================= 书名:婀娜动人 作者:田园泡 文案 李家有个嫁进门就守死寡的小寡妇,娇艳媚色,身段苗条,看上了隔壁的私生小奴子,开始了作天作地的乱勾搭。 重生前的苏霁华恪守妇道,将李家上上下下伺候的舒舒服服,却是不想李家为了一块贞节牌坊,竟将她强行吊死。 重生后的苏霁华作天作地作空气,顶着一张花容月貌的脸一路富贵荣华,被那最尊贵的人捧在了心尖上。 贺景瑞:你脸上是什么? 苏霁华:QAQ美貌。 从寡妇到皇后vs从奴子到帝王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甜文 主角:苏霁华;贺景瑞(天阙) ┃ 配角: ┃ 其它: ================== 第01章 正月繁霜,绵雪如针。苏霁华身穿一单薄青裙白衫坐于小室内,已一个时辰。 大丫鬟梓枬上前,将手里的绿帔子给苏霁华遮在身上,然后又给苏霁华添了个漆鼓形的袖炉暖手。 “大奶奶,雨雪天凉,您还是早些歇了吧。” 如老僧坐定般的苏霁华终于动了动身子,她缓慢睁开眼眸,乌珠盈眉,顾盼横波。 梓枬自小便随在苏霁华身边,已服侍多年,但每每见到苏霁华却还是忍不住的要惊叹一番。大奶奶未出嫁时便是新安郡有名的美人,出嫁后到了应天府也难有相媲美者。 只可惜……梓枬抬眸,面露哀色。大奶奶命不好,年纪轻轻的便守了寡。 屋外风雪寒天,小室内也潮冷。 作为一个守规矩的寡妇,苏霁华的用具物器一向极其简单。小室内置有一窄边书几,上燃沉香铜炉,轻烟如缕,小巧雅致,上备置笔砚,镇纸下是苏霁华新抄写好的佛经,用以祈福安康。旁有一石制小几,上置一茶,清香喷鼻。 梓枬看了一眼那香茶,眉宇间透出一股愁色。 这茶名唤松萝,乃大奶奶家乡之物,每思乡,大奶奶便喜泡这茶,坐于小室内看着大爷的牌位兀自神伤。 但今日的大奶奶……似乎是有些不大一样? “梓枬,你先出去吧。”苏霁华懒懒开口,嗓音细切清婉,与那副娇艳媚色的模样大相径庭。 梓枬犹豫片刻,终于是磨磨蹭蹭的退了出去。 厚毡覆上,小室归于沉静。 苏霁华将袖炉置于小几上,然后提裙起身,走至一牌位前。 牌位被擦拭的很干净,贡品香烛尽盛,可以看出规整之人的用心。 苏霁华伸手,将那牌位拿起,青葱玉手轻抚而过。 “李锦鸿……”苏霁华敛眉,神色哀切。 突然,素手一松,“啪嗒”一声,牌位落地,苏霁华提裙抬脚,猛地一下就照着那牌位狠踩一脚。 “王八蛋,我真是瞎了狗眼能看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玩意,一院子的腌臜东西,吃我苏家的,用我苏家的,竟还想害我的命!” 若不是她睁眼重活一世,哪里会想到那个对她情深意切的已故相公,竟然只是个为逃死罪而诈死的窝囊犯!不仅如此,这窝囊东西外逃数年,身边有一外室和一双儿女相伴,不知道过的多有滋味。 只她这个痴傻的浑物,还抱着他的牌位呕心沥血的抄写佛经,祈求其安康福态。 “唰啦啦”的一下将那些佛经都给扯了个稀巴烂,苏霁华双眸涨红,一副咬牙切齿之相。 最可恶的还属这李家大房的人,明知李锦鸿未死,在外逍遥快活,却任凭她一人独自暗伤,坏了身子,甚至于后来竟还想吊死她以换取一方冷冰冰的贞节牌坊! 攥紧身上的绿帔子,苏霁华陡然浑身发凉。 这李家就是个吃人的腌臜地,榨干了她苏家的财还不够,硬生生的又要了她的命。 低喘一口气,苏霁华抬手捋了捋散乱的鬓角,然后弯腰将牌位拾起来胡乱擦拭一番后重新摆置上去。 眯眼瞪着那牌位看了片刻,苏霁华面色冷然。该让李家还的,她一样都不会落下。 拿起一旁的小铜火箸儿拨了拨香炉里头的灰,苏霁华随意插了几根香烛,连燃都没燃,就让它这样光秃秃的留着。 “明明是个活人,偏要做死人。”冲着那牌位冷笑一声,苏霁华双手撑在香案上,指骨泛白,“那你便去做个死人吧。” * 苏霁华十六岁嫁入李家,现今已有两个年头。幡然悔悟,为时不晚矣。只可惜若是能回到未嫁时,苏霁华断然不会再踏入李家一步。 为夫守孝两年,苏霁华衣饰寡淡,面不搽粉,日日戴着一顶白绉纱鬏髻,清凌凌的却依旧不掩媚态身段,惹得二房的二爷恨不得天天扒着她的墙头看。 苏霁华记得清楚,当初她病的厉害,独这二爷日日探望慰问,当时她虽避嫌却心中感激,但是不想这人竟存着那般的龌龊心思。 她久病,气力不足,虽未被他得逞,却裙衫尽毁,所以当那二奶奶带着人一道涌进来的时候,便是一副不堪入目之相。任凭她如何辩解也无用,而那二爷也不知廉耻的说是她勾引的他。 苏霁华一个外人,哪里比得上人家李家二房的独苗。 那二奶奶心狠手辣,撺掇着老太太和大太太要将她吊死,不仅掩了这不堪的名声,还能换个贞节牌坊,免除本家差役。 既得了名声,又拿了好处,还处置了她这个碍眼的人,可谓一举三得,李家何乐而不为。 而在临死前,苏霁华才终于看到了那现身的李锦鸿,那副虚心假意的样子,简直恨得苏霁华巴不得吃他的肉,啃他的骨。 “大奶奶,这是二爷托婆子给您捎进来的松饼。”梓枬笑盈盈的提着手里的点心盒子进门,声音清朗。“奴婢听说这松饼就属应天府莲花桥那处的最好,可见二爷也是费了心的。” “真是费了心了。”苏霁华倚在榻上,捧着手炉,连眼皮都没掀。 梓枬绕过那花蕊石画屏进到正房左室,瞧见一副散漫模样的苏霁华,面色一怔,似有不解。 自大奶奶嫁进李家,梓枬便从未见过大奶奶这般慵散模样,哪一日不是好好的梳洗整面,将自个儿收拾的干干净净生恐惹了大太太不快。 “大奶奶,您是不是身子不爽利?奴婢去给您请个大夫瞧瞧吧?”放下手里的点心盒子,梓枬快步走到榻旁,走的近了,才瞧见苏霁华身后的那片狼藉。 卧榻朝南,榻后留出半间屋子,人过不去,专用来摆置些熏笼,盥匜,厢奁等物,但此刻那处却脏乱不堪,灯架倾倒,熏笼翻地,厢奁大开,就像是进了小贼一般。 “大奶奶,这是怎么了?”梓枬面露恐色,慌乱间撞上榻前小几,身形一绊,差点跌倒,还是苏霁华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了一把。 “毛手毛脚的。”抽回手,苏霁华从卧榻上起身,提裙坐到一旁的书案后,“去收拾了吧。” “哎。”梓枬惊疑的瞧了一眼苏霁华,吃力的挪开卧榻去里头规整。 苏霁华抬手拢袖,提笔写下一封家书,封好后唤了外头的朱婆子进门。 朱婆子是大太太那边陪嫁过来的房里人,跟随大太太多年。初时苏霁华以为是大太太体贴怜惜,特派了人过来教授她府内规矩,但此时细想来,这朱婆子不过就是大太太安插在她身边的一只眼罢了。 朱婆子外穿无袖马甲褂子,因为天冷,进来的时候还在搓手。 苏霁华冷眼瞧着她,也不说话。 这朱婆子平日里被苏霁华礼遇惯了,冷不丁遭了眼,心里头还有些怨恨,想着怕是许久未敲打,这苏霁华开始上脸了。 “哟,大奶奶又是写了家书?”朱婆子敷衍一行礼,探头探脑的朝着苏霁华手里的书信看。 苏霁华抬眸,神色清冷,片刻后忽笑颜如花道:“是啊,多年未归,实在是想念的紧,只能多写几封家书告个平安,免得家中挂念。只是又要劳烦嬷嬷替我跑一趟了。” “大奶奶真是有孝心。”朱婆子笑应一声,接过苏霁华手里的书信,却是站在那处未动。 梓枬上前,给朱婆子手里头塞了银两,朱婆子才笑盈盈的出了门去。只是这出门却不是去寄信,而是往大太太的南禧堂奔了去。 梓枬蹙眉,声音嗫嚅道:“大奶奶,这朱婆子一个奴婢,仗着是大太太的人,愈发上脸了。” 苏霁华冷笑,“上脸才好,奴不奴,主不主的,多好。”像李家这般的大家,根基颇深,若是想从外头给它弄垮那只会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若是从里头给它搅烂了,才会死得快。 “更衣,去南禧堂给大太太请安。”苏霁华捻了捻指尖上沾着的墨汁,拢袖起身。 “是。”梓枬低应一声。 * 南禧堂内,大太太正靠在榻上用茶,身着枣衫毛裙,梳鎏金银丝鬏髻,满头珠翠,屋里头还熏着极品迦南香,奢侈至极。 “给大太太请安。”朱婆子毕恭毕敬的朝大太太行礼。 大太太现年四十有二,但因为保养得当,所以瞧上去只三十出头的模样。 “大太太,这是大奶奶今日要寄的家书。”朱婆子将手里的家书递给大太太。 大太太未动,站在她身旁的大丫鬟冬花上前接过,拆了信后递与大太太。 大太太略略扫过一眼,“前几日刚寄了信,现下又要寄,不过是要几罐子松萝茶叶,折腾来折腾去的。”话罢,大太太挥手,“寄去吧。” “是。”冬花将信递还给朱婆子,朱婆子捏着信,似有话要讲。 “有话便说,莫费了大太太时辰。”冬花是大太太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朱婆子根本不敢得罪,被下了脸还要赔笑。 “今日里大奶奶身边的丫鬟梓枬提了盒点心过来,说是二爷给送的。” 大太太原本半阖的双眸微睁,她抬眼看向朱婆子,“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巧的事,听梓枬那贱蹄子的话这点心好似还不大好买,是二爷特意寻了人去的。” 大太太冷笑一声,“我就知这苏霁华是个不安分的。”原本便长了一副狐媚模样,一身子的铜臭气,真当进了他们李家的大门就是李家的人了。 “大太太,大奶奶来了。”门毡处传来小丫鬟的疾呼声,大太太眉目一皱,由冬花扶着从榻上起身。 “今日起晚了,到现下才来给太太请安,还望太太莫怪罪。”苏霁华笑盈盈的踏进屋子,鼻息间拢进一股迦南香,再抬眸瞧见大太太的装束,脸上笑意更甚。 嫌弃她苏家一门子铜臭味,用她苏家的东西却一点都不手软。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忐忑~小可爱们积极留言叭叭叭哦,前三章留言不定时发小红包包给大家━((*′д`)爻(′д`*))━!!!! 2018年的第一本古言,希望今年大家也要爱泡泡哦~ 第02章 南禧堂的正房主屋内置一炭盆,矮几上点着迦南香,旁摆一铜瓶,上插一绿菊。门窗紧闭,迦南香肆意。 关窗焚香,又插鲜菊,娇嫩的绿菊被烟熏火燎的失了鲜嫩气,主人家却还洋洋得意于自己的风雅气。 苏霁华轻勾唇,可怜这一朵绿朝云,随了个附庸风雅的老主子。 对于苏霁华,大太太面上还是好看的。 “这天寒地冻的,也不定偏要来请安,你若是冻坏了身子,那可不好。”大太太端坐榻上,垫着脚炉,身旁的冬花连碗茶都没给苏霁华上。 苏霁华站在那处,也没丫鬟来给个墩子坐,只直挺挺的站着,与身旁的朱婆子一般无二。 往常被蒙在鼓里,苏霁华全然不会注意到这些事,现下开了窍,瞧哪都是毛病。 朱婆子藏好手里的书信,在冬花的眼色示意下闷着脑袋去了。 苏霁华提裙坐上旁边的木凳子,也不管大太太陡然便难看下来的面色,只笑着道:“今日二爷从外头带了些莲花桥处的松饼,听说滋味极佳,儿媳特意拿了过来孝敬太太。” 一盒子松饼,大太太自然是瞧不上的,但是才朱婆子刚刚俳腹完苏霁华,这苏霁华就大大方方的拿了松饼过来,也不知是心思单纯,还是故意为之。 “难得你有孝心。”大太太笑着颔首,“可用了早膳?” “用了些粥食。”苏霁华垂眸,姿态温顺。 “粥食不抵饿,我这处有些沙糕,你过会子带回去吧。” “多谢太太。”苏霁华笑着应了,眉眼上挑,梢角暗藏春.色,俏丽若三春桃李。 大太太不喜苏霁华这副太过出挑的脸,摆手道:“天凉,回去歇息吧。”这就是在赶人了。 苏霁华坐着未动,笑道:“前几日老太太寿宴,二奶奶发落了个婆子,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偏逢老太太做寿,这大喜的日子,哪里能这般凭借性情随意打罚婆子呢?便是缓个一两日也是好的。” 大房素来和二房不合,大太太对那在府中作威作福的二奶奶更是不喜,现下听了苏霁华的话,便动了心思,打发了人走后,当即就告到了老太太那处。 老太太唤了二奶奶去,言语间说了几句,再加上大太太的煽风点火,心高气傲的二奶奶哪里受得了这般被嘲讽羞辱,回院后就气得大病了一场。 二奶奶闺名唤罗素,是太仆罗远波之独女,罗家本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大家,让大太太忌讳的是罗素之母,贺家的嫡长女,贺由之。这贺由之其实也并无什么本事,只是娘家势大,有个嫡亲的三妹在宫里头做夫人,隆宠正盛,真是一点得罪不得。 罗素仗着有个势大的三姨妈,吃了亏,哪里肯罢休,闹着要回娘家,二太太好说歹说才把人安抚了下来,次日便听说圣上封了贺家二郎为大司马,赐府邸,恰巧就在李府边上,瞬时又是一阵心慌,赶紧去寻了老太太。 春晖园是老太太的住所,李家最华贵之处。 入眼屋楹高爽,层轩广庭,楼台入画,宏敞精丽。自大门进外院,径缘三益,围墙隐约。再穿二门至内院中庭甬道,架屋蜿蜒,方砖回文叠胜,雪渍被铲的干干净净的不留一点痕迹。最后穿过甬道进屋前房廊,方行至正房前。 丫鬟婆子们缩聚在廊下说着闲话,眼看二太太来了,赶紧毕恭毕敬的上前给她揭了厚毡子。 正房内,苏霁华正在给老太太请安,身旁坐着大太太。 室内烧着炭盆,水磨方砖铺地。老太太身穿太湖仙鹤石裙半倚靠在罗汉榻上,耳边一抹翠色,乃龙鱼祖母绿坠角耳环,是苏霁华前几日送的寿诞礼,千金难买。 二太太火急火燎的进来,厚毡处带进一阵雨雪寒风,被老太太斥了声“没规矩”。 李家只两房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大房老爷早逝,独留下一个二房老爷,不是老太太亲生,乃妾出,小时被抱养到老太太膝下,以长子身份承袭爵位,因着是抱养的,所以不是很得老太太喜爱,连带着二房的人在老太太面前也不得脸。 二太太是沈家人,沈家嫡长女为当今帝后,按理说这二太太也是有后势撑腰的,只是现在连沈皇后都避贺夫人的锋芒,她哪里又敢得罪了自家儿媳。 “老祖宗,今儿早上隔壁贺府就已有人搬了进去。”二太太向老太太告罪后坐在木凳子上,一脸忧心忡忡之色。 “乔迁之喜乃好事,照常备上厚礼送去便是,慌什么?”老太太身份尊贵,乃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便是那二奶奶都不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放肆。 “是。”二太太应了,面上焦色却不褪,依旧是一副忧心之相。自家儿媳本就不将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现下贺家再受封,她这个婆婆更是要被瞧不起了。 老太太知晓二太太的心思,面上不显,心中却难免嫌弃。一个婆婆管不住自家儿媳,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 “珠姐儿可回府了?”老太太口中的珠姐儿是李锦鸿的嫡亲妹妹,李珠。现年二十,却云英未嫁,才貌双绝,一般人入不得眼。 除了李锦鸿,老太太最喜的便是这个李珠,至此也不催促,只管养着。 “听说是明日便回府了。”大太太笑道。 “这次去庙中上香,定然又是给老祖宗去求平安福了,珠姐儿可真是个有心的。”二太太插嘴夸赞,面上带笑,心中却酸楚。 老太太素来是个偏心的,偏大房都偏的没边了。 老太太笑着颔首,显然十分受用。“珠姐儿的院子都打扫干净了吧?炉子熏香之类的东西今晚上便用起来,待明日回来了也舒坦些。” “是。”大太太笑着应了,继而道:“老祖宗,珠姐儿已逢桃李之年,这婚事您看是不是要开始张罗起来了?” 大太太如此说,心里头便是有了人选。 “儿媳瞧着,那贺家二郎便不错。” 坐在一旁的苏霁华心里头一“咯噔”,手里绣帕越捏越紧。 上辈子时,她可未曾听说这事。不过若真是李珠有意,这明眼人都会选那才貌双绝,身份尊贵的李珠,谁还会要她这一商贾寡妇呀,便是那贺家二郎定也不例外,看来她要加紧计划了。 老太太端茶轻抿,双眸微阖,“贺家二郎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家世差了些。” 贺家靠贺夫人起家,家中原是奴籍,便是那贺家二郎小时也是带着奴籍的,后才被改了贵籍。 不过说起这贺家二郎和李府,其实还有一段渊源。当年李锦鸿之父曾对贺家二郎有救命之恩,贺家得势后,李家因而显贵,得到皇上重用。所以今日的李家,全仰仗有贺家撑腰,但李家却自诩朱门大户,根本就看不起贺家这种靠女人撑起来的低门小户。 但对于贺家二郎,老太太却又是另一番态度。 “老祖宗,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珠姐儿又惯是个有主张的,不若待明日回了,您再问问她?”大太太略思忖后道。 “嗯。”老太太颔首,眼皮搭拢下来,似是乏了,苏霁华赶紧拢袖起身,朝着老太太行礼道:“老祖宗,贺府搬迁,动静颇大,我怕扰了相公清净,想暂住到春悦园去,您瞧着如何?” 老太太精神一震,抬眸,“春悦园清冷,你可耐受的住?”春悦园居于李府偏僻一隅,鲜少有人烟。 “为了相公,一切都是值得的。”苏霁华眼眶微红,声音哽咽。 老太太颔首,似有触动。“既如此,那便收拾了去小住几日吧。” “多谢老祖宗。”苏霁华垂眸行礼,安安分分的退了出去。 屋外,雨雪交加,梓枬为苏霁华披上大氅。 “让你备的东西备好了吗?”拢着大氅走在房廊内,苏霁华面色冷凝,哪里还有刚才那副泫然欲泣之相。 房廊内铺着华整的武康石,苏霁华每踩一步,都感觉凉到了心口。 “备好了。”梓枬点头,跟在苏霁华身后。“大奶奶,您要那些东西是做什么呀?” “自然是有用处的。”苏霁华话罢,迎面碰上一人,着黄罗银泥裙和单丝红地银泥帔子,外罩枣红色大氅,珠钗玉环,粉白黛绿,华贵浓艳,是二房的二奶奶罗素。 “难得见上大奶奶一面。”罗素带着大丫鬟过来,端站在苏霁华面前,也不行礼。 苏霁华笑颜如花,即便身着素服,却依旧胜过眼前盛装打扮的罗素。 苏霁华知道,只要自己有这张脸和大房大奶奶的身份,即便什么都不做,这罗素就能自己给自己气个够呛。 上辈子时,苏霁华满以为这罗素是对二爷与自己献殷勤不满,直到临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罗素对自己不满的深层原因,是因为心里头装着李锦鸿,她怨恨自己抢了她大房大奶奶的位置,又怨恨自己克死了她心爱的男人。 可不是嘛,她刚刚嫁进李府,就传来李锦鸿的死讯,好好的红事变成了白事,怎么可能不算在她头上。 “大奶奶这是要往哪处去?”房廊宽敞,但苏霁华和罗素皆站在正中央,谁也不让谁。 外头又开始落雪,淅淅沥沥的夹杂着雨珠子,随朔风飘零,贴在苏霁华外露的肌肤上,阴冷刺寒。 “去春悦园。”眼瞧着面前的罗素,苏霁华便能回想起那时她吩咐婆子将自己吊死的狰狞面容。 以牙还牙,以彼还彼,就算是贺家人又如何,该让她还的,她一分都不会少。 “春悦园?那地方,大奶奶倒是不挑啊。”罗素讽笑。 苏霁华轻挑黛眉,声音清冷,“论不挑嘴,我哪里及得上二奶奶。给什么吃什么,一点都不挑。”这话暗指的是罗素嫁给李家二爷的事,那二爷是个混不吝的东西,文武皆废,白长一张俊俏脸蛋,日日流连花丛,就算是罗素都管不住。 “你……”被苏霁华反将一军,罗素瞬时气得横眉竖目。 “对了,先前二爷送了盒莲花桥的松饼过来,我尝了几口滋味不错,二奶奶是否要尝个鲜?” “不知廉耻!”罗素气急,指着苏霁华指尖发颤。 苏霁华讶异,“二奶奶这是说的哪里话,二爷巴巴的给我送来,我难道还能拂了他的意不成?” “苏霁华!”罗素气盛,哪里受得了苏霁华这话。而且平日里这苏霁华瞧见自己不是一副平眉顺目之相吗?今日怎的是吃错了药? “待明日我二舅舅来了,定要让他好好收拾你!”说起自家二舅舅,罗素脸上立时显出一副骄傲之色。 贺家二郎,年纪轻轻就官受大司马,位三公之上。传言其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有滔天伟岸之才,运筹帷幄之智。 少年将才,十七岁,两出定襄,功冠全军;二十岁,四征河西,开疆拓土;二十四岁,统帅三军,纵横漠北,官至大司马。至苏霁华死时,三十岁的他已官拜长平侯,后以清君侧之名,推翻了大明。 相比较之下,苏霁华真是人家踩在脚下的泥。 “哎呦,这大冷的天,怎的站在外头说话?”从正房主屋内出来的二太太见形势不对,赶紧站在厚毡处急喊了一声。 罗素是个好面子的,她狠瞪苏霁华一眼,撞着她的肩疾走过,金玉珠环脆响,带起一阵香风。 梓枬扶住苏霁华微晃的纤细身躯,脸上带着担忧。 苏霁华伸手轻拍梓枬,然后挺直身板朝前走去。地上湿冷,湿了苏霁华脚上的平头履,那冷从脚底心往骨子里面钻,比外头的寒风更加烧骨。 作者有话要说:  美貌戏精华姐儿的复仇之路 华姐儿:今日你瞧不上我,明日就让你喊二舅妈。 第03章 有了老太太的恩准,苏霁华便搬到了春悦园。 春悦园久无人住,丫鬟婆子打扫的也不尽心,看着有些陈旧破落,但好在安静清幽。推开蝴环木门,跨过石门槛,落步缝隙内绣墩草繁茂披挂,颇有山谷涩浪之意,再加之木色青绿,看在眼里也雅谧静心不少。 院中,灰瓦廊檐,青砖墁地。甬道两侧种植两株棕榈,正值花期,黄绿色的花冠垂挂在树间,沾着星点溯雪。 主屋内,铜炉烧暖,朱漆窗前,苏霁华披发而坐,身旁的梓枬正在为她梳发。 因为守寡的缘故,苏霁华已经两年未好好看上自己几眼,镜中的她尚年轻貌美,但鬓角处却已有银丝半根。 恨恨的伸手拔下那银丝,苏霁华将梳妆台上的一顶白绉纱鬏髻胡乱塞进台下抽屉里。 “梓枬,把我让你备的东西拿来。” “是。”梓枬捧来一木盒置于梳妆台上,打开之后里头是一胶状物。 苏霁华用刷子取了胶状物用于鬓角,原本杂乱干燥的鬓角瞬时如镜生光方。 “大奶奶,这到底是何物事?”梓枬惊呼出声。 “这唤鹿角菜,用滚汤浸泡,冷凝成胶后刷与鬓角,效果极好。”话罢,苏霁华又打开面前的妆奁,只见里面密密扎扎摆置着许多梳妆用具,与先前空荡荡的感觉大相径庭。 谁言,一见钟情,与色相无关。她偏要用这张脸,将李家踩在脚底下。 苏霁华清楚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因此不管用何手段,她一定要攀着那人活着爬出李家这个腌臜地。 * 寅时,天色未亮,落雪成霜。春悦园内,苏霁华早早起身坐于梳妆台前。 描翠眉,施花钿,点妆靥,傅斜红。苏霁华怔怔看着镜中之人,神态微滞。这才是她苏霁华,而不是那个满面枯槁,形如老妇的李家大奶奶。 将挂与木施上的锦裙取下,苏霁华轻抚过上面以五色丝线编织而成的蒂形小花,眉目舒展。 多久了,她未穿过这般浓艳之裙,只为守着那个可恶的懦夫败类。 穿上锦裙,苏霁华又拿出一双高头锦履。锦履以宝相花锦而制,前端用红底花鸟纹锦,里衬是六色条纹花鸟流云纹锦,不管是款式抑或布料,皆极为绚丽,与苏霁华身上的锦裙相得益彰,更衬得她整个人犹如神仙妃子般好看。 伸手推开主屋大门,苏霁华仰头看天。 天色昏暗,雪未消,春悦园内悄静无一人,隔墙却已亮起了红纱笼灯,隐有刀剑破空之声。 抬手捋了捋鬓角,苏霁华轻手轻脚的关上主屋大门,穿过房廊至耳房侧边东院墙。 院墙很高,苏霁华早有准备,她提裙踩着假山石块爬上去,冻得手脚冰冷,脸上笑意却愈发明朗,眉眼熠熠,生机勃勃。 终于爬上院墙,苏霁华看到那隔壁院中持剑飞舞之人。 院中无树,空出一大块地,以方砖斜叠而铺,一盏红纱笼灯悬挂于户牖前,投射出一点细碎斜光。寒冷的天,绵雪如絮,男子却只着薄衫,剑影之中姿态矫若游龙,鬓发翻转,晕黄灯光下露出一双漆黑的清明眼眸。 剑起,积雪随舞,被凌厉的剑锋劈散,细碎落于男子身上,转瞬即消。 虽是个武将,容貌却俊美如俦,如玉如啄,通身透着一股微凉的冷淡气派,比之溯雪更洁,恍若神袛临世,果然不担虚名。 贺家二郎,贺景瑞。苏霁华默念,掌下用力。 在上辈子,苏霁华只见过贺景瑞一面,那就是明日贺景瑞携礼前来参拜老太太时,透过画屏偶有一瞥,连容貌都没见全,后便再无瓜葛。 在此前,苏霁华已细细想过,先搬至春悦园,也就是贺景瑞的隔壁院子,然后再引得这个人的注意。但是当她真正瞧见人的时候,却突觉浑身僵直,原先想好的措辞皆忘得一干二净。 世上竟真有如此完美无瑕之人。 “谁?”利剑破空而来,苏霁华瞪着一双眼,眼看那人踩石而上,俊挺的身姿立于墙头,衣袂飘飞,锋利的剑尖抵住她纤细脖颈,似乎下一刻就要血溅当场。 十八岁的苏霁华,浓艳多姿,身着锦裙,匍匐于假山石上,漆发逶迤,媚波横生,香肌艳骨,不可方物。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贺景瑞却眉目清冷,手中利剑平而稳。 天色未亮,男子又站在背光处,苏霁华瞧不清男人的脸,但那通身的气势却十分震慑人心。 “我,我的鞋落了。” 女子说话声颤,软而媚,于寂静清晨中,犹如书中狐媚。 贺景瑞垂眸,看到墙角处的那只高头锦履,眉目轻皱,身姿轻巧的落地后用剑尖挑起那鞋往上一抛。 锦履飞墙而过,落在了苏霁华身侧,男子迈步走远,不见身形。 苏霁华咬唇,突然的挫败感迎面砸来,浇的她一脸菜色。这人是眼瞎吗?她这么一个美人摔在这里,他就不能伸手扶一下,再帮着穿个鞋!怪不得上辈子一路光棍连个家室都没有! 气呼呼的爬下假山,苏霁华回屋卸妆,在触及自己的妇人髻时,心绪瞬时明朗。 怪不得那贺景瑞一副避嫌模样,原是她忘了梳回女儿髻,毕竟正常男人瞧见妇人髻,即便身姿貌美,心中自然会多有顾忌。 颓丧的撑着下颚靠在梳妆台上,苏霁华深觉自己这脑子多年未用,已生了铁锈。那人已知自己是妇人,这日后可如何是好? * 辰时,梓枬端了梳洗用具进屋,前来伺候苏霁华起身。 早前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的苏霁华正靠在榻上小憩。 “大奶奶,该起身了。”梓枬上前,轻唤苏霁华。 苏霁华睁眼,从榻上起身,一身锦裙华服,震的梓枬久久不能回神。 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锦裙,苏霁华朝着梓枬摆手,“去将我的素裙拿来吧。” “……是。”梓枬应声,从木施上取下素裙给苏霁华换上,良久后终于是忍不住的开了口,“大奶奶,您若是身子不适千万别忍着,奴婢去寻了大夫来给您瞧瞧。” “梓枬,你莫不是以为我招了邪祟吧?”苏霁华系上沉香色的丝绳束腰,抬眸时神态自若,脸上脂粉已消,唇瓣处却依旧略带檀色口脂。 梓枬赶紧摆手,嗫嚅着唇瓣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倒是觉得这般的大奶奶才好,看着有鲜活气。 “行了,我无事,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是。” 领着梓枬往老太太的春晖园去,苏霁华自二门入甬道进内院,在房廊处瞧见正候在外头厚毡旁的二爷。 这李二爷名唤温睿,年二十,相貌生的倒是好,只却是个浑物,浪荡风流,觊觎苏霁华已久。 “给嫂子请安了。”李二爷上前,毕恭毕敬的给苏霁华行了一礼。那双眼上下扫过人,流连在酥胸细腰处,心思昭然若揭。 苏霁华敛眉,眼中显出厌恶之情,却还是好声好气的道:“这么冷的天,难得见二爷过来。” 李温睿浸在苏霁华的软声娇语里,略靠近些,便能闻到她身上的沉香味。当即露出一副痴迷神色。 苏霁华耐下性子,侧身道:“听说前街的铺子亏了本,那人都闹到咱们李府门口了。” 李温睿面露尴尬神色。今日他这么早来老太太这处,为的就是这事。 “咳,确是出了些事。”他贪图便宜进了次料,现在卖不出去又拿不出钱来,那些出货商便堵在了李府门口闹腾,让别人看尽好戏,现下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所以他才这么在外头干站着。 苏霁华轻笑,眉尾上挑看向李温睿。 难得见苏霁华这般笑,李温睿看呆了眼,不住的吞咽唾液。 “二爷随我进来吧。”苏霁华抬脚踏进主屋,声音轻细,“过会子我说什么,二爷应下便是了。” 话落,苏霁华已至老太太跟前请安,李温睿怔愣片刻,赶紧随了进去。 老太太坐在罗汉榻上,身旁小几处置着几本账目,显然是在烦心那几间铺子的事。 其实几间铺子本不必扰到老太太这处,但李家的情况日渐衰弱,李府开支极大,只靠着田庄宅子是撑不住的,若不是那时苏霁华嫁来时带着丰厚嫁妆,李家便是这个空壳都保不住。 那些来讨债的都被老太太命人打发回去了,银钱也补了,可是这脸面却是回不来了,而且那么一大批布料该如何处置也是个难题。 “你进来做甚?”老太太冷声开口,显然对李温睿极不耐烦。 老太太最喜李锦鸿,可惜那李锦鸿“死”了,不然哪里轮得到这二房的李温睿来学着管理家业。 李温睿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求救似得看向苏霁华。 “老祖宗可是在烦心那几间铺子的事?”苏霁华笑盈盈的开口,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李温睿,继续道:“老祖宗,依照我的意思,不若将这批布料当众给毁了吧。” “毁了?”李温睿惊讶出声,被老太太呵斥了一句,蔫蔫的又缩了回去。 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翠雀给苏霁华与李温睿端了茶来,苏霁华垂眸轻抿一口,眉心微蹙。 不是茶不好,而是茶太好。这茶名唤银丝冰芽,专取茶心嫩芽以泉水漂洗而制,因是白茶,茶色雪白,又名龙团胜雪,是为贵茶。 李府已入不敷出,老太太心知肚明,却还是舍不弃这些金贵物事,也难怪明面上还要傍着自个儿,毕竟她苏家可不就是个伸手来钱的地儿嘛。 放下茶碗,苏霁华见老太太瞧着自个儿,便笑着将剩下的话给说完了。“老祖宗要知道,做生意讲究诚信,咱们的铺子卖的都是好料子,人家看中的就是咱们的布料,若是布料差了,咱这铺子也就没活路了。” “你的意思是,毁了布料,争个名声?”老太太是个明白人,苏霁华微一点拨她便明白了。 “正是这个意思。” 老太太沉思片刻,然后颔首道:“我倒是忘了,你本家就是做生意的。” 苏霁华端坐在旁,低眉顺目,“老太太若是放心,这事便由我来办吧。” “怎么突然,便起了插手铺子的心思了?”老太太不好糊弄,看的明白。 苏霁华早有准备,她以绣帕掩面,神色哀切,“我昨晚睡梦之际,梦见相公,相公言让我好好孝顺老祖宗,照料李家。这铺子的事是李家的事,我怎能袖手旁观不管,那相公在地底下,是要寒了心的。” 苏霁华梨花带雨,哭的厉害,李温睿一脸心疼。 老太太变了脸色,她是知晓自家孙子尚在人世,但却不能说,苏霁华这话,她反驳不得。 老太太未说话,一旁的李温睿却是等不及了,“老祖宗,这事我怕办不成,若是能得嫂嫂一臂之力,最是再好不过。” 老太太不欲多纠缠,想着只几间铺子罢了,便放手给了苏霁华。 “既如此,那这事便交由你与睿哥儿去办吧。” 老太太松了口,李温睿喜不自禁,苏霁华敛眉,神态平和如常,心下却暗松一口气。成了。 苏霁华并不贪图那几间铺子,她自小在家中耳濡目染,深谙商家之三昧,此次之事自应付的来,她只是寻个借口能常出李府罢了,然后把那窝囊废李锦鸿给揪出来。 但让苏霁华烦心的却是贺景瑞,那人似是对她的美色毫无所动,难道是她不够美? “大奶奶,二爷差人送了蓑衣饼来。” 看来她还是美的。 作者有话要说:  贺景瑞:今早上碰到个狐妖,幸亏我跑得快。 苏霁华:今早上碰到个不解风情的瞎子,幸亏我机智。 第04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贺家便有人提了东西来李府上门拜访。 来人是刚刚被封了大司马的贺家二郎,贺景瑞。贺景瑞现年二十有四,却已被封大司马,可见皇恩浩荡。 丫鬟婆子聚在内宅门口,翘首盼着,窸窸窣窣的说着闲话,神色兴奋。贺家二郎美名远扬,出行时常有掷果盈车之态,听闻便是皇上最宠爱的朝阳公主都心悦于他,能得见这般神仙一样的人物,怎能不兴。 今日雪停,日出。暖融阳光倾斜而下,看着清冷,远远走来一行人,为首之人身披大氅,头戴玉冠,俊挺如松结,双眸清若寒潭皎月,仿似不食人间烟火。 “二舅舅。”二奶奶罗素一眼瞧见进内宅院的贺景瑞,飞鸟般的便奔了过去。 贺景瑞虽是个武将,但姿貌俊美,举手投足间如美玉之润,温雅清举,果真担得世人陌上公子之美称。 他朝着罗素微微颔首,神态清冷。 “表姐。”身着轻便短衣汗襦的贺天禄站在贺景瑞身后,十六岁的他面容尚带稚气,但因随贺景瑞上过战场,所以气势比之同龄人更盛些。 “嗯。”罗素敷衍的一点头,根本就不把贺天禄放在眼里。不为其它,只因为这贺天禄是个身份低下的私生子,卑微到不值一提。 贺天禄乃贺家二女贺初双所生,这贺初双素是个不羁的,年轻时珠胎暗结生下贺天禄,前些年又仗着贺家之势与男子偷情,被发现了也不惧,竟闹到了圣上面前,好在贺夫人帮着说话,圣上不仅未怒,反而还赐了婚。 那与贺初双偷情的男子名唤王文林,乃大明开国功臣,曲逆侯王平之后。圣上怜惜王家一代忠烈,特与了那王文林一个詹事之位,官虽不大,却是个內侍,可见圣上对贺家的信任。 只可惜,即便有了王文林这个继父,贺天禄脑袋上“私生子”三个大字是抹不去了,这也就是为何他一直随着贺景瑞的原因。 “二舅舅,你可要与我评评理,前些日子我不过就是打罚了一个下人,老祖宗便不依不饶的训斥我,都给我气病了。” 扯着贺景瑞的宽袖,罗素噘嘴告状。 贺景瑞摇头,声音清冽如玉珠落盘,语态平和。“我听闻那天是老太太的寿宴,你这事确是做的有些不对,老太太责骂也是应当的。” 罗素最喜她这二舅舅,却也最惧她这二舅舅。见贺景瑞这般说了,便乖乖闭了嘴,顺便将欲抱怨苏霁华的那些话也一道给咽了下去,只引着人往老太太的春晖园去。 春晖园内,小丫鬟探头羞瞧着,苏霁华端坐在绣墩上,目光随着那被寒风吹得一起一伏的厚毡一道跌宕起伏,神态紧张。 “老祖宗,贺家二郎来了。”二门处传来婆子的呼喊声,苏霁华挺直背脊,鬓角处有细汗滑落。 厚毡掀起,先入眼的是一只厚底的皂角靴,然后是月白色的大氅,再上是玉制腰带,上挂两组佩玉,行走时珩铛佩环,不疾不徐,声音悦耳。 “给老祖宗请安。”男人入内,带进一室皎色清寒。 老太太坐在罗汉塌上,面容和蔼,“先前见时已过四载,难得你还挂念着我。” “老祖宗乃大哥亲母,便是景瑞之亲母。” 贺景瑞与李锦鸿之父曾为忘年交,甚至于结拜成了兄弟。若算起来,苏霁华还要唤他一声三叔。 “三叔。”苏霁华起身,朝着贺景瑞垂眸行礼。 贺景瑞转身回礼,却在触及到苏霁华那张媚色姿容时眉心一蹙,双眸轻动。 “这是大房的华姐儿,鸿儿福薄,可怜华姐儿小小年纪,就守了寡。”老太太叹息道。 贺景瑞微颔首,收回目光,又与大太太和二太太见了礼。 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翠雀上前替贺景瑞卸了身上大氅,又端来木凳。贺景瑞撩袍入座,接过翠雀手中热茶。 苏霁华坐回原位,心中滋味交杂。这贺景瑞到底是认出了自己没有? 老太太略略与贺景瑞说了些寒暄的话,便谈到了正题。“鸿儿的事,还盼着大司马去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人都去了,担着这罪名,连李家祠堂都入不得。” 贺景瑞颔首,“明日入宫,我便与圣上言说此事。” 苏霁华垂眸,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这老太太的算盘打得真是好,赦免了罪名,难不成还想把人“死而复生”的接回来? 正说话间,原本陪着贺景瑞前来春晖园,现下却姗姗来迟的罗素猛地一下打开面前的厚毡子,将身后的李家二爷李温睿扯着耳朵拉了进来。 “二舅舅,这浑物又去香满楼鬼混了不说,竟还从梨园领了个戏子回来!”罗素声音颇大,尖利的刺人。 “有客在,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老太太敛眉,猛拍了一把身旁的小几,震的茶盏轻撞。 罗素浑身一震,赶紧伏跪于地,满脸委屈道:“老祖宗,您瞧瞧这人,在外头鬼混便不说了,他竟还将人领到府里头来了……” 李温睿被罗素指着脑袋,蔫蔫的跪在那里满脸心虚。 二太太急急进来,身后跟着一人,素衫衣裙,纤腰窄肩,动作间隐带戏子风情。 “求老祖宗明鉴,这戏子不是睿哥儿自个儿要的,是给大奶奶寻的。” 突然被拉出来垫背的苏霁华眨了眨眼,神色疑惑的看向二太太。 二太太将身后的戏子拉出来,满脸急色的道:“正所谓长嫂如母,睿哥儿见华姐儿日日闷闷不乐便上了心,特去外头寻了个戏子来给华姐儿解闷。” 这说辞,只要是个稍微有些脑子的人便不会信,但今日有客在,老太太又是个要面的,只能隐下这口气,面色难看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戏子道:“也是睿哥儿有心了。华姐儿觉得如何?” 那戏子跪在地上,抖如筛糠,面色惨白。她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便全看这李家大奶奶的一句话了。 苏霁华起身,低眉顺目模样。“春悦园清冷,多个人陪着倒也是好的。” 照着老太太的意思,这人她是不想要得要,想要也得要了。 “嗯,既如此,你便领了回去吧。”老太太颔首,转头看向贺景瑞道:“让大司马看笑话了。” 贺景瑞起身行礼,“是贺家未管教好素儿。” 罗素依旧跪在地上,神色愈发委屈,“二舅舅。” 贺景瑞伸手,将人从地上扶起,声音清悦道:“不可任性。这人是你自个儿偏要挑的,到如今,再多说也无益。” 这番话暗含深意,罗素听了,瞬时便敛了脾性。 苏霁华垂眸,心中自嘲。这话又何尝不是在说她呢? 一出闹剧告落,再出春晖园时,苏霁华身后便随了个戏子,名唤白娘。 先前白娘一直低着头,苏霁华未瞧清楚她的模样,现下出了春晖园,苏霁华一眼瞧见那张脸,当时就蹙了眉。 这白娘的长相,竟与她有三分相似。 那李温睿的龌龊心思真是昭然若揭呀。 * 雨雪天,青砖湿滑,苏霁华走的极慢,她遥遥看到不远处欲回府的贺景瑞,赶紧吩咐梓枬先领白娘回去。 站在空荡荡的乱石路间,苏霁华咬牙,一屁股就跌坐了下去,然后又将身上大氅甩至假山石后,一人瑟瑟发抖的捂着脚踝陷于积雪中。 贺景瑞缓步走来,俊美面容在细雪之中更添几分清冷。 “三叔。”苏霁华抖着唇瓣开口,声音娇软,透着怯意。 贺景瑞止步,犹豫片刻后拨开面前枯枝,看到那陷入积雪之中的苏霁华。 身穿单薄袄裙的苏霁华未施粉黛,纤细身影陷入溯雪间,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冻得脸色煞白,却依旧难掩本身艳色。尤其是那被打湿的素白袄裙,紧贴在身上,勾出素腰白肌。 “三叔,我不小心崴伤了脚。” 贺景瑞站定在那处,目光落到苏霁华的脚上,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又别开了头。“我去替你唤人。” 说罢,贺景瑞转身欲走,却是被人扯住了大氅。他转身回眸,看到一只素白玉手,被冻得指尖泛红,却执拗的扯着他的大氅不放。 “三叔,你别走,我怕。” 静悄悄的园内,溯雪风寒,女子的声音格外清晰,声娇软媚的勾着人心。明明是枯败之季,园内却像是突多了几分鲜活春.色。 贺景瑞抿唇,眸色平静而清明。他抬手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替苏霁华披在身上,然后又从腰间取下一玉递给她道:“此乃暖玉,握于掌中可安心。我替你去唤人。” 掌中暖玉温润如脂,光滑细腻,就如那人一般,如玉君子。 苏霁华看着贺景瑞消失在乱石路间,身子一软,陷进那件月白色的大氅中,眸色渐湿润。大氅温暖,外沾湿雪,内里尚带男子身上的檀香味,贴在身上,若有似无,暖人心脾。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男主,他不是人,他是神,我可以占为己有吗? 第05章 春悦园内,苏霁华捧着手里的暖玉靠在榻上发呆。 那日里贺景瑞替她寻了婆子来,他却没回来,这暖玉和大氅也就留在了苏霁华这里。 昨日里圣上落旨,赦免了李锦鸿的死罪,可见贺景瑞真是将老太太的话给放在了心上。苏霁华曾听过,只要是那贺景瑞答应了的事,那他便一定会办到。 君子一诺,值千金。贺景瑞大致就是这样一个君子吧,只是这样的君子,到底是什么事会逼的他起兵造反呢? “大奶奶,奴婢将白娘安置在西厢房了。”梓枬捧着茶碗上前。 苏霁华收拢掌中暖玉,目光落到木施上,那里挂着贺景瑞的大氅,她已亲自用熏笼熏过,用的还是上等的沉香,与她平日里用的一般无二。 “梓枬,派人将这大氅替大司马送过去。” “是。”梓枬应声,小心翼翼的取下那大氅出了屋门。 苏霁华靠在榻上,听到西厢房处传来一首绕梁小曲,语娇调软,甚为好听,只太过凄凉。 披衣起身,苏霁华拢着袖炉走出主屋,往西厢房去。 “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佩环微颤。 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笑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肠断……” 白娘身穿袄裙,正站在屋内唱曲,瞧见苏霁华,赶紧盈盈行礼告罪,“可是白娘扰了大奶奶?” 苏霁华站在户牖处,先是扫了一圈屋内,然后才将目光落到白娘身上。“你本该跟着二爷,却随了我这个寡妇,生受了委屈。” 白娘拢袖跪地,朝着苏霁华叩拜道:“若是无大奶奶,白娘怕是就会被那二奶奶给乱棍打死了。” 虽是个戏子,却看得透彻,那二奶奶不是个好相与的。从上辈子能心狠手辣的将苏霁华吊死来看,这白娘若是真进了二房院子,不出几日怕是就会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首。 “你方才唱的是什么曲?我听着倒是不错。”苏霁华踏进屋子,白娘赶紧给她倒了一碗热茶。 “这小曲名唤《柳腰轻》,是……”白娘面露难色。 “但说无妨。”听这名字,苏霁华已然猜到不是正经曲子。 “是柳大诗人曾赠与一名妓之词。” 苏霁华垂眸盯着眼前的茶碗,却不饮,只拢着袖炉道:“讲的是什么?” “讲的是一名妓英英,一无所有,生下便要风月卖笑,她只会舞,只能舞,以此取悦他人,揉断心肠。”白娘似感同身受,话到深处,红了眼眶。 “白娘,将这曲教与我吧。”苏霁华突然道。 “大,大奶奶要学这曲?”白娘瞪着一双眼,吓得声音都结巴了。 “怎么,你不愿教?”苏霁华抬眸,眼尾上挑,透出媚色。 “白娘的命是大奶奶救的,自然是愿意教的。”白娘点头,转身入内,片刻后拿了一张素纸出来递与苏霁华,“这是词曲。” 苏霁华接过,有些讶异。“白娘的字娟秀工整,真是写的不错。”而且一勾一画之间,笔锋隐有些熟悉的味道。 “略学了些皮毛,比不得大奶奶。”白娘拘谨的站在那处,似是对苏霁华有些畏惧。 “别傻站着了,坐吧。” “是。”白娘落坐,与苏霁华两两相看,片刻后终于颤着嗓子开始教苏霁华唱曲。 苏霁华声媚音娇,嗓音却又带着一股奇异的清冷感,原是最适合唱曲的,但她偏生就是个五音不全的调,任凭白娘磨破了嘴皮子,唱哑了喉咙都没能掰过来。 “怎么,我唱的不好吗?”看着面前一脸菜色的白娘,苏霁华蹙眉。 白娘慌忙摇头。 有些人唱曲,不知自己五音不全,声调全无,苏霁华便是这样的人,她自觉自个儿唱的还不错,完全就忽略了白娘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菜色表情。 天色稍晚些,苏霁华拿着词曲回了正屋,白娘喘下一口气,赶紧阖上木门。 正屋内,梓枬给苏霁华端了晚膳来,听到苏霁华那哼哼唧唧的曲调子,手里头的瓷盅没端稳,差点就砸了。 苏霁华抬眸,语调清冷,“近几日怎么越发毛手毛脚了?” 梓枬赶紧跪地告罪。 近几日的大奶奶,真是愈发不正常了。 “白娘那处,你留些心看着人。”苏霁华突然道。 梓枬神色微愣,“大奶奶,可是这白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地方,多了去了。”苏霁华抿唇。 * 寅时,苏霁华起身梳妆打扮。屋外天寒,她披上大氅,又拢了个袖炉,这才出了屋子。 穿过房廊快步走至耳房侧边东院墙,苏霁华轻车熟路的爬上假山,果然又看到了那在院中练剑的贺景瑞。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曲。那飘飘忽忽,五音不全的调子穿过溯雪传至隔壁院内,犹如阴寒地间的孤鬼索魂。 贺景瑞手中利剑不停,苏霁华唱的愈发起兴。 贺景瑞收剑,苏霁华偃息。 男人立于院内,抬眸看向那靠在假山石上的苏霁华,眸色清冷,却并无情绪。 苏霁华睁大眼,与贺景瑞对视。 贺景瑞上前,立于墙下,俊美的面容上隐带薄汗。他虽仰头,却丝毫不掩周身气势,利剑锋芒,眉目清朗。 “天寒,早些回吧。”朱门大院,独守空闺,许是都将人憋出病来了。 “我带了袖炉。”苏霁华亮出自己藏在宽袖内的小袖炉,“我让下人送去的大氅,三叔可收到了?” 堂堂一个李家大奶奶,坐在假山石上说话,贺景瑞却并无不悦,只点头道:“收到了。” 贺景瑞原也没注意,现下站在墙下,闻到从苏霁华身上传来的沉香味,才知晓自己那大氅上沾着的,是她房内的沉香,如此,便平白添了一些暧昧。 “还有这块暖玉。”苏霁华从宽袖暗袋内取出那块暖玉,弯腰递给贺景瑞。 青葱玉手携着一方暖玉,那凝脂肤色比之玉色更甚,纤细皓腕青络尽显,仿若凝着雪霜。 “这暖玉本就更衬女子,大奶奶拿去吧。”贺景瑞未接,只眸色怪异的看向苏霁华,良久后才道:“莫爬假山了,当心湿雪石滑。” 言罢,贺景瑞转身欲走,苏霁华赶忙喊住了人,却是不想身子前倾,直接就顺着那墙头跌了下去。“啊!” 贺景瑞眼疾手快的抬手接人,苏霁华手里的小袖炉飞出来,倒了贺景瑞一头一身。 铜制的小袖炉里头熏着沉香,幸好已然不烫,那窸窸窣窣的细灰贴在肌肤上,尚带温度。 “大奶奶无事?”被浇了一头一身,贺景瑞依旧十分沉稳,他放下怀中的苏霁华,看到她那张仓皇小脸。 虽已嫁为人妇,但尚不过十八,也还是一个姑娘家。而且若论起来,他也是有愧于她的,而且是误了人一生。 放缓了声音,贺景瑞又问了一遍,“无事否?” 苏霁华摇头,然后突然身形一晃跌在贺景瑞怀里。贺景瑞下意识的伸手将人揽住,温香软玉在怀,掌中是柳纤腰,男人呼吸一滞,鼻息间满是摄人的沉香味。 “三叔,我前几日崴的脚还没好。”怀中女子掩着眉眼,声音轻细。 贺景瑞将手里利剑递于苏霁华,然后道了声“得罪”,便抱着人踏石而上,进了春悦园。 “大奶奶住在何处?”男人的身上尚带着沉香灰,苏霁华单手搂着怀里沉甸甸的剑,单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指尖触到男人脖颈处的外露肌肤。因为刚刚练完武的关系,男人身上温度炙热,灼烫人心。 苏霁华下意识缩了缩手,指尖轻动轻移,搭住了那绣着精致绣纹的领子边缘。 没听到苏霁华说话,贺景瑞语气轻柔的又问了一遍。 苏霁华敛眉,纤纤素手遥指正屋方向。 时辰尚早,春悦园内无人,贺景瑞带着人进了正屋左室。 女子香闺地,贺景瑞也是头一次进。左室睡房里置着不多物具,香塌熏炉,盥匜厢奁,木施绣床,朱窗下还有一张盖着厚垫的绣墩。丝丝缕缕,都透着女子的纤柔气息。 将苏霁华置于榻上,贺景瑞抬手取剑,却是不经意触到苏霁华的手。 那手香肌玉骨,带着凝脂冷意,与贺景瑞炙热的肌肤贴在一处,犹如冰火两重。 贺景瑞后退一步,转身欲走,正屋木门处却突兀传开轻叩声。“大奶奶?”来人是朱婆子。 朱婆子起夜,瞧见苏霁华屋内亮着灯,便上前来瞧瞧。 “不好,是朱婆子来了。”苏霁华面色一变,跳下绣榻直奔朱窗前推开窗棂,朝着贺景瑞道:“三叔快从这出去!” 贺景瑞面色一滞,眸色怪异的看向苏霁华。 苏霁华缩了缩沾着雪渍的脚,面色臊红。 “吱呀”一声,朱婆子推门进来,贺景瑞从朱窗处飞身而出。 活了二十四年,贺景瑞还是头一次这么狼狈,不仅满身沉香灰,还似宵小之徒一般从妇人朱窗内进出。 叹息摇首,贺景瑞翻过院墙回到清华苑。苑内,户牖处站着贺天禄,身形纤瘦的少年拿着手里的大氅,目光定定的看向贺景瑞。 贺景瑞轻咳一声,垂眸之际看到那落在雪地上的袖炉。 “天禄,将这袖炉收了吧。” “是,二舅舅。” 作者有话要说:  贺景瑞:……隔壁院子的大奶奶好似疯的更加厉害了。 华姐儿:三叔,人家唱歌给你听,你感不感动? 贺景瑞:不敢动不敢动。 第06章 近几日,春悦园内不安生,丫鬟婆子偶有起夜,皆能听到一阵凄凉喃语,哆哆嗦嗦颤颤巍巍的弄得人心惶惶。 这事甚至还闹到了大太太那里,大太太特唤了朱婆子过去问话。半日后朱婆子回来,身后随了一名身穿白布长袍,黑布宽边道服的长须道士。 正屋左室内,梓枬给苏霁华端了早食来,面色惨白,眼底泛青,一看就是没歇息好。 “大奶奶,奴婢听说这几日春悦园闹鬼,那鬼还会唱曲……” 苏霁华执着玉箸的手一顿,目光怪异的看向梓枬,良久后才用绣帕沾了沾唇,声音微哑道:“那鬼,唱的不好听?” 哪里是不好听,简直是要索命啊! 梓枬刚想说,却在苏霁华冷凝的视线下将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 “大奶奶,奴婢听说珠姐儿回府了。” “不是说前几日就要回的吗?怎么现在才到?” “雪天路滑,路上被耽搁了。”梓枬话罢,听到厚毡处传来朱婆子的低唤声,“大奶奶,大太太差人请了道长来给您的院子瞧瞧风水。” 苏霁华抬眸,扔下手中玉箸,顿时没了用膳的心思。 “大奶奶,奴婢去瞧瞧?”梓枬道。 “就带着在院子里头转转,两侧耳房处莫去。” “哎。”梓枬应了,撩开厚毡出门。 苏霁华起身走至朱窗处,看到那道长装模作样的甩着手中拂尘对着院中那两株棕榈指指点点。 西厢房处有人进出,白娘捧着手里的物事低头穿过甬道入房廊,站在厚毡处朝着正房内唤道:“大奶奶?” “进来吧。”苏霁华坐回到红漆圆桌旁。 白娘抬脚入内,毕恭毕敬的与苏霁华行了一礼,然后将手里的东西置于红漆圆桌之上。 “这是何物?”苏霁华抬手拿起一瓷瓶,捏在掌心把玩。 “此乃井华水。取清晨第一次汲取的井泉水,加朱砂服之,可清心镇惊,安神解毒。”白娘声音轻细,眉目柔顺。“奴见这几日院子里面似不安稳,便想着大奶奶应当也是没歇息好的,故拿了此物来。” “费心了。”苏霁华放下手里的井华水,指尖轻滑过面前圆桌。 内院里那道士还没走,二门处显出一个身形,朱婆子惊喜的声音穿过厚实的毡子,进到苏霁华耳中。 “珠姐儿?这大冷的天,您怎么来了?” 苏霁华看了一眼白娘,坐在圆凳上未动。 白娘起身,声音轻细道:“大奶奶有客,奴先退下了。” “不急,一道见见吧。”苏霁华轻笑道。 话罢,她抬手敲了敲手里的井华水,面色微冷。当她苏霁华是个傻子不成,朱砂有毒,即便少服,以她现下这副病弱身子,哪里受得住。这白娘是要她的命啊! 那头,朱婆子巴巴的引了珠姐儿进正房,又亲自去一侧茶室端了茶水来。 珠姐儿褪下身上沾着细雪的大氅,露出纤细身形,青衫罗裙,素髻粉面,干净温婉。这才是真正朱门大户家养出来的姐儿。怪不得那大太太瞧不上她一个商贾女,论貌,苏霁华不差,但是论品,苏霁华与李珠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过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裹在身子皮里头的心肝脾肺肾到底是黑的,还是白的,谁能知道呢? “大冷的天,珠姐儿不必特意过来瞧我了。”苏霁华冷眼瞧着朱婆子忙活。 李珠脸上擒着笑,将手中的檀香木盒置于红漆圆桌上。“今次去庙里,我给老祖宗和母亲求了福,也给嫂子求了一个。” “珠姐儿真是有心了。”上辈子,苏霁华也收到了李珠送的平安福,那时的自己心中感激异常,现下却只觉恶心厌恶,甚至连碰都不想碰这东西。 “好生收起来。”苏霁华随手挥过一小丫鬟。 “是,大奶奶。” 小丫鬟上前,将那平安符和井华水一道收了。 李珠坐于苏霁华身侧,端起面前香茗轻抿一口,视线不自觉的往白娘那处转了一圈。 “这是二爷怕我春悦园清冷,特意替我寻的一个戏子取乐用的。”摆弄着面前的茶碗,苏霁华垂眸。 白娘起身与李珠请安。李珠微微颔首,眉心轻蹙。 “大奶奶有客,奴先行告退。”白娘软声道。 “去吧。”这次,苏霁华没有拦。 白娘退了下去,室内只留李珠和苏霁华二人。 李珠饮了半盏茶后,缓慢开口道:“对了,嫂子还不知道吧。前几日我回府路上偶遇一远方表哥,今日正好随了我一道回府来拜见老祖宗,看样子应当是要小住一段时日。我那表哥小时贪玩,摔破了脸,时常以面具示人,嫂子若是瞧见了,可千万不要惊慌。” “我偏居春悦园,应当是碰不上的。”苏霁华未将那什么远方表哥放在心上,只细细瞧着李珠神态,却未见她有何不妥。 李珠不急不缓的又与苏霁华说了些外头的趣事,这才起身离开。 苏霁华站立在朱窗前,见李珠路过西厢房脚步微顿,然后才若无其事的离开。 这李珠与白娘,怕是旧相识。 内院中庭,梓枬送走了道士,疾步进到正房。“大奶奶,那道士说这春悦园里头不干净,要做大法事才好。” “去让朱婆子回大太太,大爷喜静,我不想这些俗事扰了大爷。” “是。”梓枬应声,掀开厚毡出了屋子,片刻后回返进来,“大奶奶,二爷差人来问话,什么时候去铺子。” “现在。”苏霁华拢袖起身,抬步就往外头去,梓枬赶紧去卧房里头取了大氅和帷帽。 * 砖砌街道之上,絮雪飘飞,人声鼎沸,一辆青绸马车辘辘而行,暗香轻浮,银铃脆响。 应天府乃大明都城,商业繁华而茂盛。周边沿街商铺很多,有些为了挤占街道,甚至将柜台设在了外檐柱处,看着有些糟乱。街道口有四处游走兜售随身货物的小摊贩,略宽敞的地方还有些临时搭建起来的伞棚和摊棚。不远处有一家正热闹的勾栏院。 久未出府,当苏霁华听到人马车声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贴在马车窗子处,面颊触微冷窗绡,透过模糊的窗绡看到外头正在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曾几何时,有个少年在寒冷冬夜给她拿回了一大把冰糖葫芦。 苏霁华记得清楚,那日是冬至,她刚及笄,李锦鸿带她出门游街,路遇一老媪,天寒地冻的还在卖冰糖葫芦。李锦鸿笑着买了那最后剩下的十串冰糖葫芦分与孩童。那时的苏霁华看着李锦鸿浸在灯色下的温润面容,就想着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 可谁知,就是这样一人对外人温柔至极的人,对她却最是残忍。 “大奶奶?”梓枬神色惊惧的看着苏霁华脸上落下的两行清泪,满脸心疼。“这好不容易出来,您可要多宽心,若是坏了身子那可如何是好。” 苏霁华抬手,神色怔怔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子,似有些恍惚。 哭什么呢,那么一个窝囊废值得什么。 “大奶奶,到了。”青绸马车拐进一小巷,从侧门入院内。 梓枬抬手撩开马车帘子,苏霁华踩着马凳下车。 院子不大,以砖石铺地,角落处两棵歪脖子树,看着病蔫蔫的没有生气。地面上倒还干净,显然是刚刚被收拾过的,砖石上还留着雪渍被清扫时留下的痕迹。 “大奶奶。”掌柜的正站在院内候着,显然是提前得了消息。 “嫂嫂,嫂嫂。”李温睿急匆匆的从前头店铺跑过来,身后跟着一随身小厮。 苏霁华蹙眉,偏身躲到梓枬身后。 “嫂嫂,屋内备了热茶。”李温睿被梓枬挡着,探头探脑的朝苏霁华看过去。 “那批布料怎么样了?”苏霁华不欲与李温睿多言,只转头看向那掌柜的。 掌柜的点头哈腰道:“托大奶奶的福,那批布料虽毁了,但咱们店里头的生意比之前可翻了好几倍呀。” 掌柜的名唤宿德源,乃李家的家生子,有李家撑腰,平日里也算是有脸面的人,大家做生意都敬其三分。 “听闻大奶奶是新安人,正所谓富室之称雄者,江南则推新安,江北则推山右。这新安可真是福地,专出像大奶奶这般的奇才啊。” “掌柜谬赞,不过一深闺无知妇罢了。” “大奶奶谦让。小人说句实话,大奶奶莫恼,大奶奶若是生为男子,那必是雄霸一方的大人物啊。” 苏霁华自嘲勾唇。可惜她是女子,只能幽怨于深宅,连自个儿的命都做不得主。 李温睿不耐烦的抬步挤开那掌柜的,一脸谄媚的看向苏霁华,“嫂嫂,外头冷,我与嫂嫂在屋内备了热茶。” “嗯,多谢二爷了。”苏霁华不冷不淡道。 “为了嫂嫂,便是那刀山火海都下得,一碗热茶又算的了什么呀。”难得与苏霁华说上几句话,李温睿可劲的表现。 苏霁华转身,径直往正屋里去。 李温睿颠颠的跟在身后,殷勤的紧。 正屋内烧着暖炉,苏霁华抬眸看了一眼喜颠颠跟在自己身后的李温睿,抬手指向不远处的槅扇道:“将那槅扇取了吧,我看着不舒坦。” “听见没,还不快去取了。”李温睿赶紧指挥身后的小厮。 小厮急匆匆去了,将那槅扇一取,外头的冷风便呼呼往里面灌。 李温睿哆嗦着身子往苏霁华身边迈了几步。“嫂嫂,外头天寒,你将这槅扇取了,莫要冻坏了身子。” “无碍,方才马车坐多了,透透气罢了。”其实苏霁华是受上辈子影响,只要与这李温睿呆在一个屋子里头就感觉浑身僵冷的厉害,只好镇定神色让人将槅扇取了露出院子,这外头的冷风一灌进来她才堪堪能平稳下心绪。 “二爷坐吧。”苏霁华抬手一指不远处的墩子,状似不经意道:“白娘生了一副好嗓子,小曲唱的尤其好听,真是多谢二爷割爱了。” 李温睿的目光顺着苏霁华的青葱指尖往前滑,他看着那莹白肌肤,凝脂如玉似乎带着暖香,瞬时便重了呼吸,双眸浑暗。 外头吹进一阵寒风,夹带絮雪,李温睿浑身一哆嗦,赶紧回了神。 苏霁华站在避风处,看着那缩着身子迎风而立的李温睿,暗紧了紧手中巾帕。 “那白娘,本来就是给嫂嫂寻得。”冻得厉害,李温睿说话都开始打颤。 苏霁华垂眸,声音轻细道:“二爷是从何处寻来的?” “梨园呀,先前我与大哥常去……”说到这里,李温睿陡然便住了嘴。 苏霁华神色一凛,抬眸看向李温睿,突哀笑道:“原来相公也喜听曲,只可惜我不会唱,不然也可日日唱与他听,省的他听我念经听得烦了。” 提到李锦鸿时,苏霁华声音飘忽,带着浓厚的哀切,就似悲死时林寒涧肃间的鹧鸪猿啼,凄清异常。 李温睿面色一变,赶紧趁机安慰苏霁华,“嫂嫂,大哥都去了,此事已罢,日后我待大哥照料嫂嫂,嫂嫂有事,只管寻我。” 一边说着话,李温睿一边试探性的伸手去触苏霁华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狗爪子,狗爪子,剁了! 第08章 正是晌午,溯雪未停,天地之间一片白茫。院中的两棵歪脖子树上积着素雪,看上去沉静而压抑。 梓枬端着糕食进门,一眼瞧见那李温睿的动作,赶紧急急挡在苏霁华面前,脸色微白道:“二爷,外头铺子出了事,掌柜的请您过去一趟。” “出事?能出什么事?”李温睿被梓枬耽误了好事,脸一下就拉了下来。 “听说是东街的庆祥布庄带人过来闹事了。” 李家的布庄生意一好,自然惹人眼红,那些看不过眼又仗着有后势的便上来闹事。毕竟在应天府,哪个做生意的不与那些朱门大户,簪缨世族有关系。 李温睿皱眉,朝外头铺子看了一眼,然后笑着与苏霁华拱手道:“嫂嫂,我去去就回,你好生歇息,过会子我送你回府。” 苏霁华拢袖转身,抬脚往外头去,“一道去瞧瞧吧。” “哎,嫂嫂,这抛头露面的事,交给咱们男人去做便好了。”李温睿上前拦住苏霁华,手背触到那香软宽袖,下意识的伸手一抓,却不想那料子极滑,细溜溜的直接就淌过了他的手。 苏霁华冷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温睿,唇角轻勾道:“当今世道,女子纵马游街都可,我只是出去瞧个热闹,二爷还要拦着?” “自然不是要拦着嫂嫂,只是那处腌臜人太多,怕惊扰了嫂嫂。” “无碍,我不怕。”李府的腌臜人她都受得住,外头的那些又算的了什么呢。 李温睿见劝不了苏霁华,又想着过会子人多眼杂的兴许还能占点便宜,便随在她的身后一道往前头铺子去了。 铺子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东街庆祥布庄的穆掌柜带着人堵在店门口,手里拿着几件成衣正在叫嚷,肥硕的身躯崩在精白色的宽袍内,更显臃肿。 “前些日子做的好看,烧了那么多些料子,烟火熏天了一日。可谁曾想,昨晚上我夫人来这买裙衫还是买到了次料,你们瞧瞧这料子。”一边说话,那穆掌柜一边拉扯手里的裙衫。 “刺啦”一声,裙衫被穆掌柜肥硕如肿萝卜般的手用蛮力撕开,瞬时裂成两半。 周围人众惊呼一声,面面相觑,甚至有些刚刚挑好衣物的人叫嚷着要退货。 天色很冷,铺子两面透风,宿德源却满脸热汗,“我们的铺子里头都是好料,你这裙衫肯定不是我们铺子里头的。” “什么不是你们铺子里头的,瞧瞧,你们铺子的绣纹还在这处呢,别想狡辩。我看应当是你们铺子前几日的那把火没烧干净吧,尽是哄人了!”穆掌柜操着一口破锣嗓子,唾沫横飞。 宿德源被那穆掌柜逼的哑口无言,心底渐犯虚起来。 自从铺子被李家二爷接手之后,是一日不如一日,若不是前几日那场火,他们的铺子便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穆掌柜见宿德源不说话了,便自得意起来,朝着众人嚷嚷道:“瞧瞧,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好料。” 苏霁华冷笑一声,端着身子往前走了几步。这般拙劣的法子都能想出来,看来这穆掌柜真是貌如其人,蠢笨如猪了。 “这裙衫是不是好料我不知道,但是不是我们铺子的,一看便知。” 清冷中带着些软媚的声音自旁传出,穆掌柜侧头看去,只见一素面朝天的女子站在那处,柳腰身,素袄裙,梳着妇人髻,眼半弯,朱颜冰肌,眼尾带媚,乃是难得一见的神仙佳人。 李温睿从苏霁华身后挤过来,却被梓枬卡的牢牢的近不得身。 苏霁华转身进到柜台后,梓枬站在柜台口堵住路,活似一堵人墙。 “宿德源,去将那处挂着的裙衫替我取了来。”苏霁华抬手指向不远处正挂在店铺门口的裙衫,声音清晰道。 “是,大奶奶。”宿德源应声,赶紧小心翼翼的将那裙衫取了下来捧到苏霁华面前。 李温睿探头探脑的往苏霁华这处钻,苏霁华嫌恶的偏头,“二爷,烦劳去替我端个铜炉来。” 李温睿受宠若惊的应了,赶紧急匆匆往后头正屋的方向跑过去。 “拿把剪子来。”苏霁华有条不紊的继续道。 宿德源赶紧又捧了剪子来。 苏霁华接过宿德源递来的剪子,将手中裙衫领口处的绣纹剪开,露出里头的金丝银线。“穆掌柜,我们铺子的衣物绣纹内皆带有这金丝银线,不知你手中的裙衫绣纹上可带着?” 穆掌柜一愣,下意识的道:“自然是带着的。” “既然带着,那不若剪开来瞧瞧。”苏霁华将手里的剪子放在柜面上,铁制的剪子触到木制柜面,发出“啪嗒”一声轻响,虽不响,却震的穆掌柜浑身一颤。 “是呀,穆掌柜,既然你说这裙衫是我们铺子的,那就剪开这上头的绣纹看看,到底是带着金丝银线,还是某人在胡说八道。”宿德源有了底气,开始咄咄逼人起来,并煽动站立在旁的百姓。 “是呀,剪开瞧瞧。” “既然是这铺子的,就剪开看看,怕什么。” “撕成这样还不敢剪,怕是心里有鬼……” 四周百姓窸窸窣窣开始说起话来,穆掌柜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脸红脖子粗的说不出话来。 他哪里会想到,这李家铺子竟然还会在绣纹后面做文章。 宿德源笑眯眯的上前朝着穆掌柜道:“穆掌柜,你是剪,还是不剪呢?” 穆掌柜瞪向宿德源,颤颤的抬手指向他,然后突然捂住心口往后倒。庆祥布庄的伙计见状,赶紧手忙脚乱的把自家掌柜的给抬了出去。 “呸。”宿德源朝着那穆掌柜唾弃一口,然后捡起地上的裙衫递给苏霁华。“大奶奶,您瞧瞧这裙衫,款式面料看着虽像,却根本就不是咱们铺子里头的。” “嗯。”苏霁华轻应一声,面色平静无波。 宿德源看着这副模样的苏霁华,压低了几分声音,“大奶奶,您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今日之事,所以才吩咐绣娘在绣纹后面多添这些金丝银线的?” “有备无患罢了,这种事,日后你要自个儿多留心。” “是是是,大奶奶教训的是。今日若不是有大奶奶在,奴才不仅是这铺子不保,怕是都无颜回去李府了。”宿德源心服口服的朝着苏霁华点头哈腰。 苏霁华抚着手中裙衫,突然将视线落到了一旁的剪子上。 纤细素手落于刃口,轻抚弄。“这剪子磨工精细,刃口锋利,是从哪处买的?” “是铺子里头新来的张小泉做的。说是他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我瞧着做的不错,便拿来用了。” “张小泉?”苏霁华皱眉,片刻后恍然道:“原来是他。” 这张小泉本也是新安人,奈何新安灾害频繁,便跑到杭州府谋生,因为手艺精湛,声誉渐增,竟凭借着一把剪子到了圣上面前,将“张小泉”剪子变成了贡品。 杭州府距离应天府也不算远,这张小泉出现在这处确不算稀奇,只是怎么会在李家的铺子里头? 宿德源见苏霁华抚着剪子沉思,便道:“大奶奶,可是这张小泉有何不对劲的地方?唉,当初我就不该看他可怜,将人给带了回来。” 宿德源摇头叹息,猛拍大腿。“大奶奶,我这就将人给赶了去。” “不必。”苏霁华唤住宿德源,“你将人唤来。” 宿德源愣了愣,然后赶紧抬手让人将张小泉给带了来。 张小泉看着年岁不大,身形瘦小纤细,面色有些黑,大概是常年制剪,被烟气熏黑了脸。在看到苏霁华时,他双眸微怔,痴痴呆呆的看花了眼。 “这是李府的大奶奶。”宿德源呵斥道,“还不唤人,没规矩。” 张小泉面红耳赤的低头,“大奶奶。”他嘴笨,不会说话,只会做剪子,就算是见到这样神仙妃子般的人物,也连脸都不敢抬。 苏霁华上下打量张小泉,最后将视线落到他的手上。张小泉的手跟他的年纪很不相符,粗糙又多茧,甚至于因为常年制剪,手掌都变形了。 “这剪子是你做的?” “是。”张小泉看了一眼苏霁华手里的剪子,红着脸点头,觉得那铁制的粗糙剪子实在是不该被那么好看的手握在手里。 这手若是要拿剪子,也合该拿那金银制的细致剪子。剪子上再带一股饰破式海棠,一股饰小回旋式卷草,刃尾部錾刻飞鸟一只,才堪堪配得上这双青葱玉手。 张小泉兀自神游,突然听到那神仙妃子开口。 “我正巧缺把剪子,你能否替我制一把?”苏霁华面容含笑,神色瞬时柔和不少。 张小泉受宠若惊的点头。 “既如此,我三日后来取,可好?” “好。”张小泉点头,然后道:“你要铁剪子,还是铜剪子,银剪子……” “蠢货,要唤大奶奶。”宿德源恨铁不成钢的使劲朝着张小泉的脑袋拍了一把,然后朝苏霁华请罪。“大奶奶,这小子不懂事,您别见怪。” “无碍。”反正她也不喜欢这个称呼。“你说我用什么剪子好?” 张小泉捂着脑袋,傻笑着痴痴看向苏霁华,“银剪子。” 苏霁华轻笑颔首,“那便银剪子吧。” 吩咐完张小泉,苏霁华起身离开铺子,李温睿端着铜炉追在苏霁华的青绸马车后头。“嫂嫂,嫂嫂……” 梓枬从马车毡子处探出半个头,“二爷,大奶奶先回府了。” 李温睿脚下一绊,带着铜炉摔倒在地,浑身湿雪的被烫的不轻。“哎呦……” 作者有话要说:  嫂嫂不是你想追,想追就能追 第08章 翌日,雪霁初晴,难得的好天,苏霁华听闻昨晚上李温睿湿着袄袍回府,当夜就发了高热,烧的迷迷糊糊的神志不清。苏霁华一开心,多吃了一碗饭,撑了。 “大奶奶?”梓枬看着心情颇好的苏霁华,试探性的道:“咱们要不要送些东西去给二爷,做些表面架子。” 梓枬不是个笨的,她在苏霁华的点拨下看出那李温睿对苏霁华的龌龊心思,当即就将这人给划上了自个儿的黑名单。 “送些去吧。”苏霁华不在意的往嘴里放了一颗山楂球。 “那按大奶奶的意思,是要送些滋补用物,还是糕点小食?” 苏霁华含着嘴里的山楂球用舌头轻舔,那山楂球顺进口中,滋味酸甜。她略思片刻,朝着梓枬招了招手,脸上笑意明显。“你附耳过来。” 梓枬神色疑惑的凑上前,在听到苏霁华的话后瞬时便瞪大了一双眼。 “大,大奶奶,这能行吗?” “这可是平常人家时常吃了,用来强身健体的滋补好物。”自然,她是不会吃的。“行了,快去吧。对了,让人去城北那处买,专挑裂开的买,这样的才最是新鲜好吃。” 梓枬面色犹疑的应了一声,然后吩咐外头婆子去城北买那物。 片刻后,婆子急匆匆回来,朝着苏霁华行礼道:“大奶奶,二爷收了那物,说滋味甚好,只是,只是有股咸臊味。” 苏霁华慢条斯理的咽下嘴里的山楂,语气轻慢道:“用童子尿烧出来的蛋,自然滋味不用于寻常的蛋。” 婆子面色大惊,怪不得她买时便闻着味道不寻常。 梓枬微垂首,小心翼翼的掩饰住脸上的笑。 “行了,还杵着做什么。”苏霁华斜睨一眼那婆子,“再去城南的德耀堂买些消食丹替二爷送去。” “哎哎。”婆子急应,赶紧急匆匆的奔了出去。 梓枬帮苏霁华端了碗杏仁茶来,压着声音道:“大奶奶,这消食丹……” “德耀堂的大夫乃闽南人士,最惯用童子尿提炼粉末制成消食丹。” 梓枬单手捂住嘴,再不敢言语,赶紧去隔壁茶室重又给苏霁华温了一碗杏仁茶。 “大奶奶,今日天色不错,奴婢听说后花园子那处开了些梅花甚是好看,您要不要去瞧瞧?” 苏霁华轻抿一口杏仁茶,微微点头。老是呆在这春悦园内憋闷的慌,正好出去消消食。 因着天冷,后花园子处并无什么人烟,苏霁华坐于轩楹处的美人靠上,纵目皆山楼,结茅竹里,障景山屏,耸翠可餐。 李府虽已有落败之相,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却不少,单是这座宅子便占了大半条街,后花园子里头更是拢了好几座青翠刹宇。环窗隐见,梵音到耳,伴着瑟瑟风声尤其沉静人心。 “大奶奶,您瞧这梅花,开的多好。”美人靠外正盛着一棵梅花树,枝桠茂盛,素雅馨香,瑟瑟伸进轩楹内。树根处以冰裂石砖铺地,绕梅花磨斗,冰裂纷纭,煞是好看。 苏霁华抬手拢向面前的梅花枝,指尖轻捏,掌心中便出现了一朵素梅。 瞧着苏霁华的动作,梓枬暗咽了咽唾液,静站在那处未动。 不远处轩楹漏砖墙侧,遥遥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脸罩面具之人。身穿青白袄袍,腰系一织绣囊袋,外披狐裘大氅,看着一派器宇轩昂之相。 “那是谁?”苏霁华皱眉。 “应当是新进府的远房表少爷,听说小时摔破了脸,所以一直戴着一张面具,恐吓到了旁人。” “远房表少爷?”苏霁华的眉头皱的更紧。她是曾听李珠说过与她一道回府的有什么远房表少爷,但是这事在上辈子时可没发生过,现在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什么远房表少爷? 这里头难道有什么猫腻? “唤什么名儿?” “听朱婆子说,名唤章宏景。” 男人走近了,看到靠在美人靠上的苏霁华,脚步一顿,似乎是有些犹豫该不该从此过路。 天色冷寒,苏霁华抱着怀里的手炉身披大氅坐在下风口,鼻息间冷梅暗香浮动。外头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簌簌白雪,那细雪沿轩楹而入,贴在苏霁华卷翘纤长的睫毛上,留下一层晶莹细雾。 苏霁华是长得美的,盈盈而坐于那处,就似一副素梅树旁,轩楹坊下的美人图。 落雪更甚,只片刻便如鹅毛般大。苏霁华抬眸,与男人对视。 男人身体一僵,站在那处不敢动弹,一双眼透过面具直直的看向苏霁华,似有情,似有念。 “嫂子。”李珠从后庭墙处疾走来,笑盈盈的道:“我寻你好久了。” 苏霁华转头看向李珠,并不言语,整个人浸在溯雪中,透出一股难掩的清冷感,但在她面露笑意后,那股清冷瞬时又消失不见,恢复如常。李珠晃了晃神,看着笑颜如花的苏霁华,拂去心中的那抹怪异感。 “嫂子,今日二嫂自宫中带回了一盒子宫花,都是新巧花样,咱们都去她的院子里头挑挑吧。” 苏霁华推开李珠欲挽上自己胳膊的手,眉眼轻垂道:“我一个寡妇,没有这些心思。相公还在春悦园里头等着我去陪他呢。” 说完,苏霁华朝着李珠惨然一笑,起身离开。 李珠站在原处未动,看着苏霁华纤瘦脆弱的身形消失在磨砖方门处,留下一道幽香倩影。 “表少爷。”随在李珠身后的大丫鬟访柳朝一旁缓步而来的表少爷行礼问安。 章宏景微微点头颔首,掩在面具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眼中却泛起红丝泪痕。 “表哥。”李珠抬眸看向面前的章宏景,抬手按住他的胳膊,“那就是大奶奶。” 章宏景绷着身体,掩于两侧宽袖内的双拳紧握,露在面具外面的唇瓣紧抿,能看出其心绪异常波动。 “表哥,我们去给老祖宗请安吧。”李珠紧攥住章宏景的宽袖,声音带着哀求。 章宏景沉默良久,终是缓慢点了点头。 李珠舒下一口气,面色微白的拉着章宏景离开。 * 春悦园内,苏霁华自内院进,路过西厢房,看到白娘坐在朱窗前梳发。她面前的梳妆台上置着琳琅物事,满是朱玉华翠,金簪银环。 苏霁华脚步一顿,转身入西厢房。 “大奶奶?”听到动静,白娘自朱窗前起身,似有些慌乱。 苏霁华端站在那处,面容温和道:“慌什么,我就是来瞧瞧你住的可习惯。” “劳烦大奶奶惦记,奴住的很好。”白娘朝苏霁华行礼,素腰细身,盈盈羸弱。 苏霁华缓步走至梳妆台前,拾起一金簪。“这金簪看着可不是凡品。” 白娘垂眸,声音微哽咽道:“这些都是奴在梨园时那些达官显贵买来送给奴的。奴自知身子不干净,感恩大奶奶不嫌弃奴,救奴于水火。” 苏霁华放下手中金簪,转头看向白娘。 站在她面前的白娘穿着梓枬给她拿的几件衣物,虽款式普通,但穿在她的身上却硬生生显出几分风流弱态来。 “感恩?”苏霁华抿唇轻笑,纤纤素手抬起,勾住白娘下颚。 白娘仰头,被迫看向面前的苏霁华。 苏霁华比白娘高出些许,垂眸看人时透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态度来。 “我见犹怜,确是好看。”微冷的指尖触在白娘下颚处轻滑,苏霁华语气清淡,似有意无意道:“若我是男子,定然也是会欢喜白娘的。” 白娘面色煞白,哆嗦着唇看向面前的苏霁华。 苏霁华蹙眉,神色愈发柔和,“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白娘“扑通”一声跪地,朝着苏霁华磕头。“大奶奶,奴是生是死,都是大奶奶的人。” 苏霁华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白娘,神色虽淡漠,但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柔意。“我救你回来,可不是让你去死的。” 白娘泪眼涟涟的抬头,抽泣哽咽,不知苏霁华到底有何意图。 “好了,看把这张小脸都哭花了。”苏霁华亲自弯腰,将白娘自地上扶起,然后细细将人打量了一遍后道:“先前梓枬说时我还不信,现在细细看来,白娘的容貌与我确是有几分相似。” “奴一介贱籍,比不得大奶奶神仙姿貌。”白娘惶恐道。 “行了,不必奉承我,我一个寡妇,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说到这里,苏霁华的脸上透出一抹哀色,“可惜相公死的早,不然如今,我们怕是已然儿女成双,承欢膝下了。” 白娘敛眉垂目,面上神色不清。 苏霁华叹息一声,转身离去之际道:“这几日天冷,若是缺了什么,或是有婆子怠慢了,你只管与梓枬说便是,不用有诸多顾虑。” “是,大奶奶。”白娘行礼送苏霁华至户牖处,被苏霁华赶着回了屋子。 屋内炭盆已冷,白娘站在朱窗前看苏霁华穿过屋前房廊进正房,身后随着一众丫鬟婆子,颇有众星捧月之感。 暗暗攥紧手里绣帕,白娘抬手关上朱窗。 作者有话要说: 面具男是…… 第09章 辰时,天刚蒙蒙亮,李府门口便传来一阵嘈杂声,朱门未开,侧边角门却大敞,马车进出毫无阻拦。再往外看,车马商队堵在街口,人声鼎沸,遥遥望去几乎看不到头。 春悦园内,宿雪已停,小丫鬟扛着大扫帚正在内院扫雪。梓枬兴冲冲的掀开厚毡疾奔进正屋。 屋内烧着炭盆,门窗紧闭,只左室朱窗处推开了一条缝,那里房廊外摆着一盆今年新开的梅花,瑟瑟露出一枝俏梅,沁人冷香凝着白霜伴着寒风往屋内卷,吹散了里头浓郁的檀香味。 苏霁华还未起身,左室靠墙处是一张紫檀木雕刻穿插而成的架子床,上刻蝙蝠浮雕,取吉祥之意。顶部承接房屋横梁,罩着厚实的帷幔,精美而不失厚重。 屋内极静,檀香袅袅,苏霁华睡得正酣。 “大奶奶,大奶奶,表少爷来了!” 苏霁华卷着被褥翻了个身,靠在床边围栏处充耳不闻。 “大奶奶,表少爷来了。”梓枬抬手撩开厚垂帷幔,将其挂于两侧银勾处。银勾翠环轻触,发出悦耳之音。 账内,锦被香炉,温香软玉。苏霁华闭着双眸只露出半张脸,肌肤素白带着睡晕,漆发披散,亮如绸缎,蜿蜒至床沿处,清媚妖娆。 “大奶奶,表少爷来了。”梓枬冲着苏霁华又唤了一声。 苏霁华将露在外头的半张脸蜷缩进被褥中,双眸依旧紧闭,声音慵懒带着浓厚睡意。“昨日里不是见着了吗……” “哎呀,不是那个表少爷,是咱们的表少爷来了。” “嗯?”苏霁华还没醒过神来。 “大奶奶,是罗翰表少爷,罗翰表少爷来李府了!” “表哥?”锦被一把被掀起,原本还一脸惺忪睡意的苏霁华立时精神气十足。她瞪着一双脸,神色兴奋,“是罗翰表哥来了?” “是啊,就是罗翰表少爷。”梓枬用力点头,“现下应当是去南禧堂拜见老祖宗了。” “快,服侍我洗漱。”苏霁华急急起身,连绣花鞋都穿反了。 匆匆梳洗好,苏霁华披着大氅往南禧堂处赶,梓枬捧着袖炉随在苏霁华身后。“大奶奶,您慢些,雪天路滑,当心跌跤……” 苏霁华充耳不闻,脚下步子越发急切起来。 寒风冷冽,呼啦啦的像是把刀子往脸上刮,但苏霁华却全然没有感觉,她只知道,罗翰表哥来了。 苏霁华乃家中独女,苏家家大业大,却无人继承,苏老爷便认了苏母的外甥罗翰为义子,意欲将人招为贤婿。只可惜,苏霁华与罗翰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对罗翰并无男女之情,只一心将人当成了自己的哥哥。 而且那时的她心心念念着李锦鸿,不顾苏老爷与苏母的反对,毅然决然嫁进了李府。 这一嫁,不仅闹崩了整个苏家,也使她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最后落得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凄惨下场。 上辈子时,苏霁华也向家中寄过书信,只是苏父苏母并不理睬,只当没她这个女儿,反而是罗翰表哥会与她回信,偶尔路过李府也会来瞧瞧她。 长兄如父,罗翰之于苏霁华,是最缺不得的一个人。 溯雪愈大,苏霁华踩着脚上的绣花鞋穿近路进乱石小径。小径以乱石铺砌而成,石榴子般坑洼密集,坚固雅致之余,却易暗生青苔,尤其是这种雨雪天,湿地路滑,走的急了便容易生事。 “啊……”苏霁华内穿袄袍,外罩大氅,身子本就笨重,脚下一滑,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直直的往乱石路上跌。 从旁横出一只胳膊,稳稳的将苏霁华揽于怀内。 苏霁华睁眼抬眸,面色微白的对上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溯雪中,园静人空。苏霁华眯起双眸,模糊的看到一双眼,那眼中透着情意,灰褐瞳仁带泪,聚在眼眶处,似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但最终却是被硬生生的压抑住。 章宏景放开怀中之人,双掌握拳,转身离去。 苏霁华静站在原处喘着细气,身后的梓枬急匆匆追上来将手中袖炉递给苏霁华,絮叨道:“大奶奶您瞧瞧,奴婢就说不要您跑那么快,您偏要跑那么急,若是摔了可如何是好……” 梓枬来的晚,并未瞧见那章宏景。 苏霁华捧着手里的袖炉,那暖意自掌中往上蔓延,驱赶去一身寒意。 “大奶奶,这雪越下越大了,咱们进前头的轩楹里避避雪吧?” “嗯。”苏霁华神色怔怔的应了声,抬脚往前头的轩楹里去,刚踩一步却是发现脚底一软,似是有什么异物。 她垂眸向下看去,只见细薄的积雪上有一精致绣囊,青白颜色,绣双面竹,覆在素白积雪之上,清新雅致。 弯腰将地上的绣囊拾起,苏霁华蹙眉。这东西怕不是刚才那章宏景丢的。 正欲将这绣囊递给梓枬让人给章宏景送去,苏霁华一握手,突然发现这绣囊内似暗有乾坤。 领着梓枬进到轩楹内,苏霁华将手中绣囊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平安福,与李珠送给自己的一般无二,甚至更为精细。 捏着手里的平安福,苏霁华身子一斜靠坐到一旁的美人靠上,半张脸露在轩楹外,被寒风吹红了脸蛋肉,红晕晕的似抹了樱花胭脂色。 “大奶奶?”梓枬看到苏霁华发愣,压着声音细开口道:“奴婢去替您取把纸伞来吧?” 苏霁华未应,坐在那处没动。素雪粘上她的身,浸入漆黑发髻之中,消逝无痕。 梓枬抬袖,用宽袖替苏霁华遮挡住从轩楹外飘落进来的素雪。 “梓枬。” “大奶奶有事吩咐?” 苏霁华将平安福重新装入绣囊内递与她,“替我去还给珠姐儿。” “这绣囊是珠姐儿的?”梓枬奇怪道:“奴婢未曾见过珠姐儿戴这般样式的绣囊,大奶奶是不是搞错了?”而且这绣囊一看便知是男子物,大奶奶怎么会让她去还给珠姐儿的呢? 后头的话梓枬没说,她顺从的接过苏霁华手里的绣囊收入宽袖暗袋内。 “不管是不是珠姐儿的,你只管给她便是了。”苏霁华的声音有些飘荡,她的半张脸隐在溯雪中,模糊了脸上神色。 “是。”梓枬应声,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自家大奶奶了。 轩楹外,雪未歇,反而越发大了起来。苏霁华靠在美人靠上,似在神游。 一侧漏窗处,缓步走过两个人影,苏霁华转头,正欲细看时突然感觉脚下一暖。她垂眸看去,只见脚下是只扇着翅膀的雄鹰,成人一臂长短的样子,正在磨砖地上打转,留下一圈湿漉漉的雪渍水痕。 “大奶奶,当心。”梓枬被那鹰吓得面色惨白,却还固执的颤着身体挡在苏霁华面前,漏窗处的人影从石拱门处走进轩楹。多日未见的贺景瑞身披鸦青色大氅立于那处,头束玉冠,身姿挺拔。 贺景瑞身后是穿着袄袍的贺天禄。因着年轻的关系,他似乎一点都不怕冷,也不惧人,倨傲着一张脸越过贺景瑞朝苏霁华的方向走过去。 苏霁华敛眉垂目,抬手去抚蹭在自己脚边的鹰。 “住手,此乃草原雄鹰,日飞万里,凶猛异常,寻常人近不得身……”贺天禄声音微哑。 “咕咕咕咕……”苏霁华朝着那鹰招手。浑身沾水的鹰颠颠的朝着她的方向左摆右晃的过去,完全没有一点身为一只雄鹰的自觉性。 看着苏霁华那像逗鸡一样的动作,贺天禄的面色黑了又白,白了又红,剩下的话憋在喉咙里上不去又下不来。 “真乖。”苏霁华用绣帕替那鹰擦干净身上的毛发,然后吃力的把它放到了膝盖上。 鹰的身上不脏,看起来主人将它照顾的很好。 “还给我。”贺天禄上前,绷着一张尚带稚气的脸看向苏霁华,眉眼透着傲气。贺天禄不喜李府的人,虚情假意的心思不堪,连带着对苏霁华也没好脸色。 苏霁华细细抚着膝盖上的鹰,并未言语。 贺景瑞上前,抬手挡住贺天禄的手,语气轻缓道:“天禄,不得无礼。” 贺天禄咬牙,放下了欲抓鹰的手。 苏霁华抬眸看向面前的贺景瑞,突兀笑颜如花道:“我原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三叔来了。” 小姑娘梳着妇人髻,笑起来的时候微微歪头,那双眼澄澈干净,就似雪山清泉。 贺景瑞微微点头。“天冷,早些回吧。”说完,贺景瑞朝着那鹰勾了勾手指,鹰恋恋不舍的蹭了蹭苏霁华的手,就飞回到了贺景瑞的胳膊上。 苏霁华仰头盯住贺景瑞,不知他是在与这鹰说话,还是在与自己说话。 “三叔,天色真冷,我的大氅都被打湿了。”苏霁华抬手拢了拢身上的大氅,那大氅沾了雪水,湿漉漉的变的愈发厚重。 贺景瑞神色一顿,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递与梓枬。“我这大氅未粘上多少雪水。大奶奶体弱,不嫌弃的话便用我的吧。” “不嫌弃,自然不嫌弃。”苏霁华眯眼笑着,赶紧换上了贺景瑞的大氅,然后将自己湿漉漉的大氅往他怀里一塞。“礼尚往来,我用了三叔的大氅,我这大氅便归了三叔吧。” 说完,苏霁华转身就走,完全不给贺景瑞反悔的时间。 贺景瑞捧着手里的大氅,鼻息间沁入一股带着沉香味的寒梅冷香,让他不自觉的想起了那团温香软玉。 烫手山芋似得的将大氅递与贺天禄,贺景瑞轻咳一声,红了耳尖。 这可不大好。 作者有话要说:  华姐儿:开心,交换了定情信物。 大氅:……不觉得我有点大吗? 贺景瑞:好像有点不对劲? 第10章 新安大姓,以苏、汪两家为主,遍布山河大谷,尤以繁盛之地如江南更盛。 苏家以修猗顿之业,资雄于里。后传至罗翰,其于荆扬之间贩盐牟利,盐船蔽江河满面,景象雄奇壮观。由此世人皆知罗翰之名,年纪轻轻便已被称为“素封”。 “素封”乃无官爵封邑,而富贵可比显贵者之人,直此可知,罗翰在商界地位之高,少有可匹敌者。 李家本是瞧不起苏家的,但因为现今李家吃穿用度大多由罗翰支撑,所以对于这个突然到来的表少爷,面上依旧是客客气气的。 苏霁华披着贺景瑞的大氅,并未去春晖园,而是回了春悦园,换过一身袄裙之后才又重新出门。 走至外院屏门处,苏霁华眼见那头浩浩荡荡走来一群人,为首之人身穿藏青袄袍,头戴如意莲花冠,玉面凤眼,姿态风流。 “表哥!”苏霁华惊喜高唤,提裙疾奔而去。 罗翰手持玉扇,抬手挡住苏霁华的冲势,朝着她挑眉道:“表妹,男女授受不亲。” 若说那李家二爷李温睿是个下流坯子,这苏家公子就是个风流浪子。下流与风流虽只一字之差,但其意却相差千万里。 苏霁华拢住那柄玉扇,眸色怔怔的看向面前的罗翰,突兀便落下泪来,珍珠圆玉似得滚过香腮,吓得原本还在与苏霁华玩笑的罗翰登时就变了脸。 “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辱你?”见苏霁华只着袄裙,浑身单薄,罗翰心疼的赶紧将自己的大氅给她披在身上,然后搂着人往春悦园内去。 春悦园地处偏僻,院内景色萧冷,罗翰穿过甬道一路往正屋去,面色愈发难看。 “我每年给李家这么多些银子,他们就给你住这种地方?还有这些东西,都是什么玩意!劣质不堪,给苏家下人用都嫌磕碜!” 罗翰一踏进屋,便开始破口大骂起来,不仅砸了一套茶碗,就连手里的玉扇都折碎了。 苏霁华眼见罗翰这般,泪落得更急,就似要将上辈子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一般。 上辈子的苏霁华是最不愿让苏家人知晓自己的处境的,因为她觉得自己虽清苦,但为了相公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可是现今,她愈发觉得不值,为何不早些让表哥过来,与她商讨计策,这样她也能少吃些苦,早日摆脱李家。 只是正所谓民不与官斗,表哥虽有素封之名,却哪里比得上李家的官宦底子。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家虽落败,但老祖宗的功勋犹在,又有贺家撑腰,苏家一介小小商户哪里能惹得起。 “表哥……”苏霁华哑着嗓子唤了一声,罗翰赶紧接过梓枬手中的绣帕替苏霁华拭泪。 “表妹莫哭,表哥这就带你走。这李家欺人太甚,你与他们活活守了这么久的寡,他们竟这样对你!” 罗翰话说的激愤,但给苏霁华拭泪的动作却尤其轻柔。 苏霁华摇头,派梓枬去外头守着,然后拉罗翰至小室。 小室内置着李锦鸿的牌位,被苏霁华用白布遮着。她已许久未打理,那白布上遍布灰尘,桌上的香烛贡物也已腐烂褪色。 罗翰瞧见那处,眸色有些怪异的看了苏霁华一眼。 苏霁华似不觉,只拢袖端坐于石制小几后,替罗翰倒了一碗茶。 罗翰撩袍落座,看到苏霁华微红的眼眶,当时就气得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他娇养捧出的一朵嫩花自个儿含着怕化了,捧着怕跌了,这李家竟敢如此待人! “表哥可还记得这茶?”苏霁华平缓了几分情绪,面上轻带笑。 “松萝茶。前些日子我收到你的信说要茶,我就觉得不对劲,便特意过来瞧瞧你。”说到这里,罗翰皱眉,“以往你与我寄信,从未如此隐晦,今次以松萝邀我来,可是有事?” 苏霁华自小与罗翰一道长大,两人之间有一个小秘密,那便是凡苏霁华闯了祸,皆会让梓枬替在外的罗翰送罐子松萝茶,这样罗翰即便是远在千里,也会急匆匆的赶回来在苏父苏母面前替苏霁华求情。 “表哥,李锦鸿没死。”苏霁华语调平缓的说出这个惊天大秘密。 “什么?”罗翰大惊,手里刚刚添好的热茶便晃荡了出来,滴在石制小几上,晕出一层暗痕。“表妹,这可是欺君之罪,会杀头的!” “表哥,我何故骗你?” 罗翰抿唇,小室内一瞬沉静下来。 苏霁华仰头,微叹息。“表哥,我做了一个梦,那梦太伤,伤的我恍觉重活一世。” “表妹,你可不能做傻事!”罗翰迅速抬手,使劲的攥住苏霁华的胳膊,紧张的连下颚都绷紧了。 苏霁华轻笑,眉眼上挑透出几分厉意。“表哥,我没那么傻。”她的仇都没报,怎么舍得去死呢?就是死,她也要拉李家的人陪葬! “表哥,你帮我一个忙。” “表妹你说。” “帮我寻李锦鸿,寻到人之后……”苏霁华垂眸,抬手轻抚过面前浸着茶渍的石制小几,唇角轻勾,“告诉我。” 罗翰缓慢松开自己攥着苏霁华胳膊的手,微侧头,面色不明。“表妹,你虽然不爱听,但表哥还是要说,那李锦鸿不是个良人,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就单畏罪潜逃一事,罗翰便瞧不起这李锦鸿。 “表哥,不是我执迷不悟,是我悟的太彻。”苏霁华攥紧手掌,尖利的指尖刺入掌心,钝钝的疼。但这点疼,又哪里及得上她的心疼。 罗翰皱眉上手,一点一点的掰开苏霁华攥紧的手掌,在看到她掌心中的深印甲痕时,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瞬时浮现出一抹心疼神色。“表妹,我不管你在李府内经历了何事,你只要知道,表哥一直站在你这边。” “那如果……我是要杀人呢?表哥也会帮我?”苏霁华歪头,笑意盈盈的看向面前的罗翰,眸色纯稚,仿似是在说今日天晴日好般的随意。 “帮。”罗翰启唇,语气笃定的吐出一个字。 苏霁华收回手,“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色艳若桃李。“表哥,我在与你开玩笑呢,你怎么什么都应我?” 小时便是如此,只要是苏霁华要的,罗翰就都能给她弄来。 瞧见苏霁华终于笑了,罗翰面色微松,敞身靠在石制小几上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摆出一副风流姿态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可不是你那堆牡丹花。”苏霁华拢袖,又替罗翰添了一碗茶,然后正色道:“表哥可知近日朝廷欲下发的一项改制?事关两淮盐场之事。” 苏家虽家大业大,商业遍布船舶丝绸等行,但立业之根本却与贩盐有关。 “并未听说。”罗翰轻摇头。 苏霁华轻抿一口香茶,声音清丽道:“往常咱们贩盐,要到北部边疆纳粮换取盐引,但这次改制却不然。户部尚书叶淇将纳粮开中改为纳银开中,其意便是咱们不必再去北部边疆纳粮换取盐引,而是只要到内地的盐运使司纳银便可以换取盐引。” “此事当真?”罗翰神色激动的坐正身体,朝着苏霁华的方向倾斜,“若是如此,那咱们不是反得地利之便,大获利好吗?” 如若朝廷真将纳粮开中改为纳银开中,那他们就不必再受山高路远的跋涉之苦,可以就近于设有盐运使司的扬州,杭州,运城等地纳银换取盐引,行销牟利。 “此事自然是真。” 得到苏霁华的肯定,罗翰兴奋道:“新安之于扬州也不过数百里,那扬州的盐运司与我颇有些私交,待我此次去扬州,再好好与他聚上一聚。” 皆说新安商人惯会行媚权贵,官商勾结捞得好处,苏霁华却不以为然,只是形势所逼罢了。 * 是夜,难得的好天,风消雪停,皎月当空。 罗翰已出府,张罗人去替苏霁华暗寻李锦鸿的踪迹。春悦园内悄静无声,积雪尽扫,露出下头的斜纹方砖。 梓枬提着食盒自甬道处急急迈步进房廊,还没掀开毡子就被等急了的苏霁华一把给拉了进去。 “可备好了?”身穿锦裙华服的苏霁华略施粉黛,漆发披散梳成女儿髻,肤白貌美,纤腰酥胸,尤其好看。 “备好了。”梓枬将手里的食盒递给苏霁华,然后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是一道菜,以白玉盘装,外圈色白如雪,内圈鲜虾红艳,似明月中盛开的桃花。 “大奶奶,这到底是何物?” “雪夜桃花。”苏霁华小心翼翼的将食盒盖上,提裙往屋外去,顺便叮嘱梓枬道:“替我好好看着,谁都不准靠近耳房东墙。” “是。”梓枬应声,站于房廊下看顾。 苏霁华熟门熟路的走至耳房东院墙,然后提裙爬上假山石。 院中清冷,并无人烟。她小心翼翼的踩着石块往下去,一身锦裙被石砌粉墙蹭的脏污不堪,却根本顾不得,只管小心提着手里的食盒,艰难落地。 正屋内亮着暗光,隐有难忍的咳嗽声传来。 苏霁华蹙眉,禁不住的嘀咕:好歹也是一个武将,怎么说病就病了……难不成就是因为那日里她拿了他的大氅?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欺君之罪就是…… 皇帝:挖槽,你耍我,砍了! 第11章 贺景瑞的院子格局虽与常人一般,但他的正屋却跟别人的很不一样。那正屋之上还有一层,屋上架屋,是为楼。 楼下熄了灯,窸窸窣窣的咳嗽声渐往上去,伴随着木制楼梯被踩踏时发出的吱呀声,在寂静暗夜之中尤其清晰。 苏霁华踮脚朝上看了一眼,楼上风窗处传来亮光,隐显出一个挺拔男子身形。 那风窗为冰裂式,随心信手而绘,上疏下密,文致简雅。贺景瑞手持书卷靠站在那处,灯影烛光之中,清晰的连眼睫都能瞧见。晕黄光影倾斜而下,给男人周身渡上了一层玉色,苏霁华不自觉的便想起一句话。 如玉君子,如琢如磨。 弯腰将食盒内的雪夜桃花取出用绣帕包裹后系紧在腰间,苏霁华挽袖提裙,攀着楼下的风窗就往上去。 管他什么君子歹徒,她都要给他拽下来。 屋内,暖炉溶溶,熏香四溢。贺景瑞立于窗旁,慢条斯理的翻过一页手里的书籍,眉心微蹙,似是有什么难解心事。 “叩叩……”风窗上传来轻叩声,贺景瑞一惊,赶紧抬手打开了风窗。 风窗外,皎月素雪,攀着一个女子。粉腮媚眼,漆发披垂,纤细的身子空荡荡的悬在窗户口,似乎下一刻就会坠下去。 “三叔,快些拉我一把。”苏霁华攀着风窗,声音微喘。 小时的苏霁华十分淘气,甚至于在出嫁前都会攀着墙头去外头寻吃食。但自嫁进了李家,她就如没了翅的鸟,蜷缩在金丝笼里,连怎么叫都忘了。 “你怎么会在这处!”贺景瑞的眉皱的更紧,他扔下手中书卷,神色镇定的抓住苏霁华的胳膊,然后一把将人给扯进了屋内。 窗子不大,好在苏霁华身量纤细,贺景瑞微一用力,她就如飞鸟般的滑了进去。宽大的锦裙大袖随风飞扬,丝缕青丝缠于身后,融在月色中,恍似下凡的月仙。 灯烛被从风窗处带进的风吹熄,窗户大开,皎洁月色倾斜而进,带着屋外素雪的白光,亮莹莹的照进屋内。 苏霁华压在贺景瑞身上,浑身香软带着屋外的雪色。细滑的锦裙披散而开,如绽放的桃花般将人拢在身下。 贺景瑞呼吸一滞,双手无处安放,鼻息间浸满了沉香味,浓郁的让人呼吸不畅。 “三叔,我好怕。”轻软的声音带上了几分难掩的惊恐,贺景瑞顿了顿欲将人推开的动作。 “知道怕,还要攀窗子。”贺景瑞的脸半隐在暗色中,声音较平日里沉哑了几分。 苏霁华偏头,如丝的细发蜷缩在贺景瑞的脖颈间,贴在炙热的肌肤上,酥麻麻的就像暗收紧的桎梏。 “我听说三叔病了,特意给三叔拿了雪夜桃花来。恰好今晚风消雪停,雪夜桃花,最是衬景,我猜三叔定会喜欢的。” 说罢话,苏霁华从腰间解下那雪夜桃花,摸黑用手捏了捏,“都瘪了,也凉了。” 听着那女子娇软的委屈声,贺景瑞抬手推开人,还没起身就被人扯住了腰带。 “三叔,雪夜桃花不能吃了,我陪你一晚做补偿,可好?” 贺景瑞被苏霁华扯了一个踉跄,他勉强站稳,喉咙里头发痒,忍不住的轻咳了一声。 苏霁华仰头,眼前迷糊的显出一个身形,沾着一点青涩的苦药香,却一点都不讨人厌。 屋内沉静片刻,传来贺景瑞清晰的回绝声,“不必了,我也不是特别欢喜吃这些东西,不用再赔我一碗了。” 拨开苏霁华扯在自己腰间的手,贺景瑞起身,抬手点上油灯。“天色不早了,大奶奶回去歇息吧。” 晕黄的油灯将屋内照亮,苏霁华微闭了闭眼,然后才看清楚屋内的摆设。 整间屋子很干净,只一床一榻一书案,再加上靠墙边置着一大堆书籍的架几案,还有那柄架在床头木施上的利剑,是每日早间苏霁华都能瞧见的东西。 “你流血了?”突然,旁边传来贺景瑞不稳的声音。 苏霁华恍然回神,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里被蹭破了一层皮,红肿微紫,细腻的嫣红色从中渗出,衬在白玉凝脂色的手腕上,尤其清晰可怖。 “一点小伤,无碍的。”苏霁华垂眸敛目,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压下一片黑影。贺景瑞面色苍白的用力攥住她的手腕,一把将人从地上给扯了起来。 “啊,好疼。”苏霁华惊呼出声。 贺景瑞动作一顿,呼吸愈发不稳,却还是咬着牙道:“今日不便,大奶奶自行去吧。” 话罢,苏霁华就被贺景瑞一把推出了屋门,跌跌撞撞的跌靠在外头那梅花式的栏杆上。 栏杆上浸着雪,触手冰凉,震的苏霁华浑身一颤,赶紧离了身。 两边屋角处挂着两盏红纱笼灯,随细风轻摆。苏霁华抬起手腕,照着那微红亮光看了一眼,只见自个儿的手腕上印着五指掐痕,配上青紫红肿,更为触目惊心的可怕。 “发什么疯?”难道她当时应该说她有碍?苏霁华蹙眉,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腕子,登时就被疼的面色一白。那贺景瑞不愧是个武将,力气大的差点将她腕子给折了。 苏霁华气鼓鼓的上前重新去推门,但是却发现那门被栓的死紧,根本连一条缝都露不出来。 站在门前未动,苏霁华也不喊人,她侧头看了一眼一旁开着的风窗,挽起大袖又攀了上去。 前一次有贺景瑞帮着她进屋,这次没人帮她,苏霁华又伤了一只手腕子,挂在那里左摇右晃的危险至极,似乎只一阵风便能给她吹落了。 风窗口印出一个黑影,苏霁华仰头,透过屋内氤氲的灯色看到贺景瑞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窗棂上冰裂纹路的暗影分割在男人身上,层层叠叠若隐若现的遮住了他的眼,苏霁华看不清男人脸上的神色。 “三叔,你是不是身体不适?我来瞧瞧你。”苏霁华软着声音,努力的将自己那张施着粉黛的脸往前凑。“三叔,你拉我一把嘛,我的手腕子刚才都快要被你折断了,现在都使不上来力气呢。” 美人酥腻的娇声软语,但好似对面前的男人根本就没有用。贺景瑞久久没有应声,隐在暗处的眸色愈发深谙不明。 正当苏霁华快支撑不住的时候,那个黑影终于动了。 原本隐在暗处的脸彻底暴露在苏霁华面前,眉眼上勾,唇角下压,眼神锋利的似乎能剜穿人心,哪里有平日里的君子模样,完全形如冷冰寒潭,只看一眼便能让人吓得牙齿打颤,活似能止小儿夜啼的鬼罗刹。 “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往常温润而轻缓的声音透着一股沙哑的烟制感,就似“嚓嚓”的磨刀声,沙沙的略过苏霁华耳旁。 修长手掌自风窗内伸出,宽大的摆袖扫在苏霁华面旁,带着清淡的熏香味。 “咔哒”一声,风窗被缓慢关紧,苏霁华瞪着一双眼,感觉到自己被风窗带的摇摇欲坠的身影,面色愈发惊恐。 “三叔,三叔我错了,你快些拉我上去……” 现在的苏霁华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贺景瑞的异样了,她只盼着自己能安稳的进到屋里头去,而不是被迫摔成一个残废或者直接毙命。 “哼。”贺景瑞冷哼一声,猛地一下又推开风窗。苏霁华猝不及防的身子一晃,本就酸软的胳膊敲在窗棂上,手掌一松,直直往下坠去。 虽说只是二楼,但下头都是冷硬的方砖石,这般硬生生摔下去,不死也残。 “啊……” “啁啁……”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鹰叫声,混乱间,苏霁华只感觉自己失重的身子腾空而起,然后又缓缓落下。 惊魂不定的用力搂住身旁的人,苏霁华大口喘着气,一张脸被吓得煞白。 “老女人,放手。”贺天禄不耐烦的正准备把缠在自己身上的苏霁华扔到地上。可怜苏霁华被吓得厉害,整个人软绵绵的跟条面条似得,哪里站得住,只愈发搂紧了贺天禄。 “啁啁……”鹰蹭在苏霁华脚边安慰着她。 苏霁华咽着干涩的喉咙,终于是缓下了神,然后被贺天禄甩到一旁,瘫软着靠在房廊下的红漆圆柱上。 “天要亮了。”贺天禄冷眼瞧着苏霁华。 苏霁华靠在一旁圆柱上,浑身僵直的发颤。“刚才那屋里头的人……是谁?” 如果说是贺景瑞,可脾性怎么相差那么大?如果说不是,那张脸明明就是贺景瑞的样子。 贺天禄没有说话,他抿唇,稚嫩的脸上显出一抹怪异神色。“你看到了?” “什,什么?”苏霁华结巴道。 “你看到了。”贺天禄笃定说完后皱眉,一双眼盯在苏霁华脸上,似在思索着什么。 苏霁华搂紧身边的红漆圆柱,头顶上挂着的红纱笼灯被陡起的寒风吹得“哗啦”响。地上的斜纹方砖上印出层叠飘忽的暗影,溯风过树,叶生寒音,苏霁华登时被这气氛吓得头皮发麻。 贺天禄摇头转身,把鹰从地上拎起。“打不过,没办法。” “什么打不过?”贺天禄说话没头没脑的,苏霁华现在脑子又乱的很,根本就听不懂。 贺天禄转头,突然抬手指向天际。 苏霁华下意识的转头看去,然后就感觉后脖子一疼,失去了意识。 正屋的户牖处渐渐显出一个挺拔身影,披带月光而来,明明是清洁皎色,拢在他的身上却硬生生的显出一层晦暗。 “半年不见,过的可好?”男人的声音带着低沉暗笑,似乎愉悦至极。 贺天禄抿唇,朝着男人拱手行礼,“二舅舅。” 作者有话要说:  华姐儿:三叔,我陪你一晚做补偿,好不好? 贺景瑞:(一本正经脸)我不缺那一碗。 我的男主……都是这样正常的……白贺和黑贺的完美角逐。 第12章 当苏霁华醒过来的时候,她正睡在自己的架子床上。 床头小几上置着近日新开的素梅,厚实的帷幔笼罩下来隔成一方小天地。院内传来丫鬟婆子轻细的说话声,竹制的扫帚“簌簌”扫在内院的青砖地上,声音清晰而有序。 “大奶奶?”梓枬站在帷幔外,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今日的大奶奶醒的有些迟,都晌午了也不见动静,委实让人担忧。 “嗯。”苏霁华应了一声,然后道:“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梓枬一顿,“奴婢未见大奶奶从正屋进,只听见左室里头一阵动静,掀开厚毡进门就发现大奶奶已经躺在拔步床上了。”话说到这里,梓枬四下看了看,然后抬手拢起帷幔,露出躺在架子床上的苏霁华。 漆发披散的苏霁华躺在锦被之中,露出一截白细胳膊,白玉似得横在那里,引人遐思。 “大奶奶,您是从朱窗里头……爬进来的吗?” 盖着锦被的苏霁华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后脖子,那里顿顿的疼,连歪个头都做不到。但疼的越厉害,就说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都是真的,不是她在做梦。 怔怔盯着自己头上的帷幔,苏霁华没有回梓枬的话,觉得自己有必要捋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而且她觉得,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一个事关贺景瑞的大秘密。 * 日过晌午,苏霁华摇着绣榻靠在朱窗前发呆。 这扇朱窗的位置很好,能清楚的看到贺景瑞院中的正屋二楼。苏霁华想起昨晚的事,禁不住的还有些浑身发冷。 如果那个人真是贺景瑞,他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呢? 苏霁华仔细回想着昨晚的事,却毫无头绪。抬手之际突然扯到自己手腕处的伤口,登时疼的面色一白。 昨晚梓枬未瞧见苏霁华手腕上的伤,直至今日洗漱时才瞧见,当时就被吓得面色惨白,赶紧给她抹了伤药,裹了细布。 苏霁华盯着寡白的细布蹙眉,想起昨晚上那贺景瑞攥着她的手腕,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 到底说了什么呢? “大奶奶。”正屋厚毡被掀起,梓枬笑盈盈的进来。 “大奶奶,宿德源托人来传信,说张小泉将那银剪子给您做好了。问您是亲自去拿还是让人送来。若是您亲自去瞧了,觉得有什么不满意的地儿当时就能改,若是让人送来瞧了不满意,就要再送回去,耽搁些时辰。” “我亲自去吧,正好出去转转,散散心。”经历了昨晚的事,苏霁华再住在这靠着贺景瑞院子的春悦园内,只觉浑身不舒坦。 撑着身子从绣榻上起身,苏霁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偏头朝梓枬道:“梓枬,那绣囊珠姐儿收了吗?” 梓枬蹲在地上,正在替苏霁华穿鞋。“大奶奶说的是前些日子咱们在后花园子里头捡着的那个织绣囊袋?” “嗯。” “收了,还让奴婢多谢大奶奶有心,特意给送去呢。原真是珠姐儿的绣囊。”说罢话,梓枬从梳妆台前拿起一木盒递给苏霁华道:“这是珠姐儿给大奶奶的宫花,奴婢昨日忙着去寻那雪夜桃花,就忘将这宫花给大奶奶瞧了。” 木盒内置着一朵素白绢布宫花,样式新巧,只是颜色太过寡淡,苏霁华只瞧了一眼便深觉不喜。 她是一个寡妇,可是这李家难不成就因为她是一个寡妇,便让她日日给李锦鸿那个“死人”戴孝吗? 拾起那朵宫花,苏霁华掀开置于膝上的手炉,将它给扔了进去。 宫花乃绢布而制,触火即燃,只片刻便被烧的剩下一点灰腻焦黑,溶于沉香料中。 “咔哒”一声阖上手炉,苏霁华将其递给梓枬,“替我换个袖炉,再让婆子备好马车准备出府。” “是。”梓枬应罢,赶紧出去准备。 屋内,苏霁华坐在绣榻上,身后的朱窗大开。今日天晴,日头暖融融的穿透窗绡照进来,被窗棂分割成块铺在地上,让苏霁华想起了昨晚上贺景瑞院子里头的风窗。 如果当时没有贺天禄救她,那贺景瑞真的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啊! 一边抚着自己的手腕,苏霁华一边蹙眉沉思,努力的僵冷着身子将心思转到那只织绣囊袋上。 她知晓珠姐儿只求了三枚平安福。老祖宗一个,大太太一个,她一个,统共就三个。若说是又多求了几个,却怎么会将这平安福送给半路相遇的远方表哥呢?毕竟虽是表哥表妹,但还是有男女之防的,李珠这么注重规矩的一个人,断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而且梓枬去还绣囊的时候李珠不仅伸手接了,还送了谢礼,意在说这绣囊是自个儿的物事。可苏霁华知道,这织绣囊袋明明就是从那章宏景身上掉下来的。 所以这李珠和章宏景之间……难不成是有私情? 抬手揉了揉额角,苏霁华面色不大好。事情太多,太杂,她想的额角都疼了也想不透,索性不再想,趁着拿银剪子的功夫出府去透透气。 * 难得好天,府外尤其热闹。 苏霁华坐在青绸马车内瞧见街角勾栏里头正热闹,便吩咐车夫将马车赶了过去。 虽说叫勾栏院,但其外形却与放大的四方木盒无异。四周围以板壁遮挡,有箱无盖,箱如构栏而平。不以风雨寒暑,诸棚看人,日日如是。 苏霁华戴着帷帽下马车,走至勾栏院门口,抬眸瞧见那板壁上贴着的花招儿,是今日欲演的纸榜。 “大奶奶,按照现下这个时辰,里头应当是在唱牡丹亭。” “嗯,去听听吧。”苏霁华微微颔首,领着梓枬往勾栏院内去。 苏霁华虽一身素衣装扮,但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众人有意无意的往她这处瞧,窃窃私语起来。 梓枬侧身挡在苏霁华面前,面露担忧。“大奶奶,这里鱼龙混杂的,咱们李府里头也是专门养了戏园子的,您怎么会想来这处看戏?” “看个热闹罢了。”李府那样的肮脏地,她哪里看的进去什么戏。 勾栏院内分两块地方,一块是戏台子,专供戏子唱戏。另外一块则是专供人看戏的地儿,叫腰棚。梓枬使了银钱,给苏霁华寻了张“青龙头”坐。 腰棚里头有三处最好的看戏位置。一为金交椅,乃戏台子正中最近处,留置于皇家贵人。二就是青龙头和白虎头,分别位于戏台子左下侧和右下侧,皆是看戏的好位置。 戏正盛,唱到第十出惊梦,苏霁华听了没趣,起身离位去如厕。 梓枬紧随苏霁华身后,一双眼严防死守的盯住四周那些看着就不怀好意的人。 茅厕设在戏房后头,有穿着戏服的人来来往往步履匆匆。 苏霁华转身让行,却是不想被前头横冲直撞过来的一对夫妇撞了个正着。那妇人腰粗身壮的抱着个奶娃娃狠瞪苏霁华一眼,可怜苏霁华身子纤细,被她撞了个踉跄不说还差点跌倒,好在梓枬眼疾手快的将她给扶住了。 “对不住,对不住。”妇人身旁的男子快速扫过苏霁华身上的穿着打扮,然后赶紧点头哈腰道:“实在是孩子生了病,着急去医馆才冲撞了夫人,还望夫人恕罪。” 苏霁华被梓枬扶着站在那处未动,透过细薄帷帽看了一眼被妇人抱在怀里的奶娃娃。 说是个奶娃娃其实看模样也已两岁左右,梳着小辫衣帽整洁,脸蛋红扑扑的睡得正香。 “这是你们的孩子?”苏霁华缓慢开口。 “是啊是啊,突然发热了,可急死我们了。”男人一脸担忧的摇头,拉着妇人就要走,却是被苏霁华吩咐梓枬给拦住了路。 “撞了本夫人便想走?”苏霁华扬高声音,惹得周围的戏子纷纷侧目相视过来。 男人似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又似颇惧苏霁华的身份。赶紧跟她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最后甚至还拉着妇人跪在地上朝苏霁华磕头认罪。 “夫人,实在是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您看在孩子的面上就放过草民吧。” “是啊夫人,孩子正在发热呢,可耽搁不得时辰。”妇人操着一口厚重的嗓子,吱哇乱叫的朝着苏霁华磕头。 苏霁华冷眼瞧着那两人,就是不放行,任凭周围人指指点点依旧面不改色。 看穿着打扮,便知苏霁华身份尊贵,普通人惹不起,所以那些戏子也只是瞧着看,根本不敢出手帮忙。 梓枬面色犹豫的看向苏霁华,实在是想不透她为何要为难这一对夫妇,而且这孩子还病着…… “大司马来了!”突然,不知谁唤了一句,人群让开一条路。 身穿鸦青色袄袍的男子缓步而来,眉目如画,玉冠漆发。面容有些许清冷,喜怒不形于色,颇有上位者之风范。只往那处一站,便压下了整个场面。 溯风不停,枯叶蹒跚。苏霁华听到不远处有鹰的鸣叫声,长击万里,响彻朗空。 勾栏班主毕恭毕敬的跟在贺景瑞身旁拱手行礼道:“大司马,听说是这对妇人冲撞了那位夫人,夫人不肯放行。劳烦大司马您给劝劝,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孩子都还病着呢。” 班主的话虽说的好听,但字字句句处处都是在说苏霁华的横行霸道。 贺景瑞是整个应天府最得人心的如玉君子,只要有他在,像苏霁华这等放肆欺压寡弱的人自然讨不得好处,所以众人皆存着看戏的心态瞧向她。 苏霁华攥紧自己掩在宽袖下的双手,透过细薄帷帽暗看了一眼贺景瑞,心中紧张。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贺景瑞,会不会突然发疯? 贺景瑞迈步上前,站在离苏霁华三步远的地方转头看向那妇人怀中的孩子。“这孩子,可是你们的亲生子?” “自然是我们亲生的。”男人面色苍白的急应,妇人搂紧了怀里睡得正酣的奶娃娃。 贺景瑞抿唇,眸色陡然凌厉起来,“若是亲生的,何故要喂蒙汗药?” 清润的声音带上了几分锋利气势,众人哗然,跪在地上的夫妇本就慌乱的脸更是被吓得惨白,见势不对,起身就要跑,被贺景瑞身后的贺天禄一剑挑倒在地。 “啁啁……”鹰从长空飞下,对着那对夫妇一阵乱啄。 梓枬赶紧上前抱过那奶娃娃。怪不得刚才闹成那样这奶娃娃都没醒,原是被喂了蒙汗药。 “大奶奶,您是怎么瞧出来这孩子不是那对夫妇的?”梓枬好奇的看向苏霁华。对自家大奶奶的敬佩又多了一重。 苏霁华掩在帷帽下的双眼偷偷往贺景瑞那处一瞟,然后轻声道:“一对衣衫普通的夫妇,就算是再溺爱孩子,身上的衣料饰物差距也不会如此之大,而且这孩子还没穿鞋。” 其实若说厉害,她哪里有贺景瑞一眼就看出这孩子是被喂了蒙汗药厉害。她也只是多长了一个心眼碰碰运气罢了。 梓枬低头一看,果然见这奶娃娃没穿鞋,一双小脚被冻得冰凉,青白泛紫。这没病都要冻出病来了! 梓枬赶紧用袄裙把奶娃娃的小脚给包住了。 一旁的勾栏班主面色尴尬的上前向苏霁华告罪。“原是小人误会了夫人,还望夫人恕罪。” 苏霁华敛眉未应,只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朝贺景瑞行礼道:“三叔。” 贺景瑞点头应下,虚扶苏霁华一把。“多亏有你,这孩子才能得救。” 苏霁华细分辨站在面前的贺景瑞,觉得这人应该还是正常的,想到这里,她便取下了脸上的帷帽。 阳光渐消,层云叠布,苏霁华的脸似剥了壳的鸡蛋般从帷帽中脱出,鸦羽色的睫毛轻敛,清婉而软媚。 勾栏班主愣愣看着面前的苏霁华,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接手的戏子容貌身段皆不差,可比起眼前的这位夫人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仙,一群地下泥。 一旁被梓枬抱在怀里的奶娃娃似乎刚过了药劲,软绵绵的睁开眼睛,瞧见陌生场面登时就要哭,却在看到苏霁华时挣扎着奶声奶气道:“阿娘,抱。” 苏霁华瞪眼,谁是你阿娘! 作者有话要说:  华姐儿:莫名其妙脸 第13章 宽大街道之上,一辆白铜饰马车缓慢前行。青油纁,朱里通幰,朱丝络网,乃大明的一品乘车,可见车内之人地位之高。 长方形的封闭车厢内,清茶飘袅,熏炉四溢。苏霁华端坐蒲垫之上,身后是车门,垂遮帷帘,头上是四柱棚顶角,支撑起一顶大帷幔,帷幔上绣素梅图案,四周边垂缀丝穗,乍眼一看奢华异常。 苏霁华捧着茶碗,敛眉屏息,神色紧张。 按照她对贺景瑞的了解,他那么低调的一个人,出行时从未用过这一品乘白铜饰马车。今日怎么突然就转性了呢? 贺景瑞靠在马车壁上微阖眸,似是非常疲惫。 苏霁华悄悄抬头,能看到他那双眼中清晰的血丝痕迹。这个人是多久没睡了? “看什么?”沙哑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暴虐气,斜眼横视过来时眼角上挑,眼神狠戾。 明明是同一张脸,但那气势却全然不同。眉峰上挑,唇瓣细薄,原本透着几许清冷意味的双眸此刻却满浸暗沉,深潭般的透着戾意。 苏霁华身子一颤,赶紧垂眸低首,不敢再看。 刚才在外头还是一副君子模样,一进马车厢就变脸。她真是蠢笨,怎么会上了这贼车的呢? 所以其实这人往常那般模样都是装出来的,本性便是如此?那可真是好生厉害,一装便是多年,还滴水不漏的挣了个好君子的名声。只是为何突然在她面前露出了真面目? 靠在一旁的男人似是看透了苏霁华的想法,冷哼一声道:“别拿我跟贺景瑞那蠢货比。” 苏霁华下意识抬眸,看到男人用力揉着额角,双眸要闭不闭的十分困倦。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是贺景瑞? 突然,马车一颠,男人趁苏霁华不防,一把掐住了她的下颚。苏霁华被迫仰头,白瓷肌肤之上,鸦羽色长睫轻颤,带着一抹苍白惊惧,却被硬生生压下。 “仔细瞧瞧,你这妇人长的真是不错。”贺景瑞凑到苏霁华面前,说话时温热的吞吐气息喷洒在她的面颊处,在熏香袅袅的封闭车厢内,平添几分暧.昧。 “老子最喜你这等细皮嫩.肉的妇人了。”下颚处的力道陡然收紧,在苏霁华瓷白的肌肤之上留下几抹指印。 苏霁华攥紧茶碗,指尖浸入温热茶水之中,用力的扣紧了茶碗边缘。 用贺景瑞的脸说出这样轻挑的调戏话,苏霁华只觉心里头怪异的紧。若是被那些对贺景瑞单相思的名门姐儿知道了,怕是要哭出片湖来。心中虽这样想着,但在对上那双漆黑暗眸时,苏霁华却又不可抑制的害怕起来。 “三叔……”粉嫩唇瓣轻颤,哆哆嗦嗦的吐出两个字来。苏霁华平日里的胆子也不算小,但不知为何现下在这人面前就像是被抽光了力气似得只剩下满腔恐惧。 如果说前些日子的贺景瑞是满身清冷柔光的神袛的话,那现在的贺景瑞就是万魔窟中最可怕的那个人。他的身上带着浓厚的阴暗狠戾,就似拢着一层暗血迷雾,乍眼一看似带千军万马于残尸百骸中冲出来的恶鬼。 一个人,真的能有这般相差性极大的两面吗? “叫什么三叔呢。”巨大的暗影笼罩下来,贺景瑞将自己的额头对上苏霁华的额头轻撞,在触到那温热滑腻的肌肤时轻叹息,“真暖和。” 苏霁华背靠在马车壁上,掌中茶碗被贺景瑞强硬拿走,湿润的茶渍顺着指缝往下滑,湿漉漉的浸湿了罗袖,粘在肌肤之上,黏腻的难受。 贺景瑞埋首在苏霁华脖颈处,似乎全然没察觉到她僵冷的身子,只深嗅着那浓郁的沉香味兀自沉醉。 “真香。” 苏霁华僵直着身子,不敢乱动。 男人感受到苏霁华的僵冷,突兀皱眉冷笑,眼神之中透出嘲讽。“装什么,昨日还梳着女儿髻乐颠颠的爬男人的墙头送饼,今日梳上个妇人髻,就装贞洁烈妇了?” “哼,你这副模样,家里头的男人怕是每日里提心吊胆的生恐自个儿头顶哪时便能放羊了。” “不,我……”是个寡妇……苏霁华话音未落,马车一颠,伏在苏霁华身上的男子陡然下滑,带着玉冠的脑袋一路跌撞着滑到她跪着的双膝上,然后静止不动。 苏霁华缩着身子环胸跪在那处,面颊臊红的用双眸往下瞪去。只见贺景瑞双眸紧闭的枕在她的双膝上睡着了。那双凌厉眼眸一闭,原本一脸的狠戾气瞬时消散无踪,似乎又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清朗君子。 可苏霁华知道,这只是似乎。 被撞得有些狠,胸口闷闷的钝痛。苏霁华蜷缩着身子使劲推开贺景瑞的脑袋,身后的帏帘却陡然被掀起。 马车还在行进,贺天禄身姿轻巧的跳进马车厢,身后帏帘覆上,马车又变成了一个封闭空间。 动作熟练的把熏炉里面的香料倒了,贺天禄把贺景瑞搬到旁边去休息。 苏霁华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突然张口道:“这熏香有问题?”说罢,苏霁华赶紧捂住口鼻,但片刻后却反应过来。若是有问题,那她怎么没事? “熏香没有问题,茶也没有问题。”贺天禄盯着贺景瑞看,帮他盖上毛毯。 苏霁华垂眸看了一眼茶案上的茶水,想起这贺景瑞自进马车之后便滴水未沾,而她因为紧张反而喝了好几碗。所以这贺天禄的意思应该就是这茶是熏香的解药? 想到这里,苏霁华暗咽了咽口水,看向贺天禄的目光陡然便带上了几分审视意味。她扯住贺天禄的短袖,微微探身朝贺景瑞看去。“三叔他,没事吧?” 贺景瑞神态平静的躺在那处,青丝玉面,姿态安详。 “过会就醒了。” 苏霁华盯着贺景瑞暗思索,觉得这事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如果这贺景瑞真是装出来的一副君子模样,那贺天禄又为什么要用熏香把人弄晕呢? 除非……刚才那个模样的贺景瑞是个意外,是连贺景瑞本身都不愿意让其发生的事。 马车厢内一阵沉静,苏霁华缓慢开口道:“我曾读过一本医书,名唤《格致余论》。其中有言,一人忽变成其死去的哥哥,能详尽的说出其哥哥从前做过而他未做过,哥哥从前去过而他未去过的地方。但一觉醒来,弟弟却浑然不觉自己之前做过了什么。” 苏霁华说的很慢,她在观察贺天禄的表情。 贺天禄尚年幼,虽时常板着张脸,但终归藏不住事,在听到苏霁华的话后面色一白,双眸炯炯的瞪向她。 苏霁华被瞪得一惊,却还是咬牙说完。“这种病,唤附体。” “咔哒”一声,贺景瑞的玉冠磕到马车壁,发出一道清脆声响。苏霁华寻声看去,只见那人已扶着额角起身。 “二舅舅。”贺天禄赶紧给贺景瑞端了一碗茶。 贺景瑞面色微白的将茶水饮下,靠在马车壁上喘息,眉眼清明,面色微冷,周身那股子让人胆寒的戾气已全然褪去,又恢复成了往常模样。 苏霁华神色疑惑的看向他,张了张嘴道:“三叔?”不知他可记得刚才自个儿都做了些什么事? 贺景瑞神色一顿,似有些迷惘,不过只一瞬便恢复了常态,朝着苏霁华微微点头,然后看向贺天禄,“天禄,送大奶奶回府。” 苏霁华赶忙道:“我是去铺子里头的,不回李府。” 贺景瑞扶额的动作一顿,然后缓慢点头,“那就先送大奶奶去铺子。”贺景瑞的记忆停留在昨晚上看到苏霁华腕子上的血为止。当他从马车厢内醒来,看到全然陌生的环境,当即便知道,是那个人又出来了。 “三叔,你不舒服吗?”苏霁华试探道:“方才瞧着,似是有些不大对劲。” 听到苏霁华的话,贺景瑞先是看了一眼贺天禄,然后才将目光转向苏霁华,眸色陡然愈发清冷。“无碍。” “我知晓,三叔定是病了。”苏霁华的下颚处还印着指印,衬在白玉肌肤之上尤其明显。她微微探身看向贺景瑞,一双眼湿漉漉的泛着水渍,眼眶眼尾处微红,似春日的桃花粉瓣,氤氲散开。 贺景瑞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自己指尖,那里沾着一点口脂色,与苏霁华唇瓣上的颜色一般无二。 那人到底又做了什么? 头疼的皱眉,贺景瑞起身。“我还有事要去宫里头一趟,不能陪大奶奶了。便让这马车载大奶奶去吧。”话罢,贺景瑞敲了敲马车壁,马车缓缓停下,男人撩袍下马车,动作优雅流畅。 帏帘掀开,后又复上,将贺景瑞的身影彻底隔断。 苏霁华身子一软,瘫倒在毛毯上,腕子一撑,疼的涨骨。 宽大罗袖往下一滑,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小臂,玉腕处裹着细布,隐有血丝渗出。 苏霁华盯着自己的腕子发愣,然后突然灵光一闪。 血?对啊,是血! 昨晚上那贺景瑞不是就因为瞧见她流血了,所以才将她给赶出房间的吗?所以这贺景瑞的不对劲难道跟瞧见血有关系? 苏霁华蹙眉沉思着,突然听到一阵奶娃娃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外传入,打断了她的思路。 梓枬急急搂着怀里的奶娃娃进入马车,一脸焦急。“大奶奶,这娃娃刚刚睡着一会子又哭了。奴婢怎么哄都哄不住。” 奶娃娃身上的蒙汗药还没过去,刚刚睡着被梓枬带去,现下醒了要找娘。 “阿娘,阿娘……”奶娃娃长的跟粉糯团子似得,现下哭的小脸皱成一团,看上去可怜巴巴的紧。 苏霁华无奈,只能接过搂了奶娃娃进怀。 奶娃娃一进苏霁华怀里,登时就乖巧了,左蹭右蹭的说要吃奶糕。 听着奶娃娃那奶声奶气的小声音,苏霁华无奈吩咐梓枬去将自个儿青绸马车内的奶糕拿来。 “阿娘,吃。”奶娃娃伸着小胖爪子,要喂苏霁华吃奶糕。 苏霁华偏头,“你吃。” 奶娃娃乖巧的晃着小脚丫子自己吃起了奶糕。 看着那吃的满脸都是奶糕屑的奶娃娃,苏霁华秀眉蹙的更紧。这么个烫人团子,她往哪处放? “哎?大奶奶,您瞧这是什么东西?”梓枬跪在一旁正在给苏霁华斟茶,一转头却是突然瞧见了奶娃娃脖子上挂着的小福袋。 苏霁华将那小福袋拿出来细瞧。小福袋做工精致,颜色为正红,绣双面“福”字。这里头兴许能找出些什么线索。 这样想着,苏霁华便将那小福袋给拆开了。 小福袋内只一样东西,苏霁华眼熟无比。 “平安福?”梓枬惊呼。 苏霁华攥紧那平安福,面色煞白。 第14章 天色渐暗,积雪消融,春悦园内悄静无声。正屋房廊前,小丫鬟踮着脚尖将那盏湿漉的红纱笼灯换下。溯风又起,燃着晕黄灯色的红纱笼灯高挂,那是春悦园内唯一一抹鲜亮颜色。 苏霁华取了银剪子回府后,天空中却又窸窸窣窣的落起了飘雪。她拢着身上的大氅自二门进内院甬道。 前几日堆积下来的雪在今天白日里已消融,甬道处湿漉漉的冰着雪渍,并无人清理。 苏霁华站在二门处未动,原本就不好看的面色愈发拉拢了几分。 “哟,大奶奶回来了。”朱婆子笑盈盈迎上来。想必是罗翰给了这春悦园内众人不少好处,不然这朱婆子的脸也不会如此好看。 “今日是谁打扫内院?”苏霁华冷瞟一眼朱婆子。 瞧见苏霁华的面色,朱婆子一愣,当即也有些摆脸。“奴婢不知。” 苏霁华轻笑一声,陡然伸手朝着朱婆子的脸扇了下去。 朱婆子被扇的一脸懵色,全然没有想过往常那个对她恭恭敬敬的大奶奶竟然敢如此对她。 “大,大奶奶,奴婢可是大夫人的人!”朱婆子扯着嗓子说话,声音粗沙却又尖利,划破寂静的内院。 “打的就是你。”苏霁华握紧钝痛的手,可见方才她使得力气有多大。 朱婆子顶着脸上的巴掌印,完全被苏霁华震住,呆呆的捂着脸站在那里半响没动弹。 “去将打扫内院的人唤来。”苏霁华朝身后抱着奶娃娃的梓枬道。 “是。”梓枬应声,唤了管事婆子来。 管事婆子早就听到这处的动静,原本想着能避则避,却是不想那梓枬冷着脸来唤她,手里还托着个奶娃娃。 一脸惴惴的赶紧将打扫内院的一个小丫鬟拉扯到了苏霁华面前,管事婆子讨好的朝苏霁华道:“大奶奶,就是这小蹄子打扫的内院。”话罢,管事婆子伸手狠狠掐了一把那小丫鬟的胳膊。 小丫鬟缩了缩身体,虽低着脑袋,但却一脸不服。 整个院子里头偷懒的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怎么偏偏要寻她的麻烦呢? 苏霁华冷眼瞧着那小丫鬟,是个粗使丫鬟,年岁不大,容貌也不好,但一双眼贼溜溜的泛着精光,一看便知心思不正,怪不得会偷懒成这样。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这院子里头也有院规。”苏霁华拢袖抬手,手指向内院盝顶处,“你们去围井口那处跪着,我什么时候让你们起,你们便什么时候起。” 盝顶下是一井亭,占地不大,四周围石栏板,井以汉白玉石而制,四柱刻覆莲,盝顶正中开露天洞口,正对井口。有溯雪自盝顶处飘落,堆积在井口周围,素白茫茫一片。 朱婆子似是不服,正欲开口时抚到自己涨疼的脸,当即便闭上了嘴。 这大奶奶怎么好似转了性,愈发厉害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梓枬突兀瞪眼扬声,吓得怀里的奶娃娃惊哭出声。 朱婆子缩着身子迈步往盝顶处去,管事婆子拉扯小丫鬟也一道随了过去。 石砖冷硬,带着刺骨阴寒的雪渍浸入衣物中,朱婆子被冻得一个哆嗦,却不敢乱动。心中百转千回的想着如何去大夫人那处好好告上一状。 “阿娘,抱,阿娘……”奶娃娃的脸上挂着两颗眼泪珠子,正伸着小胳膊使劲的朝苏霁华那处倾身过去。 苏霁华蹙眉转头,看到奶娃娃被溯风吹得红彤彤的脸,小鼻子一吸一吸的也被冻红了。 “梓枬,抱正屋里头去吧。” “是。”梓枬踩着院内雪渍往正屋内去,苏霁华站在二门处冷眼瞧着西厢房处,果然见朱窗处被推开一条缝,直至梓枬进到正屋后才“吱呀”一声被关紧。 白娘自西厢房内走出,拿过靠在房廊处的一把大扫帚艰难的走到内院甬道处。“大奶奶,雪天路滑,丫鬟婆子不尽心,您莫要气坏了身子。奴替您将这雪渍扫干净了您再走。” 话罢,白娘垂首,细细的替苏霁华清扫雪渍。 苏霁华站在那处未动,听到正屋内传来奶娃娃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声声阵阵唤着“阿娘”。 白娘眉眼平静的扫雪,神色尤其认真。她一身素白袄裙手持竹扫帚,身形本就纤瘦,被那竹扫帚一衬,更感觉羸弱几分。 大门口,罗翰刚回,带着一身寒夜水雾穿过外院至二门,一眼瞧见站在冷风里的苏霁华,赶紧上前将身上的大氅解下给她披在身上。 “不回屋站在这处做什么?” “瞧瞧。”苏霁华抬眸,往隔壁贺景瑞的院子看了一眼,但因为视线不佳,所以只看到正屋二楼一盏红纱笼灯,被溯雪打的左右摇晃。 “你身子不好,冻坏了我可不伺候。”罗翰抬眼一扫内院,立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冷哼一声,牵着苏霁华进屋。 白娘拿着手里的大竹扫帚,指尖紧握,指骨泛白。 正屋内早早烧起炭盆,奶娃娃坐在绣榻上吃奶糕,小脸上还挂着眼泪珠子,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奶糕,哭的抽噎噎了也不肯把手里的奶糕给梓枬。 “表妹,你这出去一日,怎么还生了个孩子带回来?”罗翰替苏霁华解下身上大氅扔到木施上,然后俯身盯住奶娃娃细瞧。“啧啧,表妹你别说,这奶娃娃倒是与你小时长的有几分相似。” 苏霁华小时,粉雕玉啄的一个奶娃儿,一双水灵大眼,谁瞧见都要心软。至此苏家上至苏父苏母,下至粗使丫鬟婆子,无人不喜,无人不爱,一路娇养着长大,奈何踏进了李家这个腌臜窝。 “这么大的奶娃娃,我可生不出来。”苏霁华替罗翰倒了一碗热茶暖身。 罗翰一饮而尽,感叹道:“还是表妹倒是茶好喝啊。不过这奶娃娃是哪处来的?” “路上捡的。”苏霁华端坐绣墩之上,略略将今日的事与罗翰说了,正欲说那贺景瑞的奇怪之处时突然顿住了话,抿唇不言。 此事尚未搞清楚,那贺景瑞照现下来看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她还是暂别将表哥牵扯进来,毕竟这事弄不好,可是杀身之祸…… 捏紧了手里的茶碗,苏霁华正恍神着,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她细嗅了嗅,颜色顿开,连声音都轻快了不少。“表哥,你给我买了风枵?” 罗翰撩袍落座,朝着苏霁华挑眉,“这脑子不灵光了,鼻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灵。”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到实木圆桌上,罗翰看到苏霁华那副嘴馋模样,好笑道:“快些吃吧。” 所谓风枵是一种杭州的糕点小食。将面粉浸透,制成小片后以猪油煎烤,起锅时洒上糖,覆薄薄一层,色白如霜,薄如丝缕,雪白香脆。 “好吃。”苏霁华嚼着嘴里的风枵,一脸满足。 应天府内极少见风枵,苏霁华不知罗翰是从哪处给她捣鼓出来的。这天寒地冻的,风枵却还温热,可见罗翰是捂了一路的。风枵乃油炸物,出锅滚烫,若是当即拢进衣内以保温,怕是要将皮肤都给烫伤了。 不过苏霁华知道,罗翰是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对了,那李锦鸿的消息我已让人去打探了,不过一时半会的怕是查不出什么。”罗翰压低声音,手里折扇展开,将自己与苏霁华遮在一处。 苏霁华的嘴角挂着糖霜,一脸正经的跟罗翰点头。 罗翰轻笑,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唇角,苏霁华面色微红,将粘在唇角处的糖霜舔去。 “阿娘……”奶娃娃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一双大眼睛盯在苏霁华手里的风枵上,一副馋嘴小模样。 风枵只那么几片,苏霁华有点舍不得。 “表妹瞧瞧,这像不像你那时讨着与我要风枵的模样?”罗翰调侃道。 苏霁华羞瞪他一眼,然后重新拿了一片风枵递给奶娃娃,“喏,吃吧。” 奶娃娃心满意足的拿过风枵啃起来,小脸被梓枬拾掇了一番,看上去愈发玉粉可爱,苏霁华看在眼里,恨不得上手揉捏几把,但一想到这可能是谁的孩子,那点子兴致当即就被湮没无踪。 “对了,今日李府设宴,表妹去否?”罗翰一边摇着折扇,一边道:“听说隔壁的贺景瑞也会来,依我瞧,这个人就比那什么李锦鸿强上许多。不仅长的好,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 苏霁华眸色怪异的看向罗翰,“表哥,你想说什么?” 罗翰轻咳一声,压低声音。“我听说,今日你是坐那贺景瑞的马车回来的?表妹啊,不是表哥说你。做的好!”罗翰突兀一拍桌,“就这贺景瑞,不知比李锦鸿那混账玩意好多少倍!表妹你放心,你虽然是二嫁,但表哥一定风风光光的送你出嫁。” 其实罗翰说的没错,苏霁华就是这样想的,但现在她却要好好考虑考虑了。贺景瑞这个人可不像表面那般纯良无害,见识过他真面目的苏霁华只回想起那双眼便觉得胆寒。 都说贺景瑞是大明唯一个能只身寸铁,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之人。苏霁华虽觉那人的真面目可怕,但比起平日里的清冷,那个满身戾气的人却更符合战场战神之说。 取人头,如探囊取物。只放出名号,便能令敌人闻风丧胆。 “梓枬,把银剪子替我拿来。”苏霁华突兀道。 “拿银剪子做什么?”罗翰一脸奇怪。 苏霁华拢袖抬手,看了一眼自己被细布包扎好的手腕,双眸微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今晚就要试试那贺景瑞到底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亦或是……有什么其它隐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积极留言叭叭叭啊,随机送小红包。 认错娘的奶娃娃。 奶娃娃:吧唧吧唧,好吃?(??.?) 盝(lu四声)顶 风枵(xiao一声) 第15章 因溯雪不停,所以晚宴便设在了堂内。前为男堂,后为女堂,隔一屏风。丫鬟提着食盒鱼贯而入,苏霁华坐在靠屏风处,透过细薄屏绡隐隐看到贺景瑞的身影。 今日的贺景瑞穿的比平日里厚实些,似是身体还没好全,面色有些苍白,但饮了酒后脸上便显出酒晕,面色倒是好了些。 “华姐儿,听说你从外头带了个孩子进春悦园?”大太太放下手中玉箸,抬眸看向苏霁华。 苏霁华眉眼乖顺的坐在那里,语气轻柔,“那孩子是我从人贩子手里头救下来的,虽去官府报了案,但一时半会的也无人来认领。看着可怜,我便带在了身边。” “大嫂惯是个心肠好的。”李珠笑道:“春悦园清冷,有个孩子伴着也是不错。” 大太太似是不满,但听罢李珠的话后却也没多说什么。 男堂内,贺景瑞似乎是饮了许多酒,撑着身子起身后被贺天禄扶着步出男堂去外头透风。 苏霁华赶紧起身,言说自己要去如厕,将一众女眷撇在了女堂内。大太太面色不大好,她对苏霁华从来就没有满意过,再加上方才朱婆子告状,她对苏霁华更是不满。 屋外溯雪飘零,苏霁华出去时贺景瑞已然没了身影。她站在穿廊处,四面透风,浑身僵冷,探头探脑的看。 “跟我来。”突兀出现在苏霁华面前的贺天禄冷着一张脸道。 苏霁华一愣,跟在贺天禄身后往后花园子里去。 园内积雪未清,乍眼一看素白一片,将昏暗的天色衬得白亮了许多。 贺天禄一路未停,直至将苏霁华带到一宽泛湖面之上。 因为贺府和李府只隔一墙,所以其后花园子里头有一湖是相通的。湖面的冰已消融,有氤氲热气自湖面泛起,岸边停靠一小舟,平底,长三丈,分四舱。 苏霁华犹豫了一下后随贺天禄上舟进中舱。舱内挂着一盏红纱笼灯,置桌凳,笔床,盆玩茶具之类。茶案旁烧着清茶,袅袅白雾自壶嘴中喷出,“噗嗤噗嗤”顶开了盖。 贺景瑞身披大氅盘腿坐于蒲垫之上,提起茶壶倒茶。清冽茶香四溢,贺景瑞眸如秋水,柔润温玉。 苏霁华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坐吧。”贺景瑞将茶碗往苏霁华的方向推了推。茶面清晕流淌,有细小的嫩芽舒卷其中。 苏霁华垂眸落座,坐的近了才发现那人身上的酒气有些浓郁。 “饮了些酒。”贺景瑞声音清润道:“还望大奶奶莫见怪。” “我无碍的。”苏霁华捧起茶碗,轻抿一口香茗,入口甘甜。 舱内悄静无声,只有“哗哗”的流水声自外传来,舟在动。 “我有事与大奶奶相商。”注意到苏霁华的表情,贺景瑞便道:“舟上虽只你我与天禄三人,但还是离远些妥当。” 贺天禄在外棹船,他身穿细薄袄袍,站立在雪中,似乎一点都不惧寒意,头顶盘旋着鹰,“啁啁”鸣叫。舟绕出李府,往贺府的方向而去。 苏霁华已然猜到贺景瑞要与自己说什么,她放下茶碗,双掌置于茶案之上,青葱玉指,细布缠在腕子上,从宽袖内隐显而出。 “大奶奶大概已见过那人。” 苏霁华敛眉,鸦青色的睫毛垂下,在眼帘处投射出一片青黑暗影。“三叔的意思是……” “并无它意,只盼大奶奶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其实苏霁华到现在都没搞清楚那长着一张与贺景瑞一模一样的脸,脾性却全然不同的男人到底是不是贺景瑞。 “大奶奶不必知晓此事。”贺景瑞顿了顿话后道:“我明日便搬院子。” 茶碗被打落,热茶如泼墨般洒开,浸湿了茶案,苏霁华面色煞白。贺景瑞这意思,是要与她划清界限?那她的计划该怎么办?她的后半生又该怎么办? “大奶奶可无碍?”贺景瑞皱眉起身,即便面有急色却依旧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他拿出帕子递给苏霁华。 茶放了片刻,只有些微烫,但苏霁华肤嫩,掌背处被烫红了一片,看上去十分明显。 接过贺景瑞的帕子按在掌背处,苏霁华还未说话,便看到对面之人出了舱,片刻后端着一盆沾满雪水的沁凉湖水进来。 将伤处浸于湖水中,贺景瑞语气轻缓道:“原本应当是用流水最佳,但这处只有湖水。” 修长白皙的指尖搭在苏霁华覆着帕子的掌背处,不多进一寸。 苏霁华抿唇,掌背处的钝痛已全然顾不得,心里头只剩下贺景瑞刚才说的话。这人若是真疏远了自己,那自己该如何是好? 贺景瑞于苏霁华来说,是唯一能出李家的浮木。 苏霁华暗蜷紧指尖,脑子里面一派混沌。 聪明如贺景瑞,自己这般明显的意图他肯定懂,所以今日是在给她下最后通牒吗? 苏霁华咬牙,深知如果她放走了贺景瑞,那她就真的翻身无望了!想起那被吊死时的窒息感和充斥在胸腔内恨意。苏霁华摸到自己藏于宽袖暗袋内的银剪子,指尖触在刃尖处,狠狠往下一扎。 “嘶……”银剪子尤其锋利,苏霁华没有控制住力道,只感觉伤口划的有些深,那温热的血渍从指尖淌下,浸在指缝里。 贺景瑞敏锐的闻到一股血腥气,他皱眉看向苏霁华,突然掩袖遮眼。“大奶奶,你在做什么?” 看到贺景瑞的动作,苏霁华顿觉自己果然猜对了,所以这贺景瑞怕见血?可是一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怎么会怕见血的呢? “三叔。”苏霁华撑着茶案起身,指尖处滴滴答答的落下血珠子。 贺景瑞听到声音,面色微白。 鼻息间的血腥气愈发浓郁,贺景瑞头脑欲涨,搭在茶案上的胳膊青筋微露。 “三叔?”看到这副模样的贺景瑞,苏霁华面露担忧,但一咬牙还是飞身扑了过去。 “唔……”贺景瑞被苏霁华扑倒在地,两人压在舱内的毯子上,苏霁华沁着血珠子的指尖准确覆在贺景瑞脸上,温热的血渍粘在他的眼睫处,隐显出半截掌印。 贺景瑞闭眼垂眸,似有些难奈。温香软玉在怀,那沉香味与血腥气混杂在一处,充盈在鼻息中,吐不出吸不尽。 苏霁华小心翼翼的又唤了一句。“三叔?” 贺景瑞久未回话,正当苏霁华觉得自己猜错时,她身子一颠,猛地一下就被人压在了身下。 动作太大,舟轻晃,漾出层层涟漪。站在外面的贺天禄皱眉,却还是没进去。 “啊……”男人长长的叹息出声,似长眠而醒般的慵懒舒畅,他将苏霁华拢在身下,语气欢愉异常。 舒展了一下筋骨,男人眯眼看清苏霁华的脸,突兀勾唇。“女人,你跟贺景瑞是什么关系?那人可冰清玉洁的很,连女人的一根指头都不敢碰。” 绕着苏霁华粘在面颊处的碎发轻抚,男人感受着这细腻滑肤,动作肆意而无赖,根本与那君子模样的贺景瑞相差十万八千里。 美人在怀,也亏得那贺景瑞还一本正经的端着架子。 苏霁华长了一张好看的脸,男人虽只见过两面,但却记忆犹新,毕竟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呢?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 苏霁华仰头看向面前之人。男人的脸上沾着她的血,半张脸隐在暗色里,看不清面上表情。挂在头顶的红纱笼灯随着船舟细细摇晃,投下的剪影扫过两人相依在一起的身影,陡显暧昧。 “你,你是谁?”苏霁华颤着声音,用指尖拨开贺景瑞垂在自己脸上的头发,然后终于看清了面前浑身戾气的人。 男人低笑一声,按住苏霁华的肩膀,止住她欲起身的动作,然后抓住苏霁华的指尖置于唇上。男人深吸一口气,似是对这股子血腥气尤其喜欢。 “老子叫,天阙。”沙哑暗沉的嗓音从男人口中传出,苏霁华感觉自己指尖钝痛,她瞪着一双眼,看到这名唤天阙的男人含着她的指尖,品尝珍馐美味一般的享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苏霁华根本就不能想象到一个人的身上真的会存在有相差千里的两种性格,而且这人还有自己的名字。他说,他叫天阙。 苏霁华感觉到一股弥散在四肢百骸内的惊惧,她眼看男人揽着她的腰将她从地上拢到身上,自己则被吓得软绵绵的浑身一点气力都没有。 硬生生的瞧见一人在自己面前变成另外一个人,活似见鬼。苏霁华觉得她没惊惧大叫或者被吓昏过去还算是好的。 “你是哪家的媳妇?”攥着苏霁华的腕子不放,天阙大刺刺的靠在茶案上,给苏霁华端了一碗热茶。“抖什么?老子又不吃人。” 苏霁华端不住那茶,天阙将茶喂到她嘴边。 梗着脖子被迫吃了一口茶,苏霁华吃完以后才发现那茶碗是贺景瑞的。 “老子不嫌脏。”就着苏霁华的胭脂唇印,天阙将那茶一口饮尽,然后又像是没尽兴般的将目光定在了苏霁华脸上,目光暧.昧而肆意。 天阙承认,这个女人是他看过的至今为止长的最好看的一个。食.色.性.也,那贺景瑞是个和尚性子,可他天阙不是,只可惜被那贺景瑞压制的,到如今都无用武之地,难得出来,还不好好享受享受。 想到这里,天阙压紧怀中人,双眸微暗。 苏霁华看出天阙眼中意图,她暗压下心内惊惧,哆嗦着唇瓣道:“是我放你出来的。” “哦?”天阙一挑眉,动作流气。 “我,我想与你谈一笔生意。”苏霁华是看过这天阙假扮贺景瑞时的模样的,不说十成十,反正旁人定然认不出来。 “你与贺景瑞,是不是时常只能出来一个?而平日里都是贺景瑞在外头?” 天阙伸直长腿,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面前的苏霁华。梳着妇人髻,肤白貌美,难得佳色,最关键的是两次都是这个女人放自己出来的。面色虽带惧,但难得有点子胆色。 抚了抚下颚,天阙抹开脸上血渍,沉声道:“说吧,什么条件?” 苏霁华压下心中激动,直接脱口而出道:“你假扮贺景瑞,将我从李府内讨出去。”其实说是假扮也不尽然,因为这明明就是同一个人。 “李府?” “我是李府的寡妇,他们不放人。”苏霁华简短说出了自己的处境。 天阙上下打量苏霁华一眼,然后嗤笑一声道:“你与我何好处?”这般女子,做个寡妇确是可惜了。 “我……”苏霁华原本想说她可以用血将天阙放出来,但转念一想经刚才一事,贺景瑞已有戒心,若是不让她近身她也莫可奈何。 “来,我教你个法子。”天阙搂着苏霁华往怀里压了压,苏霁华感觉到胸前一阵钝痛,却动弹不得。 天阙眯眼俯身,指尖掐在苏霁华腰间,盈盈素腰,酥软无比。 “这贺景瑞是个君子,你与我睡上一觉,待明日醒了他瞧见你,不娶也得娶。” 作者有话要说:  黑贺:老子真聪明。 背锅侠白贺:…… 第16章 对于天阙的提议,苏霁华自然是不会同意的。 “你一个女子,那贺景瑞能拿你怎么样?”天阙把玩着苏霁华的垂发,绕在指尖轻转,缠了一圈又一圈。 苏霁华忍受着天阙的动作,抿唇道:“就没别的法子可想了?”她可不是任人哄骗的傻子,对天阙的意图还是瞧的清楚的。 天阙挑眉,懒洋洋的靠在那处,一双眼上下打量苏霁华。“如若不然,老子去帮你将李府的人都给砍光了事?” “你说真的?”苏霁华瞪着一双眼,绑着绣帕的手掌暗蜷紧。 “假的。”天阙掀了掀眼皮,“老子可没那么闲,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可以给你钱。”苏霁华当即便道:“我有很多钱。” “老子不爱钱。”天阙一把将缠在自己指尖处的垂发往下一扯,苏霁华身子一踉跄,堪堪对上那人的脸。 天阙脸上的血渍已干,结在面上,阴暗暗的看不清面上神色。“老子喜欢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男人的污言秽语和猥琐龌龊的目光苏霁华看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底深谙却又清明。苏霁华盯着那双眼,仿若从里面看到了两个人。 “三,三叔?” “老子叫天阙。”天阙皱眉,说话的声音陡然又粗哑了几分。 苏霁华恍然回神,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突然,身下船舟一晃,苏霁华侧身擦过天阙的脸,轻软红唇细细滑过白皙面颊,带着女子腻香。 天阙勾唇,双眸愈发暗沉。 舱外传来贺天禄的声音,似在与人说话。“何人驾船在此?” “我们是李府的人,大奶奶不见了,老太太派我们来寻人。不知小兄弟可有瞧见我们的大奶奶?” 贺天禄抿唇未言,转身弯腰进中舱,看到里面一片狼藉之色,面色微变。 “二舅舅,李府来寻人了。”贺天禄朝天阙行礼道。 天阙掀开眼皮,声音懒洋洋道:“关我何事?” 贺天禄站直身板,转头看向苏霁华。苏霁华跪坐在地上,伤口处包着绣帕,隐有血渍浸透细薄绣帕透出艳色来。 “外头是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然贺景瑞是有名的君子,但说出去难免不好听,而且她还是个寡妇。 “是一个戴面具的男人。”贺天禄话刚说完,便察觉到船舟一晃,布绢做的幔帐被掀开,卷进一撮细雪,舱门处有人弯腰进来。 贺天禄上前,挡住舱门口的男人。 天阙转身,将置于茶案上的铜盆端起,然后慢条斯理的把苏霁华浇了一身。 “唔……”苏霁华被天阙捂着嘴,硬生生湿了裙衫。冰凉的湖水顺着她的髻发往下落,钻进领内,滴滴答答的湿了内衫,也沾湿了天阙的袄袍。 “阿嚏。”苏霁华捂嘴打了一个喷嚏,天阙用大氅将人裹紧,然后往后舱一推。 章宏景侧身避开贺天禄进到舱内,看到浑身湿漉裹着大氅蜷缩在后舱门口的苏霁华,还有那靠在茶案上正在饮茶的贺景瑞。 红纱笼灯不知何时已然熄灭,贺景瑞带着血色的脸隐在暗处,只模糊显出一个身形。 “大司马。”章宏景朝贺景瑞行礼。“我奉老祖宗之命,来寻大奶奶。” 贺景瑞放下茶碗置于茶案之上,原本粗哑的声音一瞬清润非常。“大奶奶在后舱。” “多谢。”章宏景皱眉往后舱去,刚刚往前踏了一步就听到苏霁华略微高扬的声音道:“站住。” 章宏景脚步一顿,“大奶奶,老祖宗让我接你回去。” 苏霁华哆嗦着身子缩在后舱门口。后舱只用一木板隔开,空出小巷供出入,苏霁华此刻就蜷缩在透风处,浑身湿冷的面色泛白。 “我方才不小心落湖,幸得大司马相救,你去唤梓枬来。”实在是冷的厉害,苏霁华说话时声音哆哆嗦嗦的连音都接不起来。 章宏景皱眉转身,命人去寻梓枬。 梓枬急匆匆前来,手里捧着干净衣物。 贺景瑞拢袖起身,带着贺天禄走出中舱。章宏景紧随其后负手而立于帷幔处,眼前是细碎飘零下来的落雪。 李家的船只靠在一旁,有人提着红纱笼灯上下走动。章宏景转头看向贺景瑞,眼神虽恭敬,但只一想到苏霁华,便不可抑制的加上了几分怪异。 贺景瑞脸上的血渍已经收拾干净,他又变成了那个如玉君子,只是一双眼在暗色里浸着深寒,若隐若现的透出几分厉色。 贺天禄替贺景瑞拿了大氅来披在身上,贺景瑞低头掩唇轻咳一声,声音微哑。“偶感风寒,还望章公子莫见怪。” 章宏景弯腰行礼,明明是一样的身高体型,但不知为何在贺景瑞面前却硬生生的矮上了半截。 少年英才,容貌绝伦。平常人哪里及得上。 苏霁华于中舱内换好衣物,由梓枬搀扶着走出。 站在舱头的三人转身,看到那掩印在晕黄灯色下的女子。溯雪飘零,细细覆在中舱之上,素白一片,更是衬得那女子肤白如玉,艳色逼人。 章宏景抬脚,似是想上前,却在看到苏霁华那冷漠的目光时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多谢三叔搭救。”苏霁华朝贺景瑞盈盈一拜,声音细软绵糯,细听之下却还有一股子沁冷气。 贺景瑞微微颔首,姿态清然,在对上苏霁华的目光时陡然勾唇,眸光一暗。 苏霁华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梓枬赶紧将人搀扶住,“大奶奶,可是身子不适?” “无碍,我们回去吧。”苏霁华颤颤垂眸,抬脚跨到李府的船只上,自那卷起的帷幔入内。舱中烧着暖炉,也摆有热茶,侧边有一榻,上铺细薄毛毯。 卷着帷幔的带子被人放下,苏霁华抬眸看去,只见章宏景立在那处,手里提着一盏小巧琉璃灯。 将琉璃灯挂在舱顶,章宏景犹豫了一下,撩起宽袍落座于茶案后。 苏霁华蜷缩在榻上,梓枬替她寻了个手炉捧在怀里取暖。 舱内寂静无言,章宏景状似无意的朝苏霁华的方向看过去。女人垂着双眸,神色安静的坐在那里,眉眼如画。 章宏景饮了酒,神思混沌,他闭上双眸,身体随船只微微晃动,困意渐起。 苏霁华抬眸,看向章宏景。男人戴着面具靠在舱门口,似乎睡着了。 梓枬正在替苏霁华倒茶,苏霁华按住她的小臂制止其动作,然后小心翼翼的自榻上起身。 女子纤细的剪影投射在琉璃灯下,湿漉漆发轻垂玉背,莹润如玉的指尖轻覆上那张细薄面具。 苏霁华屏息凝神,一点点拉着面具边角往下挪。 章宏景似有察觉的轻皱眉,苏霁华一惊,手臂一抖,那面具便扯着后头的系绳直接拉扯了下来。 章宏景被惊醒,他瞪眼看向面前一脸呆滞神色的苏霁华,赶紧抬袖遮脸,然后一把抢过了苏霁华因为惊惧,而下意识攥在了掌心里的面具。 虽然灯光昏暗,但苏霁华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男人脸上遍布的火烧痕迹,自眉骨处蔓延至下颚,硕大一片,看上去有些可怖。 “对,对不住。”苏霁华呐呐道。 章宏景没说话,戴好面具之后拢袖出了舱门。 苏霁华呆呆蹲在那处,一旁的梓枬替她端了热茶来。“大奶奶,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梓枬离得远,但还是一眼瞧见了章宏景脸上的烧伤痕迹。看来这章公子确是有难言之隐。 苏霁华捧着热茶,眉眼浸在氤氲茶香之中。她想着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吗?可是这章宏景一脸火烧痕迹,说他不是李锦鸿……也不一定…… “梓枬,珠姐儿先前说的是摔伤还是烧伤?” 梓枬捧着脸歪头想了想,然后道:“好像是摔伤?大奶奶,其实这摔伤与烧伤都无碍,反正这脸……都毁了。”最后那三个字,梓枬压在嘴里,生恐被外头的章宏景听到了。 是啊,摔伤与烧伤又有什么差别呢。若是那人,自是那人,若不是那人,自不是那人。 * 当苏霁华回到春悦园时,夜色已经很深。李府内的宴席也早已撤去。朱婆子面色难看的守在正屋门前的厚毡处,看到被梓枬搀扶而来的苏霁华,阴阳怪气的道:“大奶奶真是命好,一屋子的人不用晚宴去寻您。” “是啊,命太好。”进了这腌臜窝。 苏霁华嘲讽的轻勾唇角,撇下朱婆子进到正屋。 正屋内冷清清的连盏灯都没点,更别说是烧个暖炉,置个炭盆了。 梓枬碎碎念的嘟囔了几句,赶紧出屋去吩咐丫鬟婆子烧热水,端炭盆。 听到消息急匆匆回到春悦园的罗翰带进一身寒雪,连眼睫处都凝了一层白霜。 “表少爷。”梓枬上前行礼,替罗翰解下身上大氅。 “表妹呢?”罗翰皱眉,抬脚就要往左室去,被梓枬给拦住了路,“表少爷,大奶奶正在沐浴。” 罗翰止住步子,转身坐到一旁的实木圆凳上,面色有些焦灼。“听说是落了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身旁伺候的人都是活瞎子吗?” 难得见罗翰发脾性,梓枬有些被吓住。 罗翰见梓枬久不应声,抬头一看,这小丫鬟竟红了眼眶,泪眼汪汪的似是被自己吓得不轻。 放缓了几分声音,罗翰道:“我不是要责备你,只是这雪天路滑的,怎么也不看着些。” 罗翰是个风流种,对于女子,总是多些柔情。 “表哥,不关梓枬的事,是我自个儿不小心。”沐浴完毕的苏霁华拢着袄裙自左室走出,青丝挽起,露出白皙脖颈,白玉肌肤上浸着粉嫩水汽,眉眼散开,氤氲如桃花粉瓣,盛开在寒雪之中。 罗翰一怔,回神后轻咳道:“无碍就好。” “夜深了,表哥回去歇息吧。”苏霁华抿唇轻笑,眉眼柔和。 罗翰面露犹豫,细细叮嘱苏霁华后,才不放心的离开。 梓枬红着眼上前,苏霁华好笑摇头,“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奴婢担心大奶奶。” “傻丫头。”苏霁华本想去触梓枬的脸,但转念一想到自个儿指尖处的伤,便只能作罢,然后道:“天色不早了,去歇息吧,我有事唤你。” “是。”梓枬恭恭敬敬退了出去,正屋内瞬时安静下来。 苏霁华有些疲累,她转身回到左室,刚刚撩开帷帐立时就被里头的人给惊吓住了。 “唔……”天阙一把捂住苏霁华的嘴,将人压进被褥里。 勾在银钩上的帷帐垂顺滑下,敲打在玉佩上,发出叮当脆响。 “嘘,老子不吃人。” 作者有话要说:  吃你 第17章 夜深雪重,苏霁华僵硬着身子蜷缩在锦被之中,身旁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大刺刺的架着腿,旁边是一盘不知从哪处弄来的合欢饼。 合欢饼还热乎着,小珙璧状的被叠放在白玉盘中,一口咬下,酥皮碎裂,有细碎饼屑落下,撒在锦被之上,泛着油光。 苏霁华万分嫌弃的将那锦被抖了抖,然后拉拢到自己怀中。 天阙似无所觉,依旧吃这合欢饼吃的起劲。苏霁华敛眉,终于忍无可忍。“你别吃了!” “我吃我的,关你何事?”话罢,天阙又塞了一个合欢饼入口。 “这是我的榻。你不请自来就罢了,还将这油腻吃食带到我的榻上来。”苏霁华话说的有些急,被气得额角钝痛。 天阙挑眉,嘴边油乎乎的沾着饼屑。“老子向来最喜欢鸠占鹊巢。” 苏霁华原本与天阙发脾气只是仗着心里头有股子气,现下那人一旦认真起来,她哪里招架得住,赶紧矮身钻回了被褥里。 “你快些回去吧,莫让人瞧见了。”放软了几分声音,苏霁华折腾半夜,早就累的不行,上下眼皮子打架的厉害却不敢闭眼。 “瞧见了不是更好?”天阙抬腿,往那团被褥上一搭,“正巧让贺景瑞娶了你回去。” 天阙的姿态看着随意,但那腿却重的很,虽然像是轻飘飘一搭,却把苏霁华压的够呛。她使劲翻了个身,将天阙穿着皂角靴的脚从被褥上推下去。 天阙的脚上都是泥,这一搭一蹭的,苏霁华的被褥都被糊烂泥给沾了,哪里还能盖。 气呼呼的将那被褥往旁边一团,苏霁华拢着衣衫坐起身子。 “我瞧你与三叔一副势不两立的模样,今日在舱中怎么却还在维护三叔?”舱中的那盆湖水,洗的不是苏霁华的清白,洗的是贺景瑞的清白。 贺景瑞心肠坦荡,救了落水的李家大奶奶,说出来,名节受损的也是苏霁华。而若是没有那盆水,苏霁华与贺景瑞的关系便说不明白了。 “呵。”天阙低笑一声,明明是同一个人,但说话时却连嗓音都能变。如果说一个是清泉流水,玉珠落盘,那另一个就是深海泥潭,峭壁悬崖,带着薄凉的沙哑。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那贺景瑞翘辫子了,老子也活不成。贺景瑞变成了乞丐,老子也要去讨饭。”躺在苏霁华的架子床上舒展了一下身体,天阙暗眯起一双眼,突兀道:“出来。” “什么?”苏霁华心中一惊,面色煞白。 架子床底,咕噜咕噜的滚出一个小东西,穿着粉白袄裙,头发乱糟糟的扒住围栏往里头张望,一张粉白小脸被围栏上镂空雕刻出来的木板挤压成饼。 天阙皱眉,把那团糟乱东西拎进来,然后嫌弃的一甩,拉过苏霁华身边的被褥使劲擦了擦粘在皮肤上的黏腻口水。 奶娃娃伸着藕白胳膊趴在锦被上,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落到天阙身上,然后朝着苏霁华爬过去。 “阿娘。” 天阙皱眉,“这是你孩子?” 苏霁华抽了抽嘴角,看着那睡得一脸口水印子的奶娃娃,脸上也是难掩的嫌弃。“不是。”她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哪里来的孩子。 “阿娘。”奶娃娃朝着苏霁华爬了几步,突然兜转方向,一头扎进旁边的白玉盘里。 白玉盘里放着合欢饼,小家伙贪心的厉害,小胖爪一边一个,抓了一个往嘴里塞,另外一个也不放松。小肉爪子肉乎乎软绵绵的都没那合欢饼大,吃力的抓着不肯放,看上去有些滑稽。 “慢点吃。”看到奶娃娃狼吞虎咽的样子,苏霁华苛责的话也说不出来,转头的时候却看到天阙一脸阴狠的盯着奶娃娃,那副模样就似要将人扒皮抽骨似得。 “你,你要干什么?”苏霁华大着胆子将奶娃娃往旁边一拨,露出半盘被抓的稀烂的合欢饼。 天阙阴沉沉的看着面前的合欢饼,朝着奶娃娃冷哼一声。 奶娃娃瘪着嘴,害怕的往苏霁华怀里蹭。苏霁华用被褥将奶娃娃裹住往旁边一滚,那小东西缩在里头,冒着半个小脑袋,一边啃合欢饼一边朝苏霁华张望。 “我要吃上次的饼。”天阙抬脚搭在围栏上,宽大的袍子敞开,占了大半张榻。 “什么饼?”男人面色不好,苏霁华不敢惹,只好顺着他的话来,但说完之后恍然发现,这人不高兴,难不成就是因为奶娃娃吃了他的合欢饼?怎么这般小气。 “就是你上次爬窗带过来的,又白又红的那个饼。”天阙不耐烦道。 “雪夜桃花?” “就是那玩意。”其实天阙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一个饼,还取这文绉绉的名字,这些文人就是喜欢装模作样。不过味道不错就是了,只是有些凉了。 苏霁华抿唇。所以她上次带过去的雪夜桃花,是进了这个人的肚子?她还以为被扔了呢。 “我不会做,而且现在三更半夜的去哪里给你找来。”苏霁华尽量放缓了几分声音,生怕触怒那人。 天阙一瞪眼,“老子偏要吃。” “……”苏霁华觉得有点头疼。 已至寅时,奶娃娃憋不住,嚼着合欢饼两腿一蹬睡了过去,苏霁华领着天阙出正屋,往后罩房去。 原本春悦园里头是没小厨房的,但自罗翰来了之后便应他的要求空出一间后罩房做了小厨房。 小厨房内无人,灶台里面留着火种。 苏霁华拢着大氅进去,先是添了几捆柴火,待小厨房内暖和起来才解了身上的厚衣。 天阙靠在小厨房门口,并不进去,似是十分不喜那烟火气。 “雪夜桃花没有,我给你蒸几个竹叶粽吧?”苏霁华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滴娇姐儿,但因为苏母平日里欢喜做些小食糕点,所以她看的多了也就会了那么几样。 天阙低哼一声,也不知是应了还是没应。 苏霁华站在灯下,转头看向那人。小厨房门口透着风,那人站在漏风处,宽袍一角被寒风吹起,贴在小腿肚上,散着细雪。身形修长,容貌俊美,但气质却与贺景瑞千差万别,即便有张一模一样的脸,第一眼瞧上去也不会认错。 “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苏霁华拿出一罐子豆沙枣仁馅,然后又拎出一块新鲜猪肉置于案板上。 宽袖有些碍事,苏霁华将其翻折后拢起,露出一截玉臂,靠臂肘处有一朱砂红痣,衬在凝脂肤色之上,尤其艳媚好看。 腕子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指尖处那被银剪子戳破的伤还没好,虽然已止血,但依旧有些钝痛。 所谓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情。小厨房内渐热,苏霁华见天阙不应,便准备做两个甜粽,两个咸粽。未开门窗,烟火气排不出去,尽数贴在苏霁华身上,细密汗珠自额角滴落,滚过香腮下颚落入纤细脖颈内。 苏霁华不适的扯了扯自己箍紧的高领子,露出一片白腻肌肤。半遮半掩,更显风情。 虽站在这烟火熏燎之地,但那如玉的美人婷婷立在那处,漆发红颜,作羹汤,哪个男人不心猿意马。 天阙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他大步踏进小厨房,双臂一展就把苏霁华给压在了砧板前。 “你做什么?”苏霁华受惊,掌心团着的那颗小巧豆沙红枣滚到砧板上,圆溜溜的就跟面前之人那双黑乌眼珠子似得,只不过这双眼可比馅料好看的多,湿漉漉的浸着一汪清泉,就似深海内的黑珍珠,又似皑雪般,黑白分明。 “尝尝甜馅。”天阙捻起那颗豆沙红枣馅入口,一双眼却盯在苏霁华脸上,仗着身高优势,大刺刺顺着那开口的脖颈往下看去。小衣内衫,白玉凝脂般的物事,春.色无限好。 注意到天阙的眼神,苏霁华面红耳燥的赶紧将领口拢起,然后矮身从那人的胳肢窝下钻了出去。 “这粽子放进蒸笼里蒸煮片刻便能吃了。天色不早,我先去了。”话罢,苏霁华赶紧闷着脑袋步出小厨房,急匆匆走远。 天阙嚼着嘴里的豆沙红枣,垂眸看向砧板。只见那里有两只甜粽,形状尖小,如初生菱角,竹叶缝里挤出一些白糯米,水湿湿玉盈盈的惹人浮想联翩。 真像…… 天阙一掌捏起那甜粽把玩在掌心,然后将其扔进锅里。可惜硬了点,哪里有那物事看起来软绵。 想到这里,男人喉结一滚,突兀感觉浑身一阵燥热,火烧火燎的压在心口,怎么都下不去。 * 苏霁华回到正屋,便见那奶娃娃睡得正香,她身上本就带着烟火气,也就不嫌弃被褥不干净了,直接翻身上榻,闭眼阖目。 小厨房内男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闯入脑海中,苏霁华抿唇,将脸埋入软枕内。 虽困顿的厉害,但脑子却异常清楚,苏霁华辗转反侧,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因为嫌弃被褥脏乱,所以她没有盖,睡到深时陡觉身上寒意袭体,便胡乱抓了个暖和东西进怀。 奶娃娃蹬着小短腿缩在苏霁华怀里,吧唧着嘴,胡乱扒着苏霁华的小衣。 虽已两岁,但奶娃娃还没断奶。她蹭过去,隔着小衣含住。 “嘶……”苏霁华霍的一疼,她迷迷瞪瞪睁眼,就看到怀里的小东西嘬的起劲,但因为不出东西,所以整张小脸都憋红了,要哭不哭的带着困意,看上去尤其可怜。 苏霁华赶紧把小东西拨开,然后拉开小衣瞧了一眼,红彤彤的被咬出了个深印子,好在没出血。 “起了?”突然,旁边传来一道暗哑声音,苏霁华陡然回头,就看到那个本该回去的男人红着一双眼盯在自己身上,旁边是几片沾着糯米粒的绿竹叶。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小可爱想到落红这个梗吗?见血的白贺……可怜的华姐儿。 奶娃娃:两脚一蹬? 第18章 天色尚早,但内院里头已经有小丫鬟在打扫。又落了一夜的雪,垂檐房廊上积了厚皑皑一层,滴滴答答的往下砸着水珠子。老婆子领着小丫鬟手持竹竿,正在将瓦檐处的厚雪拨下来,生怕厚雪积压,将这久未修缮的春悦园给压塌了。 西厢房处,白娘站在朱窗处往正屋的方向瞧,眼底泛青,一看便知未睡好。 梓枬穿过甬道,端着洗漱用具进屋,先是重新拨了炭盆,然后才进到左室。左室内熏香已灭,门窗紧闭,侧边一张拔步床被帷帐遮的严严实实的不露一丝缝隙。 看到毫无动静的拔步床,梓枬面露担忧的上前轻唤,“大奶奶?” 昨晚上苏霁华“落了水”,梓枬生恐她发热,一夜都没怎么睡好,今日一大早便起身过来了。 “无碍,我再睡会儿。”帷帐内传出苏霁华略微细哑的惺忪呢喃。 梓枬应声,躬身退了出去。 帷帐内,苏霁华瞪眼看向面前的天阙,抓着小衣锦被,一张脸红的几乎能烫熟生鸡蛋。 苏霁华穿着细薄亵衣亵裤,贴在身上,丰肌艳骨,自有风情。胸前沾着奶娃娃的口水,湿了一块,被她用锦被挡了,但在男人的目光下,那羞耻感却愈发强烈。 奶娃娃嘬着嘴,睡得正香。 左室的朱窗突然被打开,贺天禄翻身进来,因为不熟悉地形,差点撞到放着洗漱用具的架子。 “二舅舅,宫内急召。”被铜盆内的水打湿了短衫的贺天禄面色有些难看。 天阙躺在帷帐里面,还在盯着苏霁华看,眼神晦暗,饶有兴致。 苏霁华面色更红,她咬牙,鼓着气推了一把天阙的胳膊。顶着那人的眼神,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 天阙的胳膊撑在软枕上,被苏霁华轻轻那么一推,却往旁边歪了下去,然后穿着宽袍的修长身体一滚,径直出了帷帐。片刻后,苏霁华听到朱窗被关紧的声音,人应当是走了。 厚实的帷帐被撞得漾出一层波浪纹,垂顺细滑,银钩与玉环相撞,发出清脆声响,片刻后恢复平静。 男人走了,苏霁华松下一口气,她捂住脸蜷缩在床脚,觉得自己这几日过的真是跌宕起伏。 屋外,梓枬听到左室内的动静急匆匆进来。“大奶奶,可是起身了?” 苏霁华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奶娃娃,抬手拨开面前的帷帐,露出一张尚带红晕的白皙小脸。 披散着垂发的苏霁华没了平日里厚重的髻发,身穿素白亵衣亵裤,身形纤细的半露在帷帐内,露出一截玉足,双眸泛着水渍,湿漉漉的更显出几分稚嫩。 梓枬顿了顿神,上前服侍,看了一眼熟睡的奶娃娃,压着声音道:“大奶奶,奴婢听刚才有婆子来说,咱们李府门口来了人寻这孩子。”梓枬抬手指了指那奶娃娃。 “既有人来寻了,确实了消息就放回去吧。”苏霁华不在意道。按照苏霁华的猜想,这奶娃娃怕真是白娘与李锦鸿的孩子,偏就这么巧,她救的人是她厌恶至极之人的孩子。 可是谁让稚子无辜呢,她也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不过如果能从这奶娃娃身上找到李锦鸿的线索,那也不枉她白救人。 梓枬替苏霁华将木施上的袄裙取下,犹豫了下后道:“大奶奶,那来寻人的,也是个孩子。” * 当苏霁华看到那被朱婆子领到自己面前的男娃娃时,面色虽平常,但是心内却有些烦躁。 如果说那女娃娃长相随白娘,那这男娃娃的长相就随李锦鸿了,不似八分也有五分。这李府的老太太和大太太难不成真当她是个睁眼瞎?还要让她帮李家带两个外室子? “这是咱们李家的大奶奶。”朱婆子交握着手跟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娃娃道。 前几日朱婆子被苏霁华罚跪了许久,寒冬的天,直到现在腿脚都不利索。若是往常,这怨她要显在脸上,但现下朱婆子对苏霁华颇有忌惮,所以只能将怨埋在心里。 “带过来做甚?”苏霁华敛眉,语气冷淡。 “大太太说看这孩子面相好,想起了大爷,想让大奶奶暂养着,若是大奶奶不养,那便放到南禧堂去。” 苏霁华的眉头皱的更紧,她垂眸看向男娃娃。“你家里头的人呢?” “这孩子是一个人寻来的,说家里头没人。”朱婆子答道。 “我没问你。”苏霁华偏头看了朱婆子一眼,眼波流转间透出几分厉色。 朱婆子缩了缩身子,往旁边一站。 “哥哥……”被梓枬牵着从正屋厚毡处出来的奶娃娃梳着两个小髻,颠颠的朝男娃娃跑过去。 男娃娃伸手将女娃娃搂进怀里,动作虽笨拙,但却十分轻柔。 “大奶奶。”梓枬将手里的袖炉递给苏霁华,然后又替她披上了大氅。 今日是阴天,层云密布,积雪未消,风里头都夹着寒意。苏霁华目光冷淡的盯着男娃娃看。 男娃娃大致只有五岁,但一张小脸却板的死紧,只有在看向怀里的女娃娃时才会露出一点笑意。眉眼与李锦鸿相似的太多,苏霁华看着不喜。 “这孩子大太太若想留在南禧堂那便留吧,不过这女娃娃我要了。”苏霁华话音刚落,便见那男娃娃紧搂住怀中女娃娃,一脸敌意的看向她。 “愣着做什么?还不替大太太将人送去?”苏霁华敛眉看向一旁的朱婆子。 朱婆子神色怔愣的站在那处,面露难色。大太太是以为这苏霁华会留着两个孩子在春悦园的,却没想到竟只留一个…… “哥哥……”女娃娃似是听懂了苏霁华的话,奶声奶气的指了指男娃娃,然后又指了指苏霁华,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阿娘。” 女娃娃声音甜腻,奶气的很,苏霁华听得心尖一颤,却硬生生的别过身体。 西厢房处,朱窗被推开,露出一条细缝,一只素手抵在窗棂处,暗暗攥紧。 “大奶奶,您看这兄妹情深的,您不若留两……”朱婆子期期艾艾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霁华给打断了。 “梓枬,把人抱进去。”苏霁华声音清冷道。 “是。”梓枬应声,将女娃娃从男娃娃怀里抢过来抱进正屋。女娃娃撕心裂肺的哭着,整张小脸都憋红了,小胖手和小胖脚胡乱蹬着,身上的袄裙都被扯乱了。 苏霁华冷眼看着,男娃娃僵直着身体站在那里,任凭朱婆子拉扯就是不动。 “行了,他要站就站吧。”苏霁华抬手挥开朱婆子,转身进到正屋。 朱婆子本也不想管,再加上苏霁华发话,当即便甩手去了。 正屋房廊外,风雪寒霜,身形纤瘦的男娃娃站在那里,听着里面传来的奶哭声,眼眶微红。 “吱呀”一声,西厢房的门被打开,白娘左右四顾,见无人,便赶紧捂着男娃娃的嘴给领进了自己的屋子。 苏霁华隐在厚毡处,看到内院里头的动静,唇角不可见的轻勾起。 左室内,梓枬将女娃娃放到榻上,拿了拨浪鼓出来与她。女娃娃盘腿坐在榻上,露出两只穿着罗袜的藕状小脚,一边哭一边摇拨浪鼓,还企图去抓榻旁的糕点。 糕点冷硬,梓枬无奈,只能给女娃娃端了碗温奶来。 女娃娃攥着手里的拨浪鼓,却不食温奶,而且越哭越起劲,抽抽噎噎的几乎要哭昏过去。 拨浪鼓的声音和那奶哭声混杂在一起,吵闹的厉害。苏霁华揉着额角进到左室,她撩裙坐上榻边,女娃娃可怜兮兮的瘪嘴喊,“阿娘。” 仰头看向苏霁华的奶娃娃一脸的眼泪鼻涕,整张小脸哭的涨红,确是没有平日里乖巧可爱,不过看着较可怜就是了。 替奶娃娃擦了眼泪鼻涕,苏霁华接过梓枬手里的温奶,手持汤匙喂给女娃娃。 女娃娃登时乖巧张嘴,“啊啊”的把温奶吞进嘴里,然后噘着小嘴跟苏霁华撒娇,“阿娘,烫,烫。” 奶娃娃有双好看的眼睛,湿漉漉水雾雾的,不似白娘,反倒更像苏霁华。怪不得罗翰会调笑说这孩子是苏霁华自个儿偷着养的。 “要阿娘呼呼。” 苏霁华无奈,只能吹凉了以后再喂给她。 吃了温奶,又哭累了,女娃娃迷迷糊糊靠在苏霁华怀里睡过去。苏霁华垂眸看着那脸上还挂着豆大晶莹泪珠的奶娃娃,神色复杂。 这小东西莫不是个傻的,连阿娘都能认错。 伸手掐了掐女娃娃的脸蛋肉,苏霁华抿唇,幽幽叹出一口气。 * 夜幕降临,春悦园内挂起了红纱笼灯。 苏霁华站在厚毡处瞧见西厢房内只点一盏油灯,光色昏暗的连人影都看不真切。 “大奶奶,用晚膳了。”梓枬上前,奇怪的朝着苏霁华观望的方向看了一眼。“您在瞧什么?” “不瞧什么。”话罢,苏霁华突然掀开厚毡往外去。 屋外晚风夜寒,夹带细雪。 站在西厢房户牖处,苏霁华抬手,也不敲门,直接猛地一下就将房门给推开了。 屋内,白娘和男娃娃坐在一处,正在给男娃娃喂饭。 “大奶奶?”看到站在门口的苏霁华,白娘赶紧起身行礼,“还望大奶奶莫怪罪,我瞧着这大冷的天,孩子一个人站在外头,又冻又饿的便给带了进来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言外之意便是苏霁华心狠,连这么一个小娃娃都不放过。 苏霁华蹙眉,站在那处未说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梓枬的惊唤声,“大太太?” 二门处,身披枣红大氅的大太太被大丫鬟冬花搀扶着进到内院。大太太一向久居院落,难得走动,更别说是来苏霁华的院子了。 “给大太太请安。”苏霁华敛眉垂首,给大太太请安。 大太太站在甬道处,目光落在白娘身旁的男娃娃脸上,面带深意。“听朱婆子说,华姐儿只愿带那女娃娃?” “我说实话,大太太莫怪罪。”苏霁华微抬眸看向面前的大太太,“孩子吵闹,我一个都不愿带,毕竟若是扰了相公,我是不愿的。” 细细秀眉轻蹙,苏霁华一脸哀色,似泣非泣的模样格外惹人心疼。 大太太沉静片刻,然后突兀道:“我瞧着这丫头不错,便让她帮你带着吧。”大太太说的是白娘。 白娘面色惊惶的看向苏霁华,似乎欲解释。“大奶奶,奴,若是大奶奶不愿带,那奴愿……” “既如此,那便我带着吧。毕竟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苏霁华声音轻柔,面上笑容愈深。 这大太太和白娘打什么主意,苏霁华都清楚,但她就是不让她们如愿。 * 天寒,夜深。春悦园内寂静无声,万籁俱寂。 “吱呀”一声,正屋左室的朱窗内掀开,一道身影翻进室内,直接就掀开帷帐钻了进去。 帷帐内,刚刚沐浴完的苏霁华正准备歇息,却是冷不丁的被人捂住了嘴。 身后传来清雅的熏香味,带着寒梅冷香,充斥在温暖的帷帐内,与女儿香混在一处,细腻纠缠。 苏霁华的肌肤贴到那人身上的袄袍,冷冰冰的带着雪渣子,冻得她浑身发颤。 “嘘。”男人温热的吞吐气息贴在苏霁华耳旁,带着急促的喘息。“老子今天不跟你睡觉,老子是来跟你谈一笔生意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霁华冷静下来。她扯了扯天阙的宽袖,那人便放开了她,但指尖却似有若无的往她唇上擦了一把,冰凉凉的带着一股子甜腻味,就像是加糖后煮烂了的甜豆沙。 “别说,你小厨房做的豆沙糯米糕味道确是不错。”天阙捻了捻指尖,弯腰躺倒在被褥上,浑身湿冷的带着小厨房的烟火气。 苏霁华拢着锦被转头看向那人,漆发玉面,双眸通红,一看便是这几日都未睡。所以今日来寻她,应当是熬不住了。 “你寻我做甚?”别人找上门来,自是有事相求,苏霁华占主导权,说话语气便生硬了些,但天阙哪里是个会被威胁的主。他一挑眉,直接便拿出了不知从哪处捣鼓出来的银剪子,对准了苏霁华。 银光一闪,苏霁华面色煞白,原本为显傲气而伸长的细脖子一缩,瘦削双肩往后一挪,鹌鹑似得当即就弱了气势。没法子,她惜命,而这人看上去就像是个不要命的。 “我教你个法子去对付贺景瑞,三日后我要出来。”翻身坐起,天阙懒洋洋道。 “你就笃定我会放你出来?”苏霁华攥紧锦被一角,一双黑白分明的水漾眼眸看向眼前人。帷帐内很暗,只从朱窗外透进一些返照进来的素色白光,天阙盘腿坐在背阴处,整个人都被蒙上了一层暗影。 “老子不笃定。不过你若是不放老子出来,待老子逮到机会……呵。”天阙冷哼一声,并未将最后的话说出来,但苏霁华却还是听懂了那隐暗的威胁。 屋外风声很大,朱窗大开,窗棂敲在边墙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震的人不安生。 苏霁华想起睡在外间的梓枬,生怕将人吵醒,赶紧起身下去将朱窗给关紧了。 朱窗一关,屋里屋外只余满腔溯风回旋之声,而屋内愈发暗沉,简直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 身后贴上一具温热身体,苏霁华还站在朱窗处,被那人一挤,脸就贴上了窗绡。窗绡上带着雪渍,冰凉凉的入骨,冷的苏霁华龇牙咧嘴的直哆嗦。 天阙能在暗中视物,苏霁华不能,她满以为自个儿这副狗模样谁都见不着,却不想那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不过美人毕竟是美人,即便是这副模样,依旧透出些娇憨可爱来,特别是那嵌在窗棂和窗绡处被挤出来的脸蛋肉,软绵绵白糯糯一团,恨不得让人使劲攥上一把,留下些红印子才好看。 “别动,我告诉你去威胁那贺景瑞的法子。”终于按捺不住捏上那块脸蛋肉,天阙心尖痒痒,说话的声音压低不少。 苏霁华静撑在窗棂上,努力忽略那人的轻挑动作,洗耳恭听。 “你可知晓,你那死鬼丈夫是怎么从我管的军队里头逃出去的?” 天阙话音刚落,苏霁华便猛地一下攥紧了窗棂,素白指尖几乎扎破窗绡。她不是个笨人,天阙只说了这么一句,苏霁华便明白了。 贺景瑞管理的军队纪律严明,别说是李锦鸿这么一个将军,就是小兵小卒都没一个能逃出去的。所以李锦鸿之所以能逃走,其实是贺景瑞在暗中放水? “李家那老头子曾经救过贺景瑞,贺景瑞为了还那老头子的情,就放了他儿子。”见苏霁华明白了,天阙便继续慢悠悠道:“小寡妇,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天阙生性劣根,他的法子很明朗,让苏霁华拿这事去威胁贺景瑞,毕竟那贺景瑞是个君子,你误了人家的一生,就赔人家一生,没什么可争辩的,但苏霁华却反倒显出几分犹豫。 她想起那人风光霁月的好模样,又想起自己那些龌龊手段,自惭形愧。 其实这事,说到底根本就不关贺景瑞的事,因为不管李锦鸿死不死,她的处境也不会好多少。 “听到没?”白玉左耳一痛,被那人拉扯住耳骨使劲往外扯,苏霁华鼓着脸气闷。脑子里面那个风光霁月的人一下便变了形,化成了恶鬼。 “听到了。”苏霁华嗫嚅着声音,把自己的耳朵收回来,然后抚着那被扯痛的地方使劲揉了揉。 白玉小耳被掐红,带着细腻粉嫩,粉中透红,上好玛瑙似得细薄好看。 天阙眯眼,下意识的往前凑,觉得刚才没吃小厨房的那盘子猪耳朵真是有些可惜。 正当苏霁华发愣间,面前的朱窗却是猛然一震,若不是身后的天阙扯着苏霁华躲得快,那苏霁华这张脸就不用要了。 紧闭的朱窗再次大开,似老弱病残般的在风中“吱呀”作响,就像是老人最后的苟延残喘。 贺天禄站在朱窗前,目光往屋内瞟,看到压在天阙身上的苏霁华,抬脚一跳便进了屋。 “二舅舅。”少年略带稚气的声音透过风声传进来,却不似常人般缥缈,反而带着武人的平稳气息,声声句句清晰入耳。 天阙眯眼躺在地上,身上软绵绵的瘫着受惊不小的苏霁华。 刚才天阙是扯着苏霁华的绶带往后拉的,她被勒的厉害,现在腰还疼的很,连喘口气都刺啦啦的疼。 “行了行了。”天阙双眸一闭,长腿一蹬,直接就瘫在了地上,然后瞬时入睡。 贺天禄也不客气,拎开苏霁华就把天阙扛上了肩。 别看贺天禄身量瘦削,年纪小,但毕竟是习武之人,力道足,带着一个身高腿长的天阙依旧如履平地般的跳出了苏霁华的屋子。 只可怜那扇朱窗,被这两个野蛮人来来去去的给蹬得都是脚泥印子。 看着贺天禄破布似得扛着那几乎要头着地的贺景瑞走远,被卷进来的冷风吹得浑身发颤的苏霁华赶紧起身去将朱窗关好,却不想那朱窗这般不禁用,刚刚动上一点就砸了半扇下去,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窗框子。 春悦园本就是个旧院子,今年天又冷,木制的窗子被冻坏了,开开回回的就坏了。 动静太大,梓枬终于点灯过来了。 “大奶奶,您这是……” 苏霁华仰头看天,即便浑身被冻得哆嗦,也不露半点怯,只意味深长道:“我在赏月。” 梓枬朝窗外看了看,“大奶奶,今夜没月亮。” “……梓枬,你还小,不懂。” “大奶奶,您忘了,奴婢年长您一岁。” 苏霁华:……还是洗洗睡吧。 第19章 虽然天阙给苏霁华出了主意,但苏霁华心内却显得十分犹豫。她良知尚在,对贺景瑞这样的君子下不去手,直到听见朱婆子与小丫鬟嚼舌根,说大太太意请贺景瑞过来,想探探他对珠姐儿的口风。 苏霁华瞬时便察觉到了危机感,她知道,论身份地位,她一个寡妇哪里比得上珠姐儿。 “大奶奶,朱窗修好了。”梓枬端着午膳进来,看到怔怔坐在榻上发愣的苏霁华。 “大奶奶?”梓枬用手触了触苏霁华的额头,生怕人生了病,却硬撑着不肯说,不然怎么这一日呆过一日,连那被安置在后罩房的奶娃娃都知道饿了要喊她吃奶糕,大奶奶却不知冷暖似得只知呆坐。 苏霁华这一坐,就坐到了天黑。冬日的天总是黑的早些,丫鬟婆子们早早入房安歇,苏霁华动了动僵直的身子,转头看向朱窗外。 贺景瑞的院子里头大亮着灯,似乎在办什么事,虽然尽量放缓了声音,但在寂静的暗夜之中却难免透出些磕碰声。 苏霁华身子一凛,赶紧疾步走至朱窗前探身往外看去。 天色依旧很冷,溯风寒凛,刀刮似得打在苏霁华脸上,钻心的痛。 隔壁院子的正屋二楼内,人影重重,似乎是在搬运东西。 搬院子!瞪着一双眼,苏霁华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子雪水,浑身发寒。那日里在船舟之上,贺景瑞与自己说的话竟是真的!他真的要搬院子! 不行,不能这样。 苏霁华急的在原地团团转,然后突然提裙冲出正屋,直接往后头去。路过小厨房时,看到里头留着一盏油灯,急匆匆进去寻到一罐子用来调料的料酒就往嘴里灌。 所谓酒壮怂人胆,苏霁华明面上看着似乎是强势了起来,但逼婚这种事,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大姑娘苏霁华吃了酒,那酒后劲足的很,她昏着脑袋爬上假山,看到站在院中的贺天禄。 “啁啁。”鹰从长空飞下,落到苏霁华面前。 贺天禄转头看过来,看到那个一副摇摇欲坠模样站在假山石上的李家大奶奶,正拎着手里的鹰看,醉眼迷蒙的样子。 “放开。”那只鹰。贺天禄瞪着眼前的苏霁华,就像是在看一个强占民鹰的恶霸。 苏霁华抬眸看向飞上墙头的贺天禄,霍然一把搂紧那鹰,“告诉我贺景瑞在哪里,不然我就把它的毛都拔光。” 浑然不知自己即将要变成一只秃毛鹰的鹰还在苏霁华怀里蹭着,乖乖巧巧的样子哪里有平日里的凶狠凌厉。 贺天禄抿唇,面色难看的张嘴,“在屋子里头。”说完,他朝苏霁华伸手,“把鹰还给我。”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将贺景瑞的所在地套出来的苏霁华敛眉,喝了酒的脑子有些混沌,但却还是十分清楚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她要,娶贺景瑞! * 虽然吃了酒,脑子混沌,但苏霁华还是知道要避开众人单独去寻贺景瑞。 天色已晚,搬院子的事不是一日便能干完的,苏霁华趴在假山石上,混混沌沌睡过一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院子里头已经没有人了,只正屋内点着一盏琉璃灯,晕黄光色从风窗处倾泻而出,在斜纹方砖之上投下一片亮色。 苏霁华吭哧吭哧的爬下假山,因为吃了酒,身子笨重很多,但好歹还是安全落地,偷着到了正屋风窗口。 风窗半开,显出贺景瑞坐在书案后的修长身形。书案上置着一鼎小香炉和一盏热茶,熏香氤氲,茶香袅袅,覆在贺景瑞那张面如冠玉的脸上,更添几分静谧之感。 苏霁华突然感觉心虚,她掰着指尖蹲在风窗口,嘴里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话。 “谁?”风窗被推开,贺景瑞的袄袍宽袖自内滑出,落到苏霁华脸上,带着清淡的细腻熏香味。 苏霁华下意识的一把扯住那片宽袖遮在脸上,整个人缩在那里,就像只埋沙的鸵鸟。 贺景瑞低头,看到将整个脑袋钻在自己宽袖内的苏霁华,沉默了片刻后道:“大奶奶?” 苏霁华磨磨蹭蹭的揭开脸上的宽袖,露出一张泛着酒晕的白皙小脸。琉璃灯色下,那蹲在方砖上的女子袄裙曳地,漆发轻盘,一双眼湿漉漉的看向自己,黑白分明中眼波流转,带着四溢琉光。 贺景瑞突然感觉自己呼吸一滞,他收紧掌心,慢吞吞的把宽袖收回来。 苏霁华看着眼前渐渐被抽走的宽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慌乱起来,她霍然起身,因为动作太大,盘发上的玉簪从散发中掉出,贺景瑞抬袖,稳稳的将那玉簪接住。 青丝披散,滑如绸缎。贺景瑞的指尖夹着那支玉簪,小臂至指尖处,密不透风的被那垂顺下来的青丝覆盖住。青丝无孔不入的钻进贺景瑞的指缝,贴在肌肤上,就像张蛛网般的将人牢牢缚紧。 “三叔。”吃了酒,女子的声音有些不着调,但软软糯糯的格外好听。 贺景瑞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闻到苏霁华身上传来的酒味,不是什么好酒,但酒气很冲,混着女儿香,有些迷醉。 “大奶奶吃醉了酒,我让天禄送你回去。”贺景瑞捏着那支玉簪缓慢抽出小臂。青丝细如绵,用力缠绕,勾在男人宽袖花纹处,似乎有些恋恋不舍。 “三叔。”苏霁华陡然张嘴,声音铿锵,“你娶我吧!” 院子里头极静,贺景瑞听到苏霁华急促的喘息声,带着温软的女子香,萦绕在鼻息之间,挥之不去。 贺景瑞面色一怔,他刚刚开口,还没说话,就被苏霁华一把捂住了嘴。 贴在自己唇上的指尖沾着湿润的泥土香,但却轻软柔嫩的过分,似乎只轻轻一触,便能破开外头的玉肤,触到里面的凝脂。 “嘘。”苏霁华睁大眼睛,倾身探过风窗对上贺景瑞那双清冷眼眸。 “三叔,我知道你放走了李锦鸿。” 苏霁华此话一出,贺景瑞原本飘在心口的氤氲暖色瞬时下沉,他攥着手里的玉簪往后退一步,苏霁华的动作便落了空。 她呆呆的盯着自己举在半空之中的胳膊,缓慢收了回来,然后提裙上风窗,吭哧吭哧的爬进了正屋。 贺景瑞颇为头疼的看着这醉酒的人,想阻止,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这苏霁华身上沾着毒,贺景瑞不管碰哪里,都觉得不舒服。就算是刚才只触了头发丝,掌心也像是被火燃了般的热。 想到这里,贺景瑞微用力,掌心里的玉簪冰润细腻,带着软香。 “三叔,你是君子,有恩必报,有愧必尝。”苏霁华说着说着便笑出了声,她歪头,继续道:“三叔,你娶我,那就是尝了我的愧了。” 说话的女子双眸清澈,面带酒晕,似不胜酒力,连耳尖都发红了。 贺景瑞抿唇,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苏霁华是如何得知李锦鸿是他放走的,但这事确是他有负于她。 “其余的事都可依大奶奶,只是这事……”现下边疆未平,匈奴肆虐,他不定何时便要再上战场,但最关键的还是他的隐疾。 “我有愧于大奶奶,只要大奶奶开口,何事都可,只除了这件。” “我只求这件事。”苏霁华定定盯着贺景瑞瞧,双眸之中渐泛起晶莹泪珠。李家余威尚存,即便贺景瑞庇佑她,将她弄出了李家,可她一个商贾之女,迟早会遭受李家报复。 所谓民不与官斗,李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苏家拿什么跟它斗,最关键的是,苏霁华想要扳倒李家,还要依仗贺景瑞的势力。 贺景瑞陷入沉默,他抿唇不言,似在思索。 苏霁华静站在那处,晶莹泪珠滚下,“滴滴答答”的滑过香腮下颚,淌湿了衣襟。一开始,苏霁华哭的安静,可大致是酒气上涌,她愈发难以抑制,抽抽噎噎的声音渐大,最后竟变成嚎啕大哭。 “你,你莫哭了。” 贺景瑞哪里见过一个女子会在人前哭成这副要抽断气的样子,当即又急又好笑,无奈的取出白帕子递给苏霁华。 苏霁华不接,兀自哭的伤心,小细脖子仰起来,眼眶红通通的不断往下滚着泪珠子,鸦青色睫毛被沾湿,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可事实上,苏霁华确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啊,她伤心至极,一哭便停不下来,眼泪珠子珍珠似的滚下来,源源不断的像溪涧间溅出的水珠子。 贺景瑞犹豫片刻,终于是上前替苏霁华擦了擦眼泪。细薄白帕覆在香肌之上,那泪珠子滚烫的砸在他指尖上,浸着满腹委屈。 低叹一声,贺景瑞垂眸道:“你若是嫁与了我,再变成寡妇,那可如何是好?” “那我,我就家去。”苏霁华嘟囔着答。 贺景瑞眸色一顿,好笑的摇头。 “天阙说,你会应我的。”看到贺景瑞摇头,苏霁华急了,她跺着绣花鞋,就像个讨不着糖的奶娃娃,一脸娇憨懵懂。 虽然贺景瑞已经猜到苏霁华与天阙见过面,但是听到她这般说,面上表情还是有些许变化。 贺家外戚受宠,权势正盛,皇上面上虽越发宠爱,但心中难免膈应,已透露出几分意思想将朝阳公主下嫁于他,将他招为已用。 原本贺景瑞对自个儿的婚姻大事是没什么想法的,但无奈,他有隐疾,这隐疾事关贺家存亡,如果被圣上或沈家知晓,那势必会成为他们扳倒贺家的一柄利剑。 贺家,绝不能毁在他手里,而他面前,就有一个最好的选择。 只是他已误了人,难道还要再误一次吗? 苏霁华泪眼婆娑的盯着面前的男人看,然后突然掏出一把银剪子,对准了自己的细脖子。 “你,你若是不应我,我就扎下去。”纤细指尖死死抵着利刃,那精雕细刻出来的破式海棠婷婷芳姿,与面前女子如出一辙。 贺景瑞皱眉,目光微沉,似是有些不大高兴。“闹便闹了,怎么能拿性命玩笑?” 苏霁华难得见贺景瑞板脸,当时便怔愣了面色,连眼泪珠子都忘记落了。 “我送你回去。”贺景瑞转身,去木施上取下一件大氅。 苏霁华神色怔怔的站在原处,见这招都不顶用,霍然扔开手里的银剪子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撒泼。 “哇啊啊……天阙这个大骗子,他说你最怕,一哭,嗝,二闹,嗝,三上吊的……呜呜哇啊啊……”苏霁华哭了,闹了,还拿出了银剪子,可是贺景瑞却依旧不为所动,她觉得很绝望。 看着那哭的满脸泪痕,还在打哭嗝的人,贺景瑞无奈,只得拿着大氅回去,然后帮她裹上。 苏霁华很瘦,纤细的身形被拢在大氅内,只剩下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贺景瑞半蹲起身,突兀觉得这个李家大奶奶怎么这般小,他只一拢臂,便能将人揽进怀里,而且大小刚刚好,就像是照着长的一样。 “三叔。”裹着大氅的小东西猛地一下扑进贺景瑞怀里,死死拽住他的衣襟不放。 贺景瑞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堪堪稳住身形就感觉到那自领口处往下滑的滚烫泪珠,炙热如火,触在他的肌肤上,灼烧进心口。 “你娶我吧?”因为闷在怀里,所以细媚软语带上了几分沙哑哭腔,没有歇斯底里,有的只是让人怜惜的可怜。 贺景瑞喉结滚动,良久后叹息着吐出一个字。 “好。” 作者有话要说:  2月2号入v三更~小可爱们积极留言叭叭叭哦,送小红包包~怂怂的华姐儿…… 吃醉酒的华姐儿…… 感谢小可爱的霸王: 求一波营养液~ 第20章 夜深, 人静。贺景瑞扶着怀里的小醉鬼往春悦园去。 “咕咕呢?我要咕咕……”苏霁华醉的厉害,白皙小脸布满酒晕,就像朵迎风而盛的海棠花,丝丝缕缕出粉墙。 “谁是咕咕?”贺景瑞耐心的问。 “咕咕就是咕咕,会咕咕的咕咕。”苏霁华七扭八扭的被贺景瑞扶出正屋门槛,低头看到那五节台阶,突然一把就搂住了旁边的贺景瑞。 贺景瑞猝不及防揽个满怀, 指尖掐在那抹素腰之上,呼吸一滞。 “三叔, 三叔……”苏霁华摇着小脑袋, 把整个人都塞进贺景瑞怀里。“我觉得晕晕的,要你搂着我才能好。” 小姑娘旎侬着嗓子, 闷在怀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话, 身上的香味混杂着冲鼻的酒味萦绕在贺景瑞鼻息间, 犹如庭中飞雪,避无可避。 明明他并未吃酒,但此刻却突觉有些头重脚轻。 贺景瑞平缓了几分呼吸, 按着肩膀把人推出去, 看着她站稳后才道:“我牵着你走。” “我不要,我要三叔搂着我,我冷……”苏霁华开始挣扎,被贺景瑞温柔制止。 “我牵着你走,不要怕。”牵住苏霁华, 贺景瑞领着人下台阶。 “当心打滑。”台阶上有些青苔和雪渍,苏霁华吃醉了酒,走路跌跌撞撞的根本就不稳,贺景瑞怕人摔倒,柔声提醒,却是不想那小东西突然缩着身子蹲了下来,然后一把搂住他的小腿开始哭叫。 “不要打华姐儿,不要打华姐儿……”苏霁华酒劲正盛,但刚才哭多了,现在根本就哭不出来,只仰着小细脖子干嚎。 贺景瑞沉默片刻,俯身把人牵起来。“没有人要打你。”他明明说的是“打滑”,什么时候变成要“打华姐儿”了。 好笑的替苏霁华将身上大氅拢紧,贺景瑞帮她重新系紧绸带。 “我不要大氅,我要你搂着我。”苏霁华歪着身子避开贺景瑞,用力的去扯身上的大氅,但因为醉的厉害,只将那绸带越扯越紧,根本就解不开。 苏霁华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看向贺景瑞,指尖攥着绸带,又急又气,就像是只警惕的红眼兔儿,但却还不忘跺脚与他撒娇,活像是后罩房里头那个要奶糕吃的奶娃娃。 贺景瑞勾唇浅笑,收拢手臂,由着她闹。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苏霁华开始自己走,但却是往贺景瑞的屋子里面去,一本正经的要“回家”。 贺景瑞掰着肩膀,把人转过来,好笑道:“错了。”这小姑娘显然已醉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苏霁华晃着身体往前走,往旁边的红漆柱子靠过去,然后咋咋呼呼的开始喊。 红漆柱子冷硬,贴在苏霁华被酒烫红的面颊上,寒意直钻心底。 贺景瑞绕过去,看到苏霁华十指交叉搂住红漆圆柱不放,嘴里却还在喊着救命。 素手盈盈,指尖粉润,珍珠白玉似得好看。贺景瑞抬袖,一点一点的掰开苏霁华交叉的十指,然后缓慢拢进掌心。 小小软软的一只手,凝脂一般嵌在掌心里,被宽袖遮掩。 触到贺景瑞暖融融的掌心,苏霁华歪头,往他身上贴。 “好好走路。”贺景瑞板起脸,按着人的肩膀往旁边拨了拨。 苏霁华站稳,突然喃喃道:“三叔,三叔你唤什么名儿啊?我怎么不记得你的名儿了呢?” 一边说着话,小姑娘一边红了眼眶,嘀嘀咕咕的又急起来,似乎是忘记了什么重大要事。 看着那又要滚到自己怀里的苏霁华,贺景瑞无奈扶额。 “三叔,你唤什么名儿呀?你告诉我嘛,好不好?嘘,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三叔,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记不得你的名儿的,我知道,你的名儿肯定很好听……” 苏霁华踮脚站在贺景瑞面前,小嘴噘起,满脸委屈。 贺景瑞垂眸,对上苏霁华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正屋房廊下挂着两盏琉璃灯,细碎的琉璃灯色照进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中,就似缀着星河海洋般的好看。 “唤三叔便好了。”替苏霁华拂开粘在面颊上的碎发,贺景瑞垂眸浅笑,眸色温润。 苏霁华怔怔看着面前的贺景瑞,指尖抵上唇瓣,声音呐呐。“我觉得有些口渴。” 因为苏霁华的动作,贺景瑞的视线落到她唇上。小巧粉唇,湿湿润润的带着玉泽,细看之下竟还有一颗唇珠掩于内,被贝齿轻含住。 寒风轻卷,打在两人头顶的琉璃灯上。光影晃动,贺景瑞觉得,自己突然想做一点坏事。 “三叔,你搂着我,好不好?” 苏霁华突然开始捂脸干嚎,明明应当是一句缱绻软语,却硬生生被扯破了音。苏霁华使劲的挣扎身子,活似撒泼,将刚才那点子旖旎气氛嚎的消失殆尽。 贺景瑞掩眉,正欲说话,眼前突然晃出一只手,轻飘飘的拍在他胸口,带着软绵绵的声音,酥麻戳人。“来,你,你站在这里。” 低笑一声,贺景瑞微笑道:“然后呢?” “然后你搂着人家走。”苏霁华瞪大一双眼,却还是看不清楚面前的人。“要好好搂着。” 贺景瑞的大氅过大,苏霁华穿在身上,便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衫般拖在地上,更衬得整个人娇小纤细不少。 贺景瑞摇头叹息。“行了,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贺景瑞弯腰将人揽起,然后踏出房廊,往墙边走去。 苏霁华乖顺的缩在贺景瑞怀里,仰头看到他的下颚。 “三叔,你娶我,不会亏的。” “嗯。” “我屁.股大,好生养。” “……”他迟早会知道大不大的。 * 午时一刻,天晴风朗。 梓枬端着解酒茶进到左室,看到苏霁华白着一张脸靠在榻上歇息,身上覆着薄被,怀里拢着手炉,似乎非常疲累。 “大奶奶,解酒茶来了。”将解酒茶递给苏霁华,梓枬上前替她揉捏额角。 苏霁华靠在软枕上,双眸半阖。朱窗外印出一层暖光,融融的照在身上,更衬得苏霁华肤白如玉。“梓枬,我昨夜怎么回来的?” “……是大司马将大奶奶送回来的。” “他,说什么了吗?”昨夜吃多了酒,苏霁华混混沌沌的根本就记不得自己干了什么事。 梓枬歪头想了想后道:“大司马说让奴婢将那些银剪子啊,铁剪子什么的都收好,莫伤到了大奶奶。” 果然,昨天晚上的她还是用了天阙教她的那招,一哭二闹三上吊。 头疼的捂住脸,苏霁华觉得自己真是没脸见人了。 “大奶奶,趁热将解酒茶吃了吧。”梓枬提醒道。 苏霁华垂眸看了一眼那碗泛着苦涩味道的解酒茶,敛眉抿了一口,便不愿再碰。 梓枬劝不住,只得将解酒茶端走了。 苏霁华垫着下颚趴在朱窗口,目光幽幽的盯住隔壁院子的正屋二楼。那处风窗大开,仆役正将昨晚上刚刚搬走的书橱架子搬回原位。 不搬院子了? 苏霁华直起身子,神色顿时一凛。 正屋二楼处,贺景瑞身穿月白袄袍,正在收拾书案。他偏头一瞥,突然瞧见了那伸长脖子往他这处看的苏霁华。巴巴的模样就似讨食的小奶狗。 拿起置于书案上的一支白玉簪,贺景瑞抬袖,风窗口便飞进一只鹰,扇着翅膀横冲直撞的落到书案上。 把白玉簪置于锦盒内,贺景瑞将其系上鹰爪,然后拍了拍它的脑袋道:“咕咕?” “咕咕……”鹰蹭着贺景瑞的掌心,喉咙里面发出舒服的低咕声。 贺景瑞好笑道:“去吧。” 鹰展翅而飞,跐溜一下就到了苏霁华窗口。 苏霁华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鹰,努力瞪大眼睛朝贺景瑞看去。这是什么意思? “咕咕……”鹰将爪子上的锦盒甩给苏霁华,然后跳到她的肩膀上使劲蹭。 苏霁华打开锦盒,里面是那支白玉簪。 这是在跟她,撇清关系?苏霁华霍然心惊,吓得肩膀上的鹰都掉到了地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的奶娃娃抓起那鹰搂在怀里,咿咿呀呀的去啃它的翅膀。鹰使劲挣扎一番,躲到苏霁华身后,奶娃娃踮脚去扯苏霁华的罗袖。 苏霁华垂眸看向奶娃娃,面色不大好。 “阿娘,咕咕。”奶娃娃指向鹰。 “咕咕。”鹰歪头看向奶娃娃,受惊似得再次往后退了退,然后恋恋不舍的飞出朱窗,回到贺景瑞身边。 苏霁华攥着手里的白玉簪,神思混沌。 昨晚上她到底是干了什么事,才会让贺景瑞连院子都不搬了?难不成……是她求亲成功了? 被这个猜测冲昏了头脑的苏霁华霍然起身,吓得旁边还在拽她罗袖的奶娃娃当即就收回了小胖爪。 “过来。”苏霁华朝着奶娃娃招手。 奶娃娃颠颠的过来,露出一张白嫩小脸朝苏霁华甜甜笑道:“阿娘。” “掐我一把。”苏霁华把脸凑过去。 奶娃娃歪头想了想,凑上去就亲了苏霁华一口。 “哎呦,是让你掐,不是让你亲。”苏霁华莫名其妙红了脸。 奶娃娃神色懵懂的看着苏霁华,然后又亲了一口。 苏霁华跳脚,声音加大。“掐,掐,不是亲!” “亲什么?”罗翰刚刚踏进左室,便听到苏霁华异常兴奋的声音,赶紧插嘴道:“来来来,给表哥来一口。” “咕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飞回来的鹰从朱窗处低飞而入,蹭着罗翰的脸就过去了,给他吃了一嘴毛。 “呸呸,什么东西。”罗翰吐舌,抓起一碗茶漱口。 苏霁华眼尖的看到那绑在鹰腿上的银剪子,赶紧给取了下来。 罗翰上前,一把搂起奶娃娃搭在臂弯上逗弄,从桌上拿了块奶糕给她,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苏霁华手里的银剪子。“这银剪子又怎么了?” “没怎么。”苏霁华红着脸扭身,声音细弱蚊蝇。 方才瞧见这银剪子,她突然灵光一闪,终于是想起了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翰站在迎光处,盯着苏霁华看。他的好表妹一副娇羞模样,穿着袄裙青葱似得站在那里。羞人绯色从白细脖颈处向上攀升蔓延,直至把她整个人都熏红了,活似一只烘烤大虾。 “表妹,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罗翰眯眼。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他只在这小妮子听说李锦鸿来提亲时见过。 “没有。”苏霁华攥着银剪子矢口否认,认真脸道:“谁做了是小狗。” 罗翰点头,也不再追究,反正终归会知道的,只开口道:“有李锦鸿那小子的消息了。” 苏霁华面色煞变,脸上羞粉退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眸色陡然凌厉。“他在哪里?” “据晋江馆透露,听说是来了应天府。” 晋江馆,大明最神秘的地方,汇聚诸多文豪才俊,巨公名士,化名撰写发布话本子,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描摹世态,细腻情爱。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写不到。更有碧水江汀可化名谈论时事,散播收集消息。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势,便能带走任何你想要的消息。 罗翰这次便是托了人从晋江馆拿到了关于李锦鸿的一点零散消息。 “应天府?”难道还想回来看他老子娘和这一双儿女不成?苏霁华心底冷嘲一声。既然来了,那就别想跑! “对了,我方才听说那大太太要寻贺家二郎过来说亲?”罗翰捏了捏怀里奶娃娃鼓起的脸蛋肉,不甚在意道:“这李家还自诩是高门大户,哪里有女子寻男子说亲的道理,简直是无稽之谈。” “说亲?”李珠这是迫不及待想要出嫁了? 苏霁华咬牙,攥紧手里的银剪子。不行,她说什么都不能让李珠把她好不容易才截下来的如意夫婿给抢走了! 想罢,苏霁华一反身便将罗翰带着那奶娃娃一并推了出去,然后开始换衣梳妆。 * 这几日初霁,积雪消融,后花园子内的素梅开的正盛,有婆子提着扫帚正在打扫残雪。碎石地上都是被扫的灰七污八的烂雪痕迹,平白毁了这一地暇色。 苏霁华带着梓枬躲在一假山石后,目光直直看向那正坐于亭内的两人。 此亭名唤月到风来亭,凌于曲廊,三面环水,一面接曲廊,由廊壁上开一门为亭门,檐角飞卷,碎石为基,亭内四柱旁设美人靠,一方清风徐徐,一方濯濯流水,晚间更是赏月佳地。 真是好兴致!苏霁华气得牙痒痒。 丫鬟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将小食置于石桌上。贺景瑞背对苏霁华而坐,看不见面上表情,但苏霁华却能瞧见李珠那张面带羞涩的脸。 孤男寡女,共处一地,非奸即盗。 苏霁华霍然起身,拢着大袖便往月到风来亭的方向去。 梓枬随在苏霁华身后,声音颤颤的有些心虚,“大奶奶,咱们就这样去吗?” “难不成还要给他们捧碗热茶?”苏霁华斜睨梓枬一眼。 梓枬垂眸闭嘴,觉得今日的大奶奶似是有些火气太燥,难不成是月事要来了? 穿过曲廊往亭门的方向绕过去,苏霁华还没看清贺景瑞的脸,眼前却是突然出现一张脸,青白面色,眼窝凹陷,隐透出几分熟悉。 苏霁华被吓了一跳,一道惊呼声压在喉咙里,暗暗咽下去。 “嫂嫂,真是巧啊。”站在苏霁华面前的是李温睿,他久病初愈,面色难免难看了些,但看向苏霁华的目光却是没变,依旧透着一股子猥琐气。 苏霁华心里头存着气,连敷衍都不愿敷衍他,径直绕开人便往前去。 李温睿颠颠的跟在苏霁华身后,视线垂涎的从她堪堪一折的腰肢到纤细白皙的脖颈耳后,清晰的吞咽声传入苏霁华耳中,就似满身黏腻的蟾蜍咕哝声,恶心的人汗毛竖起。 “嫂嫂,嫂嫂……” “别再缠着我了。”苏霁华霍然止步,目光凌厉的看向身后的李温睿。 难得见苏霁华这副模样,李温睿神色明显一顿。 “若是再缠着我,我可能会做一些坏事。”苏霁华压低声音,眼尾上挑,透出媚色。 这副模样的苏霁华更显鲜活气,李温睿回过味来,色.欲薰心的搓手,一副了然样道:“嫂嫂,说的是何事呀?” 苏霁华勾唇轻笑,掩唇道:“比如,杀了你全家。”清冷的声音带着轻软尾音,细腻婉转,听得李温睿酥麻入骨,完全忽略了那句话的意思。 嫌恶的冷哼一声,苏霁华反身便进了月到风来亭。 亭内李珠正在给贺景瑞斟茶,瞧见突然出现的苏霁华,面色一愣。 “真是巧了,本想来瞧瞧梅花,没想到碰到了三叔和珠姐儿。”苏霁华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恰恰好夹在李珠和贺景瑞中间。 手持书卷的男人抬眸,看了一眼眼尾带厉的苏霁华,眸色不经意的便温柔了几分。 今日的苏霁华穿着一水色的湖绿袄裙,端茶时露出一截白皙皓腕,凝脂如玉,美态天成。 李珠一向知道她这个嫂嫂长的美,但从未想过两人坐在一处,竟会让她生出几许自惭形愧之感来,这种感觉明明往常是没有的。 抿唇看向贺景瑞,李珠正欲说话,却是突然发现那人的目光顿在苏霁华身上,带着明显柔意,漆黑眸中似蕴着星光流水,将那正抿唇饮茶的美人儿装入眸中。 霍然收紧手中茶盏,李珠掩眉,心口动荡。不会的,定是她瞧错了,三叔本就是个清冷柔情之人,应当是对谁都这般。 想到这里,李珠抬眸,轻唤一声,“三叔。” 男人转头,眼中波光流转,那股子柔意却已消失殆尽,只余下一抹清冷,如溯雪寒冬,冷的李珠浑身发颤。 “珠姐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天冷受冻了?”苏霁华笑着调侃,然后假模假样的关心道:“这月到风来亭本就四面透风,再加上这冷天,难免便受冻些。珠姐儿若是受不住,还是早些回去歇了吧。” 在这作个什么妖。 “多谢大嫂关心,我无碍。”李珠面色有些难看,却还是勉强扯出一抹笑,浑身清凌凌的更显出几分病态柔意,惹人怜惜,但那坐在对面的男人却连瞧都没瞧一眼。 “三叔与珠姐儿这是在做什么呢?”苏霁华状似不经意道。 贺景瑞勾唇,终于是开了口,说话时的声音隐带几分笑意。“李姑娘有些难句未解,特寻我探讨一二。”将面前的书卷往苏霁华面前推了推,贺景瑞眸色坦荡,似是已看透了苏霁华的小心思。 苏霁华面色一红,赶紧饮茶掩饰自己的尴尬。 这人平日里看着木头木脑的,怎么今日反而这般精明? 其实应天府内也有书舍茶室等地,供读书人探讨切磋,所以今日贺景瑞与李珠做的事本就再平常不过,但苏霁华就是心眼小,见不得她风光霁月的未来相公被他人肖想。 “是嘛,我也瞧瞧是什么好句,能让珠姐儿这般喜欢。”苏霁华拿过那书卷,素手轻翻,略略扫过一眼密密扎扎的字,当即就蹙起了眉。 苏霁华是读过书的,但她偏读自个儿欢喜的书,都是些胡言杂书,譬如晋江馆出的话本子。苏父苏母也不逼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她,因此对于这些艰涩晦暗的难解词句,苏霁华是看不懂的。 “不知大嫂有何见解?”李珠是知道苏霁华的文墨底子的,她攥着手里的绣帕,柔柔开口,眸色却有些尖利。 苏霁华抿唇,心底有些虚,但不肯落了下风,嘴硬道:“见解是没有,但还是可以与珠姐儿和三叔一道商讨商讨的。” 李珠给苏霁华斟茶,眉目柔顺道:“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这已然便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了。 这本书名唤《长短经》,集诸子百家学说为一体,涉及内容之广泛冗杂,却能自成体系,乃难得的韬略奇书也。 李珠笑意盈盈的盯着苏霁华看,苏霁华硬着头皮开口,“长短经,说的应当是些难解的长短事吧。” 这话你说它对吧,它却是不对,但你说它不对吧,它却又说不出错来。因为这里头确是囊括前朝难解旧事。 李珠擦了擦指尖上沾着的茶水渍,正欲开口,却是听贺景瑞道:“不错,长短经,便是言说是非,得失,长短,优劣之意。” 似是没想到贺景瑞会帮腔,苏霁华微怔了怔神,李珠坐在一旁,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嫂嫂,嫂嫂……”后头终于缓过神来的李温睿端着一盘子糕点急匆匆过来,一副邀功模样道:“嫂嫂,我去给你端了金团来。” 进到月到风来亭,李温睿这才恍似瞧见其余两人般,赶紧给贺景瑞请安,“三叔。” 贺景瑞微微颔首,目光落到李温睿手里的金团上。那金团盛在碧色圆盘内,有桃、杏、元宝状,小巧精致,荤素皆有。 李温睿端来的东西,苏霁华自是不想碰的,不过这么多人在,她也不好拂了李温睿的意,只道:“我近日胃口不好,这金团还是给珠姐儿尝吧。” 李珠自知李温睿的脾性,当然也是不想碰那金团,便道:“我也是胃口不甚好。” 贺景瑞笑道:“一路奔波,金团冷硬,不若喂了鱼食吧。” “这倒是好。”苏霁华当即应声,抓起一个金团便往湖里扔。 李温睿“哎呀”一声,赶紧把金团往怀里掖了掖,不肯再给苏霁华碰。 瞧见李温睿的动作,李珠奇怪道:“二哥,不过几个金团,你怎么还舍不得了?” 李温睿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苏霁华眼尖的瞧见那嵌在金团皮上的一只白玉坠子,额角突然钝痛。 这李温睿的幺蛾子怎么这般多。 * 因为李温睿和苏霁华处处捣乱插嘴,所以李珠与贺景瑞也没说几句话便散了。 苏霁华没走多远,躲进了一旁轩楹内,等着贺景瑞从大太太的南禧堂出来后抓人。 那大太太的心思昭然若揭,虽然贺景瑞已经应了苏霁华的求亲,但苏霁华心里头还是慌得很,她知道李家不会这么轻易放人,所以贺景瑞到底会用什么法子将她从李家救出去呢? 因天寒,轩楹内四处被覆上厚毡,独成一室。 苏霁华搂着怀里袖炉靠在窗绡处,怔怔盯着南禧堂的院门口发愣。 这都半个时辰了,说什么要费这么多口舌…… “大奶奶。”梓枬替苏霁华端了一碗热茶来暖身。 苏霁华摇了摇头,继续盯着南禧堂的方向看。 轩楹小窗朝阳,日光正盛,苏霁华的脸衬在白光下,双眸微阖,透出些懒洋洋的疲累。 梓枬替苏霁华披上大氅,见那手炉冷了,便赶紧出了轩楹去取新袖炉。 苏霁华靠在小窗上酣睡,鸦羽般的细睫垂下,遮在眼帘处显出一片暗影。 南禧堂院门口,缓步走出一身形修长的男子。男子穿着袄袍,脚蹬皂角靴,风姿玉朗,缓步而来。 路过轩楹小窗,贺景瑞停下步子,垂眸看向那正贴在窗绡上的苏霁华。 细薄窗纱呈碧纱色,隐隐绰绰的勾勒出女子倩影。阳光正好,细碎流撒下来,密布在女子肌肤之上,盈盈润润的透出几分旖旎媚色。 贺景瑞的目光落到那戴着两只翠色耳坠子的白玉小耳之上。小巧两只玉耳,细细白白两片,卷着耳骨,贴着翠色,更显白嫩。耳下,是脖颈,纤细优美,梳发微乱,青丝微翘,透出慵懒憨意,小女子般的可爱。 指尖触到窗绡,微微往下一挤,似能触到那温软肌肤。 贺景瑞心神恍惚,俯身向下探去。 窗绡上印出苏霁华伏在那处的剪影,贺景瑞倾身,唇瓣触到那剪影粉唇,明明是散着梅香的微冷寒意,但不知为何,他却好似真的触到了那股甜腻香气,软绵绵的带着清冽茶香。 “啪嗒”一声,轩楹门口,梓枬愣愣站在那处,怀里搂着的袖炉应声落地,声音清脆。 苏霁华呢喃出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缓慢睁开,透着惺忪睡意。 贺景瑞直起身,轻咳一声,耳根发红。 “大奶奶,奴婢失手打翻了袖炉。”梓枬踌躇着蹲下身子,将落地的袖炉从地上捡起,然后又用绣帕擦拭覆在地上的残灰。 苏霁华仰头,透过窗绡看到站在面前的贺景瑞。 贺景瑞背光而立,看不清面上神色,但整个人却气势不减,只站在那处,便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压迫感。苏霁华赶紧伸手推开小窗,因为动作太急,差点打到人,还是贺景瑞不慌不忙的往后退了一步。 “三叔。”小窗被打开,迎面扑来一阵女子香,小姑娘笑意盈盈的瞧向他,软绵绵的唤他,满心满眼的依赖。 贺景瑞微微颔首,突然有些厌弃自己方才的做法,偷香窃玉,枉为君子。 “三叔,你的脸怎么红了?”苏霁华奇怪的看着贺景瑞,“可是大太太为难你了?” “并未。”大太太意在探贺景瑞的口风,贺景瑞本就无意,自然拒绝的干脆。 “哦。”苏霁华绞着帕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贺景瑞对李珠的看法。她偷偷的瞧他,眼尾上勾,波光潋滟,小女儿姿态尽显。 “天冷,回去歇息吧。”贺景瑞放缓了几分声音,嗓子微哑。 “我不冷。”苏霁华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与贺景瑞多呆一会子。 梓枬悄无声息的退出去,却在轩楹门口撞见一人。那人戴着面具立在迎风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浑身冷冰冰的浸着寒意。 “章,章少爷……”梓枬赶紧垂眸行礼,声音尖利的往轩楹里头喊。 苏霁华回神往外看去,只见那章宏景负手而立于轩楹侧门口,目光复杂。 霁色瞬消,寒风冷溯,苏霁华浑身一凛,赶紧站直身子。 她现在还是李家大房的寡妇,即便未与贺景瑞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但终归是要被人诟病的。她不怕诟病,就怕李家起戒心,这样她更难离开这个腌臜窝。 章宏景未发一言,转身就走。 苏霁华木木立在原处,拿不定主意。这章宏景不会去乱嚼舌根吧?但是她可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 想完,苏霁华转头看向贺景瑞,却见那人掩唇垂眸,抚了抚鼻头,低低说了一句“告辞”后便摆袖而去。 这是……什么意思? “大奶奶。”梓枬走到苏霁华身旁,一副欲言又止之相。 “怎么了,有事?”苏霁华奇怪道。 梓枬摇头又点头,面色纠结的厉害,原本好好一张清秀小脸,硬是褶成了朵老烂菊。 “行了,先回春悦园吧。”没了袖炉,苏霁华手冷脚冷的搓手跺脚出轩楹,一路疾走回到春悦园,在炭盆前烘了小半刻才缓过神来。 春悦园内时常静的很,就连西厢房内也悄静无声的好似并未住人。 正屋左室内,圆桌上置新鲜糕食,热茶袅袅,炭盆里烧着上好的果木炭,淡香萦绕,噼啪作响。 苏霁华搬凳坐于炭盆旁,裙下垫着脚炉,怀里搂着袖炉,一张素白小脸衬在炭盆旁,忽明忽暗,渐显红晕。 她方才忘记问贺景瑞要如何将她从李家讨出去了。如果李家不肯放人,贺景瑞讨不出去,那会不会就不要她了? 苏霁华被这个突兀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坐在绣墩上,盯着炭盆看,就似要瞧出个洞来。 不如,不如她再彻底一些,将生米煮成熟饭? 正想着,苏霁华突然听到一阵轻响,她转头看去,只见左室门口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人。戴着面具,眸色不明。 “章公子?”女子闺房,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苏霁华蹙眉,正欲唤人,却见那人大刺刺直接便走了进来,一双盯在她身上,情绪复杂。 “华儿。”章宏景开口,声音因为被火烟熏燎过,所以有些怪异。“我想你。” 苏霁华愣在原地,她搂着怀里的袖炉,浑身发颤,脑子里面冒出一个让她颤栗的猜测来。 “华儿,我是你的鸿哥哥啊。”章宏景似难压抑浑身情绪,他上前想将人搂进怀中,却是被当头砸了一个袖炉。 “哪里来的登徒子,胆敢冒充我相公!我相公已经死了,下十八层地狱去了!”苏霁华哑着声音嘶力喊叫,连脚下的脚炉都给踢翻了。 但她弄出这般大的动静来,外头却依旧悄静无声的好似这春悦园是个荒院子一样,连只狗都没窜出来。 “华儿,我没死。”李锦鸿怔怔看向面前的苏霁华,似是怕吓到人,放缓嗓音。“你放心,我已经将院子清干净了。” 话罢,李锦鸿想上前,却是又被苏霁华当面泼了一身茶水,他狼狈不堪的站在那里,似是想发作,但在看到那双眸通红的小女子时,只得压下。华儿对他情深至极,得知此事情难自抑也是情有可原的。 “哈哈哈……”苏霁华掩面抽泣,又哭又笑。 李锦鸿啊李锦鸿,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华儿,我想你。” 在别的女人身上想她?苏霁华冷哼一声,放下捂在脸上的手,然后哑着嗓子开口,眸色凌厉道:“你他妈当然想,我有钱长的又好看,可惜你李锦鸿他妈的配不上了!” 李锦鸿似是没想到苏霁华会是这个反应,他知道她每日里为他抄写佛经,独自搬到这偏僻小院,只为守着他的牌位。 “……华儿,我想与你重新开始。”李锦鸿权当是苏霁华得知自己未死,受到了刺激才会这般胡言乱语。 “呵。”苏霁华冷哼一声,眼角有泪滑落。 有了金镶玉,谁还稀罕他这块茅坑里的臭石头! 其实李锦鸿突然现身,是有原因的,他瞧见了贺景瑞对苏霁华做的事。他自知自己比不过贺景瑞那般样的人,但是华儿是爱他的啊,怎么会对贺景瑞动心,他的华儿只能是他的华儿,也只会是他的华儿。 “华儿,我欠你一个洞房花烛夜。”李锦鸿拿下脸上面具,露出那张遍布烧伤疤痕的脸,乍看之下有些狰狞。 苏霁华面色煞白,阴冷的寒意自脚底钻入心口。 作者有话要说:  飞鹰传书 华姐儿:汪汪汪 心虚的白贺。 小可爱们积极留言发小红包包哦~ 第21章 左室内静的异常, 只炭盆内果木炭在燃烧时发出一阵又一阵“噼啪”连响。 李锦鸿扔下手里的面具,一步一步朝着苏霁华逼近。 苏霁华踩着脚上的绣花鞋往后退,瞪着一双眼,神色惊惶。她能清晰的看出李锦鸿双眸之中的狰狞寒意。 一个男人,为求生,抛弃了家族,抛弃了妻子, 毁了面容。心中有怨,心中有恨。李锦鸿知道自己压抑太久, 当他看到苏霁华和贺景瑞在一处时, 心里那股暴虐之气便猛然升腾而出。 “华儿。”李锦鸿神色哀切的看向面前不断往后退的人,“你怕我?你为什么要怕我呢?” 苏霁华咬牙, 瞪视面前的李锦鸿。李锦鸿脸上的疤痕坑坑洼洼的覆在面颊上,丑陋而恶心, 但更让苏霁华恶心的是李锦鸿这个人。 口口声声说爱她, 却在外头置外室,生儿女,到头来还要埋怨她。 这个人不知生死那么多年, 她凭什么就只能守着他的牌位过活, 她也是个人啊,她也想要被宠爱,想要儿女成双,承欢膝下,想要好好的过日子。 “华儿。” 苏霁华退无可退, 脚下一跌就摔在了榻上。 榻上铺着细薄软被,苏霁华软绵绵的跌下去,却感觉如坠冰窖,浑身发寒,臂弯木木的撑在那里,麻麻的毫无感觉。 李锦鸿趁势而上,他压着苏霁华的肩膀,在触及到那温软触感时,眸色陡然一变。“华儿,待我们洞房花烛夜后,咱们就重新开始。” “李锦鸿,你当真以为咱们能重新开始吗?”苏霁华抑制住自己发颤的嗓音,双眸通红的瞪向李锦鸿。 “为何不能,只要华儿变成我的人,便能与我重新开始。”李锦鸿已有些痴狂,他盯着苏霁华看,掌劲愈大。 苏霁华陡然感觉自己双肩巨痛,就像是要被捏碎了一样。 “华儿可是在怨我多年不归?我也是迫于无奈啊,若是我回了,那便会没命。我知晓华儿心疼我,定然会理解我的苦楚。” 理解你大爷! 苏霁华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她的双肩疼的厉害,可是李锦鸿手劲极大,竟还在施力,苏霁华甚至都能听到自己肩骨被揉捏时发出的恐怖声音,刺耳悚然。 看到苏霁华那张惨白面容,李锦鸿脸色陡然下沉。“华儿,你不愿原谅我?你为何不能理解我?” 苏霁华疼的厉害,浑然听不见李锦鸿在那咋咋呼呼个什么劲,直到她听到左室门口传来梓枬的尖利惊叫声,伴随着茶盏落地,刺破了春悦园的怪异平静。 “啊……”端着热茶进来的梓枬一眼看到被男人压在榻上的苏霁华,当时就头脑发热的抽出绣篓子里头的银剪子朝男人戳过去。 苏霁华面色大变,急的嗓子都破了音。“住手!” 李锦鸿是个武人,即便毁了一张脸,反应却尤其迅速,他避开从背后而来的银剪子,一脸感动模样的看向苏霁华。 “华儿,我知道,你还是在意我的……” 苏霁华忍痛起身,一把夺过梓枬手里的银剪子呵斥道:“梓枬,不要乱来。”话罢,苏霁华突然抬手,一剪子就捅进了李锦鸿心口。 李锦鸿一句话还没说完,陡然感觉心口一阵刺痛,他低头看去,只见那锋利的银剪子缠着一股破式海棠和一股回旋式卷草,齐整的破开袄袍,戳进自己心口,刃尾部錾刻的飞鸟被鲜血浸湿,恍然便栩栩如生起来。 “这种事,当然要我自个儿来做。”苏霁华咬牙蹦出这句话,面色虽狠,指尖却在发颤。 头一次做这种事,皮肉往下戳去时,有一瞬爽利,但过后便是无尽的后怕。苏霁华毕竟是个不见血腥的深闺女子,她收回手,整个人站在那里有些浑噩,脑子乱哄哄的全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小泉的手艺天下第一,银剪子虽小,却很锋利,李锦鸿的身躯轰然倒地,面上带着一抹明显的不可置信。 “大,大大大……”梓枬大着舌头,连句话都说不明白了。 苏霁华猛然喘息,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袄裙扔在李锦鸿身上,然后声嘶力竭的大喊,“来人啊,进贼了,来人啊!” 听到苏霁华的喊声,梓枬也慌慌张张的应和,没头没脑的冲出去唤人。 人来的很快,大概只是躲在屋子里头不出来罢了。第一个进到左室里面的人是白娘,她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李锦鸿,吓得浑身发颤,直接上前便唤,“大爷,大爷!” 白娘跪在李锦鸿身旁,用绣帕擦拭着李锦鸿伤口处不断涌出来的血,整张脸惨白,就像外头未铲干净的烂雪。 左室里头闹哄哄的涌进来许多人,苏霁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人将李锦鸿抬走,耳边萦绕着白娘抽抽噎噎的哭泣声,就像唱曲似得带着一股子悲切凄感。 “白娘。”苏霁华开口,唤住正准备跟着人群一道往外去的白娘。 白娘身子一顿,转头看向苏霁华,一双眼哭的跟核桃一样,勉强挤出一条缝。 “你一个外人,跟着乱转什么呢?”苏霁华的声音有些哑,但却带着一份薄凉清冷,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白娘,眼中透出嘲讽。 白娘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她咬唇,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一个贼子,怎么惊动这么多人。”苏霁华按住自己发颤的僵冷指尖,提裙坐到一旁绣墩上,然后给自己倒了一碗热茶压惊。 茶香氤氲,散开萦绕在鼻息间的血腥气,苏霁华心口发虚,却力求面色平稳。 白娘盯着苏霁华看,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朱婆子遥遥赶来,瞧见李锦鸿的模样,当即就扯开了腔,使劲的拍着自己的大腿哭喊。“哎呦,我的章公子啊,怎么一会子不见就变成这副模样了,老奴可如何向大太太交代啊……” “章公子?哪里来的什么章公子?这明明就是一个宵小之徒。”苏霁华霍然将手里的茶碗往地下砸去,止住了朱婆子的哭叫声。 众人动作一顿,白娘抽抽噎噎的道:“大奶奶,这是章公子啊,大太太的远方侄儿,不是什么宵小之徒。” “什么?”苏霁华面色大变,表情惊讶道:“大太太的远方侄儿来我的春悦园做什么?还在我的闺房内,这不是存心坏我的名声,抹黑李家吗?” 看着面前义正言辞的苏霁华,朱婆子和白娘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直至半死不活的李锦鸿闷哼一声,众人才回神似得将人给抬出了春悦园。 这一出闹得厉害,大太太自然要去问苏霁华的话,苏霁华抽抽噎噎的说自个儿哪里知晓这长的跟癞蟾蜍一样的人是您的远方侄儿,若是知道了,她又哪里会拿银剪子戳上去。 大太太被苏霁华噎的没话,心里头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怒目圆瞪的模样活似一只老蛤.蟆,但因为李锦鸿重伤未愈,大太太没有闲工夫跟苏霁华瞎扯,只呵斥了人几句便放回去了。 回到春悦园,左室内已然让人收拾干净,苏霁华躺在榻上,盯着隔壁院子的正屋二楼瞧。 听说贺家二郎昨日进宫,至今未归,所以当然不会听到这处闹出来的大动静。 “大奶奶。”梓枬白着一张脸进屋,给苏霁华端了吃食来。昨日里的事着实将这个老实的丫鬟吓了一大跳。 “你也没用膳吧?一道用吧。”苏霁华给梓枬捻了一块软香糕。 软香糕,以姑苏都林桥为第一,应天府为第三,用糯米粉和粳米粉合制而成,白细爽香,松糯可口。 但梓枬现在哪里有心思吃的下东西,即便这软香糕再美味,她只想起昨日里的事便心惊胆战的厉害。如若罗翰表少爷在这处,还不掀翻了李府这宅子。 “大奶奶,您难道不怕吗?”梓枬不知那章宏景便是李锦鸿,只信了苏霁华昨日里说给众人听的一番话,权当是苏霁华认错了人。 “不怕。”苏霁华往嘴里塞了一口软香糕,声音含糊道:“可惜。”可惜没把人一剪子戳死,还留着一条狗命苟延残喘,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能反咬她一口。 嚼着嘴里的软香糕躺倒在榻上,苏霁华疲惫的阖上眼眸。 梓枬见状,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啁啁……”朱窗半开,鹰从中挤进来,落到那盘子软香糕上。 贺天禄飞身而进,一把抓住鹰,可惜那盘子软香糕已经被毁的差不多了。 苏霁华被吵醒,她侧眸看向那搂着鹰站在软香糕前面一脸纠结神色的贺天禄,声音微哑道:“毁了我的糕点,就替我去办件事吧。” 贺天禄神色警惕的看向苏霁华,没有应。 苏霁华兀自道:“替我去将那个章宏景解决了,不管你是拿枕头闷死还是刀子戳死,只要让他死的透透的就好。” 贺天禄看向苏霁华的表情变幻莫测,他抿唇,摇头,扯着鹰要走,身后传来苏霁华懒洋洋的声音,“你既然不愿杀人,那就去替我将李珠的头发给剃光了吧。” “啁啁……”鹰从贺天禄的手里挣扎逃出,叼着软香糕逃远。 贺天禄眸色怪异的盯着苏霁华看了片刻,然后飞身出了朱窗。 二舅舅让他看着这李家大奶奶,在他看来,这李家大奶奶怕是得了癔症。 “唉……”苏霁华幽幽叹息,撑着下颚靠在榻上发愣。 * 夜至,李府内除了春悦园,哪里都不安生。 苏霁华用完晚膳,照常上榻歇息。梓枬熄了榻旁的琉璃灯盏,端着手里昏暗的油灯将帷帐覆上,然后阖上左室的门。 帷帐内,苏霁华睁着一双眼,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叩叩。”朱窗处传来轻叩声,苏霁华神色一凛,披衣起身走至朱窗前。 今晚月色尚好,朱窗前印出一暗色剪影,身形修长,姿态卓然。 苏霁华猛地一下打开朱窗,看到站在外头的贺景瑞,暗暗攥紧了自己掐在窗棂处的指尖。 朱窗上悬着一盏红纱笼灯,光色黯淡,柔柔的照出一角,倾斜在苏霁华穿着细薄亵衣亵裤的纤细身姿之上,显出玲珑有致的女子身形。 贺景瑞的目光往下一探,在人胸口处顿了顿,然后不可抑制的红了耳尖。他取下身上的大氅替苏霁华披在身上,又帮她将绸带系紧。 “天凉,怎么也不多穿些。” “我急着瞧你。”苏霁华仰头看向面前的贺景瑞,纤瘦的身子裹在大氅里,软绵绵一团,就像今日被鹰叼回来置于书案上的那块软香糕。 “也不急在这一时。”贺景瑞笑着,眼眸中是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柔情。 苏霁华摇头,抿唇不言,似有心事。 贺景瑞立于朱窗外,清冷的声音带着溯风,玉珠子般的往外落。“我听天禄说,你要他去削了李姑娘的头发。” 苏霁华攥着大氅的手一顿,声音闷闷道:“我委屈。” “什么?”贺景瑞没听清楚苏霁华那捂在嘴里的旎侬软语,只觉这小姑娘说话怎么一会子气势凛然,一会子又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得。 “这事可开不得玩笑。”贺景瑞微摆正了脸色,颇有些训斥的意味。 “我委屈。”苏霁华仰起小细脖子,声音软绵绵的又重复了一句。 这次贺景瑞听清楚了她的话,原本带着笑意的脸瞬时便沉了下来,眸色晦暗的盯着人瞧。 “我委屈……”苏霁华心里头委屈,话一出口,眼泪珠子含在眼眶里便止不住的往下落,她跺着脚,小女儿家般的闹着脾气。 贺景瑞站在朱窗外,看着满面泪痕,嘴里不断喊着“委屈”的小姑娘,一时慌了神。 空有惊世才情又如何,面对这个软绵绵的小东西,贺景瑞却突然变成了一只锯嘴葫芦,说重了怕人哭的更狠,说轻了却又怕降不住人。 “莫哭了。”憋了许久,贺景瑞才堪堪吐出这三个字。 苏霁华“呜呜”哭着,根本就不搭理人,那晶莹的眼泪珠子从白嫩指缝里漏出来,滴滴答答湿了窄袖衣襟。 贺景瑞知道这泪珠有多烫人,烫的他心口都紧了。 “头发是不能削的,你若是偏要……那便拿我的吧。”贺景瑞略略上前一步,腹部抵在朱窗子上,高大的身形笼罩下来,将苏霁华完完全全的纳入自己暗影之中。 “我拿你的做甚。”苏霁华呜呜的说着话,一双眼哭的红肿。这样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直惹的人心坎都疼了。 贺景瑞抽出一块白帕子,小心翼翼的替她擦了脸上泪痕。 长这么大,苏霁华难得在别人面前哭成这样,这会子她知晓害羞了,扭捏着不让贺景瑞擦,贺景瑞好笑的摇头,状似调侃,“方才还哭的跟个奶娃娃似得,这会子竟知晓害羞了。” 苏霁华别开身子,抢过贺景瑞手里的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你过来是做甚的?”贺景瑞作为一个磊落君子,半夜出现在一个寡妇朱窗前,这可是打着灯笼都寻不着的事。 想到这里,苏霁华抬眸看了一眼贺景瑞头顶的红纱笼灯,想着你这灯笼可真有福气。 贺景瑞似是也察觉出了自个儿窘迫的处境,他耳尖微红道:“今晚来是想与你说我要去姑苏办事,明日便要走了。” 苏霁华抹着眼泪珠子的动作一顿,一双眼直直瞪向贺景瑞。 昨日里她才把李锦鸿给伤了,虽然是勉强蒙混过关,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太太和老太太就要寻她麻烦。罗翰表哥已去扬州寻盐运司,此刻她在李府内孤苦无依,指不定哪日里便如上辈子般被吊死了。 “我与你一道去。”苏霁华扯住贺景瑞的宽袖,语气急切。 “我是去办正事的。”贺景瑞权当是苏霁华在闹脾气,只觉无奈又好笑,但心口却暖融融的浸着美意。 “我保证不耽搁你办正事。”苏霁华攥的更紧。 贺景瑞摇头,“我半月后便回来了,到时……”到时去请圣上下旨,赐婚。苏霁华是李家的寡妇,贺景瑞知晓李家的为人,除非硬来,不然他们定是不会放人的。 他昨日去宫中,为的就是赐婚一事,但圣上却拿安平王叛乱一事做交易,许他一言,只要平了安平王的叛乱,便允他任何事。 贺景瑞无奈,只得应了这事,但又生恐苏霁华不安心,便用去姑苏办事的由头诓她。 “天禄留在这里照料你。” “我不要。”苏霁华的声音又哽咽了几分,她埋着小脑袋,眼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开始往下落,“我只要你。” 软软绵绵四个字,却比任何语言都戳人心尖。贺景瑞身体一僵,良久说不出话来。 “三叔……”小姑娘哭红了脸,依赖的扯着他的宽袖,紧的指尖泛白,就似攥着最后浮木,而他便是那个要将这块浮木硬生生取走的恶人。 贺景瑞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十恶不赦,可是打仗这事不是儿戏,他依不得她。想罢,贺景瑞拂开苏霁华的手,柔声道:“我半月后便回来了。” 苏霁华盯着贺景瑞看,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泪光闪闪的尤其可怜。 贺景瑞心尖一颤,不敢再对视,用指腹替人擦了擦粉腮上挂着的泪珠子,在触及到那冰冷的肌肤时赶紧道:“回去歇息吧。” 苏霁华闷着小脑袋,转身回了榻上,然后用锦被将自己裹紧,不露一点缝隙。 看到苏霁华的模样,贺景瑞不知为何,略微有些心虚的抚了抚鼻尖。这莫不是……在与他闹脾气了? * 翌日,天色清朗,贺景瑞轻装出行,只带几会武奴仆和一辆青绸马车。 马车停在院前,棕黑色的大马被牵着缰绳,后蹄轻动。贺景瑞立于正屋二楼风窗处,往隔院那扇朱窗瞧过去。 朱窗紧闭,并不见人。 贺景瑞是知道的,那扇朱窗,即便是再冷的天都会留一丝缝,那小姑娘会偷着从那缝里头瞧他,托着白嫩下颚,拢着宽袖,仰起小细脖子,露出一张姣好面容。 未像平日里一般瞧见人,贺景瑞一早起身做什么事都觉得不舒服,就连早食都没用几口,惹得贺天禄频频张望。 走出正屋,贺景瑞穿过内院甬道至二门,略站片刻后却又忍不住的往那墙头看。 墙头处不知何时竟冒出一枝娇美红杏来,风流艳媚,却又怯弱柔嫩,一如那人般,霸道的扯开了他空寂的内院。 贺景瑞低叹一声,踩着石块翻墙而过至隔院朱窗处。 时辰尚早,天刚蒙亮。贺景瑞站在朱窗前,犹豫片刻后抬手轻叩。 屋内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停至朱窗前,却也不开窗棂,只干站在那处。贺景瑞是习武之人,他自然知晓那小姑娘是过来了,却就是不给他开窗。原真是在与他闹脾气了。 低叹一声,贺景瑞妥协了。 “给你半柱香的时辰,收拾好便出来吧。”虽说是去平定叛乱,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那安平王不过就是跳梁小丑罢了。 “吱呀”一声,朱窗被打开,露出一颗小脑袋,素颜粉腮,满脸喜色。 贺景瑞禁不住的也勾唇笑了笑,正欲说话,便见面前朱窗大开,那背着包袱的小姑娘穿戴整齐,站在那里吭哧吭哧的开始爬窗。 苏霁华穿了一件收腰窄袖的袄裙,着鹿皮小靴,梳男子髻,乍看之下有些怪异,但挡不住人美,竟意外的透出几分异样的风情美感来。 换下了平日里的大袖,苏霁华动作间方便不少。贺景瑞垂眸,瞧见那丝绦收腰处,再不经意往上一瞥,瞬时红了耳尖。 未察觉到贺景瑞的变化,苏霁华还在喘着气,胸前上下起伏。她迈着小细腿往下一蹦,然后跳到贺景瑞面前仰头,声音欢快道:“三叔,我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若是李府来寻人,”贺景瑞轻咳一声道:“你……” “我已经安排好了,梓枬会守着我的。”理由便是前几日李锦鸿擅闯她闺房,将她给吓病了,见不得旁人,要好好静养。 贺景瑞颔首,抬步往前去。 苏霁华颠颠的跟在后头,小心翼翼的扯住贺景瑞宽袖。 终于如愿以偿的坐上了贺景瑞的马车,苏霁华搂着怀里的小包袱乐坏了。她撩开马车帘子看了看,突然对上一张脸。 “你,你吓死我了。”苏霁华朝着贺天禄瞪眼。 贺天禄拎着手里的鹰,眸色定定的盯着她瞧,似有怨念。 苏霁华一仰头,得意的翘起了小下巴。 “天禄,你也跟着吧。”贺景瑞撩开马车帘子进车厢,朝着贺天禄道。本来贺天禄是被他留在这里照料苏霁华的,现下小姑娘跟着去了,也不好留他一人,而且此次之事对天禄也是一次历练。 贺天禄眸色一动,赶紧飞身入正屋去取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一道钻进了马车厢。 苏霁华:…… 作者有话要说: 华姐儿:嘻嘻嘻,二人世界 贺天禄:盯(个_个) 第22章 安平, 地处偏僻,土地贫瘠,安平王的祖父乃先帝之十八子,安平王承袭爵位,居于安平一隅已数年,一直与大明皇帝相安无事,却不知为何今次竟意欲起兵谋反。 苏霁华不懂这等国家大事, 她只知贺景瑞今次未去姑苏,而是去的安平, 所以那日里在朱窗前说的话都是诓她的。 气鼓鼓的灌了一碗茶, 苏霁华偏头瞧向贺景瑞。那人靠在马车壁上,正在闭目养神, 如玉面容之上眉目平静,神色清冷。 “啁啁……”鹰钻在苏霁华和贺景瑞脚下, 叼着块奶糕胡乱转悠, 似乎在寻地儿用食。 天色已晚,他们还在走山路,今日怕是寻不到客栈了。 青绸马车缓缓停下, 赶车的车夫名唤沙一鹏, 是贺景瑞手下一名猛将。 “爷,前面有一猎户,咱们去借宿一宿吧?” 贺景瑞缓慢睁开眼眸,神色清明。“嗯。” 青绸马车继续走动,苏霁华坐的腰酸背痛的不得劲, 把自个儿的小包袱垫在腰下半躺了下来,却是不想马车陡然一阵颠簸,她的脑袋正巧搁在马车壁旁边,被撞得“咚咚”直响,就像是在敲小锣鼓似得。 旁边传来一阵隐笑声,贺景瑞伸手覆上马车壁,苏霁华再撞上去时就会撞到贺景瑞的掌心。 那掌心温热却带着薄茧,贴在肌肤之上透出几分粗糙的摩擦感。苏霁华撞了几下,感觉臊的慌,赶紧憋红着一张脸起身,端端正正的跪坐在那里捂住额角轻揉。 真是太丢脸了。 “别动。”拿下苏霁华覆在额角处的手,贺景瑞从宽袖内取出一青瓷小瓶,从里头倒出些深黑色的细油,然后用掌心搓揉开,替苏霁华揉到额角上。 苏霁华乖巧坐在那里,眼睫轻颤,感觉额角被揉的温温热热的有些辣。 “咔哒”一声,马车轮磕在石块上,苏霁华身子前倾,直接就撞进了贺景瑞怀里。 贺景瑞是个武将,日日练武,肌肉虽不明显,但却紧实的很,苏霁华额角上抹着的油蹭到那人干净的衣襟上,登时就多了一块乌漆墨黑的脏渍,而她自个儿也撞得颇疼。 身穿青白袄裙的小姑娘梳着小髻跌在怀里,软绵绵一团,一拢臂便能收进怀里。 贺景瑞眸色轻动,覆上苏霁华的后脑勺,然后把人摆正。 “爷,到了。那猎户说可借宿。”马车外传来沙一鹏粗嘎的声音。 贺景瑞颔首,抽出一长布条覆在双眸之上系紧。 看到贺景瑞的动作,苏霁华奇怪道:“三叔,你这是在做什么?” “猎户家多是猎物,只要有猎物便难免见血。” “哦。”苏霁华点头,然后歪了歪小脑袋,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什么事。 “二舅舅,可以下马车了。”贺天禄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伴随鹰的“啁”叫声,在寂寥空旷的野外十分醒目骇人。 苏霁华不自觉的往贺景瑞的方向贴了贴,耳畔处回旋着孤狼的哀嚎声,穿透密林直抵心尖,听得人心颤颤。 感觉到身旁贴上来的温香软玉,贺景瑞掩在白布条之下的双眸轻动,他抬袖虚揽住人腰肢,将人往马车下带。 虽系上了布条,但贺景瑞却依旧行动自如。 猎户家不大,角落处养些鸡鸭,用篱笆围出一大片院子,有几间茅草小屋,看上去有些破旧,一屋子里头只夫妻二人。 贺景瑞一行人共有五人,除了贺景瑞,苏霁华和贺天禄外,还有两名随将,便是方才去借宿的沙一鹏和桑振清。 沙一鹏体型庞大,穿着灰布短衫,走动时像座移动小山,面相也凶,倒三眼,鹰钩鼻,一看便不是好惹的。桑振清听说以前是贺景瑞军中军医,身形偏瘦,站在那处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意。 五人一进院,便将那原本不大的小院给塞满了。 猎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猎户妻更健谈些,瞧见这样一群衣冠整洁,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马车队,更显出几分殷勤。 桑振清拿了银子递给猎户妻,面容比五大三粗的沙一鹏更为和善些,说话也更懂礼。“今日天晚,误入山林,还望收留一夜。” 猎户妻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当时就瞪圆了一双眼,赶紧接过以后塞进绣着补丁的宽袖内,然后又觉得不安全,转身塞给猎户去放好。 “进来吧进来吧,地方破旧,还望贵人们莫见怪。”猎户妻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但因为干惯了粗活,风吹雨淋的,所以难免比实际年龄看上去更老些。 “慢些走。”苏霁华抬手挽住贺景瑞的胳膊,柔声提醒道:“前头有水潭。” 院子里头坑坑洼洼的不仅是脏污水潭遍地,还有那鸡鸭随地拉出来的东西也都没收拾,幸好是冬日,若是夏日那还不被熏一脸。 猎户妻已习以为常,他们这处的人家都是这样放管鸡鸭的,院子地形也大多一致,坑洼污水遍地,所以并未听出苏霁华的言外之意,但苏霁华的这句话却让猎户妻有胆子细打量了一番贺景瑞。 贺景瑞穿着上好的袄袍,姿貌俊美,漆发玉颜,举手投足间皆带着一股清冷的气势,不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只双眸上覆着一层白纱,遮住了眉眼。 猎户妻的脸上显出一抹明显可惜神色,却并未多说什么。好好一个贵公子,竟是个瞎子,连那么好看的妻子都瞧不见,可惜,真是可惜。 白布条细薄,贺景瑞其实是能瞧见一些影子的,也能听音辨位。但身旁的小姑娘声声软软的为他担忧,让他不自禁的将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 见贺景瑞面无表情的板着一张脸,苏霁华满以为是他不愿意自个儿随意碰他,登时便臊了一脸,赶紧想将胳膊抽开,却是被那人攥住了手。 贺景瑞的手修长白皙,指骨分明,在晕黄的油灯下似白玉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好看。除却醉酒那次,苏霁华还是头一次与贺景瑞如此亲密,她红着脸低头,小心翼翼的勾住贺景瑞的指尖。 满以为自个儿的小动作不会被发现,却是不知身旁那人已勾起了唇角。 山间阴冷,苏霁华虽只在外头站了一会子,但浑身已经冷的打颤,贺景瑞拉着她的手往猎户家走去,走了半步后突然开口道:“前头该如何走?” 苏霁华回神,赶紧领着人跟在猎户妻后头去。 宽袖的摆袖搭在两人相触的小臂上,遮住那双紧搭在一处的手。 贺景瑞的掌心很烫,裹着苏霁华软绵绵一团的微凉小手,不一会子就将人给捂暖和了。 这一牵,直到两人坐到木桌旁才堪堪松开。苏霁华低着小脑袋坐在铺着软垫的小木墩上,指尖轻动,肌肤上酥麻麻的似乎还能感觉到那熟悉的温热触感。 “夫人可真讲究,这来外头还带着垫子呢。”猎户妻给众人上茶,低头看到苏霁华垫在小木墩上的软垫,眼神发亮。 活了一辈子,哪里见过这等好料,猎户妻脸上的惊叹怎么都掩饰不住。 一行五人,除了苏霁华外都是大男人,做事自然不能细致入微。这软垫还是贺景瑞吩咐贺天禄前几日在城里头买的。而且不仅买了软垫,还买了许多女子用物,将不大的青绸马车占了一半,惹得贺天禄只能去外头跟沙一鹏坐着一起赶车。 “我,我不是什么夫人,只是一个服侍公子的丫鬟罢了。”苏霁华赶忙摆手,与贺景瑞撇清关系。她知道,她跟贺景瑞本无缘,全靠她一路硬撑,到如今也只是她威逼利诱再加上一哭二闹三上吊出来的结果而已。 所以她还是识相些吧,莫再惹人不快了。 贺景瑞正在吃茶,听到苏霁华的话,便已然能想象到那人急于与自己撇清关系时的模样。 原本轻柔眉眼瞬时一沉,但因为覆着白布条,所以旁人都瞧不见,只觉这浑身清冷的贵公子怎么越发难相处了? 也对,那桌上的粗茶都是茶叶渣渣,苦涩异常,这般贵公子自然是吃不惯的,沙一鹏赶紧回马车去取了好茶来给贺景瑞添上。 猎户妻也得幸尝了一碗,当即就忍不住的赞叹出声。怪不得这贵公子吃不惯他们的茶,他们的茶哪里是茶哟,连树皮渣渣都比不上。 猎户从外面的小厨房里拿来一盘大肉放在桌上,然后又捧出一大盆煮熟的土豆。 猎户妻放下茶碗,略局促道:“贵人莫嫌弃,粗茶淡饭,咱们这种人呐,只盼着能填饱肚子就行了。”话虽是这样说的,但猎户妻还是忍不住又插了一句嘴。“这鹿肉是昨日里新鲜猎到的,本想着要去卖掉,但难得贵客登门,咱们也不能吝啬。” 从这间破败的茅草屋可以想见,猎户家是将自己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待苏霁华一行人了。 “多谢。”贺景瑞微微颔首,神态微冷。 猎户妻缩手缩脚的给贺景瑞拿了碗筷,然后转头看向苏霁华,禁不住心中又是一叹。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般,连个丫鬟都长的跟天仙似得。 苏霁华用帕子替贺景瑞将碗筷都用热水过一遍,然后又擦了一遍,这才替他摆好。 贺景瑞不是个挑剔的人,毕竟在外打过仗,什么事没见过,猎户家难得来这许多人,陈年的碗筷都摆了出来,有些甚至还有霉渍。但是他也不嫌弃,慢条斯理的夹菜吃肉。 贺景瑞气场太强,众人见他动了筷,才开始用晚膳。 说是晚膳,其实只是一大盆土豆和鹿肉,而且那鹿肉还没煮熟,里头血淋淋的看着就可怖。 贺景瑞覆着白纱布,只瞧见那鹿肉内有一片暗影,当即便未用,只吃了些土豆。土豆糜烂,入口即化,也算饱腹。 苏霁华吃了两个便用不下了,她撑着下颚靠在木桌子上,无意识的盯住木桌子上裂开的缝隙看。 木桌子老旧,缝隙很大,能看到贺景瑞穿着皂角靴的脚和苏霁华的绣花鞋尖,并排放在一处,陡生出一股亲密之感。 苏霁华瞧着瞧着就止不住笑了,她捂嘴转头看向贺景瑞,那人还在慢条斯理的咬着土豆,唇红齿白,模样俊美,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土豆,却好像在用什么珍馐美食般动作优雅自如。 惹得饿了一日狼吞虎咽的众人也不好意思的放慢了速度。 茅草屋的大堂内只点一盏油灯,众人挤挤挨挨的围坐在一张小木桌子旁,苏霁华与贺景瑞挨得极近,她能闻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清冷味道,似香非香,尤其好闻,令人安心,让人忍不住的想靠近。 苏霁华偷偷往贺景瑞这边挪了挪,然后开始摆弄起小短腿。她上上下下挪动,对照之后发现自己的脚竟比这人小了近一半!这个人是吃什么长的,脚这么大。 “用好了,便早些歇息去吧。”贺景瑞头也没转道。身旁的人太闹腾,贴着他的臂膀左踢踢右蹬蹬的,让他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满心满眼的都往那颗小脑袋上转。 整张桌子上,只有苏霁华一个用好了晚膳,所以他这句话当然是对她说的。 苏霁华红着脸应了一声,磨磨蹭蹭起身。这人是又在嫌她了吗? “姑娘,咱们这处地儿小,只余下两间房,您瞧瞧……”猎户妻看着苏霁华,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姑娘是一人住呢,还是……” “我与爷一道住。”只两间房,自然是不可能让贺景瑞跟其他三人挤在一处的,但她一个女子也不好与那三个大男人挤在一处,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苏霁华与贺景瑞一道住,毕竟他是伺候他的“丫鬟”嘛。 美貌丫鬟带在身边,为的不就是那档子事,自然是要住一道的。 猎户妻十分懂,她朝着苏霁华暧昧点头。 其实同住这事苏霁华是存着私心的,虽然贺景瑞答应带她一道去了,但她生恐中途这人反悔又将她送回去,所以苏霁华自然要时时刻刻,牢牢的将人给盯住了。 但此刻看着猎户妻的表情,苏霁华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她神色懵懂的看向贺景瑞,绞着指尖,有些不安。 桌上有一瞬沉静,贺天禄是知晓些内情的,但他年纪小嘴又闷,不说。沙一鹏压根就察觉不到这诡异气氛,还在吃土豆,一口半个的以为这小丫鬟确是贺景瑞身旁的丫鬟,私底下还与桑振清感叹过。 他们将军总算是有个伴了,虽是个丫鬟,但耐不住长得好看,怪不得打仗还要带在身边拴着。他们将军这是初次开荤,食髓知味不肯放了。听到沙一鹏话的桑振清只是笑,并不搭话。 木桌旁,贺景瑞没有说话,似在想着什么,手中筷子都停了。苏霁华见状,赶紧拎着那软垫跟猎户妻去了大房间,生恐那人反悔。 房间确是挺大,连着厨房有一炕,刚刚烧过之后暖融融的十分舒服,只是炕上被褥陈旧,还有些发霉的味道。 在外头,有片瓦遮身已算极好,苏霁华一点都不嫌弃,拢着被褥就钻了进去,打定主意那人若是来赶她,她也不走。 炕上太暖和,苏霁华是和衣而睡的。坐了一日马车,她早已疲惫不堪,迷迷瞪瞪的睡过去之后只感觉浑身热的厉害,想掀开被褥出出身上的热气,却是被人一把按住了刚刚露出半截指尖的胳膊又硬生生塞了回去。 苏霁华还未醒,但她被热的口干舌燥的直咽口水,最后终于是憋不住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房内无其它人,贺景瑞双眼上的白纱布已经取下,他拿了一张小木凳,衣冠整齐的背对着炕而坐,背脊笔直。 苏霁华用指尖点了点那人的肩膀,声音微哑,“爷,你为什么不上炕?” 贺景瑞身形不动,坐在那处稳如泰山,但细看却能察觉到他发红的耳尖。“你睡。” “……我有些口渴。”苏霁华下炕,嘴里渴的厉害。“我要去寻水喝。” 说完话,苏霁华站在那里也不动,只盯着面前的贺景瑞看。房间里面暗的厉害,苏霁华只能看到贺景瑞模糊的影子。 但贺景瑞能暗中视物,他看到那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盯着他瞧,心就软了。 “爷,我怕,不敢去。”小厨房在院子里面,深夜山林的又没灯,苏霁华确实是不敢一个人去。 贺景瑞起身,往外去。 苏霁华赶紧跟在他身后。 虽说叫小厨房,但不过也就是临时搭出来的一个棚子。外头乌漆墨黑的什么都瞧不见,苏霁华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污水坑,踩得正正好好一点不落,绣花鞋湿了半透。 “别动,我去取灯。”贺景瑞开口道。 “哦。”苏霁华乖巧点头,呆呆的站在那里不动。片刻后贺景瑞取了油灯来,虽昏暗但好歹能视路。 贺景瑞在前头开道,苏霁华跟在后面进到小厨房,翻翻找找的寻水。 小厨房的灶台没熄,苏霁华蹲下身子搓了搓手取暖,错眼看到那放在旁边的瓦罐子,想着这里头是不是会有水。 “唔……”一掀开瓦罐子,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苏霁华看着那暗沉沉的血被吓了一跳,往后退时踢到瓦罐,那罐子往旁边一倒,里面的血瞬时倾泻而出。 听到动静,站在小厨房门口的贺景瑞转身,冷不丁的看到洒了一地的血,面色大变。 “怎,怎么办?别看。”苏霁华慌里慌张的企图去捂贺景瑞的眼睛,但已经晚了,那人紧闭着双眸靠在小厨房的木门上,面色苍白,唇瓣紧抿。 “三叔?”苏霁华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句,神态紧张。 男人久久没有应声,苏霁华急道:“我去唤人。” 话罢,苏霁华往外去,刚刚踏出一步却被人一把攥住了胳膊。力道适中,却让人挣脱不得。 “鹿血?”沙哑的嗓音从那浑身气势陡然就变的锋利异常的男人嘴里吐出,带着慵懒狠戾。 苏霁华转身,看到垂着眉眼的贺景瑞,呐呐张嘴,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变了吗? 天阙抬眸,看了一眼天色,然后环顾四周,双眸暗眯起。“小寡妇,这是哪里?” “山,山上。”晚风夜寒,苏霁华哆嗦着身子往灶台那里靠了靠,刚才贺景瑞取出来的油灯就置在那上头,此刻被风吹得飘忽不定愈显昏暗。 天阙隐在暗色里,只一双眼灼灼的看向苏霁华,就像暗夜里的饿狼。 “山上?”天阙皱眉,依旧拽着苏霁华不放,甚至还往身边拖了拖。“今日初几?” “初五。” “初五?老子说过,让你三日后放老子出来。”男人突然暴躁,吓了苏霁华一跳。 三日?今天是第几日?苏霁华愣愣眨了眨眼,面色懵懂,片刻后才恍然。怪不得她一直觉得自个儿忘记了什么事,原来就是这事! “我,我这不是将你放出来了嘛。”苏霁华底气不足。 “你当老子跟那贺景瑞一样蠢?今日是第五日!”天阙冲着苏霁华喊话,那沙哑嗓音穿透小破厨房,惹得房间里都亮起了油灯。 “嘘,里头有人出来了。”苏霁华下意识的一把捂住天阙的嘴把人往背后塞,就像是在掩盖什么罪证一样。 身高腿长的天阙被苏霁华掩在身后,就像是躲在蚂蚁后面的大象。 “蠢货。”勾唇讽笑,天阙抬手打翻灶台上的油灯,然后一把扛起人就出了小厨房。 院子不大,但苏霁华那间房间是有窗的,天阙扛着人翻窗,刚刚进去就听到小厨房里传来人声,是猎户妻在抱怨不知哪里来的野物闻着血味打翻了鹿血。 天阙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压在怀里的苏霁华,低笑道:“那鹿血可是好物,你真是糟蹋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鹿血的功效是…… 贺天禄:我不喜欢那个老女人 白贺:要叫二舅母 小可爱们积极留言哦~随机给大家发小红包包 第23章 夜已经很深, 房间内未点灯,伸手不见五指。 苏霁华规规矩矩的坐在小木墩上,一点不敢乱动。 身后炕上躺着一位大爷,翘着腿在啃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小厨房里偷出来的土豆。土豆已经冷了,但那人却啃得津津有味。 苏霁华垂眸盯住脚下的小木墩,想着真是风水轮流转,方才她在炕上睡得舒服, 贺景瑞坐在硬邦邦的小木凳上看着她睡,现在轮到她瞧着那人歇息了。 “转过来。”大爷啃完了土豆, 开始发号施令。 苏霁华僵硬着身子转过去, 磨磨蹭蹭的低着小脑袋不说话。 大爷不满意,“抬头。” 苏霁华抬头, 努力的睁大一双眼,但因为房间里面实在太暗, 她连天阙的影子都看不见。 黏腻的指尖沾着土豆泥掐上苏霁华下颚, 天阙朝人逼近。 苏霁华看不见人,但却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沉稳而有力, 喷洒在她的面颊处, 湿润润的带着土豆香。 “我不是故意忘记的。”苏霁华觉得自己要有良好的认错态度,所以先发制人的开始说话,音调软绵绵的就像天阙掐在指尖的肉,滑不溜秋的让人怀疑是不是上了一层白蜡。 “你还委屈上了?”一把掐住苏霁华瘪起的嘴,天阙敛眉, “老子教你法子去对付那贺景瑞,你就是这样应付老子的?” “唔唔唔……”被天阙掐住了嘴,苏霁华说不出话来,她偏头努力挣脱后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一定要初三出来。” 男人没了声息,苏霁华觉得里头有蹊跷,就又问了一遍。难不成她真是耽误这人什么大事了?可是自贺景瑞答应了她的求亲后,她脑子里头浑浑噩噩的兴奋了好几日,哪里还记得起来这等事。 天阙不耐烦的卷着被褥躺回坑上,半天憋出一句话,细听之下竟似还带上了几分委屈。“初三的运司糕最好吃。” 苏霁华:…… 运司糕?什么运司糕?哪里来的运司糕? “运司衙门前的运司糕,只初三才做,一日百份,卖完即止。色白如雪,点红胭脂,色如桃花,微糖作馅,淡而弥旨。他店粉粗色列,不能比得。” 越说话,天阙便越气闷,觉得自己这笔生意真是亏得紧。 “运司糕……我也会做。”苏霁华突兀觉得面前躺在炕上的人跟后罩房里面的奶娃娃似得,只有拿奶糕哄了才能好。 “你会做?”天阙翻被起身,疑惑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扬起下颚道:“你能做的比那运司衙门前的运司糕好吃?” “不能。”苏霁华摇头。 天阙兴致缺缺的重新躺回去。“老子只吃最好的,你这等粉粗色列的东西,哼。” 苏霁华抚了抚自己的下颚,那里沾着土豆泥,她用绣帕擦了擦,然后继续开口道:“其实就是你现下要吃也是做不得的。”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荒山野岭的她去哪处寻做运司糕的材料。 天阙又是一阵冷哼,“我明日去杭州。” “我们是去安平,不去杭州。”苏霁华蹙眉。 “我说去杭州就去杭州。”天阙朝着苏霁华横眉怒目,但奈何天黑夜昏的,苏霁华根本就看不清楚天阙的脸,只摇头道:“不行,此次出行咱们是去安平招降安平王的。” “什么狗屁安平王,老子就要去杭州。”快马加鞭几日,还能尝到杭州北关外的百果糕。似蜜非蜜,似糖非糖,啧啧,味道绝美。 天阙重新躺回被褥里,咂吧着嘴想那百果糕的滋味。 苏霁华知晓自个儿是劝不住这人的,便想着明日里与贺天禄等人商量一下,看如何才能将这人塞回去。也怪她手笨,怎么就去掀了那装着鹿血的瓦罐子呢? “小寡妇,上来。”突然,天阙声音沉闷道。 苏霁华下意识的攥着衣襟往后仰了仰,“我,我不困,你睡吧。” 天阙自然是不能睡的,因为他一睡,再醒来时就会变成贺景瑞。“上来,别让老子再说第二遍。”天阙不耐烦道:“你要是不上来,老子现在就牵马去杭州。” 苏霁华当然是不能让天阙去杭州的,她磨磨蹭蹭的褪下脚上的绣花鞋往炕上爬,还没坐稳就被人一把扯进了被褥里。 被褥里暖烘烘的热气腾腾,苏霁华一进去便感觉浑身热烫的厉害,连骨子里的寒意都驱散了。 “小寡妇。”男人贴在苏霁华耳旁,故意压低了声音。“瞧这模样,你是将那贺景瑞拿下了?” 苏霁华心尖一颤,抿着唇瓣没有说话。天阙单臂撑在苏霁华耳旁,看到那红绯色自小寡妇白细的脖颈处往上蔓延,直至红透整张脸。 啧啧,这小寡妇还真是会害羞,一点都不像个寡妇。抚上苏霁华的脸,天阙看到小寡妇那绵密的鸦羽色睫毛,颤巍巍的打着圈,上上下下的扇,招人的紧。 “啊……”苏霁华突然感觉自己眼睫处一痛,她下意识一偏头,撞上天阙作恶的指尖。那里捏着一根眼睫,长长翘翘的。 “果真很长。”天阙将那根眼睫往窗户边照了照,然后侧眸看向苏霁华道:“小寡妇,你说是我的眼睫长,还是你的眼睫长?” 天阙正靠在窗户口,苏霁华能隐约瞧见他的模样,但哪里能看到他的眼睫。 “你的你的。”不欲争辩这事,苏霁华撅着身体想爬出被褥,却被天阙一把按住脚踝拉了回来。 “来,咱们比比。”话罢,天阙把人一翻,整个人往上一压。 苏霁华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脸上压了什么东西,酥酥麻麻的扇着她的眼睫,扎在一起。 两人离的极近,苏霁华屏住呼吸,感觉浑身都僵硬了。 “小寡妇,你是不是偷食了什么好物,怎么这么香,嗯?” “没……”苏霁华刚刚吐出一个字,唇瓣上噘就触到了那人的唇,炙热如火,带着湿润熏香味,与贺景瑞平日里惯用的一般。但不知为何放到天阙身上,清冷的熏香平白多了几分强势,就像要将她吞噬殆尽般的霸道。 天阙闷哼一声,一口含住了苏霁华唇间的唇珠。那唇珠小小一颗,被男人叼在嘴里反复翻转,意犹未尽的往里带。 苏霁华瞪圆了一双眼,只感觉嘴里头凶猛的窜进来一样东西,毫无章法的乱撞,甚至都抵到了她的喉咙口。 “唔唔……咳咳咳……”炕上太热,苏霁华出了很多汗,她被压在被褥里,身上湿漉漉的湿了小衣,小衣细薄,贴在背脊处,浑身热烫。 “小寡妇。”天阙喘着气,觉得这小寡妇的嘴怎么比百果糕还好吃呢? “啁啁……”窗户口传来鹰的鸣叫声,苏霁华浑身一颤顿时醒悟,赶紧一把推开了天阙。 外面的天色已蒙亮,鸡鸭起身开始乱转,有公鸡站在水坑里叫唤,一时间,寂静的院子一下闹腾起来,透出几分生机勃勃之意。 苏霁华捂着嘴,只感觉热辣辣的疼。她从被褥里头钻出去,听到猎户妻在外面喂鸡鸭的声音,鹰扇着翅膀去讨食,颠颠的跟在猎户妻身后转悠,那些鸡鸭都怕它,猎户妻手里的吃食都进了鹰的肚子里。 天阙躺在炕上,吧砸着嘴盯住苏霁华,双眸深谙,似在思索着什么事。 苏霁华闷着脑袋往外跑,在大堂门口撞上正去寻鹰的贺天禄。 贺天禄看到苏霁华,一张脸绷得有些难看,然后突然一皱眉,死死的盯住苏霁华的嘴。 “你偷吃。” “什,什么?”苏霁华张了张嘴,喉咙微哑,唇瓣也有些疼。 沙一鹏和桑振清从旁边的房间里面出来,看到苏霁华,面色也有些怪异。 军中虽都是大男人,但有军.妓。沙一鹏和桑振清也不是没尝过荤腥的毛头小子,一眼看到苏霁华,便能猜出几分。 穿着褶皱袄裙的苏霁华面颊绯红,唇瓣红肿,眼波氤氲,似初沾雨露般的红桃花盈盈立在那处,眼尾带媚,勾人入骨。 猎户端着早饭进来,看到堵在大堂门口的几个人,目光一瞥瞧见苏霁华,直愣愣的就立在了那处。 “哎,当家的,堵在当口做什么?”猎户妻端着手里的粗糙大馒头用手肘捅了捅猎户,猎户嗫嚅着唇瓣让开身体,苏霁华赶忙捂着脸出了大堂,往小厨房跑去。 小厨房里放着一盆水,苏霁华低头一照,只见那水面上显出一个满脸春.色的女子来,青丝蓬乱,衣衫凌乱,波光潋滟,百种风情。 “啊……”低低哀叹一声,苏霁华捂着脸蹲下身子。 “啁啁……”鹰叼着嘴里的鸡蛋飞进小厨房,蹭着苏霁华的脚撒娇。 苏霁华从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看到鹰嘴里叼着的那颗鸡蛋已裂开一条缝,里头的小鸡仔努力伸展着身体想出来。 “别动。”苏霁华小心翼翼的将那鸡蛋从鹰嘴里捧出来放到柴草上。 鸡蛋壳上的裂缝已经很大,小鸡仔露出半个脑袋,浑身湿漉漉的被挤在鸡蛋里挣扎不出,只勉强伸出一只黄嫩嫩的鸡爪子。 “出不来。”前来寻鹰的贺天禄蹲在苏霁华身边,冷不丁的冒出这句话。 苏霁华被神出鬼没的贺天禄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冷气后看到那人要去帮小鸡出壳,当时就拽住了贺天禄的胳膊道:“不行,要让它自己出来。” 贺天禄皱眉,却还是听了苏霁华的话。他把鹰按在身边,不让它去吃小鸡仔。 小鸡仔挣扎片刻,终于是出壳了,浑身湿漉漉的连羽毛都没长全就要走路。 “真丑。”贺天禄歪头。 苏霁华用绣帕把小鸡仔擦干,然后捧在掌心里起身,转身的时候看到悄无声息站在身后的天阙,一张脸瞬时涨红。 似是没有注意到苏霁华煞变的表情,男人面色如常的一舔唇,盯住苏霁华掌心里的小鸡仔。“小鸡炖蘑菇?” “不行。”贺天禄一把抢过苏霁华手里的小鸡仔,直接就飞出了小厨房。 天阙皱眉,将目光转向那正蹭在苏霁华脚边的鹰。“老鹰炖蘑菇?” 鹰展翅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小鸡仔:嘤嘤嘤 老鹰:啁啁啁 华姐儿:麻麻,救命啊! 黑贺:吧唧吧唧 还有一更,18点之前吧。病来如山倒,我尽力 第24章 天色大亮, 在猎户家用过早膳,苏霁华换过裙衫上青绸马车,然后撩开马车帘子看到正在跟天阙说话的沙一鹏和桑振清。 得亏猎户家一大早就出去卖肉了,不然看到这大变活人怕是要吓出毛病来。 沙一鹏和桑振清似乎知道贺景瑞与天阙一事,所以并未对天阙的出现表现出多大的震撼,反而言语间更加随意了几分。比起贺景瑞,沙一鹏似乎对天阙的态度更亲近些。桑振清则依旧是那副风清道骨的样子。 贺天禄一手拎着鹰, 一手捧着小鸡仔,蹲在马车前面神色警惕的盯住天阙。 三人谈完, 天阙拢袖跳上马车。 青绸马车一晃, 苏霁华下意识的抓住马车窗子平稳身形。 帘子被撩起,天阙大刺刺的进来, 也不管苏霁华,直接就占了大半马车厢。那人身高腿长的又霸道, 苏霁华被挤在角落, 跟一堆杂物缩在一起,看上去可怜兮兮的紧。 “小寡妇。”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盒奶糕的天阙翘着腿靠在软垫上,朝苏霁华招手。 苏霁华偏头, 不欲理人, 小腿处就被人踢了一脚,不轻不重意在警示。 “做什么?”苏霁华瘪嘴,声音闷闷道。 “过来。”天阙吃完一盒奶糕,但觉得滋味不甚美,想起昨夜, 心尖痒痒,目光一瞬就盯住了苏霁华的唇,觉得还是那处最好吃,比百果糕都好吃。 看到天阙的表情,苏霁华早有防备,她一把捂住嘴,双眸圆瞪。“你不能这样。” “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天阙仰头,露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 苏霁华抿唇,想了片刻后道:“过些日子就到安平了,我给你做百果糕吃。”也不知道那沙一鹏和桑振清是如何说服天阙去安平的,不过只要去安平便好,可不能耽误贺景瑞的大事。 “老子不稀罕。”天阙端起茶碗轻抿一口,一双眼依旧盯在苏霁华脸上不放。 苏霁华被看的面红耳燥,矮身钻进了杂物堆里,任凭天阙在外头叫骂也不出来。 昨夜没睡好,苏霁华缩在杂物里,纤细身子随马车轻晃,迷迷瞪瞪的就睡着了,当她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趴在男人胸前,整个人被搂在怀里,身上还盖着薄被。 “叽叽……”小鸡仔从茶案下头钻出来,踩着天阙的胳膊往上爬,天阙一翻掌,那小鸡仔就掉下去滚进软垫里,然后又挣扎着爬出来去攀天阙的胳膊,乐此不疲。 苏霁华动了动身子,天阙眸光一转,也不再逗弄小鸡仔。“醒了?” “唔……”披着薄被起身,苏霁华拢了拢杂乱的青丝,眼眸闪烁。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果坐在她对面的人是贺景瑞,苏霁华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顾虑,但现在坐在她面前的人是天阙,只被人瞧着,她就感觉哪哪都不对劲。 天阙和贺景瑞不一样,他随心所欲,强横霸道,贺景瑞努力克制的许多事对于他来说,都是狗屁。 “来,给老子亲一口。” “唔……”苏霁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压进了薄被里。如昨夜般,男人来势汹汹,尤其眷顾她唇间的那颗唇珠,含着便不放,就似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般。 苏霁华的唇还有些红肿,亲上去时刺刺的疼。她使劲推搡着那人肩膀,但是天阙却纹丝不动,愈发施力,长驱直入的直往苏霁华的喉咙里头钻。 苏霁华难受的睁眼,面前的男人半阖着一双眼,眉眼飞扬,容貌俊美异常。苏霁华有一瞬恍惚。 “爷,到安平县了。”车外传来沙一鹏的声音。 天阙砸吧着嘴放开苏霁华。 苏霁华软绵绵的瘫在天阙怀里,使劲的大口喘息,面红如霞。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与李锦鸿最大的亲密也只是偷偷的亲一下脸侧罢了,这个人倒好,没羞没躁的按着她就来。 青绸马车拐进安平县,寻到一处客栈。 天阙先下,苏霁华红着脸跟在后头,连脸都不敢抬。 安平县不大,虽只是一边陲小镇,但看着还算繁华,车马人声,络绎不绝。 “掌柜的,五间上房。”沙一鹏上去就道。 “要四间。”天阙懒洋洋插嘴。 苏霁华浑身一震,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上前,扯了扯天阙的宽袖,压着声音,小媳妇似得。“爷,您要和天禄住吗?” “和你住。”天阙勾唇,抚了抚苏霁华细滑的小脸,“丫鬟就要有丫鬟的模样,伺候爷是你的本分。” 苏霁华抿唇,深刻觉得自己是挖坑给自个儿跳了。她说什么丫鬟,说是亲娘多好,还能挣两个便宜儿子。 “那要四间。”沙一鹏拿出银子拍给掌柜的。 掌柜的收了银子,亲自引着一行五人进上房。 天阙姿貌俊美,苏霁华娇艳动人,光是容貌便已然引起了整个客栈里头人的注意。再听说那美貌女子是个丫鬟,还要同住,众人看向天阙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审视与暧昧。 客栈虽小,但房间却很干净。 苏霁华背着小包袱跟在天阙身后转了转,最后将视线落到房中那唯一一张双人榻上。 “姑娘放心,这被褥都是新换过的。”掌柜的注意到苏霁华眼神,赶紧开口道:“姑娘若是还不满意,咱们还有一间房,有两榻……” “不必了,就这间吧。”天阙撩袍坐在榻上,推开榻旁的窗子。 窗子正对街口,人群熙熙攘攘的来回走动,哪里有半点要开仗的意思,就连城门口的查验都松懈的紧,刚才他们的马车过去,守城的士兵直接就放了行。 “掌柜的,劳烦拿些吃食,再打盆水来。”其实苏霁华是想好好沐浴一番的,但她只一眼看到靠在榻上的天阙,便硬生生的将这话给咽了回去。 还是等贺景瑞回来她再跟他说换房的事吧。 “姑娘要用些什么呀?咱们这处什么都有,鲜鱼最是新鲜。”苏霁华长的好看,掌柜的看上去四十左右,也是个男人,秉持着纯欣赏的态度,想着能与美人多说些话也是好的。 “什么都有?卖人肉吗?”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躺在榻上的男人走了过去,眸色狠厉的看向掌柜,眼尾吊起,戾气横生。 掌柜的被吓得浑身一哆嗦,“没,哪里有人肉啊……” “没有人肉还说什么都有,哼。”天阙冷哼一声,捻着指尖道:“来锅小鸡炖蘑菇,再来盘芋粉团。” “是是。”掌柜的急急出去,吓得面色惨白,再来时便是小二端着吃食来,不见掌柜身影。 天阙坐在实木圆凳上,挑剔的看着面前的芋粉团。“粗制滥造。” 其实在苏霁华看来,天阙这般大刺刺的性子应当对吃食不会这般看中,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人对吃食研究颇深,反倒是看着精细的贺景瑞对吃食不那么看中。 芋粉团确实不好吃,但那锅小鸡炖蘑菇还不错。 被苏霁华藏在小包袱里面的小鸡仔浑身毛绒绒的像只小软球,“叽叽叽”的围着苏霁华转。 小鸡仔要吃什么呢? 苏霁华歪头想了想,拿出一块鸡肉喂给小鸡仔。 “蠢货。”天阙头也不抬道:“给鸡喂鸡肉,你是吃鸡长大的吗?” 苏霁华面色臊红的收回鸡块,略不服气的仰头,“那你说喂什么?” “喂了也是白喂,煮了吃多好,这种新鲜出来的小鸡仔最是鲜嫩。”天阙挑眉,扔下手里的芋粉团,“芋粉团还是安平王府里头那臭道士做的好吃。” 听到天阙的话,苏霁华嚼着鸡肉的动作一顿。这人突然改变主意来安平,不会就是为了吃这芋粉团吧? “啁啁……”房间门口传来鹰叫声,贺天禄捧着手里的小碗进来,径直蹲下给小鸡仔喂食。 小鸡仔显然饿的厉害,撅着毛屁.股就钻进了碗里,小小软软一团吃的起劲。鹰好奇的歪头,用嘴碰了碰小鸡仔,被贺天禄拎着翅膀往旁边拨了拨。 “不错。”天阙翘着腿,“养养好,过些日子就能吃了。” 贺天禄抿唇,一手端着碗,一手拎着鹰就出去了。 苏霁华很是喜欢那小鸡仔,见状赶紧也跟着一起出去。 贺天禄的房间就在苏霁华隔壁,她看到那人将小鸡仔放在被褥里,然后又给它盖上一块粗棉帕子,动作小心翼翼的紧。 “你喂的是什么?”苏霁华轻手轻脚的抚了抚小鸡仔浑身黄绒的毛发。 “粗黄面。”贺天禄盯着小鸡仔,神色认真,“用开水烫,温了,给它吃,好。” 以前的时候,苏霁华与贺天禄相处较少并未发现他的不对劲,近几日与他说话,苏霁华才觉这人似是真的有些不对劲,这说话怎么断着往外蹦?明明有时候还是挺正常的。 难道只是话少? 想到这里,苏霁华忍不住转头,目光疑狐的盯住人上下瞧。 贺天禄皱眉,“老女人。”然后撑着身子跳上榻,将自己和小鸡仔裹进被褥里。 苏霁华:……看来确实是有问题。她这么年轻貌美,哪里老了?那天阙不还要兜着她转悠呢! 一想到天阙,苏霁华就躁得慌。她抬手戳了戳那团拱起的被褥。“天禄,我跟你换房间好不好?你跟爷睡去。” “不好。”被褥里传来闷哼声,还有小鸡仔兴奋的“叽叽”声。 苏霁华敛眉,苦恼的皱起一张小脸。这可如何是好? “如花。”房间门被叩响,隔壁的大爷翘着腿靠在门上,“给爷沐浴。” “什么如花?”苏霁华瞪眼,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虽然他们化作商人,但自个儿什么时候有“如花”这么一个名儿了? “丫鬟就要有丫鬟的样,爷亲自给你取的名,怎么,不想要?”天阙舔唇,眸色意味深长。 苏霁华被气得一阵噎,但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即便贺景瑞变成了天阙,但他依旧是五人中的主导者。 算了,如花就如花吧,似玉如花,挺好。 “磨蹭什么,给爷沐浴。” 这就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黑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你只能哄我哄我哄我 第25章 天色依旧阴冷, 掌柜的让人抬了一桶水上来,热气氤氲间,苏霁华的脸愈发燥红,也不知是被熏的还是羞的。 房内被搬出一空地置绢素屏风,屏风不大,色彩艳丽,灿如锦绣, 正对房门,用于隔断视线。 天阙穿着袄袍站在苏霁华面前伸直胳膊, 下颚扬起道:“脱。” 苏霁华闷着小脑袋没有出声, 手里的绣帕被绞成团,可怜巴巴的皱着。 “啧。”天阙不耐烦的勾唇, 俯身贴到苏霁华耳旁,声音沙哑道:“不是说你们商人都不做亏本生意的吗?不想验验货?” 验货?验什么货?苏霁华一脸懵懂。 “小寡妇, 老子定比贺景瑞那蠢货厉害, 你不会亏的。”贴着苏霁华的耳骨,天阙轻含住那白玉小耳戏弄。 想了许多日,总算是得偿所愿, 天阙的脸上显出一抹餍足神色。 耳骨处湿润润的喷洒着热气, 苏霁华身子一颤往后退,撞到绢素屏风上。 苏霁华穿着青白袄裙,整个人素雅干净,而绢素屏风上的绣纹艳媚异常,她站在那处, 霎时便被衬显了出来。 为稳住身形,苏霁华抬起胳膊抓住了绢素屏风一角,宽袖的袖子往下滑,露出一截白皙小臂,衬在锦绣纹上,玉莹莹的惹人垂涎。 “老子记得,你这处有颗痣。”天阙突然一把撸起了苏霁华的宽袖,将其挽到手肘处。 小臂靠上处,露出一颗痣来,色如朱,状如珠,小小巧巧一颗嵌在白玉肌肤上,似雪中艳梅。 浴桶里的热水蒸发很快,屏风后都是氤氲热气,苏霁华抬眸,看不清天阙的脸,只知道这人双眸渐暗,盯着她那颗痣不放。 收起隔壁,苏霁华矮身躲到屏风后面,“你快去洗吧,水都要凉了。” 天阙捻了捻手,指尖还残留着那抹馨香触感。他单臂撑在绢素屏风上,朝着苏霁华勾了勾下颚,“过来,给老子宽衣。” “你,你有手有脚的,不会自个儿脱吗?”苏霁华看了一眼距离自己较远的房门,终于放弃了闷头奔出去的打算。 “你是老子的丫鬟。”天阙挑眉,直接就把苏霁华给拽了回来按进怀里,然后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来。“要是不想当小丫鬟,那就当暖房丫头吧。” 苏霁华心里“咯噔”一下,吃不准天阙这话是说了玩笑还是在认真。她抬眸,望进那人的眸子里,深潭冷寒般的浸着暗色,眉眼间戾气流转,将整个人气势衬得更足。 感觉到那往自己背脊处搭下去的胳膊,苏霁华赶紧开口道:“我给你脱。” 话罢,她使劲一扯,就将天阙腰间的绶带给扯了下去。宽大的袄袍散开,露出里头的素白中衣,苏霁华暗咽了咽口水,磨磨蹭蹭的把手里的绶带挂到绢素屏风上,然后开始给人解中衣系带。 苏霁华有些急,有些事情越急便越做不好,那系带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打了死结,她解了半日都没解开,鬓角处都冒汗了。 天阙站在那里,背靠浴桶,懒洋洋的盯着苏霁华看。 热气氤氲,苏霁华一张白细小脸被熏得通红,因为烦闷,小嘴轻噘,湿润润的透着粉嫩。天阙想起那唇的滋味,不自禁暗勾了勾唇角,然后将视线往下。 小寡妇身上的袄裙上紧下松,勾出胸前一块宝地,勒出细致腰身,偏头时显出脖颈,青丝盘踞,香汗淋漓。 “好了。”终于将天阙身上的中衣系带解开,苏霁华吐出一口气往后退一步。“你脱吧。” 天阙站着不动,朝苏霁华挑眉。 苏霁华攥紧拳头,偏头把人身上的中衣拉下来。 素白中衣缓慢褪下,露出那人紧实又白皙的肌肤,腹肌明显。苏霁华只感觉眼前一片白花花的肉还带着水蒸气,她羞得面红耳燥,转身想走,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小寡妇,还有条裤子呢。” 男人说话的声音带着戏谑,飘乎乎的传到苏霁华耳畔,就像贴肤的热水,烫人的紧。 苏霁华不动作,那人却不耐烦,扯过她的腕子就把人给拽了回来。 “我不脱,你自个儿脱……”苏霁华使劲扭着脖子往后转,虽抗拒到极致,但却依旧感觉自己指尖抵到了裤料,然后被人带着往下一扯。 “啊……”苏霁华挣扎着往屏风后面逃,捂脸蹲身,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闷头冲出了房间。 “啧啧。”天阙摇头,大刺刺的跨着腿埋进浴桶里。 还寡妇呢,真是小气。 …… 经历了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苏霁华浑身发颤,颠颠的靠在二楼栏杆处喘息。 楼梯口,桑振清拿着一个小瓷瓶过来,凑到苏霁华面前,“姑娘,爷在里面沐浴?” 苏霁华红着脸扭头,声音闷闷的“嗯”了一声。 桑振清是个人精,瞧见苏霁华这副脸红面臊的模样,当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点头,不再追问,只把手里的小瓷瓶塞给苏霁华,“劳烦姑娘将这里头的东西加进茶壶里,让爷喝了。” 小瓷瓶微冷,贴在苏霁华温热的掌心里,异物感尤其明显。“这是什么东西?”桑振清是贺景瑞的军师,苏霁华自然知道这人不会害贺景瑞,但是却难免心中不安。 “姑娘莫慌,不是什么毒物,就是些安眠散。” 安眠散?苏霁华蹙眉。这桑振清是想让天阙睡着,让贺景瑞出来?确实,这天阙太闹腾了,一天天的根本就不干正事,差点连这安平都不来了。 “他,不会发现吧?” “爷对咱们有戒心,却不会对姑娘有戒心。”桑振清胸有成竹道。 苏霁华觉得桑振清这话说的有些奇怪。“军师这话是什么意思?”桑振清作为贺景瑞的军师,苏霁华跟他并不熟,只一道同路几日而已。经过上辈子的教训,现在的苏霁华从不轻信于人。 桑振清朝着苏霁华暧昧眨眼,“姑娘不知,不管是哪位爷,您都是头一个。” 原本苏霁华还不明白这军师的意思,直至注意到他暧昧而了然的目光,才懂得里头的深层含义。 对于男女之事,苏霁华并无什么经验,但她知道,那天阙虽然霸道,却只凭着一股猛劲往里头冲,按着她就来。而贺景瑞则保持着君子之风,最多就是与她碰了碰手。 苏霁华红了脸,却觉得桑振清这话说的不对。 就算她是头一个那又怎么样呢?瞧天阙这态度,将她呼来喝去丫鬟般的,哪里放在眼里过,若是知道她将这药给他下到了茶里,还不把她活剥皮给吃了。 “我不去,你自个儿去。”话罢,苏霁华转头就钻进了贺天禄的房间去看小鸡仔。 这桑振清想拿她去触天阙霉头,她才不去呢。 其实安眠散这事只是苏霁华下意识的反应,但当她看到被天阙从房间里踢出来的沙一鹏时,才觉得自己那时候的选择多么正确。 沙一鹏身形魁梧,却被天阙一脚踢飞,咕噜噜的从二楼滚到一楼,连个盹都不带停的,直将一楼的人看的瞠目结舌。 苏霁华趴在栏杆上,只觉背脊阴凉,心中庆幸。 天阙收回脚,冷哼一声,十分不耐的把苏霁华扯回了房间。 作为想在安平县发展的“商人”,天阙自然是要与当地县官打好关系的,但这人只念着安平王府的芋粉团,压根看不上那什么县官,直接就让人去安平王府递了拜帖。 一个无名商人,想要去见安平王那就是痴心妄想,但天阙这人不按常理出牌,他直接便表明了自己是贺景瑞的身份,根本不管贺景瑞费心安排出来的身份。那安平王大惊之下决定于今晚设宴款待贺景瑞。 苏霁华靠在绢素屏风旁边,看着那人左一套宽袍,右一套宽袍的放在身上对比。 “小寡妇,你说我是穿这件墨青色的好呢,还是穿这件宝蓝色的好?” “……都好。” “小寡妇,你在敷衍我?”天阙一眯眼,苏霁华立时一精神。“宝蓝色的颜色太亮,款式也旧,还是墨青色的好看,不仅款式新,布料也好。” “其实最关键的还是爷长的好,穿什么都好看。”方才天阙一脚将那沙一鹏踢出门,苏霁华依旧心有余悸,说话下意识的就阿谀奉承了些,但没想到,这人似乎颇吃这一套,脸上表情十分受用。 “爷长的好,还用你说。” “是是。”苏霁华点头如捣蒜。 终于决定好要穿哪件宽袍,那人却又在玉冠上犯了难。 “小寡妇,你说是这如意莲花冠好呢,还是这云头如意冠好?” 贺景瑞常戴云头如意冠,苏霁华私心便道:“你就戴如意莲花冠吧。” 天阙抬眸看了苏霁华一眼,然后道:“那就戴云头如意冠。” 天阙那一眼看的有些深,苏霁华下意识的心虚低头。 “小寡妇,替我戴上。” “……哦。” 如意莲花冠属青玉,外雕双层绽开花瓣,层叠细致,冠下端两侧对钻有双凤,可插入一碧玉发簪。 原本这样的温润物事最适贺景瑞那般的温润君子,但偏偏天阙这人要戴,苏霁华拢着他的头发帮人戴好,错眼一看却觉这人戴也不错。 天阙从花棱镜里瞧见苏霁华那怔怔盯着自个儿的模样,撑着下颚调侃道:“小寡妇,就是你现在想要,老子也要先去安平王府办事。” 这人一向荤素不忌,若是原先的苏霁华可能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现在的苏霁华却一点就通。 这个下流坯子,明明是他一直缠着她要! 戏弄够了人,天阙拢袖起身,摆正腰间绶带,“走。” 苏霁华拉扯住那人宽袖,小心翼翼道:“我也要去?” “废话,你见过爷一个人去的吗?你个丫鬟当然要跟着去。” 苏霁华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袄裙,这身袄裙是在外头随意买的,经过好几日长途跋涉已经显出旧色。毕竟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苏霁华在人前是穿不出这种衣裳的,尤其是还要去安平王府。 “我去换身衣裳。” “不准。”原本还一脸悠闲神色的天阙听到苏霁华的话,登时一瞪眼,“换什么衣裳?哼,爷告诉你,你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 作者有话要说:  黑贺:哼,小寡妇真不省心,等我吃完芋粉团回来好好教训她 第26章 夜至, 月朗星稀,溯风微寒。安平王府前高挂两盏崭新宫灯,玉石阶前两座雄伟石狮被擦得光亮,昂首翘立在那处,雄姿英发。封闭多年的朱色 大门大敞,,露出里头高耸巍峨的宫殿大堂, 安平王亲自于朱门前迎接远客。 天阙坐一低调青绸马车缓慢而来,清晰的马蹄声敲击在青石板路上, “哚哚哚”的紧着心鼓。 身穿石青袄袍, 身形略肥胖的安平王一眼瞧见那马车,便赶紧迎上前去, 一张胖脸笑成弥勒佛。“难得贺将军大驾光临。” 青绸马车停在安平王府门前,莹白玉指自内伸出, 撩开马车帘子。走出的女子梳双髻, 穿青白袄裙,素颜玉肌,身姿袅袅, 浸在月光中恍似下凡仙子。 安平王一愣, 行礼的动作顿在当下。 王府小奴搬着马凳上前,苏霁华提裙下马车,然后吃力的踮起脚尖把马车帘子往上拉。身穿墨青色袄袍的男子拢着大袖慢条斯理的从马车厢里走出来,瞧见苏霁华那晃晃悠悠站不稳的身子,勾唇隐笑。 苏霁华抿唇, 脚下一绊,猛地一缩身子,撩起的帘子就砸了下来。帘子上绑着木条,颇重,天阙还没完全出来,那帘子盖在他脑袋上,将他精心装扮好的云头如意冠都给打歪了。 天阙扶着那云头如意冠,暗自骂了一句脏话。 苏霁华赶紧将功赎罪,踩着马凳上去帮他把云头如意冠重新弄好。 安平王站在马车旁边,面露尴尬,肥胖的指头像根根新鲜出土的白萝卜一样拱在一起,又短又粗。 “咳。”轻咳一声,天阙整理好衣冠下马车,然后斜睨了一眼那安平王,安平王装聋作瞎的继续朝着天阙行礼,一副卑躬屈膝模样。 按理说,安平王一个郡王,怎么也不会比天阙这个大司马低一个等级,但事实却是这安平王对天阙毕恭毕敬的紧,完全没有一点架子,甚至还在处处讨好天阙。 苏霁华看的奇怪,跟在天阙身后盯着那安平王瞧。 注意到苏霁华的目光,安平王笑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丫鬟。”一路下马车,天阙终于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如花,还不快给安平王请安。” 苏霁华抿唇,朝安平王屈膝行礼道:“给郡王请安。” 安平桥慌忙道:“不敢不敢。” 天阙常独来独往,难得带了一个丫鬟,还是个美貌丫鬟,安平王自然明白这其中含义。 “如花姑娘真是貌美如花啊。” 苏霁华扯出一抹笑。如花你大爷! 安平地处贫瘠,安平王的郡王府甚至还比不过李府。 按照郡王规格,正门五间,正殿、翼楼、后楼各五间,每路附五至七进院落,住宅后连接各院花园,有的甚至还有马号和家庙。 但这安平王府不说马号和家庙,就连那超过五进的院落都寻不到,最大的也就是四进院落,还是安平王将自己的院子让出来给天阙暂住的。 “贺将军,您看着可还满意否?”贵客来,安平王自然是要好好款待的,但连自个儿的院落都给让了出来,苏霁华实在是有些无法理解,这也太讨好了吧? “凑合吧。”天阙大刺刺的往太师椅上一靠,端起热茶轻抿一口道:“听说你府中有一道士?” “是,贺将军有何吩咐?”安平王上前,一双眼亮晶晶的看向天阙,就像只亟待表现的胖狗一样。 “听说那老道士的芋粉团做的不错……”天阙放下茶碗,抬眸看向安平王,意味不言而喻。 “贺将军稍等,本王这就去吩咐。”话罢,安平王挪着胖墩墩的身形,快速消失在户牖处。 苏霁华呆站在天阙身边,良久才扭头道:“这安平王看着,怎么好像不大对头啊?” “哪里不对?”天阙翘着腿坐在太师椅上,慵懒的瘫着身体。 “你一个大司马,他将军前将军后的还给你行礼……” “哼。”天阙冷哼一声,换了只脚高高搭起,还在不停的抖腿。“那是老子以德服人。” 苏霁华:……就你这德性? 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踢踏声,伴随女子娇俏的呼喊阵阵往屋内传。“天阙哥哥,天阙哥哥!” 苏霁华神色一凛,转头看向正屋门口。 天阙,哥哥? 厚毡被掀开,一身形娇小的女子直冲进来,看到瘫坐在太师椅上的天阙,神色瞬时一亮,声音甜腻的似乎能拧出糖汁来。“天阙哥哥。” 苏霁华上下打量女子,披朱色大氅,梳环髻,一张小巧瓜子脸,面容精细,乍眼一看确是如精美的糖果子般甜美。她朝着天阙飞奔而来,身上的大氅被撑起,火红颜色,衬得整个人鲜活异常。 天阙敛眉,抬脚就抵住了那女子的膝盖。 女子被挡了路,噘起小嘴开始撒娇。“天阙哥哥,你怎么来了也不与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啊。” 天阙收回脚,神色淡漠道:“不必。” 女子跺脚,转头看到站在一旁的苏霁华,原本娇嗔面容瞬时一变,皱眉看向她道:“你是谁?” “奴婢如花。”苏霁华敷衍的一行礼,咬牙说出这个名字。 “如花?”小郡主上下打量苏霁华一番,神色越发锐利,“你是天阙哥哥的丫鬟?” “是。”苏霁华敛眉,见这女子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突起坏心道:“奴婢是爷的贴身丫鬟。” 着重吐出“贴身”二字,苏霁华见那女子面色霎时一白,双拳紧攥。坐在一旁吃茶的天阙双眉一挑,看向苏霁华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戏谑之意。 “我是安平王府的小郡主。”女子一拍胸.脯,把下巴扬的更高,震的身上的珠玉翠环轻响,清清灵灵的十分好听。 安平王府虽有些陈旧破落,甚至连这安平王的院子都比不得李府大太太的院子,但这小郡主身上的穿着用物却都是极好的,可见其受宠程度不一般。 “是,给小郡主请安。”苏霁华笑盈盈的行礼。 小郡主盯着苏霁华上上下下的打量,连一寸头发丝都不肯放过。长的确是美,可那又怎么样呢,她是郡主,论身份,她一个丫鬟自然是比不得她的! 想到这里,小郡主继续仰头,纤细娇小的身子站在苏霁华面前,直矮了半个头,但气势却不减。 毕竟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小郡主,自然不是苏霁华这等商妇可比,说话动作间皆是飞扬跋扈,肆意的很,倒是与天阙有几分相似。 内院甬道处,安平王捧着芋粉团喜滋滋的过来,肥胖的身体迅速移动。“贺将军,贺将军,这是刚刚出炉的芋粉团。” 芋粉团被置于一碧色玉盘内,浅淡芋色,小巧可爱。 天阙放下茶碗,坐直身体,一双眼盯住那芋粉团不动。 芋粉团终于到眼前,安平王取出玉箸递给天阙,天阙夹了一个芋粉团入口,双眸半阖,脸上戾气微敛。 “来,尝尝。”吃了一个芋粉团,天阙也不忘在旁边盯着瞧暗咽口水的苏霁华。 这芋粉团光看卖相便已十分不错,再加上那鲜香扑鼻的香味,简直勾的人口舌生津。 苏霁华不受控制的凑上前,就着天阙的玉箸吃了一个芋粉团。 软糯香甜,里头裹着肉馅,能尝出米粉和芋粉的味道,糯叽叽鲜滋滋的,味道极好。 “野鸡馅的,不错。”天阙点头,拿着同一双玉箸继续吃,小郡主瞪眼站在旁边噘着小嘴跺脚。“天阙哥哥,我也要吃。” 天阙一偏头,将那盘芋粉团护的严严实实的。“你日日在王府里头,想什么时候吃便什么时候吃。” 话罢,天阙也不管那小郡主,招呼着苏霁华将这碗芋粉团消灭了干净。 芋粉团不多,但却饱腹,苏霁华有些意犹未尽。她自持吃过许多山珍海味,但这芋粉团确是不错,想来比宫廷里头御厨做的都不会差。 “没了。”看到苏霁华那眼巴巴的表情,天阙挑眉道:“下次带你去吃杭州关外的百果糕。” 苏霁华咽了咽口水,突然开始期待起那百果糕的味道来,明明她不是一个容易沉溺于口腹之欲的人啊? “贺将军,晚宴已摆好。”这芋粉团只是前菜,晚宴摆在后楼内。 天阙颔首起身,大踏步的往前去。“如花,走。” 苏霁华闷着脑袋跟在天阙身后,实在是非常的不喜欢这个名字。 安平王引着天阙和苏霁华往后楼去,小郡主硬挤在天阙身边,叽叽喳喳的说话。什么今日抓了只野兔子,昨日逮了只野豹子,杂七杂八的胡言一通,但苏霁华却发现,天阙并未表现出什么不耐烦,只微微侧首与安平王说着什么话。 不可否认,认真起来的天阙也是很有气势的。这是一种与贺景瑞温润清冷的气场完全不同的气势,锋芒外露,嚣张跋扈,一点都不知收敛。 咦,不对呀。苏霁华歪头盯住天阙的后背瞧,突兀恍然。这天阙在应天府时还装成贺景瑞的模样出来,怎么今日在安平王府里却保持着本来面貌,甚至那小郡主还唤他为“天阙哥哥”? “哎呦。”苏霁华想的太入神,直接就闷头撞上了天阙的后背。 天阙站在那里转身,按着苏霁华的额角一阵猛搓,将那片肌肤搓的通红。苏霁华鼓起面颊,不服气的瞪向天阙。 若是贺景瑞,就会拿药油出来给她擦。哪里像这个莽夫!当她的脸是刚才的芋粉团吗?能这么不要命的搓吗,搓坏了你赔得起吗? “蠢货。”弹了弹苏霁华的额角,天阙感受着掌心的温热触感,唇角轻勾,拢袖跨进楼内。 小郡主怒瞪苏霁华一眼,这醋都要吃到天上去了。 天色阴冷,后楼内烧着地龙,苏霁华一进去,便感觉僵冷的身子都舒展开了。 “贺将军,本王请了安平城内最好的舞姬和歌姬,来为贺将军助兴。”安平王一拍掌,后楼侧门两处便鱼贯而入一群舞姬,身姿曼妙,薄纱覆体。 苏霁华暗打了个哆嗦。 真是年轻人不懂事,到老了可有的你们受。 作者有话要说:  也是很冤枉了…… 晚了点,给小可爱们发小红包包作为补偿~小可爱们积极留言哦么么扎华姐儿:我那么美,搓坏了你赔的起吗? 黑贺:歌姬不错。 华姐儿:这些人老了都会得老寒腿的。 黑贺:…… 华姐儿:裹紧人家的小被子。 第27章 后楼内, 地龙烘暖,钟磬声声,舞姬曼妙,歌声袅袅,一派歌舞尽兴之相。苏霁华站在天阙身后,动了动自己麻木的腿。 天阙曲着腿靠在坐塌上,宽袍大敞, 双眸半阖,脚尖不规律的敲着案面, “倒酒。” 苏霁华撇嘴, 拎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 酒是好酒,清香醇美, 琥珀色泽,但酒劲也足。苏霁华不知这人的酒量如何, 但看那模样似乎是已经醉了。 “爷?”苏霁华跪在天阙身边, 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宽袖。 天阙低哼一声,眼皮一掀,看到苏霁华那张白细小脸, 直接就掐了一把, 语调慵懒。“哪里来的细皮嫩肉的小娘子?陪爷好好玩玩。” 话罢,直接就将苏霁华给扯进了怀里。 苏霁华顾着手里的酒壶,硬生生的举着它坐到了天阙身上,酒壶里面的酒一滴没洒,她却坐的有些疼。天阙闷哼一声埋首在苏霁华脖颈处, 声音闷闷道:“小娘子真香。” 小郡主的宴案在天阙对面,她瞧见那貌美小丫鬟就这么不知廉耻的往自家天阙哥哥怀里扑,气得嘴都歪了。 “你给本郡主起来!”小郡主气势汹汹的过去,被弥勒佛样的安平郡王给拦住了路。“小娃子不懂事,贺将军要办事呢。” 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老王爷,安平郡王十分理解天阙这种酒后胡来之举,贴心的让出后楼给天阙和苏霁华自由发挥。 小郡主鼓着脸被安平郡王拉了出去,一路闹腾的厉害,最后扒在后楼的红漆圆柱上死也不动,甚至连双脚都盘了上去。 安平郡王无奈,只得站在原处劝她,但没劝片刻,便见苏霁华拢着衣襟从后楼里冲了出来。 小郡主见状,就像是见到了杀父仇人般的冲上去,一把扯住了苏霁华的头发,“你个小丫鬟,竟敢玷污我的天阙哥哥!” 苏霁华冲的急,被小郡主一拉扯当即就感觉头皮一疼。她捂着脑袋转身,看到身后的小郡主像只发怒的狮子般扑上来,对着她不由分说的就是一顿挠。 论打架,小时的苏霁华没怕过谁,但现在的苏霁华疏于锻炼,哪里比得过有空便上山去打猎骑马的小郡主,即使这小郡主比她还矮上小半头。 “丑女人,让你勾引天阙哥哥!” “放手!” “不放!丑女人!” “……” 女人打架,一向毫无章法,抓挠踢踹咬,样样都来。苏霁华一开始被小郡主压着打,后来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直接拽着小郡主的大氅把人一裹,然后压在身.下一顿胖揍。 “哎呦,别打了,别打了。”安平郡王急的团团转,刚才来劝架的时候还被小郡主拽了一把头发,现在正可怜兮兮的捂住自己秃了一块的脑门哭丧着脸站在旁边直跺脚。 苏霁华骑在小郡主身上,蓬头垢面的抡着小胳膊。她的下颚处被挠破了一块,虽未出血,但却显出一片红肿,就似白玉珍珠上被切割开的一条瑕丝痕迹。 “住手。”有人从身后掐着苏霁华的胳肢窝把人从小郡主身上挪开,苏霁华绷着一张小脸,还在不停的使劲踢腿。 “华姐儿。”身后的人显出几分怒气,说话的声音便难免重了些。 苏霁华扭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天阙,嘴一瘪就哭了出来,“哇啊啊啊,你凶我……我委屈,我受不了这委屈……” 贺景瑞头疼的看着这坐在自己撒泼耍赖的小疯子,无奈扶额道:“傻姑娘。”小郡主乃安平郡王的心尖宠,这打架不论输赢,吃亏的定是她。 苏霁华正哭的伤心,乍然听到这句话,哭声一顿,抽抽噎噎的定睛看向贺景瑞。果然见那人眉间戾气已消,眸色清明,神态温和。 “贺,嗝,嗝……”刚刚吐出一个字,苏霁华连打两嗝。 坐在苏霁华身后的小郡主“哇哇”大哭。“你个不要脸的丑女人,那是人家的天阙哥哥,才不是你的贺哥哥。父王,你要给我做主,我要把这个丑女人关进笼子里去喂母大虫,呜呜呜……” 小郡主比苏霁华好些,因为她是被苏霁华闷在大氅里面打的,那大氅厚实,根本就伤不了什么皮肉,连明显的皮外伤都没有,只乱了发髻而已。 贺天禄蹲下身体,拨开苏霁华脸上沾着的头发,然后抬起她的下颚看了看。伤口红肿不堪,高高鼓起,就像是条红肉虫。 “疼吗?” 苏霁华吸了吸鼻子,声音嗡嗡道:“疼。” 贺景瑞无奈摇头,拉着人从地上起来,然后又帮她整理了一下袄裙。 “贺将军,实在是对不住啊,小女顽劣,本王在这里给贺将军赔不是了。”安平郡王朝贺景瑞赔罪行礼,低头的时候露出那块光秃秃的头皮。 贺景瑞面色不变,语气冷然,似乎在模仿天阙平时的嚣张神情。“郡王爷是要好好管教管教了。” “是是是。”安平郡王使劲点头,赶紧让女婢领了苏霁华去主院梳洗换衣。 贺景瑞牵着苏霁华往主院去,苏霁华闷着小脑袋跟在人身后,时不时的抬眸轻瞄一眼,有些心虚。 走在前面的男人突然顿住步子,苏霁华赶紧站定,有些手足无措。 贺景瑞转身,清朗眉目微蹙,轻叹息一声道:“是谁先动的手?” “是她。”苏霁华瓮声瓮气的不敢抬头,说话的时候感觉自己下颚疼的厉害。 “因为什么事动的手?” 这次苏霁华回答的比较慢,她嗫嚅着唇瓣,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良久后才道:“争风吃醋。” 小姑娘似乎回答的很认真,但贺景瑞却是眉头一抽,他沉下脸来,下意识便道:“争谁的风,吃谁的醋?” “你的啊。”苏霁华抬眸,一双眼看向贺景瑞,黑白分明,清澈见底。 贺景瑞一噎,正欲说话,便见面前的小姑娘又摇头,“不对,不是你,是天阙。” 男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他看着面前的苏霁华,细薄唇瓣紧抿,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走在前头的丫鬟回身不见人,提着灯笼寻过来,“爷,前头就到了。” “嗯。”贺景瑞微微颔首,牵着苏霁华往主院去。 主院正屋前挂着两盏崭新宫灯,屋里头的被褥用具都已换过新,炭盆烧的正旺,角落的熏香炉里是贺景瑞平日里常用的熏香料,圆桌上摆置着新鲜茶果糕饼。 贺景瑞拢袖坐于榻上,先用绣帕替苏霁华擦了脸,然后才给她上药。 “别动。”药膏冰凉,苏霁华下意识偏头躲了躲,被贺景瑞略强硬的按住了脸。 沾着乳白药膏的指尖轻点在苏霁华的伤口上,清清凉凉的驱散了那股子浸在肌肤里的火辣痛感。 苏霁华盯着面前的贺景瑞看,却在那人抬眸看过来时赶紧又躲开了视线。 “不是你的错,不必心虚。”贺景瑞擦了擦指尖的药膏,然后仔细端详了一下苏霁华的伤口。“好了。”伤口虽看着可怖,但起码不会留疤。 苏霁华绞着绣帕,注意到自己乱糟糟一团的头发,面色陡然臊红。她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却越揉越乱,最后只能泄气的放下了自己酸胀的胳膊。 “三叔,不是我要打的,是那小郡主突然出手,我才动手的。”小姑娘的声音可怜巴巴的透着委屈。 “嗯。”贺景瑞应声,起身走到圆桌前倒茶。 “三叔。”小姑娘又委屈的唤了一句。 “嗯。”贺景瑞应一句,给苏霁华端来一碗热茶。 苏霁华小心接过来吃了一口,干哑的嗓子才稍稍好些。贺景瑞没给她端茶来时,她都没发现自个儿的嗓子都快疼的冒烟了。 茶水清冽,印出苏霁华那张带伤的脸,双眸红通通的像只迷途毛兔,此刻正可怜巴巴的盯着贺景瑞瞧,似乎只要一句重话便能落下泪来,哪里还有刚才那副按着小郡主胖揍的凶悍模样。 “三叔,你方才是在装天阙?” “……嗯。” “为什么要装他?” “安平地处疆域,疆域多战乱,人只知字天阙的战神贺景瑞,却不知应天府的大司马贺景瑞。” “天阙,是三叔的字?”哪里会有人取这么奇怪的字? “是那人自己取的。”贺景瑞无奈摇头,又替苏霁华去添了碗热茶,然后道:“晚间不要饮太多,伤神。” “哦。”苏霁华乖乖捧着茶碗坐在那里,翘着小腿看向贺景瑞。“三叔的意思是说,在疆域之地,是天阙的地盘。在应天府,是你的地盘?” “可以这么说。”贺景瑞颔首。 苏霁华了然。怪不得方才她觉得三叔在装那天阙的模样呢,只是好似没有天阙装三叔装的像。 内院传来一阵疾奔声,苏霁华瞬时僵硬了身体,怕是那小郡主又寻过来了。 贺景瑞敛眉,撩袍坐到苏霁华身旁,只瞬时,便敛去浑身温润之气,眸色锋利的看向房门口。 苏霁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副模样的贺景瑞,神色呆滞。 户牖处,安平郡王挪动着胖墩墩的身体进来,朝着贺景瑞行礼道:“实在是对不住如花姑娘,这是本王的一点心意,还望如花姑娘不要嫌弃。” 有数十丫鬟端着漆盘自安平郡王身后走出,漆盘上置着珠玉翠环,玛瑙玉石,一派珠光宝气之相。 “不知如花姑娘可喜欢?”安平郡王神色忐忑的看向苏霁华。 苏霁华没有回应。按理说,她一个丫鬟跟小郡主打了架,不管对错,一顿责骂总是少不了的,怎么这安平郡王还要反过来讨好她呢? “如花姑娘不喜欢?”安平郡王急的一脸是汗,他用宽袖使劲的擦了擦自己那张浸着热汗的胖脸,然后又招呼了一群人进来。 这次漆盘上放的是各式糕点用食,什么玉带糕,白云糕,沙糕,酥饼……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果真是投天阙所好了,只是可惜,坐在这里的不是天阙,是贺景瑞。 贺景瑞一撩宽袍,长腿一搭,眉眼上挑看向苏霁华,“如花姑娘,觉得如何?” 苏霁华觉得不如何。她果然还是很讨厌如花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郡主:你是我的杀父仇人! 华姐儿:…… 安平郡王:???我,我还活着啊乖女儿~ 第28章 苏霁华作为一个丫鬟, 虽然有贺景瑞撑腰,但还是只能将这亏往肚子里头咽。 安平郡王留下一堆玛瑙玉石和糕饼用食后便恭恭敬敬的出了主院。安平郡王一走,贺景瑞立时就放下了咬了一半的糕饼,然后捂住左脸颊,眉心微蹙。 “怎么了?”苏霁华嚼着嘴里的玉带糕,两边小脸被塞得满涨,抬眸看向贺景瑞时更显双眸水润。 贺景瑞摇头, 轻抿一口热茶,但脸上神色却依旧有些难看。 苏霁华盯着贺景瑞看了半响, 突然道:“三叔, 你不会是有了虫牙吧?” 贺景瑞神色一顿,而后缓慢开口, “我没有虫牙,天阙有。” 其实贺景瑞与天阙本就是一人, 这一人有了虫牙自然是两人都会有, 但苏霁华知道天阙喜吃糕点,尤其喜欢甜口,有时她还能瞧见那厮干嚼糖果子呢, 那声音“嘎吱”脆响的,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牙口有多好呢。 所以贺景瑞说这话也对,不过怎么听着有些怨念呢? “那怎么办呀,很疼吗?”苏霁华担忧道。 贺景瑞的眉头蹙的更紧。 苏霁华撑着下颚盯住贺景瑞瞧,声音闷闷道:“我瞧着就是那天阙知道自个儿虫牙犯了,才将你换出来的。” 原本还揉着左脸颊的男人动作一顿, 似是从未想过这种事。 “三叔,我曾在一本书中看过,说蟾酥丸可以治虫牙。”不过过程较为复杂,也很受苦。要用绵裹于痛处咬之,有涎即吐却。日复一日,直至终好。 “嗯,桑振清给我用过。”贺景瑞不知在想什么事,端起茶碗又饮一口,然后起身道:“我与安平郡王去谈叛乱一事,你在这处等着我,莫乱跑。” “哦。”苏霁华乖巧点头。 贺景瑞去了,苏霁华一人坐着无聊,便起身参观了一下这屋子。 安平郡王的屋子收拾的很干净,不过摆设凌乱,喜摆些金玉器,显得俗气了些。苏霁华又看了看漆盘里面摆着的玛瑙玉石,觉得成色其实也没多好,反而是那些糕点还不错,尤其是那盘芋粉团,软软糯糯的和着野鸡馅,尤其美味。 捏了一个芋粉团塞进嘴里,苏霁华鼓着脸转身,冷不丁看到面无表情站在自己身后的贺天禄,那黏糯的芋粉团堵在嘴里,上不去下不来的差点噎死她。 这会点武功的人怎么都喜欢神出鬼没呢? 灌下一碗茶,苏霁华斜眼看向贺天禄,贺天禄一边搂着小鸡仔,一边拎着鹰,目光直直看向圆桌上面的芋粉团。 “想吃?”苏霁华敲了敲盘子。 贺天禄不说话,但明显在咽口水。 苏霁华双眸一转,“这样吧,你去帮我把那小郡主的头发给剃了,我就把这芋粉团给你吃。” 其实苏霁华说这话也只是玩笑,毕竟人家是小郡主,她不能拿她怎么办,但没想到,她拿来逗弄贺天禄的话竟被他当真了。 看着瞬时就消失在自己面前的贺天禄,苏霁华吓的脸都白了。 “贺天禄!贺天禄!我开玩笑的!”苏霁华疾奔出去,但哪里还有贺天禄的影子,无奈,她只能随手抓了一个女婢问小郡主的住处,然后一人跌跌撞撞的寻过去。 小郡主住在一四进院落内,虽不算大,但却格外精细,明明是安平,却偏偏布置出了江南之地才有的小桥流水,楼台亭阁。 苏霁华被婆子拦在外头不让进去,那婆子似乎知道苏霁华是贺景瑞的人,言语间颇为客气,但不管苏霁华如何说,她就是不放行。 站在小郡主的院子前头愣了愣,苏霁华恍然一拍脑袋。她这个傻货,那小郡主今日刚刚与她打了一架,怎么可能让她进去,她应该先去寻贺景瑞才是。 嘟嘟囔囔的转身,苏霁华还没走两步,突然听到身后的婆子道:“给世子爷请安。” 苏霁华抬眸,看到面前站着一男子,穿白袍,提着只野兔子,面容俊朗,只双眸呆愣愣的盯着她瞧,似乎有些痴傻。 这安平王府的小世子竟是个傻的。苏霁华摇头,突兀有些可怜起那胖墩墩的弥勒佛安平郡王。 “给给给,你。” 看着面前被递过来的野兔子,苏霁华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接的话无功不受禄,不接的话这傻世子要是犯起病来可怎么办? “姑娘,世子爷给的东西,您就接了吧。”婆子上前道。 苏霁华抿唇,接了那野兔子,然后朝世子爷行礼道:“多谢世子爷赏赐。”看来这婆子也怕这世子犯病。 “不不不,谢。” 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结巴,真可怜。 苏霁华搂着怀里的野兔子去寻贺景瑞,世子爷站在原处巴巴的瞧着。 婆子上前道:“世子爷,那是贺将军的丫鬟。”顿了顿,婆子又补充道:“贴身丫鬟。” 男人自然知道这贴身丫鬟是什么个用法,世子爷脸上痴傻神色一收,面露难色。“贺将军一向洁身自好,说不准也只是……” 婆子插嘴道:“听说是住一间客栈上房的。” “那也说不准什么。”世子爷狠狠一剜那婆子一眼。 婆子登时闭嘴,侧身让开了路。 世子爷昂首阔步的进去,还没半刻就被打了出来。“野兔子呢?野兔子呢?我瞧见你给那丑女人了,你个混蛋,你怎么把野兔子给那丑女人了?你给我去要回来,要回来!” 小郡主的刁蛮任性是一家子人宠出来的,世子爷缩着脑袋出来,还用胳膊护住脸,动作习惯,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站在院门口整理了一下衣冠,世子爷侧眸瞧了那婆子一眼,婆子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里,安静的犹如安平王府门口的那尊石狮子。 世子爷摆正脸色,拍了拍宽袖,想着又能去见那美姑娘了。 这头,苏霁华搂着那傻世子送的野兔子,兜兜转转的终于在安平郡王主院的书房里找到了贺景瑞。 所以她找了这么久其实都是在白费功夫? 书房门口,宫灯倾照,贺天禄蹲在房廊下正在给小鸡仔喂食。 苏霁华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开口道:“你没去剃那小郡主的头发吧?” 贺天禄头也不抬,“没有。” 苏霁华吐出一口气,搂着野兔子要走,突然被贺天禄扯住了袄裙一角。 贺天禄抬眸看向苏霁华怀里的野兔子,张口道:“兔子给我。” 野兔子白软软一团,窝在苏霁华怀里乱蹭,长耳朵搭拢下来浑身绒色,可爱的像是个白糯米团子,苏霁华舍不得给贺天禄。“这是我的。” “给我。”贺天禄起身要去抢那野兔子,苏霁华搂着野兔子撒腿就跑。 正巧贺景瑞听到声音从书房里出来,跟苏霁华撞了个正着。 “哎呦……” “没……毛毛躁躁的,像个什么样子!”刚刚吐出一字,贺景瑞突然便转换了嗓音,那沙哑的声音由那张脸吐出,隐显出几分天阙的影子。 苏霁华愣愣抬头盯着贺景瑞看了一眼,然后又把小脑袋给低了下去。 这副硬把自己憋成天阙模样的贺景瑞,其实还挺好笑的……想到这里,苏霁华把脑袋埋得更深,生怕别人瞧见她脸上的笑。 贺景瑞瞧见苏霁华这副愧疚模样,以为是自己骂重了,但无奈顶着天阙的壳也不能说出什么好话,只拧眉道:“回房去,好好的给大爷暖床。” 说完,贺天禄不自禁红了耳尖,好在天色昏暗,无人察觉。 苏霁华搂着野兔子要走,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道疾呼声,“贺将军,小丫鬟不懂事瞎胡闹,您莫要动气。” 来人是世子爷,一改方才瞧见苏霁华那磕磕绊绊的模样,此刻说话十分顺畅,也无半点痴傻模样。 贺景瑞拧眉,并未搭话,依旧保持着一副生人莫近的暴虐模样。 安平郡王急忙上前扯过世子爷,朝着贺景瑞道:“这是小儿。” “给贺将军请安。”世子爷一拱手,姿态风雅。“早闻贺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贺景瑞微微颔首,神态恣睢。 苏霁华恍然,原来不是个傻子啊。想到这里,苏霁华朝人微微一笑,想着这人还送了她只野兔子,心肠不错。却没想到,那世子爷瞧见苏霁华笑,当时又看傻了,“姑姑姑……” “咕咕。”贺天禄把手里的鹰给世子爷提了过去。 世子爷被那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鹰吓了一跳,脚下一绊就摔了个脚朝天。 灰头土脸的爬起来,世子爷觉得自己有些没脸,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去了,连安平郡王都没喊住他。 “郡王爷,没事我要歇息了。”贺景瑞双手负于身后,朝着那安平郡王冷声道。 “是是是。”安平郡王慌忙应声,赶紧出了主院。 旁人一走,贺景瑞当即便恢复了常态,他捂着自己的左脸颊进到主屋倒了一碗热茶漱口,但却觉得嘴里头那股子甜腻的糕点味怎么都下不去。 这安平郡王太好客,书房里面都摆了好几盘芋粉团。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贺景瑞转头看向还在跟贺天禄玩对眼的苏霁华,眉色瞬时柔和,“方才没撞疼吧?” “没有。”苏霁华抱着野兔子躲到贺景瑞身后。 “刚才也是情势所迫,并非有意责备你……”贺景瑞面露犹豫。 “我懂的。”苏霁华点头,一脸乖巧。 贺景瑞抿唇微笑,面色愈发柔和。“这野兔子哪里来的?” “世子爷送的。”苏霁华喜滋滋的道:“好看吧?” 面色一敛,贺景瑞皱眉,觉得如果是天阙在这里,怕是会来一锅兔肉,但如若是他……哪里说得出来这种酸话。 “好看。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贺景瑞感觉自己不仅是牙疼的厉害,心里头还憋屈着一股气,只一对上小姑娘那双眼,怎么都发不出来。 “那,那我睡哪里啊?”主屋内只有一张榻。 “你睡榻,我打地铺。” “哦。”苏霁华隐隐察觉到自己心内的失落。 作者有话要说:  贺天禄:人家睡哪里? 美丽漂亮高贵可爱的小作者(土豪脸):睡我怀里。 第29章 天色昏暗下来, 主院前挂着的两盏宫灯也被换过,氤氲出一圈细碎流光,随溯风轻晃。 主屋内,苏霁华梳洗完毕,看到贺景瑞从衣柜里取出被褥摊开在地上,然后又弯腰去寻软枕。 苏霁华上前,蹲在地上帮他将杂乱的被褥铺好。 贺景瑞拿着软枕回来, 就见小姑娘正吃力的撑开被褥帮他铺地铺。那被褥很厚实,小姑娘伸着两只细胳膊, 颤颤巍巍的似乎有些吃力。小脚上未穿罗袜, 玉足踩在被褥上,显出一截纤细脚踝, 粉嫩细腻。 榻旁架着一盏琉璃灯,光色很亮, 倾照下来, 将那蹲在地上的女子渡上了一层玉色莹光。贺景瑞静站在那处,心中恍然静谧下来。 其实有这样一个小妻子,也是不错的。只可惜他的身份和隐疾, 终归是耽误人的。 “三叔。”小姑娘抬眸看向贺景瑞, 面色绯红,语气轻软,“地上凉,你,你要不要还是上榻吧?” “无碍, 你睡榻上。”贺景瑞把软枕放好,然后抚了抚苏霁华的脑袋,眸色柔和道:“天色不早了,去睡吧。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苏霁华垂眸,鸦青色的睫毛轻颤,小脸上是难掩的失落。三叔这个人,怎么就是听不懂别人的话呢!她都说的这么明显了……去榻上,不就是一起睡嘛…… 搭拢着小脑袋去榻上躺好,苏霁华埋首在被褥里不说话。 榻旁的琉璃灯被熄灭,苏霁华听到男人掀开被褥躺进去的窸窣声。 被褥里置着暖炉,苏霁华将其拢在怀里,蜷缩起身子。暖炉暖烘烘的十分舒服,但苏霁华却感觉心里头空落落的紧,她有些泄气,决定最后搏一次。 室内很静,贺景瑞侧眸,看到那小东西躲在被褥里,越缩越紧,越缩越紧。 可是冷了?贺景瑞起身,“冷了?” 男人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十分清晰,苏霁华身子一凛,良久后才道:“嗯……三叔你……”搂着我睡…… 苏霁华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身上又被覆上了一层被褥,厚实的紧,压的她差点没喘过气来。 “还冷吗?”男人站在榻旁,一本正经的道:“还冷的话我去帮你再要一床被褥。” “……不用了,不冷。” “嗯,若是冷的话便说。”贺景瑞不放心的叮嘱后才返身躺回到地铺上。 苏霁华被压在那两床被褥里,热的浑身冒汗,但却又不敢乱动,生恐那人又给自己压上一层。 被褥里暖乎乎的,苏霁华适应了那两条被褥厚实的压力,缓慢阖上眼眸,陷入沉睡。有细腻如羽毛般的触感落到眉间,伴随着熟悉的熏香味转瞬即逝。苏霁华舒缓眉目,嘟囔了一句又睡去。 榻旁传来男人的轻笑声,温润如玉珠落盘,随夜风飘散。 一夜,相安无事,苏霁华晨起时看到空荡荡的地铺,使劲的揪了揪自己的脸。三叔还真是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该不会是她最近变丑了吧?苏霁华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脸,赶紧下榻去寻镜子。 主院门口,世子爷左顾右盼的又来寻苏霁华,被鹰给啄出去了。 苏霁华撑着下颚盯住面前的花棱镜,苦恼的抓了一把头发。没丑啊! …… 贺景瑞的牙疼了三日,直至第四日时桑振清才从客栈处赶回来给他拿来了蟾酥丸。 内院里,苏霁华正在喂野兔子吃胡萝卜。野兔子长的很好看,毛绒绒的白球似得坨在苏霁华怀里,细腻绵软,让人忍不住的想亲亲。 贺天禄蹲在苏霁华面前,戳了戳野兔子,然后也拿了根胡萝卜喂它。 小鸡仔被鹰追的满院跑,“叽叽叽叽”的甩着两只小爪子躲到苏霁华脚边。鹰跟过来蹭着苏霁华的脚,歪头盯住野兔子,野兔子缩在苏霁华怀里,被吓得瑟瑟发抖。 院门口,小郡主气势汹汹的过来,指着苏霁华道:“丑女人,这是我的兔子,你把它还给我。” 苏霁华抬眸看了小郡主一眼,然后搂紧怀里的野兔子,“这是世子爷给我的。” “那是哥哥给我的!”小郡主急的跳脚,直接就要去抢,贺天禄趁机一把拎起苏霁华怀里的野兔子就飞上了屋檐,然后消失无踪。 苏霁华:…… 小郡主:…… “怎么了?”贺景瑞咬着嘴里的蟾酥丸出来,就见内院里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小姑娘,皆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天禄把我的兔子抢走了。”苏霁华一把拽住贺景瑞的宽袖撒娇,小脚还在不停的使劲跺着脚下的青石砖。 贺景瑞轻咳一声,正欲说话,便见旁边的小郡主也不甘示弱的扯住了他的宽袖,“那只兔子明明是我的,天阙哥哥你要给我做主。” 贺景瑞抬袖,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宽袖从小郡主那里抽出来,然后转头看向苏霁华道:“待天禄回来我帮你训他。” “那我想要野兔子。”苏霁华继续噘嘴,面颊微红道:“我想要你抓的野兔子。” 小郡主急忙道:“我也想要。” 贺景瑞无奈,只能道:“现在去哪里给你抓野兔子?” “后山有后山有,后山有好多呢。”粗神经的小郡主完全没有发现“天阙”的不同,依旧天阙哥哥长,天阙哥哥短的追在贺景瑞身后说话,苏霁华腆着脸挤在两个人中间,一把挽住了贺景瑞的胳膊。 “你放开,谁准你挽天阙哥哥的?” “爷就是喜欢我挽着他。”苏霁华朝小郡主抬起下颚,神色嚣张,但心底却虚的很,只能越发用力的攥紧了贺景瑞的胳膊,紧张的指尖都开始泛白。 感觉到掐在自己胳膊上的力道,贺景瑞微僵了僵身体。苏霁华穿着袄裙的纤细身子贴在他的胳膊上,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小姑娘前面那块宝地。形状姣好,用料颇足。 “咳。”轻咳一声,贺景瑞红了耳尖,并未反驳,但那只被挽住的胳膊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恐触到什么不该碰的。 小郡主气急,但瞧见贺景瑞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不敢去挽他的胳膊,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苏霁华得意的朝着小郡主挤眉弄眼,一副扬眉吐气之相。 贺景瑞轻笑一声,然后敛眉粗声道:“小丫鬟,不知天高地厚,爷今日心情好,就准许你挽着吧。” 苏霁华垂首,努力憋笑。贺景瑞总是装不出天阙那股子与生俱来的狠戾气,常常有股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但这副模样的贺景瑞在苏霁华看来却尤其的好玩。 三人一道去了后山,贺景瑞支开了小郡主,然后带着苏霁华往兔子窝走去。 正值晌午,暖阳溶溶。细碎的阳光自细密树叶缝隙之中倾洒下来,星星点点的缀在贺景瑞周身,“三叔。”苏霁华依旧挽着贺景瑞的臂弯。她低头看了一眼男人被她扯皱的衣料,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的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嗯?”臂弯处一空,贺景瑞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想重新将那只小胳膊塞回去,但好在,他抑制住了这个想法。 “三叔,那安平郡王看着,不像是要造反的样子啊?”苏霁华蹲在贺景瑞身边,看他一本正经的盯着兔子窝不动。 “安平郡王并未要造反,只是想以此事引我来。” “造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安平郡王因为什么事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啊?” 贺景瑞抿唇,似在犹豫是否要将这事告知苏霁华。 “三叔,你说说嘛,也许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呢。”苏霁华撑着下颚看向贺景瑞,声音软绵绵的唤了一句,“爷。” 贺景瑞偏头,轻咳一声后道:“前年圣上派大理寺钦周东度来安平屯田,因其谄媚刘瑾,敛财贿赂,导致戍边战士苦不堪言。去年巡抚都御史安惟学又屡次侮辱士兵妻女。两人狼狈为奸,安平郡王无实权,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引我前来。” “这么可恶,那怎么办呢?”苏霁华蹙起秀眉。 “刘瑾乃圣上內侍亲信,不是那么容易能扳倒的。”最重要的是刘瑾是沈皇后那边的人,如果他对刘瑾下手,势必要牵动整个贺家和大明朝廷。 牵一发动全身,这件事不是那么好解决的,所以也怪不得安平郡王要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将他引过来的。 苏霁华没经历过这等大事,她不知道该如果帮贺景瑞,只苦恼的皱着一张小脸,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用和弱小。 瞧见苏霁华的表情,贺景瑞轻笑道:“傻姑娘,这种事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 “那三叔能解决吗?”苏霁华睁大眼看向贺景瑞。 贺景瑞但笑不语,只拎了只灰兔子出来拿给苏霁华看道:“给,兔子。” 苏霁华歪头,不接,脸上显出几分抗拒神色。“好丑。”这只兔子怎么能那么丑? 贺景瑞用帕子把兔子毛发上的污泥擦干净后递给苏霁华,然后拍了拍兔子的脑袋,“好好照料它。” “哦。”苏霁华点头,暗自噘了噘嘴,觉得还是被贺天禄抢走的那只白兔子好看,不过既然这只兔子是三叔给的,那她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好了。 贺景瑞看着那只丑兔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 翌日,贺景瑞命人将客栈里头的东西都搬进了安平郡王府,刚刚安置完,大理寺钦周东度和巡抚都御史安惟学便前来送拜帖。 贺景瑞看着手里那两份一模一样的拜帖,面色凝重。 “三叔?”苏霁华抓着手里的兔子趴在书案上给贺景瑞看,“你看,这兔子其实看久了还是挺好看的。” 灰兔子歪着长耳朵被苏霁华抓在手里,肥嘟嘟的尾巴往上戳,毛发杂生,露出两颗雪白大门牙,毛茸茸的脸上显出一抹类似惊恐的神色,歪七扭八的看着十分滑稽。 “嗯。”贺景瑞点头,对上苏霁华那张娇媚小脸,犹豫片刻后道:“我要见客,你呆在主屋里不要出来。” 苏霁华面露疑惑,但却没有多问,只乖巧点头后拎着长耳灰兔子回了主屋。 作者有话要说:  白贺:其实我早就看那只白兔子不顺眼了,亲亲搂搂的,换只丑点的兔子吧。 第30章 主屋内, 苏霁华正盘腿坐在榻上给兔子做小衣服。 天比较冷,苏霁华闲着没事又看到那兔子缩在榻角瑟瑟发抖的,以为它是冷了,就问安平王府的小丫鬟要了一个绣篓子做小衣服。 安平王府给的布料自然是极好的,苏霁华挑了几块颜色艳丽的,准备给兔子做件小袄裙。 苏霁华的手艺还不错,小衣服做的有模有样的, 但当她转头去看那灰兔子时就见贺天禄不知何时站在了榻旁,正弯腰去抓灰兔子的长耳朵。 灰兔子灵敏的撅着毛屁.股钻到榻底下, 苏霁华激动的把手里的小衣服都甩到了贺天禄身上, 声音尖利道:“不准!” 白兔子已经被这小子抢走了,他竟还在肖想她的灰兔子。这只灰兔子那么丑, 也亏得这个人看得上。 贺天禄侧眸看了一眼苏霁华,直接趴在地上把榻底下的灰兔子给拎了出来。灰兔子翘着短尾巴, 整只兔子都被吓得炸毛了, 被贺天禄拎在手里一动不动的诈死。 “啊,贺天禄,这是三叔送给我的灰兔子!”苏霁华气极, 连鞋袜都没来得及穿就追着贺天禄跑了出去。 内院里铺着大块的青石板砖, 侧边角落还有一大片漂浮着细碎冰渣子的清冷小池,可见天色阴冷至极。内院虽然被丫鬟婆子打扫的很干净,但毕竟是冷天,苏霁华每踩一步都觉得凉的厉害。 “站住,贺天禄!”苏霁华一边扯着嗓子喊, 一边赤着脚猛追,追到二院门口的时候就见贺天禄一脚踩着影壁飞上了墙,气得苏霁华直捶墙。 “混蛋臭小子,别让我看到你!”影壁背阴,阴冷的厉害,苏霁华被冻得瑟瑟发抖,她白着一张小脸朝贺天禄使劲喊着,气喘的“呼呼”响,小脚还在使劲跺着,但因为实在是太冷,所以只能一只脚踩着另一只脚互换取暖。 贺天禄早就逃远了,纤瘦的身影消失在安平王府的屋檐处。挥一挥衣袖,带走一只丑不拉几的灰兔子。 苏霁华咬牙,使劲的拍了拍面前的粉墙,掌心处瞬时粘上一块白渍。 气死她了!嘟囔着转身,苏霁华突然感觉自己背脊处一冷,后腰处被贴上一个尖冷的物事。 “别动。”有男人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霁华暗咽了咽口水,顿住步子。 “说,安惟学那狗贼在哪里?”男人咬牙切齿的捏紧手里的匕首,苏霁华明显感觉那匕首尖戳破了自己的袄裙,贴在中衣上,似乎下一刻就会扎进她的皮肉里。 “安惟学……那狗贼……” “在哪里!”似乎对苏霁华那吞吞吐吐的表现十分不满意,男人表现出极端的暴躁,匕首又紧了几分。 苏霁华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安惟学,更不用说知道他在哪里了,但是现在情况紧急,苏霁华不知道这个人是来找人,还是来杀人的。如果只是单纯找人,她说不知道应该就会将她放了,但如果是来杀人,多杀一个少杀一个区别根本就不大。 “在,在书房。”苏霁华觉得依照男人现在表现出来的暴躁和身上带着的血腥气,恐怕已然杀过人了,要想保命只能让自己变得有利用价值,而这“价值”显然跟知道安惟学在哪里有关。 “带我去,不然我就杀了你,快点!” 苏霁华抿唇,白着一张脸带男人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她记得,贺景瑞是在书房里面的。 青石板砖上贴着微冷霜渍,苏霁华赤着脚带男人穿过甬道往书房的方向走去,一双白嫩小脚被冻得通红。 两人刚刚走到书房门口,就看到贺景瑞面无表情的带着两个人从书房里面出来,那两个人一高一瘦,一矮一胖,正好和苏霁华他们撞了个正着。 “安惟学!你这个狗贼!拿命来!”原本挟持着苏霁华的男人猛地一下将面前的苏霁华推开,往贺景瑞那里冲过去。 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神色慌张的往两边跑,男人追着矮个子男人去了。 苏霁华被推了一个踉跄,身子不稳的往一旁的小池里头跌进去。 小池内还飘着碎冰,苏霁华初进去时就感觉那寒意呼啦啦的涌过来往她领子里头钻,浑身被冻得僵直,脸侧滑过碎冰,连手指头都冷的动不了。 苏霁华不会泅水。 虽说是小池,但因为修的很大,所以苏霁华不管怎么在里面扑腾,只让自己越来越往下沉。袄裙湿了水,变的笨重无比,使劲的将她往水下拖,变成了累赘。 “救……咕噜噜……”喉咙里灌进一大口水,混杂着寒腥气恶心的人反胃,但现在最让人恐惧的却是无处不在的流水。那阴冷流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将苏霁华压在中间,就像是要让她四分五裂一样。 “咳咳咳……”有人托着她的臀部往上带,苏霁华勉强出水咳嗽几声,双臂使劲乱挥着抓住一颗脑袋就往自己怀里塞。 “别动。”男人的隐忍声从旁边传来,但苏霁华根本就听不见,她是一个溺水之人,只知道抓住身边一切东西让自己活下来。 贺景瑞艰难的把脸从苏霁华怀里钻出来,然后使劲把人往上托了托带出小池。 虽说现在想这些旖.旎之事不是时候,但贺景瑞却还是老实的红了耳尖。 苏霁华已经被冻得神志不清,她蜷缩着身子躺倒在小池子边,怀里还搂着贺景瑞湿漉漉的大宽袖。 来不及喘息,贺景瑞赶紧把冻得浑身僵冷的苏霁华带进了主屋。 那边,前来行刺的男人被冲进来的护卫给拦住了,矮个子男人站在一堆护卫身后喘息,指着手持匕首的男人怒道:“给我拿下!” 男人和护卫交缠在一起,杀红了眼,但最终双拳难敌四手,被护卫绞杀。 内院里头一片血腥,矮个子男人上前,使劲踹了一脚那躺在地上的死尸,冷哼一声。 安平郡王急匆匆赶来,看到这副场景面色微变。“哎呦,这这这……” “郡王不必忧心,只是一小贼尔,已被本官带来的护卫给处置了。”危机一解除,原本还被匕首男人追的跟条狗似的安惟学立时就摆起了架子。 安平郡王赶忙点头称是,垂眸看了一眼那倒在血泊之中的男人,脸上显出一抹惋惜神色。有勇无谋,可惜了。 护卫粗鲁的将男人拖走,安平郡王摇首,正欲说话之际突然听到主屋内传来贺景瑞焦躁的声音,“大夫呢?快去请大夫?” 平日里的天阙脾气暴躁,安平郡王不疑有他,连什么事都没问就去请了大夫来。 主屋内,小丫鬟给苏霁华换过了裙衫,面色泛白的苏霁华缩在榻上,浑身发抖,显然是冷的厉害。 贺景瑞赶紧添了暖炉给苏霁华塞进怀里,苏霁华搂着暖炉,却还在一个劲的喊冷,贺景瑞又去搬了被褥来替她压在身上,然后烧了炭盆,关紧门窗。 “三叔……”苏霁华嗫嚅着说话。 “我在。”贺景瑞点头,在盯着苏霁华看了半响后才发现这人根本就还没醒,只是神志不清的在唤自个儿的名。 “我给三叔……做了小衣服……”苏霁华原本是想说“给三叔送的灰兔子做了小衣服”,但因为说话实在太费劲,所以就缩减了,不过其实她现在都烧糊涂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好。”贺景瑞给苏霁华掖好被角,声音柔和的轻应。“待你醒来,我穿给你看。” “叽叽……”小鸡仔穿着一件桃红色的袄裙颠颠的过来,贺天禄一手搂着一只兔子,身后还跟着一只鹰。 “哭了。”贺天禄盯着面色惨白,嘴唇发紫的苏霁华看了片刻,突然弯腰将灰兔子给她塞进了被窝里。 苏霁华冷的厉害,还在胡言乱语,眼角湿润润的往下滑着眼泪珠子。 贺天禄抿唇,又把白兔子给苏霁华塞进了被褥里,然后继续往里面塞小鸡仔,最后正准备塞鹰的时候被贺景瑞给制止了。 贺景瑞强忍着脾性,皱眉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毛绒东西拎出来,在看到小鸡仔身上那件桃红色的袄裙时面色微变,却还是将其扯了下来塞进宽袖内。 小鸡仔显然对这个“强盗”十分愤慨,“叽叽喳喳”的一通乱叫,被贺景瑞给塞回了苏霁华的被褥里。 这些毛绒绒的东西兴许还能让人暖和些。 院门口,安平郡王带着大夫急匆匆前来,贺景瑞赶紧起身让位,让大夫给苏霁华把脉。 苏霁华身子本就弱,这大冷的天落了水,直接就烧迷糊了。大夫摇头叹息,说他只能尽力开几副药,吃了之后看能不能熬过去。 贺景瑞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盯着大夫看,细薄唇瓣紧抿,眸色深邃的吓人。 “这位公子,小人学艺不精,只能想到这个法子。”大夫瞧见贺景瑞的面色,又惊又惧的搂着药箱使劲往后退了一步。“咱们这处的人都是这么治的,没别的法子。” “贺将军,这是咱们安平最好的大夫了。”安平地处贫瘠,自然是比不得应天府里头的御医。 贺景瑞垂眸,按住苏霁华不断乱动的身子,沉默良久后哑声道:“去煎药。” “是是。”安平郡王领着大夫亲自去煎药,贺景瑞蹲在榻旁,身上湿漉漉的正在往下滴着水,落到地上形成一圈氤氲暗色的湿漉水渍。寒冷的天,但贺景瑞像是全然没感觉,他穿着一身湿衣一蹲就是小半个时辰,直至身上的袄袍都僵冷了。 贺天禄神色惴惴的站在一旁看了一眼贺景瑞,然后又看了一眼苏霁华,以为是因为自个儿抢了苏霁华的兔子,苏霁华想不开才去跳的小池子。 “与你无关。”贺景瑞是在书房里头听到动静才出来的,却万万没想到看到了苏霁华被人劫持的一幕。 纤瘦的小姑娘被人用匕首抵着后背,面色都吓得发白了,却还在努力保持镇定。 贺景瑞觉得自己的心尖都被揪紧了,这比他被人戳十几刀都要疼。是他的错,是他大意了,本来就知道安平不安生,却还把人带来了,是他高估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穿桃红小袄裙的女装大佬,白贺贺。 抱歉,解释一下最近更新不定的原因。 2月7日,早上6点,外公走了,很宠我的外公走了,走的非常突然,没有见到最后一面,这大概会成为我一生的遗憾……一直在丧礼,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所以没有办法说具体的更新时间。 今年的冬天果然非常的冷。 最近感冒发烧,白天退烧晚上继续烧,走路都打晃,所以只能尽力更新。明天尽量恢复双更,抱歉。 第31章 苏霁华这一病, 就病了小半月,而当她彻底恢复神智的时候,贺景瑞却病倒了。 初春的天,寒风冷峭,卷着飘絮往脸上刮,虽少了几分冬日的寒疮,但却多了几分春日的生冷。安平王府的主院正屋内, 门窗紧闭,厚毡高高挂起, 炭盆烧的十足, 生恐屋子里头入了风。 “姑娘,该吃药了。”端着药碗进来的小丫鬟是安平郡王特意安排给苏霁华使唤的, 名唤元宝,一个财气亨通的名儿, 整个人长的也跟元宝似得, 白白胖胖的看着便十分讨喜。 “元宝,爷怎么样了?”苏霁华蹙着细眉将苦药吃了,然后赶紧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蜜饯扎实的很, 被苏霁华含在嘴里, 鼓囊囊的翘起一边白嫩面颊,看上去多了几分可爱俏皮。 “贺将军衣不解带的照料了姑娘小半月,听说那日里的湿袄袍也没换,前几日走路都打晃了,也不肯离榻, 直到姑娘醒了才被安平郡王劝回去歇息了。”元宝长的白胖,说话却清脆,叽叽喳喳的就把贺景瑞的近况给说了个遍。 “贺将军还在屋子里头躺着呢,郡王给请了大夫过去瞧,说也是同姑娘一样伤风了,只是贺将军身体底子好,自个儿抗抗就能过去了。” 贺景瑞日日练武,苏霁华这个闺中女子自然比不得他。 “我去瞧瞧他。”苏霁华拢袖起身,面色有些苍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苏霁华这一病,整个人又羸弱不少,纤细的身子裹在袄裙内,素腰更细,脸盘更小,衬得一双眼黑乌乌的越发明亮。 “姑娘,您身子还没好,怎么能乱跑呢?”元宝赶紧上前将苏霁华给扶住了。 苏霁华摇头,“无碍,我就瞧瞧,只看一眼。”元宝本来就知道,她伺候的这位苏姑娘长的好,但没曾想,连她这个女子看了都觉得心颤。 因为久病,苏霁华身上穿着厚实袄裙,漆发披散,眉目微蹙,浑身浸着一股子药香味,说话时温声软语的似在哄人,只让人瞧见那双波光潋滟的眼便觉心生怜惜,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都给人摘下来送与她只为搏一笑。 就这样恍恍惚惚的被苏霁华给忽悠着把人带出了主屋,元宝鬼鬼祟祟的躲在房廊里头道:“姑娘,咱们可说好了,您就瞧一眼。” 若是被郡王知道自个儿私自让身子还没好全的姑娘出来,那她可得掉一层皮。 “嗯。”苏霁华敷衍的朝元宝点头,跟着她一道穿过内院甬道,进了一旁的东厢房。 东厢房内与主屋内一般,置着炭盆熏炉,厚毡覆在门窗上,将整个东厢房遮的密不透风。贺景瑞躺在榻上,面带病气,但好在神志清醒。 苏霁华不顾元宝的阻拦,直接一溜烟的就小跑了进去。 “哎,姑娘,姑娘……”元宝一叠声的唤着,懊恼的直跺脚。 苏霁华气喘吁吁地停在榻旁蹲下.身子,声音轻软道:“三叔。” 贺景瑞睁开眼眸看向苏霁华,眸色深谙,似乎带着某种不可言说之意。 “喜欢看书吗?”贺景瑞哑着嗓子开口道。 苏霁华神色一顿,不知道贺景瑞为何突然问她这话,不会是与她一般烧糊涂了吧? 其实苏霁华还记得一点当时自己烧糊涂时做过些什么事,现在想来简直就像是个小疯子在耍无赖。 她揪着贺景瑞的领子硬是要人家陪着她睡,还要唱歌儿哄她,甚至自己大胆的上去对着贺景瑞的脸狠狠捏了几把,觉得那是个假人。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苏霁华只一想起来就臊的慌。 面色微红的垂眸,苏霁华开口道:“喜欢。” 贺景瑞勾唇,脸上显出一抹肆意笑容,整个人瞬时都邪佞了起来,那股子温润气瞬时消失殆尽。“叔也喜欢看你。” 苏霁华:……这个人不是贺景瑞,是天阙! “怎么是你?”苏霁华瞬时敛去眉宇间的担忧,一双眼水灵灵的瞪向天阙。 天阙偏头不答,指着榻旁的一碗药道:“给老子端走,什么鬼玩意,恶心死了。” 苏霁华蹲在那里没动,“三叔呢?” “嗤。”天阙嗤笑一声,脸上显出一抹不屑,“那胆小鬼躲着不肯出来,老子都睡了好几趟了。”说到这里,天阙隐有些咬牙切齿之意。 “躲着不肯出来?”这可不是三叔的脾性啊。 “贺将军,药给您热好了。”安平郡王亲自端着药碗进来,一眼瞧见蹲在榻旁的苏霁华,面色大惊道:“哎呦,姑娘啊,你身子还没好全呢,怎么就出来了?” “我出来看看爷。”苏霁华起身,朝着安平郡王行礼,眉眼柔顺道:“心里记挂着爷,也歇不安稳,索性出来瞧瞧,也安心。” 安平郡王欣慰的点头,“贺将军有姑娘这样的知心人相伴,真是有福气呀。” 天阙冷哼一声,偏头把脸埋进被褥里,又在试图入睡。 安平郡王眼尖的瞧见天阙的小动作,赶紧上前道:“贺将军,您先用药再睡,这都是热过的第三碗了,再热下去这药效都要没了。” 天阙躺在那处一动不动,对安平郡王的话充耳不闻,似是真的睡了过去。 苏霁华蹙眉,觉得这副模样的天阙有些不大对劲。 “爷,起来吃药吧,这样才能好的快些。”苏霁华试探性的道:“爷不会是怕吃药吧?” 天阙猛地转头,一双眼盯住苏霁华,黝黑暗沉,蕴含怒色。 苏霁华抿唇,笑眯眯的道:“既然爷醒了,那就用药吧。”说完,苏霁华接过安平郡王那处的药碗端给天阙。 药汁刚刚热好,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苦涩味,熏得天阙面色难看至极。 榻上,天阙一眯眼,语气蛮横道:“胳膊疼,抬不起来。” “无碍无碍,让姑娘喂给贺将军吃。”安平郡王显然十分知道这些小情趣,他喜滋滋的退了出去,还帮两人将厚毡给掩上了。 苏霁华端着药碗,提裙坐到榻旁。天阙皱眉,显然是对那靠近的苦涩药味嫌弃至极。“把你的大屁.股挪开。” “啪嗒”一声,瓷白小勺落到药碗内,溅起几滴药汁,触在白玉凝脂般的肌肤上,就似白纸上的黑墨般清雅。苏霁华捻去指尖的药汁,敛眉垂目,看向天阙的目光有些难辨。“爷,你方才在说什么?” 天阙咬牙,声音嘶哑道:“贺景瑞那个胆小鬼。”不敢吃苦药就躲着不出来,将他推出来挡苦药!不就是记恨着那时候他吃出了虫牙将他拉出来吃了好几日的蟾酥丸吗。 苏霁华舀了一勺药汁递到天阙唇边,声音微冷,却带着一股诱哄意味。“爷,吃药吧。” 天阙瞧见苏霁华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偏头,一副宁死不屈之相,“不吃。” 苏霁华轻哼一声,“爷若是不吃,那几日后整个安平就都会知道,那个在战场之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天阙将军,竟是个连苦药都不敢用的懦夫。” “小寡妇,你在激老子?”天阙从榻上撑起身体,面颊处有些烧红,显然是发了热。 “不,是威胁。”苏霁华脸上笑意更甚。 天阙被苏霁华气得直喘气,却拿她没办法,只能一口将那药汁倒进了嘴里。苦药被烧了三遍,涩意更重,天阙一口下去只感觉那味道从胃里头返上来,似乎下一刻就要反呕出去,恶心至极。但他极力绷住了自己的颜面,并将这笔账算在了贺景瑞头上。 苏霁华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药碗,满意点头,还没起身就感觉自己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压进了被褥里。 药碗砸在地上,“哐当”一声碎成细片。 等在厚毡处的元宝急急探头进来,在瞧见屋内的情形时面色一红,赶紧又缩了回去。这都还病着呢,贺将军跟姑娘真是恩爱。 “小寡妇,几日不见,胆子愈发大了。”男人的掌心按在苏霁华心口,说话时嘴里头弥散出一股子苦涩药味,和浓郁的熏香混杂在一处,味道有些怪异。 苏霁华憋着一口气,努力瞪向面前不规矩的男人。 “怎么不喘了,多喘会儿。”天阙低笑,贴在苏霁华耳畔,似是抢回了场面般得身心愉悦。掌下也愈发用力,疼的苏霁华狠狠蹙起了眉。 苏霁华才十八,身前的宝地却长的极好,天阙意犹未尽,只觉一掌不够控制,从指缝中满溢。 苏霁华气急,突然偏头一口就咬住了天阙的耳垂。 “小寡妇,你属狗的吗?”天阙低哼一声,不知是疼的还是舒服的。 “属你大爷……”苏霁华咬着天阙的耳垂,说话含含糊糊的听不真切,却意外多了几分旎侬软语的意味。“放开……” “不放。”天阙咬牙,突然一把掐住苏霁华的下颚就将人给亲住了。 苦涩的药味横冲直撞的进来,压的苏霁华反抗不得。男人卷着那唇珠细品,时而和风细雨,时而却又狂风暴雨般的折腾人,直把苏霁华亲的连口气都喘不上了才作罢。 “咳咳咳。”苏霁华躲开天阙,嘴唇红艳艳的似是偷食了什么好物。她急速喘息着,天阙埋首在人脖颈处闷笑,声音餍足,透着戏谑。 “小寡妇,苦药好吃吗?” 苏霁华方才吃了药,嘴里头还留着那蜜饯味,天阙感觉着舌尖那股子甜滋滋的味道,想着要不要再来一次。这小寡妇的味道怎么越吃越好呢,他怕不是中了魔了。 “小寡妇,你说实话,那贺景瑞有没有这样碰过你?”垂眸定定看向面前的苏霁华,天阙突兀勾唇,“你说,贺景瑞那蠢货要是知道我与你有这许多次的肌肤相亲,会不会气得砍自己几刀?” 说话时,天阙眼尾上挑,显出几分得意神色。这张脸本就生的极好,便是做出这样的表情来也不会让人产生厌恶,只觉邪肆迫人的紧。 “他砍自个儿做什么?”苏霁华被天阙亲的神志不清,整张脸泛起桃花粉色,特别是看人时上钩的眼角,晕开如雀尾,氤氲潋滟,勾人心魄。 “傻子,自然是吃醋呗。”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晚上没有再烧起来我会努力二更。大家不要等,我觉得我晚上会烧起来的几率很大……牙都烧的好疼……好可怕啊华姐儿: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你只能哄我哄我哄我 第32章 对于贺景瑞会吃醋这件事, 苏霁华是不信的,因为她实在是难以想象,那么一个风光霁月的人吃起醋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东厢房内,天阙翘着腿靠在榻上,身旁坐着小郡主。这小郡主日日过来,虽叽叽喳喳的欢喜讲一些废话, 但却会带天阙最喜欢的糕点。因此天阙也就忍了这小郡主,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听她瞎扯。 苏霁华鼓着一张脸坐在实木圆桌上, 盯着那小郡主瞧。 小郡主仰着小细脖子, 十分嚣张的朝苏霁华一挑眉,意在炫耀。 苏霁华咬牙, 觉得还是把这小郡主的头发给剃了吧。 天阙的身体已经大好,所以不再用药, 他嚼着嘴里的糕点, 神色慵懒的朝苏霁华勾了勾指尖。 苏霁华用双臂撑在实木圆桌上,朝着他一瞪眼,没应。她也不知自个儿在气些什么, 就是瞧见那小郡主和天阙坐在一处就不舒服。 一个大男人, 吃糕点吃出虫牙也不臊的慌,还在那处吃,哼。 天阙用指腹抹了抹嘴角沾着的一点糕饼屑,正欲说话时就瞧见户牖处那世子喜滋滋的跨进门来。世子穿一身月白长衫,手持折扇站在瑟瑟冷风中摆出一副遗世独立的模样, 在发现并无人瞧他之后,赶紧缩着肩膀进了屋。 他先是与天阙请了安,照例说了一会子话后就将目光往苏霁华那处瞟,意图明显。 苏霁华正摆弄着面前的茶碗,听到动静抬眸,对上世子那双渴盼的眼眸。 其实说实话,这世子长的不差,只是一与贺景瑞相比,便少了那么几分气质,而与天阙相比,又差了那么几分气势。反正就是哪哪都比那躺在榻上的人差一些。 “哥哥,我让你去买的水粉汤圆呢?”小郡主显然对世子一进门就瞧着苏霁华傻笑的举动十分嫌弃,扯着嗓子把人给喊回了魂,气得一张精致小脸尤其难看。 “啊,水粉汤圆,水粉汤圆……”见自家妹妹又生气了,世子赶忙让候在外头的小厮拎了一食盒进来。 食盒是红木的,覆着双莲花纹,精致秀气,揭开盖子以后露出里面尚温的两碗水粉汤圆。 水粉汤圆,顾名思义便是用水磨粉制作而出的汤圆。水磨粉细腻,做出来的汤圆口感十分滑腻,浸在乳白色的汤汁里,圆溜溜白光光的十分可爱,就像是坨在那里的小号白毛绒兔。 “这一碗是用松仁,核桃,猪油,糖作馅的。”世子指着食盒内的一只白玉小碗说完,然后又指向另外一只青玉小碗。“这一碗是用嫩肉去掉筋膜剁碎,加葱蒜,酱油作馅的。” “不知贺将军和苏姑娘想用哪碗呀?” 世子说完,一旁的小郡主便不乐意的噘起了嘴,“只有两碗,什么时候轮到她一个小丫鬟吃了?” “你不是不喜吃汤圆的吗?”世子沉浸在苏霁华的美色里,完全没有察觉到天阙那越来越冷的视线。 “我今日又喜欢吃了。”小郡主转头看向天阙,原本绷起的小脸瞬时柔和下来。“天阙哥哥,你要吃哪碗?” 天阙在那两碗水粉汤圆上转了一圈,然后颔首道:“肉馅的吧。” “好。”小郡主喜滋滋的把那青玉小碗端给天阙,然后自己捧起那白玉小碗朝着苏霁华挑衅道:“这碗归本郡主了,你一个小丫鬟,有什么资格与主子同吃同住。” 苏霁华不在意的偏头,然后突然提裙起身,挤开小郡主坐到天阙身边。“爷,你大病初愈,还是奴来喂你吧。” 软着身子的苏霁华贴在天阙端着青玉小碗的臂弯上,娇声软意的透着一股子妩媚劲,但偏偏嗓音还带一抹奇异的清冷味道,糅杂在一处,愈发勾人。 腰肢酥软,眉目透情,一双眼微翘起斜看人,波光潋滟的浸出几分流光水渍。这副模样的苏霁华极少见,就是坐在一旁的小郡主都看呆了,更别说站在那里的世子了,一双眼都几乎黏在苏霁华身上,拔都拔不出来。 天阙端着青玉小碗的动作一顿,他挑眉看向苏霁华,细薄唇瓣轻勾,透出一抹肆意的邪气,“爷怕累着我的好奴儿。” 苏霁华敛眉,脸上显出一抹娇羞神色。“为了爷,奴什么都愿意,别说是一碗水粉汤圆,就是爷要奴……” 话到即止,苏霁华未说下去,小郡主和世子却听歪了。 “你,你不知廉耻!”青天白日的就敢说这些东西,当她是死人吗?小郡主气得恨不得把那碗水粉汤圆砸到苏霁华脸上,但在对上那双盈盈欲泣的眼眸时,却霍然觉得心口一紧。 苏霁华可怜兮兮的看向小郡主,以袖掩眸,然后委屈的往天阙那里靠。苏霁华大病初愈,整个人不仅瘦了一圈,下颚处更是又尖细了几分,盈盈靠在那处,风吹便折般的让人怜惜,更别说这美人还一副害怕的可怜小模样。 世子责备的视线落到小郡主身上,生生剜着她。天阙不在意的轻瞥了一眼苏霁华,视线从她白细的脖颈处往下滑,端着青玉小碗的动作不禁收紧了几分。 瘦了啊……真是可惜。 小郡主气得鼻子都歪了,使劲抬脚朝世子踢过去,声音暴躁至极。“我没欺负她!” 苏霁华轻笑一声,侧身拿起那只青玉小碗里的小勺从天阙那处舀了一颗水粉汤圆出来。那水粉汤圆白胖胖的浸着乳白汤汁,散发出鲜香肉味,勾的苏霁华馋虫隐动。 “奴给爷尝尝。”话罢,苏霁华就要把小勺往自己嘴里塞,却被天阙一把捏住了腕子。 “当心烫嘴。”天阙歪在榻上,突然俯身咬了一口那水粉汤圆。 水粉汤圆被咬去一大半,露出里面新鲜的肉馅,鲜香四溢,肉汁流出,不仅没有腥气,反而有股奶香味。 “不烫,吃吧。”天阙放开苏霁华的腕子,朝她挑眉。 苏霁华低头盯着那半个水粉汤圆发愣,纠结是吃,还是不吃。 “如花,你这是在嫌弃爷?”天阙嚼着嘴里的水粉汤圆一瞪眼,面色瞬时就沉了下来,但是苏霁华知道,这人正在看自个儿笑话呢,别以为她看不到他眼里头那抹明显的戏谑神色。 苏霁华咬牙,憋着一口气将那半个水粉汤圆吃了,根本就没觉出什么味儿来就往喉咙里头吞进去了。 “如花,滋味可好?”天阙端着那青玉小碗侧眸瞧向苏霁华,脸上笑意更甚,整个人透出一股不正经的痞气。 “很好。”苏霁华咬牙吐出这两个字。 天阙勾唇,贴到苏霁华耳畔处道:“爷说的是,爷的口水。” 苏霁华那早已咽下去的半个水粉汤圆突兀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被堵的厉害,也不知是真噎了还是只觉得自个儿难受罢了。 瞧见苏霁华的模样,天阙肆意大笑出声,震的那青玉小碗里的水粉汤圆都差点洒出来。 二院处传来声响,天阙猛然收声,面色一瞬阴沉下来,似是听到了什么厌恶的东西。 “爷,大理寺钦周东度和巡抚都御史安惟学前来拜见。”安平郡王站在户牖处朗声道。 天阙偏头,把那碗水粉汤圆往苏霁华怀里一推,“吃去吧。”话罢,天阙撩袍起身,阴着一张脸往外去,气势有些凶。 苏霁华放下那青玉小碗,急急跟在天阙身后。 屋外,大理寺钦周东度和巡抚都御史安惟学正毕恭毕敬的候在石阶下,瞧见天阙出来,脸上显出一抹喜色。 矮胖个子的安惟学先上前道:“听闻贺将军受了风寒,臣特意拿了百年人参来给贺将军补身。” 安惟学身后的小厮捧上百年人参。那百年人参装在红绸漆黑内,根须分明,型如人状。 “此百年人参乃回阳救逆,大补元气之好物,还望贺将军莫嫌弃。”安惟学笑眯眯道。 天阙立在房廊下,俊美面容毫无表情,就连平日里常带着的戏谑神色都消失无踪。苏霁华能隐隐察觉到面前之人身上的戾气,那股子狠戾蛰伏在阴暗里,似乎随时准备冲破牢笼而出。 这两个人到底是为何会惹得天阙如此生气? 苏霁华细回想起以前贺景瑞与自己说过的这两人做的坏事,当即也摆上了几分厌恶神色。 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甚至连有身孕的女人都不放过,这安惟学和周东度简直就是色中饿鬼,人中畜类。 正所谓面由心生,这两个人一个小眼塌鼻,一个吊眼猪嘴,真真是让人恶心至极。 苏霁华偏头,不欲再看一眼。 那边,安惟学说完,高瘦个子的周东度便立即接道:“臣为贺将军准备了鹿茸虎鞭,都是补身的好物。”周东度一双眼落到天阙身后的苏霁华身上,眼神猥琐,话中意思明显。 苏霁华下意识的往天阙身后一躲,只感觉浑身都被覆上了一层恶心的黏腻物。 天阙一勾唇,面色愈发冷凝,他轻嗤一声道:“老子的女人,也是你们能看的?” 周东度一愣,赶紧低下了头。安惟学心神一震,也立刻收回了目光。 这贺景瑞真是好福气,那么一个天仙似得人儿摆在那里,竟一人独占,连瞧一眼都舍不得。不过这人怎么小病了一场后脾性变的愈发暴躁了? 其实这事不怪天阙,因为头一次与两人相见的人是贺景瑞。贺景瑞虽在装扮天阙,但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心思缜密之人,哪里会像天阙似得直接上来就开骂。 似是瞧出了两人心中的不服气,天阙撩袍下石阶,一步一步走的十分悠闲干脆,却挟带满身阴暗戾气。 安惟学和周东度神色紧张的往后退了一步,互相对视一眼。明明初次相见时三人在书房内相谈甚欢,今日怎么如此不对劲? “安大人,周大人。”天阙懒洋洋的开口。 “是。”两人恭敬行礼,声音微颤。 “我戍边百姓的债,你们该还了吧?” “贺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安惟学抬头,脸红脖子粗的一双吊眼挤在肥肉里,几乎看不清表情。 “看来安大人不仅眼瞎,还耳聋。”天阙弹了弹宽袖上并不存在的灰渍,语气嘲讽。那贺景瑞就会做些无用功,这两个人一刀一个脑袋不就解决了嘛,折腾那么多事出来干什么。 安惟学面色一僵,脸上的假笑都有点兜不住。 安惟学此人在安平作威作福惯了,如今被天阙嘲讽,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即就使劲努力的睁大了一双眼。 看着那安惟学努力挤出一双绿豆吊眼的表情,众人都有些不忍直视。 苏霁华捂着嘴儿在偷笑,世子站在一旁,傻乎乎的盯着苏霁华看。小郡主生气的狠拧了一把世子的胳膊,世子疼的龇牙咧嘴的跺脚,被天阙一个刀眼看过去立刻站直,誓与身旁的那根红漆圆柱攀比谁更直。 “你们两个是自行了断还是要爷帮一把?”天阙斜眼瞧向那安惟学和周东度,神色愈发不耐。 安惟学和周东度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他们知道这是贺景瑞与他们彻底撕破脸了。哼,这般沉不住气,果然只是一个有勇无谋之将。 内院里突兀涌进一群手持刀枪的护卫,将天阙等一众人团团围住。 安惟学仰头,露出一截粗脖子,神态得意道:“贺将军,本官也不愿如此,只是情势所迫。”整个安平都是他和周东度的军队,这贺景瑞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去。 天阙慢条斯理的捻着指尖,似乎对那些直指着自己的锋利刀剑毫不在意。 小郡主虽刁蛮,但也是头一次见这种架势,赶紧哆哆嗦嗦的躲到了世子身后。世子搂着面前的红漆圆柱,跟安平郡王缩在一处往外瞧。他们安平王府就是个没实权的小王府,不然哪里会被安惟学和周东度这两个下品官员欺压至此。 苏霁华急急上前拽住天阙的宽袖,白嫩小脸上满是担忧。 “小寡妇,不怕。”天阙安抚的拍了拍苏霁华的手背,隐戾眼眸之中隐显柔情。 苏霁华抿唇,声音细糯道:“你别把三叔的身体弄坏了。” 天阙:…… 作者有话要说:  黑贺:老子要把自己砍成十八段 第33章 天阙信奉以暴制暴, 苏霁华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调集到的人手,她只知道安惟学和周东度带来的护卫被突然出现的军队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不堪一击。 这件事就被天阙这么粗暴的解决了,但后续烂摊子还是要贺景瑞来收拾。毕竟安惟学和周东度在安平势力颇大,单就两人手底下的人就要排查好几日。 苏霁华依旧住在安平王府里,每日里就见贺景瑞早出晚归的去给天阙收拾烂摊子。那天来收拾安惟学和周东度的军队驻扎在安平城外,虽然只有几十号人, 但气势十足,听说是先前天阙在疆域养的一支军队。 阳春三月, 阳光依旧有些清冷。苏霁华站在小池边掰着手里的糕点给里头的锦鲤喂食, 卖相极好的锦鲤躲过寒冬,似是饿的狠了, 钻在一处抢食,鱼尾甩得噼里啪啦响。 苏霁华无聊的翘着小腿, 偏头的时候就见贺景瑞跨过二门, 往内院里来。 “三叔。”已经好几日未瞧见贺景瑞,苏霁华惊喜起身,脚步轻快的就跑到了那人面前。身上罗裙轻晃, 飘乎乎的漾出一圈晕色。 今日的贺景瑞穿一身鸦青色长衫, 松竹般的立在那处,眉眼温和含笑,看人时视线微垂,透出一股温润之感。 “身子好了?” “早就好了。”苏霁华仰头,看到贺景瑞细薄的唇瓣, 突兀想起那混不吝的天阙,下意识的便红了脸,觉得自个儿嘴里头有些疼。 天阙亲她,逮着就往死里亲,根本就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苏霁华的嘴肿了好几日,直到今日才堪堪好。 虽说是两个人,但其实就是一个人,瞧见贺景瑞,苏霁华便忍不住想到自己与天阙做的那些亲密事。 “怎么了?可是热了?”贺景瑞抬袖,替苏霁华挡住日头。 苏霁华抓住贺景瑞的宽袖,声音支吾道:“三叔,我们什么时候回应天府啊?” 李府那里被她用身子不好的理由搪塞了大半月,再不回去苏霁华怕被发现。 “后日便走。”知道苏霁华在担忧什么,贺景瑞犹豫了片刻后道:“到了应天府我便进宫,去求圣旨。” “圣旨?什么圣旨?”苏霁华歪着小脑袋,一双眼黑白分明的看向贺景瑞,满是懵懂。 贺景瑞红了耳尖,他偏头,下颚绷紧似有羞赧。“娶亲的圣旨。” 苏霁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愈发用力的攥住了贺景瑞的宽袖,眼中波光潋滟的透出一抹流色。“三叔说的,是我和你的圣旨吗?” “嗯。”贺景瑞轻颔首,苏霁华那颗悬着的心高高落下,满腔欢喜充斥在胸前满溢出来。 “三叔……”小姑娘羞涩的垂眸,声音细糯,“我给你做了甜汤,你要不要尝一点?” 苏霁华听说这几日贺景瑞忙的脚不沾地,今日一见确是清瘦了许多,不过依旧俊美如俦,单单站在那处就惹得一旁的小丫鬟伸着脖子偷看,连手里头的活计都忘了继续。 苏霁华拉扯着贺景瑞进主屋,喜滋滋的端来自己给他做的甜汤。 “三叔一碗,我一碗。” 小心翼翼的把甜汤放到贺景瑞面前,苏霁华依旧红着脸。她生的好,羞赧时的模样尤其好看,半掩未遮的透出一股小女儿的娇羞,细长的睫毛搭拢下来,衬在白玉色的肌肤上投下一片暗影,忽眨忽眨的煽动人心。 贺景瑞看的一怔,鼻息间萦绕着甜汤的果香味,他不自禁吞咽,觉得自个儿似是有些不对劲。 春日,万物复苏,什么东西都在蠢蠢欲动。 移开视线,贺景瑞瞧见面前的甜汤。 这甜汤名叫五果汤,用桂圆,莲子,薏米,白果,百合为五果炖煮而成。苏霁华做的时候收拾这五种东西,掰的手指头都疼了,偏贺天禄那小子不仅不帮忙还在旁边偷吃,可把苏霁华气得不轻。 听到苏霁华那嘟嘟囔囔的话,贺景瑞轻笑,拿起白瓷小勺吃了一口甜汤。清润可口,吃多了却是有些过分甜腻。 小姑娘探究的眼神看过来,满是期待。 “不错。”咽下嘴里的甜汤,贺景瑞抬眸,看到苏霁华沾着汤渍的唇,湿润润的透着粉嫩,就像内院里头新开的桃花,细腻摇曳,招人的紧。 听到贺景瑞的夸赞,苏霁华笑眯了眼,“三叔若是喜欢,我日后天天给三叔做。” 贺景瑞轻咳一声。天阙喜食这些甜物,他不喜欢,不过若是这小姑娘做的,他多吃些也无妨。 “啊,我的灰兔子还在贺天禄那小子手里呢。”苏霁华霍然起身,颠颠的就跑了出去,留下一室暖香。贺景瑞看了一眼她吃了一半的甜汤,无奈轻笑。 虽是个寡妇,但依旧孩子心性。 用完甜汤,贺景瑞疲惫的按着额角起身,看到那蹲在内院小池边的两个人。 苏霁华拢着罗裙蹲在贺天禄身边,露出穿着绣花鞋的一双纤细玉足。贺天禄拿着手里的小网兜子,正在捞小池里的锦鲤。 贺天禄比苏霁华小不了多少,脸上虽带着几分稚气,但已少年初长成。苏霁华梳着小髻,一张白嫩小脸上未施粉黛,身子纤细的蹲在那里,穿一身桃红,眼睛黑乌乌的盯着小池看,透出几分稚嫩。 两人乍眼一看,竟意外的透出几分金童玉女的味道。 贺景瑞觉得有些不舒服,他也不知那不舒服是从哪里来的。偏头移开视线,贺景瑞走到书案后面处理事情,但脑子里面的那副画面却依旧挥之不去,他又起身,走到窗子前看。 苏霁华依旧和贺天禄蹲在那里,脸上笑眯眯的说着话,时不时的推搡一下贺天禄,白嫩小脸气鼓鼓的像是在打闹。贺景瑞仿佛能听到那细软糯气的声音,带着一股清冷气,却好听的过分,直酥了人心。 “真笨。”苏霁华见贺天禄抓了半日没兜住,没兴致的起身回了主屋。 主屋内,贺景瑞正坐在书案后面看书。面容清冷,举止优雅。 苏霁华怕打扰人,就安静的坐在那里吃自己剩下的半碗甜汤,却是冷不丁的听到贺景瑞开了口。 “男女有别,注意一下分寸。”话罢,是书籍的翻页声,像是在掩饰什么。 苏霁华嚼着甜汤的动作一顿,嘴里咬到一颗苦心的莲子,一张脸瞬时就皱了起来,白嫩嫩的像刚刚出锅的甜包子。 瞧见苏霁华的表情,贺景瑞满以为小姑娘不开心了,也觉得是自个儿多事了,但心里头那股子气就是不顺,这话是不自觉吐出来的,连他自个儿都没想到。 贺景瑞觉得,这春日来的太快,他有些不太对劲。 “哦。”小姑娘乖巧点了头,吃完甜汤以后缩到离贺景瑞不远的美人榻上去午歇。 苏霁华想的简单,贺景瑞刚刚与她提要向圣上去求圣旨的事,现在又说让她注意些,意思便是将她归到自个儿那处了。她心里开心,撑着下颚靠在美人榻上盯着人瞧,片刻后打了个小哈欠偏头睡了过去。 贺景瑞放下手里书籍,起身走到榻旁。 小姑娘睡得很熟,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因为病了几日,她的肌肤似乎更白几分,玉肤红颜的躺在那处,就似玉雕出来的美人儿。 贺景瑞蹲下身体,帮苏霁华褪下脚上的绣花鞋,然后又帮她盖上薄毯。 绣花鞋下系着罗袜,被苏霁华无意识的蹭开,露出半只玉足,纤细白皙,衬在桃红色的裙裾边上,溜着玉色。 贺景瑞久蹲在那里,触了触玉足。 苏霁华觉得有些痒,翻身把脚缩了回去。罗袜彻底被蹭掉,白玉似得的脚趾缩在一处,粉贝壳般的露在那里,让人想碰一碰。 贺景瑞回神起身,掌心里攥着那只刚刚掉下来的罗袜。将罗袜放到美人榻上,贺景瑞刚刚转身却又将视线转了回来。 苏霁华头上的小髻被压在榻上,歪斜着散开,有凌乱碎发粘在脸上,青丝鸦色,质感颇好。贺景瑞把那几缕青丝拨开,指尖触到小姑娘唇角,软绵绵的带着甜香。 贺景瑞想起那碗甜汤的味道,想着这唇的味道是不是也会与那甜汤一样甜腻。 若是放在以前,贺景瑞是决计不会做这种事的,但今日的他却像是受了蛊惑般的俯身低头,压上了那唇。 一触即止,蜻蜓点水般的迅速。 贺景瑞抿唇,眼中涌出情绪,他偏身,快速逃离,耳尖红的厉害,脚步凌乱。 屋外,贺天禄终于是逮到了一只锦鲤,开心的拎着那鱼尾转圈。脚边的小鸡仔穿着跟苏霁华身上那件同样颜色的桃红小袄裙,“叽叽喳喳”的叫着。 小池边栽种着几棵柳树,初生般的抽出嫩芽,鲜嫩鲜嫩的颜色裹着饱满汁水。贺景瑞愈发抿紧唇瓣,想起方才的触碰,甜滋滋软绵绵的带着甜汤的清新果香味。 不是君子所为。 贺景瑞抬眸看天,轻咳一声。 今日阳光大的过分,但天色却并不热,晃眼的阳光刺下来,看的贺景瑞心神一震。 天阙那人,趁着他不在,不会对人动手动脚的出些别的心思吧?想起往常在应天府时他每次醒来瞧见小姑娘的狼狈样,贺景瑞的面色突然沉下来。 是他大意了,天阙这事,还是得解决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白贺,刚刚才偷了个香…… 明天多更,已经不发烧了,感冒还是有点,不过不影响!奋斗起来! 第34章 安惟学和周东度的事意外解决的很快。苏霁华一大早就见元宝忙里忙外的给她收拾行装, 准备回应天府。 元宝是安平郡王给苏霁华的人,苏霁华问了贺景瑞,准备一起把人带回去。元宝看着讨喜,苏霁华不讨厌,最重要的是路上有个小丫鬟伺候,能省不少事。 “姑娘,您路上要带些什么吃食, 奴婢去吩咐厨房给您做。”元宝穿一身绯红色袄裙,身形丰满圆润, 站在那里透出几分憨气来, 看着便和善。 安平虽小,但做出来的糕点却尤其美味, 苏霁华吃了好几日,感觉自己的脸都圆了一圈。 “唔……带些青糕青团吧。”苏霁华窝在美人榻上, 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倦意。 昨夜贺景瑞又是一夜未归, 她在主屋内等到深更半夜,最后实在是撑不住先去睡了,而直至现在, 她都没瞧见人影。说好今日要一道回应天府, 那人也不知去哪处了。 想到这里,苏霁华噘起嘴,脸上浮现出不满。 “哎。”元宝应声,提着裙裾出了主屋。 屋外阳光正好,暖融融的洒下来带着春意。寒冬已过, 骨子里的寒意渐消,蜷缩在小池边的垂柳直了腰杆,嫩叶舒卷,随风轻拂。 苏霁华抬了抬脚,把缩在她怀里的灰毛兔子拉出来训斥。“一天到晚的不着家,当心我打你屁.股。” 说完,苏霁华兀自捂着嘴儿笑了,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画面。 主屋外,世子探头探脑的往里头看,听到苏霁华嘟嘟囔囔的声音,心神荡漾,直接就晃了进来。 “苏姑娘。”世子提着手里的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的放到圆桌上。“我给你带了些海棠糕。” 苏霁华掀了掀眼皮,继续抚着怀里的灰毛兔子,不冷不淡的道:“多谢。”世子的意图,苏霁华瞧的明白,可人家是世子,她不好当面拂了意。 世子撩袍落坐,不敢和苏霁华靠的太近。苏霁华太好看,即便只是穿着袄裙靠在美人榻上,什么都不做,也招人眼的紧。 安平太小,没有一个美人像苏霁华这般让他牵肠挂肚,魂牵梦萦。 “听说苏姑娘今日便要走了?” “嗯。”有人在,苏霁华也不好再赖在榻上。她撑着身子起身,漆黑青丝垂顺下来,绸缎般的铺散开,浸在日头里,光华照人。 世子咽了咽口水,看向苏霁华的目光不自禁又深了几分。 院门口传来动静,苏霁华双眸一亮,搂着灰毛兔子疾奔出去,果然看到了贺景瑞。 “爷。”苏霁华红着脸过去,瞧见跟在贺景瑞身后的小郡主,面色就是一变。 小郡主搂着怀里的小玩意,得意的朝着苏霁华挑眉。“天阙哥哥真好,给我买了这么多好玩意。” 贺景瑞一向是知礼有节的,他不像天阙,不想做就不做,不想应付这小郡主就不应付,甚至还会对人摆脸色。贺景瑞做事处处周到,这小郡主缠着他,他也不会摆脸色,顺路回来就给人买了些东西,不然聒噪的紧。 苏霁华敛眉,鼓着一张脸看向贺景瑞,然后突然转身就往主屋内去,脚下的绣花鞋踩得十分重。 贺景瑞抚了抚鼻子,把滚在舌尖上的话吞了回去。不知道这小姑娘又在发什么脾气。 …… 午后,苏霁华坐在青绸马车内,撩开马车帘子就见小郡主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攥着贺景瑞的宽袖不松手。 “天阙哥哥,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小郡主长的精致,玉娃娃似得站在那里抽噎,贺景瑞也不好说重话,只敷衍点头,摆出天阙的架势。“有空便来。” 说完,贺景瑞欲走,却是突然被小郡主猛撞了一下,他下意识侧身避开,小郡主原本想亲人嘴的,蹭到了领子。 苏霁华猛地一下起身,小脑袋狠狠撞上青绸马车的顶部,一双眼气得通红。这小郡主是在剜她的肉啊! 小郡主红着脸“噔噔噔”的跑远了,贺景瑞愣在原处,片刻后才撩袍上了马车。 安平郡王面露尴尬,世子痴痴的盯着青绸马车看,期盼着再看佳人一眼。 佳人苏霁华气得脸都歪了,瞧见贺景瑞上马车,就把他的坐垫给拉到了自己屁.股底下。 贺景瑞轻咳一声,去拿茶案上的茶碗,苏霁华赶紧一揽胳膊,就把贺景瑞面前的茶碗给拿了过来,一饮而尽。 男人的动作顿在半空中,他抬眸看了一眼苏霁华,并未说什么,只试探性的去拿青糕。苏霁华鼓着一张脸把那盘青糕放到身后,灰兔子和白兔子缩在一处吃起来,小鸡仔“叽叽喳喳”的也钻了进去,沾了一身糕点屑。 “华姐儿?”贺景瑞开口道。 苏霁华偏头,不理贺景瑞。 贺景瑞换了个位置,声音温雅道:“我自昨晚到现在就没用过东西,连口茶都没吃。” 苏霁华动了动嘴唇,却依旧屏着一股子气不说话。她错眼瞧见贺景瑞领口处蹭到的口脂,一双眼瞪大,想起刚才小郡主的动作,心口就不顺。 注意到苏霁华的视线,贺景瑞面露尴尬。“我也不知那小郡主会突然如此。” 苏霁华也知道这事不怪贺景瑞,但她就是气不顺。 小姑娘别扭闹的厉害,一下午都没与贺景瑞说话,直至晚间到了客栈休息,房门一关铺在床榻上使劲蹬着小腿,呜呜哎哎的捂着脑袋发脾气。 “姑娘?”元宝端着吃食进来,瞧见卷在被褥里的苏霁华,小心翼翼的上前道:“用晚膳了。” 苏霁华顶着一头乱发起身,她推开元宝跑到梳妆台前,拿出口脂对着自己的嘴唇就是一顿抹,然后急匆匆的又出了房间。 贺景瑞的房间就在苏霁华隔壁,苏霁华推开门,看到坐在桌前正在用膳的贺景瑞。 “华姐儿?”贺景瑞放下碗筷,正欲起身之际突然被苏霁华按住了肩。 苏霁华力气不大,但贺景瑞却顺从的没有动。他坐在灯光下,一张脸如玉温润,抬眸看人时浸出一股柔意,春风化雨般的舒适。 “今日的事,是我的错。”明明不是他的错,贺景瑞却在认错。他目光宠溺的看向眼前人,嘴角浮着笑意。 “三叔。”苏霁华抿唇,指尖收紧。 “嗯?”贺景瑞离苏霁华很近,他注意到她抹着口脂的唇,在白瓷肌肤上红艳艳的非常显眼,就像沾着汁水的红果子。 房间里很静,房门也被苏霁华进来时顺手关上了。只余一扇窗,半开着,印出外头倾泻而下的星光流色。有人走在客栈楼下的街道上,不多,但说话声很大,街口喷香的小摊子传来味道,带着馄饨的肉香味。 气氛很好,苏霁华俯身,照着贺景瑞的唇就亲了上去。 贺景瑞坐在那里没动,他是能避开的,但是他没避开。 苏霁华也是头一次做这种事,没个准头,她紧张的厉害,唇瓣绷紧,掌心都是汗。横冲直撞的上去,咬到了舌尖,当即就涌出了眼泪珠子。 “怎么了?”贺景瑞还没尝到味,眼前的小姑娘就捂着脸蹲了下去。 “咬到了,好痛。”含着声音,苏霁华支支吾吾的把脸蹭到贺景瑞掌心,那口脂被蹭开,就像晕开的花瓣色,带着暖香。 贺景瑞垂眸,望进苏霁华的眼。那双眼黑白分明的浸着晶莹泪珠,可怜巴巴的盯着他瞧,真是什么气都没了。 “我看看。”他抬起苏霁华的下颚,小心翼翼的掰开一点瞧。 丁香小舌上带着一点嫣红伤口,确是出血了,有一个小小的咬痕。 “疼。”小姑娘歪着脖子,刚刚撒完娇就觉出不对劲。她咽了口口水,尝到血腥气,再抬眸看人时就见贺景瑞扶着额角撑在桌上,看不清面色。 完蛋了。 “三,三,三……” “三你爷爷,闭嘴。”天阙被贺景瑞压了好几日,刚刚出来脾气暴的很。 苏霁华被噎了一口气,却不再说话。这老流氓怎么又出来了。 “啧。”天阙舒展了一下身体,侧眸瞧见抹了一嘴口脂的苏霁华,突兀一勾唇。“如花,这是在做什么呢?” 去你妹的如花!苏霁华斜睨了天阙一眼,“不做什么,陪三叔用膳呢。” 天阙大刺刺的翘起了腿搭在苏霁华的身上,苏霁华嫌弃的往下拨,被天阙警告性的哼了一声,只得作罢。 这老东西。 “给爷捏捏。”天阙一边说话,一边嫌弃的把贺景瑞的筷子给换了,然后开始用晚膳。 贺景瑞吃的晚膳很简单,一荤两素,菜色也不算很好,那荤菜油腻腻的泛着油光,素菜被炒干了水分,青绿颜色硬是变成了枯黄,看着便没什么胃口。 苏霁华看了一眼天阙搭在自己身上的大腿,不情不愿的开始给他捏。没法子,这老流氓疯起来她压不住。 “没吃饭?”天阙抖了抖腿。 苏霁华梗着脖子,重重往下一捶,“没吃。” 天阙闷哼一声,夹了一筷子东西塞到苏霁华嘴边。“张嘴。” 苏霁华嫌弃的看了一眼那油腻腻的肉,连碰都不愿意碰。“我不喜欢吃这个。” “麻烦。”天阙自己吃了那口肉,然后皱眉又给苏霁华夹了一筷子素菜。 “我不吃你夹的。”苏霁华把天阙的腿从自个儿身上推了下去。 天阙挑眉,抬脚搭到一旁的绣墩上,把苏霁华的出路给堵了,苏霁华鼓着一张脸,又重重坐了回去。 “小寡妇,连爷的口水都吃了,还嫌弃爷给你夹的菜?” 苏霁华气得面色涨红,她指着天阙,磕磕绊绊道:“不要脸。” 天阙勾唇,把脸往苏霁华面前凑,“来,脸在这呢。” 这混蛋玩意,吃定她搞不过他!苏霁华鼓起脸,不肯吃那素菜,天阙也不恼,自己吃完了开始去掰苏霁华的嘴。 “你干什么。”苏霁华挣扎不开,露出一点舌尖,声音含含糊糊的带着恼意。 天阙眸色深暗的盯着瞧,朝苏霁华俯身,声音低沉。“出血了?爷给你治治。”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最近努力把更新时间给大家固定了,实在抱歉,这烧发的太厉害,我有点压不住它(捂脸),不过还好过去了。 感谢小可爱们的关心,让我用强大的更新来报答大家,哈哈哈O(∩_∩)O哈哈~ 第35章 客栈只是一小县上的小客栈, 房间简陋,布置简单,除了必要的桌椅板凳,便没其余物事了。 客栈房间很小,只有一盏油灯照明,点在角落堪堪照亮一圈地儿。 圆桌上放置着未用完的晚膳,苏霁华躲在桌子底下, 身子蜷缩在一处,眼眸上挑看向那面无表情站在对面的天阙, 唇瓣紧抿。 “出来。”天阙踢了踢苏霁华的小腿。 苏霁华拢着裙裾往后面挪了挪, 声音糯糯的有些含糊,“有本事你下来。” 对于这个每次都要吃她豆腐的老流氓, 苏霁华惹不起还躲不起嘛,她就不信他那么一个鼻孔朝天的人会撅着屁.股来钻桌子。 天阙撩袍, 慢条斯理的蹲下身体, 目光直视苏霁华。 桌子很矮,男人高大的暗影压下来,直接就将苏霁华拢在了暗色里。苏霁华身形纤细的缩在里面, 双眸看向天阙, 有些惴惴。 老流氓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啊。 “小寡妇,我的军队呢?没跟来。”压着声音,天阙半张脸隐在暗色里,看不清表情,声音沉沉的与平日有些不同。 苏霁华攥紧手里的绣帕, 没有立即回话。她知道,天阙说的是那群收拾了安惟学和周东度的军队,她确实是没见着人,应该还驻扎在安平城外面。 “不知道,这事你应当去问三叔。” 天阙摆着一张脸,目光沉沉的盯向苏霁华。 苏霁华被他看的浑身发毛,不知道这人又要发什么神经。 “走。” “哎,你做什么!” 趁苏霁华不防备,天阙直接就将人从桌子底下给拉了出来。 “你放手,去哪里啊?”苏霁华挣扎着,被天阙直接扛到了肩膀上,然后一脚踹开房间窗子就跳了下去。 “啊!”苏霁华攀着天阙,用力的把脸埋在他身上,吓得惊叫出声,浑身僵冷。 夜风微寒,天阙挑了一匹马,把苏霁华往身前一放就往安平城去了。 天阙骑马很横,苏霁华被颠的七荤八素的小脸惨白。抄的是小路,横枝颇多,苏霁华埋首在天阙怀里,连个脸都不敢抬,生怕被毁了容。 耳旁满是树枝被打飞的“啪啪”声,苏霁华心惊的厉害,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就发疯了。 他们今日赶了一下午的路,天阙骑马半个时辰就回去了。 安平城外,天阙的那支军队果然还在。天阙到的时候一群人正在烤羊,那羊被刷了蜂蜜,喷香扑鼻的架在铁钩子上,来来回回的烤,声音“滋滋”作响。 “将军?”守夜的瞧见飞驰而来的骏马,面露惊喜的起身,“将军,您怎么回来了?” 天阙飞身下马,苏霁华搂着马脖子冻得浑身僵冷,见天阙竟搭着那守夜的说笑着走了,一双眼瞪得极大,磨磨蹭蹭半天以后才自个儿爬下马,落地的时候身形不稳跌了一跤,撞到地上的小碎石,疼的一激灵。 “混蛋玩意。”苏霁华嘟囔一句,一瘸一拐的走到火堆旁边去取暖。 夜深了,天色凉寒,苏霁华只穿一件袄裙,冻得有些厉害。她踮脚左右瞧着,看到那坐在烤全羊旁边的天阙,赶紧挨着过去了。 这人生地不熟的,她可不能把人跟丢了。 天阙正在跟人说话,身旁就钻过来一只小东西,冻得浑身冰凉挨在他身边,哆哆嗦嗦的还在呼着冷气。 “冷?” “你,你不冷啊……”苏霁华确实是冷的厉害,这天白日里暖和的紧,一到晚上就下了温,她本想着在客栈里头也不用多穿,没曾想半夜给人掳到这种地方来,又吹了一路的冷风,自然是冻得厉害。 天阙伸臂,把苏霁华揽到了怀里,像搂着奶娃娃似得把人放到了自己盘着的膝盖上。 苏霁华一愣,眼前油滋滋的是那只泛着蜂蜜香的烤全羊。那烤全羊香的很,扑面而来的香味把苏霁华拢在里面,她耸着小鼻子,不住的闻。 “烤烤火。”帮苏霁华搓了搓被冻僵的小脸,天阙垂眸,感受着掌心那细腻滑嫩的触感,禁不住又用了几分力。 “……唔,疼……”苏霁华被人挤着脸,声音含糊的抱怨,脑袋使劲往后一撞,撞到天阙硬邦邦的胸口。 天阙停了动作,看到苏霁华那张印在火光中的小脸,禁不住又捏了捏她的耳朵,完全闲不下来。 苏霁华的耳垂上有一个耳洞,细细小小一个,并未用什么饰物,就光秃秃的显在那里,天阙捻着那耳洞,想着能不能戳点什么东西进去。 “将军,烤羊腿。”坐在天阙旁边的士兵给他掰了只烤羊腿下来,那烤羊腿又大又香,堵在苏霁华眼前,让她不自禁的开始暗自吞咽口水。 其实她还没用晚膳呢。 天阙接过那烤羊腿直接就撕咬一口,动作粗鲁,一点也没有贺景瑞平日里的优雅自持。 “我,我还没用晚膳呢。”苏霁华攀着天阙的胳膊,不自觉的就把话给说了出来。 天阙咬着烤羊腿的动作一顿,他偏头,视线转到苏霁华脸上,小东西拽着他的宽袖,一脸垂涎的盯着烤羊腿看,小嘴“吧嗒吧嗒”的还在动。 天阙低笑一声,那笑声传进苏霁华耳中,让她不自禁的红了脸。 “人食五谷,我也不过就是饿了而已……”苏霁华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嘟囔着说完后突然去抢天阙那里的烤羊腿。 烤羊腿很大,苏霁华扑上去直接就咬了一口,那肉香甜可口,塞进嘴里带着酥香味,还有一股子不容忽视的蜂蜜香。外皮被烤的酥脆,都是小羊羔,肉嫩的紧,一点也不柴。 苏霁华又咬一口,脸上油腻腻的满是油渍,加上刚才一路飞驰过来被吹乱的发髻,整个跟疯婆子似得。 吃完了烤羊腿,苏霁华又困了,她撑着下颚听天阙跟左右士兵聊天,粗话频出,全然无顾忌。 “老子带你们回应天府,窝在这穷破地方有什么意思。”天阙抚着怀里苏霁华的小脸,眉眼上挑,眸色阴暗。 那贺景瑞顾虑太多,他这支军队本来一年前就要带回应天府的,却硬生生被扣在了这里,没有军饷,没有军粮,全靠自个儿打猎过活,哪里还有一点士兵的模样,都要给他活成野人土匪了。 天阙越想越憋闷,这回一定要带回去。 “啪嗒”一声,火堆里的粗实树枝发出一阵声响,苏霁华一惊,迷迷糊糊的就被吓醒了。 “小寡妇,去睡。”天阙指了指不远处的帐篷。 苏霁华晃了晃脑袋,抬脚往帐篷那里走过去,刚刚走了一步赶紧反身抓住天阙的宽袖。“你不去睡吗?” 天阙挑眉,“怕?” 安平城外是一片荒山,即使有火堆有人烟,但现在三更半夜的天色这么暗,苏霁华一个女子,自然是怕的。 苏霁华抿唇,一张白嫩小脸被火堆熏得通红,声音细细的传过来,长翘睫毛搭在脸上,一张脸嫩的很。“荒山野岭的,我不敢一个人去。” “老子陪你睡。”天阙勾唇,痞气外露。 苏霁华没有说话,用力的攥着宽袖,支支吾吾的偏头。天阙坐在原处不动。“怎么,不要跟老子睡?那你挑吧,瞧上谁就进谁的帐子。” 天阙话罢,那些本就盯着苏霁华的士兵们当即开始起哄,闹腾起来。 “姑娘,跟我睡啊,我保准让你夜夜春宵啊哈哈哈……” “去去去,正经点,别吓着人家美人。姑娘,跟着爷啊,爷那里的被子香的很呢!” “就你那三年没换的臭被子,一股脚丫子味……” 都是粗人,说话不注意,一下围堵过来把苏霁华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还人高马大的模样跟土匪似得。 苏霁华白了一张脸,有些害怕,她上前一步攥住天阙的宽袖,双眸湿漉漉的好看。 “我,我一个人睡帐子……” “没有多余的帐子。”天阙任由苏霁华扯着自己的宽袖,身形不动,继续逗弄着人。 苏霁华急了,她使劲跺脚,但想起现在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便只能收敛了自个儿的性子,憋屈道:“那,那我随你睡。” 天阙嗤笑一声,看向苏霁华的视线异常深谙,“小寡妇,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 “我,我们就只是睡……分开睡。”苏霁华左右瞧了瞧看热闹起哄的人,声音突然扬高。 “哎,将军,这么个大美人放身边盖棉被纯瞌睡,多浪费呀。” “是啊将军,您若是不要,就给咱们呗,咱们都是怜香惜玉的主,是吧,啊,哈哈哈。” 虽然知道皆是说出来逗弄她的话,但苏霁华还是觉得不安心,她往天阙身边靠了靠,被老流氓揽住了腰肢。 苏霁华身形一晃,看着天阙一边抬脚踢开围堵在周围的人,一边带着她往帐子里面去。 帐子里黑乎乎的没有点灯,天阙举着火把就进去了。 “睡吧。”帐子很简陋,只有一张草床,天阙把手里的火把扔了,合衣躺上去。 原本被火把照亮的帐子登时就暗下去了,苏霁华踌躇片刻,蹲在了天阙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感谢支持,鞠躬~ 第36章 初春夜寒, 安平城外荒山岭中,万籁俱寂,只有账外火堆被烧出的“噼啪”声。 账内,苏霁华搭拢着一张小脸,蜷缩在草榻旁,迷迷瞪瞪闭上了眼。 天阙用胳膊垫在脑后,一偏头就能看到缩在自己身边的苏霁华。穿着袄裙的苏霁华身形更显纤瘦, 面颊压在小臂上,挤出一团脸蛋肉, 白生生的在暗色里反着光。 天阙捏了捏那团脸蛋肉, 苏霁华不舒服的嘀咕一声偏了偏身,正好将脸面对天阙。 折腾了半夜, 苏霁华早就累的不行。她觉得有些冷,蜷缩着身子躺倒在草榻上, 然后磨磨蹭蹭的往热源处蹭过去。 天阙躺在那里没动, 就见那小东西小动物般的挪过来,像是找奶的小雏兽,最后挤在他怀里, 终于安心睡去。 “小寡妇。”天阙低喃一声抬袖, 宽大的摆袖遮在苏霁华身上,把她露在外头的身子彻底包裹在内。苏霁华睡得更暖和,整个人融在天阙怀里,只觉得舒服的紧,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了。 “嗤。”天阙低笑一声, “迟早给你讨回来。” 苏霁华在天阙胸口蹭了蹭,觉得自己真是好久没睡这么好了,这床褥真舒服,她恨不得把自己融进去才好,一辈子不出来。 天阙眯着眼,双臂环在苏霁华腰间,不自禁的用了几分力,怀里的小东西软和的紧,软绵绵的像团怎么搓揉都行的粉面团,还带着股清雅雅的香气,细闻下甜腻如糕点,天阙甚至都觉得自个儿想扑上去咬一口。 粉面团苏霁华缩着小脖子,无知无觉的睡得憨实,根本就没瞧见天阙那口在黑暗中不怀好意露出的白獠牙。 夜色彻底昏暗下来,账外的守夜士兵开始换班。荒山中,有不知名的凶兽低吟沉叫,伴随着簌簌风声,格外可怖。 账内,天阙垂眸,在暗中瞧清楚苏霁华那张带着睡晕的脸,贴着青丝细发,呼吸均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下颚处,孤男寡女,陡添暧昧。 大致是因为躺的不舒服,苏霁华蹬着腿儿在天阙怀里左右翻滚,纤细小腿夹在一处往里面缩了缩,最后终于是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安分下来。 天阙面无表情的抬脚换了个姿势,喉咙里传来一阵闷哼,觉得这小东西好歹也是个寡妇,怎么这么不知矜持呢?不知道这左蹭蹭又挪挪的容易出事? “迟早办了你。”扣了扣苏霁华的小脑袋,天阙感受着那块紧挨在自己胸口处的宝地,气不顺的阖眼养神,终于是压下了心里头那股子燥热。 贺景瑞这个吃素不食荤的,压了老子多少春宵好处,哼,老子迟早都给他讨回来。 …… 初春暖阳,网兜般的洒下来照进细薄账内。苏霁华偏头躲开那日头,使劲把脸往天阙怀里压。她还没睡够,可这日头扰人清梦的紧,苏霁华不喜欢。 “小寡妇。” 还有这催魂一样的声音,唤的她耳朵疼。 苏霁华不耐烦,伸直胳膊随意一挥,掌心却是冷不丁的打到了什么东西,“啪嗒”一声,虽不响,但却把她的瞌睡虫都给赶跑了。 苏霁华猛地一睁眼,看到面无表情盯着她瞧的天阙。男人靠在草榻上,面颊微偏,左脸颊上显出一点指印,一张脸浸在日光里,白皙俊朗,风姿卓然。但此刻那双眼却黑沉沉的盯着自己,意味深长的泛着冷意。 “我,我不是故意的。” 苏霁华立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赶紧推开天阙起身,脸上尤带睡痕,不过刚才那副睡眼惺忪的小模样早已消失殆尽,只余下一双不安眼眸盯在天阙脸上,湿漉漉的泛着水渍。 天阙抿唇,没有说话,只从草榻上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枯草,然后给苏霁华递了一个水囊。 苏霁华愣愣接过,磨磨蹭蹭的走到营帐门口漱了口,转身准备将水囊还给天阙,却是不想那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她身后,俯身就亲了上来。 苏霁华被吓一跳,还没反应,腰肢一紧,她被人搂着转了个圈,身后的帐帘也被打了下来,营帐被重新封闭,只有日光透过,洒在泥地上,地面处有新鲜冒出来的嫩草,还有没打扫干净的碎石。 天阙气势很足,亲下来的动作熟练而果断,苏霁华开始挣扎,她猛地往后退,但那人继续含着她的唇不放,舌尖试探性的扫过唇缝,企图往里去。 苏霁华连连后退,脚上的绣花鞋踩着泥地往帐子里走,水囊也掉在了地上,清冽泉水从中流出,湿了大片泥地,被两人一踩当即就变成了一滩浑浊泥水,滑溜的很,苏霁华差点跌倒。 那人贴着她的唇步步进攻,七八步路,根本不放,直至苏霁华退到草榻上,那人还含着她的唇珠在咬。 “唔……放……”苏霁华躺倒在草榻上,袄裙散开,发髻杂乱,面色涨红的使劲推搡着天阙。 天阙含着那唇珠,声音含糊的吞咽着喉咙。“小寡妇,我们来谈笔生意吧。” “什么?”苏霁华细喘着气,努力的把天阙的脸隔开,整张脸因为憋气而涨红。 天阙勾唇,单臂搭在苏霁华脑后,指尖抚上她因为害怕而使劲伸长的纤细脖颈,顺着左侧经络往下滑,按住人的肩膀,最后禁锢住她的动作。 “小寡妇,听说你有很多钱?” 苏霁华暗咽了咽口水,天阙能明显感觉到身下人的紧张。 “你想谈什么生意?”男人气势太强,尤其是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看的人直心口发憷。毕竟是战场上以一敌百的战神,平日里与她插科打诨的时候她对着人发点小脾气,耍点小聪明无所谓,但一等人摆起脸来,苏霁华就怂了。 “老子的军队去应天府没钱没地的,你先给养着。”勾着苏霁华的垂发,天阙侧靠在草榻上。 “……那你许我什么好处?”苏霁华知道,按照现在的处境,这事她不答应得答应,答应也得答应,所以还不如趁此次机会多要些好处。 “等回了应天府,老子就娶你。”抚着苏霁华那张白嫩小脸,天阙的视线落到她紧抿的唇瓣上,那里尚带咬痕,有些微红肿,尤其是那颗唇珠,红艳艳的微翘,随着苏霁华的动作若隐若现的抖动,似乎亟待他人摘取。 天阙盯着看了半响,不自禁眸色又暗了几分。他真是有些渴了。 “三叔已经说过这话了。”苏霁华蹙眉。 “贺景瑞是贺景瑞,老子是老子。”天阙捻着苏霁华的唇,力道微重,声音陡然便暗沉了几分,带着威压。“小寡妇,你要知道,贺景瑞虽说要娶你,但我若不娶你,你也嫁不了。” 苏霁华瞬时瞪圆了一双眼,气得浑身发颤。“你在威胁我。” “呵。”天阙低笑一声,指尖勾勒着苏霁华的唇形,缓慢摩挲。“不是威胁,是做生意,你们商人不是最喜欢做生意了吗?” 可这是亏本买卖!苏霁华气得鼓起了脸,但她知道,这人说的没错,如果单三叔同意,他却不同意,那这桩婚事随时都有可能出岔子。 这是苏霁华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事,绝对一点差错都不能有,她要保证万无一失,能干干脆脆的从李家抽身。 “好,我答应你。”不就是养一支军队嘛,她苏家有的是钱。 “真聪明。”天阙低笑,捧着苏霁华的脸狠亲了一口,都把人的脸蛋肉给挤变形了。 苏霁华嫌弃的使劲推开他的脸,小腿也用力蹬起来。“你说话要算话,不能在婚事上给我使绊子。” “放心,我可不是贺景瑞那种卑鄙小人。”天阙拢袖起身,帮苏霁华拍了拍沾着枯草的后背,动作不规矩。 “你别乱碰。”苏霁华红着脸起身,用力的打开天阙覆在自己腰臀处的胳膊。 天阙挑眉,突然俯身朝苏霁华贴近。“小寡妇,我们都要成婚了,你怕什么?” 苏霁华踩着草榻往后退,也不管自己一脚的泥水沾到袄裙上,面色陡然涨红。“我是与三叔成婚,又不是与你成婚。” “嗤。”天阙嗤笑一声,似在嘲弄苏霁华的天真。“小寡妇,贺景瑞那蠢货跟我本就是同一人,你与他成婚便是与我成婚……” 说到这里,天阙突然露出一副戏谑表情,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苏霁华,最后将视线落到那方因为气愤而上下浮动的宝地上。“自然,与他洞房便是跟老子洞房。” “你,闭嘴!”一开始,苏霁华只想着要嫁给贺景瑞逃出李家这个腌臜地,却是没想到嫁过去以后要面对两个“夫君”的局面。 这老流氓还指不定要怎么占她便宜呢,方才就应该约法三章的,真是白白便宜了这老流氓。 苏霁华咬牙,瞪向天阙。 天阙心情颇好的拾起地上的水囊挂到腰间,然后朝苏霁华偏了偏头道:“走吧小寡妇,回应天府,成亲。” 苏霁华绷着一张小脸跟在天阙身后,闷闷的开口替贺景瑞辩解,“三叔是君子,不是什么卑鄙小人。” 天阙脚步一顿,猛地转身看向苏霁华,面色很沉,一双黑眸中波涛暗涌,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危险。 瞧见天阙的模样,梗着小脖子的苏霁华有些害怕,她怂怂的闭了嘴,顺便把白净脖子给缩了回去。 “呵。”天阙冷哼一声,丢下六个字“伪君子,真小人”后,扬长而去。 苏霁华站在原处跺脚,在听到账外马匹的嘶鸣声后,赶紧跟了出去。这老流氓可不要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鬼地方了啊! 回应天府路途遥远,苏霁华不知道这天阙是怎么一路撑到应天府的,反正直到他们的青绸马车进入应天府,那人依旧神采奕奕的撑着下颚在往马车窗子外面看,面色深沉的盯住马车旁来往不断的美佳人。 混蛋玩意!苏霁华觉得这老流氓简直污了三叔的眼。 “啧啧。”天阙摇首叹息。“庸脂俗粉。” 苏霁华自信仰头。在她面前,这些女子自然是庸脂俗粉。 “还是大明宫里头的朝阳公主堪堪能入眼。” 朝阳公主?苏霁华攥着绣帕的动作一顿,面色陡变。听说圣上有意撮合朝阳公主与三叔…… 作者有话要说:  吃软饭的黑贺,O(∩_∩)O哈哈~ 情人节快乐(*^▽^*) 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哭泣(灬??灬) 话说我这一病,掉了7,8斤的肉,有点可怕……脑子依旧浆糊,每天都有点浑浑噩噩的,更新时间依旧不能稳定,对不起大家,鞠躬~每天过年给大家发小红包包做补偿,小可爱们积极留言哦,嘻嘻嘻~ 第37章 当苏霁华回到李府时, 梓枬正候在春悦园内的主屋前打盹。 主屋房廊下挂着新制的红纱笼灯,里头灯光已灭。正值晌午,阳光正好,打在斜铺而成的青石板砖之上,投下一层光影。院内新搬来了几盆春花,迎风而立,娇艳欲滴。主屋前两棵棕榈, 尚青翠,但花期已过, 徒留一树剑叶。 大半月不见, 春日初临,换了一身细薄裙衫的梓枬似是瘦了一圈, 撑着下颚靠在红木圆柱上,睡得酣熟。 “梓枬?”一路畅通无人, 苏霁华穿过内院上前, 轻推了推梓枬。 梓枬瞬时惊醒,瞧见站在自己面前的苏霁华,面色一怔, 良久后才惊喜的捂嘴, “大奶奶?大奶奶回来了?” “嘘。”苏霁华朝梓枬嘘声,领着人往主屋内去, 主屋里被收拾的很干净,被褥床榻,熏香暖炉, 都是每日里要替换的,只是门窗紧闭,有一股子药味盘踞在室内,挥之不去。 苏霁华以袖掩鼻,梓枬连忙去开了门窗,再把挂在门窗上的厚毡卸了下来,四面通风换气,最后又点熏香,拎来热茶,忙活完,这才回到苏霁华身旁。 苏霁华对外宣称养病,梓枬每日里都要送药过来,这些厚毡也不能卸下来,门窗封的紧,不能透进一丝风,生恐他人看出破绽。 好在朱婆子怕染了病气,根本就不管苏霁华,只每日里往大太太那处跑,腆着脸去献殷勤,为自个儿谋后路。 西厢房的白娘不管后罩房的两只奶娃娃,被接到了章宏景住的院子里照料人,已许久未归。 “大奶奶。”梓枬站在苏霁华身后,红了眼儿。 “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苏霁华替梓枬擦了擦脸上滚落的泪珠子,语气轻柔道:“怎么样,我不在的这几日,李府内可有出什么事儿?” 梓枬摇头,双眸浸满泪珠,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往下滚落。“李府上下的人都在章宏景那处,根本就没空来管大奶奶。”梓枬哭的声音细哑,但好在说话还算清楚。 一听梓枬提到章宏景,苏霁华原本的柔和面色瞬时一变,她攥着帕子,眉目一拧,眸中显出几分嘲弄神色。“没死成?” “身子都快养好了。”梓枬抹干净脸上的泪痕,替苏霁华端了碗热茶来,“大奶奶,罗翰表少爷昨日里刚从扬州回来,本是要来瞧您的,被奴婢拦在了外头。” “嗯。”苏霁华颔首,面色稍霁。“差人将表哥唤来吧。”应当是扬州盐场的事有眉目了。 “哎。”梓枬应声,提裙出了主屋,片刻后便领了罗翰过来。 罗翰手持玉扇,大踏步进门,瞧见坐在绣墩上饮茶的苏霁华,峰眉微蹙,“表妹,可无碍?” 昨日里他一回来便被梓枬告知苏霁华已卧榻大半月,当即心急如焚,但这小丫鬟却就是不放他进门。罗翰深知苏霁华脾性,觉出些味来,便先回了,今日一见人,果真全须全尾的,便彻底放下心来。 “无碍,小病一场,现下已经好了。”苏霁华出门的事除了梓枬谁也没告诉,她怕罗翰担忧,便未提及。罗翰瞧苏霁华面色红润的模样,当下安心,也未多问,只与其说了些扬州盐场的事,然后转到章宏景身上。 “那章宏景不知是何来头,整个李府上下伺候的殷勤。” 苏霁华抿唇,良久后道:“表哥,那章宏景其实就是李锦鸿。” “什么?”罗翰眉头一拧,面露诧异。“真是好一个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猛地一下把玉扇拍在桌上,罗翰咬牙道:“这个混蛋玩意怎么就没死成呢。” 苏霁华冷着一张脸又饮一口茶,吩咐梓枬去主屋门口看着,然后拉住气势汹汹的罗翰道:“表哥,咱们先不管那李锦鸿,今次唤你来,其实主要是为了谈我的婚事。” “婚事?”罗翰奇怪道:“表妹,你与谁订婚事了?” 苏霁华面色微红,她给罗翰递了一碗茶,“三叔已经去宫里头求圣旨了。” 罗翰面色惊诧的看着面前脸色羞红的苏霁华,不断摇头道:“表妹,这贺家二郎你都能拿下?”这天是要下红雨了吧? “表哥这是什么意思?”苏霁华斜睨他一眼,用力的抬高下颚。“我相貌生的好,那贺家二郎瞧见我,都快要走不动道了。” 其实是苏霁华瞧见那贺景瑞要走不动路,谁让那贺景瑞生了一副好皮囊呢。苏霁华知道,自个儿这是撞大运了,若不是她威逼利诱,那贺景瑞怎么可能会娶她。 “是是是,我家表妹,那是倾国倾城,世间无二的美人。”罗翰撩袍落座,抿了一口茶,却还是有些不信。 “表妹,我可听说那贺景瑞是圣上给朝阳公主瞧中的乘龙快婿。” “表哥,三叔不是贪图名利之人。”苏霁华蹙眉,想起天阙提及那朝阳公主时的表情,心中有些不安稳。 这人不会给她寻出些什么事儿来吧? “对了,表哥,你替我去应天府外办件事吧。” “什么事?” “三叔的军队被我安置在了应天府外头的秀峰山下,你拿些银两过去,寻几个人每月里照看着。” 罗翰挑眉,面带戏谑道:“表妹,这还没嫁呢,就要帮着人养军队了?” 苏霁华被罗翰调侃的面色涨红,支支吾吾道:“你若是不愿养,我便自个儿养。”她出嫁时手里头也是攥着好些嫁妆的,名下还有一些在应天府的商铺,养一支军队绰绰有余。 “哎,养养养,谁让那是表妹夫的军队呢。”罗翰拍打着玉扇,摇头晃脑一阵后叹息,“表妹,这李家哪里会那么容易放人,你可得想好了,就算是圣上的圣旨下来,你想全须全尾的出这个门可也不容易。” “表哥放心,李家的债,我迟早是要他们还的。”苏霁华眯起双眸,面色陡然凌厉起来。不管她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李府,反正这李府是不能全须全尾的安稳过下半辈子了。 …… 圣旨来的很快,轰动李府上下,连老太太都给惊动了,大半夜的硬是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去接圣旨。 圣旨降临是大事,李府内外灯火通明,大开祠堂存放圣旨,上香供拜。一通折腾,已近丑时。 苏霁华自春悦园内坐马车,领着梓枬去往前厅,透过屏风瞧见站在男堂处的贺景瑞,原本坦荡心绪陡然紧张起来。 屏风细薄,灯光影下,隐隐绰绰的显出贺景瑞的挺拔身形,风姿卓然,眉星目朗,惹得上茶的小丫鬟偷偷瞥了好几眼。 正在与贺景瑞说话的是二房老爷,名唤李文轮,乃成国公。现年四十有一,身形偏瘦,颧骨高鼓,穿墨青色长袍,双眸略有些书呆子的呆滞。 李文轮并无实权,所以在与贺景瑞说话时恭敬有加,毕竟贺景瑞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得罪了他,李府会吃不了兜着走。 “大司马请坐。” “多谢。”贺景瑞拢袖落座于太师椅,接过小丫鬟递来的茶水轻抿一口,眉宇疏朗,动作优雅。 “此次缔结婚事……” “成国公。”贺景瑞突然开口,打断了成国公的话,“此次婚事,是苏家与贺家之事,应当与李家关系不大吧?” 贺景瑞说话时面色平静,眸色清冷,但成国公却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蔑视,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成国公隐隐觉出些不对劲,毕竟贺景瑞是人人皆知的君子,但在对上贺景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又不知道那股子不对劲到底去了哪里。 女堂内,李府大房二房的人皆已聚齐,老太太和大太太端坐在上位,面色尤其难看。 “华姐儿,圣上下旨,给你和大司马缔结了亲事。”其实这事本没有那么好解决的,毕竟苏霁华是李府的寡妇,如果圣上要赐婚,还要先询问李府老太太的意见方能做主。 但因为今日恰好圣上饮多了酒,再加上安平郡王的事如此轻松解决,皇帝大喜,大笔一挥就落了圣旨,哪里还想的到要去询问李府的人,毕竟李府早已无权无势,空有爵位罢了。 “是。”苏霁华低眉顺目的立在那处,颇有一股不悲不喜之态。 老太太皱眉,“这事你是怎么想的?”因为苏霁华先前伤了李锦鸿,所以老太太与苏霁华原本便淡漠的感情愈发稀薄。 苏霁华抿唇不言,站在一旁的大太太见状便赶忙道:“华姐儿啊,这事你若是不愿意,那咱们李家自是要为你做主的,就是那大司马也不能干强买强卖的买卖呀。” 大太太是知道的,这苏霁华对她的儿子死心塌地的,就算是那人中龙凤的贺景瑞也比不得,所以说这话时尤为自信。大太太不是舍不得苏霁华,是舍不得苏家的银钱。苏霁华一去,李府里里外外的开支无人负担,迟早要完。 苏霁华垂眸,静默良久后突然伏跪于地,朝着老太太和大太太深深一拜。“相公已去数载,先前托梦于我,让我另觅如意郎君。儿媳觉得这是相公之意,不敢不从。” 今日的苏霁华穿着素雅,未施粉黛,小病一场后身形更为纤细,此刻颤颤巍巍的跪在女堂内抽噎,楚腰丰臀,楚楚可怜。 老太太和大太太是知道的,那刚刚养好伤的李锦鸿对苏霁华念念不忘,怎么可能会托梦给她另觅什么如意郎君。但无奈,这事她们不能说,而李锦鸿也不会将自己暴露了身份却被苏霁华一剪子差点戳死的事说出来。 “华姐儿,你不必委屈,老祖宗尽可为你做主。”大太太权当是苏霁华真因为李锦鸿托梦的事受到了困扰,柔声劝解。毕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苏霁华对李锦鸿的死心塌地。 “不,我愿嫁。”苏霁华抬眸,眼眶微红,波光潋滟间蕴着春.色。她轻启红唇,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柔柔的穿过屏风落到男堂处。 贺景瑞端着茶碗,细薄唇角轻勾。 这小寡妇。 …… 老太太和大太太自然是不愿苏霁华嫁与贺景瑞的,但无奈,不管她们如何劝说,苏霁华死咬着不放,一副不嫁贺景瑞就是对不起李锦鸿的模样,生生“委屈”的要嫁给贺景瑞,直气得老太太和大太太想吐血。 而想必,如果被正在养伤的李锦鸿知道这事,就不只是想吐血那么简单了。 天色已晚,老太太撑不住,由大太太扶着先回了春晖园,想着明日进宫面圣,将这圣旨给压下来。因为不管苏霁华愿不愿意嫁,她生是李家的人,就算是死了,也只能做李家的鬼,兴许最后还能为李家挣个贞洁牌坊回来。 男堂内的人也已经走光了,贺景瑞的府邸就在隔壁,但他却以天色已晚为理由,蹭在了李府的客房内。二房的李温睿被罗素硬拉扯着回去,骂骂咧咧的闹了半个多时辰方歇。 罗素是不愿贺景瑞娶苏霁华的,因为在她心里,二舅舅就是天。但她更看不惯自个儿的夫君对苏霁华那副谄媚模样。一个寡妇,还真是要上天了。 不过能嫁给贺景瑞,何尝不是上天了。 女堂内,苏霁华擦了擦自己发红的眼角,身姿摇曳的领着梓枬往外去,却在门口被李珠给堵了个正着。 “珠姐儿,这大半夜的不睡,怎么来女堂了?”苏霁华笑盈盈的看向面前的李珠。 李珠攥着手里的绣帕,目光灼灼盯向苏霁华。“大嫂,听说你要嫁给三叔了?” 苏霁华轻笑,“是啊。” 李珠的面色更加难看,她抿唇,心口堵的那口气愈发浑浊不堪。“大嫂,不是我瞧不起你,你一个寡妇,如何配的上三叔?” 不管是在外人还是内人面前,李珠总是一副娴淑模样,能听到她说这样的话,苏霁华着实是吃了一惊,不过转念一想,这李珠怕真是被逼急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般尖酸刻薄的话来。 “我配不上,你就配得上?”苏霁华斜睨了一眼面前的李珠,也不装好大嫂了。 “呵。”李珠冷笑一声,“就算我配不上,也比你这个寡妇强。” 苏霁华缓慢摇头,面上依旧是那副清浅笑容。“可惜呀,现在要嫁给贺景瑞的,是我苏霁华,不是你李珠。” 李珠喉咙一噎,突然发疯似的把茶案上的茶碗往下一砸,气得双眸通红。自听到是贺景瑞亲自求皇帝下了缔结亲事的圣旨后,李珠这口气便憋在心口难以纾解。论家世地位,她到底是哪里比不上苏霁华这个寡妇! 苏霁华静站在原处,裙裾被打湿,脸上笑意渐敛。 身后传来脚步声,原本早已消失的贺景瑞不知何时竟站到了苏霁华身后。他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然后又抬眸看向面前一脸惨白神色的李珠,面色古怪。 “不,不是……”李珠不知道贺景瑞在屏风后站了多久,她只知道,她苦苦维持的娴淑模样在此刻崩塌殆尽。 “呵。”贺景瑞低笑,慢条斯理的抬手自茶案上端起一只茶碗。 贺景瑞的手尤其好看,指骨分明,白皙修长,不管是握剑还是拿笔,都是极好看的。他垂眸静看了面前的茶碗半响,然后突然就朝着李珠的方向泼了过去。 李珠正欲解释,迎面就被泼了茶水,那茶水被放置许久,只残存一些余热。 她愣愣站在原处,湿漉漉的茶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湿了半身,发髻上还挂着青翠翠的茶叶子,一口气憋在肚子里,硬是没吐出来,显然是惊讶之极。 李珠身旁的大丫鬟访柳惊叫一声,赶紧上前去替她擦拭。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玩意。”传说中丰神俊朗的美君子贺景瑞将手里的茶碗往后一抛,然后朝着苏霁华挑眉道:“走吧,小寡妇。” 苏霁华没有说话,径直跟着贺景瑞出了女堂,姿态乖顺。 李珠立在那里,整个人都傻了。 她,被人泼了茶水。那个人,是,贺景瑞,她的心上人! “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罗素:我二舅舅就是天。 华姐儿:想上天。 罗素:…… 李珠:我想静静。 第38章 出了女堂, 夜色正浓,房廊上垂挂着的两排琉璃灯盏随风摇曳,飘忽不定。苏霁华提裙上马车,身后跟着贺景瑞,慢条斯理的撩袍进车厢,毫无顾忌。 婆子赶着马车,辘辘往春悦园的方向去。苏霁华端坐在软垫上, 眸色奇怪的盯着贺景瑞瞧。 贺景瑞微扬下颚靠在马车壁上,轻抿香茶, 神态惬意。 “三叔?”苏霁华试探性的唤了一句。 贺景瑞挑眉, 并不言语。苏霁华心下不定,觉得这副姿态的贺景瑞有些像天阙, 但却又不能肯定。 不过她还是更偏向于面前的人是天阙,因为按照贺景瑞的性格, 是不会朝着李珠泼茶, 又唤她小寡妇的。 “小寡妇,我要吃瓜子。”男人叩了叩茶案,把腿搭在马车壁上。马车本就不大, 男人硬要挤进来, 使得原本就窄小的马车更显出几分压迫感来。男人撩袍,长腿一搭,就把苏霁华给困在了里面。 苏霁华垂眸,看了一眼摆置在茶案上的一小碟瓜子,眸色轻动。“我只会磕瓜子, 不会剥瓜子。” “那就磕。”男人已显出姿态来,大刺刺的模样让苏霁华肯定了面前的人就是天阙,而非贺景瑞。她就说嘛,三叔怎么可能会朝李珠泼茶水。 心口陡然升起几分失落感,苏霁华撑着下颚靠在茶案上,盯着那碟瓜子发呆。 但其实说实话,瞧见李珠那副狼狈样,苏霁华心里头还是十分爽快的。 天阙不耐烦的偏头,脚上穿着的皂角靴敲在马车壁上,“咚咚”直响。“小寡妇,好歹老子也帮你报了仇,你怎么连盘瓜子都舍不得给老子磕?” 苏霁华抬眸看了天阙一眼,然后突兀歪头笑道:“自然是舍得的,只是怕爷吃不下。” “呵。”天阙挑眉,“你尽管磕,看爷吃不吃得下。” 苏霁华直起身子,慢条斯理的捻起一颗瓜子放到嘴里,用两颗贝齿门牙把瓜子尖头磕开,露出缩在瓜子壳里面的瓜子肉,然后再用舌尖把里头的瓜子肉给扫出来,动作虽慢,但却格外的好看。 “喏。”瓜子肉粘在丁香舌尖上,苏霁华吐着那一点,朝天阙的方向挑了挑眉。她就不信这人会愿意来吃她的口水。 天阙盯着那瓜子肉看,眸色渐暗,马车内能清晰的听到他的呼吸声,抑扬顿挫的似在压抑着什么。 苏霁华满以为是人生气了,当即就收了瓜子肉,囫囵吞了下去。“是你自个儿说吃的下的。” 天阙眯眼,声音似从牙缝里头挤出来的一样。“老子没说吃不下。”说完,天阙陡然便放下了自己搭在马车壁上的腿,然后一把揽住苏霁华的腰肢将人往自己怀里托。 “你,你干什么?”苏霁华瞪眼,神色有些慌乱。 “嘘。”捻着苏霁华的耳垂,天阙俯身轻含住,声音含糊道:“小寡妇,不好好报答我吗?”修长指尖略过苏霁华白嫩面颊,留下一阵酥.麻触感。 苏霁华察觉到危险,磕磕巴巴的道:“我,我不是给你磕瓜子吃了嘛。” “呵。”天阙低笑,震的胸膛上下发颤。“老子不想吃瓜子。” “那,那你想要什么?”不吃还让她磕…… “你给老子搞一下,嗯?” 苏霁华僵在天阙怀里,她抬眸,对上男人异常幽暗的视线。深吸一口气,苏霁华猛地一把抓过茶案上的茶碗就往天阙脸上泼过去,然后身子一矮快速钻出了马车。 马车不快,苏霁华急急忙忙的出去直接就跳了下去,跌在地上,蹭破了掌心。 赶车的婆子被吓了一跳,刚想停下马车就听到苏霁华厉声喊道:“送三叔回客房。”说完,苏霁华一瘸一拐的起身,赶紧提着裙裾跑远了。 马车内,天阙抹了一把脸,细薄唇角紧抿,一张俊脸沉下来,片刻后却又突兀笑开了,只是那笑不达眼底,虚假的很。 明明是那小寡妇自个儿勾人,箭到弦上却又跑了。 压下心口的燥热,天阙换了个姿势,然后垂眸看了一眼腿窝,眉目轻拧。这不下火的小寡妇! …… 苏霁华急急忙忙回到春悦园,梓枬随后到,瞧见她掌心里被蹭破的皮,当即面色大变,又是上药又是包扎的忙活了好一会,苏霁华才堪堪脱身饮了一口茶。 “大奶奶,这好好的怎么伤了?” “无碍,只是在路上跌了一跤。”苏霁华敛眉,神思疲惫的躺倒在榻上,耳尖臊红。“我先歇会子,你下去吧。” “……是。”梓枬不放心的退了下去,苏霁华闭上双眸,心里头烦乱的紧。 那天阙本就不是个正经人,她不必为了这人多烦忧。一边安慰着自己,苏霁华一边努力入睡,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就见梓枬一脸急色的进来,还差点在户牖处绊倒。 “大奶奶,不好了。”梓枬白着一张脸,鬓角处皆是疾奔而来出的细汗。 苏霁华没睡多久,整个人乏力的紧,她在榻上翻了个身,不欲理睬梓枬,直接就将自己卷进了被褥里。 “大奶奶,老祖宗去宫里头面圣了。”梓枬半跪在榻旁,推了推那团高高拱起的被褥。 “什么?”苏霁华神色一凛,赶紧掀开被褥从榻上起了身,面上惺忪睡意瞬时敛去。她是猜到了李家不会那么容易放自个儿走,却没想到那老太太竟会厚着脸皮进宫去面圣。 “已经去了?”苏霁华攥着锦被,秀眉轻蹙。 “早早的便去了,还穿着诰命服。” 苏霁华陷入沉思,她觉得她不能坐以待毙,如果老太太真的将这份圣旨劝了回去,那她这小半年的功夫就白费了。 “梓枬,我听说今日是朝阳公主设牡丹宴的日子?” “大奶奶,您是准备……” “对,去参加牡丹宴。”大明宫不是随便一个人便能进去的,苏霁华身份低微,如果要进宫,只能想这些偏法子。 “可是您没有请柬。”梓枬犹豫道。 “李珠不是有吗?”昨晚上那李珠被贺景瑞当面泼了一碗茶,哪里还有心思去参加什么牡丹宴。 “寻个婆子去李珠的院子里头将那张请柬偷出来。”苏霁华当机立断的凑到梓枬耳旁,压着声音道。 “这,大奶奶,这能行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区区一张请柬罢了。”苏霁华催促着梓枬去了,她撑起身子从榻上起身,梳洗打扮,然后坐在梳妆台前想着要不要去寻贺景瑞。 不行,三叔娶她本就非自愿,如果正巧老太太说动了皇上,那三叔指不定会帮谁呢。 这样想着,苏霁华便觉心口发冷。这婚她是一定要结的,即便是误了三叔也罢,毕竟商人本就重利,反正她要先从李家这泥沼中脱身。日后的事日后再谈,便是待婚后三叔要合离,她也毫无怨言。 苏霁华梳洗完毕,坐在主屋内焦急等待梓枬那处的消息。 梓枬急匆匆进院,关紧主屋房门后走至苏霁华身旁,面露焦躁。“大奶奶,珠姐儿已经进宫了。” “什么?”苏霁华蹙眉,突然觉出些味来。昨晚上李珠受尽屈辱,今日进宫去参加朝阳公主的牡丹宴,若是多嘴多舌几句,那朝阳公主找皇上闹起来,她这婚事就更危险了。 头疼的按住额角,苏霁华坐在绣墩上猛灌一口茶。茶水温热,淌过喉咙往腹内去,徒添燥火。 “表妹?”主屋门外,罗翰用玉扇敲门。 梓枬看了一眼苏霁华,在其授意下打开了房门。 罗翰迈步进门,看到一脸愁色的苏霁华,神色奇怪道:“表妹,我听说皇上给你和贺景瑞赐了婚,这可是大好事一桩啊,你怎么还苦着张脸呢?” 苏霁华抿唇,将老太太去进宫面圣和李珠去牡丹宴的事一并说了。 罗翰皱眉落座,将玉扇拍在圆桌上。“表妹,不是表哥说你,你就算进宫了又能做什么呢?你在宫里头没有关系,连话都说不上。” 被罗翰一点拨,苏霁华原本混沌的脑子霍然明朗。是啊,她一个小小商户之女,能改变什么呢?就算进了宫又能寻谁去求助? “表妹,听表哥一句话,去寻那贺景瑞。”罗翰凑到苏霁华面前,递给她一碗茶。 苏霁华垂眸看向面前的茶碗,细密眼睫轻垂,摇头道:“表哥,三叔娶我本就非其本意,我不愿再烦扰他。” “傻表妹。”罗翰的玉扇敲在苏霁华脑门上。“有些事,你要开口,别人才会来帮你,这人呐,最重要的是脸皮要够厚,不然你以为咱们苏家那些船舶盐场都是哪来的?那都是你表哥厚着脸皮去求来的。” “什么都不做,你保全了那颗自尊心,却会丢失翻身的机会。厚着脸皮去求了,于别人就是一句话的事,于你却是一生的大事。而且日后说不准,兴许就是别人厚着脸皮来求你了。” 罗翰的一番话对苏霁华不是没有触动,可苏霁华却还搂着她那些仅剩下的自尊心不愿如此无用的妥协。 其实说来有些可笑,她都那么努力的去勾.引人了,到最后却还可笑的想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尊严有什么用呢,能当饭吃,能让她出李家吗?不能,它只会将她拖进无间地狱。 霍然从绣墩上起身,苏霁华提裙往外去。她记得贺景瑞昨晚上是住在李家客房的。但愿三叔已经回来了,不然照昨晚上的架势,就天阙那人的性子,别说求人帮忙了,恐怕连房门都进不了。 …… 李家客房外,苏霁华蹲在门口,犹犹豫豫的不敢敲门。 “大奶奶,罗翰表少爷让我与您说。这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梓枬站在苏霁华身后,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虽然贺景瑞与苏霁华被赐婚了,但毕竟还未成婚,孤男寡女的难免传出些不好的事,所以还是要防备着的,尤其是在李家。 “嗯。”苏霁华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叩了叩房门。 屋内悄无声息。苏霁华又叩了叩房门,在等了大致半柱香的时辰后,她面前的房门终于是被打开了。 穿着青白色长袍的男子脚蹬皂角靴,面无表情的垂眸看向那正蹲在房门口企图用金剪子将房门从外破开的苏霁华。 面色尴尬的将金剪子塞给身后的梓枬,苏霁华拍了拍裙裾起身,面色臊红。 “有事?”大致是刚刚睡醒,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霁华抬眸,上下打量一番后道:“三叔?” 男人轻颔首,转身进屋,苏霁华赶忙颠颠的跟了上去。是三叔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 屋内,被褥凌乱的卷在榻上,圆桌上的糕点每个都被咬了一口,茶水倾倒在圆桌上,木施上挂着衣物,书架上的书籍被扔在地上,上头还有脚印,处处狼狈脏污不堪。 苏霁华嫌弃的一皱眉,这天阙真是邋遢。 两人进屋,梓枬上前,将房门关紧,然后神色紧张的守在户牖处。苏霁华细心的将房门栓紧,还抵了张椅子在门后。贺景瑞看了一眼苏霁华的动作,并未多说什么。 天色尚早,朱窗未开,却已有细碎阳光自外侵入。 贺景瑞面色平静的撩袍落座于圆桌旁,端起凉茶轻抿一口。 苏霁华坐到贺景瑞身旁,声音轻细道:“三叔,老太太进宫了。”苏霁华未细说,因为她知道贺景瑞肯定知道老太太进宫是要做什么。 男人捻着茶碗,细薄唇上沾着茶水渍,颜色寡淡,眸色暗沉。 “用过早膳了吗?”贺景瑞拿起面前的一只香蕉,慢条斯理的剥掉外面的黄皮。香蕉又大又白,里面的果肉尤其细嫩。 苏霁华没用早膳,原本是不饿的,但被贺景瑞提了一嘴后突然觉得腹内饥饿难忍。 “还没用……” “张嘴。” “啊?……唔……”苏霁华还没反应过来,那只被剥了皮的香蕉就被粗鲁的塞进了她的嘴里。香蕉很大,苏霁华被塞了一嘴,涨的唇角微疼,眼角发红,支支吾吾的发出一阵旎侬软语。 “不准咬。”贺景瑞皱眉,捏住苏霁华的下颚,脸上清冷表情瞬时一变,眸中显出几分戏谑。“小寡妇,想要老子帮你?” 苏霁华含着嘴里的香蕉,眸色震惊的瞪向天阙。这人已经霸占三叔的身体数日,怎么还没换过来? 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事,苏霁华登时浑身一颤,刚想出门却想起自个儿刚才早就将房门给栓上了,还抵了张椅子! “来。”不知道从哪里端出一碟子瓜子的天阙翘着腿靠在圆桌上,把苏霁华嘴里的香蕉又往里头顶了顶,然后看着苏霁华发红的眼角笑道:“小寡妇,替老子将这碟子瓜子磕了,老子就带你进宫去面圣。” 苏霁华被嘴里的香蕉噎的直翻白眼,但天阙瞧着苏霁华的表情,脸上却显出几分古怪笑意。 “咳咳咳……”香蕉终于被拿出来,苏霁华捂着心口细咳,面色涨红的看了一眼那碟子瓜子,声音微哑的愤愤道:“那么多瓜子,我磕完舌头都要磕出水泡来了。” 天阙勾唇,毫无嫌弃的咬了一口那香蕉。“无碍,磕坏了,老子给你治,保管治的又快又好。” 苏霁华知道,这人是在报复她昨晚上在马车上给他难堪了。可昨晚上那情形,苏霁华又不是个傻的,怎么可能不跑。就算是今日过来求人,要不是这人装三叔引她进来,她定是不会踏进一步的。 “磕完瓜子你就帮我?”既来之则安之,苏霁华静下心来,拨了拨碟子里的瓜子。那瓜子颗颗饱满,却比平常的瓜子小了近一半,磕起来定然费劲。 “呵。”天阙翘着腿,单臂撑在圆桌上,目光转向苏霁华。她的唇角有些红,是被那香蕉撑的,眼眸中蕴着晶莹泪珠,盘在眼眶内,要落不落的被憋回去了,却在抬眸敛目时透出几许难掩风情。 哼,这小寡妇就会勾.引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华姐儿:真是很冤枉了…… 大家新春快乐(*^▽^*)嘻嘻嘻(#^.^#) 第39章 那碟子小瓜子真的很费劲, 苏霁华磕的舌头都疼了,她甚至都觉得自个儿的舌尖被磨出了水泡,吞咽的时候能尝到新鲜的血腥气。 客房的门窗都关着,苏霁华坐在里头,呼吸之际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似腥非腥,似荤非荤的有股子膻气。她偏了偏头, 觉得那味道是从榻上传来的,弥散在屋内, 若有似无的萦绕在鼻息间。 “你, 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吗?”苏霁华朝天阙的方向倾身,鼻翼轻动, 细细的又闻了闻。 天阙挑眉,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眸中笑意更甚。 瞧见天阙的模样, 苏霁华自觉好像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东西,赶紧把身子缩了回去,尽职尽责的继续嗑瓜子。 “唔……”好疼……磨到了舌尖的水泡, 苏霁华皱着一张脸吃了一口茶, 压下那股子血腥气。 “行了,走吧。”天阙一把将苏霁华刚刚磕完的瓜子扔进嘴里,然后拍了拍长袍起身。 苏霁华赶紧扔下瓜子跟在天阙身后,然后小心翼翼的动了动嘴。磕瓜子磕到嘴巴打颤,她还真是拼命了。 一出屋子, 那股子怪味便立即消散,苏霁华蹙眉,随在天阙身后上了青绸马车,出了内院。 “大奶奶。”梓枬正候在内院门口,看到青绸马车出来,赶紧唤住了人。“大奶奶,奴婢陪您一道去吧。” 苏霁华撩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神色焦急的梓枬,然后又看了一眼陷在马车内老神在在的天阙,轻摇头道:“你在春悦园内等我。” 梓枬抿了抿唇,侧身让出身后的一个小丫鬟道:“大奶奶,不如还是让含萝跟着吧。” 含萝是谁?苏霁华根本就不记得自个儿身边有什么唤含萝的小丫鬟,但当她看清了那站在梓枬身后的人后,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把自个儿给呛死。 什么含萝,这人不是罗翰吗?别以为换了一身裙衫她就不认识了! 罗翰穿着裙衫朝苏霁华盈盈一拜,不等她说话便踩着马凳上了马车,姿态袅袅,动作熟练。梓枬轻呼出一口气,往旁边退去。 青绸马车辘辘行驶起来,穿过外院至角门,换过马车夫,继续往宽敞街道之上驶去。 马车内,苏霁华看着伏跪在自己面前的罗翰,头疼的扶住额角。 罗翰本就长相风流,即便上了妆,穿了女装,也不突兀,反而显出一股子女子所没有的风流英气来,那双桃花眼上下一挑,无端透出一抹风情,比之普通女子更为俏媚。 “含萝,你怎么来了?”苏霁华咬牙道。 “奴婢担心大奶奶。”含萝捏着嗓子说话,替苏霁华斟了一碗茶,然后侧眸看向贺景瑞。 其实这应当算是罗翰与贺景瑞头一次碰面。罗翰心中知晓这人日后便是自个儿的表妹夫,所以看人时难免便挑剔了些,但可惜的是,这贺景瑞不管是长相家世还是能力地位,都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 罗翰不着痕迹的轻摇头。她这傻表妹哟,若是早些碰着这般龙章凤姿的人,哪里还能瞧上李锦鸿那样的渣滓。 马车轻晃,穿过窄巷进入拐角,苏霁华没坐稳,身子往侧边偏了偏,罗翰上前,稳住苏霁华左右摇晃的身子。 天阙靠在马车壁上,缓慢抬眸,就瞧见那小寡妇小媳妇似得被这名唤“含萝”的高壮丫鬟揽在怀里,姿态亲密。 “没事吧?”罗翰扶正苏霁华。 苏霁华轻摇头,抓着罗翰的胳膊。 “呵。”轻嗤一声,天阙突然起身一把扯过了罗翰。 罗翰不防,被天阙扯到了身边,脑袋狠狠的磕在天阙的小臂上,撞得生疼。 挑起罗翰下颚,天阙眯眼瞧着这人被撞得七荤八素的模样,声音慵懒道:“你这小丫鬟长的还不错,陪嫁过来给爷做个通房,嗯?” 罗翰身量不矮,却还是差了天阙一点。他是一个商人,即便学了些拳脚功夫傍身,但根本就斗不过天阙这战场上厮杀下来的战神。 挣脱不开,罗翰索性便放弃了,他定定看着面前的天阙半响,然后突兀笑道:“爷,奴婢不敢。” 苏霁华抖了抖自己的胳膊,暗暗往旁边挪了挪。别说,这罗翰装起女人来真像那么回事。 “爷在,怕什么。”天阙捻着罗翰的下颚,突兀将人往茶案上一压。 罗翰的后背磕在茶案的棱角上,闷哼一声,面色煞白。 “含萝。”苏霁华上前,神色焦急的意欲将人扶起。“没事吧?” 天阙冷哼一声,动作更重,面色冷凝的可怕。 “你快放开,你弄疼他了。”苏霁华推搡着天阙,一双眼瞪得圆溜。 “一个小丫鬟,怎么,舍不得?”见苏霁华为人求情,天阙面色更沉,他猛地一脚踹在罗翰腰上,然后一把扯过苏霁华按在怀里。 罗翰撞到马车壁,动静颇大,半天没缓过神来。天阙没收力,即便只是一脚,也够罗翰喝一壶的。 “小寡妇,当爷是瞎子呢,嗯?”在他面前就敢跟别人的男人谈情说爱,还往这不男不女的怀里钻。 苏霁华不知这人又在发什么疯,只担心的往罗翰那处瞧,然后使劲的拧着天阙的胳膊肉出气道:“我当是谁呢,原来爷在这处,我都没瞧见人。”老虎不发威,这天阙还真当自个儿是团软面团,想怎么撮就怎么揉。 按住苏霁华不断挣扎的身子,天阙埋首在其脖颈处轻哼,“哼,待成亲了,你每日里都能清楚的体会到爷在哪处,看爷不折腾死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寡妇。” 苏霁华自然听懂了里头的浑话,她咬牙,正欲说话,却被人箍住了下颚往上一抬。 温热的舌尖从白细眉骨处往旁偏,扫过苏霁华发红的眼尾,最后用力的含了一口她的面颊。 “滋味不错。” 苏霁华气结,她攥着天阙的宽袖,转头看到那刚刚扶着马车壁起身的罗翰,声音细哑道:“含萝是我表哥。” “哼。”天阙砸吧着嘴。就算是亲哥他都照踹,更别说是什么表哥了。 “你,你……”苏霁华指着天阙,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正欲争论,却突然发现这人扶着额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怎么了?”苏霁华拍了拍天阙,偏头瞧见这人一脸惨白的面色,当时就慌乱了起来。 罗翰整理好裙衫,用力的扯了扯自己被天阙踹歪的绶带,满脸敌意道:“表妹,管这东西死活,咱们不嫁了。” 先前未见时,罗翰还是偏信这贺景瑞的,想着定然比李锦鸿那渣滓好,却没曾想,这贺景瑞贪图他的美色不说,竟还打女人!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贺景瑞看来也是个禽兽之人,趁着表妹还没进这火坑,他赶紧要将人给拉回来。 苏霁华被罗翰强硬的扯离贺景瑞。 “表妹,咱们不要嫁了,回家。”罗翰气冲冲的道。 “表哥,等会等会。”苏霁华不能跟罗翰说贺景瑞的隐疾。她挣脱开罗翰,一脸担忧的替贺景瑞擦拭掉脸上的汗渍,然后将人扶到软垫上靠好。 看到苏霁华那细心照料人的动作,罗翰不服道:“表妹,这人如此野蛮粗鲁,哪里有什么外间坊传的君子风范,幸亏我男扮女装趁早识得这人的真面目……” 罗翰絮絮叨叨的还没说完,那边贺景瑞便扶着额角起身了。 “三叔?”苏霁华替贺景瑞端了一碗茶。 贺景瑞的脸色不太好,他接过清茶轻抿一口,然后才慢条斯理的睁开了眼眸。 “这是……哪里?”贺景瑞头痛欲裂,说话时声音沙哑,清冷眼眸之中显出几分懵懂神色,看的人心头一软。 这一觉他睡得实在是有些长了。 “咱们正坐马车去宫里。”苏霁华跪坐在贺景瑞身旁,将圣上下旨赐婚的事说了,然后又说了李家老太太去宫里头面圣的事。 贺景瑞微颔首,将目光转向罗翰,眼眸中显出几分警惕神色。任谁一觉醒来瞧见眼前多出了一个不男不女的东西,肯定会多些关注。 苏霁华面色涨红,“这,这其实是我表哥。表哥担忧我,非要陪着我一道进宫。” 罗翰斜睨了贺景瑞一眼,捂着钝痛的腰间冷哼一声。别以为他是什么大司马他就怕他,只要敢对不起他表妹,他照样不摆好脸色。 贺景瑞朝罗翰微微颔首,以表善意。罗翰偏头,脸色摆的更加厉害。别以为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来讨好他有用,他是一定不会让表妹嫁给这道貌岸然之人的。 “三叔,吃口茶吧。”苏霁华又给贺景瑞添了些茶水,然后小心翼翼的扯了扯罗翰的宽袖。 罗翰不欲搭理人,兀自捂着自己被撞疼的腰嘟囔。不知道男人的腰不能瞎撞的吗?要是撞出毛病来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多谢。”那头,贺景瑞接过茶水,眸色奇怪的看了一眼罗翰。并未得罪呀?难道是那天阙背着他又做了什么坏事? 苏霁华瞧见贺景瑞一副迷茫模样,想解释,但碍于罗翰在场,她不能开口,只能努力的降低罗翰对贺景瑞的敌意。 本来就是那天阙得罪了人,凭什么每次都是三叔替他擦屁.股。 “表妹。”见苏霁华一副和事老的模样,罗翰恨铁不成钢。还没嫁呢这胳膊肘就往外拐,若是真嫁了,那他这个表哥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表哥,三叔不是故意的。”苏霁华抢嘴道。 “若不是故意的,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捶丸敲。”罗翰憋红了一张脸,低头的时候突然看到苏霁华面颊上的红痕,当即就紧张道:“表妹,你这怎么了?磕伤了?” 苏霁华下意识的捂住脸,想起刚才天阙那厮逮着她的脸使劲含了一口,想着莫不是留下了痕迹? “磕,磕到了而已。”苏霁华把脸埋进掌心里,往贺景瑞的方向挪了挪。 罗翰皱眉,一把攥住苏霁华的胳膊把人往身边带。这道貌岸然的东西,休想再染指表妹一根头发丝。 贺景瑞看到跟罗翰拉拉扯扯的苏霁华,不着痕迹的攥紧了茶碗,清冷气势陡然迸发。 表哥?难道是那有素封之名的苏家养子,罗翰? 贺景瑞上下打量了一番人,最后视线落到两人相贴的臂弯处,面色越发清冷。 …… 马车辘辘行驶至宫门口,贺景瑞率先下车,然后牵着苏霁华出马车。 罗翰急急跳下马车,将站在贺景瑞身旁的苏霁华往自己身边带。 贺景瑞皱眉,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拿出令牌领着两人进宫。 大明宫很大,贺景瑞等人又重新坐上宫内马车。大明宫的马车自然比外头的马车更为精致华贵,缎面金顶,蒲垫银铃,处处彰显皇家风范。 茶案上摆置着新鲜热茶,苏霁华闻到一股清新茶香,细腻幽长,非普通茶水能相提并论。她端起茶碗,垂眸细看,只见那一芽一叶,绿如碧玉,轻抿一口,舌留甘甜,回味无穷,果真是贡茶滋味。 “若是欢喜,我那处有些,明日让人给你送来。”贺景瑞开口道。 苏霁华眼眸一亮,然后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这茶确是好喝。” 罗翰皱眉,饮了一口茶,嫌弃道:“不过如此。”苏家家财万贯,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这贡茶于罗翰来说确有惊艳之感。不过碍于面子,罗翰是不可能承认的。 罗翰对贺景瑞的敌意很明显,贺景瑞并未搭话,只给苏霁华多垫了一个软垫。“还有些时候,用些糕点吧。” 将茶案上的一小碟酥饼往苏霁华的方向推了推,贺景瑞面色柔和许多。 罗翰上下审视贺景瑞,满以为这人是知晓了自个儿的身份所以开始装模作样,心中越发不屑。 酥饼尚有余温,苏霁华捻起一块咬了一口,油而不腻,香酥适口,不自禁的就多用了些。 马车曲曲绕绕的转了许久,最后停在御花园外。 贺景瑞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瞧了一眼,眸色清冷的抿唇道:“皇上在御花园?” 赶车的小太监放下马鞭,神色恭谨。“回大司马,圣上在御书房,御花园内正在举办牡丹宴。” 贺景瑞静默片刻后道:“是朝阳公主的吩咐?” “是。”小太监点头,有些惴惴不安。人人多说这贺家二郎乃世间难得真君子,玉帛良性,惊艳才绝。可这君子气势颇足,清清冷冷的一个人立在那处,让人不自禁的便想俯首称臣。 苏霁华坐在马车里,听到“朝阳公主”四字,当即就攥紧了罗翰的胳膊。 “表妹?”罗翰奇怪的唤了一声苏霁华,只感觉自己的胳膊肉都要被揪下来一块了。 苏霁华摇了摇头,赶紧放开罗翰的胳膊。是她太紧张了,可是那朝阳公主与她云泥之别,若是示好于三叔,抑或是逼着圣上下旨赐婚,那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贺景瑞静默片刻,踩着马凳下马车,然后与随在自己身后的苏霁华道:“你先去牡丹宴,我去御书房拜见陛下,片刻后便来寻你。” 晌午刚过,日头西斜,细碎的阳光笼罩下来晒在贺景瑞身上,星星点点的浸出几分白皙玉色。男人身形修长的立在那处,俯身与苏霁华说话,眉宇间浸出几分不自觉的柔情。 苏霁华怔怔看着,乖巧点头。 小姑娘似是瘦了些,却更衬得一双眼乌黑明亮了几分,水波潋滟间清晰的印出贺景瑞的倒影。贺景瑞眸色渐深,他不自禁的抬手抚了抚苏霁华的眉眼。白皙指尖略带微凉,指骨分明的略过那纤细黛眉,似带缱绻恋意。 “夫人!”罗翰尖喊一声,瞪向贺景瑞。 贺景瑞回神,收回手,耳尖发红。他绷着一张白玉俊颜,拢袖上马车,往御书房的方向去。 苏霁华抚了抚自己的眉骨,面色臊红。 “夫人,请。”有宫娥上前,领着苏霁华往牡丹宴去。 梳着妇人髻的苏霁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发髻,与面色难看的女装罗翰一道跟着宫娥往御花园去。 正值牡丹花期,御花园内的牡丹占断春光,引百花俯首。牡丹本就乃花中首冠,富贵风流,锦绣国色,但园内却有比牡丹更艳的存在。 首位处,一女子身穿牡丹双绣纹罗裙,梳高髻,金银玉翠,鹅蛋面容,眼角有一美人痣,端坐于宴案后,身旁宫娥簇拥,姿态高贵。 朝阳公主…… 苏霁华抿唇,攥着绣帕的力道渐增。百闻不如一见,这朝阳公主果真担当的起国色天香之姿。 “如斯美人。”罗翰怔怔的盯着那朝阳公主瞧,如痴如醉,神思恍惚,就似失了神志般。 苏霁华抬脚,狠狠的往罗翰脚上的绣花鞋踩去。 “啊……”罗翰跳脚,一双眼却还是不自禁的往朝阳公主那处瞟去。 苏霁华咬牙,就算是天仙下凡,她也绝不会将三叔拱手相让。 作者有话要说:  华姐儿:我磕瓜子养你啊。 第40章 宴正酣, 苏霁华被宫娥领着到了朝阳公主面前。 走的近了,苏霁华愈发觉得这朝阳公主云鬓花颜,神姿艳发,周身萦绕着一股子不同寻常的高贵气质。毕竟是皇家人,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眉梢眼角皆是傲气。 朝阳公主身旁簇拥着一帮子世家贵女,苏霁华眼一瞟, 便瞧见了那立于一旁的李珠。 李珠自然也看到了苏霁华,她盈盈上前行礼, 声音清晰道:“嫂子怎么来了?” 知道李珠身份的人不少, 而能被李珠称为嫂子,又长成这副模样的女子, 自然就是那刚刚被圣上赐婚于贺景瑞的李家大奶奶了。 贺景瑞是何人?应天府有名的玉帛君子,文成武就, 天质清举, 还有一副俊美如俦的好皮囊。是世家贵女的梦中情人,眼中潘安。而这样的一个人却要娶一个寡妇,无异于是一朵鲜花被插在了牛粪上。 苏霁华顶着牛粪之名, 屹立不倒于朝阳公主面前, 厚着脸皮行礼参拜。 朝阳公主由宫娥搀扶起身,缓步走至苏霁华面前。 今日的苏霁华未施粉黛,身上穿着的裙衫也极为普通,但耐不住人家是个美人,朱唇柳腰, 华容婀娜,垂眸立于朝阳公主面前,身量纤细,姿态绰约。整个御花园内的美人环肥燕瘦,却难有相媲美者。 “怪不得贺景瑞倾心于你,确是个美人。”朝阳公主懒懒开口,姿态高贵,掩下眼中惊艳神色。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商户寡妇,却没曾想竟真得一副好皮囊。 苏霁华低眉顺目的站在那处,身后跟着一脸痴相的罗翰。 “久闻公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倾国倾城,朝阳绚烂。”苏霁华开口,声音细腻清冽,尾音处透着一股旎侬暧昧,柔情姿态,媚于言语。 朝阳公主眸光一动,牵住苏霁华往宴案后去道:“初次相见,却觉一见如故。夫人不嫌弃,与本宫共饮几杯可好?” 纤纤素指虚搭在苏霁华的手背处,指尖莹润,白皙入画。朝阳公主自小便是千娇百宠的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即便如此,她的手却依旧不如苏霁华的好看。 相比于朝阳公主那刻意保养过的手,苏霁华的手白细粉嫩,指骨弯曲处也带着一股细腻玉色,恰到好处的如玉石般精雕细琢。 朝阳公主轻略过苏霁华的指尖,然后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来。”旖旎罗裙,华贵艳色,朝阳公主端坐于宴案后朝苏霁华招手。 苏霁华当即便显出受宠若惊之态,随朝阳公主入了座。 周边贵女眼见苏霁华如此受朝阳公主青睐,皆露出嫉妒神色来,但转念一想到贺景瑞,又显出几分幸灾乐祸之态。 贺景瑞是朝阳公主看中的人,整个应天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横冲出来的李家小寡妇是捅了朝阳公主的心了,今日定会倒霉。 宫娥端来酒杯,苏霁华双手接过,小心翼翼的掩袖轻抿一口。酒自然是好酒,只是现下身处之地不对,再好的酒也不入心,连入喉都觉得涩的慌。 “多谢公主赐酒。” “夫人可是头一次来本宫的牡丹宴?”苏霁华作为一个无名无辈的商户女,即便嫁入了李家,奈何不受宠,哪里有资格来参加朝阳公主的牡丹宴。即使是李珠,也是因为她的才名才受邀而来,与李家关系不大。 朝阳公主身旁贵女云集,想讨好之人数不胜数,牡丹宴上的人她哪里记得清楚,故有此一问,并非特意瞧不起苏霁华。 “是。”苏霁华轻颔首。 “怪不得。”朝阳公主自斟自饮道:“像夫人这般姿貌,若是瞧见一次,哪里还会不记得。” 朝阳公主乃圣上宠女,说话口无遮拦惯了,并未察觉到何不妥,但苏霁华却明显能看到周边贵女们的面色有些难看,却依旧强撑着露出笑颜。 她们次次来参加牡丹宴,朝阳公主却照旧不记得她们,这不就是在说她们长的难看,不入眼嘛。但奈何人家是公主,她们就是再不乐意也要捧着。 “公主谬赞。”苏霁华露出一副惶恐之相。“公主才是国色之姿,令人倾慕。” “令人倾慕有何用,奈何本宫倾慕的人不倾慕本宫。”朝阳公主撑着下颚看向苏霁华,面露醉态,但眸色却清明。 苏霁华未接话,她捏着手里的酒杯,垂眸之际能瞧见酒杯中自己的清晰倒影。比起高高在上的公主,她一个商户女却得了贺景瑞的青睐,这虽然是苏霁华死皮赖脸求来的,但结果摆在这里,她已成为众矢之的。 “大嫂。”李珠端着酒杯笑意盈盈的上前打趣道:“公主这处的酒可都是好酒,咱们贪些,多饮几杯,不然日后可吃不到了。” 看李珠的态度,似是与朝阳公主熟识。 朝阳公主抬手让宫娥又替李珠斟了一杯酒,语态熟稔道:“珠姐儿,你有这般貌美的大嫂,也不早些介绍于本宫。” “是我的错。”李珠笑着应了朝阳公主的话,面上一团和气,哪里还有昨晚上剑拔弩张的气氛。 苏霁华见朝阳公主与李珠似有些私教,心内愈发心虚。二比一,现下她的局势真是不大好啊。 朝阳公主侧眸看向发呆的苏霁华,上下打量一番人后轻笑道:“看来那贺景瑞也是肤浅之辈。” 这话是在暗指苏霁华空有美貌却是个草包。朝阳公主对贺景瑞的心意整个应天府都知道,所以众人听到这句话后并未露出什么惊讶之态来,只等着瞧苏霁华的笑话。 苏霁华拨了拨耳畔处落下的碎发,面色娇羞道:“是,大司马曾说过,最喜我这张脸。” 话一出,众人哗然。实在是没想到苏霁华脸皮这么厚,但同时心中对贺景瑞的崇敬之意也多了几分怀疑。看来这贺景瑞空有君子之名,其实是个贪恋美色之人? 不过这样说也不对,若是贪恋美色,朝阳公主的姿色与这小寡妇不相伯仲,若是要选,正常人都会选身份高贵的朝阳公主。 “公主,贺夫人来了。”一旁有宫娥急匆匆的进来禀报。 朝阳公主一皱眉,拢袖起身。苏霁华赶忙也跟着站了起来。 素闻大明宫里头的贺夫人才艳双绝,不然也不会将陛下牢牢的锁在身边整整十年。贺夫人闺名唤贺尔巧,原只是公主府的一个平民讴者歌女,得幸后一路荣升,宠冠后宫,自此贺家外戚异军突起。 贺尔巧现年二十有五,乃贺景瑞的亲生三姐。在宫娥的簇拥下,贺尔巧身穿华贵宫装,袅袅而来。 因自小练舞,所以贺尔巧的身段尤其妖娆妩媚,一举一动,款腰摆尾,皆带风情。 朝阳公主一向是瞧不上这出身低贱的贺夫人的,但无奈,这人是父皇最宠爱的夫人,又是贺景瑞的亲生三姐,她即便不喜,明面上还是要做些功夫的。 “给公主请安。”贺尔巧微微欠身,与朝阳公主请安。 朝阳公主皱眉回礼,语气不大好。“贺夫人怎么想起到本宫的牡丹宴来了?” 贺尔巧直起身,目光扫过一旁的苏霁华,掩唇轻笑道:“这不是景瑞的人来了嘛,我想着抽空来瞧上一眼。” 苏霁华上前,毕恭毕敬的与贺夫人请安。贺夫人牵过苏霁华的手上下打量,然后笑道:“果真是个妙人,怪不得景瑞这般欢喜,一定要陛下赐婚呢。” 贺尔巧一来,那些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贵女们立时便闭上了嘴。贺家荣宠正盛,这贺夫人是得罪不得的。 苏霁华被贺尔巧牵着,面露羞赧。这贺夫人竟意外的十分和善。 “陛下昨日里还念叨着说要瞧瞧人呢,正巧今日牡丹宴,过会子景瑞和陛下就来了。”贺尔巧话音刚落,那边便浩浩荡荡过来一群人。为首的中年男人身穿龙袍,额宽鼻大,身形魁梧,身旁随着贺景瑞。 苏霁华双眸一亮,不自禁的往前迈了一步。 贺尔巧暗笑一声,牵着人往皇帝的方向去,身姿娇软的俯首行礼道:“陛下。” 皇帝心疼的将人扶起,“都是有身孕的人了,该处处当心才是。” “是。”贺尔巧笑着应了,一旁的朝阳公主娥眉轻蹙,下意识的往贺尔巧的肚子上看了一眼。 如若这贺尔巧腹中怀的是皇子,那贺家又要多一助力。 “这就是那李家寡妇?”皇上的视线落到苏霁华身上,眼中闪过惊艳。 苏霁华伏跪于地,行大礼。 “平身吧。”皇帝在贺尔巧意味深长的视线中轻咳一声道。 “是。”苏霁华就着贺景瑞的手起身,在触到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时,白嫩面颊上绽出一旁桃色绯红。 “瞧瞧这两人,才分开一会子就舍不得了。”贺尔巧笑着打趣。 贺景瑞面色不变,只朝皇帝拱手道:“臣自知此事令皇上为难了。” 皇帝摆手,牵着贺尔巧上座。“又不是有妇之夫,一个寡妇,再嫁又如何。”皇帝偏宠贺景瑞,原本是想着将朝阳公主下嫁于他的,却是不想这人自个儿寻了个寡妇。虽心中难免遗憾,但在贺尔巧的劝说下,皇帝还是下旨赐了婚。 方才李家老太太还为此事前来求见,被皇帝三言两语打发了回去。 “李家寡妇。”皇帝端坐于首位,朝苏霁华招了招手。 苏霁华侧眸看了一眼贺景瑞,贺景瑞面无表情的微微颔首。苏霁华抿唇,上前伏跪,“臣女在。” “你可是自愿嫁与景瑞?”李家老太太这一趟也不是白来的,皇帝被说动,想着自个儿也不能背负上一个强买强卖的名声,便托说要问苏霁华,若是真不愿嫁,那他定不勉强。 苏霁华略沉思,想起老太太,心下一沉,这皇帝恐怕是听了老太太的话有些动摇。苏霁华咬牙抬眸,目光定定的看向皇帝,声音清晰道:“是,臣女倾暮大司马已久。” “好!”皇帝抚掌大笑。 贺尔巧附和道:“皇上还怕乱点鸳鸯谱呢,瞧瞧现下,这郎情妾意的多好。” 李珠攥着绣帕,面色惨白。 朝阳公主抬眸看了一眼情绪正盛的皇帝,敛眉垂目的往李珠的方向瞧了一眼。 李珠会意,“扑通”一声就扑跪了出去。 “这是何人?”皇帝看着突然出现的李珠,峰眉微蹙。 朝阳公主上前走至皇帝身旁,语气轻柔道:“这是李珠,成国公李文轮的侄女儿。” 皇帝轻点头,然后道:“那就是这寡妇的小姑子了?何事?”皇帝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苏霁华,想着若不是贺景瑞瞧上了人,他倒是还想动几分心思。 “陛下。”贺尔巧凑到皇帝身旁,青葱玉指轻点了点他的手背,媚眼如丝。 皇帝讨好的牵住了贺尔巧的手握于掌中。贺尔巧脸上笑意不减,心中却发冷。伴君如伴虎,最关键的是这虎不仅养了一群女人,还在觊觎圈外的女人,她在宫内沉浮十年,原先的那些情爱早已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是勾心斗角的利益关系。 女人,一旦心冷了,就会变得比男人更加心狠。 李珠白着一张脸,颤巍巍开口道:“求陛下恕罪。” 苏霁华跪在一旁,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陛下,我哥哥他没死,他回来了。”李珠仰头,白着一张脸脱口而出这句话。 苏霁华面色大惊的转头看向李珠。真是没想到这李珠会突然说出实情,这可是欺君大罪,搞不好李家上下都要被砍脑袋的,这李珠为了一个贺景瑞,竟要将整个李家都拖进去! 朝阳公主抬手,替皇帝斟了一杯酒,皇帝大怒,直接就将手里的酒杯砸了出去。“大胆!” 李珠吓得面色惨白,求救似得看向朝阳公主。 朝阳公主按住皇帝激动的身子,轻缓开口道:“父皇,您先前不是已经赦免了那李锦鸿的死罪了吗?” 皇帝被朝阳公主一提醒,想起先前贺景瑞来求情让他赦免李家大郎死罪之事,当即面色便愈发难看了起来。 欺君大罪,可大可小,但若是有心愚弄了皇帝,可不只是掉个脑袋那么简单。 一旁贺尔巧面上笑意微敛,侧眸看向贺景瑞。 贺景瑞站在原处,眸色清冷的看了一眼朝阳公主和李珠。 场面瞬时沉静下来,众贵女埋首立在原处,恨不得自个儿不在场。毕竟龙威一怒,殃及池鱼。 苏霁华神色紧张的看向贺景瑞,一张小脸吓得煞白。皇帝知道了李锦鸿没死,会不会就不让她嫁给三叔了? “景瑞。”皇帝勉强压下怒气,转头看向贺景瑞,“李家大郎一事,你如何解释?” 贺景瑞还未开口,一旁的贺尔巧便抢话道:“皇上,李家曾对景瑞有救命之恩,景瑞一向是知恩图报的,受李家老太太所托来求您免个罪名,这不是在情理之中的嘛。至于那李锦鸿,就要问问这位李家姑娘了,好端端的怎么又活了?” 贺尔巧三言两语的,便将皇帝对贺景瑞的怀疑转移到了李家身上。 朝阳公主见状,竟未反驳。毕竟这事若是深究下去,毁的是贺景瑞的名声,她只是想要惩治这小寡妇而已,至于李家如何,关她何事。 李珠白着一张脸看向朝阳公主,却见朝阳公主不再说话,整个人登时就慌了。她们不是说好的吗?朝阳公主帮她保李家,她替她除去苏霁华,争夺贺景瑞。 “砰”的一声,皇帝大怒,拍在面前的宴案上,震的身后的牡丹花都哆嗦了一下。 李珠吓得扶趴在地,呜呜咽咽的只知哭,哪里还有往常对着苏霁华的嚣张气势和在外人面前的拿腔作势。 “皇上。”贺景瑞迈步上前,撩起跪地,朝皇帝拱手道:“此事是景瑞之错。” 朝阳公主搭在皇帝胳膊上的手一顿,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态。她未想到,这贺景瑞竟愿意为一个小小的寡妇牺牲至此。 贺尔巧挽着皇帝的胳膊,不着痕迹的狠瞪贺景瑞一眼。 苏霁华也知道贺景瑞要说什么,她使劲的跪着挪动两步,上前一把攥住了贺景瑞的胳膊,声音细哑的摇头,“三叔……”不要说。 贺景瑞坚定而缓慢的将苏霁华的手从自己身上拨开,然后轻启薄唇道:“李家大郎,是臣放走的。” 皇帝瞪向贺景瑞,怒火滔天。 贺尔巧突然捂住自己的肚子,声音凄厉的喊了起来。“啊,皇上,臣妾的肚子,臣妾的肚子好痛……” “巧儿,巧儿?”皇帝赶忙扶住贺尔巧,大声的唤太医。 牡丹宴上一阵兵荒马乱,贺景瑞依旧和苏霁华一道跪在地上,鼻息间浸润着牡丹酒香,明明应当是醉人心脾的味道,却阴冷冷的散着杀意。 贺景瑞身姿挺拔的跪在那里,面容清冷,眸色深谙。他紧紧的握住苏霁华那只冰冷的手捂在掌中,沉稳开口道:“别怕,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华姐儿:我被人侮辱了,生气 黑贺:来,用力的侮辱我吧 华姐儿:…… 第41章 夜色已晚, 苏霁华被宫娥带着去了贺尔巧的寝殿,而贺景瑞则被皇帝叫去了御书房。 贺尔巧的寝殿名唤巧喜阁,听说是皇帝特意为其新建而成。回廊后转,层栏围绕,间金妆绘,枋檩游龙,擎檐石柱上浅刻凤凰牡丹, 一如皇后宫室制度,由此可想而知皇帝对贺尔巧的宠爱程度。 宫娥提着宫灯, 领苏霁华穿梭在回廊之上, 寂静无言。 苏霁华埋首随在身后,暗暗攥紧了手中绣帕。 寝殿内, 贺尔巧靠在榻上,瞧见被宫娥领进来的苏霁华, 神色疲惫的朝着人招了招手。 苏霁华上前行礼, 有宫娥替她端来了绣墩。 “坐吧。”贺尔巧抚着肚子,轻叹一声。 “是。”苏霁华乖巧落座,有些紧张。 寝殿很大, 宫娥进进出出的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角落处点着熏香,案上摆置着晚膳,贺尔巧用了保胎药,然后又用了些晚膳,便让人撤了。 今日一事闹得, 让贺尔巧实在是没什么心思用膳。 “是唤华姐儿吧?”擦了擦嘴角,贺尔巧接过宫娥递来的热茶。 “是。” “先去用晚膳吧,今日便歇在我这处。” 苏霁华瞧出贺尔巧眉宇间的疲惫,并未多话,只躬身退了下去。 有宫娥上前来引路,将苏霁华带至偏殿。偏殿内晚膳已摆好,自然比不得贺尔巧方才吃的精细,但毕竟是宫中御膳,平常人家还是比不得的。 “这位姐姐。”苏霁华开口唤住那宫娥,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不知大司马,如何了?” 宫娥转身,与苏霁华行礼道:“奴婢不知。” 苏霁华抿唇,并未多问,只道:“多谢。” 宫娥退了下去,苏霁华心中有事,晚膳都未用,只坐在绣墩上发呆。 夜愈发沉了,苏霁华盯着面前冷却的晚膳,心中焦躁不安,暗自自责。其实这些事,归根结底还是她惹出来的,如果她没有因为自己的私心去招惹贺景瑞,那今日之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低叹一声,苏霁华埋首在圆桌上,眼角热热的似乎有泪淌出来。 偏殿门口传来轻响,苏霁华僵直了身子,没有抬头。若是被宫娥瞧见自己这副抽噎模样,那真是丢脸死了。 脚步声渐近,有细薄披风被披在苏霁华身上,苏霁华吸了吸自己有些堵塞的鼻子,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她猛地抬头,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贺景瑞。 偏殿内只点一盏琉璃灯,贺景瑞迎光而立,身姿卓然。 “三叔?”苏霁华惊喜开口。 贺景瑞微愣了愣神,然后微笑着撩袍坐到苏霁华身旁,低声开口道:“我还以为你睡了。” 抹了抹自己眼角沁出来的泪珠,苏霁华红着一张脸,不好意思的埋首摇头。“我,我担忧三叔……” “无碍,陛下是个明君。”说到这里,贺景瑞顿了顿话,良久后才道:“只是被削了官而已。” “削官?”苏霁华瞪大了一双眼。 对上苏霁华那双黑乌乌的大眼睛,贺景瑞难得的显出几分羞赧,他红着耳尖,声音愈发低沉了几分。“削官为民。” 话落,偏殿内只余苏霁华那明显的抽气声。 她是知道的,三叔一路走来,从一个贱籍奴隶到现在的贵籍将军,除了贺家帮衬外,自己也付出了无数汗水和鲜血。如今一朝回到泥潭,十几年的努力功亏一篑,若是放在常人身上,定然会一蹶不振,甚至还有可能发疯至残。 苏霁华红了眼,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因为私心毁了三叔的前途。明明上辈子时,这个人还要揭竿起义清君侧,最后变成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不,不行的,不能这样的。”苏霁华焦急的抓住贺景瑞的宽袖,只一个劲的摇头,却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哽咽的厉害。珍珠般的眼泪从香腮滚落,浸湿了衣襟。 瞧见苏霁华的模样,贺景瑞赶忙细细安抚,待人平静下来后,他略一思忖,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圣旨虽还是有用的,但如若你不愿嫁,我也定不会勉强。”现在的他被削了官,变成普通平民,若是小姑娘瞧不上他,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你不愿娶我了?”听到贺景瑞的话,苏霁华心下一沉。三叔因为自己被削官为民,如果自己还死缠烂打的留在他身边,那自己不只是没脸没皮,而是没心没肺了。 “不,我……” “你是不是想娶那朝阳公主?”打断贺景瑞的话,苏霁华没头没脑的脱口而出,双眸红红的浸着眼泪珠子,神色别扭。 贺景瑞愣在当下,看向苏霁华的目光有些怪异。 瞧见贺景瑞的表情,苏霁华缩了缩身子,知道是自个儿鲁莽了。朝阳公主与三叔本就是天赐良缘的金童玉女,三叔虽被削官,但如若能娶得朝阳公主,身份地位只会更加尊贵。 贺景瑞头疼的抚了抚额角,然后突兀轻笑出声。 苏霁华面上神色愈发难看。这人竟还在嘲笑她! 苏霁华气急,扭过身子就要走,被贺景瑞眼疾手快的拉住了胳膊。 “华姐儿。” “你去娶朝阳公主吧。”苏霁华使劲的想挣开贺景瑞的手,但奈何那人力道颇大,虽未弄疼她,却依旧让她甩脱不得。 “我不会娶朝阳公主的。”贺景瑞从实木圆凳上起身,目光定定的看向面前神色闪躲的苏霁华。 小姑娘似是哭了好一会,双眸红通通的就像点了一圈胭脂似得,看上去可怜兮兮的紧,恨不得让人揽进怀里好好安抚一番。 这样想着,贺景瑞上前,小心翼翼的将人揽进怀里。 苏霁华沾着泪渍的脸贴在贺景瑞胸口,她怔怔出神,觉得有些恍惚。 “我与朝阳公主虽从小一块长大,但却并无男女之情。”小姑娘的心思很好懂,贺景瑞细细解释,心中突然不合时宜的涌现出一股欣喜。这小姑娘是吃醋了? 苏霁华涨红了一张脸,她埋首在贺景瑞怀中,声音嗡嗡道:“谁,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朝阳公主对贺景瑞有情,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华姐儿不信我?”贺景瑞垂眸,俯身对上苏霁华,面上看着虽依旧是一副清冷神色,但眉宇间却带着柔情。 苏霁华偏开视线,“你们自小青梅竹马,什么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话本子里头都是这样写的……” “什么话本子?”贺景瑞好笑道。 “晋江馆出的话本子,里头说的事可多了。”苏霁华鼓起面颊,“说有一个小奴隶,自小进宫被欺负,幸得公主青眼,自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待公主及笄,两人就成婚了,举案齐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都是话本子里头的事。”贺景瑞执起苏霁华的手轻抚,眸光轻动,浸着琉璃灯色,波光流转之间尤其好看。 “我现在无官无爵,连府邸都被收回去了。”贺景瑞捏了捏苏霁华的指尖,面上笑意渐显,“身无分文,两袖清风。” “我养你啊。”苏霁华踮起脚尖,急急的脱口而出,“我有钱,很多钱。” “很多钱是多少?”贺景瑞替苏霁华拂去面颊上沾着的泪渍,在触及到那滑腻的肌肤时,不自禁停留了一会子,只觉满指馨香。 “够养我们一辈子。”苏霁华牵着贺景瑞,将人往实木圆凳上拉。“咱们先在应天府租个院子,我再出去做点小生意。”苏霁华越说越兴奋。 “既如此,那我不真就要靠华姐儿养着了?” 苏霁华神色一顿,眸中兴色渐敛,她小心翼翼的看向贺景瑞。“三叔,你不愿意吗?”其实想也知道,像贺景瑞这样的人,人中龙凤,怎么可能甘愿与她屈居在一方小院,让她来养。 “我不愿。”贺景瑞轻启薄唇,苏霁华颓丧的低下小脑袋。 “我不愿让你这般辛苦。”轻抚了抚苏霁华的小脑袋,贺景瑞继续道:“如今我这般无权无势,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华姐儿还愿意与我成亲吗?” “愿意,我愿意。”苏霁华一把搂住贺景瑞的胳膊往怀里塞,生怕人反悔了。但在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后,她当即就红了脸,觉得自个儿真是不矜持。可她若是因为这虚有的矜持,把三叔给赶跑了,她到哪里哭去。 贺景瑞抿唇轻笑,眸中柔色更甚。他从宽袖内掏出两张银票置于圆桌上道:“来,你放二百两,我放二百两。” “啊?”苏霁华神色呆滞,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拿出钱来了。不是说身无分文的吗? “你放二百两,我放二百两。”贺景瑞又重复了一遍。 苏霁华赶忙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置于圆桌上。 贺景瑞笑着朝苏霁华摊手,“你再给我三百两。” 苏霁华乖乖的取出三百两递给贺景瑞。 贺景瑞叩了叩圆桌上,示意苏霁华将那四百两收好。“喏,这四百两你拿走,是不是多了两百两?” 苏霁华神色欣喜的收好那四百两,朝着贺景瑞猛点头。 贺景瑞偏头轻笑,抚了抚苏霁华的小脑袋道:“华姐儿真聪明,日后我就要靠华姐儿养着了。” 苏霁华仰起小脑袋,觉得自个儿身负重任,终于要肩负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了。 她一定会将三叔养的白白胖胖的! “没用晚膳?”贺景瑞偏头看了一眼那摆置在圆桌上,并未动过的晚膳。 苏霁华摇了摇小脑袋。贺景瑞在御书房内生死不明,她哪里有心思用晚膳。 “我让宫娥去热一热,咱们一起吃。” “嗯。”苏霁华点头,紧紧的攥着贺景瑞的宽袖不放手。 垂眸看到苏霁华那副依赖神色,贺景瑞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吩咐宫娥去热菜。 巧喜阁内是有小厨房的,专供贺尔巧使用,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断火。热菜上来的很快,苏霁华闻到那香喷喷的饭菜味道,不自禁暗咽了咽口水。 虽是热了第二遍,但这些菜色却依旧精细,而且因为受宠,贺尔巧宫里头的份例都是与沈皇后一致的。一共八大碟荤菜,五小碟素菜,还有一些糕点小菜。 “吃吧。”贺景瑞替人拿来碗筷。 “三叔与我一道吃。”苏霁华凑在贺景瑞身边,觉得心里头暖融融的。 “好。”贺景瑞笑着应了,执起银箸先用了一口素菜,苏霁华见状,赶忙也开始吃,猴急猴急的真是被饿的狠了。 “慢点。”贺景瑞好笑的替苏霁华端了一碗杏仁茶来。 苏霁华不好意思的低头,两边面颊处被塞得满满的都是菜,鼓囊囊的像两个糯米团子。她真是被饿狠了,不然也不会在三叔面前如此失态。 看到苏霁华那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小模样,贺景瑞笑道:“吃吧,很可爱。” “咳咳……”三叔夸她,可爱?苏霁华被呛了一口菜,赶紧接过贺景瑞递过来的杏仁茶吃了一口,然后捂着嘴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白贺:真好养 还有一更,晚上20点前吧 第42章 翌日, 圣旨遂下,贺景瑞被削官为民,家产被抄,应天府哗然。 苏霁华与罗翰一道搬出李府,在应天府的南街买了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落。这院子临街而建,有些吵闹,但胜在方便, 虽比不得李府和贺府,但作为平日里的居住用地已然足够。 “大奶奶, 都收拾好了。”苏霁华此次从李府出来, 只带了梓枬和元宝。 “梓枬,日后不应该唤我为大奶奶了。”苏霁华坐在朱窗前, 一边盯着院门瞧,一边偏头与梓枬说话。 梓枬恍然, 笑眯眯的改了口, “是,夫人。” 苏霁华抿唇轻笑,撑着下颚盯住院门。三叔怎么还没来呢? “表妹, 表妹!”罗翰身穿青白长袍, 指挥着一堆家仆收拾院落。“表妹,我给你带了雪花糕。” 苏霁华只瞧见罗翰那双越生越好看的桃花眼,便难免想起这人穿女装时候的模样,确是好看,不然也不会被那昌平侯府的小侯爷拽着硬要向皇帝去讨人了。 那日里她住进了贺尔巧的巧喜阁, 贺景瑞被皇帝唤去了御书房,罗翰一人留在牡丹宴上,兜兜转转的竟被那前来参宴的昌平侯府的小侯爷看中了,要不是碰到贺景瑞派来寻人的姑姑,怕真是要闹一出乌龙来。 “表妹。”罗翰喜滋滋的拎着手里的雪花糕进到主屋,然后又颠颠的给苏霁华倒了一碗茶。 苏霁华看到罗翰的动作,秀眉轻蹙,“表哥,无事献殷勤……” “哎哎哎。”打断苏霁华的话,罗翰心虚的使劲抚了抚自己的鼻子。“咱们可都是正经生意人啊。” “哦。”苏霁华点了点头,一动不动的盯住罗翰。 罗翰被苏霁华盯得发虚,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表妹啊,表哥也是为了你好……那什么,咳,我,我前些日子给咱们爹娘去了封信……” 苏霁华瞬时攥紧手里的茶碗,那张原本还带着浅淡笑意的面容也敛了下来。 看到苏霁华的表情,罗翰无奈道:“表妹,都这么多年了。” “表哥,不是我不愿意见爹娘,只是,只是……”没有脸面。苏霁华垂下眼帘,双眸发红。 当年她不顾父母亲的反对,执意要嫁给李锦鸿,闹得一家人不欢而散,父亲甚至还扬言说若是她嫁了,便不要她这个女儿。 及笄之年的苏霁华心高气傲,哪里听得进去,只想着要嫁给李锦鸿,根本就不管苏父苏母,拎着包袱就要去应天府,好在被罗翰给拦住了,说要出嫁的姑娘,怎么能就这样随随便便的走,会被夫家看不起的。 苏霁华出嫁,罗翰一手包办,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只可惜,当她吹吹打打被送到李府的时候,那边就传来了李锦鸿的死讯,好好一桩喜事变成了白事,她这个灾星也变成了寡妇。 “表妹,一家人,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呢。” 罗翰自顾自的搬了个凳子坐到苏霁华身旁,屁.股还没坐热,苏霁华便突然关上了朱窗,整个人缩在绣墩上,僵直的厉害。 “怎么了?”罗翰奇怪道。 苏霁华抿唇,面色泛白。“表哥,爹娘来了。” 罗翰面色一顿,然后哑然道:“这么快?” “表哥,你怎么与爹娘说的?”苏霁华蹙眉,声音急切。 “也没说什么,就说你要另嫁了……”罗翰支支吾吾的还没将话说完,就被苏霁华给推了出去。“表哥,你去。” 罗翰踉跄几步站稳身子,抬眸就看到了院内站着的一对中年夫妻。 苏家虽家财万贯,但苏老爷和苏夫人却十分清俭,他们穿着普通的粗木麻衣立在院内,身旁只跟着两三老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处来的小户人家。 今日搬院子,人员繁杂,有罗翰自外头雇来的苦力,那苦力被苏老爷和苏夫人挡了道,当即面色就有些难看,“哪里来的老东西,别挡路。” 说完,那苦力侧身就撞开了苏老爷和苏夫人。 苏老爷稳住身形,顺手扶了一把苏夫人,面色有些难看。 苏老爷的长相并不出众,但十分正气严肃。苏夫人长相温婉,与苏霁华有三分相似,但相比自小便被宠坏的苏霁华,苏夫人身上多了几分端庄淑气,举手投足间十分有规矩。 “干什么呢?”罗翰气势汹汹的上前,一脚就踹开了那苦力,“没眼力见的东西,滚。” 罗翰昨晚上被那昌平侯府的小侯爷闹出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发。 “抻着两只猪蹄子,想盘古开天辟地啊!”罗翰一边骂,一边踢着那苦力往外赶,“去去去,滚。” 罗翰没有多少脚劲,那苦力被踢了好几脚就跟挠痒痒似得,还在那处腆着脸要工钱。“大哥,钱还没结呢。” “谁是你大哥?滚滚滚,出门结去。”罗翰把苦力赶跑了,刚要上前去跟苏老爷和苏夫人说话,就见苏老爷胡子一撇,牵着苏夫人就出了院子。 “哎哎,爹娘。”罗翰急忙跟上去。罗翰自小养在苏家,苏霁华虽称呼他为表哥,但他却唤苏父苏母为爹娘。 “走错门了。”苏老爷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罗翰后往外去。 “爹娘,来都来了,进来看看表妹吧。” 苏老爷脚步不停,牵着苏母就出了院子。 “爹娘。”罗翰跟在身后,还没开口说话就被苏老爷给赶了回去。 罗翰无奈,只得吩咐家仆跟在苏老爷和苏夫人身后一道去了。 苏老爷与苏夫人头次来应天府,两人走在宽敞街道之上,身后远远跟着两三不胜脚力的老仆和几个扶着老仆的家仆。 “哼,什么另嫁,被我看到那抢我女儿的臭小子,非得抽断他的腿不可。”苏老爷气呼呼的抹了一把脸,然后一屁.股坐到了街边角落的石墩子上。 苏夫人掏出绣帕给苏老爷擦了擦脸上浸出的汗珠子,无奈道:“你呀,就是拉不下脸,咱们千里迢迢的过来,坐下好好的与华姐儿说说话,多好。” 苏老爷涨红了一张脸,气呼呼的道:“谁说我是为了那不孝女来的?我是来做生意的!” “行行行,走吧,这天色也不早了,咱们早点回客栈歇歇。” 苏夫人将苏老爷扶起来,刚刚走了还没几步,就听到街角处传来人马声。 应天府的大街很宽敞,但也架不住一行人策马疾奔,横冲直撞的不知道撞伤了多少人。 “吁……”骑在马上的少年看着尚年轻,不过十五六岁模样,被苏老爷和苏夫人挡住了路,当即便破口大骂道:“滚!” 原本还与少年并驾齐驱的两人骑着马跑远,“小侯爷,准备好彩头吧,兄弟先去了!” 小侯爷气急,抬起马鞭就要打人,却是被人中途给截住了。 “贺景瑞?我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小侯爷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贺景瑞。 若是原先,他还要忌惮这贺景瑞几分,但现下这贺景瑞无官无爵,自个儿只用一只手便能将人给捏死。 想到这里,小侯爷再次趾高气扬起来。 贺景瑞攥着手里的马鞭,神色清冷道:“当街纵马行凶,皇子与庶民同罪。” “哼。”小侯爷冷哼一声,抽回自己的马鞭。那马鞭上带着小刺,能让马儿跑的更快,此刻从贺景瑞掌心滑过,留下一片黏糊血痕。 “贺景瑞,你还以为自个儿是那高高在上的大司马吗?本侯爷告诉你,你现在就是个贱民,跟你身后的那两个老东西一样,本侯爷甩甩手就能给你捏死了,像捏蚂蚁一样的容易。” 贺景瑞面色不变,只静静站在那处道:“小侯爷只管来试。” “哼,本侯爷急着比赛,这次先放过你,下次再敢拦本侯爷,就把你打成狗。”贺景瑞的威名在应天府的纨绔群里是如雷贯耳的,因为贺景瑞曾经不止一次的抽过他们这群纨绔。 小侯爷本想着现在这贺景瑞被削官,怎么也该轮到他当家作主了,没曾想,那人只往那里一站,他就腿肚子发软,硬撑着颜面放下狠话,赶紧骑马溜了。 “老人家无碍?”贺景瑞将血肉模糊的手背到身后,一眼都没瞧,只面色沉静的把苏老爷和苏夫人从地上扶起。 苏老爷摇头,“多谢这位公子。” 应天府乃天子脚下国都城,出门买个菜都能碰到什么皇亲国戚,这姑姑那舅舅的,苏老爷和苏夫人来之前就已然讨论过,要谨小慎微,却是没想头一天就惹到了什么小侯爷。 “老人家要去哪处?”贺景瑞送佛送到西,怕那小侯爷回来寻人麻烦,便将苏老爷和苏夫人送到了客栈。 苏老爷见贺景瑞浑身君子风范,心中升起几许好感,开了个头后就絮絮叨叨的止不住话了。“还不是我那不孝女,说是要嫁人了,寻了个什么将军。哼,我看就是个茹毛饮血的粗人,若是被我瞧见了,立即就给他的狗腿打断了。” 贺景瑞抬眸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并未将老人家的絮叨话放在心上,只想着那小姑娘怕是要等急了。 “我那不孝女看人不准,却偏生倔的紧,先前嫁了个人,出嫁那日就成了寡妇。此次说是要再嫁,你看看,找个什么人不好,偏要找个什么将军。那种粗人军营里面混惯了,有什么好的。” 苏老爷絮絮叨叨的不停,贺景瑞起身告辞。 “哎,公子,这就要走了?留下吃顿饭吧?”苏老爷拉住贺景瑞,十分热情。 贺景瑞笑道:“家中有人在等。” “公子可娶妻了?”苏老爷上下打量贺景瑞,心中满意,想着那不孝女要嫁也应当嫁这样的人,那什么将军的玩意能有眼前这人般清风月朗,龙章凤姿?瞧这通身气派,说不准还是个什么有背景的读书人。 贺景瑞唇角轻勾,眸子显出一抹柔情,语气清冽道:“是。” 苏老爷的脸上显出失望神色,却还是止不住的道:“我那不孝女,长的还是很好看的,其实也挺孝顺,就是性子浑了些……” 贺景瑞笑着未接话,转身告辞。 苏夫人端来茶水,轻拍了拍苏老爷的肩膀道:“这应天府里头哪个人是简单的,你怎么随便抓个人就要塞给华姐儿?” 苏老爷瞪眼摇头,“我还能看错!瞧着刚才那位公子就是顶好的,若是那不孝女能找着这样的,我这老东西睡着了都能笑醒。” 苏老爷纵横商场数年,看人的眼光都练出来了。 “你呀,痴人说梦。”苏夫人摇头。虽然她知道她的女儿生的美,但毕竟是个寡妇再嫁,方才那公子的模样,通身气派,他家的傻女儿哪里配得上哟。 “唉。”苏老爷叹息一声,摆了摆手,“一路舟车劳顿,辛苦夫人了。” “这有什么,年轻时候,你出外经商,还不是我一路给你打理的。” 苏老爷握住苏夫人的手,轻拍了拍道:“要不是那不孝女,咱们早就抱上大胖孙子了。” 苏夫人瞪了苏老爷一眼。“你就知道埋怨她,她年纪轻,不禁事,这回撞了南墙了知道要回头了,咱们要好好拉着她,可不能再让她做错事了。” 苏老爷颔首,轻叹息一声。“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贺:听说岳父看不上我…… 苏老爷:贤婿啊!怎么还没洞房呢! 第43章 当贺景瑞到南街院子里时, 天色已晚,主屋廊前挂着两盏红纱笼灯,内院两旁挤着两排厢房,家仆进进出出的正在收拾东西。 院子虽变小了,但无端透出几许温馨暖感,在朦胧月色的笼罩下,贺景瑞瞧见那从主屋内疾奔出来的纤细身影。 “三叔。”苏霁华穿着一身素白罗裙, 气喘吁吁地停在贺景瑞面前,小脸微红, 双眸灿灿。 贺景瑞抚了抚苏霁华的小脑袋, 笑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 苏霁华小心翼翼的牵过贺景瑞往主屋内去, 声音细细道:“还不晚。” 贺景瑞轻笑,下意识的用宽袖掩住受伤的掌心往后藏了藏。 苏霁华未觉察出什么不对, 只带着人往主屋内去, 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三叔,你睡主屋,我睡西厢房, 主屋里头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被褥也是今日新换的,还有那些梳洗用具……” “华姐儿。”贺景瑞突然开口,打断了苏霁华。 “嗯?”苏霁华顿住步子,转头看向贺景瑞。 贺景瑞垂眸道:“还是我睡西厢房吧。” “可是,东西都收拾好了。”苏霁华早就猜到贺景瑞会说这样的话, 当即便道:“再搬来搬去的多麻烦。”而且,而且他们不是说要成亲了嘛。 苏霁华红了脸,拉着贺景瑞进到主屋。“三叔,你用过晚膳了吗?” 贺景瑞摇了摇头,苏霁华笑眯眯的道:“三叔,我给你做刀削面吃,好不好?” “刀削面?”贺景瑞奇怪道:“那是何物?” “就是用刀片在面团上削面片,一片一片的削到开水锅里,煮熟捞出来以后再放上臊子调料,很好吃的。”苏霁华提裙坐到贺景瑞身旁,话未说完突然就敛了面上笑意,声音嗡嗡的带着一股明显的颓丧之意。“小时母亲常常做给我吃。” 苏霁华想到要做刀削面也不是心血来潮,只是今日突兀见到了苏老爷和苏夫人,心中不能平静,急需做点事情转移注意力。 贺景瑞饮茶的动作一顿,“说起来,我还未正式向苏老爷和苏夫人提亲。梅雨季快要到了,趁着天色尚好,华姐儿与我一道去新安郡拜见苏老爷与苏夫人吧?” 苏霁华摇头,闷闷的低下了小脑袋不说话。人都来应天府了,他们不必去新安郡。只是这话苏霁华不能说,因为她生怕苏老爷瞧见她会气得想打断她的腿。 “三叔,走,我给你煮面去。”苏霁华岔开话题,扯着贺景瑞去了小厨房。 小厨房里头食材丰富,是今日元宝特意去买来的,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十分整洁,整个厨房里头也没有呛人的油烟味。 苏霁华挽起大袖,取出面粉开始揉面团。 贺景瑞站在一旁,看着苏霁华的动作心疼道:“随便做点吃的就行了。” 苏霁华身形纤瘦,揉面的时候还要踮脚用力,罗裙微晃,鬓发轻散,面色微红的模样看上去确实是有些吃力。 “这已经很随便了,若是三叔想要吃满汉全席,我还做不出来呢。”苏霁华偏头朝贺景瑞笑着,眉眼弯弯的模样看上去尤其好看。 贺景瑞神色一顿,下意识的上前抚了抚苏霁华的面颊。 苏霁华面色涨红,她缩了缩脖子,声音细软道:“怎么了?” 贺景瑞朝着苏霁华扬了扬指尖,只见上面沾了一点面粉屑,雪白白的一吹即逝。 “三叔,你帮我拿些温水来。”苏霁华不好意思的低着小脑袋,用小臂抹了抹脸。 “好。”贺景瑞点头,在小厨房内转了一圈,最后看到灶台上正烧着的铁制水壶,就给苏霁华拎了过去。 “慢点加。”水壶里头的水滚烫,苏霁华往里面加了些凉水兑开,然后提醒贺景瑞道:“不用加太多,面团要硬一点才好削。” “嗯。”贺景瑞应了一句,加完水后放下水壶靠在一旁歇息,目光柔柔的罩在苏霁华脸上。 苏霁华正在和面,觉得水少了,急急忙忙的要去添水,突然看到了贺景瑞后背腰臀处粘上的血渍。 “三叔?你后头怎么沾了血?”苏霁华奇怪道。 贺景瑞舀水的动作一顿,语态平和道:“路上跌了一跤,蹭破了皮。” “跌了一跤?”苏霁华显然是不相信贺景瑞的说辞的,若是说罗翰跌个狗吃屎,她肯定头也不抬的就信了,可是像贺景瑞这样武艺高强的人跌跤,在苏霁华看来简直就是天在下红雨。 “三叔,你骗我。”苏霁华面也不揉了,直接就走到了贺景瑞面前,气势汹汹的模样偏偏鼓着脸,看上去白嫩嫩的比那面团还软和。 贺景瑞偏头,耳尖微红,动了动嘴,最后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苏霁华抿唇,突然捂嘴道:“啊,三叔你不能见血的,不然那天阙就要出来了……”说完,苏霁华赶忙从罗袖内取出绣帕给贺景瑞包扎,细细的缠好不露一丝血迹。 收拾好贺景瑞的伤,苏霁华轻吐出一口气,却是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她仰头,就看到那原本一脸清冷模样的人不知何时变了一副面孔,正勾唇盯着她笑,眼眸漆黑暗沉的蕴着流光。 “小寡妇,你叫我?” 苏霁华一噎,先是低头瞪了一眼贺景瑞的掌心,然后才抬眸看向天阙。 “你,你……” “嘘。”天阙用指尖抵住苏霁华的唇瓣轻滑,俯身凑上前道:“小寡妇,几日不见,你怎么越发埋汰了?” 一边说着话,天阙一边从苏霁华的面颊上沾出一点面粉屑,然后又悉数给她抹在了额角。 苏霁华躲开天阙,气鼓鼓的瞪向他。难道是她刚才给三叔包扎的时候露了血?可是三叔不是仰着头的嘛,怎么还能看到血呢? “小寡妇,这是你做的?”天阙迈步在小厨房内转了一圈,然后将视线落到那面团上。 苏霁华抿唇,想起来她还要做刀削面。原本这刀削面是做给三叔吃的,但奈何这厮却出来的。不过不管怎么说,饿到了这人就是饿到了三叔,反正进的是同一个肚子。 “唔。”苏霁华闷闷道:“我在做刀削面。” “刀削面?”天阙挑眉,抚了抚自己干瘪的肚子道:“老子出来的时候那贺景瑞怎么每次都饿着肚子?” 苏霁华瞪眼,“你以为三叔像你似的一天到晚没事做就知道吃吗?三叔可忙了,不仅要处理国家大事,还要收拾你整出来的烂摊子。” 天阙靠在木桌上冷哼一声,“三叔三叔,小寡妇,你三叔那么好,还不是个伪君子。” “你闭嘴,不准说三叔的坏话。”苏霁华气急,抬脚就往天阙的腿上踹过去,被天阙一脚扳倒,直接扑进了人怀里。 “口是心非,小寡妇,演这么多戏也不累得慌,当爷这处是戏台子呢,嗯?” “鬼才跟你演戏呢。”苏霁华使劲挣扎着,冷不丁感觉耳后一凉,只见那环着自己的男人突然一本正色的盯住她背后,“小寡妇,你后头怎么趴着个人?” 苏霁华身型一僵,面色瞬时煞白,她紧紧的攥着天阙的宽袖,说话时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你,你别瞎说……” “小寡妇,你是不是感觉后背凉的厉害?” 苏霁华动了动身子,确实是感觉后背阴凉凉的就像有个人趴在背上,好像还在对着她的后脑勺吹气。 “我,我……”苏霁华白着一张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用力的攥着天阙的衣料,浑身僵冷。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撩起了苏霁华披散在后背处的漆发,贴到她的脖颈处,阴凉凉的带着可怖气息。苏霁华惊叫一声,直接就跳到了天阙身上,死死的把人缠住,那副害怕的模样恨不得把自个儿给塞进人身体里。 天阙心满意足的搂着怀里的小东西,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苏霁华双.腿夹在天阙腰间,一双玉臂半露,死死的搂着天阙的脖子,扯着小脖子惊喊,“啊!” “好了好了,没事了,骗你玩呢,这么不经逗。”天阙捂着一只耳朵皱眉,这小寡妇怎么这么能喊? “啊……”苏霁华扯着嗓子,依旧被吓得不轻。 小厨房门口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罗翰第一个冲进来,一眼看到那姿态亲密的两个人,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阙斜眼一眯,搂着苏霁华转了个身,苏霁华闭着眼还在惊叫,震的人耳膜生疼。 罗翰对上天阙那双威视十足的眼眸,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与挤在罗翰身后的元宝和梓枬撞在一处,三人直接就滚做一团跌进了小厨房。 “哎呦……”罗翰捂着自己的腰,哀嚎着从地上爬起来。 元宝和梓枬互相搀扶着起身,抬头就看到自家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搂着贺家二郎怎么都不肯放。 “乖,没事了。”天阙搂着苏霁华,目光森冷的盯住那三人,然后轻启薄唇道:“滚。” 罗翰浑身一僵,连滚带爬的就出去了,直到回到自个儿的屋子,才缓过神来。那贺景瑞现下就是个无官无爵吃他软饭的玩意,他怕什么呀! 想到这里,罗翰瞬时就直起了腰板,但片刻后却又缩回了脑袋。算了算了,他大人不记小人过,破船还有三斤钉呢,那贺景瑞板起脸来还是有那么点余势的…… 万般不愿承认自己被贺景瑞吓到的罗翰胡乱裹着的外袍躲进了被褥里。 小厨房内,梓枬和元宝也红着一张脸出去了,只余下惊魂未定的苏霁华和一脸戏谑笑意的天阙。 几日不见,这小寡妇怎么好似丰腴了些? 捏了捏掌下,天阙眉眼微眯。苏霁华红着一张脸使劲把人推开,踉跄着站稳身子后指着天阙怒喊,“老流氓!”竟然捏她屁.股。 天阙单臂靠在木桌上,看着苏霁华那副青丝微乱的模样调笑道:“小寡妇羞什么,待日后咱们成亲了,还不是想碰哪就碰哪吗?” 苏霁华被天阙这副不要脸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但没想到这不要脸的居然还得寸进尺。 “来,给老子把刀削面做了。” 苏霁华气呼呼的偏头,“面团还没硬呢,不能做,削不了。” 天阙双.腿交叠的坐到木桌上,意味深长的开口道:“硬了。” 苏霁华学着天阙的模样冷哼一声,“没硬。” 天阙突然跳下木桌,朝着苏霁华的方向走了两步。小厨房内只点一盏油灯,天阙背光而来,身形修长俊美,白皙的面容上被打上了一片暗影,迈步走来时气势迸发。 苏霁华下意识的往后退,目光警惕的上下打量着天阙,“你要干什么?” 天阙歪头,无辜的眨了眨眼。“真硬了,不信你自个儿来碰碰嘛。” 终于听出那人言外之意的苏霁华面色一瞬涨红,就像只煮熟的红虾似得一把将旁边的菜篓子砸到了天阙身上。 气盛之下做出的事总是冲动的,当苏霁华冷静下来看着那一副狼狈模样的天阙,立时就感觉心底发寒。 这人不会一气之下把她给宰了吧? 菜篓子里面都是收拾好的新鲜蔬果,天阙拿下那挂在自己脑袋的绿油青菜,面无表情的垂眸,语气暗哑道:“不错,加根菜叶子吧,再卧两个鸡蛋,要云英鸡蛋,味道好。” 苏霁华攥着小拳头,站在那里没动。 天阙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阴森森的透着气势,“小寡妇,你要不下面给我吃也行,我吃点别的就好了。” 觉出气氛不对的苏霁华赶忙低头,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直接便气呼呼的道:“我下面给你吃!” 天阙挑眉,脸上笑意更甚,看在苏霁华眼中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好啊。”抹了抹嘴,天阙上下打量苏霁华,最后将视线落到她那方宝地处,显出一副意味深长之态。 苏霁华会意,气得浑身发抖,当即咬牙,这不要脸的臭流氓!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晚上20点 第44章 内院石桌旁, 天阙翘着腿搭在石墩子上,正在埋头吃刀削面。 “小寡妇,手艺不错啊。”刀削面里没放臊子,放的是一捧小青菜和两个鸡蛋,那两个鸡蛋黄黄白白的卧在汤面上,搭配着绿油青菜,看上去虽寡淡, 但因为浇的是浓汤,所以入口十分鲜香醇华。 “这是什么汤?”天阙吃完一碗刀削面, 连汤都没剩下。 “鱼汤和羊汤。”苏霁华撑着下颚靠在石桌上, 声音闷闷的有些懒怠。 “鱼羊鲜。”天阙随意的抹了一把嘴,朝着苏霁华点头道:“再来一碗。” 苏霁华瞪眼, 不情不愿的又去小厨房给天阙削了一碗刀削面。 “喏,最后一碗了, 面团都被你吃完了。”苏霁华把面碗重重的放到天阙面前, 小嘴噘的老高。 天阙拿着筷子,突然往苏霁华的嘴上戳了戳。 “你干什么?”筷子上油腻腻的都是汤汁,苏霁华嫌弃的用绣帕抹了嘴。 天阙挑着眉笑, 也不接话, 只自顾自的又开始吃面。 天色已晚,内院廊下挂着灯,家仆们都去后罩房歇息了,苏霁华晃了晃自己酸胀的胳膊,正准备撇下那厮去休息, 却是冷不丁的听到一阵闷响。 院门口急匆匆的跌进来一个男人,身形有些狼狈,衣袍上沾着泥水,看样子是翻墙进来的。 “华姐儿。”男人戴着面具,一眼看到站在内院的苏霁华,赶紧拢着衣袍走了上去。 苏霁华面色冷凝的看着面前的人,心口凉飕飕的只觉嫌弃,恶心的连看一眼都费神。 “华姐儿。”李锦鸿身上的伤大好,身形却瘦弱了一些,他穿着宽袍站在那里,孤零零的竟显出几分可怜来。 李家都瞒着他苏霁华要另嫁的事,还是白娘憋不住将这事与他说了,私心想着让他死心,却是不想李锦鸿非但没死心,还半夜三更的偷溜出李家来寻苏霁华。 “华姐儿,我知道这事是我的错,你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李锦鸿想上前去牵苏霁华的手,却是被苏霁华侧身躲了过去。 “章公子,私闯民宅可是要坐牢的。”苏霁华眸色冷冽的看着面前的人,心中已再无波动。恨也好,怨也罢,苏霁华的心装不下那么多东西,现在的她只想好好与三叔一道过日子。 那一剪子戳下去,李锦鸿没死,是他命大,但如果这人再作什么妖,她也不会客气。 李锦鸿看着眼前苏霁华那副冷淡模样,又想起以前她对着自己笑颜如花的样子,心里头的落差有些大。 明明那时候,他们是那么的好,如果不是这贺景瑞强行抢走了华儿,他们定能和好! “华儿……” “不要叫我华儿,我恶心!”苏霁华摆出一副嫌恶表情,连看都懒怠看人一眼,只觉得眼睛里头只要粘上那人一点影子就恶心的不行。能让她厌恶到这种地步,李锦鸿也真是厉害。 攥着拳头,李锦鸿突然低着脑袋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冷硬的石砖上,发出一阵闷响。“华姐儿,我知道以前是我错了,你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男人挺拔的身影跪在地上,就似一棵倒下的青松。 李锦鸿缓慢仰头,目光灼灼的盯住苏霁华。 若是上辈子时,李锦鸿如此低声下气的求她,苏霁华怕是会心软,但现在的苏霁华对李锦鸿却是根本一点意思都没有。 未毁容前,李锦鸿长相俊美,文采卓然。虽比不上贺景瑞,但也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翩翩佳公子,不然那李家二奶奶罗素也不会倾心于他,对嫁给李锦鸿的自己恨之入骨。 那时候苏霁华久居新安郡,瞧见一副俊美模样又是从应天府来的李锦鸿,当即就被迷得五迷三道,可以说,那时候李锦鸿的脸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但现在,李锦鸿已经毁容,苏霁华对他的心思也歇了,满心满眼的厌恶,再加上这张丑陋的脸,更是连一点反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苏霁华抿唇,还未说完,李锦鸿当头就被泼了一碗刀削面。 那刀削面刚刚煮出来还是烫的,李锦鸿被烫的不轻,连脸上的面具都揭了下来,然后慌忙抬手开始整理衣冠,但却越弄越狼狈,甚至在对上苏霁华看过来的视线时下意识的用宽袖遮住了脸。 对于他这张脸,李锦鸿是怨恨的,若不是当时贺景瑞追的紧,他哪里会自毁容貌。想到这里,一桩桩一件件,李锦鸿对贺景瑞的怨恨越发锥心刺骨。 幸好苏霁华不知李锦鸿心里头在想些什么,若是知道了怕是更要瞧不起这人。贺景瑞违背军律,昧着良心,顶着欺君大罪帮他逃脱死罪,到头来却还落得个被埋怨嫌弃的下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天阙站在苏霁华身旁,冷眼看着那头顶青菜,面沾溏心蛋的李锦鸿,声音低哑道:“章公子,三更半夜擅闯民宅,要是不小心丢了命,那可没地讲理去。” 听到贺景瑞那满含嘲讽的话语,李锦鸿也没心思遮脸了。他霍然从地上起身,目光灼灼的瞪向贺景瑞。 “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景瑞耸了耸肩,搭住苏霁华的肩膀将人把怀里扯了扯,“章公子,我与华儿情投意合,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不在这里的话又在哪里呢?” 一边说着话,天阙一边朝着苏霁华暧昧挑眉。两人站在月光下,姿态亲密,眉目温柔缱绻,周身都被覆上了一层浅淡凝霜,荣光月华般的立在一处,金童玉女似得般配。 李锦鸿双眸赤红的瞪向天阙搭在苏霁华肩膀上的手,整个人气得浑身发颤。 若是平时,苏霁华自然是不耐烦天阙动手动脚的,但当她瞧见李锦鸿那被气得七窍生烟的样子,心里头快活,也就大方的不计较了。 “华姐儿,你忘了,李家还没给你合离书。”李锦鸿转头看向苏霁华,往前迈了一步,情绪沉淀下来,说话时有些阴沉。“没合离,你就还是我李锦鸿的夫人,是李家的大奶奶。” 天阙一挑眉,垂眸看了一眼苏霁华。 苏霁华静站在原处,声音细哑道:“皇上圣旨已下,不管我有没有合离书,都会跟三叔成亲。” “华姐儿,你没合离书就不能成亲,衙门是不会承认的。”李锦鸿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他狰狞着一张被烧毁的脸站在阴暗处,整个人显出一股难掩的狠戾来。 “贺景瑞,你还以为你是那个只手遮天的贺家大司马吗?现在的你就是个贱民,没有合离书就成亲,是要被抓进衙门的。现在的你连狗都不理,就是我将华姐儿重新抢回府去,也没人会管!” 李锦鸿说这话是有些托大了,但苏霁华知道,这人说的话,有一半是真的。 李家没给合离书,若是在贺景瑞出事前,他是能借着陛下的威对李家施压的,但是现在贺景瑞被削官为民,皇上正在气头上,他又怎么可能为这事再去触怒龙威。 所以说到底,苏霁华还是要拿到合离书才能与贺景瑞成亲,不然这合离书就被变成李家从中插手的由头。 “华姐儿,我明日再来。”李锦鸿实在狼狈,也不愿多呆,只掩袖重新翻墙出了院子。他原先便是个武将,翻个墙也是小菜一碟。 院内重新陷入沉静,天阙砸吧了一下嘴,可惜的道:“啧啧,好好一碗刀削面,喂了狗。”说完,人就要走,却是被苏霁华给拽住了宽袖。 天阙转身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向苏霁华,“怎么小寡妇,想给老子暖被窝?” 苏霁华抬眸,看人时双眸意外的平静。“三叔知道,章宏景就是李锦鸿吗?” 听到苏霁华的话,天阙脸上的痞笑缓慢收敛,他突兀勾唇,面上却没了笑模样。“我可不是那伪君子。再说了,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是啊,知道,又如何呢。”苏霁华缓慢放开天阙的宽袖,一步一缓的低着小脑袋回了西厢房。 成亲这事,原本就是她勉强的人,现在她已经从李家出来了,自然不能再强逼人了。 天阙站在原处,看到西厢房内亮起油灯,昏暗暗的就似此刻他的心情一样。猛地一下将手里的碗砸在地上,天阙咬牙。 “混蛋伪君子,早知道章宏景是李锦鸿那畜生玩意,还贴着脸去帮他擦屁.股。” 西厢房内的朱窗前,浅浅印出一个人影,纤细瘦削,低着小脑袋似有些悲伤。 想起这小寡妇刚刚走时的背影,那闷不吭声的小模样,天阙冷哼一声,大摇大摆的进了主屋,闭眼睡觉。这烂摊子,他可不收拾。 贺景瑞一觉醒来,天色大亮,他撑着额角起身,神色有些恍惚。昨晚上他明明没有见血,怎么突然就失去了意识呢? 屋外的家仆早早起身开始收拾院子,贺景瑞换过宽袍,洗漱完毕后从小厨房端了早膳准备去给苏霁华,却是被候在西厢房门口的梓枬给拦住了路。 “爷,夫人的早膳奴婢已经备好了。” 贺景瑞神色一怔,然后点头端着早膳回了主屋。 因为被削了官,所以贺景瑞现在无事可做,他皱眉坐在实木圆凳上,突然听到西厢房的开门声,赶紧走了出去。 西厢房门口,苏霁华正准备出门,突然眼前一黑,被人给拦住了。 “华姐儿,我……” “时辰不早了,我要去铺子。”苏霁华避开贺景瑞往外去,神色冷淡。 贺景瑞奇怪的皱眉,想着难不成昨晚上他变成天阙将人给得罪了? “华姐儿。”贺景瑞追上去,“昨晚上我……” 苏霁华停住步子,仰头看向面前的贺景瑞。穿白袍,束玉冠,清贵优雅,筋骨暗藏,她确是欢喜这人的,也知道这事不怨他,毕竟那时候她与他还只是点头之交,可她就是心里头不舒服。 越想越觉得来气,苏霁华突然红了眼。 “华姐儿,怎么了?可是受欺负了?”看到苏霁华的模样,贺景瑞显出一抹焦急。 苏霁华推开贺景瑞,闷头就往外面去。 贺景瑞一头雾水的站在远处,看着苏霁华跑远。 一整日,贺景瑞都没瞧见苏霁华,反而是梓枬带了话来,说夫人吩咐,爷若是想走,随时可走,绝不强留。若是没银子,可去罗翰表少爷处支取。 苏霁华不愿绑着人。贺景瑞虽没了官,但还是贺家人,李家不会对他如何,而且若是娶了朝阳公主,立刻就能重登高位。 夕阳西斜,贺景瑞坐在主屋内,神色怔怔的盯着内院出神,沉思良久后翻出笔墨写下一行字,然后划开了自己手掌上的伤口。 伤口外翻,显出血迹,贺景瑞捂着脑袋坐回实木圆凳上,片刻后缓慢抬眸,清贵之气已去,黑眸深邃晦暗,带着压抑的狠戾。 “混蛋伪君子,又把老子弄出来了。”天阙骂骂咧咧的拍了拍面前的圆桌,突然看到上面留的字条。 “嗤。”嗤笑一声,天阙勾唇,把纸条扔到地上。“缩头乌龟。” 青砖地上,白纸黑字:华姐儿似是在生我气,不愿见我,你,帮我哄哄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白贺的情商啊…… 第45章 昨晚上掠了狠话, 今日李锦鸿就又上门了。 院子大门紧闭,李锦鸿继续翻墙而进,刚刚落地却是被人一拳打在了墙上,浑身剧痛,骨节脆响,特别是贴在墙壁上的颧骨,被摩擦的生疼似要移位。 “唔……呸。”捂着自己被打落了面具的脸, 李锦鸿吐出一口血沫,怒瞪向身旁那身穿短衫, 宽肩窄腰的少年。 贺天禄一手搂着只毛绒小鸡, 一手拎着两只灰白毛兔,肩膀上还停着一只眼神凶狠的猎鹰。 “谁?”放下手里的鸡兔, 贺天禄神色警惕的看向李锦鸿。肩膀上的猎鹰也发出阵阵威胁的嘶吼。 李锦鸿显然是认识贺天禄的,他直起身, 面色有些难看的把面具重新戴好。“我是李家的人。” 贺天禄一皱眉, 双腿岔开挡住李锦鸿的路,下颚微扬道:“不认识,不行。” “我是来见华姐儿的, 这处又不是你们贺府。”李锦鸿有些气急败坏。 贺天禄依旧绷着一张脸不让行, 两个人瞬时就僵持住了。贺天禄年纪虽小,但武艺高强,不说李锦鸿重伤刚愈,就是身强体壮的他也打不过贺天禄。 “咕咕,咕咕……”突然, 内院传来一阵轻软声音,苏霁华端着手里的盘子正往墙边走,准备给猎鹰喂食。 猎鹰听到苏霁华的声音,猛地一下飞腾而起,翅膀一扇就没了影。 贺天禄皱眉,面露不快的把地上的一只鸡和两只兔子搂到怀里,然后往苏霁华的方向走过去。 刚刚摆开架势准备拼搏一场的李锦鸿愣在原处,反应过来后赶忙跟在贺天禄身后进了内院。 内院里,苏霁华刚刚从外头回来就去小厨房里给鹰找食了。 鹰似乎长大不少,但依旧十分黏人,它靠在苏霁华的脚踝处使劲蹭着,时不时发出“咕咕”的享受声。 “华姐儿。”李锦鸿一眼看到那蹲在地上给鹰喂食的苏霁华,双眸迸发出异样神采,他疾步上前,脚底生风。 苏霁华侧眸,眼神嫌恶的落到李锦鸿身上,不再停留,直接端着盘子就往西厢房去。李锦鸿见状,赶紧上前将人给拦住了。 “华姐儿,你听我说……” “滚开。”苏霁华瞪眼看向面前的李锦鸿,白嫩小脸崩的死紧。 李锦鸿不管不顾,越挫越勇,甚至想上前去拉扯苏霁华。 突然“哐当”一声,大院的门被一脚踢开,院门口显出一个少年身形,那少年穿着嫣红色的宽袍,鲜衣怒马,脚蹬鹿靴,大摇大摆的带着一堆家仆走了进来,气势嚣张至极,如入无人之境。 “你是谁,怎么敢擅闯民宅?”元宝听到声音从房廊内奔出来,气势汹汹的将人拦住。 少年年岁不大,但十足纨绔。他仰着下颚看向面前白胖胖的元宝,目光挑剔的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神色嫌弃的开口道:“我来寻人,你们家姑娘呢?” 姑娘?元宝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苏霁华。 苏霁华梳着妇人髻,身穿青白素裙站在内院中,身姿纤细,模样娇美。 少年顺着元宝的目光看到苏霁华,脸上嚣张神色一顿,下一刻那双眼一瞬不瞬的就将人给盯住了。 “小侯爷,这人是个妇人,不是咱们要找的姑娘。”那跟在少年身后的家仆上前,轻声提醒。 小侯爷一抹嘴角口水,指向苏霁华跳脚道:“就要她,给本侯带走!” “小侯爷,这不是那姑娘……” “本侯不管,只要本侯看中了,都得给本侯带回去。”这被称为小侯爷的少年身上衣着饰物十分金贵,说话做事未脱稚气,浑然一个自小在蜜罐子里头长大的纨绔,像苏霁华这样的商贾之妇定然是惹不起的。 苏霁华静站在原处,正皱眉思索该如何,便听到身旁的李锦鸿道:“这是昌平侯府的小侯爷,沈家的人。” 现今朝廷两大势力,以沈太后和沈皇后为首的沈家人,以贺夫人与皇帝为首的贺家人,两派人旗鼓相当,明争暗斗,谁都不让谁。 贺家外戚之所以崛起,贺尔巧之所以宠冠后宫,与皇帝想提升势力与沈家相抗衡的心思是离不开的。 “你跟本侯爷走。”小侯爷自头一次尝了荤,就喜收集美人,各式各样的美人他都喜欢,不管是丰腴肥美,还是轻身如燕,抑或容貌清丽,姿色艳媚的,他皆来者不拒。 前些日子参加牡丹宴,他醉酒之后看中一宫娥,虽身形壮实了些,但那张脸确是生的不错,他当即就起了心思,却是不想被那贺景瑞给从中截胡了!再想到昨日当街被贺景瑞训斥之事,小侯爷心中愈发气急,恨不得当即就派人将那贺景瑞抓来好好毒打一顿。 不过现今,这小侯爷难得瞧见苏霁华这般色如春花,姿色艳媚的女子,哪里舍得放过。他自持赏过万花,除了对那朝阳公主心痒难耐却不敢下手,哪里还见过此等姿色的女子,即便是个妇人又如何,这容貌都能与朝阳公主相匹敌了。 而且既已为妇人,自然比那些雏儿更加懂得讨好人。这般姿色的女子若是能与他一度春宵,那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小侯爷的目光在苏霁华身上上下扫过,越想越难耐,看向苏霁华的目光愈发露骨。 苏霁华被恶心的不行,偏头避开那小侯爷的视线。 发现小侯爷的目光,李锦鸿的面色更加难看。 李家自然是比不得昌平侯府的,但李锦鸿却还是挡在了苏霁华面前,朝着那小侯爷作揖行礼道:“小侯爷。” “你是谁?滚开!”小侯爷不耐烦道。 李锦鸿垂眸,声音平稳道:“小人乃成国公李家章宏景,此妇人乃小人之妻。” “你的妻?”小侯爷上下打量了一番李锦鸿,然后突兀嘲笑道:“成国公李家,本侯还当是什么大家呢。正好这妇人是你的妻,本侯借几日玩玩,过几日再给你全须全尾的送回来。” 苏霁华原本是十分厌恶这李锦鸿擅自做主将自己认做妻子的,但因着在那昌平侯府的小侯爷面前也没多计较,却是不想这小侯爷嚣张至极,在人“丈夫”面前都敢直言不讳要抢妻。 李锦鸿面色一僵,似是没想到这小侯爷如此嚣张跋扈,不要脸面。 “怎么,不乐意?”那小侯爷一挑眉,冷哼一声道:“不乐意的话,那本侯就明抢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霁华攥着拳头,搂住怀里的猎鹰。猎鹰发出威胁之声,吊起的眼尾穷凶极恶的看向那昌平侯府的小侯爷,似只要苏霁华一放手,它便能冲上去咬下块肉来。 李锦鸿依旧挡在苏霁华面前没动弹,但却再没说出什么话来。李锦鸿有太多顾虑,他现在背负着李家,不能对这昌平侯府的小侯爷不敬,不然倒霉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李家氏族。 “刷”的一声,小侯爷从腰间抽出一根马鞭,照着李锦鸿的门面就抽了下去。 李锦鸿不闪不避,即便胸前被那马鞭抽出数道血痕,依旧站在苏霁华面前替她挡着来势汹汹的小侯爷。 “哼,蠢货,还不给本侯让开!”小侯爷一边叫嚷,一边使劲的挥舞着手里的马鞭。那马鞭被舞的虎虎生威,细小的鞭身带着倒刺,刮在李锦鸿的宽袍上,将那上好的布料钩成布条,似乎下一刻便能钩出血肉。 对于李家,小侯爷有恃无恐,一个空壳子,他沈家还怕了不成。 李锦鸿忍着剧痛,转头看向身后的苏霁华,声音笃定道:“华姐儿,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伤的。” 苏霁华朝天翻了个白眼,刚刚想说话就看到李锦鸿被横出的贺景瑞一脚踹翻在地,脑袋磕到一旁的石阶上,半响没起来,也不知是生是死。 ……真是无用。苏霁华在心内唾弃一声。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贺景瑞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那小侯爷,单手拽着手里的马鞭,眸色暗沉道:“昌平侯府,小侯爷?” 看到贺景瑞,那小侯爷登时变了面色,双腿隐隐发软,但却依旧努力的挺直腰板,声音尖利的叫嚣道:“贺景瑞,上次本侯心情好放了你,这次你竟然自个儿送上门来了,那就别怪本侯不客气。” 说完,小侯爷立刻撒开手里的马鞭,朝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家仆一挥手道:“上,谁能打他一拳,本侯就赏十两,一脚二十两!” 这小侯爷仗着家仆众多,满以为能将贺景瑞拿下,好好教训一番,却哪里想到这天阙是个从战场上下来的疯子,哪里是这些家仆能轻易打倒的。 重赏之下必有蠢货,那些家仆瞧见贺景瑞那副长身玉立的公子模样,还当是个软脚虾,当即就一哄而上,不过片刻全部哀嚎着躺倒在地,被天阙揍的没了人样。 天阙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步步紧逼那不断往后退的小侯爷。 “关门。”眼看那小侯爷要往外逃,天阙慢条斯理的朝贺天禄抬了抬下颚。 贺天禄会意,关上了院门。小侯爷趴在厚实的漆黑色院门上,面色煞白,浑身发颤。“贺景瑞,本侯警告你,你若是敢对本侯动粗,本侯一定……啊……” 小侯爷的威胁话还没说完,天阙手里的马鞭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甩了下去。 “啊……”这小侯爷细皮嫩肉的,哪里禁的起天阙的鞭子,当即就痛苦哀嚎起来,蜷缩着身子恨不得把自己塞进门缝里。 天阙越抽越兴起,在看到那染了血的马鞭后又抽出那小侯爷身上的绶带,继续猛力抽打了下去。 马鞭抽的狠,这细皮嫩肉的小侯爷怕是受不住,不过这绶带就不一样了,将人抽到死去活来都不会嗝屁。 其实这事也算是小侯爷倒霉了,本来他若碰到的是贺景瑞,自然不会被教训的这般惨,可他偏偏碰到的是天阙,这浑人才不管抽了这小侯爷会有什么后果,只管自个儿高兴了,毕竟以前他可没少抽过这应天府里头的小纨绔们。 苏霁华搂着怀里的猎鹰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到身后听到动静出来的罗翰。 罗翰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当即就缩紧了身体。幸亏他昨晚溜得快啊,不然这被打成血人的就是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一点,刚刚逛街回来,嘻嘻嘻,给小可爱们发小红包包补偿,小可爱们积极留言么么哒 第46章 小侯爷被教训了一顿, 哆哆嗦嗦的被那些家仆抬了回去。 “呜呜呜……”自小到大从来没有被揍得这么狠过的小侯爷肿着一张猪头脸,口齿不清的嘟囔道:“本侯还会回来的。” “咕咕……”猎鹰猛地一扇翅膀,那些家仆就跟惊弓之鸟似得,赶紧抬着人一溜烟的跑远了。那小侯爷被颠的七荤八素,最后终于是双眼一翻撑不住晕了过去。 内院彻底安静下来,元宝和梓枬出来收拾残局。 天阙扔下绶带,走到苏霁华面前, 下颚微扬道:“小寡妇,我饿了。” 苏霁华斜睨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只径直往西厢房的方向去。 李锦鸿撑着脑袋从石阶上起身,看到正朝自己走来的苏霁华, 神色惊喜道:“华姐儿,你愿意原谅我……” 苏霁华面无表情的跟李锦鸿擦肩而过, 然后“砰”的一声关紧了房门。 天阙眯着一双眼站在原处, 正巧看到那李锦鸿腆着一张脸还要去敲西厢房的门,当即闷不吭声的上前就朝着人踹了一脚。 李锦鸿猝不及防,脑袋一歪就撞在了旁边的红木圆柱上。 李锦鸿是打不过天阙的, 但毕竟是个男人, 也有血性,三番五次的被人挑衅心中自然不服,他攥着拳头就朝天阙打了过去。 天阙冷哼一声,侧身避开李锦鸿,朝着他的后腰处又踹了一脚。李锦鸿气急, 根本就来不及顾及形象,身形狼狈的又扑了上去。 如果是平常,李锦鸿肯定是不能跟天阙过上这么多招的,但因为今日天阙有心想要教训一番人,所以就有了逗弄人玩的闲心,偏就不一拳解决这事,上上下下的逗弄人玩,有时候还来个阴招。 李锦鸿浑身上下不知道被天阙踹了多少脚,原本齐整华贵的宽袍上满是泥脚印,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处,目光凶狠的看向天阙。 天阙挑眉,拍了拍并未沾上什么灰尘的宽袍,完全不将李锦鸿放在眼里,只朝着一旁道:“天禄,我肚子饿了,给我炖只兔子。” 贺天禄搂着怀里的两只兔子双眉一皱,转身踩着石块就翻墙跑出了院子。 天阙轻嗤一声,不满意的又踹了李锦鸿一脚,然后才大摇大摆的去了小厨房要吃的。 李锦鸿气急败坏的捂着胸口从地上站起来,一张本就带着烧伤疤痕的脸这会子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更加难看了,而且因为脸整整涨大了一圈,所以他连面具都带不上了。 磨磨蹭蹭的拍了拍自己身上根本就拍不干净的泥脚印,李锦鸿掩着脸正准备回李府去收拾收拾,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突然就看到了那领着两个孩子站在石狮子处探头探脑的白娘。 李锦鸿刚一出现,白娘瞬时眼前一亮。 “爷。”白娘牵着两个孩子急匆匆的走到李锦鸿面前,脸上那抹讨好的笑意在看到他浑身的狼狈模样时当即就变了,满脸焦急道:“爷,您这是怎么了?” 李锦鸿那次被苏霁华戳了一剪子,若不是身体底子好,怕是还要养好些时候。白娘原本就对苏霁华戳了李锦鸿一剪子的事耿耿于怀,现在瞧见李锦鸿一身狼狈的从苏霁华的院子里面出来,当下愈发记恨。 那苏霁华真是有本事,不仅勾搭上了那贺景瑞为她削官为民,还让李锦鸿念着旧情不忘,简直就是一个狐媚坯子。 “爷,您身子还没好,老太太和大太太今日来社雅居寻您,奴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白娘敛下情绪,仰头看向李锦鸿,那张与苏霁华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满含愁绪,楚楚可怜。李锦鸿原本的滔天怒火在对上这张脸时,下意识的也压下了几分。 “你说什么了?”他每次出来寻苏霁华都是偷着出来的,出门前也要叮嘱白娘帮他瞒着李家的人,尤其是老太太和大太太。 白娘抽噎一声,攥着绣帕道:“奴说爷心绪不好,自个儿出府逛去了。” 白娘确实是这样说的,但还有意无意的透露了苏霁华在南街买了座宅子的事。老太太和大太太瞬时就警觉了,赶紧派家仆出去寻人,白娘就趁着这时候领着两个孩子出现在了苏霁华院门口。 白娘对两个娃娃本就是不关心的,今日带着人出来也就是想让李锦鸿看看,她为他生了两个娃娃,可比那苏霁华强多了。 “嗯。”李锦鸿冷淡的应了一声,突然被人扯住了宽袍。 女娃娃梳着双髻,一双眼圆溜溜的盯住李锦鸿,“饿,饿……” 苏霁华一走,这两个娃娃就从春悦园内被白娘领了过去,两个外室私生子,丫鬟婆子看不起,根本就不会细心照料,甚至还克扣起了他们的饭菜。 最关键的是白娘对自个儿的这一对亲生儿女也不上心,只忙着讨好李锦鸿和李家的其余人,所以这两个娃娃饱一餐饿一餐的是常事,今日被白娘带出来时肚子里头还未进过一粒米。 女娃娃声音颇大,已经有经过的路人往这处瞧。李锦鸿本就心烦,再加上现在这副狼狈模样被人瞧见,更是怒从心中起,当即就朝着白娘怒斥道:“领着出来做什么?烦死了,滚开!” 说完,李锦鸿就一脚将女娃娃踹开了,然后径直往李府的方向去,白娘被吓了一跳,却还要扯着一张笑脸去安抚李锦鸿,根本就没空管身后的两个娃娃。 “哇啊啊……”女娃娃被踹疼了,坐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小嘴大张,一张白嫩小脸上滚满了眼泪珠子。 男娃娃一边安抚女娃娃,一边将人从地上牵起来,然后急急的带着女娃娃跟在白娘和李锦鸿身后走。但是那两人走的太快,两个娃娃迈着小短腿,根本就追不上,街上人又多,熙熙攘攘的只片刻后就将人给跟丢了。 白娘出来的时候没带丫鬟,两个奶娃娃站在巷子口无人照料,神色懵懂。 “哥哥。”女娃娃哭够了,咬着胖萝卜似得指节,一双大眼睛蕴着眼泪珠子,忽眨忽眨的看向男娃娃,软绵绵的吐出一个字。“饿。” 男娃娃点头,目光转向一旁的包子摊。 包子摊上正在蒸包子,素包肉包挤杂在一处,热气腾腾的散发着香味,那包子白胖胖肉乎乎的,卖相十分好,买的人络绎不绝,摊主忙活的脚不沾地。 男娃娃咽了咽口水,牵着女娃娃上去。 两个娃娃人矮身小的,摊主根本就没看到。男娃娃踮脚,从蒸笼里面捞出一个包子,但包子太烫,他没拿住掉到了地上,正当他弯腰去捡的时候被那摊主看到了。 “哪里来的娃娃,吃包子要付账的啊。”那摊主见两个娃娃身上穿的都是好物,也没多为难,只拉住了人不让走要讨钱。 两个娃娃身上都没有钱,男娃娃不管不顾的把包子塞进了女娃娃嘴里,女娃娃“嗷呜”一口吃的起劲,小嘴被烫的红扑扑的。 “哎哎哎,还没给钱呢。”摊主急了,去抢女娃娃嘴里的包子,女娃娃被摊主一推搡,当即就坐在了地上,只是嘴里还咬着那半个肉包子不肯放。 围观的人虽见那两个娃娃精雕玉琢的模样可爱,但到底不愿惹事,也就只瞧着。 不远处的苏老爷和苏夫人正准备去苏霁华的院子看看,半路瞧见围了一圈的包子摊,心中疑惑就上前多看了两眼。 包子摊的摊主长的白白壮壮的,板起脸来看上去却有十分凶恶。女娃娃被吓哭了,一抽一噎的滚着泪眼珠子,但还是舍不得嘴里的肉包子,使劲嚼着往小嘴里咽,一时间满脸鼻涕眼泪加肉包汁馅。 苏夫人皱眉上前拉起那女娃娃搂在怀里拍了拍,然后掏出几个铜板递给那摊主道:“跟两个娃娃计较什么呀。” 苏家在新安郡就是有名的善户,平日里施粥济民的事没少做,这会子瞧见这两个娃娃可怜兮兮的,还是没忍住站了出来。 那摊主原本也没想对这两个娃娃怎么样,被苏夫人说了之后面色有些红,不过还是争辩着道:“都是小本生意,要是人人都不用付钱,那我也就饿死了。” 苏夫人知道这摊主起早贪黑的也不容易,方才也没对小娃娃动粗,就没多说话,只牵着小娃娃到了人少的地方,然后一人给买了两块海棠糕。 “你们是哪家的娃娃呀?可是跟家人走散了?” 应天府虽说是皇城,但毕竟也是有安全隐患的。这么两个玉娃娃要是被人贩子瞧上了,那肯定是逃脱不得的。 女娃娃只顾着吃海棠糕,小脸几乎都埋了进去。 男娃娃虽然嘴馋海棠糕,但还是忍着没有吃,只把海棠糕递给女娃娃。 瞧见男娃娃的动作,苏夫人笑道:“吃吧,没吃饱再给你们买。” 男娃娃犹豫片刻,终于是忍不住吃起了海棠糕。 “哪里来的娃娃?”苏老爷抚着胡须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两个娃娃。 苏夫人将刚才包子摊上的事与苏老爷说了,然后又柔声去问两个娃娃家住哪里。两个娃娃摇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住的是李府,也不知道怎么去李府。 见问不出什么,苏老爷看了一眼天色,犹豫片刻后道:“先去那不孝女的宅子住一晚,明日带着这两个娃娃去衙门报官。” 苏老爷和苏夫人商量了一夜,觉得苏霁华这事不能硬来,毕竟有前车之鉴,李锦鸿那事就是他们硬来逼的太紧了,才酿成现在的后果,所以现在他们决定要找人先好好的谈上一谈,然后再从长计议。 苏夫人点头,牵着女娃娃和男娃娃往苏霁华的宅子走去。 女娃娃和男娃娃都乖巧的很,闷不吭声的吃着海棠糕,显然是饿狠了。 …… 南街宅院内,廊下早早的挂起了红纱笼灯,晕在青砖地上,投下一片细腻光影。 苏霁华正在西厢房内算账。她现在出了李府,也不能一直靠着表哥,要自力更生,今日便是去看了自个儿名下的铺子,拿了些账本回来。 “叩叩。”门外响起敲门声,苏霁华敛眉放下毛笔,转头道:“谁?” 门外没有人应声,只有那“叩叩叩”的敲门声不断传来,沉重而有序,细听之下略带不耐。 苏霁华皱眉,提裙去开门,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 今日那天阙将李锦鸿狠揍了一顿的事苏霁华是瞧见的,不过她没有管。她心里头乱的很,觉得自个儿要好好静静,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填饱肚子。 奇怪的关紧房门,苏霁华刚刚转身突然感觉双脚一空,腋下被人托起,然后往上一抛,整个人直接就飞到了半空中。 裙裾翩飞,风光无限好。 “啊……”苏霁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胡乱抓取,但只抓到一掌空气,根本就抓不住什么。 在半空中被人稳稳接住的苏霁华白着一张脸低头一看,对上天阙那双戏谑黑眸,波光流动间隐显暗欲。 苏霁华用力的攥紧了天阙的胳膊,大口喘气,显然被吓得不轻。 举着苏霁华,天阙依旧站的笔直,他撑起双臂,肌肉绷起,神态轻松,细薄唇角轻勾。这小寡妇怎么这般轻,这一日日吃的饭都去哪了?不过方才瞧着小腿莹白,特别是脚踝处纤细勾人,若隐若现的被罩在裙裾里,真是让人挠心的紧。 想到这里,天阙下意识捏了捏,苏霁华感觉到腋下从胸前被牵动的力道,涨红了一张脸,气急败坏的开口道:“你放我下来!” 苏霁华蹬着腿,但因为身体没有着力点,只靠天阙的臂膀支撑,浑身发软,完全不敢大动。 “小寡妇,急什么,爷在哄你呢,待你不发小脾气了,爷也就不哄了。”说完,天阙掐着苏霁华的腋下,又把人往上抛了几次,甚至觉得这法子不错,不仅能吃豆腐,还能瞧见这小寡妇的裙内风光。 就是这声音叫的也好听,听得人心痒痒的。 “啊……”苏霁华被吓得不行,但却又毫无办法,她蹬着一双小细腿,上上下下的也不知道被天阙抛了多少回,七荤八素间,她感觉自己被越抛越高,似乎下一刻脑袋就能撞到横梁上。 这天杀的天阙,哪里是来哄人的,分明是来要人命的!这厮肯定是故意的! 苏霁华虽然心里明白,但无奈恨得牙痒痒也罢,只好将这苦果往肚子里头咽,准备服软。这疯子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她下来定要他好看! “你,你放我下来!”苏霁华扯着嗓子,感觉自个儿叫的嗓子都要破了。 天阙撑住苏霁华,面不红气不喘的仰头,咧嘴笑时露出一口白牙,但看在苏霁华眼中,就像是吃肉的饿狼露出的獠牙般可怖。“小寡妇,不气了?” 苏霁华抿唇,还是没法子就这么服软。 天阙脸上笑意更甚,明明是一副好皮囊,里头变了个芯子,突兀就透出一股狠戾的野性来。“没事,夜长的很,老子慢慢哄。” 作者有话要说:  黑贺:不乖,继续哄。 今天双更。 第47章 青屋檐下, 苏霁华缩着身子站在粉墙边,探头探脑的往外头瞧。 她今日实在是被天阙那层出不迭的“哄人”法子“哄”怕了,趁着用晚膳的时辰,赶紧偷溜了出来。 苏霁华正躲在大院门口的影壁处,缩着身子蜷在那处,因天色昏暗,所以倒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她揉了揉自己被掐疼的腋下, 觉得自己胸前也疼的厉害。那天阙的力气不是盖的,虽收敛了几分, 但自个儿从上头被抛下来要接住人的时候难免就要使上几分力, 苏霁华觉得自己腋侧都有被那人掐出来的指头印了。 “叩叩”沉重的黑漆木门被叩响,苏霁华皱眉, 想着莫不是那李锦鸿又来捣乱了?当即就收回了脚,躲回了影壁处。 有家仆上前去开门, 似是因为不识得那站在门外的人, 语气便格外的不客气。 苏霁华刚搬出来没多久,这些家仆都是罗翰临时找来的,难免没规矩些, 再加上她近日事情又多, 就没心思管束,现在看来,这些家仆还是要细细挑选的好,不说难免得罪了贵人,就是狐假虎威欺压弱小, 也是要算在她苏霁华头上的。 “混账东西!”门外的中年男人爆发出一阵怒呵,苏霁华神色一凛,小心翼翼的探头往外瞧了一眼。 院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照的门前一阵敞亮。院门口,站着一双身穿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女,身旁站着两个玉粉娃娃,正捏着海棠糕吃的欢快。 女娃娃一偏头对上苏霁华那从影壁处探出来的半个脑袋,声音响亮的喊道:“阿娘!” 苏夫人听到女娃娃的话,神色温柔的俯身道:“瞧见阿娘了,在哪处呢?” 女娃娃兴奋的朝影壁处指了指,然后颠颠的跑过去,小脑袋上扎着的双髻被颠的左右摇晃。 “阿娘。”苏霁华躲闪不及,被女娃娃扯住了裙裾。 她僵着一张脸蹲在那里,捂住了女娃娃的嘴。 女娃娃睁着一双眼,神色懵懂的被苏霁华拉到怀里。 脚步声渐近,苏霁华的眼前出现一双绣花鞋。因为影壁处极暗,要不是刚才苏霁华探了半个头,女娃娃怕是也不会瞧见人,所以即使苏夫人走到近前,也只能模糊瞧见一个身形,她笑盈盈的开口道:“这位姑娘,我们是来寻人的。” 苏霁华把脸埋在女娃娃怀里,呼吸间满是甜腻的奶香味,但她却浑身僵直的恨不得遁地而走。 那来开门的家仆被苏老爷的气势震慑了一下,这会子已经急匆匆的去唤人了。大敞的院门前,只余苏霁华与一双娃娃和苏老爷与苏夫人。 苏霁华搂着女娃娃,头都不敢抬。 女娃娃乖巧站在那里,还在啃着海棠糕。海棠糕被吃了一半,女娃娃吃的满脸都是,那窸窸窣窣的糕饼屑落下来,尽数落到了苏霁华的发髻上,有些甚至还滑进了她因为埋首而更显出的纤细脖颈内。 但此刻的苏霁华却明显顾不得这些,她突然一把推开面前的女娃娃,闷头就往院子里面冲了进去。 西厢房的门正开着,那大刺刺撩着宽袍坐在屋内的天阙听到动静起身,还没站稳就被急匆匆冲进来的苏霁华撞了满怀。 温香.软玉在怀,天阙双眸一眯,直接就将人给圈住了。 “小寡妇,这才一会子不见,就这么想老子了,嗯?” 苏霁华气喘吁吁的根本就没听到天阙在说什么,她反身关上房门,小脸苍白。 天阙贴在苏霁华身后,看到那被小寡妇牢牢拴上的房门,一双眸子又黑又沉,即便落在烛光下也依旧似深潭般的幽暗。 “小寡妇,你这样做,可是会让爷误会的……” 天阙单臂圈住苏霁华的腰肢,那腰肢极软极细,即便平日里裹着束腰瞧上去就不堪一掌,但这会子自个儿揽在了臂膀间,才终于觉出那腰肢的细软来。 苏霁华正愁着,身后陡然贴上一具身体,吓得她浑身一哆嗦。 “你怎么会在我房里?”使劲的挣脱开那人,苏霁华指着天阙的鼻子神色惊惧。 天阙眯眼,唇角轻勾道:“小寡妇,你又在做什么戏?” “你,你给我出去。”苏霁华刚拨开门栓打开.房门,就看到罗翰领着苏老爷和苏夫人往院子里来,当即就又将房门给关上了。 天阙看到苏霁华那副奇怪举止,冷哼一声道:“小寡妇,舍不得爷走就直说,爷再哄哄你,嗯?” 说完,天阙单臂一揽,直接就将苏霁华给搂到怀里。 烛光之下,苏霁华垂着眉眼,一张白瓷小脸未施粉黛,格外白净清透。天阙的视线往下,看到绯白圆领下露出的一截粉颈,耳垂白腻,未戴耳坠子,素白白的肌肤印在烛光下欺雪压霜,滑腻如玉,当即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天阙俯身,将脸贴到苏霁华的面颊处轻蹭,意图去叼那白玉耳坠子尝尝味。 苏霁华又急又恼,使劲的抬脚踩上天阙,那人闷哼一声,霍然往下咬住了苏霁华的脖子。 “你,你干什么……”因着外头有人,所以苏霁华心有顾忌,说话时特意压了声音,只这压过的声音糯软软的带着娇意,听上去欲拒还迎的很。 “呵。”天阙低笑一声,依旧磨着牙,觉得这小寡妇真是口是心非的紧,明明都这般暗示明示自个儿了,嘴里头却还不饶人,真想一堵为快。 想起那嘴香软软的味道,天阙不自禁砸吧了下嘴,听得苏霁华脖子一凉。 天阙没使什么劲,但脖颈是人最脆弱的地方,苏霁华仰着脖子,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身子发软。 天阙啃了啃,觉得味有些不对,他抬眸看向苏霁华,声音暗哑道:“你偷吃了海棠糕?”说完,这厮嗅着味在苏霁华头脸处转了转,然后从发髻上揪出几片细小的海棠糕屑,一双黑眸沉沉的盯着,就似在看什么罪恶滔天的东西。 “小寡妇,人赃并获,自个儿偷溜出去吃海棠糕……”竟然不带他! “嘘嘘。”苏霁华耳尖的听到院内的说话声,直接踮脚捂住了天阙的嘴。 天阙啃着一下苏霁华的掌心,苏霁华感觉到那暖乎乎的热度,受惊般的下意识就缩了回去。 “小寡妇,心虚了?哼。”天阙俯身,就着苏霁华的脖子又狠狠啃了几口,跟啃鸭脖子似得泄愤。 苏霁华的脖子上还沾着些海棠糕屑,天阙啃着啃着尝出些甜味来,就转着圈的开始找,甚至还扯开了苏霁华的衣领子往那披散着的漆发里头钻。 “你干什么!”苏霁华往房门口靠去,攥着衣领子目光警惕的瞪向天阙。 天阙嚼着嘴里的海棠糕屑,一瞬不瞬的盯住面前的苏霁华,咬牙切齿道:“哄你啊。”哼,还是城南街口的海棠糕,带豆沙馅的。 苏霁华被这厮的信口就来气得浑身发抖。分明是在偷着找女娃娃掉在她身上的糕饼屑,哄她个屁!苏霁华鄙夷的偷瞪了那人一眼。 天阙抚了抚鼻子,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小寡妇,老子要吃海棠糕。” 看着面前理直气壮的男人,苏霁华咬牙刚想反驳,但一想到还留在院内的苏老爷和苏夫人,当即就咽下了这口气,好声好气的跟天阙道:“明日再吃,今晚就算了吧。” “不行。”天阙盯着苏霁华被自己啃了好几口的脖子,腹内饥饿更甚。这小寡妇自个儿偷食了海棠糕,却不想给他吃,哼,幸亏给他闻着味儿了。 苏霁华皮肤细白,那被天阙啃出来的痕迹就格外明显。红艳艳的就似开在雪地上的红梅,显出十分颜色来。 天阙暗咽了咽口水,心下躁动,不自禁往前迈了一步。 苏霁华看到天阙的动作,满以为这人是要出去吃海棠糕,当即就一把攥住了人的胳膊往里拖。 “明日再吃也不迟,你怎么偏偏要今晚吃,我没自个儿偷着吃,刚刚是那……” “喂,小寡妇。”突然,天阙打断苏霁华的话,他一把拉住人按在怀里,目光灼灼的道:“你嫁给老子吧。” “啊?”苏霁华愣愣抬眸,神色懵懂,一双眼湿漉漉的蕴着氤氲雾色,看似寒冬中的冒着热气的温泉水,迷雾雾的透着水渍。 “嫁给老子。”天阙又重复了一遍,“咱们一道将贺景瑞那伪君子给甩了。” 苏霁华半张着小嘴,片刻后才磕磕绊绊的开口,“青,青天白日的,你说什么浑话呢?” 天阙勾唇,按在苏霁华肩膀上的力道渐重。“小寡妇,现在是黑灯瞎火,哪里来的青天白日。” 男人话说完,屋子里面原本还亮着的那盏油灯瞬时就灭了。 苏霁华眨了眨眼,眼前一片暗黑,唇上被覆上一层湿热气息,紧接着挤进来一条熟悉的东西。 “唔……” 苏霁华使劲挣扎,被人揽着束腰压进了被褥里。 被褥极软,带着熏香味,软乎乎的卷在苏霁华身上,几乎让她呼吸不过来。但真正让她呼吸不畅的还是那堵在她嘴里的东西。 天老爷啊,这厮又发什么穷疯! 苏霁华蹬着腿儿从被褥里滑出来,披头散发的就往外面冲,却跟正准备一脚踢开西厢房的苏老爷打了个照面。 “混账玩意!”苏老爷举着不知道从哪里捣鼓来的木板条子,气势汹汹的就冲进了西厢房。 苏霁华吓得一哆嗦,赶紧矮身钻进了圆桌底下,然后使劲的把自己的小脚塞进了裙裾里。 她记得清楚,那时候的父亲气得面色涨红,若不是被罗翰和母亲拦着,就要打断自己的腿了! “混账东西!”苏老爷举着木板进来,也没管苏霁华,直接就朝着那站在榻前的天阙挥了上去。 方才西厢房是亮着油灯的,苏霁华和天阙又站在西厢房的户牖处,那两人的“亲热”身影投在户牖上,就似皮影戏一样落到院子里头的人眼里。 苏老爷原本还想着这院子里头的丫鬟太不检点,根本就没想到原本应该住在主屋的苏霁华会在西厢房里。而在听到罗翰说苏霁华就住在西厢房时,苏老爷整个人瞬时暴怒,拆下大门的门栓抬脚就踢开了西厢房的门,显示出与年纪完全不符的强悍来。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大家有没有营养液奖励一下人家呢~ 第48章 正是掌灯时分, 西厢房里头却因为灭了油灯尤其昏暗,只廊下的那盏红纱笼灯显出些光亮来。 天阙习武出身,对付一个苏老爷自然不在话下,他侧身避开身后挥来的门栓,抬脚刚要踹,就被横出的罗翰一把搂住了腿。“踹不得,踹不得……”这可是你老丈人啊! 罗翰今日去谈生意了, 这谈生意自然少不得要吃吃喝喝找些乐子。他刚从那烟花巷子里头钻出来歇在房里吃口茶,就被门房给唤了出去, 这会子身上全是脂粉酒香, 脖颈面颊处还带着胭脂水粉的印痕。 罗翰长相风流,又会说话哄人, 出手又大方。那些在风月里头做惯了的女子哪个不是好眼色的,瞧见这样一个俊公子自然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讨好, 心里头打着主意最好还能让人给赎买了出去, 最不济也能多包养些时日少接些客人。 罗翰是个荤素不忌的,十几岁就开始从商,自然没少在风月场所里打滚, 他素来大方, 只是从来不带人到家里头,最多花些银钱包个粉头置办个外室。 不过他本就是没成家的人,这些事算起来也没什么,但苏老爷却看不惯他这般作为,若是听到些许风声总是要训斥几句的。罗翰不是苏老爷亲生, 虽盼着他承交家业,但心中难免有隔阂。 皎白的月光自半开的朱窗处透进来,因着天渐热,蚊虫愈多,朱窗已被装上了细薄的碧纱布,罗翰半敞着衣襟伏跪在那处搂着天阙的腿,苏老爷错眼看到他身上沾着的口脂,当下就将那门栓甩到了罗翰身上。 “混账东西!”自个儿欢喜往那些脂粉堆里头钻便罢了,还教坏了华姐儿!想当初那李锦鸿就是被罗翰牵进了苏府的,不过也怪苏霁华不争气,那么一个小鼻子小眼的毛头小子,竟就能将她迷成那样。 其实罗翰也是冤枉了,这行商少不了应酬,推脱不得便只能自个儿上了,省的不招人待见觉得拂了好意,做不成生意。不过脂粉堆里处久了,罗翰也觉出些味来,虽不上瘾,但也不抗拒,一来二去在新安郡也得了个风流名声。 门栓挥来,罗翰没天阙的好身手,被打折了腰,却也顾不得说什么,矮身一钻就到了榻下,隔着几丈跟苏霁华大眼瞪小眼的比划。 苏霁华用力摇头,又往圆桌下面缩了几分。 盛怒之下的苏老爷六亲不认,只苏夫人能劝上几句。 苏夫人端着油灯进来,将其置于房内角桌上。西厢房被照亮,苏老爷毕竟年纪大了,那门栓又大又沉,他挥舞了片刻就有些不得劲,开始喘粗气。 天阙敛眉立在那处,身上穿着云锦长袍,衣襟处的翡翠扣结在昏暗的灯光下蕴着流光美色,他一言不发的负手而立,双眸深不见底,更衬得他整个人颀长俊美了几分。 “这不是那天的公子嘛。”苏夫人神色一顿,笑盈盈的开口道:“竟在这处瞧见了公子,上次的事还没好好答谢公子呢。” 天阙上下打量苏夫人,衣着虽普通,但浑身透着股端庄温婉,瞧在眼里便觉是个良善的。 实在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了这号人物,但天阙转念一想怕又是那贺景瑞惹得债,当即也不做声,只挑开面前的帷帐出了榻,往人前站了几分。 苏夫人扶住苏老爷往一旁的实木圆凳上坐去,扔了门栓,然后笑着开口道:“老爷可是忘了,这公子不就是那日里在那小侯爷手上救了咱们的人吗?” 苏老爷抬眸,看了天阙一眼,然后恍然点头道:“是了,公子怎在此处?”话罢,苏老爷想到方才在院内瞧见的西厢房动静,面色瞬时又拉了下去。 那不孝女难不成就是要与这公子成亲?……难得倒是睁眼了一回。 罗翰将脑袋从榻底下探出来,小心翼翼的伸着脖子道:“这是苏老爷和苏夫人,华姐儿的亲父母。” 天阙了然,朝两人拱手行礼,动作行云流水般的好看,再抬眸时脸上那股子戾气已消,浑身清贵,言语温雅,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扮贺景瑞这种事,天阙最是拿手。 苏霁华觑了天阙一眼,心下暗嘲讽。这人惯会装模作样,明明是与三叔南辕北辙的性子,偏聚在一处共用了一个身子。 “不必多礼。”苏老爷挺直腰板坐在那里,力显气势。“可是公子要与我那不孝女成亲?” 天阙挑眉,垂眸看了一眼那缩在圆桌下不出来的苏霁华,嘴角带笑道:“是。” 苏老爷颔首,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可定了日子?”越看人,苏老爷越觉得满意,这般风度气势,就是将整个新安郡翻过来都寻不出一人啊。难得还是个将军,身板硬实,他那不孝女应当不会再当寡妇了。 就算是真不幸又去了,这不还有个罗翰嘛,自小看着长大的小子,虽风流了些,但管束好了也是不错的,难得还撑着苏家家业。 缩在榻下的罗翰对上苏老爷看过来的目光,赶紧把脑袋又缩了回去,不自觉浑身发凉。 动静闹得太大,院子里头跑出些家仆婆子来,皆被梓枬呵斥了回去。元宝守在西厢房门口,细细的将房门给掩上了。 房内,烛光昏暗,天阙摇头道:“成亲的日子尚未定,本想着要先来拜访岳父岳母,却不曾想在今日见着了。” 天阙说话时刻意模仿着贺景瑞的语气神态,言语间透出些恭谨,却不显谄媚,更衬出浑身清冷气质,看的苏夫人也不自觉点头。 这应天府就是养人,竟能出得这样的公子来。 苏老爷抚着胡须,似在思索,片刻后道:“再过一月这天就热了,趁着这时候天气凉,就早些把事给办了吧。”省的夜长梦多,将人给放跑了。 苏霁华听出不对劲来,也顾不得护着自己的小细腿了,赶紧从实木圆桌下爬了出来,“爹,我不嫁。” “混账东西,轮得到你说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只管听着就是了。”苏老爷认准了贺景瑞,怎么瞧怎么欢喜,觉得这人可比那李锦鸿好多了。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啊?” “在下贺家二郎,贺景瑞。” 苏老爷点头,“听说贤婿是做将军的?”苏老爷与苏夫人初到应天府,哪里听过贺景瑞的名声,就连贺家都不知道。 在苏老爷心目中,这贺景瑞大致是要比李锦鸿更差些,不然怎么会看上他这个寡妇女儿,但此刻瞧见了人,心中又生出疑窦。这般风清月朗的公子可比那李锦鸿要强多了,简直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算起来还是他家华姐儿高攀了。 见那边越聊越起兴,连称呼都从“公子”变成了“贤婿”,苏霁华登时急的不行,“爹,我不嫁!” 作为女子,苏霁华也想耍些小性子,她这正跟人闹脾气呢。这会子上赶着要将她往这人那处塞算怎么回事嘛,她虽是个寡妇,但好歹也是个有钱有貌的寡妇,只要离了李家,哪里还愁找不到男人。 当然,苏霁华对贺景瑞是十分有情意的,不会去寻另外的男人。她这次若真是将人给放跑了,怕是能悔的肠子都青了。只是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苏霁华也是个要面子的寡妇,轻易不能妥协。 “混账不孝女,这事由不得你。你嫁得嫁,不嫁也得嫁。”苏老爷怒瞪向苏霁华,示威般的踢了一脚那横在青砖地上的门栓。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这不孝女空长了张好脸,但这脑子却没一点像他的地方,琴棋书画不成,连做生意也只学到皮毛。这样的男子,打着灯笼都难找,这不孝女都攥到手里头了竟还想放人。 苏霁华缩了缩脖子,神色怨恨的瞪向天阙。 天阙慢条斯理的拢袖抬脚,往苏霁华的方向走过去。 苏霁华被唬了一跳,矮身又钻回了实木圆桌下头。天阙停在圆桌前,抬手斟了两碗茶分别端给苏老爷和苏夫人。 苏老爷双手接过,原本一本正经的面色稍有松弛,却还是忍不住的又训斥了苏霁华和罗翰一顿。“我来这长时间,连碗茶都没有,还是贤婿贴心懂礼。” 苏霁华和罗翰垂眸盯住地上的粗实门栓,想着您老也要给机会啊。 …… 一通闹腾,罗翰被苏老爷扯着耳朵出了西厢房。 天阙让出主屋给苏老爷和苏夫人,自个儿去了东厢房。 苏夫人留在西厢房内与苏霁华说话。 “娘,我没想那么快就再嫁人。”苏霁华坐在榻上,手肘撑在一旁的梨花小案上,露出一截白腻皓腕,没戴什么饰物,但那肌肤白玉似得十分招惹人眼。 梨花小案上头摆置着一些瓜果糕点,还有两盏刚刚沏好的香茶,茶香氤氲间,透出苏霁华那双上挑媚眼。 “华姐儿,我瞧着那公子是极好的。你要知道,你这头上还顶着个克夫的名号呢。”苏夫人轻抿一口香茶,声音轻缓道:“你也别骗娘了,明明瞧着是有情意的,怎么就不愿嫁了?” 当时苏霁华嫁给李锦鸿的那日,李锦鸿就传来了死讯,她也就不明不白的被套上了个克夫的名声。女子一旦冠上了克夫名,寻常男子见了还不避如蛇蝎,就算再美貌又如何,人自然更惜命。 难得贺景瑞不介怀,不过这人也是知晓内情的,那李锦鸿不还好好活着呢嘛。但苏老爷和苏夫人不知道,因着这事,他们还觉得这贺景瑞是个不怕死,有担当的。 苏夫人看着温婉,眼睛却毒辣,不止是看人,就是在商场上也不遑多让,苏家能到如今地位,是跟苏夫人的眼光分不开的。 苏霁华垂眸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罗裙,那罗裙沾了脏东西,裙裾处还被撕坏了一角,露出里头的绸裤。随手扯过榻上的一方鸳鸯夹纱被盖在膝盖上,苏霁华抿着小嘴没有说话。 “华姐儿,你们行过事了?”方才西厢房的动静苏夫人也瞧见了,若不是看着太过,她也不会拦都不拦苏老爷了。 苏霁华面色一红,扯着那鸳鸯夹纱被支吾,“没有。”她可还是个清白身子呢。 苏夫人颔首,“那就好,这事急不得,再忍耐几日,趁早将婚事办了。” 哪里是她忍不得,明明是那厮变着法的想沾她的身!苏霁华觉得委屈,但在对上苏夫人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时,下意识就将话咽了回去。 其实苏家,真正当家作主的人并非苏老爷,而是苏夫人。相比与苏老爷那一点火就炸的性子,苏霁华更怕苏夫人这副不言不语的模样。 平日里的苏夫人是极温婉贤淑的,但一旦碰到事,就连苏老爷都插不得嘴。 “娘……” “华姐儿,今晚娘与你睡。”顿了顿话,苏夫人放下手中茶盏,又道:“成亲前,娘都与你一道睡。” 瞧见刚才那副光景,苏夫人到底还是信不过贺景瑞和苏霁华。小两口闹腾便罢了,这还没成亲就闹成这样,终究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继续! 华姐儿:冤枉啊! 偷香窃玉的黑贺:帘子一撩,嘿嘿嘿~凸(艹皿艹 ),岳,岳母好…… 第49章 苏霁华刚买的宅院不算大, 但也不算小,三进院落,经过家仆的一扫打,更是齐整体面,只是却肯定比不得那贺府与李府。 宅子里头原本便置办着些家具物事,只苏霁华用惯了好物,现下瞧着那些半旧的家具有些不喜, 又想着这些东西是原主人留下的,便越发膈应的慌, 想着正好趁这时候躲开苏老爷和苏夫人去打些家具物事来。 西厢房内, 苏夫人听罢苏霁华的话,点头颔首道:“正巧, 一道将办喜事要用的家具物事买齐整了,省的再花费气力。” “娘。”苏霁华扶额, 一阵有气无力。“我不……” 苏霁华刚刚张嘴, 就被苏夫人给打断了话。“梓枬,将贺公子请来,一道与华姐儿去外头置办嫁妆物件。” “是。”梓枬应声, 片刻后领了贺景瑞来。 贺景瑞穿一身云缎锦袍, 穿过甬道至西厢房外户牖处,立在那处浑身散着一股凌人气势。身旁探头探脑的跟着罗翰,摇着一把洒金扇,颠颠的朝苏夫人行礼,“娘, 儿今日约了人谈生意。” 苏夫人上下扫了一眼罗翰的装扮,目光落到那柄洒金扇上。罗翰不惯用这洒金扇,若是用了那便是要去花柳之地。 “去吧。”苏夫人知晓,谈生意势必要去那种地方,也没拦着,只让罗翰先去,然后再让贺景瑞和苏霁华一道乘着青绸马车出院子。苏夫人想着这罗翰风流太过,可不能让贺景瑞沾染上了。 青绸马车从角门出,苏霁华靠在马车壁上,撩开轿侧布帘往外瞧了瞧。天色尚早,街上却已聚集了熙攘人群,马车挤在人堆里,行驶缓慢,过了好半响才至一偏僻院落。 “夫人,到了。”赶马的小厮搬来马凳,苏霁华踩着马凳下车,立在门首处仰头看去,只见眼前是一方宅院,外面看着普普通通的不过寻常,只从当门假山缝隙里透出些园林荫翠来,里头怕是别有洞天。 “这是秦公子的院子,专用来卖家具物件了,若是寻常人家定然是进不得的,不过罗翰表少爷吩咐,说他与这秦公子颇有些私交,夫人要的家具物件只秦公子处最是精巧,连那些最擅的南方木匠都比不得。” 苏霁华轻颔首,提裙往里迈了两步,便有门房上来询问。 天阙随在苏霁华身后,不知也从哪里捧出一柄洒金折扇来。这洒金折扇乃姑苏物件,以斑竹为扇骨,斑纹若繁华盛开,疏密自趣。扇面以纸制洒金,看上去富丽堂皇,豪显富贵。 如果用这扇的是贺景瑞,定然是不衬的,但如今用这扇的是天阙,苏霁华只觑了一眼就没多话。这洒金扇倒是与那一身云缎锦袍颇为相配,不过也只配天阙这粗野之人了。 门房去回了话,立时便有小厮上前领路。 苏霁华左顾右盼的走在蜿蜒回廊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精细园林,角角落落,无不自成一画。 瞧见苏霁华那副新奇模样,天阙摇着那洒金折扇嘲笑道:“听说这秦公子可是有名的富贵闲人,还有响彻应天府的三绝之处。” 苏霁华这一路都未跟天阙搭话,这会子被人勾起了兴致,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什么三绝之处?” 天阙勾唇,并未继续,只那领路的小厮笑着接道:“夫人不知,咱们公子有三绝,一绝琴技,圣上都曾请公子去宫里头抚过琴。二绝山水之画,一画值千金。三绝园林之术,这宅院便是公子亲自布置的。”言语间皆是憧憬自豪之意。 苏霁华颔首,怪不得她瞧这园林这般好看,往常竟未曾见过。 “哼。”天阙冷哼一声,挥扇就照着苏霁华的脑袋敲了一下。“有三绝又如何,还不是科举落榜,只能当个‘富贵闲人’。” 苏霁华原以为这“富贵闲人”是尊称,却没曾想竟带着股讽刺意味。 小厮怒瞪向天阙,一副不服气的模样。“我们公子那是不稀罕。哼,你们是哪处来的人,这般不知礼数。不卖了不卖了,咱们这处的家具物事便是烂了也不卖给你们。” “不得无礼。”间道夹墙处拐出一男子,着云锦宽袍,长身玉立,风姿韶秀。“小厮无礼,还望莫要见怪。”话罢,朝两人作揖。 苏霁华蹲身回礼,想着这大概就是那秦公子了,果真是风流雅士般的人物。 “不知夫人想买什么样的家具物件?”秦公子打开折扇,漫步走到苏霁华面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秦公子躲在暗处一眼瞧见苏霁华的模样,便忍不住迈步现身了。 “也没想什么……” “买些嫁妆。”天阙挤身凑到那秦公子和苏霁华中间,洒金扇重重的拍在那秦公子肩头道:“本公子与我娘子成婚时的嫁妆。” 秦公子一愣,然后笑道:“有,前几日正巧刚做好的。”话罢,领着苏霁华和天阙往内宅里去,一路有意无意的偷着觑苏霁华。 今日的苏霁华穿一身短衫配百褶裙,那短衫窄袖紧腰,掐出细细的腰身,露出一截凝脂皓腕,动作间裙裾轻漾,绣着粉荷的绣花鞋隐隐可见尖头。身段窈窕纤细,特别是那张脸,妩媚细腻,眼波流转间似能摄魂。 苏霁华没察觉到秦公子的视线,只用力的瞪着天阙,时不时的踩着他的后脚跟泄愤。这玩意怎么总是这样欢喜得罪人呢? 天阙被苏霁华踩了好几脚,却依旧不卑不亢的挤在苏霁华和秦公子中间。天阙人生的高壮,这样一遮,那秦公子转头的时候连苏霁华的一根头发丝都瞧不见,只能抚着鼻子悻悻领路。 天阙随了意,面上沉色稍霁。 秦公子上下打量天阙,不自禁摇头。传闻这贺景瑞玉帛脾性,君子风范,却没曾想也这般护短。 到了院子,秦公子让人将一应家具物事都搬了出来。 苏霁华一一瞧见,满意非常。“这些都是秦公子自个儿做的?” “是。夫人可有看中的?” “秦公子真是好技艺。”苏霁华不自禁赞叹。她原以为这般风姿韶秀的人定当只喜舞文弄墨,却没曾想竟还有这般技艺。 “夫人谬赞。正所谓宁古无时,宁朴无巧,宁俭无俗。这才乃这些家具物事精髓之所在。” 天阙看到苏霁华那盯着秦公子一瞬不瞬的小眼神,双眸一眯,错眼看到一张置在角落的椅子,当即便显出几分兴趣来。 “这椅子倒是不错。”天阙迈步上前,撩开锦袍坐上去试了试,然后朝着苏霁华道:“娘子,过来试试。” 苏霁华敛眉,却没反驳,只磨磨蹭蹭的走了过去瞧一眼那椅子。椅子形状有些怪异,苏霁华没见过,不免多看了几眼。 “这是逍遥椅。”天阙搭着腿靠下去,身形随椅子底部的弧形来回晃动,惬意非常。 “小寡妇,你可知这逍遥椅用何作为?”天阙敲着身下的逍遥椅,觑见一旁那秦公子微变的面色。 秦公子招过身旁小厮,指了指那逍遥椅,小厮垂眸凑上前说了几句,秦公子轻咳一声,面色越发尴尬。 “不就是张椅子吗?”苏霁华背对那秦公子而立,白净小脸对向天阙,神色奇怪道:“还能有何作为?” “这可不是普通的椅子。”天阙一边说话,一边抚了抚那逍遥椅,神色戏谑道:“这可是能让人逍遥快活的好物。” 听出天阙言语间的浪荡意思,苏霁华当即就撇过了身子。 “走做甚,这逍遥椅是要两人一道坐才能显出好处来的。”话罢,天阙突然一把将苏霁华给拽到了身上。苏霁华不防,摔落到天阙身上,两人叠在一处,身下的逍遥椅晃动的更加厉害。 “紫檀木的逍遥椅,真是好物,结实的很。”搂着苏霁华,天阙调笑道:“乃是闺房之乐少不得的东西。” 听到这里,苏霁华就是再蠢都能明白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当即就气得要起身,却是被天阙按着翻了个身压在了下头。 俯身撑在苏霁华面前,天阙细薄唇角轻勾,一双眼不眨痕迹的略过一旁的秦公子,姿态恣睢道:“瞧瞧,这摇晃起来,是不是逍遥赛神仙?” 苏霁华气得面色涨红,使劲的推搡了天阙一把。 有外人在,天阙本也不打算过分,只瞧着苏霁华那副娇俏小模样,心里头不自禁便冒出些念想来。 “贺公子,这件逍遥椅是旁人要的,你若是要,我那处还有两件,用的是白酸枝和红酸枝。”秦公子上前道:“只不过价钱较贵,毕竟这逍遥椅是个费时辰的活。” 所谓“富贵闲人”,只有富贵了才能当闲人,这秦公子也惯会做生意,不然也不会与罗翰相识。 “都要了。”天阙拢袖起身,朝着秦公子道:“秦公子做的物件真是尤其精细好看,比那绣娘绣出来的花都要精细。” 秦公子只当没听到贺景瑞话里话外的嘲讽,让小厮去将那另外两件逍遥椅搬了出来。 “这竹春凳也不错,马上要上热了。”天阙敲了敲逍遥椅旁边的竹春凳。 苏霁华从逍遥椅上起身,趁着那天阙不防又往他的鞋尖处踩了一脚。混蛋混账玩意! 天阙转头看了一眼苏霁华,瞧见她那张涨红小脸,堪比春日桃花,尤其是那截掩在立领里头的细脖子,真是恨不得让人好好的啃上一口。 “贺公子,若说春凳,还是这榉木拐子龙春凳最好使。”秦公子遥遥指向主屋内的一件春凳。 天阙一挥扇,“都要了。” 苏霁华咬牙道:“你有钱吗?” 天阙咧嘴笑道:“这不是还有娘子嘛。” 苏霁华:……臭不要脸的玩意! 天阙嘻嘻笑着凑到苏霁华身旁,以洒金折扇掩面,咬着她的耳朵道:“啧啧,这几日呀,不见华姐儿睡得不踏实,可见了华姐儿呢,就睡得更不踏实了,这可如何是好?” 苏霁华瞥了这厮一眼。“近几日母亲与我长睡,你只管来。” 天阙轻咳一声,收回洒金折扇,盯着小厮搬运物件。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倒计时 第50章 自知道那逍遥椅的用处后, 苏霁华看这秦公子的眼神也就变了。秦公子自知,也不再往苏霁华那处凑,安排小厮去取了自己新近画好的山水图来。 “今日有幸得见贺公子,拙作请笑纳。”秦公子将那山水图递给天阙。 天阙一挑眉,端庄了神色,眉目瞬时清冷下来。“你怎知我?” “贺公子闻名遐迩,整个应天府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秦公子之流, 在应天府虽然有些名声,但家世不足, 自然是勾搭不上贺景瑞的, 但因着现下贺景瑞被削官为民,所以他才有机会上前说上一两句话。 就秦公子来看, 贺景瑞被削官为民也不过一时之事,圣上尤其偏爱这人, 即便是犯了欺君之罪也不过不痛不痒的削了官, 未受一点皮肉之苦,迟早是要回去的。而且贺家外戚势大,贺景瑞即便是没了官又如何, 朝中上下近半数皆是贺家人。 这贺景瑞若真有事, 吆喝一声便有人鞍前马后的办了。只有那些没长眼的才会来这时候落井下石。 想到这里,秦公子便愈发生出结交之心。 天阙自然明白这秦公子的意图,他敛了心神,细细瞧了一眼那山水图。果真不错,便受下了, 也算卖个薄面。 秦公子喜不自禁,“略备薄酒,承蒙贺公子不嫌弃,请。” 天阙微颔首,转头看向苏霁华。 苏霁华正盯着那小厮搬运逍遥椅,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张脸儿白又粉,那粉探入纤细脖颈,春桃般的俏媚。 “娘子。”天阙懒懒喊了一声,苏霁华被唬了一跳,转过身来瞧他,双眸含着水波,氤氲媚色的兜转过来落到人身上,直教人酥了半边身子。 秦公子看呆了魂,天阙抻着那柄洒金扇,狠狠照着他的门面就拍了下去,然后不冷不热的道:“这天还没热呢,爷怎么就眼尖的瞧见秦公子脸上躲着只臭苍蝇。” 秦公子自然是听出了天阙话中的恼意,赶紧撇开眼神,顺着天阙的话道:“是了,这天还未热,那些臭脚蚊虫怎不知就已冒出头了。” 苏霁华原还以为这秦公子是个风清傲骨的人,却没曾想竟也这般谄媚无道,当即就冷了一张小脸随在天阙身后也不说话,就那么直直的站着。 侧边院门处远远跑进来一小厮,毕恭毕敬的朝秦公子行礼,“公子,酒席都备好了。” 秦公子略点点头,朝向天阙道:“贺公子,正值晌午,吃过了午膳再走也不迟。我新近得了个姑苏的糕点师傅,那糕点做的十分精巧细腻。”一边说话一边转向苏霁华,“想必夫人定是欢喜的。” 天阙原本定然是不会留下来用膳的,但奈何这秦公子误打误撞的说出了那姑苏的糕点师傅,戳了天阙的心。 苏霁华心里头一机灵,果然见那厮止了步子,故作矜持的点头道:“既如此,那也不能白费了秦公子一番美意。” 话罢,天阙牵过苏霁华,笑眯眯的道:“我这娘子最喜吃那些糊腻腻的糕点了,真是怎么说都说不通,当心生了虫牙疼的厉害又要闹我半宿。” 苏霁华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却没反驳。 秦公子听出言外之意,赶紧道:“糕点尽有,虽不过分甜腻,但这味道定然不差。”话罢,亲自引着两人往另一处院落去了。 穿过回廊照壁,苏霁华往里瞧了一眼,这院落比方才置放家具物事的院落要齐整多了,丫鬟婆子提着食盒来来去去的进出,隐有丝竹之声袅袅自内传出。 “贺公子,请。” 天阙领着苏霁华入内,穿过外院至明厅,明厅内放着酒席,金盏玉杯,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侧旁素娟屏风后隐着几个身姿窈窕的丫鬟,手拨琴弦,唱着江南的旎侬小调,伴着美酒佳肴,倒是有几分意思。 天阙入座,苏霁华坐在他身旁,正对着那素娟屏风。 人一落座,两旁上来几个家仆,小心翼翼的将那素娟屏风给搬了出去,露出后头那几个丫鬟来。 说是丫鬟,打扮的却尤其俏丽体面,模样皆出挑,身段柔细,素指纤纤的拨弄着琴弦琵琶,略施粉黛,身着桃红粉衣,抬眸动作间皆是数不尽的风情媚意。 见苏霁华盯着那几个丫鬟瞧,秦公子下意识看了天阙一眼,只见那人坐在宴案后,眸色颇为冷淡。 这几个丫鬟原是秦公子房里头的人,多会弹琴唱曲的弄些情趣,他原想着能讨好这贺景瑞一二分,却没曾想这贺景瑞没甚心思,反倒勾起了苏霁华。 就秦公子来看,这女子皆善妒,只要自家男人身旁站了只雌物,不管老少美丑,都是要醋上一醋的,当即就让那些丫鬟退了下去。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片刻,终于是不甘心的拿着东西退了出去。 她们都是有心思的,瞧见秦公子如此客气善待那上座的公子,想着这公子定然不凡,再看到贺景瑞那副俊美皮囊,更是心痒难耐。 虽贺景瑞身旁跟着一个苏霁华,论相貌,她们这些丫鬟一衬就变成了庸脂俗粉,可男人哪个不偷腥,不可能只守着一处地刨,因此方才弹琴唱曲间对着天阙多有暗示,只可惜那人眉目清冷的坐在宴案后,哪里容不下她们。 天阙叩着面前的宴案,面色正经,但苏霁华却知道,这人早就盯住了那盘子软香糕。 这软香糕看着白细爽香,松糯可口,最是姑苏地界做的顶好。秦公子这处的厨子来自江南,想来,这宴案上最先摆上一盘子软香糕,那这软香糕应当是这厨子的拿手好技了。 秦公子与天阙略寒暄,还未说上几句话,外头就急匆匆奔进来一小厮。 “没规没矩的,没瞧见有贵客在吗?”秦公子登时就拉下了脸。 那小厮虽被秦公子吓了一个机灵,但还是道:“公子,李肃李公公来了。” 听到小厮的话,秦公子面色一变,赶紧拢袖起身道:“贺公子,请稍待片刻。” 天阙无所谓的朝着那秦公子颔首,秦公子急急随小厮去了。 明厅内只余几个伺候的小丫鬟,天阙捻起一块软香糕入口,双眸半眯起来,尤其享受。 苏霁华拨弄着面前的玉杯,里头装着梅子酒,清香撩人,还不醉人。她闷着一口气吃了一盏,一旁的小丫鬟十分有眼色的立时就帮她续上了。 “喂,那李肃是谁?”一会子功夫,那碟软香糕就被天阙吃了大半,苏霁华不满的瞪眼也拿了一块塞进嘴里,然后声音支吾道:“我似是听过一些名儿。” “內侍监的人。”天阙饮了一口酒,压着声音道:“过会子定会随那秦小人进来。” 话罢,明厅外便传来喧闹声,秦公子引着一身穿太监服的大太监走了进来。那大太监看着年岁有些大了,白发白髯的但看着精神气却极好。身旁随着几个小太监,众星捧月般的气派。 秦公子左右服侍着,将人引上座。 苏霁华撑着下颚靠在宴案上,左看右看便觉这秦公子还真是个谄媚小人样。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她头一回见时还以为是个什么样清风傲骨的人物呢。 “贺公子,这是內侍监的李公公。听闻贺公子在我这处,特意前来瞧瞧。”秦公子介绍道。 “大司马,好久不见。”那李肃端坐宴案后,笑眯眯的朝着贺景瑞开口。 天阙抬眸看了他一眼,也假意拉出一个笑来。“草民乃一介布衣,当不得李公公这句大司马。” 皇上虽要依傍着贺家,但对贺家却还是有提防之心的,不过对于他身旁的大太监李肃却是十足心腹。毕竟一个太监,还能翻了天去,可贺家就不一样了,若是一失手,便会似沈家般变成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因着圣上信任,李肃这个大太监十分得势,就连荣宠正盛的贺夫人对他都是言辞和悦,时而打点的。 李肃笑着与天阙说了几句话,也未得罪人,毕竟是在宫内混了几十年的人精,知道这贺景瑞只是暂时被削了官,日后还要回去的。不过现今贺家除了一个贺景瑞,其余皆不中看,如若能趁此机会除了这贺景瑞,那宫里头的贺尔巧孤立无援,不也尽在他掌控之中? 这一念头冒出来,李肃便怎么都压不下去了。他虽知这招极险,但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如若真能趁此机会除掉贺景瑞,那对他无异于是落了心上一块大石呀。 皇上虽对李肃十分信任,但奈何并未多放权势于他,毕竟在皇帝心里,是瞧不上太监的,因此便拉扯出了贺家来抗衡沈家。 如果他能趁此除掉贺家,这样皇上便只能依附于他,这朝中富贵权势不也尽在他手? 李肃一边吃酒,一边往天阙那处瞧过去。 只见那人身旁依着个妇人,白净面庞,肤白貌美,堪比美名远播的朝阳公主。这妇人大致是吃了酒,面颊处泛起酒晕来,青丝一捧松松挽成侧髻,鬓角光亮,显出一截白皙脖颈,也染了一层酒晕显出粉白来,穿着窄腰身的短衫,更衬出身姿窈窕纤细。 李肃见过大多数皇帝的妃子女子,却无人可及这妇人的风华媚态,当即便看眯了眼。 他虽是个太监,但却依旧喜女色,在宫内也养了几个宫女取乐,不过那些宫女却哪里比得上苏霁华。 天阙偏头,瞧见那老东西支棱着个脖子往苏霁华这处探,不自禁的冷哼一声。一个老阉货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的丑模样。 “义父,这是苏家的嫡姑娘。”那原本侯在李肃身旁的小太监上前,低声开口道:“原本还是李家的大奶奶。” 苏霁华原本还未注意到这小太监,现今一瞧却有些惊讶。这小太监长的唇红齿白的却不女相,阔肩长身,一派意态风流。若不是穿着太监服,语气动作间显出几分不自在的柔意,她还当是哪家的贵公子呢。 经过李莞一提醒,李肃哪里还不明白这妇人是谁,当即便笑道:“原是未过门的贺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黑白双贺:我们就喜欢刨一个地。 第51章 这一顿晌午饭, 苏霁华用的十分糟心,只因为那大太监李肃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委实太过孟浪,她觉得恶心至极却又无法得罪,只能掩着身形多吃了几盏梅子酒,闷得面色都有些难看了。 不过好在那梅子酒果香甜柔,舒缓了心中郁气。但虽不醉人,吃多了却难免有些上头。 “夫人这是酒吃多了, 上头了。”李肃正盯着苏霁华瞧,趁此机会搭话道:“这梅子酒虽味道不错, 但也不能多饮, 毕竟酒伤身呐。” 这李肃素来在宫里头便是个面子大的,毕竟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便是苏霁华作为李家大奶奶时,也是要与他行礼问安的, 这会子她一介平妇, 更是不能与他对着来,只得起来蹲身行礼道:“劳公公挂念,我这厢吃多了酒, 去外头吹吹风, 醒个酒。” 李肃自然舍不得苏霁华去,当即便拦道:“还是吃碗解酒汤吧,天儿天色不好,风大,莫吹病了。” 苏霁华无奈, 只得又坐了回去。 天阙撑着下颚靠在宴案上,看到苏霁华那张绷起的小脸,不着痕迹轻瞄了一眼那李肃。 李肃垂涎苏霁华,一双浑浊眼珠子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瞧呢。 “嗤。”天阙轻嗤一声,打翻了宴案上的玉杯,玉杯里头装着满满一碗梅子酒,这会子尽数洒在了两人身上。 “啧啧,娘子真是不当心。”天阙装模作样的弹了弹宽袍下摆,然后牵着苏霁华起身道:“扰了公公和秦大人的兴,我与娘子先回去换身衣物,待日后再来赔罪。” 除了那秦公子正在热热闹闹的侍奉李肃,其余人皆在盯着天阙和苏霁华瞧,那天阙慢条斯理的打翻玉杯,动作流畅,面色无虚,还一本正经的将这事嫁祸给了苏霁华。瞬时,一众人面色皆有些难以言说。 苏霁华斜睨了一眼这厮,抿紧了唇。罢了,横竖是在对着外人,他们有什么事家去再说。 因着天渐热,所以苏霁华和天阙身上的衣袍都不太厚,那梅子酒一沾衣料就钻了进去,贴在肌肤上显出几分透色来,着实不好看。 “贺公子若不嫌弃,便在我这处换了吧,省的还要回府去折腾。这一路穿着湿衣裳回去被人瞧见了,还当我府上怠慢了呢。”秦公子赶紧开口道。 天阙勾唇笑了笑,转头看向苏霁华,眸色之中尽显宠溺。“秦公子不知,我这娘子最喜使些小性儿,旁的衣裳都穿不惯,旁的东西也用不惯,非要用自个儿的才行。”这话的意思就是在执意要回去了。 秦公子拦不住,偏头瞧了瞧李肃,李肃笑道:“那便家去吧,日后再叙。” 天阙虚虚一回礼,领着苏霁华就出了明厅。 两人一走,外头的小厮便带着方才那四个丫鬟进了来。丝竹之声袅袅升起,透出明厅显出几分旖旎。 李肃敲着宴案,目光直看着苏霁华走远不见身形,才堪堪收回来道:“我要的那逍遥椅可制好了?” “制好了,只等公公来取呢。”秦公子赶忙让小厮去搬了一把紫檀木的逍遥椅来让李肃瞧。 这逍遥椅是秦公子费了大力制出来的,不管是木料花纹,还是结实程度都是十分好的,不是那等华而不实之物。 李肃起身走至逍遥椅旁,按着推了一把,那逍遥椅兀自晃动起来。 “方才贺公子与那苏姑娘来时一眼就瞧上了这逍遥椅,小人推说这逍遥椅已有主了,换了另两把白酸枝的和红酸枝的才算作罢。” “哦?”听到秦公子的话,李肃道:“这倒是蹊跷,原以为那贺景瑞不食人间烟火,原来却还是个知道些情趣的。” 秦公子附和道:“公公高看了,那贺景瑞也不过如此。” 李肃低哼一声,唤来一旁的李莞,“你来试试。” 李莞拢袖坐上那逍遥椅,李肃眯眼盯住他那张白净面皮瞧了半响,然后笑道:“若不是我亲自给你切的物事,还真当你是个女子呢。” 李莞垂眸不言,纤瘦的身子裹在太监服内随逍遥椅来回摆动。 “起来吧。”见李莞这副模样,李肃有些败兴,只道:“太后那处上些心,今日进宫将这逍遥椅送进去,你在太后那处多留几日,伺候好了,有你的好处。” “是。”李莞躬身,面色沉静的退至一旁,掩在宽袖内的指尖却几乎扎破掌心。 太后现年五十初头,却因保养得当瞧着便比实际年纪小些,但毕竟是个老妇人了,守了这些时候的寡,瞧见面皮白净的李莞心生喜意,李肃惯是个会钻营的,当即就将李莞给献了上去。 若说这李莞,其实真名唤作念嗣琛,小时也是大家氏族中出来的公子哥,少有才名,文韬武略尽沾一些,日后不可谓会有大作为。奈何这念家得罪了李肃,任你是大家氏族又如何,寻了个由头便整垮了人,将这李莞弄进宫里头当了太监。 李莞年幼,脾性却倔,深知念家满门抄斩之事是这李肃在背后耍了阴招。至此进宫后门面上虽事事顺服,但心里头那口气却死咬着,恨不能将人抽皮挖骨一捧火烧了个干净。 一旁秦公子瞧了一眼李莞,心知肚明这些宫闱暗事,并未插嘴。 李肃一转身,瞧见那四个弹琴唱曲的丫鬟。 秦公子见状便道:“这些丫鬟原是我房里人,公公若是不嫌弃尽可收用了。” 李肃假意推脱,“怎可夺人所好。” “公公若是收了,那是看得起小人,何来夺人之说。” “嗯。”李肃仰着下颚点了点头,身旁立时有小太监上去办事,将四个丫鬟领了出去。 这四个丫鬟貌美,又知情趣会抚琴唱曲,一下被李肃全揽了回去,秦公子有些肉疼,但面上却没显,只可惜道这老货虽没了那物事,折腾起人来却格外的狠,这四个丫鬟一去,怕是不能全须全尾的活过几日了。 …… 这厢青绸马车内,苏霁华正用绣帕擦着裙裾上沾着的梅子酒。 梅子酒醇香清冽,两人沾了一身后上马车,弄得马车厢内都是这股子味道,好在不难闻,撩开了帘子透进些风来还算舒服。 “那李肃瞧着不是个好东西。”苏霁华一边擦酒,一边忍不住的嘟囔了一句,“色中饿鬼一样的玩意。” 天阙靠在一旁,依旧挥着那柄洒金折扇,那风凉飕飕的出来,倒是解了些苏霁华身上的酒热。“别瞧那老货是个阉人,心机可着实厉害。一边傍着皇帝,一边奉承着太后,就连贺尔巧那处也落着好呢。” 苏霁华皱着娥眉,继续嘟囔,“反正我不喜他。” 天阙垂眸,看到苏霁华正用绣帕使劲擦拭着裙裾一角,纤指如葱,指尖却透着粉,皓腕连着小臂,凝脂般的白腻。整个人跪坐在茶案边,裙裾逶迤,显出一截子沾了酒气的粉白脖子,往下看去是那方宝地,因穿了窄腰的短衫,更显出几分丰腴来,随着马车轻颠簸。 天阙捻了颗茶案上头的花生,指尖一用力,那花生壳便被他给压碎了。 将里头的花生米送进嘴里,他半阖着一双眼轻嚼,身形随马车微微晃动。 “小寡妇。” “做什么?”苏霁华不耐烦的应了一声。 “安平王那处的事,便是李肃挑拨的。” “是他?”苏霁华抬眸,正欲说话,却突然瞧见天阙那不安分的眼神,登时就双臂交叉护住了心口,怒目圆瞪道:“你往哪处看呢!” “不往哪处看。”天阙被发现了也没什么不自在,只捻着那花生调笑道:“遮什么,莫不是那里头都是虚的,就跟这花生一般,外头瞧着壳大,里头就只这花生米粒似得,嗯?” 苏霁华被这厮的浑话气得牙痒痒,登时就照面给他泼了一碗茶。 那茶尚温热,带着一些茶梗子,粘在天阙脸上,将其整个人衬得狼狈非常。 见天阙沉了脸,苏霁华登时有些害怕,正巧前路堵了,青绸马车恰停下来,她赶紧提裙下了马车,自个儿往前去找了顶软轿回了院子。 苏霁华回到院子,天还不算晚,她想起那天阙被泼了一碗茶的面色,生怕那人回来寻她晦气,只管躲进了西厢房与苏夫人黏在一处。 苏夫人正在筹备婚事,这拉拉杂杂的一堆子事不说,苏霁华还尽是帮倒忙,赶紧就给人捻了出去。 苏霁华用了热汤换过裙衫,站在内院怔愣片刻,正准备往东厢房去寻罗翰,却是不想二房处传来声响,竟是那天阙回来了。 暗叫一声糟,苏霁华以袖掩面欲逃,却是被人给唤住了,“华姐儿。” 苏霁华脚步一顿,觉得这声似是贺景瑞的,却不敢上前,只敢远远的站着,生恐是那天阙在诓她。 “三叔?” 在外头换过了一身石青缎袍的贺景瑞缓步而来,身姿如松,眉目清冷道:“在马车里头醒了,收拾了一番后才家来。” 话罢,贺景瑞想起与苏霁华前几日的间隙,面色微有些尴尬的从宽袖内取出一物递给她道:“这是,送与你的。” 苏霁华被那天阙一折腾,早已忘了自个儿与贺景瑞置气的事了,她接过那小木盒上下瞧了一眼,打开之后看到里面的一对青白玉耳坠子。 贺景瑞立在甬道处,垂眸看向苏霁华,眼眸之中浸着光色,似满含情意。日头西斜,洋洋洒洒的斜阳落在他身上,身后印着流霞远岫,更衬面容俊美,风姿如画。 “我瞧着华姐儿不常戴耳坠子……生的那般好,未免可惜。”贺景瑞说话时,面色不变,却红了耳尖。 苏霁华捧着那对青白玉耳坠子,只感觉心口处“砰砰”乱跳的厉害。 三叔这是……在夸她的耳朵生的好看? “我,我戴上试试。”苏霁华红着脸,去戴那耳坠子,却因为整个人慌乱的厉害,戳了半日都没戳见那耳洞,反倒弄得耳垂生疼。 “我来帮你。”贺景瑞接过那耳坠子,小心翼翼的替苏霁华戴上。 两人靠的极近,苏霁华微一偏头便能靠到贺景瑞怀里。她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挪,面颊蹭到那微冷布料,心满意足时却又心虚的厉害。 贺景瑞的身上尚带着几分梅子酒香,苏霁华攥着另一只耳坠子,只感觉心口满涨涨的,恨不得搂着三叔的脖子好好说道说道那天阙对她做的坏事。 “另一只。” “哦。”苏霁华回神,赶紧将另外那只青白玉耳坠子递给贺景瑞。 贺景瑞细细替苏霁华戴上,然后端详片刻后道:“很好看。” 苏霁华红了脸,只感觉先前在秦公子那处吃的酒又回涌了上来,她仰头看向贺景瑞,眼中波光流转间缱绻暗藏。 “夫人,秦公子那处送家具物事来了。”外头有家仆在唤声,片刻后便引了几个小厮进来,抬着张白酸枝的逍遥椅,小心翼翼的往主屋内挪。 贺景瑞盯着那逍遥椅片刻,目光略有些古怪的看向苏霁华。“这是……” 苏霁华红着脸急忙道:“不是我买的,我那天阙硬要买的。” 贺景瑞颔首,偏头时盯着那逍遥椅进了主屋,欲言又止。若是华姐儿有这心思,他也是……可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华姐儿:我冤枉啊! 白贺:其实,我也可以的。 逍遥椅:一起摇摇摇啊~ 第52章 成婚的日子定下来了, 这月初八,还剩没几日,苏夫人拘着苏霁华在西厢房内,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些成亲要注意的事。 初嫁时,苏霁华与苏老爷和苏夫人间隙颇深,至此苏夫人也未与她细说什么,这次却不一样, 苏霁华听得面红耳赤,细白粉面上腮染红霞。 “可记住了?”苏夫人见苏霁华这副模样, 面上笑意更深道:“你还是个清白身子, 虽知那贺公子大致不会介意,但心中定然愈发欢喜。” 苏霁华小小的点了点头, 攥着绣帕不吱声。现下她倒是幸亏那李锦鸿是“死”在外头未沾她身的,不然可不让那人白占了大便宜。 院子里头敲敲打打, 搬搬抬抬的正在准备成亲事宜。大红长绫绕在廊柱户牖处, 双囍大字帖在纱窗上,大红灯笼高挂,丫鬟婆子们忙得热火朝天, 一派红红火火之相。 梓枬捧着漆盘进门, 上头置着新制好的大红嫁衣,她站在帘子处蹲身行礼道:“老夫人,夫人,这是罗翰表少爷托人制的嫁衣,绣娘正候在内院, 说若是夫人试下来有什么不好的地儿也能拿回去改。” “去试试吧。”苏夫人终于放过苏霁华。 苏霁华红着一张脸接过那嫁衣,领着梓枬去了屏风后。 嫁衣繁琐,苏霁华在梓枬的服侍下穿了许久才堪堪穿戴好。 “老夫人,院外进来了一脸戴面具的男子,说是要见夫人。”元宝站在户牖处,声音细细的朝着门内道。 苏夫人看了一眼屏风后的苏霁华,起身走至内院。 李锦鸿在娶苏霁华之前见过苏夫人和苏老爷,所以当他瞧见那站在户牖处的妇人时,当即便上前行礼道:“苏老夫人。” 苏夫人不识李锦鸿,只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开口道:“这位公子,咱们虽说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你这般擅闯,也不大合规矩吧?” 李锦鸿面露尴尬,但在瞧见那挂在廊柱上的红绫时,面色一变道:“苏老夫人,非是我擅闯,只是我有事寻华姐儿……” “华姐儿?”苏夫人打断李锦鸿的话,一双眸子落到他身上,虽未带上什么严厉狠色,甚至面色也称得上柔和,但却像是在往人身上刮皮似得那么扫视了一圈,也泛起些冷意。 “不知这位公子与我华姐儿是何关系?” 李锦鸿略思片刻。圣上已知自己未死,贺景瑞顶了他的欺君之罪,现在的他大可以脱下章宏景的身份,大大方方亮出来。 “不瞒苏老夫人,我乃李家大房长子,李锦鸿。”李锦鸿毕恭毕敬的朝苏夫人行礼叩拜,声音清晰道:“岳母在上,受小婿一拜。” 苏夫人面色一变,转头往西厢房内看了一眼。苏霁华听到声响,连身上的嫁衣都没来得及换就疾步奔了出来。 “华姐儿。”苏夫人抬手拦住苏霁华,脸上完全不显笑模样。瞧苏霁华这模样,苏夫人猜出来她这女儿怕是已然知晓这李锦鸿未死了,但不管如何,现下华姐儿正要嫁给那贺景瑞,清白公子一样的人物,哪里是李锦鸿这等人能比得上的。 “你出来做甚,回去!”苏夫人板起一张脸来。 苏霁华看了一眼苏夫人,垂眸对上李锦鸿那双期待眼眸。 “华姐儿,我知你对我的心,现下真相大白,你与我回李府去吧,我定会好好善待你的。”李锦鸿看到苏霁华那身大红嫁衣,略微怔愣片刻后赶忙道:“那贺景瑞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不要嫁他。” 苏夫人听李锦鸿这般说,原本就不好看的面色愈发难看了起来。她转头看向苏霁华,声音沉沉的警告了一声,“华姐儿。” 苏夫人现下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李锦鸿为何又“死而复生”了,但从以往的前情来看,这李锦鸿实在不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 其实原开始,苏夫人对李锦鸿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但当他上门求亲时,苏夫人有意为难,想着探探这人的虚实,却没曾想看上去光明磊落一般的人物,硬是躲在后头不出来,偏让华姐儿在苏府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竟然还要私奔。 还好苏夫人提前得了消息让罗翰去将人给拦住了,不然她这傻女儿若是真的跟人去私奔了,别说进李府,就是在外头当个外室都够不上。 说到底,苏霁华能变成李家的大奶奶,跟苏府的身家和苏家附赠的十里红妆是分不开的。李府外头虽看着华贵,里头却已经被吃空了,这几年若不是依附着苏家,连件罗缎绸子都怕是要穿戴不起了。 偏她这个傻女儿,傻傻的去了,还傻傻的替人守寡,不知那些李家人都是吸血虫,拼着命的在吸她的精气神儿呢。 现下李锦鸿上门,苏夫人是千百般不愿的,就怕她这个傻女儿又一头栽下去,被哄骗了去。 “三叔若不是什么好人,那你就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苏霁华咬牙看向李锦鸿,踩着脚上的软底儿绣鞋往前迈一步,身形虽纤细,却难得显出一股气势来。 苏夫人正心思不宁,听到苏霁华的话时眸色轻动,略放下了几分心神,定定瞧着人。看来她这傻女儿还真是开窍了。 主屋内,贺景瑞拢袖而出,看到站在内院的李锦鸿,峰眉轻蹙,眸色越发冷冽。 “华姐儿,那人就是个伪君子!”李锦鸿即便是戴着面具,却依旧能让人察觉到他面具底下的狰狞恨意。 若不是伪君子,那怎么会想要娶华姐儿,还不就是贪图华姐儿貌美,这会子被削官为民,更是在贪图华姐儿的家财。华姐儿心思单纯,定是被那人哄骗了! 想到这里,李锦鸿愈发觉得理直气壮起来。 “华姐儿,只要你愿意与我回李府,你说什么我都应你。”李锦鸿想上前去牵苏霁华,却被横出的贺景瑞给挡住了路。 贺景瑞不是天阙,他没有动武,只神色淡漠的盯着人看。他本就瞧着清冷,现下浑身更像是结了一层冰似得,硬邦邦的杵在那里,跟块裹着冰的铁块一般。 “贺景瑞,你别以为华姐儿心思单纯便好哄骗,我不会让你如意的。”李锦鸿往常是怕贺景瑞的,毕竟他不仅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还是亲父的异性结拜兄弟。 但现如今,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李锦鸿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指着贺景瑞的鼻子便怒骂起来,一副恨之入骨之相。 苏霁华看到李锦鸿那与泼妇骂街差不离的姿态,只感觉自己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一个人。 贺景瑞眸色微动,面色愈发冷冽。“李锦鸿,我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 说话时,贺景瑞面色未变,清凌凌的站在那里,犹如雪山之上的松柏,挺拔秀丽,浑身气势迸发,惊得李锦鸿将那些还未出口的怒骂都堵回了肚子里。 李锦鸿尤记,当他第一眼看到贺景瑞的时候,只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清贵公子,却没曾想,他一剑就将自己从马上挑了下来,那时正在军营中,周边传来哄笑声,他只觉得脸面挂不住,还想再战,却是被人扶了起来。 “我与你父有些私交,算起来,你应当唤我三叔。” 彼时的贺景瑞只年长李锦鸿几岁,但李锦鸿深知贺景瑞的身份,当即便垂眸唤了一句三叔。 而大致是因为有了这个“三叔”,李锦鸿在军营内也算是一路顺畅,连带着李家也受益颇多。 但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贺景瑞手下猛将居多,李锦鸿深知自己比不上却又不甘心,硬是想讨一份差事要去突袭敌营,拔得头功。贺景瑞不依他,他自带几千精兵去突袭,却没曾想中了圈套,他生恐被军法责备,当即就骑马奔逃,变成了一个畏罪潜逃的逃将。 当时深夜,他在密林之中被贺景瑞活捉。那人一袭月白长袍立在月光下,手里举着火把,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要生,要死。” 他自然选择生,然后就变成了现下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李锦鸿是怨恨的,如果没有贺景瑞的出现,他现下就能和和美美的与华姐儿在一处,甚至官途更顺。 今日天色不大好,只一点日头从云层内浸出,照在青砖地上显出一层惨白亮斑。 苏霁华从未见过这样的贺景瑞,略有些惊奇的多瞧了几眼,就见这人转头看了一眼她的方向,原本结着冰霜的眼眸瞬时消融,就似早春初霁般的望过来,直盯得苏霁华又红了脸。 苏霁华还穿着那身嫁衣,里头是一件红娟衫,外头套着一件绣花红袍,肩披云霞五彩帔肩儿,下身着红裙红裤,红裙绣细纹,红裤系一色软绸,并无什么饰物。一双软底的红缎绣花鞋,一身红衣,千娇百媚,偏又生的一身细白雪肌,衬在红衣下更显白腻。 许是贺景瑞盯的久了,苏霁华有些不自在的抚了抚自己的面颊,指尖触到耳垂处的那对青白玉耳坠子时,面色煞红,那绯红顺着白嫩面颊往下去,蔓延至脖颈。 贺景瑞忽的偏头,然后轻咳一声道:“你穿嫁衣,很好看。” 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入苏霁华耳中,似带着醉人的味道,让人一阵心神恍惚。捂着心口,苏霁华目光怔怔的盯着贺景瑞看,满眼娇羞柔意。 李锦鸿怒从心中起,不知从哪里掏出把银剪子就往贺景瑞的方向戳了过去。 “小心!”苏霁华惊叫一声,急急往前迈了两步,被苏夫人硬拖住了身形。 贺景瑞与李锦鸿在内院之中打斗起来,说是打斗,李锦鸿根本就不是贺景瑞的对手,只片刻就被人压在了青砖地上。 尖利的银剪子滑过李锦鸿脖颈,戳在青砖地上,硬生生的将那青砖石给戳出了一条细缝。 “李锦鸿,我欠你们李家的情,早已还清。”贺景瑞压制着李锦鸿,声音清晰道:“今次你我再相见,已无瓜葛,莫怪我不客气。” “贺景瑞,有本事你就弄死我!”李锦鸿抻着脖子,青筋怒起。 贺景瑞双眸微眯,面色渐沉。 苏夫人急忙开口道:“罢了,马上就要成亲了,不宜见血。” 作者有话要说:  李锦鸿:秀恩爱,死的快……怎么是我死? 第53章 因着苏夫人一句不宜见血, 李锦鸿好歹是留下了一条命,被家仆五花大绑的扔在木板车上,一路招摇的推到了李家大门前,颜面尽失。 没几日就要成婚了,天却突然热了起来,梓枬在西厢房内挂上了芦帘,摆起了竹塌。苏夫人招了苏霁华进内室, 取出几张银票递与她道:“我瞧隔壁那间宅子不错,打通了以后与现今这座宅子连在一处, 再将那些家仆丫鬟规整一二, 也算是有个安稳的落脚处。” 苏霁华看着那些被苏夫人硬塞过来的银票,红了眼眸, 声音哽咽道:“娘……” “哭什么,都是大姑娘, 要成婚了。”苏夫人叹息一声, 抚了抚苏霁华的额头,露出那生的极好的眉眼和一点细细的美人尖。 “我的华姐儿是个有福的,嫁得如意郎君, 日后生个一男半女承欢膝下, 指不定多快活呢。” “娘,女儿不孝。”苏霁华泪眼朦胧间,看到苏夫人带着银丝的鬓角,只觉心口愈发酸楚。 “有什么孝不孝的,只盼着你自个儿活得舒心畅意, 那为娘便最是欢喜了。”苏夫人说罢话,将苏霁华推着出了屋子,“去用晌午饭吧,你与景瑞也好几日未好好说话了。咱们不拘那些俗礼,有什么话便自说去吧。” “嗯。”苏霁华应了,收好银票进了主屋。 主屋内,贺景瑞正在准备用晌午饭,看到苏霁华过来,神色一顿,面露柔色。因为苏夫人防的紧,所以苏霁华与贺景瑞并没有什么时间能单独在一处说说话。 “我娘让我过来的。”苏霁华局促的站在户牖处,声音嗡嗡,眼尾带着点微红,隐有晶莹泪珠流转。 “用过晌午饭了吗?”贺景瑞上前,瞧见苏霁华的小模样,当即就蹙眉道:“怎么了?” 苏霁华摇头,只将宽袖内藏好的银票一应推给贺景瑞道:“这是娘给我们的,说把隔壁的宅子买了,打通后与现今这座宅子连在一处。” 贺景瑞将那银票还给苏霁华,然后用宽袖细细替她擦了擦眼角道:“你做主。” 苏霁华“噗呲”一声就乐了。“别人家的男人在家里头恨不能翻上天去,怎么到你这反倒事事依顺我了?我一个妇人家可当不得这么大的主。” 说话时,小姑娘上挑起眉眼,眼尾带着绯红泪渍,歪头时牵出一截子白细脖颈,隐约可见两侧纤细锁骨。 因着天热,今日的苏霁华穿的细薄,上身一件寻常薄绢儿的白衫子,搭绿帔,下.身一条清白裙,配一双软底儿绣花鞋。襟袖狭小,显出纤细腰身,莹润肌肤隐在绿帔白衫下,更显白腻。一捧青丝随意挽起,却簪了一支金步摇,配上这素净的装扮,有几许画龙点睛之意。 贺景瑞看着红了耳尖,轻咳一声后赶紧引着苏霁华入了主屋。 主屋内也已挂起的芦帘,朱窗下置着一张榉木拐子龙春凳,上垫细薄纱被,旁置着柄折扇。今日日头颇大,自芦帘处印出细条光亮,照在案上,将置在那处的几碟小菜都拢了进去。 “来。”贺景瑞与苏霁华一道坐上罗汉塌,唤了丫鬟取来另一副碗筷。 案上摆着一碟糟肉和一盘芙蓉豆腐,还有几碟子笋脯、春芥等小菜,一眼看去十分简单。 贺景瑞让人给苏霁华添了一盅芋羹,两人坐在一处开始用晌午饭。 难得能坐在一处说说话,苏霁华却因为羞的厉害,只顾闷头用饭,一不留心就吃了一大碗,等她回神的时候,面前还摆着一盅吃了一半的芋羹。 这芋羹柔腻香口,煨了嫩鸡汤,鲜香至极,更难得有荤有素做成一羹,小小一盅不留心便吃了大半。 苏霁华红着脸放下白瓷勺,正欲说话间不知何时吃了一口风。“嗝。”苏霁华开始打嗝,一个接一个,她羞的厉害,使劲的捂住了嘴,但无奈那嗝还是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 “吃口茶。”贺景瑞见苏霁华憋得脸都红了,赶紧笑着给她倒了碗茶来。 苏霁华斜了贺景瑞一眼,接过那茶吃了一口,压下打嗝声,然后嘟囔着声音道:“你莫取笑我。” 小姑娘扭捏着身子坐在那里,捧着茶碗红着脸儿,声音细娇娇的似在对着自个儿撒娇。贺景瑞不觉心神一晃,目光落到她的耳垂处,那里正戴着自个儿给她买的一对青白玉耳坠子,清凌凌的点在白玉小耳上轻晃,勾着青丝,尤其好看。 “下次我再给你买对耳坠子,也可换着戴。”正盯着瞧,贺景瑞不自禁的便脱口而出这句话。 苏霁华偏头看了看人,抚了抚那只青白玉耳坠子,浑身燥热。也不是她偏要钻着只戴这一对儿青白玉耳坠子的,只每日晨起梳妆,在妆奁里头瞧见了总是不由自主的便戴上了,回神时羞得面色通红,却也懒怠换了。 用过晌午饭,丫鬟撤了案,苏霁华取过一柄绢扇坐在榻上轻扇风。 贺景瑞有些要事要处理,拢着大袖去了书案后。 吃饱喝足,苏霁华眯着眼儿将那罗汉塌旁的芦帘卷了一半起来,日头照进来,落在她的身上和脸上,有些热。 用绢扇遮了脸,苏霁华一边瞧着贺景瑞,一边闭上了眼。 贺景瑞处理完事情,正想着带苏霁华出去挑些她欢喜的首饰物件,一抬头却见那小姑娘歪在榻上睡着了。 褪了一双软底儿绣鞋,苏霁华只着罗袜,身下压着纱被,发髻都睡歪了,脸上盖着一柄绢扇,微遮住日头,鬓角脖颈处浸出些热汗,一张脸儿在浅白的日头下细嫩的过分,哪里像个妇人。 贺景瑞抿唇轻笑,正欲起身之际听到户牖处传来动静,一小丫鬟端着茶案进了来。 “爷……”小丫鬟嗓子生的好,说话百转千回的似在唱曲,但奈何碰着个不解风情的。 “嘘。”小丫鬟刚刚开口,便被贺景瑞轻声唤住了。 小丫鬟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睡得正酣的苏霁华,小心翼翼的将茶案置于书案上,然后捧起热茶递给贺景瑞。 贺景瑞接了,却不见那小丫鬟去。 小丫鬟对上贺景瑞那双清冷眼眸,心口“砰砰”跳的厉害,她攥着窄袖,跪着往前挪了几步,直到书案前才顿住动作。 “爷,这茶可是热了?”小丫鬟生的白净,一张脸儿银盘似得,看着约莫十五六的模样,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年岁。今日虽有些热,但这小丫鬟却穿的尤其少,一层细纱布料紧紧的贴在身上,身姿窈窕,步履袅袅的起身就挨到了贺景瑞身旁。 贺景瑞皱眉,猛地一下挥袖起身,却怕吵醒了苏霁华,并未多言,只面色微沉。 小丫鬟见贺景瑞未说话,想着兴许还有些盼头,便赶紧挨住了贺景瑞的小腿,往他身上攀。 贺景瑞往后退去,小丫鬟死死的拽住他的小腿道:“爷,奴心悦爷许久,不盼着爷怜惜,只盼着爷瞧奴一眼。” 这小丫鬟名唤凤英儿,原是罗翰看着可怜,从那脂粉胡同里赎出来的清倌人。只可惜,但凡那入了脂粉胡同的女子哪个是省油的灯,即便是清倌人,眼里头瞧的多了,这心里头哪会没心思。 凤英儿长的好看,虽比不上苏霁华,但却自有一段风情,只入这宅子几日就勾的那些家仆七荤八素了。 但凤英儿素是个有野心的,她自是瞧不上那些家仆,一开始只勾着那罗翰,后见了贺景瑞,一颗心就飞到了贺景瑞身上。 作为一个从脂粉胡同里头出来的人,凤英儿哪里会不知道贺景瑞的大名,那些粉头常常念叨着挂在嘴巴边上的不就是这风清月朗,神仙般的人物嘛。若有幸能与这贺景瑞颠.鸾.倒.凤一次,便是死都无憾。 凤英儿哪里知道自己会有这等机遇能瞧见贺景瑞,这几日一心钻研,终于是被她逮着了空处端了茶水来。 宅子里头丫鬟颇多,今日本未轮到她来主屋伺候,是她使了银钱,才将那要进来伺候的小丫鬟换了出去。 端着茶案在外头等了许久,凤英儿才瞧见苏霁华歪在罗汉塌上睡了,这才匆匆整理了一下发髻衣衫,端着茶案进了主屋。 凤英儿趴在贺景瑞脚旁,身姿仰起,显出胸前一捧白腻,勾着里头的绢花兜儿,尤其放浪。 贺景瑞皱眉,猛地一下抽脚,没收住力道,那凤英儿便被甩到了书案上,磕出一阵闷响。 书案上置着笔墨纸砚,浓郁的墨汁倾倒下来,洒了她一头一脸。 “啊……”凤英儿惊叫一声,正躺在罗汉塌上的苏霁华被吵醒,她迷迷瞪瞪的睁眼,就看到贺景瑞身旁站着个墨人,那墨汁沾在小丫鬟身上,顺着本就细薄的料子进去,弄得十分狼狈。 看到小丫鬟的衣物穿着,苏霁华哪里有不明白的。在新安郡时,罗翰有多处外宅,她去过几次,凡是那些模样尚过得去的小丫鬟哪个不存着心思,直往罗翰身边凑,单那几日就不知被打翻了多少茶碗。 “华姐儿。”贺景瑞快步走至苏霁华身旁,面色依旧有些沉,但看向苏霁华的目光却明显柔和了许多。 “吵的慌。”苏霁华半撑在榻上,声音娇软的开口。她将面颊贴在贺景瑞腰.腹处,玉臂搂住他的腰,一双眼斜斜往那小丫鬟处看去。 她原还想着等婚事过后再来处理这宅院里头的家仆丫鬟,教导些规矩,现下看来却是不能等到婚事过后了。毕竟这些小丫鬟瞧着心不正,指不定在婚事的时候给她闹出些事来。 反臂勾住贺景瑞的脖子,苏霁华仰头道:“咱们去瞧瞧隔壁的宅子吧,趁成亲前买了,也好一道归置归置。” 因为方才睡得熟,这会子苏霁华的脸上还带着两抹睡晕,她说话时和贺景瑞靠的极近,身上隐显出一股子淡香,不是平日里用惯的熏香,倒像是自个儿身上带着的。 贺景瑞低头,看到苏霁华上翘的唇,有一点唇珠被压在贝齿下,衬着一张白细面皮,光溜溜的落下些影来,是芦帘照下来的痕迹。 贺景瑞咽了咽口水,觉得喉咙里头渴的厉害。 “嗯。”闷着声音应了一句,贺景瑞心神混乱,下意识的直起身子。 苏霁华的胳膊还吊在他脖子上,贺景瑞一起身,她就被吊了起来,脚尖堪堪抵上罗汉塌,摇摇晃晃的就似摆在春风里的柳条,软绵绵的根本就站不稳。 贺景瑞憋着笑,看那小姑娘红了脸,猛地一下放开挂在他脖子上的胳膊,跌坐在纱被里。身上的绿帔子滑了下来,露出里头的白衫,那白衫心口处浸了些汗渍,隐隐显出里头的兜儿颜色和花纹。 贺景瑞正站着,视角颇好,垂眸一看便能看到苏霁华拢起的兜儿和那一捧白腻,他抿着唇,想转头,却发现自己根本就转不过头,心里头冒出一股子燥热。 平白如此,贺景瑞只怪今日天太热。 苏霁华拢了衣襟,闷头穿好那双软底儿绣花鞋。凤英儿早已不见了踪影,只书案处还留着一堆墨汁。 “咱们去瞧瞧隔壁的宅子。” “嗯。” 作者有话要说:  天:我真的很冤枉 第54章 隔壁的宅子也是一出三进院落, 但后头却带了个大园子。苏霁华一直以为这是一座无主的宅子,因为她从来没看到过有人在这座院子里进出过,但当她叩响院门时,却是有门房上前来开门。 门房显然是没有想到白日里竟然会来人,只将大门轻拉出一条细缝,偷着往外瞧了瞧。“有事?” “这座宅子里头住着人吗?”苏霁华奇怪道。 门房上下打量苏霁华一眼,在看到她那张脸时下意识顿了顿, 然后面色好转不少道:“住着咱们奶奶。咱们奶奶怕生,不见客。” “哦。”苏霁华应声, 觉得平白无故来敲人的大门实在是有些不大好, 便道:“我是住在隔壁的,后日便是我与相公成亲的日子, 我与相公提前来知会一声,那时候怕是会有些吵闹。” 门房听了, 沉闷片刻后竟然道:“夫人与公子稍后, 奴才去里头回话。” 苏霁华与贺景瑞在院子外头等了半柱香的时辰,有小丫鬟急匆匆赶来,怀里还搂着只灰毛兔子。“夫人, 这可是你家的兔儿?” 这只灰毛兔子是贺景瑞送给她的, 可惜被贺天禄那臭小子给抢走了。灰毛兔子长的很丑,但非常有特色,所以苏霁华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我家的,怎么会在这处?” 那小丫鬟将灰毛兔儿递给苏霁华,然后苦着一张脸道:“求求夫人了, 快将那些兔儿鸡儿鹰儿的弄走吧,不然待主子来了,又要发脾性了。”话罢,便赶紧领着苏霁华和贺景瑞往宅子里头去。 苏霁华一脸懵懂的跟着那小丫鬟进了宅子。灰瓦廊檐,红墙黛瓦,比苏霁华那临时拾掇出来的院子好上太多,可见住在这处的奶奶应当是个精细人。 穿过二门至甬道明厅,苏霁华看到那小丫鬟撩起芦帘,露出内院。 内院里打扫的很干净,春花烂漫,青砖墁地,角落处蓄着一方池子,一只小鸡仔正蹲在池子边的一块湿滑青苔石上,抻着毛绒绒的矮胖脖子给池子里头的锦鲤喂食,食物就是那些被碾碎了放在青苔石上的碎糕饼屑。 五彩斑斓的锦鲤扑腾着尾巴围聚在小鸡仔周边,吃的尽兴。 苏霁华一眼就认出了那只小鸡仔是贺天禄的那只。这只鸡仔已经长大,毛色都有点变了,但身上还残存着一点绒黄,摇头晃脑的扇着一对胖翅膀。 “叽叽叽……”小鸡仔显然是认识苏霁华的,甩着膀子就疾飞了过来,像个团墩子似得砸上来。 一旁横飞出一只鹰,撞开小鸡仔率先一步降落到苏霁华脚边,然后小心翼翼的蹭了蹭她。 苏霁华原本还在疑惑这只小鸡仔怎么这么能飞,甚至能拖着臃肿的身体跨了大半个院落,现下想来,这小鸡仔一天到晚的跟鹰在一起,好歹也是有翅膀的种族,能飞起来根本就不意外。 “天禄。”贺景瑞转头看向那搂着只白兔子从主屋内出来的贺天禄,眉目微蹙。 贺天禄身后跟着个小妇人,小妇人看着年岁不大,十五六的模样,上身穿一件桃红衫子,外披银泥帔子,下面是一条鹅黄色的银泥裙。面皮白净,玉软花柔,梳双环望仙髻,上头簪着一支金镶玉步摇,瞧着有些不伦不类的,但因着小妇人确是生的好看,所以便也未觉出什么怪异来。 “奶奶,您怎么又让他进去了,若是主子瞧见了,可是会发脾气的。”那原本引着苏霁华和贺景瑞进来的小丫鬟瞧见那小妇人,赶紧一脸急色的迎上去。 小妇人睁着一双眼,杏眸菱唇的神色单纯。“他不会来的。” 小丫鬟名唤邱菊,十八.九的模样,生的只能算普通,但难得身形纤细,站在那被称为奶奶的小妇人面前高出大半个头来。 “奶奶,您莫要再胡闹了,上次那事闹得厉害,这宅子里头的奴婢都遭了殃,您怎么还不知消停。” 邱菊越说越急,若不是想到主子的那股阴狠劲,恨不得上去掰开面前小妇人的脑子瞧瞧,里头是不是真养着一框子只知吃喝的锦鲤。 “邱菊,你生气了?” “奴婢哪里敢生奶奶的气。”邱菊侧身,让出身后的苏霁华和贺景瑞道:“这是隔壁院子的,说后日要成亲……” “成亲?”阿宝惊喜的瞪着一双眼,笑盈盈的道:“我最喜欢成亲了。”她记得小时,娘亲常带她去瞧村子里头那些成亲的新人,她就能吃到好多往常从来吃不到的果子和糟肉。 “奶奶!”邱菊急的跺脚,“您就不能安分一些吗?今晚上说不准主子就要来了。”话罢,邱菊才意识到院子里头似是有外人在,她偏头看了一眼贺景瑞,面色微红的上前道:“这位公子,此处内宅,还望去明厅等候。” 贺景瑞略点点头,虽不大放心苏霁华,却还是领着贺天禄去了明厅。 男子一走,邱菊这才放下心来。他们的主子脾气尤其难测,但凡瞧见有男子与奶奶说几句话便能沉着脸好些时候,有时候一个没留意,他们这些奴婢就会遭殃。 上次只因着奶奶贪玩,与那栽树的家仆多说了几句话,主子便气急起来打发了许多人,浑身血淋淋的被抬出去,也不知是生是死。弄得这些日子他们在白日里连门都不敢出,只敢在晚间进出,这也就是为什么苏霁华会以为隔壁院子没人的缘故。 正原本应当是风声鹤唳的时候,可叹她们的奶奶却是个憨傻的,一日不知愁似得尽是跟那隔壁总飞墙过来的小子混在一处,幸好未被主子瞧见过,不然她们这些丫鬟怕是要脱层皮。 不过就可恨这小子武艺太高,即便是主子留在这处略有些武艺的家仆都奈何不得,甚至于都没能发现这人的进出,使得这人来来回回的尽当这院子是自家的了。 “找天禄和兔儿。”阿宝提着裙裾往明厅里去,被邱菊拉住了胳膊,“奶奶,您就消停会儿吧。” 苏霁华站在一旁,听着这丫鬟与小妇人的谈话,突然觉出些意思来。这小妇人怕是应天府里头哪个有权有势的人养在外头的外室或粉头一类的人。 阿宝被邱菊拽住了胳膊,皱起一张小脸,转头的时候看到站在一旁的苏霁华,当即就笑了起来,“咯咯咯”的围着苏霁华转。“姐姐,姐姐,你长的真好看,比我娘亲还好看。” 小妇人说话懵懂单纯,苏霁华并未有何厌恶只处,只笑盈盈道:“你也长的很好看。” 阿宝喜滋滋的捧住脸,一双杏眼直盯住苏霁华。“是嘛,可是李莞总说我丑。” “奶奶!”阿宝刚刚说完话,邱菊就惊叫一声,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苏霁华不知李莞是谁,她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丫鬟连哄带骗的将小妇人弄进了主屋,然后客气的来下逐客令。 出了宅子,苏霁华站在门首处朝着贺景瑞勾了勾宽袖。 贺景瑞上前,俯身凑到苏霁华耳畔。 “三叔,你可知李莞是谁?” “李莞?”贺景瑞微眯眼,然后道:“前几日在秦公子那处,随在李肃身后的那个小太监。” 苏霁华略思片刻,然后恍然。那小太监生的太好,苏霁华当时还多瞧了几眼。 “三叔,这小妇人怕是那李莞在外头的人。” “嗯。”贺景瑞点头,“念家满门抄斩,只余李莞,这小妇人听口音应当是外乡的。此事我会去查。”顿了顿,贺景瑞放缓了几分声音,“朝中之事太过复杂,华姐儿莫多掺和。” “嗯。”苏霁华点头,搂着怀里的灰毛兔子回了宅子。 一番折腾,天色已暗,贺天禄被贺景瑞罚了在院子里头劈柴,那“噼噼啪啪”的声音听得苏霁华只觉浑身汗毛倒竖。 “华姐儿?”贺景瑞持朱砂笔,转头看向苏霁华。 他们正在写喜帖,书案上摊放着许多喜帖,大红艳色,朱砂金边的大字印着喜帖的鎏金边,显得十分富丽。贺景瑞虽已被削官为民,一些贺家人和外家人因着避嫌,都未曾来看过他,但贺景瑞却还是与他们一一写了喜帖。 落魄只是暂时的,浅溪终归容不下贺景瑞这条游龙。 苏霁华回神,盯着面前的喜帖看,喜帖上是贺景瑞写的字,龙飞凤舞的尤其好看,一瞬时就将苏霁华的狗爬字给衬得连看一眼都觉得磕碜。 苏霁华大致也是觉得不好意思,赶紧埋首将自己写的一些喜帖藏了起来,然后尽数将那些未写好的喜帖推给了贺景瑞。 朱窗处的芦帘已经放了下来,内室的帷帐帘子也遮盖了下来,书案旁有盏琉璃灯,氤氲灯色倾泻而下,笼罩在两人身上。 苏霁华刚刚沐浴完毕,蹲身坐在书案后头,穿青石衫子,披浅白帔子,下头是一条纹裙,两鬓白净,露出两只白玉小耳,一捧青丝落在瘦削肩头,未施粉黛,浑身素净,只抬眸看人时眼波流转间掩映生姿,显出几分女子媚色。 贺景瑞盯得久了,不自禁有些热。这种感觉十分熟悉,每日晨间,他都能感受一二,只在平日里,除却上一次,这还是头一次。 想起自个儿做的那些湿.了亵.裤的梦,贺景瑞耳尖微红。他换了个姿势,继续埋首提笔,只心却难静。 活了这些岁数,贺景瑞想起梦中之事只觉有些羞愧,但却又莫名觉得那伏在小姑娘身上的人……好似与自个儿有些不大一样? 琉璃灯盏发出“噼啪”一声,贺景瑞猛然回神,继续写喜帖,只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小姑娘的身上带着香,不是刻意熏染的熏香料,而是自带在身上的,贺景瑞往常恍恍惚惚的闻到过几次,今日小姑娘穿的略薄了些,他才能闻清楚,原真是身上带着的女儿香。 “三叔。”小姑娘柔柔唤他一声,“我想将这宅子里头的丫鬟都换了。” 贺景瑞的视线落到苏霁华那张粉嫩红唇上,他咽了咽口水,觉得脑子里头有些浑噩,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入了他的耳,却根本就没进心里。 毛笔一划,横出一撇,直直翘在喜帖上,黑长长一条,粗实晕着浓墨。这张喜帖废了。贺景瑞将其投进琉璃灯里,细腻的火光瞬时沸艳起来,一瞬时就将那喜帖给烧了个干净。 “嗯。” …… 翌日,苏霁华便大张旗鼓的将宅子里头的丫鬟都给唤了出来,一眼瞧见那瑟缩在后头的凤英儿,冷笑一声,杀鸡儆猴的让婆子打了几个巴掌卖进了粉头胡同里。 众人原本还以为这苏霁华是个好相与的,却没曾想这般狠辣,当即就熄了那股子攀龙附凤的心思。 苏霁华挑了几个瞧着老实本分的丫鬟留在宅子里,其余的都打发去了外院。 时辰尚早,明日便要成亲了,苏霁华该是有许多事要忙的,但是她却又觉得没有什么事要忙,只被苏夫人拘在西厢房里,做着绣工。 “夫人,夫人……”梓枬急匆匆进来,推开西厢房的门。“夫人,李府的人来了。” “什么?”苏霁华扔下绣了一半的荷包,起身直接就出了屋子。 李府人多势众,家仆都带着家伙事,他们宅子里头的小厮哪里抵抗的住,早就被打趴在地上了,小丫鬟和婆子们缩在一处,瑟瑟发抖的被逼躲在房廊下。 带着人来的竟是李家大房的大太太,她气势汹汹的进来,后头还跟着李珠和二房的李温睿。 那李温睿一眼瞧见站在西厢房门口的苏霁华,一双眼珠子就定在了那处,怎么都挪不开。许久未见,他这大嫂子怎么越发勾人了? “贺景瑞!贺景瑞!”大太太一进内院,扯开了嗓子就开始喊。 苏霁华注意到那大太太身上穿着件半旧的衫子,只外披的帔子鲜亮些,但这还是去年的时候苏霁华送与她的,一尺千金,不可谓不奢靡。想来李府离了苏家,确是有些山穷水尽了,但又舍不得那些华贵之物,只能硬撑着。 由奢入俭难,现今的李府已不是往常的李府,甚至愚钝至极,满以为贺景瑞被削官为民就大刺刺的上前来寻仇了,不仅是不顾贺景瑞往常对李家的恩情,更是完全没想过贺家外戚的势力。 贺景瑞迈步从主屋内出来,面无表情的扫过眼前的李家人。 “我已说过,再见必不会客气。” 大太太只李锦鸿那么根独苗,即便是被贺景瑞的气势吓得有些腿软,但一想到李锦鸿那躺在榻上半死不活的模样,心痛难绞,势要讨回公道。 “贺景瑞,枉我李家对你百般好处,却不想你竟是个恩将仇报的!” 贺景瑞静站在那处,眸色愈冷,细薄唇角轻启。“恩已还完。”其实在李锦鸿之父死时,贺景瑞与李家的瓜葛已算扯清,只他是个念恩情的,不然也不会容许李家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那么久。 能从官场之中坐到大司马的位置,年纪轻轻又成为贺家外戚的顶梁柱,贺景瑞自然不若表面看着那般清风月朗,他心里头的狠劲一点都不输于天阙。 苏霁华头一次瞧见这副模样的贺景瑞,心神震荡间只觉似看到了天阙的影子,但在回神后,眼前还是那个清冷冷的人。 迈步上前,苏霁华走至贺景瑞身旁,朝李家大太太道:“明明是那李锦鸿用合离书威胁于我,三叔不过是为了帮我而已。” “合离书?你要合离书,我给你合离书!”大太太从宽袖被扯出一张合离书扔在地上,然后厉声道:“现今你苏霁华拿了合离书,就不再是李家的人了!” 说完,大太太突然发难,“给我打。” 原本站在大太太身后的家仆们面面相觑片刻,然后一窝蜂冲了上来。 贺景瑞将苏霁华推进主屋,叮嘱道:“关门。” 苏霁华乖巧躲进主屋内,不拖累贺景瑞。 屋外打的厉害,苏霁华隐隐约约间似还听到了马匹的嘶鸣声。她蹙眉,小心翼翼的将主屋打开了一条缝,只见二院门口突然涌进了一群人,穿着平常的粗木麻衣,却都武功了得。 李府的人被制服的干干净净,苏霁华推开房门走出来,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贺景瑞去安平时带的两个人,沙一鹏和桑振清。 “三叔,你没……”苏霁华刚刚张嘴,突然看到贺景瑞转过身来,脸上沾着血迹,朝她露出一口雪白獠牙,“小寡妇,几日不见,想爷不?” 苏霁华的那些关心话语被噎进了喉咙里,她瞪眼看着面前的天阙,突然看到头顶上挂着的大红灯笼,一阵眩晕。 明日她就要成亲了…… “你,你,怎么出来……”苏霁华被天阙逼着往主屋内走了几步,脚下一绊差点跌倒。 天阙按住苏霁华的肩膀,揽住她的腰肢,眸色微眯。 苏霁华下意识挣扎起来,天阙呲牙道:“再动,仔细爷掰了你的膀子,嗯?” 作者有话要说:  华姐儿:麻麻救命!我不要嫁给他! 第55章 李府的人自然比不得那些训练有素的精兵, 不仅被打的头破血流的回去,苏霁华还白捡了一张合离书。 她原以为这合离书要很难才能拿到,却没想到瞌睡送枕头,李府的大太太就将合离书给自个儿送过来了。苏霁华真是头一次觉得这李府的大太太还是有些可爱之处的。 有了合离书,苏霁华与贺景瑞成亲这件事,就彻底名正言顺了。 只让人头疼的是,贺景瑞不见了, 明日要与她成亲的看上去就是这天阙。 苏霁华缩着身子坐在榻上,身旁的天阙正在吃糕点, 那糕点是荷花酥, 因形似荷花而被冠以其名,酥松香甜, 配了一碗龙井茶。那人食量大,有喜爱吃这些糜烂东西, 片刻后就吃了大半。 苏霁华瘪着嘴坐在一旁, 眼前天色愈发暗沉下来,梓枬拉下了芦帘,给苏霁华端了碗杏仁茶来。 “小寡妇。”天阙翘着腿坐在榻上, 目光盯住茶案上的那碗杏仁茶。 杏仁茶被装在玉碗里, 奶白如玉,透着淡香。 苏霁华气闷的蹬了蹬小细腿,仰头就将那碗杏仁茶给倒进了嘴里。她才不给他吃呢! 天阙勾唇,捻了捻指尖粘上的荷花酥,突然拨开那茶案挤到了苏霁华面前。 苏霁华被他的动作唬了一跳, 下意识的往后退去,背脊撞到罗汉塌,知道这是退无可退了。 天阙一把抓住她的脚,苏霁华挣扎的厉害,脚上的软底儿绣鞋就被天阙给褪了下来,露出穿着罗袜的一只小脚。 苏霁华将脚缩回去,天阙盯着那掩在罗裙里的小脚看了片刻后突然就上前扯下了那只素白罗袜。 烛光下,那只玉足细腻白嫩,足骨纤细,小巧一只,如玉如琢,堪堪捏在掌中把玩。 屋内虽没人,但苏霁华却还是臊的慌,她压着声音,使劲的想把自个儿的脚收回来。但奈何那人兴致十足,根本就不管不顾,只顾着自个儿乐呵。 掌中的脚柔腻如凝脂,因为常年不见日头,甚至比苏霁华身上的肌肤还要再白上几分,白生生的衬在掌心里,脚趾处泛着粉嫩,贝壳般的蜷缩起来,酥痒痒的落在天阙掌心,让他不自禁的多用了几分力。 “你捏疼我了。”苏霁华哼唧一声,糯叽叽的就像天阙时常吃的加了雪蜜的糯米团子,嚼在嘴里还能拉扯出丝来。 天阙抬眸,对上苏霁华那张菱唇。刚刚吃了杏仁茶,苏霁华也没来得及擦,小嘴边上糊了一圈白渍。 俯身按住苏霁华的肩膀,天阙垂眸衔住她的唇,咬着唇珠往里含,那股子杏仁茶香甜的奶香气瞬时弥散开来,让人沉醉。 苏霁华被迫仰首,抻着小细脖子被欺负的溃不成军,喉咙里头发出难辨的颤音。 “夫人,苏夫人说今日与您一道睡。”梓枬候在帐帘外,声音轻细道。 苏霁华“唔唔”两声,使劲的推搡了天阙一把,但奈何这厮就似好几日没饮过水的人,硬颤着她不放,甚至愈发过分的开疆辟土,偷取香涎。 苏霁华的舌根酸麻的厉害,唇瓣也肿了起来,但那人气势汹汹的像是要钻进她的喉咙里一样,直吓得苏霁华不断蹬腿踢人,奈何那动静跟小猫抓痒似得,毫无攻击力。 主屋的门被推开,芦帘被撩起,苏夫人迈步进来,透过一层细薄帐帘隐隐绰绰的看到里头的动静,当即面色便有些难看。“华姐儿,天色不早了,与我歇息去吧。” 天阙终于放开苏霁华,恋恋不舍的磨蹭了片刻后看着这小东西仓皇而逃,就像身后跟着一只饿狼般的可怕。 砸吧了一下嘴,天阙垫着胳膊躺在罗汉塌上,突然感觉眼皮有些沉。他偏头看了一眼角落处正燃着的熏香,咒骂一声却无力起身。 天阙在罗汉塌上舒展了一下.身体,最终恨恨的闭上了眼。混蛋伪君子! “吱呀”一声,朱窗被推开,贺天禄将熏炉里头的香料取出来埋到树底下,然后走到罗汉塌旁看了一眼熟睡的男人。 男人吃了龙井茶,又闻了这许多时候的熏香料,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的。 贺天禄翻身上榻,从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两只兔子放到榻上,然后蜷缩着身体躺了下来。 …… 翌日,一大早,苏霁华就被苏夫人从被褥里头挖了出来。 今日是她成婚的大日子。 宅子不大,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那些收到了贺景瑞喜帖的人纷纷前来贺喜,原本还算宽敞的南街一瞬时被那些或华贵或低调的马车轿子堵得不透一丝气儿。 原本应当是人员繁杂的一天,但因为沙一鹏和桑振清带了一支军队镇守的缘故,宾客尤其乖巧有序,整个宅子被保护的如铁桶般,别说是内院了,就是外院连一个面生的丫鬟婆子都不放进去。 苏霁华原本昨晚瞧见那支军队还十分惊讶,但在看到天阙上前与那些士兵勾肩搭背说话时才想起来这支军队不就是那个时候这厮硬要从安平带回来,托她安置在应天府外每日里用银钱供着的那支军队嘛。 说起来,苏霁华还算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呢。只是当她看到那些士兵甩出砂锅大的拳头将李府家仆一拳砸到粉墙上去的时候,硬生生将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看来她表哥真是很花力气养了。 因着要迎亲,所以贺景瑞便率先骑马出门,绕着应天府转了一圈之后才回到宅子里来。 西厢房内,苏霁华穿戴好凤冠霞帔,神色紧张的坐在梳妆台前。 “来,吃个鸡蛋垫垫饥。”苏夫人塞给苏霁华一个鸡蛋,又细细的给剥了壳,露出里面的鸡蛋肉。 一旁的喜娘正替苏霁华收拾规整,看到那鸡蛋便忙道:“夫人的肌肤瞧着可比这鸡蛋细多了,我接了这么多年的新嫁娘,像夫人这般好看的还真是头一个呢,真真是这天仙下凡了。” 苏夫人听得欢喜,吩咐梓枬赏了个大红包,那喜娘便越发夸赞起来。 苏霁华一大早上的被喜娘摆弄,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吃,这会子饿的狠了,一个鸡蛋没几口就吃完了。 “行了,别多吃。”对上苏霁华那双可怜兮兮的水眸,苏夫人笑道:“吃多了可会给人看笑话的。” 喜娘上前给苏霁华补了口脂,院子里头传来嘈杂人声,罗翰推门,站在户牖处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 “表妹,贺景瑞来了,表哥背你上轿。”罗翰朝着西厢房内喊,被苏夫人当头就敲了个结实。 “吵吵嚷嚷的做什么。” “娘。”罗翰讨好的笑了笑。 “你爹呢?”苏夫人往外头看了看,秀眉微蹙。 罗翰想起那缩在床底下哭的撕心裂肺的苏老爷,心虚的转着一双眼道:“在外头招呼客人呢。” “嗯。”苏夫人略微满意的点了点头,只一想起苏霁华初嫁时那人拴着根白绫寻死觅活的劲就脑袋疼。 一个七尺大男人,竟比她这个妇人还要矫情,若说要上吊,还不若吊在华姐儿的轿子前头,说不定华姐儿就不会嫁与那李锦鸿了,也算阻了桩怨事。 穿着大红喜服的苏霁华被罗翰小心翼翼的背了出去。 这不是苏霁华头一次出嫁,罗翰也不是头一次背苏霁华。 “表妹,你怎么愈发重了?”罗翰笑着调侃。 苏霁华狠狠敲了敲罗翰的脑袋,因着人多也没说话,只用力的捏着他的胳膊肉转了一圈,疼的罗翰一阵龇牙咧嘴。旁人还当他是嫁妹妹伤怀,赶着劲儿的上来安慰,可怜罗翰被苏霁华攥着那丁点子肉,只差跪下来哭求了。 紧赶几步将人送到外头,罗翰一眼瞧见立在门首处身穿喜袍的贺景瑞时,差点喜极而泣。 将苏霁华送上花桥,罗翰捂着自己青紫的胳膊一阵无助,突然感觉双眸有些酸楚。他也想要媳妇…… 喜轿颠颠的又绕着应天府环了一圈回到宅子。 贺景瑞下马,缓步走至喜轿面前,平缓了几分呼吸后撩开面前的轿帘子。 苏霁华盖着红盖头,满身艳红,乖巧的坐在里面。贺景瑞呼吸一滞,拉着红绫,小心翼翼的将人牵住往外带。 “小心台阶。” 苏霁华视线所及,是贺景瑞那穿着喜鞋的脚,比她的大上一倍,迁就着她往外去。 宅子虽小,但来的却都是大人物,苏霁华与贺景瑞进大堂,能隐隐听到周边的谈论声。她闷着脑袋,只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要受不住了。 只怪罗翰,那人硬挑了个镶满九十九颗珍珠的凤冠,沉甸甸的压在苏霁华的脑袋上,不仅压的她脖子涨疼,连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新人,一拜天地!” 苏霁华晃着脑袋跟贺景瑞俯身跪拜,凤冠威胁的坠了坠。 “二拜高堂!” 苏霁华晃晃悠悠的往下弯腰,脑袋上的凤冠差点磕到青砖地上,还是贺景瑞眼疾的扶了一把。 苏夫人虚惊一场,斜睨了一眼旁边哭的双眼都红了却还在硬装腔调的苏老爷,万分嫌弃。 “夫妻对拜!” 扶着贺景瑞,苏霁华小心翼翼的磕头,耳边似听到那人轻微的笑声,砂砾清泉般的落进耳朵里,痒痒的。 终于拜完堂,苏霁华被喜婆搀着入了洞房。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继续 第56章 喜房内, 喜烛烧燃,红帐锦褥。苏霁华端坐在喜榻上,一双珠环素腕紧张的绞在一处,衬在艳红色的嫁衣上尤其惹眼。 贺景瑞吃了几杯酒,走进喜房时带上了几分酒气。苏霁华顶着脑袋上的那顶凤冠,紧张的直吞咽口水,全然忘记了自个儿脖子处被压出来的酸胀感和身子的无力感, 视线所及之处依旧是那双喜鞋。 脚步沉稳,姿态轻缓。苏霁华暗舒下一口气, 是三叔。 其实这也是苏霁华无意中发现的, 三叔走路沉稳,站定时两脚并拢, 腰间所配玉环清灵作响,十分好听。但天阙就不同了, 他不耐烦戴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走路也大刺刺的喜欢挎着腿,就算是在扮演贺景瑞时也是如此。 “相公,该掀盖头了。”喜娘喜滋滋的将玉如意递给贺景瑞。 贺景瑞接过那玉如意, 玉如意有些微冷, 拿的久了才衬出些温软暖意。烛光微亮,玉如意润着光晕,就如那端坐在喜榻上的小姑娘,温软白腻。 小姑娘依旧盖着盖头,身上穿一件宽大的大红妆缎喜服, 外罩一件色若艳霞般的帔子,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似乎与身后的红帐融为一体。 玉如意触到喜帕边缘,小心翼翼的往上挑去。 苏霁华愈发紧张,小脑袋垂的低低的,但因为那顶凤冠实在太重,不敢埋的太低,不然以她现下的羞恼程度,恨不能直接翻身钻到被褥里才好。 烛光下,小姑娘那张白生生的脸露了出来。抹了胭脂,擦了口脂,黛眉也细细的描了,两鬓光亮,衬出一截纤细脖颈,挂着一小巧珍珠璎珞项圈,下端抵在那方宝地处,即便是穿着宽松喜服也能略看出一二风景。 “三叔?”苏霁华扶着脑袋上的凤冠,声音细细道:“这凤冠好重。” 小姑娘仰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贺景瑞,水眸轻动,绯红羞涩自香腮蔓延,衬了满身。 今日的贺景瑞明显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戴一金厢束发冠,面容俊美白皙,身上穿着蟒缎而制的喜服,更衬得整个人修长了几分,腰间束着玉带,上挂一荷包,那是苏霁华亲自与他做的。 盯着那荷包,苏霁华一张白瓷小脸更红。 “先取了吧。”贺景瑞的声音有些哑,不知是因为吃了酒还是其它的缘故。 候在一旁的梓枬和元宝上前,赶紧细细帮苏霁华将那顶凤冠给取了下来。苏霁华动了动自己酸胀的脖子,浑身舒坦。 “相公,该吃合卺酒了。”喜娘喜滋滋的端了两杯酒来。那两只酒杯被红线缠着,就如苏霁华和贺景瑞牵了一路的红绫。 苏霁华红着脸接过那酒,掩袖饮了。 贺景瑞仰头,一口吃尽,修长脖颈被拉长,显出明显的喉结。喉结滚动,将合卺酒吞咽下去。 吃过了合卺酒,苏霁华有些坐立难安的在喜榻上挪了挪,然后又挪了挪,最后索性站了起来。 喜被下被洒了许多核桃红枣,苏霁华原本就被喜轿颠了一路,这会子哪里还坐的下去,只想站会子,当然,能躺下歇歇最好。不过,今夜的她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贺景瑞放下酒杯交给喜娘,转头看向苏霁华,清冷眼眸之中浸润出一抹柔色,带着氤氲酒意。 眼前的小姑娘罩着一件喜服,青葱般的指尖绞着霞帔坠子站在榻旁,身上喜服轻晃,色如春花,姿色天然。 贺景瑞取过那被苏霁华捏在掌中的霞帔坠子,开口道:“这金帔坠是三姐赐的。” 大明朝有律规,一品至五品妇霞帔上缀金帔坠,六七品缀镀金帔坠,八.九品缀银帔坠。贺尔巧所赐为金帔缀,透雕凤凰牡丹纹,可见其对苏霁华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不说现在贺景瑞被削官为民了,就是他是大司马时,这金帔坠也不是随便就能赐用的。 “对了,今日,怎么没瞧见你家里人?”今日拜堂时高堂之上坐的是苏夫人和苏老爷,贺家人除了一些无足轻重的旁支外竟一个人都未瞧见。不过苏霁华的喜帕盖了一日,除了喜娘和丫鬟根本就见不着旁的人。 “外男在外厅吃酒,女子在内堂用膳。”贺景瑞略略解释了一下,然后道:“贺家人多,待日后我再一一与你说。” “嗯。”苏霁华点了点小脑袋,站在原处没动。洞房花烛夜的,确实不应该说这些事,只是不说这些事能说什么呢? 苏霁华偷偷瞧了一眼贺景瑞,烛光下,贺景瑞那张脸俊美如俦,就如方才的玉如意般透着温润美色。 苏霁华暗咽了咽口水,想怪不得连那朝阳公主都对贺景瑞倾心,这人的一副皮囊是生的真真好,青松朗月般的瞧在眼里就觉欢喜。 喜烛正燃,梓枬和元宝替苏霁华卸了妆,便小心翼翼的与喜娘一道退了下去。 喜房内只与苏霁华和贺景瑞两人。苏霁华指了指喜榻,醉颜微酡,“这里头被塞了好多果子,咯的慌。” 贺景瑞点头,从洗漱架上取了空荡荡的铜盆,然后将喜被铺开,把里头的果子尽数装了进去。 红枣核桃之类的东西落到铜盆里,发出闷响,在寂静的喜房内尤其清晰。 “坐吧。”将铜盆放回原位,贺景瑞牵着苏霁华,坐到喜榻上。 苏霁华头上的凤冠已经被拆下,只余一捧素髻,身上的饰物也被尽数卸去,浑身光凌凌的只着一件大红喜服。 大致是因为吃了酒的缘故,苏霁华觉得有些热,她扯了扯宽袖。喜服繁琐,里三层外三层的套了许多件。因为要合规矩,所以苏霁华只得咬牙忍了,但现下一坐下来,奔波了一日的疲惫席卷而来,再加上这憋闷的喜服,苏霁华只觉胸闷气短。 “华姐儿?”注意到苏霁华陡然煞白的面色,贺景瑞扶住她的肩膀将人往怀中靠了靠,然后皱眉道:“怎么了?” 苏霁华摇头,声音断断续续的道:“闷……” 贺景瑞赶紧替她褪下了外头那件厚重的喜服和帔子,苏霁华喘出一口气,然后又自顾自的扯开了衣襟又褪下两件中衣,只余一件内衫贴在身上。虽说是内衫,但也不薄,不过因为浸了汗渍,所以便能清晰的看到里头水红色的兜儿轮廓。 贺景瑞呼吸一滞,苏霁华未发觉他的怪异之处,只仰头看人,一双水眸黑白分明的尤其纯稚,“饿了。” 贺景瑞抿唇,小心翼翼的将人靠在榻旁,取了一盘糕点来。 苏霁华身子依旧有些发软,贺景瑞略犹豫,然后再次将人揽在怀里。 苏霁华吃了几块糕点,终于缓过劲来,她蹬着穿着喜鞋的小脚,眼皮直打架。一大早就被挖出来梳妆打扮,现下好歹填饱了肚子,再加上方才那杯酒,苏霁华浑身乏力的厉害,吃饱喝足后的困倦感拢在她身上。 隔着一层内衫,贺景瑞触到苏霁华微烫的肌肤,他紧了紧指尖,垂眸看到小姑娘搭拢着眼皮,在眼帘处细细投下一层暗影。 半梦半醒间,苏霁华还不忘啃着糕点,那糕点杵在她嘴边,贺景瑞的指尖刚触到,苏霁华就浑身一个机灵,赶紧把糕点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口,然后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尤其好笑。 贺景瑞轻笑一声,等着小姑娘彻底睡熟,将人放在了榻上,然后自己去屏风后洗漱换衣。 奔波了一日,贺景瑞却觉得浑身都是劲,他只一想到现下那躺在榻上的小姑娘就觉得心口满涨涨的是欢喜。 侧眸看到梳妆台上的那面花棱镜,贺景瑞那原本漾在唇角边的笑意渐缓,镜中显出一个眉目清冷的男子。身上穿着喜袍,头上的金厢束发冠被摘了下来,有些零碎的头发遮住了双眸。 对于自己的暗疾,贺景瑞一直都是清楚的,所以他不能娶妻,但既然现下他娶了,就不能对不起华姐儿。 想到这里,贺景瑞压下心口的躁动,声音清冷的开口,也不知是在与谁说话。“今日,你不能出来。” 话罢,贺景瑞双眉狠皱,似有痛苦之意,片刻后终于和缓,洗漱过后拨开帷帐入了喜榻。 喜榻上,小姑娘不知何时蹬掉了脚上的绣鞋,露出一双穿着罗袜的脚,半个身子嵌在喜被里,白生生一团。 贺景瑞拢袖上榻,小心翼翼的触了触苏霁华的面颊。 苏霁华低喃一声,翻了个身,更将自己裹进被褥里。 贺景瑞无奈轻笑,捏住了她的秀鼻。 苏霁华被憋醒,睁着一双迷蒙睡眼看向面前的人,在注意到头顶挂着的红帐子时才恍然回神,一个机灵后睡意尽褪。 今日洞房花烛夜,她怎么就睡着了呢…… 觉得万分丢脸的苏霁华埋首在软枕里,根本就不敢看贺景瑞。 贺景瑞吃了酒,那酒后劲十足,他微眯起一双眼,清冷眼眸略微绯红,呼吸之际满是女子身上的甜香味。 “华姐儿。”贺景瑞哑着嗓子开口,覆上苏霁华的身,呼吸略急。 苏霁华埋首在软枕里,面颊处被亲了一口,蜻蜓点水般的轻,但却让人心坎发臊。 “华姐儿,你今日很好看。”贺景瑞将下颚抵在苏霁华的肩膀处,声音沉哑的开口。 苏霁华偏头,一双眼有些害怕的看向贺景瑞,她闻到一股清冷的味道,那是刚刚贺景瑞沐浴过后身上带着的味道。 贺景瑞换了一身中衣,衣襟没系紧,显出一大片胸膛,肌肤白皙,细薄肌肉覆在上面,不似那些武将般纠结,却修长紧致的好看。苏霁华只瞧了一眼便觉得面臊,赶紧扭开的脸。 绢布内衫被扯开,露出里头缎面的水红色兜儿。苏霁华的肌肤本就白细,衬在这水红色的兜儿底下,更显的像白玉似得。 兜儿下兜着一方宝地,沉甸甸的坠着系带。贺景瑞眸色微暗,俯身含住人的唇,往下探。 苏霁华紧张的厉害,她僵直着身子躺在那处,只觉脑子里面一片空白。贺景瑞压在她身上,虽看着清瘦,但整个人却犹如铁石般沉重,直压的苏霁华都要喘不过气了。 “华姐儿……” “我,我怕。”苏霁华抖着唇瓣,整个人更往贺景瑞怀里缩了缩,双眸之中泛起水雾。 这种事贺景瑞也是头一遭,但毕竟是男人,虽然生疏,很快就掌控了技巧。 搂着苏霁华往里去,贺景瑞咬着牙,只觉忍着辛苦。他抚着苏霁华僵直的身子,声音越发暗沉,“莫怕,不舒服就说。” 苏霁华动了动身体,攥着贺景瑞的胳膊,脚趾紧紧蜷缩起来,搭在蜷起的喜被上。 “疼……”苏霁华喊了一句,贺景瑞立时便停住了动作,他的眸色很沉,鬓角处滴着汗往下落,听到苏霁华喊疼,下意识瞧了一眼,就见一方白帕上染了一点血。 贺景瑞是知道的,女子初次会流血,可华姐儿是个寡妇……未想完,他便感觉头疼欲裂。 苏霁华红着双眸,久久听不到贺景瑞的话,吓得惊哭起来。 “小寡妇,哭什么?”男人粗哑的声音响起,砂砾般磨过苏霁华的耳朵。苏霁华怔愣着瞪大了一双眼,还没回神,就被使劲往后一进。 男人发出粗哑的叹息,苏霁华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她拉长着脖颈,浑身颤的厉害,回神过后呲着一口小白牙照着天阙就咬了一口。 “啧啧。”天阙捏着苏霁华的嘴,就势亲了个彻底。 苏霁华哆哆嗦嗦的往后退,刚刚退出一点子就被人给扯了回去,然后便是一阵疾风骤雨的动作。 锦帐外,银勾敲在两旁玉佩上,发出清灵声响,似与账内的动作融为一体。声音越急,渐缓,苏霁华呼吸混乱,看到埋首在自个儿脖颈处的男人,浑身汗湿,身子软的厉害。 “华姐儿。”男人动了动,眸色渐深,眼底清明。 苏霁华努力的睁着一双泪眼分辨眼前的人,但因为实在是太累了,全然无法,只能与外头的玉佩银勾一道被撞得支离破碎。 后来,她渐觉出些味来,两个人,果然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 …… 喜烛烧了一夜,苏霁华累的酣畅,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贺景瑞搂着苏霁华,双眸紧闭,面色似有些难受。这一夜间,那天阙强行要出来,两人来来回回的不知换了几次。贺景瑞虽是猜到了这种结果,但却依旧觉得气闷。 喜烛燃尽,怀里的小姑娘动了动,似有些不满。 贺景瑞将那纱被往人身上盖了盖,遮住她白玉般的身子。 苏霁华卷着纱被往里蜷缩进去,露出半张小脸和一双莹白小腿。贺景瑞垂眸,看到苏霁华坨红的小脸,小巧鼻翼轻动,皱皱的似在苦恼。 轻笑一声,贺景瑞将人揽紧,然后又放开,打了帐子起身。 账外,丫鬟已端着洗漱用具在外等候,贺景瑞出了喜房,在外头洗漱完毕,吩咐梓枬莫去打扰喜房里的人,然后换过武服进了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好卡 第57章 天色尚早, 虽说入了春,但在晨间这天还是带着几分寒意的,苏霁华昨夜累的倦了,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感觉身子冷的厉害,她团在被褥里往旁边靠,没靠到人。虽未醒,但一张瓷白小脸却狠狠皱了起来。 贺景瑞练完武, 穿着汗湿的武服回来,就见小媳妇蜷缩在被褥里, 似是冷了, 便赶紧让梓枬兑了个汤婆子塞进了被褥里。 汤婆子一进去,苏霁华那张小脸瞬时舒展开来, 她搂着怀里的汤婆子,小嘴动了动, 睡得愈发酣甜。 贺景瑞笑着打下帐帘, 去屏风后换了武服,洗漱一番,然后率先去西厢房给苏老爷和苏夫人敬了茶。 因着隔壁的宅子已被人住了, 所以苏夫人和苏老爷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南街不远的地儿又购置了一座二进院子, 添了几许奴仆,与罗翰一道搬出了这座宅子,只将西厢房留下来,偶时过来瞧瞧自家姑娘。 昨日里来的客人很多,苏家有钱, 办的是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这会子外院还热闹着呢,苏老爷只略略坐了会子便出去会客了,当然也怕自个儿瞧见贺景瑞止不住的吹胡子瞪眼的不好看。 苏老爷心疼啊,这好不容易捧回来的白菜还没揣几日呢,就又被拱了。 拱了白菜的贺景瑞与苏夫人请过安后便也回了喜房。喜房内的喜烛瓜果,红绫盆子都被撤了下去,换上了新物。 贺景瑞略略扫过一眼,突然将目光顿在了朱窗下。 因着苏霁华还在睡,所以朱窗处的芦帘尚未拉起来,只隐约有些光亮从外头透进来,贺景瑞盯着那把被置在朱窗下的逍遥椅,不自禁红了耳尖,想起昨夜之事,只感觉有些热,端起圆桌上的茶水便吃了一口。 “爷,这是昨晚的凉茶,当心吃坏了肚子。”梓枬正在收拾东西,瞧见贺景瑞端着的茶碗,赶紧提醒了一句。 “无碍。”凉茶下肚,褪了火气,贺景瑞压着声音道:“那逍遥椅不是搬进库房了吗?” “是罗翰表少爷吩咐的,说这逍遥椅占地儿,硬要奴婢们搬进了主屋。” 贺景瑞失笑摇头,那库房本来就是置放东西的地方,若是将逍遥椅放在主屋内才占地儿呢。虽这样想,贺景瑞却没折腾,只略略点了点头。 盯着那逍遥椅,贺景瑞想起昨晚的事。逍遥椅是红酸枝的,有些沉艳,华姐儿一身雪肤又白又细,若是能躺在这上头…… “咳。”贺景瑞轻咳一声,万分艰难的将眼睛从逍遥椅上挪开了。 “你家奶奶醒了吗?”一边问话,贺景瑞一边自顾自的打开帐帘瞧了一眼。 就见小媳妇似是因为汤婆子太热,踢开了身上的纱被,露出兜着小兜儿的身子,白生生的糯米团子似得卷在榻上。只这只糯米团子上多了些许红痕,斑斑点点的尤其是那印在腰上的掌印,甚至隐有些发青。 苏霁华的肌肤本就细嫩,昨晚上被折腾的够呛,一来一回的那贺景瑞和天阙两个人跟打架似得出来,她刚缓会子却又换了个人往里弄。 她原先还瞧着点呢,可到后头根本就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只知道自个儿沉沉浮浮的被颠弄,软的连只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耳根子里头都是那银勾玉环被撞得噼噼啪啪的声音。 她甚至还想着,自个儿明日一早起来,会不会也跟那银勾和玉环似得被人颠弄碎了。 贺景瑞也知昨晚上是自个儿的错,他吃了酒,又没制住天阙,这才折腾了人。 让梓枬去端了铜盆来,贺景瑞替苏霁华擦洗了一下.身子,然后又给她在那两个青印子上头揉了药膏,这才打下帘子又出了主屋。 外院里头的那些贵客他可以置之不理,但今日来的那个人他却一定要见。 …… 当苏霁华睡到日上三竿起身的时候,主屋里头静悄悄的连点人声都没有。还是梓枬听到动静,急匆匆的打了帘子进来服侍苏霁华。 “奶奶醒了。”梓枬替苏霁华披上外衫,又细细的穿好罗袜绣鞋,然后扶着人起身。 苏霁华撑着酸软的腰肢,刚刚从榻上起来就一个踉跄没站稳,两条小细腿哆哆嗦嗦的就跟刚刚出生的小鹿似得,根本就站不稳。 见梓枬在一旁盯着自个儿瞧,苏霁华面色臊红的重新坐了回去,然后抚了一把青丝道:“他呢?” “爷去会客了,吩咐说如果奶奶醒了就自用膳。” “唔。”苏霁华应了一声,被梓枬扶着去屏风后洗漱,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会子后才拢着衣襟坐到绣墩上用膳。 已是晌午,苏霁华睡了许久,也没人唤她,这会子吃的是晌午饭。外头在办流水席,好东西自然不少,但内院里头辟了一块地儿给苏霁华做小厨房,小厨房里头烧出来的东西自然精细,是外头流水席上的东西不能比的。 实木圆桌上摆置着几碟子杂素和几盘大肉,喷香扑鼻的直往苏霁华门面上扑。苏霁华正饿的慌,执起玉箸就往嘴里头放吃的。 “这是什么肉?糟肉吗?”苏霁华嚼了几口青瓷盘子里头的肉,双眸微亮。纵使是在李家,她都没吃过这种肉,又鲜嫩又细腻。 梓枬替苏霁华添了碗温茶,开口道:“这是爷刚刚特意吩咐小厨房给奶奶做的,听说是今日的贵客特意给奶奶带回来的好东西。” “贵客?”苏霁华蹙眉,猜不到梓枬口中的贵客是谁。 正用着膳,那头贺景瑞便回来了,瞧见坐在绣墩上吃的鼓了面颊的苏霁华,轻缓开口道:“醒了?” 苏霁华埋首用饭,不住往自个儿嘴里塞肉,声音含糊的应了一句。 看到苏霁华的模样,贺景瑞便猜到这小媳妇是害羞了。他拢袖坐到一旁,看着那绯红色泽从一截子白皙脖颈处往上攀升,直晕红了整张小脸。 因着今日是成亲的第二个日子,所以苏霁华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裙衫,衣裙窄小,勒出女子纤细身形,贺景瑞的目光往下落了落,然后不自在的撇开。 他知道这桃红裙衫下藏着怎样的精妙白玉。 “怎么头发还湿着?”贺景瑞抚了抚苏霁华搭拢在后背处的青丝,青丝有些潮,贴在衫子上印出一片暗痕。 “奶奶刚刚用过热汤。”梓枬拿了帕子过来给苏霁华绞头发,贺景瑞接过,站到了苏霁华身后。 苏霁华嚼着嘴里的肉,“这是什么肉?” “这是獐肉和鹿肉。獐肉鲜嫩,鹿肉细腻,杂在一处倒是滋味不错。”青丝漏在指缝间,酥麻麻的透着湿意,贺景瑞一点一点的用帕子按干了,然后才重新坐了回去。 苏霁华早就用完了,撑着下颚往贺景瑞那处瞧了一眼,然后赶忙又缩了回去,一双眼水灵灵的透着娇羞。“梓枬说你去见贵客了?” “是。”贺景瑞点头,然后指了指那盘子未吃完的獐肉和鹿肉道:“宫里头的御膳房果真是名不虚传,瞧着华姐儿都要将舌头吃进去了。” 听到贺景瑞的调笑话,苏霁华面色更红,但片刻后却反应过来道:“宫里头?”还是御膳房?那就是说这贵人是宫里头来的人了? 贺景瑞微微颔首,“微服出巡。” 这四个字一落出来,苏霁华瞬时便了然了。什么人能用“微服出巡”这四个字,不就是那九五之尊嘛。 苏霁华原先还想着这皇帝怕是要与贺景瑞疏远一阵,却没曾想人家还巴巴的上门送肉来了。 “你用过午膳了吗?”看着面前被自己吃剩下的残羹冷炙,苏霁华这才恍然想起来。 “用过了。”贺景瑞点头,顿了顿后又道:“是与贵客一道用的。你睡得熟,我便没唤你。” 听出贺景瑞的言外之意,苏霁华赶忙摇头,小脑袋拨浪鼓似得,“我才不见呢,规矩大的紧,我这一个不小心就要掉脑袋。” 说完,苏霁华伸了伸小脖子,贺景瑞看到那白细肌肤上印着几点斑红,惹眼的紧。 贺景瑞攥了攥茶碗,抬眸看了一眼外头,正日上中天,总算是压下了心里头陡然冒起来的想法。青天白日的,不好不好。 “奶奶,奶奶……”正说着话呢,外头元宝惊嚷嚷的过来了。“奶奶,外头来了一批人,说是宫里头来给爷送礼了。” 送礼?苏霁华蹙眉,“送个礼罢了,你这么慌里慌张的做什么?没规矩。”苏霁华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这不连皇帝老子亲送的肉还摆在圆桌上头呢嘛。 元宝偷偷觑了贺景瑞一眼,然后哭丧着一张大胖脸道:“奶奶,那宫里头送来的是宫女儿,一共三个,个个模样身段都出挑的紧。” 元宝没甚心机,说到底就是个憨傻的,这话也当着贺景瑞的面说了出来。苏霁华茶碗一放,瞬时就瞪大了一双眼。 贺景瑞的脸上也显出几许怔愣。 “走,去瞧瞧!”苏霁华怒瞪贺景瑞一眼,提着裙裾就往外去,登时就感觉腰不酸腿不疼了,浑身都是劲。 贺景瑞抚了抚鼻子,莫名有些尴尬,紧跟着也去了。 内院门口,正有女眷在用膳,明厅里立着三个姿貌俊俏的小宫女,个个青葱似得水嫩,穿着束腰宫装,只往那一站就让人瞧的浑身酥软。 来送宫女的是个宫里头的老嬷嬷,贺景瑞一见那老嬷嬷便蹙眉,然后道:“李嬷嬷。” 李嬷嬷是贺尔巧身边的老人了,贺景瑞自然认得。 李嬷嬷与贺景瑞行礼,然后又与苏霁华行礼,端端正正的一丝不苟,就似她那张一板一眼的脸一样。 “奉夫人之命,来给爷送礼。” 李嬷嬷身后的三个宫女迈步上前,袅袅行礼,声音酥的麻了筋骨,“爷。” 贺景瑞眉间印痕更深。 苏霁华上下扫过那三个宫女,气得牙痒痒。她原还以为那贺尔巧是个好的,却没曾想着才成亲第二日就迫不及待的给她的好弟弟送了宫女儿来。 苏霁华气急,根本就顾不得什么,拿起不知哪个婆子落在角桌上头的鸡毛掸子就冲了上去,照着那三个宫女的门面抽。 “啊……”那三个宫女哪见过这种阵仗,但因着苏霁华的身份也不敢如何,只管缩着身子往外逃。 内院里,宴正盛,苏霁华的彪悍模样,直让那些女眷看呆了眼。 一阵鸡飞狗跳,苏霁华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将那三个宫女并老嬷嬷一道赶了出去。 “吧唧”一下扔掉那就剩根光秃秃棍棒子的鸡毛掸子,苏霁华泪眼蒙蒙的看向贺景瑞。 她打了宫里头来的人,这脑袋是不是真要保不住了? 贺景瑞忍着笑上前,替苏霁华拨去发髻上沾着的鸡毛,然后严肃道:“打了李嬷嬷,这可大事不好。” 苏霁华一下就垮了小脸,豆大的泪珠晕在眼眶里,似乎下一刻就被倾巢而出。 贺景瑞赶紧揽了人往怀里搂,然后贴着她的耳畔道:“傻姑娘,这招叫杀鸡儆猴。” 不过本来这鸡三姐是准备要让他杀的,没曾想他的小媳妇这般彪悍。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哦啊 第58章 因着苏霁华气势汹汹的打了宫里头来的人, 那些原还在吃宴的女眷们登时连面色都变了,囫囵说了几句客气话便急匆匆的领着自家丫鬟去了。 外院的男客们听到消息,生恐殃及池鱼,登时也一哄而散。南街外头堵了两日的马车轿子散去,整个南街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喧闹。 只宅子里,苏家人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苏霁华缩着小脑袋躲在贺景瑞身后, 使劲的攥着他的宽袖,小鼻子小眼的看着尤其可怜, 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多大委屈, 哪里还有方才那股子虎虎生威的劲。 苏夫人皱眉看向苏霁华,心生叹息。她原本就知道贺景瑞不是常人, 自听到了罗翰的话后又有些后悔将华姐儿嫁与这么一个人了。 他们苏家太小,养不下这尾游龙, 瞧着, 才第二日就闯了这祸事。 其实苏霁华原本在李府里头日日吃斋念佛,也算是收了性子了,但不知为何, 自与贺景瑞在一处后, 小时那些小性子就又冒出来了。苏霁华的这些小性子苏夫人和苏老爷都是清楚的,毕竟只一独女,都是自个儿宠出来的。 但如今这性子惹了祸事,苏夫人就感叹,当时就应该照着苏老爷的念想, 招婿的。招在新安郡,在自家就算惹了祸事也能兜住,但现下他们在皇城根底下,苏霁华方才做出的那件事若是上头怪罪下来,打板子事小,就怕要掉脑袋。 “贤婿啊,你瞧瞧这……”苏夫人虽说是个有大主意的人,但毕竟从未接触过皇家人,他们苏家富甲一方又如何,还不是贱商一个。 “无碍,三姐不会怪罪的。”贺景瑞将躲在自己身后的苏霁华掩了掩。 苏霁华埋着小脑袋贴在贺景瑞身上,浑身腰酸背痛的劲又显出来了。毕竟是头一次,昨晚苏霁华被折腾的厉害,又没歇够,方才又像个疯婆子似得追着那三个宫女儿跑了大半院落,现下整个人都乏累的厉害。 “滚回去吧。”苏老爷瞧见苏霁华白着一张脸尽是往贺景瑞后头缩,又心疼又恼。哼,这就有了相公没了爹了! 苏夫人斜睨了苏老爷一眼,脸上嫌弃的表情一点没掩,都这掉脑袋的时候了还宠着呢。在外人来看,苏家是慈母严父,但事实上却是慈父严母。苏霁华不怕苏老爷喊打喊杀的,就怕苏夫人一个冷眼瞪过来,心里就发憷。 贺景瑞领着苏霁华回了主屋,苏霁华乖巧的拽着贺景瑞的宽袖坐到绣墩上,一双大眼睛雾蒙蒙的盯住她瞧。 “瞧什么?”贺景瑞不自禁捏了捏苏霁华的面颊。 苏霁华偏头看了一眼梓枬,梓枬出了主屋候在廊下,门柱似得站着。苏霁华搂着贺景瑞的小臂把人拉扯到身旁的绣墩上坐下,忐忑开口道:“我今日打了贺夫人的人,会如何呀?” 这事说小了,是苏霁华不知规矩,拂了贺夫人的颜面。说大了,是苏霁华藐视皇威,连宫里头派来的人都敢打。 “无碍,我明日进宫去请罪。” “请罪?”苏霁华愈发紧张,她梗着小脖子,声音嗡嗡道:“那,那还是我去请吧……” 本来这事就是她的错。 “若是你去请,这脑袋怕真是要没了。”贺景瑞笑着说完,替苏霁华擦了擦脸上沁出的细汗,唤了一声梓枬,去端了碗杏仁茶来。 奶香奶香的杏仁茶一端进来,苏霁华就吃了一碗,下肚后才觉缓过劲来。 吃完杏仁茶,苏霁华撑着下颚又盯住了贺景瑞瞧。她记得清楚,她与李锦鸿在一处时,爹娘反对的厉害,但那李锦鸿却缩在她后头,什么事都不管,甚至还怂恿她与他私奔。 苏霁华年幼,又在苏家被宠的太过,兜兜转转的就被李锦鸿给骗了。她现下想来,还是因为自个儿身在局中,意不清吧。 可贺景瑞却不一样,他主意大,有本事,但平日里却事事依顺她,不过在碰到像她今日这样闯了大祸事时又能风轻云淡的替她解决了。 苏霁华觉得,自个儿真是捡到宝了。 …… 宫女儿被打回去了,贺夫人那处没什么动静,苏霁华有了贺景瑞的保证略心安,这一晃就到了掌灯时分。 苏霁华与贺景瑞一道用过晚膳,就上榻歇了。 因着昨日的事,苏霁华有些瑟缩,她偷偷瞧了贺景瑞一眼,那人穿着素白的亵衣亵裤躺在那里,整个人绷的笔直,面无表情的模样有些让人发憷。 苏霁华勾着青丝,小心翼翼的往贺景瑞下颚处挑了挑。 贺景瑞正闭着眼,但苏霁华的小动作却没逃过他的眼。 “不睡?”贺景瑞沉着声音开口,面色不变,依旧没有睁开眼,但觉那团本就积在身体里的火气瞬时下涌,汇在一处,燥热难当。 苏霁华赶紧拽着头发将身子缩回了被褥里,小腿蹬了蹬锦被,觉得有些热。以往都是一个人睡得,这时候突然多出了一个人来,多少有些不习惯。 主屋内琉璃灯熄了,帷帐层层叠叠的覆下来被朱窗处吹进来的一丝凉风撩起一个角。 苏霁华感觉到身旁的人动了动,她大气都不敢出的缩在被褥,整张小脸都要埋进软枕里了。 主屋内静了片刻,也不知是不是苏霁华的错觉,她觉得身旁的人呼吸愈发急促,甚至就像是要喘不过气似得。 “华姐儿。”身上覆上一个人,苏霁华被压的结实,艰难的把脸从软枕里挪了出来,露出一张带着红晕的白瓷小脸,未施粉黛,肌肤白腻,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般莹着玉色。 两人呼吸交杂,贺景瑞感受着那被自己压住的一块软玉,只觉浑身舒畅。 昨晚上并不甚畅快,贺景瑞压了一日火气,伸进了被褥里。 苏霁华穿了一件透薄的内衫子,里头系着兜儿,藕荷色的兜儿系的紧紧的,贺景瑞一抚便能觉出那份量来。 平日里看着人纤细精致,却没曾想如此有量,看来这一日日喂下去的吃食还是十分顶用的,都去了该去的地儿。 帷帐晃动起来,贺景瑞搂着苏霁华的腰,兴起起来,一下就将人从被褥里挖了出来揽进怀里,然后凑上去就着那截小细脖子亲了一口,满嘴甜香。 苏霁华被贺景瑞搂在身上,莲座观音似得被颠弄,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只知呜咽,两条腿颤的连贺景瑞的腰都夹不住。 “够了,不要了……”小媳妇软绵绵的贴着自己求饶,贺景瑞平日里的君子风皆不复存在,甚至起了逗弄心思,想着这他这小妇人呜呜咽咽的声音可真好听。 苏霁华呜呜咽咽了半响,终于是哑了嗓子。贺景瑞也偃旗息鼓,心疼的搂着人睡去了。 迷迷糊糊的,苏霁华想,这平日里看着清风云淡的人,发起狠来也是招架不住的。 …… 翌日,苏霁华还没起身,睁眼就看到身旁空了个位置,她盯着帐子发了会儿呆,然后撑着身子坐起来。 正是辰时三刻,时辰不早了,梓枬伺候苏霁华洗漱,然后说了贺景瑞入宫的事。 “卯时便起身去了。” “卯时?”苏霁华掐指算了算,那个时候她可是还在做梦呢。做梦自个儿被一块硬石头压着,那硬石头上还钻出根青草根子来,软舌似得往她嘴里捅,捅完了还咬着她不放,直到苏霁华狠下心去咬了一口才急急缩了回去。 “嘶……”正用着早膳,苏霁华捂住了嘴,疼的双眸泛红。 “奶奶,这是怎么了?”瞧见苏霁华的动静,梓枬赶忙道:“可是被烫了舌?”话罢,又去碰了碰那粥碗,是温的,不至于烫舌呀。 苏霁华红着脸摇头,她这不是烫的,是被人啃的。 勉强用完了粥,苏霁华又懒洋洋的回榻上去歇着了,这一歇就到了申时才起身,还是梓枬看着天色将人唤起来的。 “奶奶,白日里睡多了这晚上可就睡不着了。” 苏霁华翻了个身,搂紧榻上新换的纱被蹭了蹭,心里俳腹。这也要那人让她睡才行啊。 打了个哈欠,苏霁华被扶了起来,到屏风后洗漱一番用了些糕点,但左等右等不等贺景瑞家来。 “奶奶,要不奴婢差个人去探探信?” “嗯。”苏霁华点了点头。梓枬刚转身走到主屋门口,元宝便急急进来了。 “梓枬姐姐,爷托人来信说今晚不回了,宿在宫里头了。” 贺景瑞也算是外男,一个外男能宿在宫里头,是皇帝给的大面子。而这事一出来,那些原本在贺景瑞被削官为民后落井下石,冷眼旁观等着瞧好戏的人都开始心里发憷。 原想着这贺景瑞先前要娶个寡妇,再后来被削官为民,是要失宠了,却没曾想,这人又攀回去了。而且那日里这贺家奶奶一鸡毛掸子将贺夫人送来的宫女儿都给打出了府,到现下还没事人般的在宅子里头住着呢。 这事若是挂到旁的人身上,那可不止是一顿板子那么简单。 瞬时,整个应天府的人都动了起来,苏霁华的小宅子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这阵仗比她成婚那日里还要厉害。亏得贺景瑞留下了那支军队守在宅子门口,才没出乱子。 苏霁华按着贺景瑞的吩咐闭门谢客,三日后才听到消息,说是贺景瑞护驾有功,陛下下旨恢复大司马身份,择日就要搬回贺府里去了。 护驾有功只是个由头,贺景瑞是贺家支柱,皇上还要靠着贺家,是不会拿他如何的。这三日里,贺景瑞都在宫里头宿着,苏霁华闲着无趣,便想起了隔壁宅子里的阿宝。 贺景瑞恢复了身份,过几日就要搬家了,苏霁华缠着贺天禄,与他一道去了隔壁院子寻阿宝。 日头正盛,苏霁华去的时候没瞧见阿宝,反倒瞧见一个男人正站在院子里头喂鸽子。 那白鸽子白胖胖的扇着翅膀到处乱飞,一会子落到树上,一会子落到屋檐上,有些胆子大的落到男人的掌心去抢食。 苏霁华眯了眯眼,看清楚男人的脸,然后一阵恍然。她还当是谁呢,原来是那李肃底下的小太监李莞。 阿宝依旧梳着双髻,颠颠的从主屋里头出来,看到李莞掌心的吃食,不敢去李莞那处拿,扭身上去就掰着那白胖鸽子的嘴挖了出来往自己嘴里塞。 李莞气急,连鸽子都顾不上喂,声音略尖细,却不突兀,“还学会跟鸽子抢食了?” 阿宝神色怔怔的盯住李莞,李莞扶额,将那鸽食从阿宝嘴里抠出来扔到一旁的水池子里头,然后恨恨道:“你怎么不去水池子里头和鱼抢去呢?” 阿宝小心翼翼的觑了李莞一眼,答道:“湿了,不好吃。” 李莞被气得厉害,恨恨捏了一把阿宝的双下巴,“短你吃食了,都肥成这样了……” 阿宝虽心智不全,但也是个爱美的女子,当即就瘪嘴嘟囔,“阿宝不胖,阿宝最好看了。” 李莞恨恨咬牙,但一对上那双干净的眸子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真是活找罪受,供了这么个小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有没有好好吃的营养液呀,嘻嘻嘻 第59章 李莞在, 苏霁华自是不方便过去的,不说她不是从正门进的,就是凭着李莞和贺景瑞的对立形势也不该上去。 李莞虽说与李肃有大仇,但明面上还算是李肃的人,即使恨得咬牙切齿也只能将这苦往肚子里头咽。而现今朝廷除了沈家和贺家,就属李肃这种阉奴宦官最显眼了。 阉奴宦官身份低贱,但却是能通天的人, 这宫里头的主子们哪个身边离的了这群阉奴宦官。虽说是一句话便能打死的人,但越低贱的人命越硬, 熬出头了就该被人捧着。 李肃熬出了头, 皇上看出贺家势大,不好控制, 开始给李肃放权。在皇帝眼中,一个宦官还能翻出天去。 但实际上, 宦官也是男人, 也有野心。自皇上给李肃放权之后,原本朝中泾渭分明的两派就变成了三足鼎立。 李家,贺家, 沈家, 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今次贺景瑞因为护驾有功被重新提拔成大司马,刚一上任就大刀阔斧的砍了两个沈家人。虽说这两人只是沈家那些无足轻重的旁支,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贺景瑞在警告沈家,贺家还在。 在贺景瑞被削官为民的那段时间里, 贺家人尤其低调,就是贺尔巧在宫里都没什么动静。沈家趁势揽了几个朝中肥差,拔了几个贺家人用自家人顶上了,甚至还妄想动贺景瑞。 沈家这动静不小,贺景瑞却依旧不动如山的呆在南街小院子里头和苏霁华吃吃喝喝的,似乎万事不管,清风云淡的紧。 沈家愈发大胆,挑拨了李府的人去苏霁华的小宅子里闹事,想借李家除掉贺景瑞。那日里,李府大太太给苏霁华“送”来了合离书,这本就是一个圈套,只是李家傻,被人当枪使了。 小宅子里头见了血,本只是几个李府的家仆,虽说是上门来闹事的,但打死了终归也是一条人命。 不过那日里确是没剩几个人,就是李府的大太太一等人都受了些轻伤,最后还是从贺景瑞的那支军队里头拨了几个人给抬回去的。 李府带来的家仆里头掺了沈家雇来的人,不乏还有一些死士,不然也不会只是因为小小的一场闹事,贺景瑞底下的名将沙一鹏和桑振清就领了一支军队过来,一守宅子就是数日。 这是在防着沈家生事,伤了苏家人。而那三日里闭门谢客,也是因为贺景瑞进了宫不在宅子,生恐出事,特意留了贺天禄在苏霁华的屋子外头,劈了好几日的柴火。 这边,苏霁华见阿宝和李莞在一处,也就没唤人,矮着身子又钻回了自家宅子,刚落地便听到外头传来动静,说是爷回来了。 苏霁华面色一喜,颠颠的就跑出去迎了。 因着今日要去爬隔壁的墙,所以苏霁华就换了身颜色略深又轻便的裙衫,耐脏又方便。乌黑的青丝拢扎起来,编成一条麻花般粗实的大辫子,油光水滑的落在后背上,整个人清凌凌的透着干净,就似那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贺景瑞刚刚迈步进二门,就见迎面跑来一个人,提着裙裾露出一双软底儿绣鞋,兴冲冲的小模样。 “三叔。”苏霁华站定,仰着一张小脸看向贺景瑞,面颊微红,气喘吁吁的似是跑了有好一阵了。 虽只几日未见,但贺景瑞却好似清减了几分,不过却衬得整个人愈发肃清了,浑身气势外敛,褪去了几许温润,透出一股子锋利劲,与平日里大不一样,迎着日头立在二门处,眸色不明。 “三叔?”苏霁华奇怪的又唤了一声。 贺景瑞往前迈了一步,面上神色逐渐清晰起来,眉眼虽清冷,但看向苏霁华时眼底却透着柔意。 “去哪处玩了?” “……没有。”苏霁华心虚的低头。她知道,自个儿与三叔成亲了,就要恪守本分,不说像在李府时那样恭谨有加,也绝不能给人抓住小辫子扯三叔的后腿。 “说谎。”贺景瑞点了点苏霁华的鼻尖,顺势抚了抚她那条大长辫子。 苏霁华掰着指头,小心翼翼的偷着觑向贺景瑞,一双眼澄澈干净,黑白分明的就似皇帝御花园里头圈着的那只小鹿。 “嗯?”贺景瑞应了一声,声音不自觉的轻柔了几分。 “三叔……” “现在还叫三叔?”苏霁华刚刚开口,就被贺景瑞给打断了话。她扭捏着身子,左想右想半日,终于道:“爷。” 贺景瑞虽不甚满意,倒没有多逼,只牵着人往里去。 苏霁华垂着小脑袋跟在贺景瑞身后.进了主屋,梓枬打开帘子送了两碗杏仁茶过来,又取了一些糕饼子和果点,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守在主屋的廊柱下。 “是去隔壁寻阿宝姑娘了?”贺景瑞捻了捻苏霁华的头发丝绕在指尖,浑然不觉自个儿的动作有些奇怪,只觉得这青丝泛着香,故此不自觉的绕了一圈又一圈。 听到贺景瑞的话,苏霁华惊奇的看向他,想着是不是有什么小人专门被这人安插在自个儿身边通风报信了。 贺景瑞笑了笑道:“梓枬怕你出事,前脚刚告诉我,后脚你就来了。” 苏霁华绷起了一张小脸,怒瞪向正候在主屋处的梓枬。吃里扒外的东西!梓枬似是感受到了苏霁华的怒气,赶紧换了元宝过来,然后躲进了隔壁的茶室。 瞧见苏霁华那副气呼呼的小模样,贺景瑞好笑道:“好了,梓枬也是为你好,生恐你出了事,毕竟那李莞是个不好相与的。” 见贺景瑞提到李莞,苏霁华撑着下颚靠在茶案上,声音细细道:“那李莞是个太监,怎么还在外头养着个阿宝姑娘呢?”说到这里,苏霁华难免有些意不平,“阿宝姑娘是个心智不全的,不会是被那李莞强逼的吧?” 毕竟李莞是个太监,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去贴一个太监。而且她听说,因为有些太监不能人道,所以惯会折磨人,譬如李肃这流人,不知犯下了多少人命案子,但因着腌臜甚多,甚至愈发不忌惮起来,无法无天的厉害。 想起阿宝姑娘那双纯稚的大眼睛,苏霁华实在是觉得有些心疼。还是个没长成的小姑娘呢。 贺景瑞沉哑片刻,然后道:“这阿宝姑娘原先其实是宫里头的罪奴,是那李肃赏给李莞的人。” “李肃的人?”苏霁华瞪圆了一双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其实就方才她瞧着,那李莞对阿宝姑娘还是不错的,不说没有苛待,就是平日里也是紧着的。上次她与三叔去拜访时,那些丫鬟家仆对阿宝姑娘的重视程度堪比金丝笼里头的金丝雀。 可李肃是李莞的仇人,杀一千遍一万遍都不够的仇人,这仇人给的人自然是要防备着的,但这李莞对阿宝姑娘似是上了心,看着竟丝毫没有防备。 其实就苏霁华来看,如果这阿宝姑娘真是自个儿仇人送来的人,不说苛待,冷饭冷菜自然是要上着呢,哪里会让人这般舒服,定要给她磨掉一层皮。 想到这里,苏霁华再次想起阿宝,有些不受控制的想着,李肃特意给李莞送人,这阿宝姑娘不会是在装疯卖傻吧?想到这里,苏霁华又不自禁同情起李莞来。 似是看出了苏霁华的小心思,贺景瑞好笑道:“李莞这人虽年纪不大,但性子阴沉,惯有主张。”意思就是不会多错看人。 苏霁华略略点头,想着也是,宫里头的人都是人精,她能想到的人家自然也能想到,而且只会比她想到的多。 “李莞这人,日后咱们还是要结交的。”贺景瑞推给苏霁华一盏新添置好的杏仁茶,然后语速缓慢道:“李莞现下颇受太后恩宠,即便是李肃都要看其三分颜面。” “太后?”苏霁华是知道的,当今太后乃沈家人,现下虽说不管事了,但宫里头大部分事都依旧是她做主。 沈太后和沈皇后同出一宗,皇帝一日日对着两个沈家人,虽心里头恨得咬牙切齿却还要笑脸相迎,这样想想,苏霁华觉得这皇帝当的还真是憋屈。 “太后怎么会宠李莞的?”苏霁华歪了歪头,“难不成是因为这李莞长的好?”说实话,李莞确实长的好,唇红齿白的世家公子模样。她想着这人家中若是没有遭逢巨变,没有被李肃强带进宫,现下定然也是一个人物。 贺景瑞轻咳一声,没有接话,只道:“李莞这人,有恩不记,有仇必报。” 苏霁华愣了愣神,然后恍惚的点头。这人遇的事多了,性子难免古怪,不过这有恩不记,有仇必报还是太……奇怪了吧? 若是如此,谁会对他施恩呢? “李莞不受施恩,只信利益牵绊。譬如你们说的,钱货两清。”贺景瑞略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苏霁华恍然,原是如此。其实若是她,也更信钱货两清。 “用过午膳了吗?”李莞之事告一段落,贺景瑞亲自上去将朱窗处的芦帘放下来一半,挡住外头刺目的日头,垂眸时却是不经意的看到那张逍遥椅,顿了顿动作。 苏霁华捻了一块栗子糕坐在榻上,无知无觉的晃了晃小细腿,裙裾轻动,漾出一圈裙纹。“用过了。” “用的什么?”贺景瑞自去屏风后换衣,还不忘跟苏霁华搭腔。 苏霁华掰着指头数了数,“糟肉,糯米藕片,珍珠菜,蒸扣肉,素烧鹅,芋粉团……”一下子拉拉杂杂的报出这许多东西,苏霁华也不自觉脸红,她是不是吃的太多了?可她每盘子只沾几口,其余的都赏给下人了。 偏头往屏风后看了一眼,苏霁华红着一张小脸企图转移话题道:“爷,你用过了吗?” 屏风后没动静,片刻后走出一个人来,穿着一件鎏金色的长袍,束玉冠金带,腰间插了把洒金扇。 苏霁华声音一噎,双眸瞬时瞪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怎么这才堪堪换个衣裳的功夫这人又变了? 天阙摇着洒金扇,看到苏霁华一副如临大敌的小模样靠在榻上,当即一挑眉,“小寡妇,怕什么?” 话罢,天阙迈步在主屋里头走了一圈,他先是将那些芦帘都拉了下来,然后又关上了主屋房门,这才转身走回到苏霁华面前。 苏霁华捏着那块几乎被她捻烂的栗子糕,浑身发颤。她现在喊救命还来得及吗? 显然是来不及了。 第60章 折腾了许久, 方歇下半刻,苏霁华从榻上睁眼,就见已是掌灯时分,主屋里点上了灯盏,却没用琉璃灯,而是上的油灯。 大致是因为苏霁华正睡着,丫鬟怕琉璃灯晃眼这才用的油灯。榻上层层叠叠的罩了许多层帷帐, 苏霁华只能模糊看到外头晕出的几许光线影子。 身旁躺着个人,嚼着糕点吃的正香, 苏霁华的肚子发出一阵“咕咕”声, 在安静的室内尤其清晰。 男人轻笑一声,叼了块糕点过来给苏霁华。 苏霁华浑身疲惫的使不上劲, 却坚持不吃这种嗟来之食,卷着纱被就往榻里头滚了滚。 纱被很大, 苏霁华纤细的身子拢在里面只余一头青丝披散。天阙上下瞧了瞧, 看到苏霁华半露在外头的一双生嫩小脚,上去就给她逮住了使劲挠痒痒。 苏霁华还裹在纱被里,所谓作茧自缚, 根本就挣脱不出来硬是被天阙挠的眼泪汪汪的笑了小半刻, 听得主屋外的梓枬和元宝心花怒放。这是有多欢喜才能笑成这样啊。 十分“欢喜”的苏霁华一边笑,一边使劲的在纱被里挣扎。奈何方才自己卷的太紧,现在根本就动弹不得,只像蚕蛹似得左右蠕动。 “小寡妇,求饶就放了你。”攥着苏霁华的脚踝, 天阙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直盯得人心肝颤颤。 苏霁华抿唇,即便心里头发虚,却依旧面色坨红的朝天阙瞪眼,一副不甘示弱的小模样,却不想那眸中透着事后风情,勾缠颤的只让人觉得还想再来一遍。 糕点盘子落到地上,发出一阵清脆声响,外头的梓枬和元宝唬了唬神,赶紧凑到房门处细听了听,听到一点动静,赶紧笑着矮身缩了回去,对视一眼互相明了。 爷跟奶奶真是恩爱。 被迫恩爱了许久的苏霁华顶着“咕咕”彻响的肚子又折腾了一趟,中途终于是忍不住从榻下捞了块糕点塞进嘴里,不过还没嚼几口就被人给抢走了。 真是土匪行径! 昏睡前,苏霁华软着身子还是将天阙恨得牙痒痒。 …… 因着要重归贺府,所以这几日宅子里头一直在忙着收拾东西。梓枬和元宝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因为苏霁华成婚时购置了太多东西,单那从秦公子处买来的桌椅板凳就已经塞满了整整一个小院。 小厨房里,苏霁华正站在厨台子前面和面。宽大的摆袖被折起拢在胳膊上,露出一截白皙藕臂,青葱玉指揉着案板上的面团,使劲的挤压敲打。 天阙捧着一碗杏仁茶靠在一旁,神色悠闲道:“快点揉,要把劲使进去了,吃起来才有味道。” 苏霁华气得咬牙切齿,却莫可奈何。这厮怎么还不给她滚回去?日日折腾她不说,这胃口也跟无底洞似得,真是一饭桶!苏霁华捏着那面团,把它想象成天阙的脑袋,恨不得上去扇一个大嘴巴子。 想起刚才她躲在圆桌底下被硬生生扯出来后丢盔弃甲的挫败感,苏霁华只感觉腰酸背痛的厉害。 “小寡妇,加点芝麻。”天阙吃完一碗杏仁茶,抬起下颚朝不远处橱柜上摆置着的一罐子芝麻示意了一下。 苏霁华忍下一口气,怒瞪了那厮一眼。“刀削面加了芝麻不好吃的。” 苏霁华虽然会做一些小糕点,但是只属刀削面做的最好吃,所以这人便缠着她要吃刀削面,苏霁华本不愿允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快要被折腾散架的身子,还是灰溜溜的滚出来做刀削面了。 “那就做两碗,一碗加芝麻,一碗不加。” 苏霁华深吸一口空气,为防这人再狼性大发,赶紧扭身去取了芝麻罐子来,然后将面团分成两份,给其中一份加了芝麻。 面团揉好了要醒面,苏霁华觑着天阙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警惕的捂住自己往后退了一步道:“我都给你做刀削面了。” 天阙哼唧一声,没有说话。 苏霁华顿觉危机感十足,为了自己不在那种事上英年早逝,转着眼珠子道:“咱们来玩骰子吧。” “玩骰子?”天阙挑眉,似是有些意外。 “怎么,不敢?”苏霁华挑衅道。 “赌注?”天阙眯起双眸,是个禁不住激将法的人。 “这样,我输了就给你钱,你输了就记账,日后再还,如何?”苏霁华知道,贺景瑞是净身出户的,身上没什么银钱,就连外头围着的那支军队都是靠苏家养着的。 其实她玩骰子也不是想要赢钱,就是想找这人寻些别的事做,不然老是缠着她做那种事,她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来。”天阙一勾唇,上下打量一番苏霁华,双眸沉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霁华忽略那股子怪异感,跟在天阙身后一道进了主屋,然后吩咐梓枬去罗翰那处寻了骰子来。 罗翰是个会玩的,房里的东西多了去了,梓枬不消片刻便捧了骰子过来,小心翼翼的替苏霁华和天阙归置好。 那三个骰子以白玉而制,正方形状,相对两面合必为七,而一点和四点上被漆成了红色。旁边是骰蛊,青竹而制,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惯被用的。 苏霁华在未出嫁前常常跟罗翰躲在房里头玩骰子,实际功力不错,但就是不知道这天阙是什么情况了。 榻上茶案被收拾干净,只放骰子,旁边另放了一张桌子,置茶水糕点,还有记账的东西,元宝站在两人中间,提着毛笔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比大比小啊?”苏霁华摇了摇骰蛊,主屋里头立时便响起了清脆的碰撞声,听在耳中让人有些激动。 “大吧。”天阙懒着精神靠在榻上,就像是没骨头一样的把脚搭在了一起。 苏霁华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喏,你先来。”苏霁华有意想看看天阙的实力,不然过会子若是她输的太难看也可以耍诈说没现钱了。 天阙拿起骰子放进骰蛊里,清脆的敲击声在骰蛊里转了一圈,“哗啦啦”的揪着人心。 没摇几下,“啪”的一声,骰蛊被按在茶案上,苏霁华瞪着一双眼,使劲盯住那骰蛊,声音绷紧。“开。” 天阙的指尖按着骰蛊轻敲,姿态悠闲,眼角不经意的往苏霁华那处瞟了一眼,然后缓慢打开了骰蛊。 骰蛊被打开,露出里面的三个玉色骰子,分别是一点,三点,两点。可以说是很烂了。 苏霁华嘲笑一声,然后胸有成竹的拿过那骰蛊和骰子用力摇了五六下,最后“啪”的一声盖在茶案上,震的那茶案一动,茶面上的深刻纹理似都被划开了,深刻显示出了苏霁华万分激动的心情。 元宝瞪圆了一双眼,紧张的盯着骰蛊。苏霁华也有些紧张,她很久没玩了,都没有感觉了。 骰蛊被掀开,三点,两点,两点,险胜。 “哇啊!元宝快记下来。”苏霁华惊叫出声,乐的不行,直接就从榻上蹦了起来,差点撞翻茶案。 这简直就是典型的翻身农奴把歌唱啊。细想起来,她这几日都快被这天阙给压榨干了,真是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而且没想到这厮看着拽八拽七的,骰子却玩的这么差。 “慢着。”天阙斜睨了一眼苏霁华那副兴奋的小模样,面上笑意更深。“刚才只是试场,下一把才正式开始。” “你耍赖。”苏霁华气势汹汹的趴在茶案上,像头凶恶的小麋鹿。 “嗯哼。”天阙不置可否,朝着苏霁华挑眉道:“玩不玩,不玩就算了,咱们做点别的……” “玩玩玩!”苏霁华面红耳赤的打断天阙的话,顺势看了一眼元宝。当天阙跟苏霁华在主屋内折腾的时候梓枬和元宝都守在屋外头,完事后也是两个人帮她叫热汤收拾的。 苏霁华只觉老脸一红,赶紧拿过那骰蛊又摇了一盅。 “四点,五点,五点。”苏霁华喜滋滋的看着点数,乐的一双水眸都给笑眯了。 天阙拿过骰蛊随意一摇,然后揭开。 苏霁华不在意的瞧过去,却在看到那三个五点时面色一变,然后一脸疑狐的看向天阙。这厮不会是耍了什么诈吧?还是只是单纯的运气好? “奶奶,这局是爷胜了。”元宝看到苏霁华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 “哼。”苏霁华冷哼一声,“算你运气好,下次你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天阙低笑一声,不置可否。他在安平闲暇之时就喜与军营里头的那些人打架玩骰子,技术可谓是练得炉火纯青,就苏霁华这点小伎俩,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而刚才他一听到那骰子的声音,就知道这骰子不对,被人灌了水银。只是对面那玩的热火朝天的人似乎全然不知道这骰子的事,还以为是自个儿运气好。 想到这里,天阙不免又露出一个笑来,朝着苏霁华道:“小寡妇,把银钱备好了。” 苏霁华怒瞪天阙一眼,摇出一个五,两个六。 得意的扬起小下巴,苏霁华学着天阙的样子扣了扣茶案面,连尾巴都翘起来了。要赢她,除非摇出三个六来。 天阙慢条斯理的捞过那骰蛊摇了起来,然后顺势一放。 “你别动!”苏霁华一声亮响,按住天阙,然后把人拨开。“为防你使诈,我来开。” 天阙耸了耸肩,示意苏霁华揭开骰蛊。 苏霁华小心翼翼的揭开,看到里面那一排溜的三个“六”,简直是心痛如绞。难道刚才真不是这个人的运气,而是这人在扮猪吃老虎? 苏霁华疑狐的看了一眼天阙,然后一咬牙,不服输的道:“再来。” 一连来了十局,苏霁华局局输,元宝捏着毛笔,见苏霁华气得脸都红了,赶紧上前安慰道:“奶奶,咱们歇一会吃些糕点吧。” “不要。”苏霁华气势汹汹的瞪向那正叼着糕点的天阙,斗志昂扬。她就不信了,她会一直这么倒霉。 但事实证明,没有倒霉,只有更倒霉。 苏霁华输完了现银,又让元宝去将梳妆台上她的首饰盒子给拿了过来。苏霁华的赌性被激出来了。 “没有现银了,拿这个抵。”檀香木制的首饰盒子被打开,露出里头金灿灿玉莹莹的首饰,乍眼一看珠光宝翠的尤其富贵。 天阙嚼着糕点,笑眯眯道:“我一个男子,要什么首饰。” “这可以换钱。”苏霁华对于天阙的不识货非常嫌弃。她的首饰可都是陪嫁物,罗翰一件件细细挑的,虽比不得宫里头的,却也不差。 天阙微颔首,示意苏霁华继续。 苏霁华鼓着一张小脸,用力的摇起了骰蛊,那声音“噼里啪啦”的震的人脑袋疼。 摇出一头细汗,苏霁华瞪着一双眼,俨然一个小赌徒模样,连发髻都弯了也不顾,只顾着摇骰蛊。她虽输了这么多把,但却越来越起兴。心里头觉得自个儿的霉运气不可能一直在吧? 但毫无意外的,即使苏霁华瞪得眼睛都酸了,还是没能再赢一把半把的。 “喂,你真的要啊。”苏霁华心疼的看着那箱首饰,那里头可放着她近几日最喜欢用的几件首饰。而且这箱首饰算下来也是一笔大数目,就这么被白白赢走了,苏霁华觉得自个儿的心在滴血。 苏家虽富贵,但一文一厘都是自个儿挣出来的,苏霁华这几日学着做起生意,真心感觉到了生意场上的艰难。这世道,钱不好挣啊。 “小寡妇,说要玩骰子的人是你,现在反悔的人也是你。”天阙从首饰盒子里拿出一支碧玉簪子把玩。这碧玉簪子玉质尚好,细看下头尾却有些杂色,勉强能值五十两。 苏霁华苦巴巴的看着那箱首饰被天阙塞到茶案下头,纤细长睫轻颤,可怜兮兮的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去添点杏仁茶来。”天阙斜睨了一眼苏霁华那副小媳妇似得的委屈模样,朝着元宝吩咐道。 这小寡妇真是越来越会撒娇了。这样想着,天阙想起那贺景瑞,原本松快的面色一瞬又沉了下去。 元宝犹豫的看了苏霁华一眼,然后躬身退了下去。 苏霁华偷觑了一眼消失在主屋门口的元宝,赶紧腆着脸拽住了天阙的宽袖,“你瞧,我苏家都帮你养军队了,你这箱首饰就还我吧,反正刚才那些银钱归你,足足也有一百两呢。” “养军队那事是我与你做的生意。”天阙拨开苏霁华,大刺刺的歪头靠在榻上,“小寡妇,人人多说无奸不商,我看你这怕是日日做的赔本买卖吧?” 这厮在变着法的说自个儿蠢!苏霁华怒不可遏,但即便恨得咬牙切齿也莫可奈何。她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过,甚至还有可能被人按着狠教训一顿,真是不甘心。 “小寡妇,想赢回来?”天阙将那箱首饰重新搬到茶案上,厚重的檀香木盒子发出一阵闷响。朝着苏霁华划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天阙撑着下颚道:“可是你连梳妆的首饰都拿出来了,还有什么呢?” 苏霁华的眼睛在主屋内转了一圈,视线从花瓶器物挪到书籍笔墨,再从洗漱架子铜盆面巾挪到香帕香巾。 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天阙一改刚才的剥削地主表情,朝着苏霁华贴去。 苏霁华警惕的往后一退,却不想退的太厉害,后脑勺结结实实的撞到身后的榻上,震的整个人都有些蒙。 “小寡妇,这么迫不及待了?”天阙跨过那茶案站在榻上,居高临下的看向苏霁华,“这样,你输一局,就让爷亲一口,爷输一局,就还你一样首饰,嗯?” “登徒子!”苏霁华气得面色涨红破口大骂,但奈何她刚刚被撞的厉害,整个人还靠在榻上起不来身。 天阙身高腿长的站在榻上微微俯身,脚上的皂角靴抵在苏霁华的小臂处轻踢了踢,露出一口白牙。“小寡妇,爷正好好跟你商量呢,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霁华憋着一张小脸,双眸触及之处满是这人压下来的暗影,极其有气势。 被唬了一跳的苏霁华赶紧跳下坐塌,却因为那厮踩着她的宽袖,苏霁华下榻的时候差点摔个狗吃屎,还是天阙抓住了她的后衣领子。 只是苏霁华人轻,天阙力气又大,一不小心就将人给提了起来。 苏霁华恍恍惚惚的晃了晃自己的小腿试探性的点了点地,却发现自己正被挂在半空里。她愣了愣神,然后突然出拳打向天阙。她觉得,这虽然是不道德的偷袭,但只要能抓到耗子,管她黑猫白猫呢。 没曾想,天阙那只长胳膊一伸直,苏霁华原本准备落到他身上的拳头就总是差了那么半寸。 距离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可就是够不上。 “哈哈哈……”天阙看到苏霁华那被憋红了一张脸使劲挥着粉拳的小模样,笑的愈发肆意。 苏霁华见打不着人,便胡乱挣扎一番,然后才气急败坏的在天阙的嘲笑声中落了地。这混蛋玩意,真不是个东西! 天阙跳下坐塌,一把搂过那正在整理裙衫的苏霁华。 苏霁华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就被这厮连亲三口,啃出了三个红痕。红艳艳的就像是落在雪地里头的腊梅花,还是开的全朵的,囫囵圆。 “先支给你,待输了再付。”按住苏霁华捣乱的胳膊,天阙提着人就上了坐塌,然后把骰蛊递给她道:“喏,来吧,小寡妇。” 苏霁华抚了抚自己涨疼的小细脖子,觉得这亏她也不能白吃了,不过这不是在赶鸭子上架嘛! 这厮就惯用些强硬法子,跟三叔一点都不一样! 瞧见苏霁华那副不服气的小模样,天阙挑眉道:“怎么,小寡妇不敢应战了?那不若弃城投降吧。” 激将法,适用于任何一个心绪激动或意志不坚定的人身上,而苏霁华即便知道那是激将法也怒不可遏的硬着头皮上了。 “哼,三叔就不会像你这样。”他定会让着她,哄她开心。 天阙盯着苏霁华,面色陡然阴沉,“哼,那个伪君子,养奶娃娃似得养你,就你这个蠢脑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年头上给宰杀了。” 在年头上会被宰杀的是猪。苏霁华“砰”的一声砸了一把面前的书案,瞪圆了一双眼。“反正比你好。” 话罢,苏霁华当即就呼啦呼啦的挥舞起了骰蛊。不过她不知道,这正中那天阙的下怀。 待两人玩完骰子,已是掌灯十分,梓枬小心翼翼的进来点了琉璃灯,就见苏霁华红着一张脸缩在榻上,地上散着些衣物,还有一水红色的兜儿。 梓枬四处瞧了瞧收拾起衣物,没瞧见天阙的影子,便赶忙上前道:“奶奶?” 苏霁华闷在榻上的身子动了动,她从纱被里冒出半个头,拉扯时梓枬清楚的看到苏霁华脖子上那片鲜艳的痕迹。 梓枬伺候了这么多天,自然是已经懂了,但当她看到苏霁华浸在热汤里的身子时,还是忍不住惊呼。 奶奶这是……硬生生从一朵白莲花变成了粉蔷薇啊。 苏霁华觉得自个儿心里有点苦,她这一日除了先前不作数的第一把,到后头竟然一把都没赢。简直就是被霉运给缠上了。 而且不止如此,她的赌性被天阙给勾了出来,那厮用一箱子首饰,直亲了自个儿不知道多少口,吧砸吧砸的就跟在啃猪蹄子似得,到最后还说地儿不够亲,硬是扯了她的兜儿。 “奶奶,奴婢给您上些药膏吧,是夫人专门让奴婢给您备着的。” “嗯。”苏霁华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瘫在香汤里。 不过好在,折腾了这许多时日,小宅子里头的东西大致都搬进了贺府,不日,苏霁华和天阙便坐着青帷马车出了宅子回了贺府。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二合一啦~ 第61章 贺府乃应天府难得的朱门大户, 前身还是侯王府,降了门脸儿后被皇帝赐给了贺景瑞作贺府。 高大的砖筑院墙,粉墙绿瓦,砌筑斗拱,古朴厚重。青帷马车自侧边角门入,低调的驶入甬道,直停到了内宅院门口。苏霁华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瞧了一眼, 整个贺府重廊复阁,层叠上升, 贯穿青琐, 气势骇人。 以往苏霁华只攀着李府春悦园的院墙瞧了贺景瑞住的一处院落,现下看来, 贺景瑞住的那地儿真算的上是贺府最简朴的院子了。也是,这人喜静, 本想着要挑个偏僻院落的, 没曾想,竟勾来只小寡妇。 天阙在半路被招进了宫里,苏霁华有些担忧, 但转念一想这人装三叔这么多年了, 从未出过错,便暂时放下心来。 “奶奶来了。”元宝先前已进了贺府,为苏霁华规整院落,至此青帷马车上只梓枬一人在伺候苏霁华。 有婆子搬着马凳上前,苏霁华踩着马凳下车, 刚刚站定就见眼前抬来一顶软轿,两个身形健壮的婆子朝苏霁华蹲身行礼。 元宝上前道:“奶奶,您的院子离的有些远,顾妈妈便吩咐婆子抬了软轿过来,省省脚力。” “顾妈妈?”苏霁华眼扫过面前那顶华贵的软轿,突然生出一股子不安感。 李府在应天府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但是对比贺府,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单看这府邸的气派程度和婆子丫鬟的教养,就已经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而苏家虽说是新安郡的富家,但连李府都比不过又怎么能跟贺府比呢。苏霁华陡然生出一股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忧愁来。她早就应该知道,像贺家这样的大家,自然是规矩重如山。 “顾妈妈是奶奶院子里头的管事妈妈。”元宝解释道。 “嗯。”苏霁华略点了点头,那两个站在软轿旁的婆子便道:“请奶奶上轿。” 苏霁华提裙入了软轿,行了许久才停至一院落垂花门前,由梓枬和元宝一道扶了出来。 软轿坐的有些久,苏霁华脚下飘飘的方立定,就见院门口迎了许多人,站在最前头的是一身穿青色裙衫的妇人,梳着光溜髻,年岁三十上下,毕恭毕敬的朝苏霁华蹲身行礼。 “给奶奶请安。” “顾妈妈?”苏霁华笑盈盈的道。 “是。”顾妈妈虽只三十上下,但一张脸却有些显老,不苟言笑的模样站在苏霁华身旁就像是差了好几轮一般。 苏霁华由梓枬扶着往院子里头去,身后随着一众婆子丫鬟。这院子极大,三进三出,曲廊蜿蜒。自垂花门进,穿过游廊,当中是穿堂,置着一红木大插屏,绕过插屏是几间明厅,进仪门后才是正房大院。 正房五间大院,两边厢庑游廊,小巧别致。苏霁华由顾妈妈引着入了正房,一进堂屋便看到一鎏金匾额,上书“金玉苑”。而堂内满置着的金银玉器则表示这名字所言非虚。 若是常人便会觉得这贺府是在恶意讽刺苏霁华乃商户出身,只配居这金银玉器满地的铜臭屋子,但苏霁华却不以为然,比起那些故作风雅的居舍,她还是更喜欢舒适宽敞用金银堆砌起来的销金窟。 往常在李家,她是不得已,毕竟从小娇养起来,由奢入俭难,若不是心里头怀着那李锦鸿,怕是早就熬不下去了。 由堂屋进左室,里头也早就已经被归置好了。纸窗木榻,朱窗上挂着芦帘,下头是一张逍遥椅,榻上置着一只梅花式洋漆小几。室内角桌上置着熏笼和匙箸香盒,侧边有一半人高的青瓷花瓶,插着时鲜花卉。 苏霁华死盯着那张逍遥椅片刻,终于是偏头拢着罗袖坐到榻上。榻上对设着两个清缎靠背引枕,苏霁华微微欠身靠在上头,立时就有小丫鬟端着一小连环洋漆茶盘前来上茶。 茶自然是好茶,但苏霁华的目光却落在了那小丫鬟的身上。毕竟是贺家的丫鬟,衣饰妆裙,举止行动都与李家不同,苏霁华不自觉的便坐直了身子。 顾妈妈引着院内一种丫鬟婆子见过苏霁华,然后道:“二奶奶,老太太的意思是这些丫鬟婆子您瞧着顺眼的便留下,瞧着不顺眼的就打发了去。” 贺府的老太太当年虽是个贱奴,但一口气生下了三女四男,而偏偏那三女儿贺尔巧还争气,竟入了皇帝的眼,进了宫。是以贺家才开始入了应天府大众人的眼,而自贺景瑞冒头之后,贺家才真正算的上是平步青云,名声渐稳。 但应天府乃皇家地,多是些底蕴深厚的皇族大家,是以虽然贺家现今是皇帝眼前的红人,但因着先前贱奴的身份还是多让人瞧不起。 因此这次极负盛名的贺景瑞娶了个商户寡妇的事,可让人好好的嘲笑了一番。 “带上来我瞧瞧吧。”苏霁华懒懒道。 顾妈妈侧身,引出来几个纱罗裹般的貌美丫鬟。那几个丫鬟袅袅一行礼,姿态甚美,眉目含情。一看便知道是被调教过的。 苏霁华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这几个丫鬟放在房内就是为了“帮衬”她,给贺景瑞“解忧”的,可是这老太太也不打听打听,那时候她可是连宫里头贺夫人的面子都敢打的,是以便道:“瞧着不错,就去后园子里头扫地吧。” 顾妈妈神色一顿,似是以为苏霁华没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却在看到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时才明了。哪里是不明白呀,这二奶奶是太明白了所以才这样打发人去的。 其实苏霁华原本是想将这几个丫鬟都打发出去的,但转念一想她刚刚进贺府,还是收敛点的好,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就算有三叔罩着她,她现在依旧是只没爪子的小奶虎,连牙口都没长好呢。 顾妈妈应了,让那几个丫鬟退了下去,然后又道:“二奶奶,奴婢听闻您身边只梓枬和元宝两个丫鬟。奴婢方才见了,毕竟年纪小,还不顶事,也不熟悉咱贺府里头的规矩,依奴婢的意思是再添两个。” 苏霁华的目光自那排女婢中扫过,落到一个穿青衣和一个穿蓝衣的女子身上道:“就那两个吧,你们唤什么?” “奴婢青衣。”青衣女子向前迈上一步蹲身行礼,面容白净,身姿纤瘦。 “奴婢蓝鹊。”蓝衣女子身形略丰腴,却难得生了张鹅蛋脸,倒是瞧着比青衣更甚些。 苏霁华轻颔首,“日后你们便随在我身边吧,有事便与梓枬说。” 梓枬上前,立在青衣和蓝鹊面前,青衣与蓝鹊知趣的蹲身行礼,唤道:“梓枬姐姐。” 其实梓枬未必比青衣与蓝鹊年岁大,但因着她是苏霁华的贴身大丫鬟,所以辈分自然就高了。 见过了房里伺候的丫鬟婆子,苏霁华便要去贺府的老太太了。从刚才老太太替贺景瑞添那几个美貌丫鬟来看,苏霁华觉得这老人家怕是个不好相与的。 青衣和蓝鹊引着几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来。苏霁华在李府时没见过这阵仗,当时就有些蒙,还是那顾妈妈提醒了梓枬和元宝,这两个大丫鬟才堪堪醒悟过来。 梓枬替苏霁华挽袖卸镯,元宝取了巾子来给苏霁华掩在衣襟处,苏霁华这才在顾妈妈的示意下开始盥沐。 一应妥当之后,苏霁华在顾妈妈的指导下重新梳妆打扮,换了衣物裙衫,甚至连鞋袜都换了。 衣物都是顾妈妈提前备好的,十分合苏霁华的尺寸,只多是素衣,天知道苏霁华现在看到这些素腻腻的裙衫有多嫌弃。她在李府穿了这许多年不够,来了贺府竟然还要穿,这不是在咒贺景瑞吗? 但是不管苏霁华如何不满,她还是只能受着,因为她觉得这是那老太太给自己的下马威。 装扮完毕,苏霁华清凌凌的就跟着顾妈妈去老太太的院子了。 贺家是泥腿子贱奴出生,最见不得别人说他们家是暴发户,因此贺府虽富,里头的人不管是丫鬟婆子,还是姑娘小爷,都穿的颇为简朴。 苏霁华坐着软轿一路略略扫过一眼,就知道为什么顾妈妈要让自个儿从头换到脚了。 因为她今日来贺府,想着是头一次,还好好装扮了一番,却没曾想那身绫罗绸缎,珠玉翠环落到贺府人的眼里头就是个不知事的。她还当是那老太太在给她下马威呢,真是糊涂了,一个能教养出这么多人物来的老太太,哪里是个会心思外露的。 苏霁华暗叹一声,这贺府堪比龙潭虎穴呀。 老太太的院子名唤鸿禧堂,比起苏霁华的金玉苑着实轩峻壮丽了许多。似乎年纪大的人都喜欢热闹,那两边厢房廊下挂着一排子鸟笼,有些用布遮着,有些就这么晾着,叽叽喳喳,清清脆脆的鸟语回荡在院内,尤其热闹喜人。 瞧见顾妈妈,那原本正坐在石矶上的丫鬟赶紧起身迎过来。 “顾妈妈。”那丫鬟穿着青白衫子,下身一条白绫裙儿,青丝挽起露出一张透白小脸来,神清骨秀的瞧着与苏霁华年岁相当,但那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秋水,老太太午歇起了吗?”顾妈妈道。 秋水瞟了一眼苏霁华,笑盈盈道:“刚起呢,奴婢进去给顾妈妈通报一声。” 苏霁华立在顾妈妈身旁,就似个隐形人般的被那秋水给忽略了。 瞧着这秋水的架势和裙衫,应当是老太太面前得脸的大丫鬟,不然这顾妈妈也不会如此客气了。 被冷落惯了,苏霁华心里头也没什么事,只廊下钻出些小丫鬟片子,偷摸着往苏霁华这处瞧过来,偷偷摸摸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苏霁华等了片刻,见没人上前来制止,便想着这贺府虽外头看着规矩严的很,但却还是有些松散地方的,毕竟是半路出家的大家。 片刻后,秋水打了帘子出来,朝着顾妈妈道:“老太太请二奶奶和顾妈妈进来呢。” 苏霁华瞧了一眼那秋水,这会子知道自己是二奶奶了,方才连个礼都没请。 顾妈妈似是没觉出不对,领着苏霁华便入了正房。 作者有话要说:  贺家开篇 第62章 正房内, 罗汉塌上坐着一鬓发如霜的老太太,穿着朴素,腕上挂着串佛珠子,正在阖目养神,一旁的梨花木榻几上摆置着熏笼,却并未点香,侧旁是碗香茶, 透白的玉碗,隐约可见里头流动的香茶。 在应天府的人眼中, 玉制物皆是上品, 能衬身份,养贵气, 是贵族大家清雅的象征。所以贺家老太太这处的玉制物便尤其多,单苏霁华瞧见的那些嵌在小桌子碧纱窗上头的玉块就已然数不胜数, 更别说是书橱上头摆着的那对莹润如雪的玉如意了。 看来这老太太对于自己低贱的出生是十分在意的。她也试图在改变, 但是因为无人牵引,反而有些不得其法,过犹不及。 “老太太, 二奶奶来了。”秋水上前, 俯身贴在老太太耳畔道。 老太太缓慢睁眼,眸色锋利的落到苏霁华身上。 苏霁华蹲身行礼,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沉静半响,然后才开口道:“起吧。” “多谢母亲。”贺景瑞乃老太太亲生第四子,故此苏霁华唤人为母亲。老太太年轻时非常勇猛, 一共生了三女四子,现在三个女儿都出嫁了,四个儿子养在贺府里,除了最小的儿子尚未娶妻,其余皆已成婚生子。 原本老太太是按着家乡规矩将男女子排在一处的,后来建了府,开了些眼见,就将儿子与女儿分开排了。贺景瑞虽行四,但因着上头只有一位长兄,便被唤作二郎。 小丫鬟端来绣墩,苏霁华轻缓落坐,眉目柔顺的半垂着脑袋,露出那张娇美面容。顾妈妈给她选的是套墨绿色的长裙衫,这般暗沉颜色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定然是会显出几分老气的,但穿在苏霁华身上却偏偏印出了她那身晃眼的雪肤。 老太太本就不喜苏霁华这个寡妇的身份,再瞧见她那副颜色过甚的模样,眉头当即就蹙了起来。在她看来,她那二子是个连朝阳公主都能娶得的人中龙凤,竟会娶了这么一个寡妇,实是可惜。 只是现今贺府她这个老婆子说话已经不管用了,那二子大了,想做什么心头自个儿都有数了。 因着不满却无力阻止,老太太拖说身子不适并未去那日的婚宴,只派了婆子送上一份贺礼,权当去过了。 老太太本就对苏霁华没好脸色,自然是不会刻意与她攀谈的,只板着脸说了些贺府的规矩就算作罢。而苏霁华也没那么厚的脸皮,现下的她就是乱了根头发丝都要被人嫌弃说没规矩,自然不会再去热脸贴冷屁/股。 “老太太,二爷回了。”帘子处传来小丫鬟惊喜的声音,苏霁华瞬时仰头,抻着小细脖子往外头看,却是不经意的瞧见了那立在老太太身后秋水那副望穿秋水的模样。 苏霁华在心里冷笑一声,看来她这三叔在贺府里头就是块香饽饽啊,但凡是个姑娘丫鬟瞧见了都恨不得拖进帐子里头去。 那会子搬到那么偏僻的院子里头去,大致也是被这些小丫鬟和姑娘们给弄烦了吧,不过没想到竟给她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苏霁华正暗喜,院内甬道处传来嘈杂声,她静了静心神,突然想起那时候在李府老太太的春晖堂内瞧见贺景瑞的情景。 那时候的贺景瑞清贵俊朗,简直就如神仙下凡般,怪不得这整个应天府的女人都变着法的往他的眼皮子底下钻,连苏霁华也不例外。 只是可惜,这人明面上看着对人极好,但私底下却清冷疏离的很。苏霁华想起来那时候自己非常失败的勾引,觉得若不是她死缠烂打脸皮极厚,定然是不能将这人揽回来的。 苏霁华觉得,自己上辈子烧的香这辈子总算是派上用场了,虽然是烧给李锦鸿的。她有空定要去庙里头还愿,感谢佛祖格外开恩赐给她这么一个龙章凤姿的好夫婿。 这头,帘子被撩开,贺景瑞穿着一身官服进到堂内,身形修长,步履匆匆,可见是一出宫就赶了回来的。 这是苏霁华头一次瞧见贺景瑞穿官服的模样,那官服墨黑宽袖,以缂丝而制,边缘处绣暗纹,戴一品七梁冠,中间勒着腰带,下身一条官裤和官靴,身高腿长的更衬出几分冷冽气势。 自上次重新拿回大司马的职位后,苏霁华便觉得她的三叔有些变了,变的愈发沉稳内敛,甚至于原先那股子外露的文雅也收了进去,变得有些……深不可测。 正所谓三代而贵,皇城之中贵人多如牛毛,但那贵却是浮于表面的,因为这些贵人养尊处优惯了,即便是富贵也难有如贺景瑞般出尘的清贵气质。贺景瑞的贵却是从骨子里面浸出来的,那贵气沉淀进去,融进他的骨肉里,造就了他这么一个丰神俊朗的人物来。 “给母亲请安。”贺景瑞朝老太太行礼。 老太太自是十分欢喜这个有出息的儿子的,只是在瞧见坐在一旁的苏霁华时,难免又有些心气不顺。 即便他们家是贱奴出生又如何,原先还是能娶得那朝阳公主的,却是没曾想她这个二郎,竟给她抬了个寡妇回来。是个寡妇也就算了,竟还生的这样的脸,狐媚坯子似得不得人心。 老太太因着出生不好,所以特别喜欢那些宽额敦厚模样的女子,就连那朝阳公主的面相也不得她喜欢,若不是朝阳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她指不定也要指着人的鼻子说颜色太过,不配她家二郎呢。 “爷。”苏霁华起身,走到贺景瑞面前盈盈行礼,一双水眸落在他身上,清清亮亮的满心柔意。 贺景瑞抿唇轻笑,眼底清冷散开,显出苏霁华那张杏面桃腮的小脸。 “二爷。”秋水上前,亲自给贺景瑞搬了实木圆凳又上了茶水,那双眸子顾盼秋水般的直往贺景瑞的身上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只可惜,贺景瑞端过茶水后径直便放在了旁边的小桌上,睁眼瞎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 苏霁华看的有些乐,小心翼翼的偷觑了贺景瑞一眼,觉得今日穿着官服的三叔真是好看。 三人坐在堂内,还没说上几句话,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嬉闹说话声,片刻后帘子便被婆子打起来,鱼贯而入几人。 进来的一共有五人,三个妇人,两个姑娘。这五人先是与老太太请了安,然后才转头看向贺景瑞和苏霁华。 贺景瑞率先起身,朝那站在最前头身穿黛蓝色的妇人行礼道:“大嫂。” 苏霁华赶忙也唤道:“大嫂。” 朱氏笑盈盈的将苏霁华扶起来,面相额宽敦厚,细眼阔鼻,跟老太太希望的样子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个贤良淑德的大家女子风范。只是不能细看,因为苏霁华不敬的觉得,实在是有些丑,不过看惯了倒还是好的。 “你瞧瞧你们二婶子,真是长的好看。”朱氏笑着牵着苏霁华与身后的姑娘说话。 那姑娘穿着一身豆绿色衫子,拿着一把绢扇,腰间系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配着香巾香包,着实精致。 “给二婶子请安了。” “这是我那女儿,蘅姐儿。”朱氏笑道。 贺蘅身量长挑,长了一张鸭蛋脸面,一副顾盼神飞的活泼模样。实在是与朱氏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苏霁华觉得这贺蘅应当就是长的像她父亲了,毕竟贺家人的容貌皆是一绝。 “蘅姐儿。”苏霁华唤了一声,蘅姐儿喜滋滋的拉着她的手不放,“我倒是从未见过像二婶子这般标志的人呢,二叔你说是不是?” “嗯。”贺景瑞轻颔首,苏霁华瞬时涨红了一张俏脸。 瞧见苏霁华害羞的模样,贺蘅笑着拖过身旁另外一个肌肤微丰,面色沉默的姑娘道:“这是馨姐姐。” 贺馨雅是个姨娘生的庶女,穿着明显没有贺蘅好看,动作姿态也有些扭捏。她小心翼翼的朝着苏霁华扯出一抹笑,似有些胆怯。“二婶子。” 苏霁华笑道:“馨姐儿。” 贺蘅似乎惯是个会说话的,又兜转着搂住另外一个妇人的胳膊道:“这是三婶子,过会子待三婶子的玉哥儿下学来了,那才有趣呢。” 话说着,门帘子就被掀开了,一个婆子抱着个模样约三四岁的奶娃娃进来,长的虎头虎脑的尤其可爱,确是看着便有趣… “这就是玉哥儿了。”贺蘅笑着看那婆子将贺玉堂放到地上,小小的人穿着苍黄色宽袍,走路不稳的给上座老太太请安,奶声奶气的小模样直让人酥了心… “哎呦,玉哥儿来了。”老太太瞧见贺玉堂,一瞬慈眉善目起来。一旁的秋水连忙去端了一盘子糖糕来给贺玉堂。 整个贺家,除了贺家三郎贺弘毅生了一个宝贝儿子,就大房有两个姐儿。分别是朱氏生的贺蘅和柳姨娘生的贺馨雅。 老太太见了贺玉堂,神色欢喜,看向苏霁华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既然进了咱们贺家,就快些给二郎开枝散叶。” “……是。”苏霁华福身应道。 这开枝散叶……又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到的……苏霁华偷着觑了贺景瑞一眼,然后赶忙躲开了视线,羞得面色涨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准备出去玩,更新时间可能会晚,大家不要等~明天二更合一。 第63章 请过了安, 认了些许人,苏霁华便与贺景瑞一道回了金玉苑。 时辰已经不早,正是掌灯的时候,老太太也没留饭,只搂着那玉哥儿心肝心肝的叫唤,听得苏霁华浑身发麻。 天气越来越热,左室内的芦帘被拉了下来, 朱窗半开,梓枬在朱窗处熏了艾草驱蚊, 然后又取出了苏霁华的绢扇站在了身后替她扇风。 元宝领着小丫鬟将晚膳端了过来。 贺府内只有一大厨房, 离金玉苑较远,元宝提着食盒来回奔波, 将菜拿回来时都已然有些半凉了,不过好在天热倒也不防事, 若是那寒冬腊月的天定是不能吃了。 贺景瑞似也是发现了这件事, 他略沉吟后便将顾妈妈给招了进来。 “二爷。”顾妈妈蹲身行礼。 “安排人在金玉苑里头隔间小厨房出来。” 顾妈妈愣了愣,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苏霁华,然后道:“二爷, 这事是不是要与老太太商量一下?” 贺景瑞面色不变, 只道:“一间厨房罢了,不必惊动她老人家。” “……是。”顾妈妈毕竟只是个奴婢,虽以前是贺景瑞的奶娘,又是老太太身边的心腹人,但现下情形不一样了, 贺景瑞才是贺家的当家人。 “还有这屋子里头,那地儿,我想装个珠帘。”苏霁华趁机道,一张小脸兴奋的红扑扑的。 贺景瑞转头,看向苏霁华,面色有些无奈道:“倒是忘了,这屋子是顾妈妈布置的,兴许不如你的意,趁着这几日有空,便修整一番吧。”顿了顿话,贺景瑞又道:“我先前住的那间院子里头东西还没收拾,可以先搬进去,待金玉苑收拾规整好了你再住过来。” 苏霁华只想着要随意弄点小东西,也没想要将金玉苑大整,但在听了贺景瑞的话后也觉得有理。毕竟是要住一辈子的地方,怎么能不如自个儿的心意呢,遂便点了点头。 “除了珠帘还有什么要改的地儿?”贺景瑞吩咐顾妈妈去取了纸笔,径直就帮苏霁华画起了草图。 苏霁华可没曾想到贺景瑞还有这本事,她瞧着那粉墙曲廊,青砖绿瓦的院落,指指点点的道:“这处,这园子里头我要种片荷花。” 金玉苑后头有片大园子,苏霁华还没瞧见,但听元宝说是个极漂亮的地儿,奇石嶙峋,奇花异草颇多。 “那这处再架个葡萄架吧,正好夏日能乘凉。”贺景瑞的笔落在内院里,在东厢房前面的游廊旁加了个葡萄架子。 “我还要养一缸子锦鲤。”上次瞧见阿宝姑娘那一池子五彩斑斓的锦鲤,苏霁华早就垂涎。 “好。”贺景瑞自是万事都应。“这处是个荒院,也扩进来吧。” 圈了两三处荒院,贺景瑞一气都给归拢到了金玉苑里头。 一旁的顾妈妈瞧见两人这副模样,面色愈发难看。 这二奶奶真是个不省心的,刚进门就撺掇着他们二爷要这要那的,真是商贾出生上不得台面。 “行了,暂时就这些。”贺景瑞抚了抚苏霁华兴奋的小脑袋,与顾妈妈道:“先去安排人将小厨房做出来。” “是。”顾妈妈不甘心的走了,临走时看向苏霁华的神色意味深长,引人深思。 苏霁华是个脸皮厚的,只当没瞧见,捂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开始与贺景瑞一道用晚膳。 贺府的晚膳以素为主,苏霁华觉得大致是因为天热,所以厨房做的素食较多,省的这般热的天食些大荤大肉的东西腻味。 用完了膳,苏霁华打发了梓枬出去给自个儿端碗杏仁茶,再添盘奶饽饽来。 梓枬放下绢扇去了,苏霁华径直拿起那绢扇轻扇,遮了半张脸靠在榻上消食。 侧旁有一半人高的琉璃灯架,氤氲灯色笼罩下来印在苏霁华那张羊脂白玉似得小脸上,让人不禁心神一晃,尤其美人还以绢扇半遮面,只露出那双含情似水的眸子,黑白分明的勾着眼角,若隐若现的更加让人惊艳。 贺景瑞动了动身子,从宽袖内取出一物放在榻几上,往苏霁华的方向推了推。 苏霁华歪了歪头,神色疑惑的看向贺景瑞。 小妇人浸在灯色中,一颦一笑都晕着氤氲媚色,贺景瑞轻咳一声道:“本来说要送你一对耳坠子的,但因着选料子费了些时辰,要等下月初才能制出来,这月便先拿这盒胭脂抵了吧。” 苏霁华低头,看到那个银制的小巧胭脂盒,刻着如意团花纹,有个暗扣,一按下去上头的盖子便弹开了,露出里面檀香色的口脂,放到鼻下隐隐能闻到那股子清幽香气,似兰非兰,似竹非竹的尤其好闻。 口脂成色很是不错,即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苏霁华也忍不住眼前一亮。她起身从梳妆台上拿过一把小靶镜递给贺景瑞,然后眨了眨眼道:“爷替我举着。” 贺景瑞失笑,接过那小靶镜就给苏霁华举了起来。 “哎呀,下来一点,都照不到我的脸了。”女子都爱俏,苏霁华这会子得了新的口脂正起兴,指挥着贺景瑞一会子要高点,一会子要低点的。好在贺景瑞脾性好,由着苏霁华闹。 “好看吗?”用指尖点了一点檀香色的口脂按在唇上,苏霁华抿着唇珠,往两边抹开。柔软的唇被往下挤压按动,衬人的檀香色口脂顺着白皙指尖的挪移缓慢上色于饱满的唇瓣。 氤氲灯色下,苏霁华专心致志的抹着胭脂,贺景瑞举着那靶镜,似是看入了神。 终于涂抹好口脂,苏霁华抿了抿唇,左右照照,然后却又不好意思起来,她拿起绢扇重新遮住脸,声音糯糯道:“我就抹了口脂,也没抹胭脂,待我去抹点胭脂,再描个眉毛。” 这样才更好看。 贺景瑞拉住苏霁华的腕子往回拽了拽,将那小靶镜放到茶案上,然后开口道:“我都没瞧见呢,怎么就要走了?” 苏霁华羞赧的重新坐回榻上,依旧遮着那绢扇。“我只抹了口脂,觉得不好看。” 贺景瑞轻笑。“我的华姐儿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看的。” 屋内极静,只有朱窗处芦帘被晚风吹动的声音。苏霁华觉得自己心口跳的厉害,她盯着面前的贺景瑞,眸色渐模糊,却又愈发清晰,她清楚的看到那人越过榻桌,小心翼翼的拨开了自己面前的绢扇。 轻抚了抚苏霁华抹着檀香色口脂的唇,贺景瑞笑道:“我的华姐儿,果真很好看。” 屋外的风愈大,卷进一阵月色朦胧,照在白玉地砖上,恍如浸着一层银霜。 贺景瑞俯身,小心翼翼的贴上那唇。檀香色的口脂浸着一股香味,侵入鼻息之间,带着暖意。 苏霁华攥着那柄绢扇,纤长睫毛轻眨,整个人紧张的厉害。 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但苏霁华对贺景瑞的亲近却依旧紧张的厉害。大致是贺景瑞浑身萦绕着的那股子清冷之气,将他整个人衬托如月中光华的仙人般不可侵犯。 而如今,这仙人就贴在自己的唇上。传说中的只远观不可亵玩,今日却在对她做这种事。 “啪嗒”一声,绢扇落到地上,脑子里头浑浑噩噩的苏霁华猛然惊醒,便看到贺景瑞从自己眼前抽离,白皙唇角沾着那点子檀香口脂,莫名透出几分亲近来。 “吱呀”一声,主屋的门被打开,梓枬端着杏仁茶和奶饽饽进来了。 苏霁华赶紧一把捂住贺景瑞的嘴,用绣帕使劲的给他擦了擦。 奈何那口脂极易入色,不待苏霁华擦干净,梓枬便已经进来了。 室内有一瞬沉静,梓枬面红耳赤的放下漆盘,疾奔着退了出去。主屋的门被掩上,门外是梓枬急急拦住元宝的低吼声,透着明显的羞恼。 虽已见过许多次,但梓枬毕竟还是个未成亲的姑娘家,难免害羞。不远处,青衣提着灯笼缓缓而来,她似是因为唤青衣,所以尤其喜爱青色衣裳,此刻月色朦胧,行走在廊中的女子身形纤细,姿态窈窕。 梓枬皱眉,拦住青衣道:“爷和奶奶在屋里头有事。” 青衣探身往梓枬后头瞧了瞧,主屋大门紧闭,一点瞧不出动静。青衣知晓,那二奶奶的容貌堪比九天玄女,香艳夺目。即便是她这个女子瞧了都觉得好看,更遑论是男子了,也难怪二爷会倾心。 只是她始终觉得,那般仙人一样的人物,苏霁华配不上。 “给梓枬姐姐请安,老太太那处的婆子刚传来信,说咱们府里的各项开支已然颇大,金玉苑修葺一事怕是要再斟酌了。”青衣盈盈行礼,声音轻细,说话时捏着三分气,优雅婉转。 修葺金玉苑的事是贺景瑞刚刚才跟顾妈妈吩咐下去的,这会子老太太便巴巴的派了婆子来,可见这顾妈妈真是老太太那处尽职尽责的好心腹。 梓枬鄙夷的瞪了眼前的青衣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整个贺府上下都在排挤她们奶奶,不过不要紧,只要二爷疼她们奶奶就好了。 “此事不必担心,贺府的开支不够,咱们奶奶有钱,自个儿建。”苏家不是普通的有钱,所以梓枬说这话时神气十足。 梓枬自小便随在苏霁华身旁,苏霁华也不吝啬,时常赐与她一些好物,因此当她瞧见贺府里头那人人清凌凌的寒酸模样时,便陡然升起一股土豪的自豪感。 她鄙夷的看了一眼青衣的朴素装扮,用力现了现自己的满头珠翠,那模样就像只斗赢了的小母鸡。 青衣未说话,面色渐敛。一个铜臭寡妇,竟还敢在贺府如此拿乔。 不远处,顾妈妈面无表情的过来,看到守在主屋门口与青衣说话的梓枬,声音略沉道:“我有事要进去与二爷商议。” “爷与奶奶正在干正事。”梓枬拦住顾妈妈,怒目圆瞪。“顾妈妈,您老胳膊老腿的受不得刺激,还是趁着天色未晚早些歇了吧,省的闹出个好歹来让奴婢背锅。” 被一个小丫鬟顶撞了,顾妈妈面色蕴怒,还未说话,里头便突然传来一阵惊叫声。 梓枬急忙推开主屋的门进去,便见左室的榻几上踩着一个人影,苏霁华拢着衣襟轻呼,“那处,在那处……” 贺景瑞拿着绢扇,准确的将那只大蜘蛛挑起扔出了朱窗。 “奶奶……”梓枬呐呐出声。 苏霁华喘下一口气,涨红着一张脸赶紧道:“出去出去!”真是丢死人了! 贺景瑞将绢扇放到榻几上,被苏霁华嫌弃的一脚就踢了下去。贺景瑞轻笑,仰头看向站在榻几上的苏霁华微笑道:“那只蜘蛛真是不乖,吓着了我的华姐儿。” 灯色下,贺景瑞满目柔情,直冲进了苏霁华的心坎。 只可惜,这般浓情蜜意的时候,总是有煞风景的人存在。 顾妈妈引着青衣挤开梓枬上前,朝贺景瑞道:“二爷,奴婢有话要说。” 贺景瑞未答话,只拦腰将苏霁华搂下了榻几,然后替她拢好裙衫放到榻上坐稳。 苏霁华仰头看向面前的贺景瑞,那人唇角处的口脂被晕开,浅浅浓浓的占了大半张脸,不过这人似无所觉,依旧摆着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难得瞧见贺景瑞这副“偷香窃玉”的模样,苏霁华掩唇轻笑,双眸灿灿如银光,星河瀑布都不及。 “爷可是偷食了什么好物?”苏霁华旁若无人的歪头调戏贺景瑞。 贺景瑞轻咳一声,指尖点了点苏霁华的鼻尖,眸中笑意却更甚。“还不是因着你这个不学乖的。” 青衣嫉妒的看着苏霁华那张脸,觉得如果自己能得那样一张脸,二爷是不是就会多看自己一眼了? 只可惜,她连后园子里头那几个被苏霁华打发去扫地的女婢都比不上,不然这二奶奶又怎么会放心将她留在内院中呢,显然是觉得自个儿于她毫无威胁力。 指尖嵌入掌心,青衣侧眸,眼神痴缠住贺景瑞。哪怕只有一次,只瞧她一次便好,唤唤她的名,他亲自与她,取的名。 作者有话要说:  华姐儿:唤唤唤,唤你妹! 今天生日,更新晚啦,明天给大家补发小红包包哦~ 第64章 青衣本来不唤青衣, 她被卖进贺府,因着性子乖巧由管事妈妈领到老太太面前做了丫鬟。 那一日,青衣站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抖得浑身发颤,身后的帘子突然被打开,透出一层光晕来。青衣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到一个修长人影缓慢入内, 越走越近,直至最后完全将自己笼罩进暗影里。 青衣听到那人给老太太请安, 声音清冷, 透着凉意,如玉珠落盘。那时候的青衣就想, 这个人说话的声音真好听。 “这是管事带来的丫鬟,听说是个好的, 你带着去吧。”老太太倚在榻上, 漫不经心的说完话,那男人也走到了自己面前。 青衣低着脑袋,视线从自己穿着绣鞋的脚尖挪到了男人穿着皂角靴的脚尖上, 依旧不敢抬头。 “还没取名儿呢。”老太太又道。 男人沉吟半响, 然后便道:“便唤青衣吧。” 青衣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青色衣裳,觉得这个名字真好听,她被管事妈妈领了下去,临走时努力的仰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穿着月白长衫,丰神俊朗, 犹如谪仙。 青衣一瞬就看呆了,她觉得,这大概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青衣自知身份卑微,只盼着能服侍左右,当牛做马都无所谓,只是可惜,这谪仙般的人,身旁有了一个颜如舜华的二奶奶。连朝阳公主都没能拿下的二爷,却是硬生生输给了这等不知廉耻的寡妇。 青衣心中实在是愤懑难平,却又觉万分伤心。在她心中,二爷是容不得任何人玷污的。 主屋内,顾妈妈跪在地上,浑身发颤。她方才将老太太说的话转达给了二爷,二爷坐在榻上,一句话未说,虽依旧是一副清冷模样,但明显浑身肃清了不少。 苏霁华遮着绢扇靠在榻几上,眼皮子搭拢下来有些困了。 贺景瑞盯着顾妈妈看了片刻,直看的这在贺府内十几年的老人浑身发麻,才端起香茗轻抿一口,恍若未觉的收回视线道:“我知道了。” 顾妈妈将头垂的更低,一时不知道二爷这是个什么意思。现在虽说二爷才是整个贺府的顶梁柱,但内宅之事上一向都是由老太太做主的,二爷从来没有过问过。 “天色不早了,下去吧。”贺景瑞冷淡道。 “二爷,老太太的意思是……”顾妈妈还欲再说话,抬眸时却是突然触及贺景瑞的视线,清冷锋利,气势凛然。 顾妈妈瞬时就止住了嘴。她早该知道的,二爷已经不是小时候的二爷了,自他撑起这偌大一个贺府后,二爷就是这贺府的天。 “顾妈妈,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念着旧情,这次我不罚你。”贺景瑞的指尖触到温凉茶碗,眉眼微敛下来,透出一分薄凉。 顾妈妈知道,他们家的二爷虽看着是个温润好说话的,但却是对人再疏离不过。 “……多谢二爷。”顾妈妈垂下眉眼,被青衣搀扶起身,出了主屋。 青衣垂着眉眼,暗攥紧了顾妈妈的胳膊。 主屋内,苏霁华撑着下颚靠在榻几上,一双眼盯住贺景瑞,清清亮亮,像是被泉水洗过一般。 贺景瑞取过那绢扇,替苏霁华轻扇了扇风道:“放心,此事就交给我吧。”顿了顿话,贺景瑞又道:“过几日就让丫鬟收拾了东西去小锦园吧,趁着天色未热,加几道槅扇帘子,再添置些用物,省的住下来后再添,徒增麻烦。” 小锦园就是先前贺景瑞住的清幽处,比春悦园仅一墙之隔。苏霁华想起那时候自个儿不知廉耻的爬墙举动,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 “可是热了?”看到苏霁华脸上蔓延出的绯红,贺景瑞捏着那绢扇多使了几分力,眉眼略弯,方才那股子清冷肃穆缓慢消散。 “那你随我去吗?”苏霁华眉眼上挑看向贺景瑞,指尖转着榻几上打转,莹白如玉,裹着温润软色。 “朝中正在商议折色制一事,我明日便要进宫,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哦。”苏霁华点了点头,有些不舍。刚刚成亲便要忙于政事,十天半月的不着家,苏霁华觉得有些心疼。 不过这折色制真的要开始了吗?她要快些写信与罗翰表哥说一声才是。 瞧见苏霁华一会子苦恼一会子沉思的小模样,贺景瑞轻笑一声,将她从榻上搀起,然后吩咐梓枬进来伺候洗漱。 苏霁华推开贺景瑞,羞赧的缩着身子躲到了屏风后,半响才出来。 贺景瑞去了外头净室,苏霁华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拿着一本书籍正靠在榻上细看,眉眼清冷的模样犹如雪山之巅的素白雪莲,极不好亲近。 因着贺景瑞在看书,所以榻旁被置了一盏琉璃灯,苏霁华未打扰人,只拖着刚刚洗完的湿漉青丝坐在朱窗前,由梓枬用巾帕细细绞干。 朱窗处的芦帘被拉起来,混杂着花香的空气瞬时倾泻而进,吹散了屋内浓厚的熏香味。 苏霁华靠在朱窗处,院内铺了一层银霜,月色光华,青砖墁地。 金玉苑院如其名,雕梁画栋精致华贵,廊下挂着的不是红纱笼灯,而是精制的宫灯,那宫灯细腻流淌,照的房廊一阵敞亮。 身旁的芦帘突然被人拉了下去,苏霁华转头,看到贺景瑞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穿着一身素白中衣,正在慢条斯理的扯着芦帘系带。 梓枬已不知去了何处,主屋内只余她和贺景瑞两人。芦帘被拉到底,缀着金玉坠子的系带底部随贺景瑞的动作敲在墙上,发出一阵轻响。 苏霁华怔了怔神,仰头对上那人垂下的眼眸。鼻息间闻到一股子清新的皂角味道。 “天色不早了,歇息吧。”放下芦帘系绳,贺景瑞声音轻缓的开口,身后蕴着琉璃灯色,笼罩在他那张白皙俊朗的面容上,清冷之中带上了几分温暖笑意。 苏霁华乖巧的被贺景瑞牵着入帐帘。 琉璃红帐,温香锦衾。朦胧间抬眸,苏霁华竟是有些分不清面前的人是天阙还是贺景瑞。说是贺景瑞,却多了那么几分暗沉的邪佞,说是天阙,眉宇间又依旧沉淀着那股子清冷。 苏霁华暗摇头,搂住贺景瑞的脖子,闭上了通红的双眸。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躺在榻上,偃旗息鼓。 贺景瑞的指尖卷着苏霁华汗湿的头发轻绕,眉眼缱绻,透着暖意。苏霁华缩着小脑袋靠在贺景瑞身上,双眸紧闭,眼睫带着泪珠,整个人累的厉害,渐沉入梦中。 贺景瑞卷着那发尾,也阖上了眼帘。 翌日,天色微亮,苏霁华抚了抚身旁空荡荡的位置,双眸瞬时睁开。 梓枬听到动静,赶紧打开的帐帘,“奶奶,您醒了。” 苏霁华神思混沌的由梓枬搀扶着起身,腿软的厉害。 红着一张脸沐浴洗漱,苏霁华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爷呢?” “爷一早就上朝去了。还吩咐不要吵醒奶奶,让奶奶多歇会儿。” “唔。”苏霁华含糊应了一声,拿起妆奁中的梳篦轻抚。片刻后又忍不住的拿起了那银制的小巧胭脂盒托在掌心。 昨晚未细看,今日一瞧这胭脂盒格外好看,大致是因为爱屋及乌吧。 “奶奶,今日要抹这胭脂吗?”梓枬凑上前,拎着一对青石白玉的耳坠子道:“奴婢觉着,今日奶奶大致不仅会用这胭脂,还会用这耳坠子。” 听出梓枬话中的揶揄之意,苏霁华瞪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取过那对耳坠子戴在双耳之上。 戴好了耳坠子,苏霁华抹上胭脂,最后上口脂。檀香色的口脂落到唇上,让苏霁华不自禁的便想起了昨晚上的事。 贺景瑞那唇角被抹上了口脂的模样,实在是好笑的紧。 苏霁华捂着嘴笑了一阵,花棱镜里照出她那张妩媚面容,眉眼上挑,浸着喜色,笑的越发像只偷腥的猫儿。 指尖覆上眉眼,苏霁华歪了歪头,神色似有些困惑。 梓枬笑道:“自奶奶与爷在一处,每日里都笑的这般好看,奴婢瞧着真心欢喜。”与在李府之时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而且梓枬总觉得,奶奶越发好看了,那股子颜色从骨子里头发出来,摄人心魄的紧。 “是嘛。”苏霁华呐呐的回了一句,指尖落到唇角,那里不自禁的轻翘着,也不知是有什么好事。 苏霁华压了压唇角,片刻后再偏头,便见那唇角又自个儿翘上去了。 …… 今日天色甚好,苏霁华用过了早膳便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 鸿禧堂内,各房的人都已经来了,只老太太还在主屋的小佛堂内未出来。 自古贵门中的女子,上至太后皇后,下至像苏霁华这样嫁入李家的小户,皆会在院内置一间小佛堂,抄经念佛,似乎这样才能显示出自己的贤良淑德,宽容大度。 老太太以前是不信佛的,自贺尔巧入宫后,才被那些公府侯府的老太太们带着一道开始吃斋念佛,似乎一下就挤进了那个高贵的皇家圈子。 堂内,苏霁华与朱氏见了礼,然后才与众人寒暄。 今日的苏霁华虽循着顾妈妈的话穿了件素色的裙衫,但因着颜色太好,那副眉梢眼角浸着喜色的模样,根本就压不住她的艳色。 众人只瞧了苏霁华一眼,便知这新妇定然是正与二爷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着。 “二婶子,你这口脂的颜色真好看,是从哪处买的呀?”贺蘅一眼就瞧见了苏霁华唇上的口脂,一脸惊喜的上前,想碰又不敢碰。 贺蘅离的太近,苏霁华不好意思的偏了偏头道:“我也不知道是哪处买的,这口脂是别人赠的。” “赠的?”贺蘅转了转眼珠,看到苏霁华那张羞红俏脸,掩袖调戏道:“我知道了,定是二叔赠的。” 苏霁华垂下眉眼,并未接话,粉腮处却漫上绯红。 贺蘅当即抚掌大笑道:“我就知道我猜对了。二叔与二婶子真是恩爱,我呀,日后也要找一个像二叔一般的男子……” “丫头不知羞。”朱氏上前捂住贺蘅的嘴,不赞同的呵斥道:“瞧瞧,这小小年纪就想要男人了,以后可还得了。” 一旁三房的孙氏上来,笑着抚了抚朱氏道:“蘅姐儿再过几日就要及笄了,这事呀是该考虑了。” 贺蘅反搂住孙氏的胳膊,嘻嘻笑道:“还是三婶子疼我。” “你呀。”朱氏无奈摇头。 “老太太来了。”秋水打起帘子,穿戴整齐的老太太挂着串佛珠从小佛堂里头出来,身上带着香烛味,有些刺鼻。 “给老太太(母亲)请安。” “起吧。”老太太面无表情的坐到榻上,目光冷冷扫过苏霁华,嫌恶态度明显。 苏霁华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坐着冷板凳听朱氏与老太太说贺府中馈之事。 “母亲,圣上虽将贺府还给了咱们,但那些铺子田庄还是受了影响,而现下正是要用钱的时候。”朱氏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我想着是削减府内用度,将那些不必要的开支都隔了去。” “嗯。”老太太轻颔首,目光略过苏霁华。“是该将那些不必要的开支隔去了,省的那些不安分的还想着要另辟什么小厨房,修葺那好好的大院子。” 无辜中枪的苏霁华暗暗保持沉默,眼神往朱窗外瞟了瞟,满院子的鸟雀叽叽喳喳的叫的欢喜。 朱氏面露尴尬的瞧了苏霁华一眼,似是没想到会连累她。 苏霁华收回视线,垂着眉眼,尤其温顺。虽然苏家有钱,但都是她的嫁妆钱,自从被李府坑多了之后,苏霁华就尤其谨慎。朱氏虽说贺府里头的供应不足了,但老太太之流定是会有私房钱的,再说现在贺景瑞如日中天,哪里用得着她操心什么贺府的钱财。 毕竟管着贺府中馈的人是朱氏,不是她苏霁华,她犯不上给人做嫁衣。 正说着话,帘子被打起,疾步进来一人,带起一阵疾风。那人穿武服,身形修长俊朗,皮肤略黑,却丝毫不影响那摄人的阳刚之气,走路时带出一股虎虎生威之势。 “老太太。”男人与老太太请安,声音洪亮,带着笑意,使得那张原本硬朗的面容舒缓了不少,看着亲近了几分。 “广儿回来了。”老太太似是十分激动,都顾不得挤兑苏霁华了,连忙从榻上起身将贺广扶了起来。 一旁大房的朱氏,笑盈盈的道:“难得从军营里头回来,这次要住几日呀,你那院子我可是让丫鬟日日帮你打扫着呢。” “大嫂。”贺广转头看了一眼朱氏,声音爽朗道:“马上就要端午了,军中放了几日假,不急着回去。我这次回来就是看看二嫂的。” 说完,贺广转头往苏霁华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笑道:“这就是二嫂了吧?” 屋子里头只有苏霁华一个脸生的,贺广又一直听那些人叨叨他二哥今次娶的是个风华绝代的俏寡妇,今日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那身段脸蛋,可比应天府最得意的花魁都让人眼红。 贺蘅挽着苏霁华的胳膊将人往前带了带,声音清朗的介绍道:“这是四叔。” 苏霁华点头,“四弟。” “二嫂。”贺广咧嘴一笑,因着肤色较黑,所以那口白牙便尤其明显。瞧着这副模样的贺广,苏霁华不自禁的便想起了那总是呲着一口白牙吓唬自己的天阙。 不不不,她这几日怎么总是会想起那混蛋玩意?她可巴不得他消失的无影无踪呢。 贺广一来,便更加没有苏霁华的容身之地了,幸好老太太也不愿瞧见她,三言两语的就将人打发了。 苏霁华行过礼出了主屋,刚刚迈出二院,便见前头急匆匆走来一个丫鬟,走近瞧清楚了才发现是青衣。 青衣顿住步子,与苏霁华行礼,脸上竟似带着几分喜气,然后径直往鸿禧堂的主屋内去了。 苏霁华不解,只略思片刻后便将其抛到了脑后,继续往前去。 在金玉苑内用过了午膳,苏霁华立在主屋内想着要带些什么东西去小锦园,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 “奶奶,不好了。” 梓枬疾奔进来,面色苍白,“老太太那处来人说,爷从宫里头传话来,让奶奶搬去小锦园住。” 搬去小锦园?这不是昨日里就说好的事嘛。苏霁华神色疑惑的看向梓枬,正欲说话便见主屋的帘子被人猛力掀开,顾妈妈领着青衣进门,身后跟着一帮身强力壮的婆子。 “二奶奶,对不住了,奉二爷和老太太的命令,请您移居小锦园。” 苏霁华站在原处未动,顾妈妈也不客气,径直就让婆子上前将苏霁华带来的一丝私物从纱橱柜子里头翻了出来。 苏霁华冷眼瞧着顾妈妈,阻止梓枬欲上前的动作,只等着那帮婆子将自个儿的东西翻出来后囫囵扔到地上。 贺府的婆子丫鬟们早就知道这二奶奶的娘家富甲一方,这会子一眼瞧见地上随意被扔出来的衣物首饰,皆瞪圆了一双眼。 贺府朴素,也不是没有好东西,但因着老太太不喜,众人哪里敢多用,故此像苏霁华这般珠玉翠环满箱满柜乱放的,整个贺府里头都找不出另外一个人来。 轻咳一声,顾妈妈用眼神唤回那些看红了眼的婆子,然后端着身子站在苏霁华面前,用力扬起下颚,哪里还有昨晚上瞧见贺景瑞的那副瑟鼠姿态。 “二奶奶,不是奴婢要得罪您,实在是老太太和爷的命令不可违抗,就请您早日搬过去吧。毕竟这金玉苑的主子可马上就要来了。” “主子?”苏霁华突觉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些不对,她勾唇轻笑道:“什么主子?” “还能是什么主子,不就是日后要进府的主子嘛。”顾妈妈在旁装腔作势,青衣便上前,捏着嗓子道:“二奶奶,您还是不要让奴婢们为难了,这日后待朝阳公主进了府……” 话说到这里,青衣突然捂住嘴,露出一副惊恐之态,不会这演技着实着急,一眼就能瞧出那脸上的幸灾乐祸。 苏霁华攥着绣帕,面色微白。 看到苏霁华的表情,顾妈妈脸色得意神色更甚。刚刚入府才几日,便被厌弃了,空有一张脸又如何,还不是个寡妇,哪里比得上朝阳公主的身份地位。 “奶奶……”梓枬着急的拉了拉苏霁华的宽袖。 苏霁华安抚的拍了拍她,略往前一步道:“收拾东西,走。” 梓枬流着泪珠子,将地上被婆子踩脏的衣物收拾好,跟着苏霁华出了金玉苑。 苏霁华不知小锦园在贺府哪处,好在元宝来的早先去认了路,七拐八绕的带着人去了小锦园。 小锦园是以前贺景瑞的住所,里头的东西保养的极好,时常有小厮丫鬟进来打扫。苏霁华坐在榻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男子之物,坐塌屏风,桌椅板凳,清简干净。 苏霁华撑着下颚回转一圈,就见梓枬背着一软布包袱,与元宝一道哭哭啼啼的站在她面前。“奶奶……” 苏霁华好笑道:“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在这呢吗?” 梓枬摇头,“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奶奶,咱们可怎么办呀。”梓枬原以为她家奶奶苦尽甘来,却没想到这二爷也是个狼心狗肺的,才成亲几日就想着要去娶朝阳公主了。 朝阳公主是什么身份地位呀,一进门她们奶奶定然会被挤出正妻之位,沦为妾室,甚至于被逐出贺府。想到这里,梓枬入目所及又是小锦园的简陋荒凉,顿时悲从心中来,哭的愈发不能自己。 “不怎么办,待你爷回来。”苏霁华尤其冷静,她耐心的安抚了梓枬和元宝半响,见两人依旧哭的起劲,只能无奈摇头,拍了拍身下的纱被后自顾自的提着裙裾起身往二楼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雷停电,断网了……摸黑码字的痛苦……跪下哭泣 第65章 二楼是贺景瑞的寝室, 置着一张罗汉塌,覆素青帷帐,侧旁是木施和书案,还有一座书橱,上面摆置着满满当当的书籍,皆未落灰,可见丫鬟收拾的很用心。 苏霁华径直走至一扇风窗前, 推开后探身出去。 屋外日头很大,苏霁华遥遥可见隔壁春悦园内的景色。没有想象中的荒凉, 甚至似乎还有人居住。她眯起眼, 还没看清楚春悦园内的景象,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嘶吼。 “奶奶, 奶奶,您可不能做傻事啊!”梓枬看到苏霁华探出风窗的半个身子, 吓得面色煞白, 上去就搂住了苏霁华的脖子往里扯。 苏霁华被梓枬勒的面色惨白,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疼的浑身发颤。 这蠢婢子…… 梓枬使劲的扯着苏霁华, 只一想到方才看到的那抹忧伤背影, 心中就不能自持的觉得害怕,她家奶奶何时如此脆弱过。 风窗处,纤细身子上的素色裙衫似是要随风而逝,那股子荒凉和绝望,让梓枬难受至极。 “奶奶, 您放心,奴婢会陪着您的,是生是死,奴婢一辈子赔着您……”梓枬搂着苏霁华,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她可怜的奶奶啊 苏霁华看到梓枬那哭的像两颗核桃一样的红眼睛,又看了一眼她蹭在自己衣襟处的泪眼鼻涕,实在是有些不能忍。“梓枬,我没事,我只是想要看看风景而已。” “奶,奶奶想要看风景,可以去园子里头看啊。”梓枬抽抽噎噎的说着话,显然是不信苏霁华说的话。 苏霁华无奈,只能再三保证自己不会有轻生的念头,才将梓枬给哄了回去。不过走了一个梓枬又来一个元宝,元宝睁着那双红彤彤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苏霁华,显然是从梓枬那处听到了苏霁华要“自杀”的消息,来看着她了。 苏霁华无奈扶额,靠在榻上小憩。 头一次住进小锦园,苏霁华却适应的很快。小锦园虽小,但五脏俱全,就连后头的罩房里都隔出了一间小厨房。 这间小厨房原本是专门给贺景瑞做饭食的,因为小锦园太偏僻,如果从大厨房提着食盒来回跑的话,夏日容易闷味,冬日容易冷硬,至此老太太便特意替贺景瑞辟出了一方小厨房。 “奶奶,这是小厨房做的奶糕。”梓枬将漆盘内的奶糕并温奶一道放在榻几上,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住苏霁华。 苏霁华撑着下颚,捻了一块奶糕入口。香甜细腻,奶香肆意。看来这小厨房里头做出来的东西还真是不错的。 “奶奶。”梓枬一边说着话,一边不自禁的又开始抹起了眼泪珠子。 苏霁华无奈的掐住梓枬的下颚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奶糕道:“我真的没事,你们就这么信不过你们爷吗?” 梓枬咬着嘴里的奶糕,呜呜咽咽的摇头。 “好了,去替我准备热汤沐浴吧。” “……唔。”梓枬把嘴里的奶糕拿出来,抽抽噎噎的走了。 苏霁华将目光落到风窗处,看到隔壁春悦园的房廊下挂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红灯。那红灯又大又亮,照的整个春悦园恍如白昼。但奇怪的是,屋内却一盏灯都没点,似乎是无人居住。 苏霁华蹙眉,使劲眯眼往隔壁院子的主屋里瞧了瞧,但因着主屋处的朱窗紧闭,所以她根本就看不到屋子里头,只能看到那被打扫的尤其干净的内院甬道。 奇怪……晃了晃小脑袋,苏霁华两三口的将那碟子奶糕吃完,便不再多想。 沐浴完毕,苏霁华躺上罗汉塌,盖上薄纱被,鼻息间满是贺景瑞身上那股子熟悉的清雅味道。 叹息一声,苏霁华愈发将自己缩进纱被里,觉得安心非常。 屋外,生怕苏霁华出什么意外的梓枬和元宝轮流守夜。月色皎洁,隔壁春悦园内廊下的红纱笼灯突然全数熄灭。 梓枬正在守上半夜,她今日累了一日,靠在门扉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薄毯,眼皮搭拢下来蜷缩成一团。 “吱呀”一声,二楼的风窗被推开,穿着一身绛紫色宽袍的男人跳进屋内,动作轻巧,毫无声息,犹如鬼魅。 虽是头一次睡在小锦园,但因着被褥上沾着贺景瑞独有的味道,所以苏霁华反而睡得尤其安心。 她搂着怀里的纱被,身上穿着一套素白亵衣亵裤,借着那半开的风窗,清冷月色落进来,吹起帷帐,将她整个人衬得尤其纤细窈窕。 男人上前,打开帷帐,细薄唇角轻勾起,视线落到苏霁华身上。 苏霁华依旧在睡着,全然没有发现男人,她蹭着缎面软枕,觉得自己真是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甚至恨不能把自己整个人都嵌进去。 天阙撩袍坐到榻上,使劲的捏了捏苏霁华的面颊。 苏霁华烦躁的转了个身,使劲把脸埋进了被褥里,但片刻后因为呼吸不畅,只能又磨磨蹭蹭的伸了出来。白细面颊上被憋出了两朵红晕,鸦青色的睫毛轻颤,软绵绵的搭拢下来,投下一片暗影。 一阵风吹来,将半开的风窗彻底吹开。 皎洁月色倾泻而进,落在地上变成雪凝的银霜。 天阙转头看向苏霁华,小寡妇的身上也被渡上了一层银霜,细腻光滑,犹如雪中仙,月中嫦。 捏了捏苏霁华的面颊,天阙勾唇浅笑,止住了自己欲将人弄醒的动作,只从宽袖内扔出一样东西放到软枕旁,然后俯身凑到苏霁华耳畔处,在那白玉般的耳垂处轻咬了一口。 苏霁华吃痛,迷迷糊糊的睁眼,却并未看到什么,只层叠帷帐被晚风吹得飘忽轻掀。 风窗没关吗?苏霁华睡意惺忪的更往里缩了缩,实在是懒得动弹去关风窗。反正天色都热了,正好开着通一下风。只是耳垂处传来阵阵钝痛,让苏霁华原本混沌的脑袋略清楚。 她又翻了个身,心里想着这屋子这么久不住人还是有些影响的,那些不知名的蛇虫鼠蚁趁着天热都要跑出来了。 用力揉了揉耳朵,苏霁华再次睡去。 帷帐后,天阙缓步而出,他打开帘子,俯身看向苏霁华。小寡妇的呼吸幽长而缓慢,带着一股子软香。 瞧着苏霁华毫无防备的模样,天阙轻笑,挑开了素白亵衣上的系带。 翌日,天色大亮,苏霁华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好,却又不好。 好的是前半夜她舒舒服服的甚至恨不得把自己嵌进纱被里,不好的是下半夜总是感觉身上刺痒痒的就像是被什么蛰了一样。 这让苏霁华怀疑这纱被里是不是藏了虱子一类的东西,毕竟那刺痒叮的她全身上下都是红点。 “奶奶。”梓枬拍了拍罗汉塌上的纱被,弯腰将它折叠好。“奶奶,这纱被怕是在柜子里头放久了生虫了,奴婢替您拿出去晒晒。” “嗯。”苏霁华点头,正在让元宝替她抹药膏。 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虫,咬起来这么厉害,不过不疼不痒的只是看上去有些可怕。 梓枬将那纱被拿了出去,元宝替苏霁华抹好药,替她去铺新晒好的纱被,却是从软枕下抖落出一包东西。 “奶奶。”元宝将那包东西拿到苏霁华面前。 苏霁华蹙眉道:“这是什么?” “是从您的罗汉塌上找到的。” 苏霁华拿过那油纸包,闻到一股甜腻的糕点味,她神色奇怪的将其置于梳妆台上打开,就见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糕点。 糕点颇多,这也就怪不得元宝刚才拿过来的时候是那么大一包了,只是大致是因为被压在软枕下的缘故,这里头的糕点已经被压扁了,黏在一处挤成一团,红红绿绿黑黑的十分破坏卖相,不过隐约能瞧出里头豆沙,枣泥,红枣,椒盐,青红丝等物。 “奶奶,您怎么还在榻上藏糕点呀,罩房那处的小厨房可十二个时辰开着火呢,您要什么不能现做呀。”元宝笑着开口。 苏霁华抬起那油纸包上下看了看,没看到什么印记,然后又将里头被压坏的糕点掰开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这糕点一看就新鲜的很,而昨晚她睡前还没有,怎么一觉醒来就在她的软枕底下了呢?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半夜进了她的屋子! 想到这里,苏霁华浑身一颤,她想起自己昨夜半醒之际看到大开的风窗,还以为是梓枬没关好,却没想到竟是有人半夜闯了进来。 不过哪个蠢货会半夜闯进来给她送糕点呢? 苏霁华正沉思着,元宝突然道:“奶奶,这不是‘八件’吗?” “什么‘八件’?”苏霁华奇怪道。 “奶奶不知道吗?这所谓八件就是每块点心的重量为一两二钱半,每斤正好称八块,所以被称为‘八件’。以往只有宫里头的贵人才能吃到,不过自从这做‘八件’的御厨从宫里头被放出来以后,咱们应天府内也能吃到了。” 一边说着话,元宝一边止不住的暗咽了咽口水。 虽然说这“八件”二十几种点心都被压烂了,但却还是有一些好的。比如那块栗子玛和那块松子奶皮酥。 元宝往常在安平时偶时尝过一次“八件”,日后便怎么都忘不掉了。这“八件”里头二十几种糕点涵盖了南派糕点的温婉细腻,又包盖了北派点心的美观精致,不管味道如何,卖相便已然是极好了。 苏霁华拨弄着那坨糕点,挑了一块卖相较好的栗子玛咬了一口。虽是硬皮的,但却并不是十分硬,跟里头软糯的馅料形成鲜明对比,入口尤其美味。 吃完一个栗子玛,苏霁华又将视线落到了那块松子奶皮酥上,没法子,整个油纸包里也就只有这两块勉强能看出形状。 松子奶皮酥的外头裹着一层薄薄的糖衣,酥皮泛着奶白,里头融着松子等坚果之物,一口咬下时能清晰的感觉到充斥在口腔内的奶香味。 吃完了两块糕点,苏霁华被打开了胃口,元宝可怜兮兮的盯着那剩下的糕点,不停的吞咽口水。 听到身后那清晰的吞咽声,苏霁华无奈将那包子糕点递给元宝道:“喏,拿去与梓枬分了吧。” “多谢奶奶。”元宝兴高采烈的捧着糕点去了,苏霁华撑在梳妆台上用绣帕擦了擦唇角上沾着的糕点屑,然后突然用力的叩了叩脑袋。 这糕点来路不明的,她竟然就这么毫无戒心的吃下去了!而且还给了梓枬和元宝! 瞪着一双眼,苏霁华赶忙提着裙裾奔到楼下,就见梓枬和元宝已经缩在一处吃起来了。 “住嘴!” 梓枬和元宝动作一致的转头看向苏霁华,两颊鼓囊囊的嘴边沾着一圈糕点屑,显然是对这些糕点的味道尤其满意。虽然卖相差了点,但梓枬和元宝确是没吃过这般好吃的糕点。 若是天阙在,指不定的会仰着鼻息怒斥苏霁华,气愤跳脚的叫她小寡妇。他好不容易大半夜跑了大半个应天府给她送糕点来,不仅被嫌弃的不行,还被两个恬不知耻的丫鬟瓜分了。 苏霁华的头疼的上前将那包糕点扎好,然后道:“这糕点不能吃。” 梓枬用力的咽下嘴里的糕点,噎的灌了一口茶才开口。“奶奶,这糕点奴婢们都吃过了……”言下之意就是您要是不嫌弃想拿回去吃就拿回去吃吧,她们也是很大方的。 “你们奶奶就是个这么贪嘴的人吗?”苏霁华怒瞪。 梓枬和元宝不明所以的点头。不是吗? 被两个小丫鬟气笑了,苏霁华却又不能与她们说这糕点是昨晚上不知谁送到她屋子里头来的,毕竟这两个小丫鬟本来就已经为她操碎了心,这会子再将这事捅出来,怕是要更担忧。 而且如若被有心人知道自个儿的屋子被不知名的人闯了,难免会连累贺景瑞。她本来就是个寡妇,身份不好,再传出点不好的事,定然会变成把柄被老太太抓住不放。 收了糕点放回二楼,苏霁华看着那扇风窗沉静片刻,弯腰从纱橱柜里取出一把银剪子放到软枕下,然后又取出丝线系在风窗处。 到了晚间,苏霁华打发梓枬和元宝去睡了,便从妆奁内翻出两个银铃子,小心翼翼的系在风窗下的那根丝线上。 穿着裙衫坐在榻上,苏霁华看着那剩下的一个银铃,系在了帷帐上。 夜来的很快,苏霁华吃了好几碗浓茶提精神,将软被塞在纱被里装作人影,然后自己拿着银剪子躲到了榻下。 她不知道今夜那个人还会不会来,但苏霁华觉得,不管来的人是谁,她都不能硬拼。其实最好是找个会武功的人放在身边,但奈何这小锦园的院门口被老太太派来的婆子把守住了,她现在是根本就出不去。 小锦园虽在内宅,但位置却比较奇怪,它四通八达的开着许多门,想是贺景瑞为了方便所以才命人开的。 这会子那些门还未完全堵上,老太太便用这个理由在小锦园内加了许多婆子,美曰其名保护苏霁华,其实是监视她。 苏霁华自然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不过她无所谓,毕竟她行得正坐得端,根本就不怕这些老婆子嚼舌根。就怕她将这些老婆子打发去了,老太太反而更加疑神疑鬼。 天色越暗,苏霁华搭拢着眼皮死撑,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一阵银铃声,瞬时直起了身子,却忘记了自己正躲在罗汉塌上,这一下直撞得自己一阵七荤八素。 银铃还在响,清脆而规律。苏霁华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在屋内探查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 难道是因为她将风窗打开了,那个人不敢进来了? 苏霁华疑惑的蹙眉,她撑着小臂艰难的托着自己跪麻的腿出去,攥着那把银剪子挪到风窗处。 风窗边的银铃被风吹得轻响,苏霁华无奈叹息,使劲的捏了捏自己的鼻子。 她怎么就忘记了还有这风呢。 正准备将银铃解下来,苏霁华猛地一转身,突然看到了那立在风窗下的人影。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裹挟着阴冷夜色席卷而来,苏霁华用力攥着那把银剪子,就像是攥紧了最后的救命符。 “啪嗒啪嗒……”楼下人走路的声音清楚传来,苏霁华似乎都能想象到内院里内踩踏的青砖。 鬓角有细汗滑落,苏霁华觉得她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夜色很深,那弥散的恐惧席卷而来,她僵直着身子立在风窗口,想转身躲到罗汉塌下,却发现自己连路都走不稳了。 “啪嗒啪嗒……”脚步声停稳在风窗下,有人影在内院里内拉长,苏霁华觑着眼角,看到那是个颀长的男子身形,头上甚至还带着一顶如意莲花冠。 如意莲花冠?苏霁华神色一凛,浑身僵冷瞬时消瞬,动作迅速的扒着风窗往外看。清冷月色中,贺景瑞提着一个油纸包,正笑意盈盈的抬眸看她,那双清澈眸中浸着月色,似将苏霁华全数刻印了进去。 三叔,是三叔! 苏霁华惊喜的探身,有银光自风窗处掉落,贺景瑞往后退了一步,那锋利的银剪子正巧插在了青砖锋利间,没入半截。 咽下已然到了喉咙口的惊呼,苏霁华看到贺景瑞避开了那银剪子,喘出一口气,提起裙裾从风窗处攀出,然后小心翼翼的往下看了一眼,便闭眼猛地一跳。 没法子,梓枬和元宝不听劝,硬是要守在主屋门口,她只能从这处下去了。 身子安稳落地,被贺景瑞稳稳的托在怀里。 苏霁华睁开眼睛,双眸颤巍巍的似带着细碎星光。 贺景瑞皱眉,语气有些生冷,“你……” “嘘。”苏霁华一把捂住贺景瑞的嘴,笑眯眯的搂住他的脖子使劲蹭了蹭,“三叔,我好想你。” 正欲呵斥苏霁华的贺景瑞一瞬僵直,他拎着油纸包站在原处,脚边是那把银剪子,身上搂着苏霁华,绯红色泽从他耳尖透出,带着明显羞恼。 “别以为说一些好话,我就不罚你了。” 贺景瑞强势的将扒在自己身上的苏霁华推开,面色恢复冷凝。“若是我没接住你,你可知道自己会如何?” “我知道的,三叔一定会接住我的。”苏霁华软着嗓子撒娇,顺势晃了晃小细腿。 贺景瑞无奈摇头,使劲的将又黏上来的苏霁华从自己的身上扒下去。 这小妇人,真是越发黏人了,不过这胆子也愈发大了。 “站好。”贺景瑞板起一张脸,弯腰将那把银剪子从青砖细缝里取出来。 银剪子上沾了泥,有些脏,但却依旧能看出是把好使的剪子,并非那等华而不实之物。 苏霁华垫着脚尖,还想去勾贺景瑞腰带上挂着的荷包。那是她给他绣的,因着每一日都带,已然有些旧了,边角处都冒出了毛边。苏霁华想着,是时候再给三叔重新绣一个了。 “啪”的一声,银剪子打在苏霁华的腕子上,虽不重,但却清晰的显出一条红痕。 贺景瑞怔了怔神,他知道小妇人的肌肤细,特意留了力道,却没想到还是伤了……贺景瑞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显出一抹不可明辨的懊恼。 苏霁华猛的一下放开那个荷包,缩着身子一脸无辜。她没曾想贺景瑞真会打她,瞬时就红了眼眶,泪光闪闪的尤其可怜,在月色下仿若一头迷路小鹿。 那鸦青色的眼睫眨啊眨的挂着眼泪珠子,似乎下一刻就会落下泪来,滚烫的刺痛人心。 看到苏霁华这副模样,贺景瑞压下心头的怜惜,觉得此时一定要将规矩立下了,不然日后还不得上房揭瓦。这小妇人难道不知道当他瞧见她从风窗上跳下来的时候,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吗? “知道错了吗?” 苏霁华抿着唇不说话,使劲的攥着宽袖,连那踮起的脚都缩了回去。 贺景瑞见苏霁华不说话,也不强逼,只将那银剪子收进宽袖内,然后刻意冷着声音道:“好好想想。” 话罢话,贺景瑞转身而走,生恐慢上一步自个儿便硬不起心肠了。 苏霁华站在原处,使劲的将眼泪缩了回去,纤细的身子穿着裙衫立在青砖地上,看着贺景瑞迅速消失在视野中的修长身影,捂着那道红痕,憋红了脸。 她只是瞧见三叔太高兴了而已…… 仰头看向头顶大开的风窗,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的看着十分空荡。苏霁华盯着盯着,不自觉的开始害怕,而现下细想来,还是有些腿脚发软。 吸了吸鼻子,苏霁华跺着小脚,然后又用宽袖抹了一把眼泪珠子,想起贺景瑞提着的那个油纸包,原来昨晚上的糕点是三叔送的。 怪自个儿睡的太熟,不然昨日里就能一道说说话了。只是现在,她好像惹三叔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阙:我很委屈 华姐儿:呸,流氓坯子,半夜送糕点的蠢货。 贺景瑞:……??? 这章二合一啊 第66章 第 66 章 当梓枬醒过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亮了。她洗漱完毕后穿戴整齐,推开东厢房的门正准备穿过房廊去后罩房给苏霁华端早食,却冷不丁的看到了那蜷缩在主屋门口的人。 “奶奶?”梓枬眯着眼辨认了片刻,然后才惊叫着出声提裙疾奔而去。 天色尚早,刚过卯时,外头还是蒙蒙亮的,内院纤弱的细嫩树枝上挂着白雾露珠, 青翠欲滴,青砖地上也潮湿一片, 沾着雾气。 梓枬从来就没有瞧见过她家奶奶什么时候会起这般早。走的近了, 梓枬发现她家奶奶身上落着水雾,沾在青丝裙衫之上, 透出细白肌肤。似乎是因为冷了,纤细的身子紧紧蜷缩在一处, 露出一对尖尖的绣鞋尖。 “奶奶?”梓枬小心翼翼的俯身, 触了触苏霁华的肌肤,冰凉入骨,带着寒意, 也不知在这处靠了多久。 听到梓枬的声音, 苏霁华朦胧抬头,双腿蹲的发麻,脑袋也浑浑噩噩的看不清眼前人。 “奶奶。”看到苏霁华那张扬起的苍白小脸,梓枬瞬时就感觉一阵心疼。“奶奶,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出来了?您是不是在下头坐了一夜呀?” “就是起得早了, 想瞧瞧日出。”苏霁华朝着梓枬露出一个笑,然后撑着身子想起身,却不想腿发麻的厉害,刚刚站起来就一个踉跄往下跪,还好梓枬将她给扶住了,不然苏霁华指不定要跌个多惨。 毕竟这下头都是冷硬的青砖石块,苏霁华肌肤又细,平日里磕磕碰碰的就会青上好几日。 “奶奶,没事吧?”梓枬吓白了一张脸,赶紧将苏霁华扶到一旁的美人靠上。 “腿麻了。”苏霁华靠在美人靠上,蹙着细眉,声音微哑。许久未说话,嗓子里头就像是含着一口浓雾,吐不出,咽不下。 梓枬赶忙蹲在地上给苏霁华捏腿,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是在捏着一块软豆腐。不过苏霁华的肌肤确实又细又滑,即便是穿着裙衫,也依旧能感觉到里面凝脂白玉般的触感。 “奶奶,您的裙衫都湿了,还有这罗袜,还是回去换了吧。这日出便是在二楼的风窗上都能瞧见,何必一定要候在院子里头呢?这四面透风的,虽说现下天色暖了,但您身子不好,可不要闹出些病症来。” 梓枬苦口婆心的劝着苏霁华。 苏霁华略点了点头,便被梓枬搀扶着回了二楼。毕竟她可不是真来看日出的,只是想等一会子看看三叔会不会回来,却是不想这一等就不小心睡着了。 二楼门扉处,元宝靠在那里还在酣睡,身上裹着薄毯,“呼噜呼噜”的甚至在打瞌睡。 梓枬上前,正皱眉要将元宝唤醒,苏霁华止住她的动作。 “别叫了,让元宝再睡会。”替元宝掖好薄毯,苏霁华径直跨入屋内,然后打开帘子躺回榻上。“我歇会儿,今日就不看日出了。” “……哎。”梓枬明显感觉到苏霁华情绪的低落,她犹豫着应了一声,替苏霁华将帐帘遮好,然后转身退了出去。行至主屋门口时还是忍不住的将元宝给唤醒了。 元宝迷迷糊糊的起身,刚刚站起来就被梓枬扯着耳朵往前拉了几步,“嗷嗷”的叫唤个不停,直接又被梓枬捂住了嘴,作嘘声状。 待元宝安静下来,梓枬压着声音皱眉道:“不是让你看好奶奶的吗?昨晚上奶奶出去你怎么都没瞧见?” “奶奶出去了?”元宝皱着眉,左右看了看。 “别看了,奶奶已经回去歇着了。定是你个懒货睡的太死,不然怎么连奶奶出去了都没瞧见。” 元宝心虚的垂下脑袋,一副丧气模样被梓枬一脸碎念一路拉着去了小厨房。她也不想睡那么沉的啊…… 楼上屋内,苏霁华躺在榻上,搂着纱被,神色迷茫。 三叔是真的生她的气了吗?还是……厌恶了自己?红着眼眶,苏霁华埋首在纱被内,闻到那股子熟悉的味道,禁不住的泛起水雾。 她知道,她能变成贺家的二奶奶是她死皮赖脸求来的结果,她本就没有幻想三叔能真的欢喜上自己,可是真的等到这一日,她却觉得心口发疼的厉害。是她自己不好,三叔说的对,她越发放纵大胆了。 她早该清楚自己的位置,明白自己的身份,一个寡妇,能嫁给应天府赫赫有名的大司马,已经是祖上积了几百年的大德了,说不定连她下头几辈的几百辈子大德都算进去了。 攥着自己的衣襟,苏霁华呜咽出声,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她早就应该清楚自己死皮赖脸后要承受的结果,三叔不爱她,说不定待日后寻到了真爱的女子,便会让她退位让贤。 想到这里,苏霁华更觉心里难受的厉害。说不定,说不定那朝阳公主要进来的事是真的,那个时候三叔会娶她,是不是正在与朝阳公主闹脾气?然后待朝阳公主与三叔和好了,她这个寡妇便多余了。 趴在榻上,苏霁华胡思乱想的流着眼泪珠子,呜呜咽咽的睡了过去。 这几日,天色很好,但一连三日苏霁华都没再收到过糕点,而风窗处被洒上了白粉的地方也总是纹丝未动,连只蚊蝇都没瞧见。 苏霁华有些泄气,她想三叔生起气来真是难哄。可不是嘛,这人都看不着该怎么哄嘛。 撑着下颚靠在内院的石桌上,苏霁华盯着头顶皎白的圆月,幽幽叹息一声,觉得眼睛又有些发酸。不行,她可不能再哭了,再哭下去这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声响,似是石块滑落的声音,苏霁华神色一喜,猛地起身转头唤道:“三叔!” “华姐儿。”粉墙处,站着一人,提着一盏红纱笼灯,穿月白宽袍,戴银制面具,一双眼执拗的盯住苏霁华,透出一股别扭的疯狂。 “怎么是你?”苏霁华原本扬着笑的脸顺势搭拢下来,她瞪向李锦鸿,表情嫌恶。 “怎么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华姐儿想是谁?那大司马贺景瑞吗?”李锦鸿掩在面具下的脸显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方才那声三叔,李锦鸿听得清清楚楚,他瞧着以前心爱的女人心心念念的唤着别的男人的名字,心中愤怒非常。 恨不能将那贺景瑞撕成碎片。 “对,我就是在念着三叔。三叔是我的夫,我念着他怎么了?若是我念着你,那才是大逆不道,红杏出墙呢。”苏霁华讽刺的看向李锦鸿,声音虽软糯,却句句刺骨。 李锦鸿面色大变,他猛地扔下那盏红纱笼灯大步往苏霁华的方向走去。 看着来势汹汹的李锦鸿,苏霁华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靠到石桌上。她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若不是这李锦鸿被她戳了一剪子,还指不定要做出什么禽兽之事呢。 后腰贴在微冷的石桌上,苏霁华霍然站直身体,用力瞪向面前的李锦鸿怒斥道:“李锦鸿,你擅闯贺府内宅,当心我唤人来将你乱棍打出去!” 面色苏霁华的声色内荏,李锦鸿并未说话,只站定在她三步远的地方,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住苏霁华,犹如一条盘桓在阴暗角落处伺机而动的毒蛇。 在没有毁容前,李锦鸿也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但自毁容后,他就变的脾气暴躁易怒,整个人像炮仗似得一点就燃,尤其是看人的视线,总是带着那股子阴冷恶意。 苏霁华看着面前的李锦鸿,想起以往风姿卓卓的他,只觉天意弄人。谁会想到,那么一个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会沦落至此。 “李锦鸿,你快些走吧,不然待人来了,你便是想走也走不得了。”苏霁华一边说话,一边不自禁的往粉墙处看了一眼。 那个地方是她以前经常爬进来寻贺景瑞的地方,假山石块林立,便是她这般的弱女子都能借势进来,更别说是李锦鸿这样的男人了。 内院里很安静,原本一天到晚围在苏霁华身边的梓枬和元宝都不见了踪影,苏霁华攥着绣帕,面色沉静的盯住李锦鸿。 “华姐儿,你在担忧我?”李锦鸿面上一喜,但因着脸上戴着面具,所以看上去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看着又往自己面前迈了一步的李锦鸿,苏霁华瞬时扭身躲到石桌后。 李锦鸿脸上喜色一敛,“华姐儿,你在怕我?你为什么怕我?我们是夫妻啊。” 呸,不要脸的东西,谁与你是夫妻。苏霁华心里头虽是这样说的,但因着院内无人,不太敢得罪这情绪异常的李锦鸿,毕竟若是出了事,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我与你早就恩断义绝,合离书已交给衙门,我现下是贺府的二奶奶,大司马贺景瑞的妻子。”斜睨了一眼李锦鸿,苏霁华抠着石桌边缘,突然扬高了几分声音,“你快些走吧,不然待三叔回来瞧见你,断胳膊少腿的我就管不着了。” 听苏霁华一口一个三叔,一口一个贺景瑞的,李锦鸿面色愈发低沉。 “莫再诓我,我已看了几日,这小锦园内除了几个粗使婆子和两三个丫鬟,可没有别人了。而且那贺景瑞现下在宫中,就算是快马加鞭的赶过来,也要一炷香的时辰。”李锦鸿哑着嗓子开口,那声音粗嘎难忍,就像是树皮磨在粉墙上的声音。 苏霁华面色不变,只笑道:“李公子这便错了。贺府卧虎藏龙,便是贺家军里头随意挑出一人怕是都比李公子的武艺高上那么几分。既如此,他们想躲你还不容易?” 苏霁华说话时语调缓慢,语气灼灼,故意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其实心底却在发虚。 李锦鸿一瞬不瞬的盯住苏霁华,然后突兀发出一阵低笑,“华姐儿,我说过了,别再诓我了,我还不了解你,最喜信口雌黄。” 咬住“信口雌黄”四字,李锦鸿那张掩在面具下的脸变得十分扭曲。 听出李锦鸿的言外之意,苏霁华冷笑一声,“信口雌黄?信口雌黄的人不是你吗?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那白娘是谁的人?那一双儿女又是谁的种?” 李锦鸿抿着唇角,使劲攥起拳头。“白娘那事只是一个意外。我那时候在梨园吃醉了酒,将她误认为成了你,不然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而且我对你的誓言依旧作数。” 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苏霁华不让李锦鸿碰,不然他也不会去梨园吃酒找白娘泻火。当时李锦鸿与苏霁华要求这事时,苏霁华没答应,还与他闹了一阵别扭,生恐这人介怀便拉着脸皮去赔罪,简直就是丢尽了脸。 可现下想来,自己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若是那时候她真是在与李锦鸿成亲前失了身,估计连李府的大门都进不了,最大的可能也就是被李锦鸿用一顶小轿抬进角门做了一方小妾。 这般龌龊的心思可怜她这个蠢笨之人,竟然连一点都看不透。 “呵。”苏霁华偏头,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内院,真是一个人都没瞧见。心知这可能是李锦鸿搞的鬼,苏霁华只能按捺下焦躁的心情继续拖延。 “吃醉了酒?这可真是个好借口,但我怎么听说,这吃醉了酒的男人,可办不了事。”上挑的媚眼转向李锦鸿,里头乘着满满的嘲讽。 李锦鸿被苏霁华的话说的一噎,他松了松拳头,半响未说话,然后才道:“这话是那贺景瑞与你说的?华姐儿,他在骗你,你若是不信,尽可将他灌醉了与女子一道扔在榻上。” “你以为我有这般傻?”苏霁华脸上讽色更甚,笃定的反驳李锦鸿的话,“罗翰表哥早就与我说过,这吃醉了酒的人最是清醒,所谓酒壮怂人胆,你不过就是借酒装疯罢了。” 苏霁华的话说的愈发利落,她瞧着李锦鸿那副默不作声的模样,渐沉下心,甚至还提裙坐到了石墩上吃茶。 李锦鸿低头,视线从苏霁华那张白细小脸上挪到纤细脖颈处,那里星星点点的缀着一些红痕,而因着苏霁华肌肤尤其白皙,因此非常显眼。 月光下,苏霁华穿着一袭绯红裙衫,窄袖窄腰的勾出楚腰宝地。一头青丝披散,两鬓略挽起,插着一支金步摇,耳垂处戴一对青石白玉的耳坠子,菱唇上抹檀香色口脂,蛾眉花面,明艳端庄。 苏霁华今日是精心装扮的,应该说她这几日都是精心装扮的,甚至于连晚间都舍不得卸妆,要不是梓枬强硬着给她卸了妆,苏霁华都能顶着这妆面在风窗处硬生生坐上一晚。 她想着,三叔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她自然要好好的捯饬一下自个儿,将自己最美的那面好生给三叔看看,不定这样三叔便能少生些她的气了。 他说过,她生的好看。 那头,李锦鸿盯着苏霁华脖颈处的痕迹,用力的攥紧拳头,突然怒吼道:“他碰你了?” 苏霁华被吓了一跳,面前的茶碗径直打翻砸在石桌上裂成碎片。 李锦鸿大步上前,一把攥住苏霁华的腕子就将人给扯了起来,苏霁华即使没有瞧见他的脸,也能想象到里面的狰狞。 “他碰你了?”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李锦鸿戴着面具的脸几乎贴到苏霁华脸上。 苏霁华蹙着细眉,腕子被李锦鸿捏的生疼,她使劲的喘了口气,声音艰涩道:“他是我的夫,碰我又如何?” 攥在腕子处的力道一瞬增大,苏霁华呜咽出声,眼泪珠子顺着香腮滚下,簌簌而落。 “他碰你了,他碰你了,他怎么敢碰你……”李锦鸿喃喃的说着话,整个人处于一股极端的暴躁中。 苏霁华微微侧身,一道银光自宽袖内翻出滑到掌心,然后趁着李锦鸿不注意,猛地朝他刺去。 李锦鸿侧身躲过苏霁华的攻击,用力将她往旁边一推。 苏霁华踉跄往后退了两步,银剪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后背处正巧撞到一块软绵绵的东西,她偏头看去,还没看清楚就被糊了一脸兔毛。 慌忙接过那只灰毛兔子,苏霁华捂着自己钝痛的腕子抬头看向面前的贺天禄。 只大半月未见,贺天禄便好似又长高了不少,现在站在苏霁华面前,绷着一张脸似乎不大高兴。 “笨。”盯着苏霁华吐出这个字,贺天禄突然一晃影,就跟那边的李锦鸿缠斗上了。 苏霁华搂着怀里的灰毛兔子,呆愣愣的看着那在内院缠斗的两人。 贺天禄的武功又精进不少,但心眼子却好像也多了几分。苏霁华能明显看出来,贺天禄是在逗着李锦鸿玩,而不是像之前一般打败了事。 看着贺天禄拿着一根柳条抽打李锦鸿的模样,苏霁华突然想起那时候瞧见贺天禄训兔子。那两只灰毛兔子和白毛兔子不听话,什么东西都喜欢啃上一口,贺景瑞便命贺天禄去取了根柳条来训兔。 苏霁华原还以为这是贺景瑞在诓他,却没曾想,还真是被贺天禄给训出来了。 而现在看到贺天禄这副对着李锦鸿左右开弓的样子,苏霁华有些明了为什么贺景瑞要让贺天禄训兔了。 贺天禄对兔儿不舍得下重力,但是又不得不训,便专挑了些疼却不伤的地方打,兔儿立时就乖巧了。但他打人的时候却一点都没有对这些兔儿鸡儿的那么温柔,没轻没重的,一个不留心就能给人打死。 贺景瑞用这种方法让贺天禄控制自己的力道,还真是别出心裁。只是现在这别出心裁被用到了李锦鸿身上,苏霁华却巴不得贺天禄没轻没重点,将那东西打死了事。 李锦鸿自然是打不过贺天禄的,他转头看了苏霁华一眼,双眸通红的翻墙回了春悦园,背影狼狈。 贺天禄扔下柳条,提过苏霁华怀里的灰兔子也翻墙去了,来无影去无踪的似乎还在生苏霁华的气。毕竟要不是苏霁华,贺景瑞也不会罚他在院子里头砍了那么久的柴火。 原本吵闹的院子一瞬安静下来,苏霁华愣愣站在石墩旁,耳畔处听到一阵声响,她猛地转头看去,只见廊下的红纱笼灯下显出一个修长身形,静静的立在那处也不知看了多久。 “三叔?”苏霁华迈步向前,但走了几步后却又不敢再往前去了,只局促的立在那处,神色紧张。 男人从暗色中走出,一张白皙俊朗的面容显在月光下,皎洁如华。 果真是三叔。 苏霁华吐出一口气,她还以为是那李锦鸿去而复返了。 “三叔。”苏霁华急急迎上去,怕贺景瑞还在生气,便赶紧摆出一张讨好的小脸,笑颜如花的模样尤其谄媚。白细面容上,双瞳剪水,素齿朱唇,苏霁华颤着眼睫,即便谄媚,也谄媚的十分好看。 贺景瑞俯身,突然照着苏霁华的额头狠狠敲了一下。 苏霁华捂着额头蹲下身,眼眶内下意识的泛起水雾。 “小寡妇,认错人了,该罚。”天阙大刺刺的绕过苏霁华走到石桌旁,将一包糕点扔在石桌上,然后撩袍落座。 苏霁华捂着红通通的额头坐到天阙对面,噘着小嘴尤其不甘。怎么是这厮…… 天阙笑眯眯的盯住苏霁华,却在看到那印在白细腕子上的青紫痕迹时面色大变。“谁干的?” 沉着一张脸,天阙使劲攥紧那包糕点,油纸包被扯碎,里面的糕点稀稀拉拉的都掉了出来,覆在石桌上细细一层。苏霁华低头,甚至能清晰的看到石桌上被天阙砸出的一条裂缝,小指宽细。 “没有谁干的。”苏霁华哆嗦了一下身子,使劲摇头,觉得这会子如果说实话会死的很惨。 “哼。”天阙冷哼一声,“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不是李锦鸿那畜生?” 苏霁华抿唇,没有说话。 天阙怒而起身,苏霁华被吓了一跳,赶紧攥住他的宽袖道:“你去哪?” “怎么,你到现在还念着那个蠢东西?”天阙俯身,龇牙咧嘴的瞪着一双眼,然后突然扣住苏霁华的下颚,虎狼入闸般的便亲了上来。 不同于贺景瑞,天阙强势而霸道,他按着苏霁华的肩膀,直接就着这个姿势把人给提了起来,然后踩着石墩飞上二楼风窗。 “啪”的一声,风窗被蛮力关上,但因着那蛮力太大,风窗不堪重负,直接就从空中砸了下来。 二楼内缺了风窗,有些凉飕飕的,而苏霁华则更觉凉的厉害。她瑟瑟发抖的躲进纱被里,天阙慢条斯理的打开帘子,再慢条斯理的拖着苏霁华的脚踝把人拉出来。 帐帘被放下,风窗处透出大片月色,苏霁华觉得心里苦。 院内,贺天禄踏着房廊而下,动作轻巧落地后拎着灰毛兔子蹲在石墩上,捻着糕点,吃的津津有味,时不时侧耳听音。蠢女人真笨,活该哭的那么惨被教训。 作者有话要说:  黑贺:哼,你居然还敢念着他,我要罚你! 华姐儿:你听我解释。 黑贺: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华姐儿:……想吃豆腐就直说。 第67章 当苏霁华腰酸背痛的从榻上起身的时候, 看到自己身上的惨状,忍不住的哭了出来。这青青红红的可比她那腕子上的痕迹重多了,甚至都已经盖过去了,怪不得那厮专挑着她的腕子咬。 而且天阙那厮不知道发什么疯,昨晚上逮着她就咬,毫不忌口。不过今早上却走得够利落,毕竟吃饱餍足的男人最好说话, 苏霁华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如果说要天上的星星,那厮也会颠颠的给她摘来。 苏霁华抚了抚自己被咬的满身疮痍的身体, 埋首又钻进了纱被里。反正老太太那处用不着她请安, 她还是安稳的补个眠吧,那厮简直就是头不知道累的饿狼, 真是将她给榨干了。 当苏霁华一觉醒来,已是午时。梓枬担忧的站在榻前时不时的朝里头望望, 瞧见苏霁华掀开纱被后露出的惨相时, 禁不住的惊呼出声。 “奶奶!” “嘘。”苏霁华扶着老腰一把捂住梓枬的嘴,然后挂在她的身上道:“带我去沐浴。” “……是。”梓枬颤巍巍的应了,赶紧小心翼翼的将苏霁华扶去沐浴。 躺在温热的香汤里, 苏霁华舒缓着吐出一口气, 然后吩咐梓枬道:“去拿些棉絮和面料来,我要做布老虎。” “布老虎?奶奶做那东西干什么呀?” “自是有用的。”苏霁华趴在香汤里,不自觉的又闭上了眼。 梓枬心疼的看着苏霁华,小心翼翼的替她擦身抹药,然后去准备做布老虎要用到的东西。 沐浴过后, 用了午膳,苏霁华靠在榻上做针线。 布老虎很简单,只一个时辰后便已初具雏形,梓枬替苏霁华端了一碗杏仁茶来,又拿过绢扇替苏霁华扇起了风。 这日头愈发大了,天色也更热,但是老太太那处却没人来提夏日里添加分例的事,就是那些新鲜蔬果都越来越少了,更别说在屋内添加冰块银盆降温的事了。 不过好在这日头还不算太大,现下晚间依旧要盖纱被,但只怕这一热起来就来不及了,怕还是要给内宅管事一些银钱,提前支取一些过来。梓枬蹙着眉眼乱想,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替苏霁华扇着。 苏霁华偏头瞧见梓枬的模样,突然调笑道:“我的好梓枬,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可是在想着要嫁人了?” 梓枬被苏霁华羞了一脸,“奶奶,您乱说什么呢,奴婢是要伺候您一辈子的。” 苏霁华摇头,笑颜如花道:“傻梓枬,这该嫁人的时候还是要嫁的。”不过就是要将眼睛擦擦亮,省的像她似得白白被蹉跎。 梓枬被苏霁华逗弄的厉害,终于是红着一张脸搁下绢扇狼狈逃了出去,换元宝进来伺候。 …… 苏霁华做了好几日,终于将那布老虎给做好了。她小心翼翼的将布老虎摆正在榻前,然后捏了捏它虎头虎脑的脸。 “都靠你了。” 苏霁华猜的没错,隔了三日,天阙就出现了,他依旧拎着一油纸包糕点,从风窗处翻进来。 风窗已经被修好了,梓枬因着这事碎碎念了一日,带着元宝将屋内其余的门窗户牖又勘察了一遍,生恐有哪处遗漏碰伤了苏霁华。 “小寡妇。”吃饱喝足的男人最好说话,天阙盯着靠在榻上的苏霁华,长腿一拨就将那帐帘给踢开了。 苏霁华抓着帐帘,从里头扔出来个东西。 天阙将布老虎抓了起来,神色疑惑的看向苏霁华。 “这是送给你的。”苏霁华笑眯眯道:“你不是一直说想要个我绣的东西嘛。”自被天阙知道了贺景瑞腰间的荷包是她做的之后,这厮就一直缠着她要东西,正巧这次她心血来潮做了个布老虎,送给这厮再好不过。 “哼。”天阙轻哼一声,搂着布老虎放到琉璃灯下瞧了瞧,然后不甚在意的坐到绣墩上,一双眼却一动不动的盯住了那布老虎。 苏霁华打开帘子,穿好绣鞋坐到天阙对面,讨好的笑道:“你能不能让三叔出来一下呀?” 天阙正在拨弄布老虎的动作一顿,看向苏霁华的视线瞬时就暗沉了下来。 苏霁华暗暗咽了咽口水,赶紧道:“不,不能就算了。” 天阙缓慢垂眸,又慢条斯理的开始捏那布老虎的脸,然后又捏身子,戳屁.股,玩的不亦乐乎。 “送我这个做什么?”天阙似乎心情极好,他抛着那布老虎上下打晃。觉得这小寡妇应当是觉得自己与这老虎一般虎虎生威,有帝王之相。真是个识相的好寡妇。 苏霁华攥着绣帕,支支吾吾的道:“那个,就是……你,你下次别咬我了,我给你做了这个布老虎,你想怎么咬就怎么咬,它不怕疼的。” 天阙抛着布老虎的动作一顿,咻然瞪向苏霁华。 苏霁华对上天阙那双暗沉的眼,又看了一眼他那张黑成煤炭的脸,觉得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 “呵。”天阙讽笑一声,突然解开那个油纸包捏了一口糕点出来塞进苏霁华嘴里,然后拉着人就上了榻。 主屋外,元宝正在守夜,她使劲的撑着自己沉重的眼皮,片刻后终于不敌睡意歪头睡了过去。 不是她没用,是周公太强大了。 榻上,苏霁华可怜兮兮的搂着纱被呜咽,原本的青紫痕迹上又多添了几道光荣痕迹。 “哼。”天阙冷哼一声,抬眸看了一眼天色,坐在绣桌上就着苏霁华抽抽噎噎的哭声将那些糕点都用完了,才踏着风窗去了。 苏霁华哭累了,闷头把自己从纱被里钻出来,看到空无一人的屋内后使劲睁大了一双红肿眼眸,趿拉着绣鞋走到绣桌旁。 她哭了一夜,真是有些饿了。 绣桌上,月光倾斜,只残留着一点糕点屑,油纸包内空荡荡的一点不剩,就连茶壶里的茶都被吃完了。 这混蛋玩意!苏霁华浑身疼的厉害,她哀嚎着重新裹回纱被里,忍饿睡去。 翌日,当梓枬看到苏霁华那一身的痕迹时,又是忍不住呜咽着哭了一场。苏霁华靠在香汤里,搂着那只布老虎,使劲的用绣花针针戳它的眼睛,戳它的脸,戳它的屁.股。 让你咬,让你咬,我戳死你,戳死你,戳死你! 一旁捧着衣物进来的梓枬看到苏霁华那副凶残模样,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躲到了屏风后头。难道她晚上偷睡的事被二奶奶发现了?可是她实在是太困了,真的不是故意的!二奶奶不要拿针扎她啊! 尖细的绣花针戳到布老虎的嘴上,元宝捂着自己的嘴,感同身受般的赶紧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她以后再也不偷懒了! …… 自上次李锦鸿被贺天禄打了一顿后便再没有来,苏霁华乐的清闲,但还是吩咐梓枬在粉墙处撒了一些铁钉,并让贺天禄去外头偷了些专门用来捕捉兽类的兽夹藏在草地里。 随着夏日的临近,小锦园内的风景愈发好看起来,青葱翠幕,粉花绿草,一派鸟语花香之相。 苏霁华身上的伤还没养好,所以即便是在这热天也依旧只能穿高领的裙衫,硬是被热出了一身细汗不能脱,因为贺蘅领着贺馨雅来了她这小锦园。 “二婶子。”今日的贺蘅穿了一身宝蓝色的裙衫,她肌肤白,那裙衫收腰窄袖的显出她初具女子形态的身形。 “坐吧。梓枬上茶,再拿些糕点来。”苏霁华坐在绣墩上,笑盈盈的吩咐梓枬。 贺蘅不客气的坐到苏霁华身边,直接就挽住了她的胳膊。贺馨雅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苏霁华,不敢坐。 “馨姐儿可快坐吧,这大热的天我这处没什么吃的,只能上碗凉茶给你们去去暑气了。” 正说着话,梓枬便端了三碗凉茶上来,又端来一碟子奶皮酥。 贺蘅自是见惯了好东西,对这些东西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拉着苏霁华说话。贺馨雅盯着那奶皮酥看了半响,终于是忍不住捻了一块入口,然后在贺蘅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气势下硬生生吃完了一碟子奶皮酥。 苏霁华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贺馨雅,她抿着唇瓣,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看着贺馨雅的微丰身形,苏霁华总算是知道这小姑娘为什么会如此丰满了,敢情都是管不住嘴吃出来的。 “二婶子,后日便是我的及笄礼了,您可一定要来呀。”贺蘅挽着苏霁华的胳膊,使劲的黏在她身上。 苏霁华有些不适如此与人亲近,只碍着脸面未挣脱,她笑着点头道:“好。” “对了,蘅姐儿的亲事订下了吗?”苏霁华从贺蘅的臂弯中抽身,假装去拿了一柄绢扇过来,然后坐到了贺馨雅身边。 梓枬又添了一碟子奶皮酥,贺馨雅见苏霁华就坐自个儿身边,不敢再吃,只眼巴巴的盯着。 苏霁华捻起一块奶皮酥入口,然后笑着招呼贺馨雅道:“没什么好东西,蘅姐儿与馨姐儿莫要嫌弃。” 贺蘅十分给面子,但也只吃了一块,便不再吃了。贺馨雅看到贺蘅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缩回了自己刚刚触到奶皮酥的指尖,然后用力咽了一口口水。 看到这副模样的贺馨雅,苏霁华不知为何突然感觉有些亲近,难不成是因为这副贪食糕点的模样实在是与天阙那厮太像了。 不,她怎么又想起那厮了?苏霁华晃了晃脑袋,吩咐梓枬去取了个锦盒来送给贺蘅。 “这是给你准备的及笄礼。” “哇,多谢二婶子。”贺蘅惊喜的接过,直接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锦盒内装着一支碧玉簪,虽小巧玲珑,但玉质通透,一看便非凡品。 “这是乔生娘做的?”贺蘅显然是个识货的,拿着那不起眼的碧玉簪走到日头下,只见那碧玉簪的内质在日光中游走,然后渐盛开出一朵又一朵碧色莲花,美妙绝伦。 乔生娘乃名震一时的制簪师傅,只可惜,一生只做了三十六支簪子便去了。这三十六支簪子件件非凡品,就连太后和皇后那处也只各一支。 而苏霁华这处,却有七八支那么多。自然,这话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第68章 苏霁华转头看向贺馨雅, 面容愈发柔和了几分,“我听说馨姐儿已经十六了,虽已过了及笄礼,但我也不能厚此薄彼。” 话罢,梓枬便懂事的也给贺馨雅取了一个锦盒来。 贺馨雅受宠若惊的接过,结结巴巴的开口,“多, 多谢二婶子。” 贺蘅凑过头来,催促着贺馨雅将那锦盒打开。贺馨雅瞧了一眼苏霁华, 见苏霁华含笑点头后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锦盒。 锦盒内是一只镯子, 不似平日里妇人们戴着的青碧色或鱼白色,而是鲜艳的火红, 盯的久了似乎能从里头看出燃烧的火焰来。 “这镯子,真好看。”贺蘅呐呐出声, 贺馨雅也惊呆了。 梓枬站在一旁, 看到这两个贺家姑娘的吃惊模样,用力的仰起了脑袋。真是没见过世面,就这些小东西, 不拿出来送人也就是放在她家奶奶的库房里落灰。苏家万贯家财, 这些都是毛毛雨。 贺蘅盯着那镯子看了一眼,又盯着自己的簪子看了一眼,显然是有些难以取舍,想与贺馨雅换吧,不舍得簪子, 不换吧又眼馋这镯子的紧。 贺馨雅小心翼翼的盖好锦盒,冲着苏霁华腼腆一笑。 “馨姐儿皮肤白,这镯子衬肤色。蘅姐儿一头青丝,配这簪子正好。”苏霁华看到贺蘅一瞟一眼的往贺馨雅那处看,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便笑着开了口。 听到苏霁华的话,贺蘅当即就喜滋滋的抚了抚自己的头发,放弃了要换镯子的念想。不过就算现下不换,过几日从自个儿的妆奁里头随意挑几个镯子去与贺馨雅换也是一样的,她定是不敢拒绝自己的。 这样想着,贺蘅便喜滋滋的收了锦盒,又甜甜的与苏霁华说了一会子话,然后才恋恋不舍的去了。 苏霁华起身送客,吩咐梓枬替贺馨雅包了那碟子奶皮酥送去,然后神思疲惫的靠在榻上揉了揉额角。 这贺家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姑娘的,贺蘅瞧着虽是个能说会道的,但心思却不大正。而贺馨雅虽说性子好,却实在是胆小了一些,那镯子贺蘅今日因着自己没讨去,过几日怕还是会到她那处。 不过送出去的礼,泼出去的水,这事苏霁华也管不着了。 …… 贺蘅的及笄礼办的尤其盛大,毕竟这可是自贺景瑞被官复原职后贺府第一次公开露面。而老太太自然要借着这次贺蘅及笄礼的事给应天府那些摇首观望的人一个台阶上。 贺府的红漆朱门前,那些各怀心思的人坐着各式马车,将贺府门前的大街堵得水泄不通。贺府又恢复了往日的辉煌繁荣,甚至比以前更甚。 苏霁华坐在明厅内,面前是忙碌着在众姑娘间炫耀说话的贺蘅,身旁坐着贺馨雅。 今日的贺蘅显然是精细打扮过的,穿簇新泥黄罗衫裙,施粉黛,梳高髻,簪着那支碧玉簪,腕子上戴着苏霁华送给贺馨雅的那只嫣红镯子,整个人眉飞色舞的就跟花蝴蝶似得。 苏霁华端起香茗轻抿一口,转头看向贺馨雅。 贺馨雅穿了一件看上去半新的裙衫,面上略施粉黛,发髻上簪着一支银制小花簪,边缘有些发黑,应当是质地不大好。 注意到苏霁华的视线,贺馨雅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她踌躇片刻,终于是呐呐的开了口。“二婶子。” “嗯?”苏霁华偏头,笑盈盈的看向贺馨雅。 今日是贺蘅的及笄礼,苏霁华并未装扮的过于喧宾夺主,只随意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衫子,下头是一条白绫罗裙,青丝松松挽起,簪一支青玉簪,耳畔处一对青白玉耳坠子,乍眼一看与那青玉簪似是一套。 只是因着苏霁华长了那么一张脸,即便并未刻意装扮,已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明厅内只接待女眷,贺蘅领着身后的女子走到苏霁华身旁,状似亲密的挽住她的胳膊,与身后的女子道:“这是我的二婶子。” 那女子穿素白罗裙,整个人看上去尤其干净,小鼻小眼的透出一股楚楚可怜的风情来,一点朱樱红色,说话时也捏着几分气,旎侬软语的像是在唱小曲。“二婶子。” “这是我娘家过来的表姑娘。”贺蘅笑眯眯的与苏霁华介绍道。 苏霁华微微颔首,朱珠与苏霁华蹲身行礼,一双眼盯着苏霁华瞧了片刻,然后才敛下眉眼不做声。 苏霁华穿着素雅,端着茶碗以一股慵懒姿态靠在绣桌旁,冰肌玉骨,婀娜动人。即便只是一套简单裙衫,却硬生生的被衬托出了一股浮翠流丹,翻紫摇红之色。 而朱珠虽看上去十分素雅干净,但明显特意装扮过。苏霁华与之不同,她那股子风情是从骨头里面透出来的。正所谓美人之美在骨不在皮,但苏霁华的美却从骨肉中透出,显于皮相之上。 这副皮囊,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了的。多一分则妖俗,少一分则缺了那么些味道,现在的苏霁华恰恰好。 朱珠轻抬眸,心下暗叹。传闻贺家二郎娶了一个寡妇,不仅家财万贯,而且姿色绝艳。如今看来,这外头的传闻也是有几分可信的。这般千娇百媚,天香国艳的女子,若她是男子,也必定是会倾心的。 只是这模样实在太过,美人怀,英雄冢,娶这样的红颜祸水进门就不怕家宅不宁吗? “哟,真是热闹呢。”明厅门口,许久未露面的罗素袅袅而来,依旧是一副穿金戴银的模样,昂着高高的头颅打量苏霁华,眼中透出一抹凶狠神色。 罗素是李府二房的正房奶奶,李家素与贺府交好,况罗素又是贺府老太太的亲外孙女,贺蘅的亲表姐,自然会回来参加这及笄礼。所以当苏霁华看到罗素时,面上神色十分坦然,显然已经猜到。 “表姐。”贺蘅放开苏霁华,开心的去挽罗素。 罗素走到苏霁华面前,斜睨着她,脸上鄙夷神色明显。臭不要脸的女人,别以为攀上了二舅舅就万事大吉了,他们贺家才容不下她这种心思不正的狐媚坯子呢! “大嫂。”罗素刚开口,就被苏霁华笑着打断了。“二夫人错了,现下您应当唤我为二舅母。” 罗素的面色一瞬暗沉下来,她死盯住苏霁华,就像是在盯着杀父仇人一样,恨不得将她剥皮抽骨。其实罗素一进门便唤苏霁华为大嫂也是有目的的,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双破鞋,没资格进她贺府的大门。 “苏霁华,你想的美,我告诉你,不出几日,二舅舅定然会休了你的。”罗素瞪着一双眼,死死盯住苏霁华。 苏霁华轻慢的抚了抚自己的宽袖,神态悠闲,与罗素那副狰狞面容形成鲜明对比。而越看苏霁华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罗素心里头就越生气。 凭什么这样一个浑身铜臭气的女人能活得比她好!不就是因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嘛,不然李锦鸿哪里会被这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 罗素在及笄礼上相中李锦鸿,只可惜李锦鸿非苏霁华不娶,罗素闹了许久,最后不听旁人劝告,竟想出了要嫁给李温睿以此来接近李锦鸿的法子。她想着,不娶她就不娶她,能日日见着便好。 难得也是个痴情种了。 苏霁华暗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这罗素真是蠢笨的厉害。正常人哪里会想出这种法子,便是做妾也比做弟妹的强啊。当然,以罗素的身份嫁给李温睿都已经是下嫁了,哪里会给李锦鸿做妾。 便是她自个儿想的疯魔了,贺家人定然是不会同意的,毕竟贺家还有好几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是罗素做了妾,不是直降贺家身价嘛。 正想着事,苏霁华陡然眸色一凛。这般直来直去只会威胁叫骂的罗素,哪里会想到以李温睿作借口来捉奸,趁机将她吊死的法子来? 越想越心惊,苏霁华霍然抬眸,惊疑不定的看向罗素。如果那件事不是罗素做的,那是谁做的呢? “苏霁华,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罗素自顾自的还在叫骂,发髻上的金步摇甩的清灵响。 “二夫人。”苏霁华霍然站起身,目光灼灼的看向面前的罗素。“我乃贺府二房的正房夫人,大司马明媒正娶的正妻,你以为我是个什么东西。” 苏霁华虽是笑着说的,但眼底却结着寒冰,而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与天阙有股子异曲同工之妙。 天阙那厮惯会装腔作势,苏霁华每次瞧见他那样笑就觉得瘆得慌。 而苏霁华虽未学到那厮十成十的模样,但罗素却还是心头一惊。她看着苏霁华,只觉得这个小寡妇多月未见,怎么一瞬就似变了模样?不仅气势足了,而且……好似还更好看了? 当然,罗素是万不想承认这件事的。 明厅门口,李府的大太太和二太太扶着李府的老太太姗姗来迟。三人一眼瞧见被罗素和一众姑娘围在中间的苏霁华,面色瞬时就有些难看。 大太太为了李锦鸿的事与贺府闹僵了,原本想着这贺景瑞被削官为民了,不足为惧,却是不曾想这才几日便官复原职了,而苏霁华也变成了贺府正儿八经的二主子。 李府的老太太生恐苏霁华在贺景瑞的耳朵边上吹枕边风,又想起那时候大太太在两人成亲前做过的事,便急忙借着这次贺蘅的及笄礼,腆着老脸亲自来贺府拜访了,却没想到这一进门就碰上了。 李府的老太太是长辈,苏霁华自然要行礼问安,只她与大太太和二太太算起来却已然是同辈了。 “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苏霁华站起身,盈盈走到老太太面前,姿态落落大方,得体非常。但看在大太太眼里却是一副风娇水媚的狐媚样子。 老太太毕竟年岁大了,比起大太太和二太太藏不住的面色,十分沉得住气,她略略朝苏霁华点头,唤道:“贺二夫人。” 苏霁华掩唇轻笑,“老太太不必客气,向往常一般唤我华姐儿便是了。” 此话一出,旁人皆露出一副惊讶神色来。若是再嫁的寡妇,碰到以前的婆家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更何况是像苏霁华这样和李府闹得这么凶的,但这贺家二奶奶却是反其道而行,竟还表现出一副与李府老太太十分亲厚的模样来。 众人各怀心思,贺蘅看着苏霁华那副模样,暗皱了皱眉。她认为这苏霁华对李府老太太过于恭谨,是在上赶着巴结,抑或是往常在李府内习惯了。 只是她们贺家哪里需要去巴结那么一个破落户,苏霁华这番作为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但没法子,这人是自己的二婶子,她也不能摆脸色,不过倒乐的看好戏。 其实贺蘅对于苏霁华是不满的,因为她深知自家二叔是怎样一个风姿卓越的人,少年成名,前途一片光亮,甚至会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这样的二叔,一个寡妇哪里能配得上,在她看来,就是那朝阳公主都配不上。 说起那朝阳公主,贺蘅便不自禁的又看了一眼苏霁华,一样姣丽蛊媚的脸,内里却皆是草包。若她来说,内阁首辅广深来的嫡生女儿广曼儿才是最合适二叔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贺蘅:我的二婶子是个绣花枕头 华姐儿:好像听到有人夸我漂亮,开心 第69章 虽说只是女儿家的及笄礼, 但贺蘅的及笄礼却办的尤其盛大,就应天府内点的上名的权贵皆至。因为他们知道,今日的及笄礼是贺家放出来的结交信号,而不只是一场简单的及笄礼。 其实这及笄礼不仅是做给外面人看的,还存着朱氏的私心,贺蘅已及笄,该是要选夫婿的时候了。在贺景瑞被削官为民时, 贺蘅的亲事难免也受到了影响,但当贺景瑞官复原职后, 贺蘅便跟着水涨船高。 天色不错, 女眷成双携对的去了后园子,围坐在一清流边聊天说话。 “溪水甚是清冽, 不如咱们效仿曲水流觞,以流水泛酒, 如何呀?”贺蘅提议道。 在此的女子皆是名门贵族出生, 饱读诗书,还结伴创作诗社,对于贺蘅的提议当然十分赞同。不过自然, 她们更关注的其实是那贺家二奶奶的才华, 毕竟听说这贺家的新任二奶奶是个商户女。 自古士农工商,商户的下等显而易见。 苏霁华虽不喜读书,但肚子里头也是有点墨水,所以自然不将这些人的小伎俩瞧在眼里,只是当她看到身旁被日头晒得面色泛白的贺馨雅时, 当即便蹙眉道:“我只略识得几个粗字,比不得诸位。” 话罢,苏霁华挽住贺馨雅,让她借力从地上站起来,“我瞧着前头有一水榭甚好,馨姐儿可伴我一道去游玩片刻?” 贺馨雅的脸上滚落豆大汗珠,她艰难的点了点头,就被苏霁华半拖半扶的弄了起来往水榭去了。 水榭不远,穿过石梁便到了。全榭以石柱石梁架空,地梁凌空挑出水面,对面南墙处设有雕镂空窗,榭内设木雕屏风,临水立面开敞,靠水处装有美人靠。 “坐吧。”苏霁华将贺馨雅扶到美人靠上。 贺馨雅惨白着一张脸哆嗦着吃完一口凉茶,整个人才稍稍缓过一些劲来。“实在是对不住二婶子,二婶子还是回去玩乐吧,我已然觉得好些了。” “无碍,我也不喜凑那热闹。还是这水榭好,这种日头纳凉最是舒适。” 贺馨雅也知苏霁华说这些话是为了让她宽心。“可是二婶子,你若不回去,那些人……还当你是怕了,哪里知道二婶子是因为我中了暑气才借口出来的。” 今日是贺蘅的及笄礼,贺馨雅便是中了暑气都不敢说,苏霁华看出她的为难,便使了借口将人带到了水榭。可是那些人却还以为苏霁华是怕了不敢应战,心里更是认定了苏霁华是个草包。 因为自己的事连累了苏霁华的名声,贺馨雅十分愧疚。 接过梓枬端来的香薷饮递给贺馨雅一碗,苏霁华笑道:“这有什么,我本就不是什么才女,不会吟诗作对,只会看账打算盘。你这呀,还是救了我呢。” 被苏霁华那副挤眉弄眼的模样逗笑,贺馨雅终于是小心翼翼的也露出了一个笑来。其实贺馨雅长相是不错的,尤其那具微丰的身子,肌理细腻骨肉匀。因着中了暑热,贺馨雅便稍扯开了衣襟,苏霁华能清楚的看到里头宝地一角。 她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然后不自禁哀叹。这差距还真是很大了,委屈三叔了。 “二婶子,那处有新修建的一座阁楼,里头置了冰块,能舒服些。”贺馨雅抬眸瞧见对面溪水处那些正在玩曲水流觞的贵女们时不时朝着苏霁华投来的鄙夷目光,下意识的便开了口。 苏霁华自然明白贺馨雅的意思,也就没推辞,正好她还想午歇一会子呢。 “好,那就要劳烦馨姐儿带路了。” 贺馨雅腼腆一笑,领着苏霁华往阁楼去了。 阁楼名唤凌云阁,远看似浮于山石翠绿之间,凌于彩云之上。屋面为双面檐,攒尖顶,以砖墙四围,四面开窗,轻盈小巧。 一进去,迎面而来便是凉爽的冰气,四面覆芦帘,正中悬帘子,将其隔成前后两室。前室没什么东西,只是一角桌置着些花瓶鲜花,打开帘子后方显出里头的桌椅板凳和一方靠塌来。 冰块被置在角落,四面都有,丝丝凉气从里头渗出,苏霁华不自禁的叹出一口气。真舒服。 内宅里头就连老太太那处都还没用上冰块,反倒是这个园子里头的阁内先搬上了,可见贺家对于这次的及笄礼是有多重视了。 “二婶子,你前几日送我的镯子,我很是喜欢,蘅姐儿也说喜欢,所以我便借给她戴了几日,说是及笄礼后便还给我。”贺馨雅惴惴不安的开口。 苏霁华搭在绣桌旁,勾唇轻笑道:“既是给你的东西,自然由你做主,不必与我多说什么。”苏霁华明白,这镯子到了贺蘅那里,哪里还会有拿回来的机会,这贺馨雅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不过虽胆子小了一些,但难得是个良善人。想到这里,苏霁华的眉色就柔和了几分,吩咐梓枬端了些饭食来与贺馨雅一道用。 见苏霁华不仅没生气,反而还要与她一道用膳,贺馨雅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来。她激动万分的与苏霁华一道用了午膳,搭话的时候语无伦次的看上去有些可爱。 苏霁华难得如此轻松,不自觉的便有些吃多了,可当她看到贺馨雅的食量时,才觉自己吃的哪里多啊,明明就是吃的猫食鸟料,连人家的一小半都没有。 眼睁睁的看着贺馨雅将一桌子吃食都给用了个干净,苏霁华怕她撑了,也不敢再要,只让人泡了碗山楂茶来消食,一边吃茶一边还要观察贺馨雅的表情,见人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一点子事都没有,还面色红润的模样,这才堪堪放下心来。 用过了晌午饭,吃完了山楂茶,贺馨雅磨磨蹭蹭的起身,说是要回去寻贺蘅了,苏霁华不耐烦应付那些虚与委蛇的人,便让贺馨雅去了,然后自顾自的留在了空无一人的阁楼内,乐的清闲。 提着裙裾靠到阁楼南面窗户处的竹塌上,苏霁华垂眸向下望去。下头是一条小路,曲径通幽,两边簇着一整排不知名的素花,半边隐在阴影下,随风簌簌。 苏霁华扇着绢扇,神色慵懒的搭在窗户口,眼皮渐搭拢下来。 窗户口的风很舒服,苏霁华往外靠了靠,一截藕臂伸出去,白净如玉,细薄宽袖随风轻舞,柔柔的划过那细嫩肌肤,似都带上了几分柔情。掌心里那柄绢扇随着她渐沉的睡意而往下滑落。 突然,“啪嗒”一声,绢扇坠落,苏霁华被吓了一个机灵,睡意顿消。她赶紧探身往下看去,就见窗下立着一人,正拿着她那柄绢扇,身穿鎏金宽袍,腰插洒金扇,扬眉看人时眸色张狂。 “娘子这是何意?”抛着那绢扇,天阙挑眉。 苏霁华正懒怠,看到天阙的模样,突兀笑着直起了身,声音软绵绵的开了口,“这是奴家的绢扇,还望官人拾得了,还与奴家,不然若是被奴家的相公发现了,可是要责骂奴家的。” 娇娇软软的声音透着旎侬细腻。天阙那双眼瞬时暗沉下来,他攥紧绢扇,踩石而上,脚下一簇素白小花被他踩踏成泥。 苏霁华被突然飞身而进阁楼的天阙吓了一跳,捂着心口跌坐在地上。青丝铺散,面色微白,两颊处却渐泛起红晕,就如窗下新盛的夏花,白色的边缘花瓣内裹着绯红内芯。 天阙立在窗前,挡住了外面的日头,一张脸半隐在暗色中,似清减了不少,但却依旧俊美的让人恍神。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苏霁华觉得这天阙似带上了几分贺景瑞的清冷气质,但这种感觉也只一瞬,模模糊糊的让人抓不住。苏霁华觉得,大概是她自个儿看花眼了。 “寂寞春闺难耐。小寡妇,趁着你家相公没回来,与爷来一场露水姻缘,如何呀?”天阙用绢扇挑起苏霁华的下颚,苏霁华偏头,面露羞赧道:“官人不知,我那相公惯是个霸道性子,若是被他知道了,可是会把您砍成十八段的。” 跌坐在地上的苏霁华也不急着起身,只拢袖搭起了腿儿,斜睨了一眼天阙,那眼勾着媚尾,软刀子似得剜过人心,又酥又麻。 天阙蹲身,撩开宽袍去抚苏霁华的脸。苏霁华笑着夺过那柄绢扇,然后将其抵在他的胸口处往外推了推。 天阙瞬时跌坐在地上,一双眼直勾勾的盯住苏霁华,喉结上下滚动,就像是头渴了三天三夜的狼崽子。 “官人,奴家的相公要回来了,官人还是回避吧。”苏霁华转着那绢扇,在天阙的心口处绕着旋。 今日天色不算太热,但天阙的心口却燥着一团火,随着那柄绢扇越烧越旺,直恨不得将眼前这勾人的小东西吞噬入腹。 “怎么,爷是那等宵小之辈,还要藏头露尾?”哑着声音,天阙鬓角处浸出热汗。 瞧见这副模样的天阙,苏霁华也知自己玩笑开的有些过了,她赶紧收回绢扇,提着裙裾起身走回到绣桌旁,笑眯眯的对着天阙道:“自然不是,这好东西嘛,当然要藏起来了。” 听到苏霁华的话,天阙那张原本沉下去的脸上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几日不见,小寡妇惯会哄人。” 苏霁华撇了撇嘴,替天阙倒了一碗山楂茶。 天阙一饮而尽,吃的有些急,山楂茶半数都被倒在了他的衣襟上。 “湿了。”苏霁华指了指天阙的衣襟处,取出绣帕递给他。 天阙敛眉,勾唇轻笑道:“没湿。” 苏霁华蹙眉,将绣帕按在他的衣襟上,细薄绣帕瞬时便被浸湿了一层。“哪里没湿,这不就湿了吗?” 话罢,苏霁华对上天阙那双戏谑眼眸,陡然觉出里头的味道,当即便涨红了一张脸往后一退,差点被绣墩扳倒栽个底朝天的跟头。 “这湿不湿,还是要瞧瞧的。”天阙挽起宽袖,朝着苏霁华走去。 苏霁华被天阙的架势唬了一跳,急忙爬起来怒斥,“扯淡!” 天阙一挑眉,露出一副为难表情道:“虽是青天白日,但既然夫人如此兴致勃勃,那为夫的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霁华:……这混蛋玩意,她迟早要拔了他的舌头根! 作者有话要说:  华姐儿:……我委屈! 白贺:不委屈。 黑贺:不委屈。 华姐儿:扯蛋! 黑贺:好! 白贺:……我,我也是可以的。 求,求一波营养液喂养~嘤嘤嘤 第70章 阁楼内安静非常, 苏霁华捧着一碗山楂茶靠在窗户口,神色警惕的瞪向面前的天阙。 天阙坐在绣桌上,身高腿长的将穿着皂角靴的脚搭在绣墩上,目光从苏霁华的丹唇素齿挪到翠发蛾眉,再往下游移到那款婀娜小腰上,双眸不自禁一暗,只觉这小寡妇的身段愈发勾人了。 注意到天阙那大刺刺的视线, 苏霁华拢紧宽袖,神色紧张道:“青天白日的, 你别乱想。” 天阙一挑眉, 晃着那山楂茶笑道:“乱想?娘子难不成是我肚子里头的蛔虫,瞧上一眼便能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你在想些什么,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哪里用得着当什么蛔虫。 苏霁华气鼓鼓的瞪着一双眼暗自俳腹,真是糟蹋了三叔的这副好皮囊, 竟然塞了这么一个龌龊的流氓坯子。“我告诉你, 下头还在办蘅姐儿的及笄礼呢,你别乱来。” “乱来?”天阙换了个姿势,慢条斯理的动作却愣是将苏霁华唬了一跳, 赶紧又往后退了几分。 “呵。”看到苏霁华那副尤其惊弓之鸟般的小模样, 天阙脸上笑意更甚,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到绣桌上,然后轻叩了叩桌面道:“过来。” 苏霁华一偏头,“我不饿。” 天阙面色一沉,茶碗“砰”的一下就砸在了绣桌上, 酸甜可口的山楂茶被晕出,溅的满绣桌都是。 苏霁华跟着颤了颤身子,眸色有些不安的落到天阙那张暗沉面容之上。 “不饿也过来,陪我吃点。”宫里头事多,天阙难得趁着贺蘅这次及笄礼出来寻小寡妇说说话,哪里知道这小寡妇竟然对他避如蛇蝎。 盯着苏霁华那张白嫩小脸看了半响,天阙突然咬牙道:“如若现下坐在这处的人是那贺景瑞,你怕是早就扑上来了吧?” 虽然听出了天阙话中的嘲讽之意,但苏霁华却还是忍不住的涨红了脸。 看到苏霁华的模样,天阙哪里还不清楚。这小寡妇往常将他误认为是贺景瑞那伪君子时,娇娇怯怯的乖巧模样就跟只养熟了的小奶狗似得,恨不得一天到晚的扒着人打转。但转过头来对他却龇牙咧嘴的像是有身世大仇一样。 哼,养不熟的白眼狼。 被天阙那阵势唬了一跳,苏霁华赶紧提着裙裾颠颠的走了过去,然后垂着小脑袋坐到绣墩上,姿势端正异常。 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打开。”天阙翻身坐到绣墩上,指了指那被随意扔在绣桌上的油纸包。 苏霁华瘪着嘴,动作略粗鲁的扯开了那油纸包。油纸包里面放着两块糕点,白如雪,形如饺,看着十分玉雪可爱,软绵绵的一戳就是一个坑。 苏霁华眼前一亮,“这是什么?” “雪饺。一块里头包着玫瑰卤子,另一块里头包着红豆沙。” 苏霁华趴在绣桌上,神色稀奇的看着这雪饺,只觉得欢喜异常,声音细糯糯的勾着尾音道:“真好看,你是从哪处找来的,我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点心。” “宫里头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天阙撕下雪饺一角,露出里面软糯香甜的红豆沙。 这雪饺是用炒熟的了籼米磨成粉而制,形如雪而味甜,宫里头的贵人们都十分喜欢,不时怕就要传到宫外来了。只不过现今还鲜少人知,苏霁华也算是托福尝了个鲜。 “张嘴。”捻着指尖那一小片红豆雪饺,天阙敛下怒意,又恢复成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苏霁华暗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上嘴凑过去。 天阙拎着那片雪饺,慢吞吞的往后挪。苏霁华毫无所觉的往前冲去,菱唇微张,稍露贝齿。 “啪叽”一声,天阙准确的亲了一口苏霁华凑过来的脸,然后笑眯眯的道:“真是黏人,吃个糕点都不安生。” “你,明明是你……”苏霁华羞恼的捂着脸,气愤的瞪向天阙,但在对上他那双暗沉眼眸时,瞬时就止了话。 好吧,拳头大的人是老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吃豆腐了。暗暗闷下这口气,苏霁华用力的瞪圆了一双眼,企图用眼神杀死敌人。但她那双眼实在长的太好,清澈黑亮的瞟过来,就像是在无声邀约。 “张嘴。”天阙撑着下颚靠在绣桌上,朝苏霁华勾了勾那块雪饺。 苏霁华偏头,视线落到油纸包上。这里头还有那么多呢,她为什么偏要去吃那厮挖下来的,而且刚才这人一会子弄弄她头发,一会子捏捏她脸的,不知道有多脏。 这样想着,苏霁华便自顾自的撕了一块雪饺下来,正欲放进嘴里,半路却被天阙给截胡了。 咬着苏霁华的指尖将那块雪饺吞噬入腹,天阙心绪极佳的嚼着那口感松软的雪饺,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住苏霁华道:“味道真是不错。”也不知是在说人,还是在说雪饺。 天阙的目光太过直白,苏霁华赶紧偏头躲过去,明明并没有什么事,但不知为何心口却跳的厉害,“砰砰砰”的就像是揣了只小鹿在里头。 捂着心口,苏霁华往天阙那处觑了一眼,觉得大概是因为这人与三叔共用了一副皮囊,所以她才会如此不对劲。 “唔……”嘴里突然被塞进一块雪饺,甚至怕苏霁华不吃,那指头还使劲的往里头戳了戳。 “小寡妇,洞房花烛夜里咱们没吃上交杯酒,今日吃个交指雪饺也不错。”摩挲着苏霁华的唇瓣,天阙懒洋洋的道。 交指雪饺?什么玩意! 苏霁华怒瞪向天阙,但因为嘴里被塞了一大块雪饺,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只能“唔唔喳喳”的指着他说些含糊不清的话。 “真乖。”天阙抚了抚苏霁华的小脑袋,然后从腰间抽出洒金扇,慢条斯理的摇了起来。 苏霁华使劲的嚼着嘴里的雪饺,就像是在嚼着某个人的肉一样。但奈何那块雪饺实在太大,苏霁华嚼的腮帮子都疼了还没咽下去。 “吃吧,都是给你拿的。”天阙将那油纸包往苏霁华面前推了推,狠戾眉眼中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柔情,“要乖乖吃完哦。” 虽然只有两个雪饺,但每个雪饺都有苏霁华的一个巴掌那么大,而且她刚刚用完午膳,刚才又灌了好几碗山楂茶,肚子里头早就满了,哪里还吃得下多少。 在天阙那越发温柔的视线中,苏霁华硬着头皮咽下嘴里的雪饺,然后又吃了一口豆沙馅的,最后苦大仇深的盯住另外一个玫瑰卤子馅的,神色悲切惆怅的就像是马上要去上刑了一样。 “我,我真的吃不下了。”苏霁华趴在绣桌上,捂着自己的肚子哀嚎。这雪饺实在是太抵胃了。 “你还在长身体,要多吃。”天阙撕下一块玫瑰卤子的雪饺放到苏霁华嘴边,声音低哑的诱哄道:“吃吧。”这样才能长得更好。天阙的目光不着痕迹的略过那方宝地,脸上笑意更甚。 苏霁华摇头,眼眸红通通的浸着湿意,一副饱受欺凌的小可怜模样。 天阙勾唇轻笑,往苏霁华面前凑了过去。“真可怜,怎么哭了呢?”指尖触到苏霁华挂着半颗眼泪珠子的眼睫处,天阙轻亲了亲那颤抖的眼睫,然后顺势又亲了亲她沾着豆沙馅的唇角。 “真甜。”虚搂住苏霁华的腰,天阙与苏霁华越凑越近,他将那块玫瑰卤子馅的雪饺放到自己嘴里,然后突然一把掐住苏霁华的下颚就亲了上去。 苏霁华微睁大一双眼,被天阙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向后一仰差点跌倒,幸好天阙圈住了她的腰,直接就把人提起来按到了怀里。 四面大开窗子的凌云阁内,芦帘半卷,日光强盛,细碎阳光透过缝隙倾泻而进。梓枬端着漆盘走到帘子处,还没打开帘子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帘子下,有日光透出,隐隐绰绰的显出两个人影,难分难舍的贴在一处。 梓枬被唬了一跳,她偷着往里面觑了一眼,还没瞧清楚,后头却是突然传来一阵娇呵,“让开!” 漆盘落地,里头的茶碗砸到地上竟然也没碎,咕噜噜的一路洒着茶水滚进了里头,直至停在男人的皂角靴旁。 罗素看到这副惊恐模样的梓枬,突然神色一亮,提起裙裾就往里头冲。 梓枬急忙忙的要去挡罗素,却是被罗素猛地一下推开了,站立不稳撞到栏杆处,差点一头栽下去,而当她险险抓住栏杆回神的时候,就听到里头传来罗素那嚣张的声音。 “苏霁华,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狐媚坯子,才几日就已然耐不住寂寞寻了野男人来躲在这处偷情!” 梓枬想起刚才在帘子下头看到的影子,面色煞白,连滚带爬的跑进阁内。 绣桌旁,苏霁华被糊了一嘴的雪饺,脸上斑斑点点的都是玫瑰卤子,她鼓着面颊,支支吾吾的指着罗素说不出话来。 瞧见这副模样的苏霁华,罗素满以为她是心虚,忙不迭的就一把抓住了天阙的宽袖,然后扭头冲着阁楼下唤人。 天阙今日穿的宽袍十分华贵,腰间还配着一把洒金扇,这是贺景瑞从来不会穿用的,而他又背对着罗素而坐,所以罗素根本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她一厢情愿的沉浸在抓住了苏霁华小辫子的兴奋中,激动的脸都红了,哪里还来得及看天阙,早就扯着嗓子恨不能将整个贺府的人都唤来看苏霁华出丑了。 红木制楼梯处,贺蘅等人正在上楼,她们原本是想着来这座阁楼里头凉快凉快的,却是不想竟看到了这场好戏。 不过这件事于贺家人来说,应当算是丑闻了,所以相比于罗素那张兴奋至极的脸和旁人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贺蘅今日一天都笑盈盈的脸终于出现了几分僵硬。 罗素自小娇蛮惯了,哪里会想到要顾及贺府的名声,她现下只一心想着要将苏霁华和这个野男人一道拉出去浸猪笼。 前来凌云阁避暑气的人颇多,被罗素一吆喝都挤上来看热闹了。不过也仅仅是堵在帘子那处抻着脖子往里头瞧,根本就不敢迈进去。 毕竟看热闹和置身局中是不同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华姐儿:你难道不愿意跟我同年同月同日死吗? 黑贺:……只要不是浸猪笼 华姐儿:嘤嘤嘤,人家就想跟你一起浸猪笼 第71章 阁楼内, 绣桌旁,身穿鎏金宽袍的男人坐在绣墩上,身形修长,姿态慵懒。虽因着背对的缘故看不清面容,但已然有些害羞的姑娘早就红了脸,想着这又是哪家的儿郎,看背影应当也是个人物, 怎么会与贺府二郎新娶的寡妇在一处。 “表姐,我听闻二婶子有一表哥, 说不准就是这位。”贺蘅皱着眉头, 出来解围。 罗素根本就不接贺蘅的台阶,依旧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那罗翰我瞧见过,一眼就能认出来。” 说完, 罗素使劲的去扯天阙的宽袖, 天阙不耐其烦的甩开她,然后霍然转身。 俊美如俦的面容上依旧是那副清冷感觉,但唇角处却沾了一大块口脂和玫瑰卤子, 就像是偷香未遂的登徒子。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罗素大张着嘴,呐呐道:“二,二舅舅……” 一些不识贺景瑞的显出一副疑惑表情,却都惊艳于那男子的容貌。这般容貌,怕是与那名动应天府的贺景瑞都能相提并论了, 难道真是那苏霁华的表哥罗翰不成? 虽说是个商子,但若真长成这副模样,便是下嫁,那也是愿意的。 不过如若这男人不是苏霁华的什么劳什子表哥,而真是这苏霁华的奸夫,那老天也太不公平了。一个贺景瑞就罢了,现下又多添了这么一个风姿俊朗的男人,这苏霁华到底是哪里求来的福气。 “二叔。”贺蘅面色一喜,赶紧向前蹲身行礼。 有人不识罗素,但却都识贺蘅,能被贺蘅唤作“二叔”的人,除了那大司马贺景瑞,哪里还有别人。 众人恍然,辈分低的赶紧随贺蘅一道蹲身行礼。前来阁楼的都是年轻女眷,这会子见男子是贺景瑞,有些因着羞赧而急匆匆的退出了帘子,但一些胆子大的却往前去了几步,硬是想要一睹贺景瑞的风采。 天阙盯着面前的人看了片刻,然后突然又转身朝向了苏霁华。 苏霁华正臊着一张脸在擦拭脸上沾着的东西,冷不丁的就被天阙给搂了个满怀。 “喂,你……”刚刚张嘴,苏霁华才吐出几个字,就感觉到了天阙收紧在自己素腰处的胳膊。 “小寡妇,下次再与你正式吃上两盏交杯酒。”贴在苏霁华的耳畔处,天阙话说完,便缓慢闭上了眼。 苏霁华吃力的撑着天阙的身体,神色紧张的看向围拢过来的人。 梓枬挤开人群帮着苏霁华扶住贺景瑞,然后急唤元宝。 贺景瑞动了动身体,缓慢睁眼,入目就是这一片混乱场景,还有苏霁华那张花猫一般的脸。 苏霁华仰头看向面前的贺景瑞,呐呐开口道:“三叔?” 贺景瑞点了点头,然后拿过她的绣帕替她擦了擦脸,眉头轻蹙道:“怎么吃成这样?” 苏霁华咕噜着一双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还不是被你给啃的。 替苏霁华擦干净了脸,贺景瑞这才转身对向众人。 一众人除了那些脸皮薄先去的,剩下的就是些垂涎贺景瑞美色而死皮赖脸站在原处的人。 苏霁华看着这群不知羞的莺莺燕燕,直接就揽住了贺景瑞的脖子踮脚,扭着婀娜小蛮腰替他擦拭唇上的口脂和玫瑰卤子。 “死相。”轻启红唇,苏霁华点了点贺景瑞的脸,那两个字从她的喉咙里滚出来,嗓音细糯糯的就像是刚才吃的雪饺,稍微一拉扯便能扯出一条长丝,腻的让人觉得烧的慌。 众人一哆嗦,看向苏霁华的目光怪异又惊悚。 整个应天府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贺景瑞就是那天上的皎月,巅山上的雪莲,平日里连瞧一眼都觉得是亵渎,这个女人竟然还如此不知廉耻的……调.戏人? 虽说是夫妻,但这实在是有些无耻。 不过苏霁华似乎不觉,还在扭着腰跟贺景瑞撒娇,捏着三分气,直听的人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就能厥过去。 被苏霁华的不知廉耻所震惊,大家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向贺景瑞,想要洗洗眼睛。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贺景瑞却下意识的将苏霁华给揽进了怀里。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顿觉那天上的皎月入了水,变成了碎月。巅山上的雪莲被落了尘,然后又被一只狐媚坯子给叼了去。 感觉到那搭在自己腰上的臂弯,苏霁华那颗原本惴惴不安的心瞬时落回了肚子里。三叔这应当是不生她的气了吧? “蘅姐儿。”贺景瑞一边揽着苏霁华,一边垂眸看向贺蘅,“今日是你的及笄礼,作为主人,莫要怠慢了客人。” 贺景瑞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赶人了。贺蘅自然明白,她赶紧一把挽住罗素的胳膊,率先领着人往外去道:“难得我二叔从宫里头回来与我二婶子玩闹玩闹,咱们这些不识趣的还是早些去了吧,省的被二叔恼了。” 贺蘅的声音娇俏清丽,伴随着阵阵笑声将凌云阁内的尴尬气氛一瞬拨散来。 罗素恨恨咬着牙,显然是非常不甘心。她扭头看向苏霁华,眸中怒火翻腾。 苏霁华正不知廉耻的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与贺景瑞贴在一处,一张小脸上满是讨好笑意。她仰着小脑袋,抻着一截细脖子,软绵绵的唤道:“三叔。” 凌云阁内的人都被梓枬和元宝给半请半推的轰出去了。贺景瑞垂眸看向面前的苏霁华,面色有些冷凝,缓慢放开自己搭在她素腰上的臂弯。 苏霁华一惊,赶紧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往自己腰上贴。 贺景瑞顿了顿身子,任由苏霁华动作。 苏霁华心满意足的将那只胳膊圈在自己腰上,然后不知才哪处掏出一柄绢扇来,遮在贺景瑞脸上。 贺景瑞皱眉,拨开那柄绢扇,声音微冷道:“做什么?” 没有被贺景瑞的冷声冷脸吓到,苏霁华垫起脚尖,白嫩脸蛋在贺景瑞的胸口处蹭了蹭,然后软着声音道:“好东西自然要藏起来,不能让人瞧见了。” 说完,苏霁华突兀觉得有些怪异,这话怎么这么耳熟?算了,不管了,先将人哄好再说吧。 “三叔,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的气了。”见贺景瑞不说话,苏霁华甩着他的宽袖,红着一张老脸撒娇,听到自己的声音都觉得腻的慌。不过没法子,谁让她心甘情愿呢。 看着那在自己怀里扭来扭去的苏霁华,贺景瑞红着耳尖赶紧将人给推开了。 被推开的苏霁华愣愣站在原处,绢扇落到地上,下头系着的白玉坠子砸在石砖上,发出一阵轻响。 “三叔……”红着眼眶,苏霁华吸了吸小鼻子,可怜兮兮的看向贺景瑞。她不气馁的磨蹭着小步,慢慢挪到贺景瑞面前,声音嗡嗡的带上了哭腔。“三叔,我真的错了。” 贺景瑞依旧是一副冷淡模样,却并没有甩开苏霁华,只抿着唇角,似在思量什么。一双眼不由自主的落到苏霁华那双泛着水雾的眸子上,动了动指尖,有些隐忍。 苏霁华支支吾吾说了半日,见贺景瑞没应,便赶紧一抹眼泪换了个法子。她看到绣桌上那碗天阙没吃完的山楂茶,赶紧狗腿的捧给贺景瑞,“三叔,生气归生气,总是不能饿着肚子的。” 贺景瑞斜睨了一眼苏霁华,声音清雅道:“瞧见你,都气饱了。” 听到贺景瑞的话,苏霁华眼前一亮。愿意与她说话调笑,那应当是不太气了吧?想到这里,苏霁华愈发狗腿,她将茶碗放回到绣桌上,然后拉扯着贺景瑞到窗边的竹塌上坐下。 “三叔,你日日忙于政事,不得休闲。定是乏累的厉害,我给你捶捶腿儿,松快松快。”一边说着话,苏霁华一边半蹲在地上,帮贺景瑞捶起了腿。 贺景瑞不喜人近身,身旁既没丫鬟也没小厮。就算是往常他乏了,也不过就是出去练一会剑。他从没让人捶过腿,因此极为不适的动了动身体,将苏霁华从地上拉了起来。“不用了。” “不行。相公你劳累了这么久,我一定要将你服侍的舒舒服服的才好。”苏霁华哪里会放过这等献殷勤的机会,完全不会看脸色的搂着贺景瑞的腿就继续捶上了。 贺景瑞硬扛着被苏霁华捶了半柱香的时辰,终于是忍不住把自己因为不敢动弹而已然麻木的脚从苏霁华那里收了回来。 “三叔,我再帮你捏捏肩。”苏霁华喜滋滋的甩着酸胳膊要去给贺景瑞捏肩。 贺景瑞撑着身子从竹塌上起身,因为一条腿麻木了,所以站的稍有些斜。 “罢了。”叹息一声,贺景瑞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色不早了,回院子吧。” 苏霁华那张原本扬着笑意的脸瞬时搭拢下来,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贺景瑞,踌躇片刻终于道:“那,三叔与我一道回去吗?” “嗯。”贺景瑞点头,苏霁华瞬时笑颜如花。 “三叔,你什么时候再去宫里头啊?”凑到贺景瑞面前,苏霁华一双眼黑的发亮。 “明日就去上朝。”贺景瑞想起前几日在三姐那处看到的黑珍珠,他的小妇人这双眼,可比那黑珍珠好看多了。 “哦。”苏霁华喜滋滋的点了点头,打开帘子让贺景瑞出阁,然后颠颠的跟在他的身后往楼梯口去,刚走了几步却是发现贺景瑞的腿脚似乎有些不对劲。 “三叔?”苏霁华白着一张脸上前拦住贺景瑞的路,双眸之中盛满担忧。“你,你的腿怎么了?” 难不成是圣上还在生气,所以借故打瘸了三叔的腿?怪不得三叔一直在皇宫里头出不来,原来,原来是被圣上责罚了! 想到这里,苏霁华瞬时就红了眼眶,“三叔,你,你就算是腿断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紧紧的拽着贺景瑞的腰间玉带,苏霁华突然扭身道:“三叔,我背你走。” 贺景瑞面色古怪的盯着苏霁华的后脑勺看了片刻,然后又看了看她颤巍巍的纤细小身子。良久后才好笑的摇头。 “你呀,瞎想什么呢。”叩了叩苏霁华的脑袋,贺景瑞将人往怀里按了按。 “那,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嘛。”苏霁华也觉得自个儿想的太多了,她红着一张脸,揉捏着贺景瑞腰间的玉带。 贺景瑞有些犹豫,他抽开那被苏霁华压皱的玉带,轻咳一声道:“你方才敲腿的时候麻的。” 苏霁华愣了愣神,然后仰头,“是我敲的不好吗?” “……没有,敲的很好。”贺景瑞有些言不由衷。 “那我下次再给三叔敲,绝对不会腿麻了。”苏霁华开心道。 “……回吧。” “哦。”乖巧的被贺景瑞牵着,苏霁华一路扬着笑,喜滋滋的与其一道回了小锦园。 小锦园的院门口高高挂着两盏红纱笼灯,氤氲灯色下,院门两旁还守着两个婆子。那两个婆子膀大腰圆的立在那处,绷着两张脸,忽明忽暗的显出几分诡异。 贺景瑞一眼瞧见便立刻想到了什么,他转头看向苏霁华,小妇人贴着他的臂弯,就像只离不开奶的小奶狗,黏糊的紧。 罢了,日后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日后再说。嗯,对,日后再说。熄灯吧。 第72章 小锦园, 书房内。 苏霁华原本以为贺景瑞已经消气,却是不想用完了晚膳便将自个儿唤进了书房,然后说要罚她。 “站半个时辰。”坐在书案后,贺景瑞正在处理公务,头也不抬的道。 苏霁华瘪了瘪嘴,刚想说话,对上贺景瑞那双清冷眼眸, 下意识的便将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 书房关着门,开着窗, 里头点一盏琉璃灯, 灯色氤氲,窗外的一株芭蕉叶初显生机, 绿油油的摇着绿衣根茎,清媚妖娆。 “噼啪噼啪”屋外突然落起细雨, 敲打在芭蕉叶上, 发出阵阵清脆声响。书房内安静的很,苏霁华侧耳听着那芭蕉夜雨的声音,踌躇了半刻后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挪。 书案后, 贺景瑞翻过一页, 在上头落下一行小字。 见贺景瑞没动静,苏霁华又大着胆子往前挪了挪。那软底儿绣花鞋触在地面上,悄无声息的就像是猫儿的软垫子。轻飘的裙裾漾在鞋尖处,隐隐绰绰的显出一截纤细脚踝。 今日天热,苏霁华便将罗袜给褪了, 只穿了一双软底儿绣鞋。那软底儿绣鞋是桃粉红的,上头绣着两株粉荷花,与苏霁华缀着双面绣缠枝纹的裙裾倒是十分搭配。 屋外的雨似大了几分,苏霁华终于是挪到了贺景瑞面前的书案旁。她小心翼翼的用指尖点了点书案边缘,一双眼转到贺景瑞的身上。 贺景瑞似是没察觉到苏霁华的动作,依旧在处理公务。那一笔龙飞凤舞的字跃然于白纸之上,直看的苏霁华愣了眼。 所谓人如其字,放在贺景瑞的身上再合适不过。苏霁华撑着酸麻的小腿站在书案上,指尖发力,小心翼翼的扭着腰靠在书案上,企图靠书案借力,让自个儿酸麻的小腿歇息一会。 贺景瑞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苏霁华。 苏霁华讪讪的蜷缩起指尖,面色微红道:“书案,书案有些不稳,我帮你扶着些。” 贺景瑞盯着苏霁华没有说话,苏霁华只感觉自己被盯得都要无地自容了。 贺景瑞缓慢收回视线,然后从喉咙里头哼出一个音。“嗯。”该扶的时候不扶,不该扶的时候瞎扶。 “嗯”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相信了她说的话? 苏霁华瞪着一双眼,满脸惊喜的看向贺景瑞。 贺景瑞面无表情的又低下了头,只留一个后脑勺给苏霁华看。苏霁华盯着贺景瑞的后脑勺傻笑。真不愧是她的相公,连后脑勺都这么好看。 贺景瑞的面前堆积着成山的公务,苏霁华偷偷的笑了,也不敢打扰,只靠在书案上罚站。不过因为有了支撑,所以“罚站”的尤其轻松。 她见贺景瑞既没呵斥她也没说话,便左碰碰又扣扣的一点都不安分。一款罗袖绣着暗纹,软乎乎的在贺景瑞眼皮子底下动来动去,晃来晃去的恨不能让人一把揪过来好好的罚上一顿才好。 贺景瑞捏着毛笔,鼻息间那股子原本清雅的墨香都被苏霁华身上的脂粉味给冲淡了。这小妇人不知道用了什么脂粉,香喷喷的浸着媚意,肆无忌惮的往他鼻子里钻,惹的他连眼前的字都看不清了。 沉下一口气,贺景瑞翻过一页书,声音凉凉的开口。“回去站着。” 苏霁华一瞬就垮下了一张小脸,她踌躇着站在原处没动,一双眼咕噜噜的在贺景瑞脸上转了一圈。 贺景瑞面无表情的又重复了一遍。 苏霁华老脸一红,听到外头越发滂沱的雨声,赶紧颠颠的上前去关了书房的窗户,然后讨好的回到贺景瑞身旁道:“落雨了,莫打湿了你的东西。” “窗户那么远,不会湿。” 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说苏霁华在做无用功。 苏霁华红着一张脸扭了扭身子,厚脸皮的立在书案边没动。贺景瑞翻着书籍,竟也没再开口。 吃饱喝足,便容易犯困,而且这个时间点也已然差不多要歇息了。贺景瑞偏头,就看到苏霁华不知何时蜷缩到了书案桌角处,小脑袋靠在圆鼓鼓的桌角上睡得正香。 放下毛笔,贺景瑞拢袖起身,蹲到苏霁华身旁。 苏霁华歪着脑袋,面颊贴在桌角上,一头青丝半挽起,垂顺的搭在肩膀上,露出一张带着睡晕的脸。白玉耳垂上戴着一对青石白玉坠子,衬在乳白肤色下显得尤其细腻透亮。 贺景瑞不自禁的触了触那耳坠子,清冷眸中泛起笑意。 他从宽袖内取出一玉盒,拿出里头一对以红玉雕刻而成的红石榴金耳坠。 颗颗饱满的石榴攒在一处,被小巧的金皮包裹住,红石榴般栩栩如生,圆润耀眼,看着便感觉华贵无比。 贺景瑞小心翼翼的替苏霁华取下一只青石白玉坠子,然后将那只红石榴金耳坠替她戴到耳垂上。 红玉妖艳,贴在苏霁华的耳垂上轻晃,一红一白,泾渭分明的尤其好看。 贺景瑞轻抚了抚那红石榴金耳坠,只觉得自己等了这许久也不亏。这块红玉虽绝世罕见,但若没碰到好的伯乐,也不过就是块死物罢了。 缀在苏霁华耳垂处的红石榴金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妖冶玉色划过,带着琉璃翠色,就似活了过来一般,有了生气。 贺景瑞俯身,在苏霁华的耳垂处轻亲了一口,唇角触到那红石榴金耳坠,微凉却又温热。 天色已经不早了,苏霁华靠在书案旁睡得正香。贺景瑞不忍将人唤醒,替她换好那对红石榴金耳坠后便将人带回了主屋,搂上了榻。 榻上铺着新晒洗好的被褥,熏香暖鼻。苏霁华一躺上去就舒服的在上头蹭了蹭身子,睡得更香。 贺景瑞站在木施前自己宽衣解带,然后又替苏霁华褪了外衫挂上木施,便打下了帘子。片刻后,帘子里飞出一块玉石子,打在琉璃灯上,从孔洞中窜入,琉璃灯熄灭。 屋外,梓枬与元宝看了一眼暗下来的主屋,推推搡搡的进了一旁的茶室,将被褥等东西搬出来后到主屋廊下值班。 天色不算太晚,方才的一阵急雨已经停了,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扑鼻草香,清雅异常。梓枬值上半夜,她铺好被褥,坐在户牖处往里贴了贴。主屋内寂静无声,只能听到内院中传来的蛙声蝉叫。 不对劲呀,怎么没动静呢。梓枬皱了皱眉,更往里面贴了贴,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这都说小别胜新婚,奶奶跟爷都这些日子没见了,怎么也不见亲热亲热。 突然,梓枬感觉脚边有些痒,她顺势一抓,就拎出一只毛绒兔子,这兔子长的很丑,歪头斜眼的看着她,在黝黑的夜色中尤其瘆人。 “啊!”梓枬惊叫一声,扔了兔子就往外头跑。 贺天禄翻墙而入,接住那只被甩在半空中的兔子稳稳立在地上。 “呼呼呼……”梓枬刚才跑的太急,一屁.股就跌坐在了石阶上,被那长着青苔又被雨水润湿了的石阶一滑,摔了个结结实实。 外头动静太大,主屋内的琉璃灯被点亮,苏霁华迷迷糊糊的推门出来,就看到梓枬一脸痛苦的坐在石阶上揉着腰臀。 “梓枬?你没事吧?”苏霁华快步走出,将梓枬从地上扶起来。 梓枬摇头,脸上滑下两行清泪,显然是疼的厉害了。 贺天禄搂着灰毛兔子蹲在一旁,突然使劲朝墙边抛出一根树枝。那根看上去一折就断的树枝牢牢插在墙头,止住了墙头男人的动作。 “华姐儿,你别怕,我来救你。”不知何时出现的李锦鸿立在墙头,一身中衣。 苏霁华转身看去,就见李锦鸿神色紧张的说完后,一脚踢开那根树枝轻巧落地。却是不想地面青草内被埋了好几个兽夹,他刚一落地就被夹住了小腿,痛不欲生的跌坐在地,然后屁.股上又被咬上了一个捕兽夹,当即就忍不住的痛呼出声。 苏霁华看着那惨不忍睹的李锦鸿,赶紧朝着贺天禄道:“把他扔回去。” 贺天禄低着脑袋撸灰毛兔子,根本就不搭理苏霁华。 苏霁华等了半刻不见贺天禄动,便挑高了眉眼道:“你再不动,当心我唤你二舅舅出来罚你。” 贺天禄猛然抬头,气势汹汹的瞪向苏霁华。 贺天禄虽小,但毕竟也是跟贺景瑞一道上过战场的人。他长相偏秀气,说话时声音也有些小气,但清清脆脆的十分好听。这会子凶巴巴的瞪过来,苏霁华看久了却也不害怕,反而还觉得有些可爱。 湿漉漉的狼崽子似得。 大着胆子抚了抚贺天禄的脑袋,苏霁华笑眯眯道:“乖,去。” 贺天禄不做声,挥开苏霁华就朝着李锦鸿走了过去。 苏霁华喜滋滋的搂住那只欲逃跑的灰毛兔子就回了主屋。 主屋内,贺景瑞正候在门扉处,看到苏霁华搂了只灰毛兔子回来,忍不住轻皱眉道:“这兔子很脏。” 苏霁华赶紧压紧了它往怀里塞。“不脏的,我明日让梓枬帮着洗洗就好了。” 贺景瑞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不动,苏霁华被盯得心虚,扣着几根青葱玉指道:“那,那我给它放地上,不让上榻。” 话刚说完,那只被贺天禄养的几乎能压塌榻的肥兔子一溜烟的就窜上了榻。苏霁华盯着那只肥的几乎连眼睛都被挤在肉层里的灰毛兔子,面色尴尬的往贺景瑞那处瞧了一眼。 贺景瑞皱了皱眉,在想是不是要让丫鬟进来将被褥换了,还是直接换一间屋子歇息。他记得东厢房里头的布置也不差。 苏霁华一溜烟的跑到木榻旁,吃力的将那只肥兔子拎起来。肥兔子使劲挣扎,一身皮毛养的油光水滑的直接就从苏霁华怀里溜了出来,然后继续窝在被它搅成一团的被褥里睡觉。 “起来,快点起来,不然马上就给你炖了!”苏霁华用力的扯着灰兔子的长耳朵,还时不时的往贺景瑞那边瞟,那副战战兢兢的心虚模样跟拉扯灰毛兔子的粗鲁动作完全不同,就跟在强抢民女似得。 民女胖兔子似乎十分中意这个新窝,胖屁.股一蹲就睡过去了。 恶霸苏霁华甩着一双酸麻的细胳膊欲哭无泪。她可刚刚才被罚完啊! 第73章 偌大的主屋留给了灰毛胖兔子, 苏霁华跟着贺景瑞去了东厢房。 梓枬因为摔的太厉害,已经回了后罩房歇息。元宝接替了她,点了一盏琉璃灯正在给苏霁华和贺景瑞收拾东厢房。 小锦园不大,所以这些屋子小丫鬟们每日都会收拾。再加上东厢房处比主屋阴凉些,苏霁华常常在里头看些闲书,吃些糕点,因此并不杂乱, 只稍微收拾一下便好了。 贺景瑞站在榻旁,看着元宝从软枕下头抽出一本书籍, 然后又从被褥里头拎出一个松垮垮的油纸包。 “这是什么?”贺景瑞指了指那油纸包, 侧眸看向苏霁华。 苏霁华站在贺景瑞身后,探头探脑的看, 神色疑惑道:“是什么?”她怎么不记得有过这东西?她可不是那天阙。她从来不在榻上吃东西,也从来不将糕点放进被褥里, 只除了看些杂书。 元宝低着脑袋, 毕恭毕敬的将那油纸包递给贺景瑞。贺景瑞接过后将其拆开,只见里面是一份被压扁的糕点,浓郁的玫瑰卤子味从里面散出来, 带着甘甜的玫瑰香。 随着油纸包被拆开, 玫瑰卤子滑进贺景瑞的指缝里,苏霁华赶紧殷勤的给贺景瑞递了一块绣帕。 贺景瑞接过那绣帕擦了擦,把它塞进宽袖内。 “这个是雪饺。”苏霁华灵光一闪,兴冲冲的说完后又皱起了眉。这雪饺不是被留在了凌云阁吗?怎么会在她的被褥里? 元宝还在整理床褥,突然碰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她惊叫一声退开,被褥夹层里钻出一个胖母鸡,身上沾着红艳艳的玫瑰卤子,“咯咯咯”的晃着大毛屁.股乱转,最后又重新钻了回去。 原来是这只老母鸡叼来当吃食的。 苏霁华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然后小心翼翼的上去掀开被子,却没想到那只胖母鸡尤其强悍,盯着苏霁华的指尖就啄了上去。 苏霁华被吓了一跳,虽然及时缩了回去,但却还是被啄的钝痛。 “这母鸡在褥子里头下蛋了。”元宝静下神来,惊奇的开口。 苏霁华捂着自己红通通的指尖顺着元宝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见那被撕开的被褥里藏着几枚鸡蛋。 这只胖母鸡竟将她的木榻当成了草窝!不对呀,小锦园里头哪里来的母鸡啊? 看出苏霁华的疑惑,贺景瑞缓慢开口道:“应当是天禄的。” “哎?”苏霁华神色困惑的仰头,一双眼湿漉漉的看向贺景瑞。东厢房内灯色昏暗,远没有主屋里那盏琉璃灯亮堂。苏霁华穿着一身素白亵衣站在那里,身形愈发纤细,鸦青鬓角,远黛眉眼,模模糊糊的让人看不真切。 贺景瑞心头一滞,禁不住的上前将臂弯上一直搭着的外衣给她披在了身上,然后道:“以前的小鸡仔长大了,就开始下鸡蛋了。” 这外衣是贺景瑞刚才从主屋内出来时从木施上取下来的,果然这小妇人根本就不记得要带上外衣就颠颠的出了主屋。虽然天色不凉,但晚间还是有些许阴冷暗风的。 小鸡仔?苏霁华想起那只软绵绵黄绒绒,喜欢啄她绣鞋的小鸡仔,但却根本就不敢跟眼前的胖母鸡联系在一起。 这简直就是蚂蚁变大象,西施变东施啊! 因着有了一只霸道鸡,所以东厢房自然也不能住了,贺景瑞便跟苏霁华又换到了西厢房。苏霁华一向不喜欢这间西厢房,因为跟隔壁李府离的太近,而且李锦鸿一向喜欢爬这边的墙,苏霁华生恐着了他的道,所以从来不来西厢房。 若不是这次没法子,她倒还更乐意与跟梓枬和元宝去挤后罩房呢。不过不能委屈了三叔,那就委屈她一下住西厢房吧。 苏霁华拽着贺景瑞的宽袖,喜滋滋的迈步进了西厢房。 元宝跟在苏霁华身后,看到自家主子那副傻乐模样,突然觉得若是二爷让二奶奶跳火坑,二奶奶怕是也会觉得那是金银山而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虽然苏霁华不来西厢房,但丫鬟还是会打扫,不过就是打扫的没那么尽心罢了。 因着鲜少有人来,所以西厢房内少了几分人气,只清清冷冷的摆着平常的桌椅板凳,连被褥都没有。元宝点上烛灯,送来被褥后掩上房门躬身退了出去。 苏霁华坐在绣墩上,被贺景瑞托着腕子,小心翼翼的上药。 母鸡护蛋的厉害,刚才那一下直啄的苏霁华浑身一颤,眼泪珠子都差点落出来。不过还好没出血,只是有些红肿。 “疼吗?”贺景瑞点了点苏霁华红肿的指尖,那高高鼓起似包了一层薄薄蚕丝的指尖颤了颤,可怜兮兮的紧。 苏霁华眨着一双眼点头,小脑袋上下晃动的厉害,小细喉咙里面憋出一个字。“疼。” 贺景瑞眉心的折痕更深。他替苏霁华抹完了药,却捏着她的指尖没放。 苏霁华小心翼翼的凑上去,看到贺景瑞那一脸担忧的表情,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三叔,你帮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软软绵绵的声音和着娇柔嗓子,糖果子般的往贺景瑞耳朵里钻,酥了人心。 贺景瑞霍然抬眸,目光落到苏霁华身上,一双眸子渐沉。 被贺景瑞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苏霁华满以为自己过分了,赶紧垂着小脑袋要缩回去,却是不想贺景瑞拽着她的腕子没放,纠结良久后终于是朝着她的指尖轻吹了一口气。 苏霁华愣在那处,怔怔的看着面前的贺景瑞。 贺景瑞看到苏霁华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神色困惑道:“不是这样吗?” 苏霁华回神,红着一张脸摇头又点头,然后结结巴巴的道:“是,是这样的,三叔,再多吹几下……多吹几下就不疼了……” 苏霁华呐呐的低下了头,羞人的绯红从脖颈处往上攀升,直罩住了她整张脸,就像朵全盛的桃红花。 贺景瑞将苏霁华的指尖往上抬了抬,然后垂下眉眼细细又吹了几口气。 暖乎乎的气带着贺景瑞身上熟悉的清冽味道,苏霁华喜滋滋的盯着贺景瑞瞧,突然发现三叔的睫毛怎么那么长,鼻子怎么那么高,唇形怎么那么好看,反正就是哪哪都好看。 不过听说薄唇的人薄情,三叔会不会也是个薄情人呢?苏霁华盯着贺景瑞的薄唇看,盯的入神了后,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越凑越近。 苏霁华一会子皱眉一会子笑,她想起贺景瑞那浑身肃清的模样,又看了一眼那攥着她的指尖给她吹伤口的人,心下一动,上去就亲了一口。 感觉到唇角处沾着的湿润触感,贺景瑞红了耳尖,下意识的就捏紧了指尖。 “啊……”苏霁华的伤口被捏痛,她哑着嗓子唤出一声,贺景瑞回神,霍然丢开苏霁华的腕子,然后拢袖起身道:“我书房还有些事没做完,你先睡吧。” 话罢,贺景瑞径直便出了屋子,甚至还不忘替苏霁华将房门关紧。 苏霁华抻着脖子使劲的往外头看,却只看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就似刚才贺景瑞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一般,冷硬的让人心寒。 捂住嘴,苏霁华用力的晃了晃脑袋,终于是清醒了一点。她也不知道她刚才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的就亲上去了,三叔这是生气了?可是他们是夫妻啊…… 心口绷得尤其紧张,苏霁华慢慢从绣墩上滑下来,然后搂紧自己的身子。 埋首在膝盖间,苏霁华抹了一把眼泪珠子,然后失魂落魄的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梳妆台前置着一面花棱镜,苏霁华撑着下颚凑过去,看到自己那张貌美如花的脸。她长的这么好看,三叔为什么不喜欢她呢?她真的很喜欢三叔啊…… 幽幽的叹出一口气,苏霁华突然一把捂住自己的脸。真是不要脸,明明是你自个儿死皮赖脸求来的,得到了人,竟还妄想得到心。 这样一想,苏霁华顿时就觉得自己是个玩.弄良家妇男的狠心寡妇,不仅贪得无厌还十分卑鄙。 用力搓了一把脸,苏霁华丧着一张脸卸下发髻上的簪子,然后褪下耳垂上的那对红石榴金耳坠。 嗯,红石榴金耳坠?神色怪异的盯着掌心那对红石榴金耳坠细看,苏霁华怔怔出神。她有这件饰物吗?今日她戴的不是那对青石白玉坠子吗? 自从贺景瑞送了苏霁华那对耳坠子之后,苏霁华就从来就没有换过其它样式的,所以她记得很清楚,今日的她也是戴的那对青石白玉坠子。 所以她的青石白玉耳坠子呢? 苏霁华随意的将那对红石榴金耳坠扔进妆奁里,然后提着裙裾就开始翻找那对青石白玉坠子。 她从榻上翻到榻下,从屋内寻到屋外,再从院内寻到主屋内,兜兜转转的最后冲进书房,急的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 书房内,贺景瑞正坐在书案后写字,看到苏霁华冲进来,赶紧重新铺开一张白纸,将那写了大半的清心咒遮盖住。 苏霁华红着眼眶,抽抽噎噎的走到贺景瑞面前,可怜兮兮的唤道:“三叔。” 瞧见这副模样的苏霁华,贺景瑞面色一凛,心下却立时软的一塌糊涂。他赶紧上前将人搂进怀里,柔声询问道:“怎么了?”这才一会子,怎么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我,我……”苏霁华说了半日,却只能吐出一个字来,她窝在贺景瑞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委屈极了。 “三叔,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苏霁华红着一双眼,整个人哭的厉害,小身子一抽一抽的似乎只要贺景瑞说一句重话就能厥过去。 贺景瑞皱眉,小心翼翼的替苏霁华抹掉脸上的珍珠泪。“没有。”他哪里会不喜欢。 “呜呜呜……”苏霁华只以为贺景瑞在安慰自己,她揪着贺景瑞的衣襟,哭的愈发凄惨。三叔真是个好人,明明就是不喜欢她,还要昧着良心说喜欢。 “三叔……”苏霁华扯着嗓子喊,鼻涕眼泪糊了贺景瑞一衣襟。“我,嗝,弄丢了,嗝,你给我的那对,嗝,青石白玉耳坠子。” 哭的狠了,苏霁华开始打起了哭嗝,她一边说话,一边还知道羞的捂住脸。 不过当贺景瑞看到她那张凄惨无比的小脸时,只能摇首。 从宽袖内抽出一块绣帕替苏霁华擦了擦脸,却是不想那块绣帕越擦越脏,有嫣红色的玫瑰卤子画在苏霁华脸上,就像是雪地里横出的梅枝。 苏霁华睁着一双眼,信任的看向贺景瑞。 贺景瑞轻咳一声,赶紧收了绣帕。这绣帕刚才是苏霁华给他擦指尖粘上的玫瑰卤子用的,他一时心急竟给忘了。 “你的耳坠子在这里。”从宽袖内掏出一个玉盒,贺景瑞将其递给苏霁华。 苏霁华急忙接过,打开之后看到里面的那对青石白玉坠子,原本紧绷的心瞬时沉静了下来。 还好,还在。 看着那像搂着宝贝一样搂着玉盒的苏霁华,贺景瑞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瞬时升腾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酸酸麻麻的浸着甜,比雪蜜还甜。 这种感觉,贺景瑞活到现在从来都没尝过。他觉得新奇,却又觉得心惊。 “那对红石榴金耳坠呢?”撇过那股怪异感觉,贺景瑞开口道。 “嗯?”苏霁华攥着玉盒,指尖都用力的泛白了,她乖巧摇头。“不知道,嗝。” 贺景瑞张了张嘴,看到苏霁华那张糊满眼泪和玫瑰卤子的脸,终于是没说话。丢了一对青石白玉坠子就哭成这样,若是知道又丢了一对红石榴金耳坠,怕还要再哭一场。 罢了,一对耳坠子,下次再送就成了。 贺景瑞这边刚刚想完,那头苏霁华却是霍然抬起了头。 “三叔,那对红石榴金耳坠不会也是你送的吧?”她可记得那个时候三叔说因着耳坠子没做好,先送了自个儿一盒胭脂。所以其实那对红石榴金耳坠就是三叔送给自己的耳坠子? 不然三叔怎么会知道那对红石榴金耳坠的! 见贺景瑞没有反驳,苏霁华攥着玉盒就跑了出去。 “不必找了。”贺景瑞跟在苏霁华身后出了书房,看到那忙忙碌碌的小身影,下意识的就觉得心疼。 “不行。”苏霁华跑了一身汗,急忙忙的先冲进主屋,然后又冲进东厢房,最后终于是在西厢房的妆奁里头寻到了那对红石榴金耳坠。 “三叔,我找到了。”苏霁华邀功似得冲到贺景瑞面前,一双眼亮晶晶的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贺景瑞低头,看到站在台阶上的苏霁华,她原本就比他矮上不少,现在又跟他差了一级台阶,身量堪堪到他胸口。因为奔的太快,苏霁华气喘吁吁地还没喘过气来,温热的呼吸声贴在贺景瑞细薄的衣料上,暖乎乎的带着玫瑰卤子香。 抚住苏霁华的脸,贺景瑞受了蛊惑般的缓慢低头。 苏霁华拎着那对红石榴金耳坠,只感觉心口“砰砰砰”的就像是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鹿。她隐约猜到三叔要做什么了。 暗咽了咽口水,苏霁华眨着眼睫,紧张到僵硬。 微凉的唇瓣贴到自己的唇上,苏霁华刚刚闭上眼,那股子清冷气息却又立即远去。 苏霁华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话本子里头的猪八戒,还没尝出什么味儿来呢,那头人参果就被吞进去了。 人参果贺景瑞看了一眼苏霁华那张乱七八糟的脸,笑道:“去洗把脸。” “哦。”苏霁华羞红着脸,扭扭捏捏的乖巧去洗脸,却在看到水盆里印出的那张花猫子一样的面容时,整个人顿时就惊呆了。 她刚刚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让三叔亲的? 啊啊啊!这到底是人是鬼啊,快点把她的花容月貌还给她…… 缩着身子往洗漱架后头躲了躲,苏霁华赶紧用力搓洗了一把脸,然后甩着水珠子偷觑站在木施旁的贺景瑞。 所以刚才三叔亲的那么快,其实是在嫌弃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白贺:我非常稀罕我娘子。 黑贺:我在哪? 玫瑰卤子香的华姐儿:好害羞。 求,求一波波波营养液灌溉嘤嘤嘤(╥╯^╰╥) 第74章 翌日, 空清气朗,当苏霁华醒过来的时候,贺景瑞已然去上朝了。梓枬端着洗漱用具进来,小心翼翼的将苏霁华从榻上扶起。 “奶奶。”梓枬打开帘子,露出躺在榻上的苏霁华。昨晚上是元宝守得夜,今早上与她回来替班的时候面红耳赤的挂着两个青眼圈子,支支吾吾的连话都说不利索, 倒头就闷着被子睡了,呼噜打的震天响。 梓枬因着要去服侍苏霁华起身, 所以也就没来得及多问元宝什么, 这会子一打帘子看到苏霁华的模样,瞬时就明白了为何元宝是那副模样回来的。 榻上, 苏霁华素着身子,凝脂玉肤之上遍布红痕, 搭着一条丝绸被, 那丝绸被为墨绿色,团着锦花,盖在那玉人儿身上, 红粉青蛾般的美人, 红华曼理,柔情绰态,满目皆是风情。 梓枬看蒙了神,怔怔站在那处连眼睛都忘了眨。 苏霁华眨了眨眼,撑着下颚靠在软枕上, 发红的眼尾微微上挑,眸中印出梓枬那张傻呆呆的脸。 大致是因着昨晚上的余韵,苏霁华的双眸之中尚带水雾,细密密的被一层纤细眼睫遮盖住,透出几许迷蒙,黑白分明的眼眸纯稚惑人。 梓枬一直都知道她家奶奶是好看的,却没想到她家奶奶竟能好看到这种程度。受了雨露的苏霁华眉梢眼角皆露媚意,整个人就似春水般的柔媚。 咽了咽口水,梓枬在苏霁华的催促下赶紧小心翼翼的上前将人给扶了起来。 苏霁华懒怠的厉害,用了热汤后就坐在梳妆台前发呆。她盯着面前整整齐齐摆在一处的一对青石白玉坠子和一对红石榴金耳坠,神色娇羞的转头询问梓枬道:“梓枬,你说我今日是戴这对红石榴金耳坠呢,还是戴这对青石白玉耳坠子?” 梓枬知道那对青石白玉耳坠子是二爷送的,所以奶奶一直爱惜非常,平日里根本就不让她们碰,都是自己收拾的。这会子突然多了一对红石榴金耳坠,梓枬立时就想到了。“奶奶,这红石榴金耳坠不会也是二爷送的吧?” 苏霁华面色越发羞红,她拎起那对红石榴金耳坠戴到耳垂上,然后扭捏着姿态道:“好看吗?” 梓枬立时狗腿的拍马屁道:“奶奶戴什么都好看。” 苏霁华斜了梓枬一眼,眸中却显出笑意。“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梓枬站在一旁,一本正经的道:“都是奶奶教的好。” 苏霁华“噗呲”一声就乐了。她今日心绪尤其的好,真是瞧什么都觉得玉粉可爱,就连瞧见那堵拦在春悦园和小锦园之间的粉墙时也能露出一个笑模样。 昨日是贺蘅的及笄礼,那些与贺蘅较为亲近的女眷便留在了贺府内。 苏霁华受邀前去,路过后花园子的时候却是突然瞧见了那候在水榭内的罗素。 水榭里头的屏风被撤了,挂上了卷帘,卷帘未完全卷起,半卷未遮的,苏霁华一眼就看到了那正倚在美人靠上的罗素。 罗素身着紫罗色裙衫,那布料薄如蝉翼的贴在身上,里头是一件裸白色长裙,穿着非常清凉。她用一柄绢扇遮着日头,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倚在那处,却在猛然看到某处时霍然起身,脸上显出明显笑意。 苏霁华顺着罗素的目光看去,只见幽径深处走来一人。穿宽袍,戴面具,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很慢,是昨晚上被兽夹伤的不轻的李锦鸿。 昨晚上的场景苏霁华也是瞧见了的,那李锦鸿身上的血都要将中衣给染红了。幸亏三叔没瞧见,不然她可得呕死。昨晚上的三叔太温柔,苏霁华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心口颤颤,面色涨红,身子里头泛起一股余留的酥麻感。 水榭内,罗素一脸期盼的看向李锦鸿,李锦鸿的身影半隐在幽深木丛中,慢吞吞的绕过房廊步进水榭。 罗素身旁的大丫鬟白婧站在水榭四处瞧了瞧,见周围无人,便赶紧将芦帘都给放了下来。 情急之下猫着身子躲进了花丛中的苏霁华用绢扇遮着脸,小心翼翼的拨开面前的花簇往外头瞧了一眼。 芦帘缝隙中,李锦鸿和罗素挨得极近,两个人似在商量什么事情,罗素还欲去看李锦鸿身上的伤,却是被李锦鸿给躲开了。李锦鸿戴着面具,苏霁华瞧不见他的表情,但她知道,李锦鸿觉得厌恶时,小指是会蜷缩起来的。 这件事也是苏霁华无意中发现的,李锦鸿自个儿怕是都不知道。 不过既然这李锦鸿这么不耐烦罗素,又在跟她说什么呢? 临湖水榭内,即便李锦鸿态度冷淡,罗素也不气馁,看向李锦鸿的视线满是爱慕和憧憬。 看到罗素的表情,苏霁华陡然想起上辈子的自己,那时候的她何尝不是与罗素一般,陷入了一个自我建造的怪圈,任凭她如何挣脱都挣脱不得,只因她的心被圈住了,只能等到心死了,方能解脱。 “奶奶。”梓枬蹲在苏霁华身后,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她的罗袖。“这李锦鸿怎么会跟罗素二奶奶单独见面?这可不合规矩。” 罗素是李锦鸿的二弟妹,论理来说,也应当是要避嫌的。 苏霁华是明白罗素心思的,所以她并未多说话,只道:“你近前去瞧瞧,看都在说些什么。” “哎。”梓枬应声,提着裙裾就绕了过去。 苏霁华撑着下颚等在原地,等了片刻后突然想起那李锦鸿是个会武功的人,这梓枬一个普通丫鬟,哪里能干的过他。想到这里,苏霁华立时就慌慌乱乱的从花簇丛里头窜了出去。 水榭旁,梓枬蹲的有些腿麻,却还是听不清楚里头在说些什么话,她挪着身子又往里面去了几步。 突然,水榭里头飞出一只白玉茶碗,装着凉茶,梓枬垂着脑袋,突然感觉自己额头一疼,当头就砸下来一只茶碗,将她砸摔在了地上。 芦帘被猛地打开,李锦鸿的身影出现在芦帘后,目光森冷的看向梓枬。李锦鸿是会武功的,力气不小,梓枬的额头迅速红肿青紫起来,衬在一张白净面容上看上去有些可怖。 苏霁华急忙忙的跑过来,看到梓枬这副狼狈模样,面色一变。“梓枬!” “奶奶。”梓枬捂着额头,痛的眼泪直流,整张脸都扭曲了。 苏霁华将梓枬从地上扶起,然后愤怒的指向李锦鸿。“你干了什么?” 李锦鸿还未说话,一旁的罗素却是大刺刺的跳了出来。“哼,这个丫鬟偷鸡摸狗的偷听我们讲话,真是没有规矩,怪不得是个低门低户出来的商户小丫鬟。”罗素在讽刺苏霁华。 苏霁华咬牙,双眸赤红。“偷听?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梓枬在偷听了?哼,依我看是你们这对狗男女不知道在做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怕被发现了才恼羞成怒的嫁祸给梓枬的吧!” 苏霁华一番话说的言之凿凿,罗素面色一变,双眸之中竟透出几分紧张。 罗素的变化,苏霁华看的分明,她的心里陡然滑过一丝不可思议的想法。这罗素与李锦鸿之间,难不成是真有什么事? 李锦鸿攥着拳头,身上的伤口疼的厉害,却在看到那立在花簇中的苏霁华时,眸色一震。 那贺景瑞,碰了他的华姐儿! 作者有话要说:  呸,臭不要脸的! 今天去外面看了看烫伤,估计要留疤了,好害怕(╥╯^╰╥) 第75章 今日的苏霁华穿了一身枣红色的裙衫,并未绣什么繁复花纹, 只为了配那一对红石榴金耳坠。 苏霁华的肌肤白, 那枣红衬在她身上, 就似裹着一块美玉般得好看。但因着夏日的衣物太透, 所以那若隐若现的红痕贴在细薄衣料之后,显出一抹旖旎媚色。 注意到李锦鸿那双气得通红的眼眸,苏霁华下意识的将梓枬往后挡了挡。“我落了一只红石榴金耳坠,要梓枬来寻,你们自个儿做亏心事,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人, 竟还有理了?” 苏霁华此话一出, 罗素与李锦鸿瞬时就将视线落到了她的耳垂上。左耳上, 一只红石榴金耳坠攒满颗颗饱满的艳石榴,轻轻晃悠在粉腮下颚处, 滑过纤细脖颈,显出一截优美弧度。而另一边的耳垂处却是空空如也,只余一白玉耳垂缀着一点耳洞。 看上去确像是落了一只耳坠子。 “你!”罗素指着苏霁华, 气得面色涨红。她可不管这苏霁华到底是不是落了耳坠子, 反正这莫名其妙的出来扰了她和李锦鸿的事, 定是不安好心。 有时候,女人的第六感是准的,但李锦鸿却似乎是信了苏霁华的话, 他盯着苏霁华瞧, 视线逡巡在她缀着红痕的裙衫下, 一张脸绷得死紧。因为用力,他身上的伤口开始崩裂,在夏日里,那股子新鲜的血腥气瞬时就蔓延开了。 罗素正在气头上,提着裙裾要下去寻苏霁华,被李锦鸿给扯住了胳膊。 “她是在睁眼说瞎话。”罗素急的跳脚,却挣脱不开李锦鸿。 “我怎么了?找个耳坠子还惹到李家二奶奶了?”苏霁华弹了弹指尖,轻慢勾唇,视线从李锦鸿身上挪到罗素身上,兜转了一圈后笑道:“怎么,难不成是被我猜中了?孤男妇人共处一水榭,四面芦帘遮蔽,传出去真是个好名声。” 苏霁华的脸上是一副无所谓的笑模样,心底却呕的厉害。如果这李锦鸿跟罗素在这辈子真是有什么事的话,那保不齐上辈子这两人也早就暗度陈仓了。 而且说不准上辈子那罗素口口声声的说要将她吊死,还是这李锦鸿出的主意!怪不得,她就想这罗素哪里来的脑子竟然会想出利用李温睿来侮辱自己,让自己被迫吊死,让那李温睿蒙受不白之冤,失了李家二公子的名声。 自然,这李温睿的名声本来就是不好的。对她蓄谋已久也是真事,那背后的人不过就是来了一阵推波助澜而已。 不过如果李温睿若得了这般破落名声,那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人不就是李锦鸿了吗?既除了李温睿这个虽然混账但却是李家的独苗,又将她这个挡路的人踩在了脚底,真是好计谋啊! “呵。”苏霁华冷笑出声,看向李锦鸿的目光冰寒刺骨。她自问上辈子从未对不起这李锦鸿过,这人却阴毒至此,枉他还一肚子的圣贤书,都被狗吃了。 “华姐儿。”李锦鸿对上苏霁华那厌恶至极的视线,苍白唇瓣紧抿。 今天的日头确是有些大,李锦鸿站在水榭石阶处,那明晃晃的日头照下来,晃的他眼晕,再加上他身上伤口崩裂,一时有些站立不稳,罗素见状,赶紧上前将人给扶住了。 李锦鸿推开罗素,一双眼依旧一动不动的盯在苏霁华身上。苏霁华脸上讽刺神色明显,一双媚眼高高翘起,勾着人心。 罗素被李锦鸿推了一把,堪堪站稳身子就看到李锦鸿直愣愣的盯着苏霁华看,顿时就变了面色。她恶狠狠的瞪向苏霁华,恨不得上去把人撕成碎片。 幽径处,缓缓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是贺家的老太太,她的身后随着几个几房的大太太和一些姑娘。老太太正在跟一个妇人说话,那妇人穿着瑰金色的裙衫,面容与罗素有七分相似。 虽然来的是一群人,但苏霁华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随在人群最后,穿着一身官服的贺景瑞。 这是苏霁华第二次看到贺景瑞穿官服,她痴痴的盯着人看,觉得这人怎么穿什么都那么好看呢。 瞧着瞧着,苏霁华不免就想起了昨晚的事,她羞红了一张脸,突然想着如若昨晚上的三叔是穿着官服与她……三叔穿着官服做那事的时候,定然也是极好看的。 恍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苏霁华赶紧用力甩了甩头。真是的,这青天白日的,她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这是怎么了?”老太太近前来,威严出声,苏霁华面色一变,以绣帕掩唇,小心翼翼的转过了身。 梓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肿的老高,声音沙哑道:“求老太太明鉴,奴婢只是在替奶奶寻耳坠子,章公子却不明不白的便朝着奴婢扔了一只茶碗过来。” 大多数人虽已知李锦鸿的身份,但这毕竟是丑事,为了照顾上头皇帝的颜面,李锦鸿现在还是用的章宏景的身份。 老太太看了一眼李锦鸿,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罗素,双眸微眯起。 梓枬肿着额头,抽抽噎噎的哭的十分认真,就好似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母亲,梓枬为了替我寻耳坠子,磨的掌心都破了。现下又被人砸伤了,好好一个婢子,破了相,这日后……”苏霁华垂着眉眼,可怜兮兮的站在那处,露出缺了一只红石榴金耳坠的白玉小耳。 老太太还未说话,站在老太太身旁的妇人端正了身子,朝着罗素唤道:“素姐儿,回来。” 罗素偷偷觑了一眼李锦鸿,在妇人严厉的眼刀下,终于是唯唯诺诺的走了过去。“母亲。” 听到罗素唤母亲,苏霁华特意瞧了那妇人一眼。原来这就是贺家长姐,太仆罗远波之妻,贺由之。 贺由之与罗素长相十分相似,但贺由之眉眼之间却比罗素多了几分端庄稳重。她站在那处,眸色凌厉的看向罗素,然后突然扬袖,直接就打了她一巴掌。 罗素怔怔站在原处,红着一双眼看向贺由之。 “母亲……” “你可知错?”贺由之绷着一张脸,声音冷冽。 “母亲,我有什么错?” “啪!”罗素的话还没说完,贺由之立刻又打了她一巴掌。贺由之这两巴掌结结实实的落到罗素脸上,瞬时她的两边脸就都红肿了起来。 “昨日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对你二舅母如此无礼,竟还不知悔改。”贺由之剜了罗素一眼,声色历任道:“快去与你二舅母道歉。” 罗素憋着两眼眶泪珠子,咬的唇瓣都破了。 “罗素。”贺由之压着声音催促。 罗素跺脚,朝着苏霁华的方向走了过去,然后恨恨的盯着她瞧道:“昨日是我冒犯了,还望你莫见谅。” 苏霁华站在那处,并未说话。 贺由之上前,轻拍了拍罗素的胳膊,“唤二舅母。” 罗素的脸疼的厉害,但她的心口却更堵的慌。她咬牙与苏霁华蹲身行礼,哑着嗓子唤道:“二舅母。” 苏霁华这才笑盈盈的开口道:“都是自家人,这是在做什么?” 贺由之露出一个笑来,眸色却有些冷。“就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才要多教教规矩,对自家人都这样,出去还不定如何呢。” 觉出贺由之话语中的冷意,苏霁华脸上笑意更甚。“话确是这样说的呢,素姐儿性子实在养的太骄纵了些,这在外头容易吃亏。大姐还是要多教教的。” 苏霁华不是一个会热脸贴冷屁.股的人,她觉出贺由之对她的敌意,当即就开始冷嘲热讽起来。当她苏霁华是被吓大的吗? “你……”罗素恨恨指向苏霁华,却是被贺由之给按下了胳膊。 “二弟妹说的是。”贺由之笑道。 当苏霁华看到贺由之毫不犹豫的对着罗素扇下去的时候,苏霁华就知道,这人是做给自己看的,只不过她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个面子能让贺家长女为她出气。 想到这里,苏霁华便将目光投向了缓步而来的贺景瑞。 贺景瑞穿着官服,拢袖于后,身姿如松竹般的立在那处,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白皙俊美。 苏霁华贴到他身边,指尖勾住他的宽袖轻晃了晃。能让贺家长姐拉着脸来教训罗素给她出气的人,除了她身边的人还有谁? 所以原来昨日里她受了委屈他都是记得的。 苏霁华红着脸偷觑了贺景瑞一眼,却是突然想起来昨日里先与她在一处的人不是天阙吗?那为什么三叔会知道昨日的事呢? 仰头怔怔的看向贺景瑞,苏霁华暗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这人眸色黑的奇怪,深潭冷水般的印出她那张懵懂小脸。 细薄唇瓣轻动了动,无声的吐出三个字,苏霁华立时就撒开了攥着的宽袖,整个人霍然往旁退了半步。 这哪里是什么三叔啊,明明就是天阙那厮。 怪不得今日那贺由之会这么干脆利落的甩罗素耳光,原来都是这家伙弄出来的事,不过其实能看到自来嚣张的罗素在她面前吃瘪,苏霁华还是很开心的。 想到这里,苏霁华又觉得这天阙还不错,上去继续去勾住了那人的宽袖,却是不想那人轻挥袖,将她给甩开了。 愣愣的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指尖,苏霁华咬牙,抬脚就往天阙的官靴上踩了一脚。 软底儿绣鞋上沾着后花园子里头的草屑和泥浆,天阙黑色的官靴上立时就印出半个小巧鞋印。 天阙垂眸看了苏霁华一眼,对上这小东西得意的眼神,勾唇轻哼一声。回去再收拾你。 看出天阙眼神中的含义,苏霁华赶紧缩了缩小脖子,还没转身走几步,就被他给扯住了宽袖一把按住了腰。 掐着苏霁华的腰,天阙将人带到老太太面前。 苏霁华蹲身行礼,声音轻柔道:“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面色不愉的看着苏霁华,显然以为就是这只狐狸精来了才会闹得她家宅不宁的。 “母亲,华姐儿伤了腿,我先带她下去歇息了。”天阙站在那处,面无表情的道。 老太太的视线落到苏霁华腿上,苏霁华登时双腿一软,挂在天阙的臂弯上道:“是啊,方才走的太急,崴了脚。” 一边说着话,苏霁华还一边去拉扯天阙的官服,企图将那个刚刚被她新鲜踩出来的脚印给遮盖住。 老太太冷眼瞧着苏霁华跟自家二郎拉拉扯扯的样子,面色愈发难看。 罗素被贺由之打了两巴掌,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当时就捂着脸上去了。“二舅舅……” 平日里,二舅舅对她也算是好的,罗素只要有事,想到的便是她的二舅舅。 天阙懒懒看了罗素一眼,完全没搭理她。只抬步往前走,苏霁华赶紧颠颠的跟了上去。 天阙脚步一顿,转头看向苏霁华,脸上显出笑意,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小寡妇,不是脚崴了?” 苏霁华登时面色一变,完全不敢去看后面站着的一众人脸色,只隔着一层官服,用力的拧住天阙的胳膊肉,然后笑颜如花道:“是啊,好疼呢,相公背我嘛。” 软软绵绵的声音带着娇嗔,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老太太气得差点连站都站不住了,幸亏她身旁的秋水及时扶住了她。这么多人在场,这狐媚坯子就敢如此,若是无人在时,还不定还如何哄骗她的儿呢! 天阙斜睨了苏霁华一眼,苏霁华笑着拧他的胳膊肉,见人没反应,直接绕到他的背后跳上去勾住他的脖子往后吊。 “别闹。”天阙冷着声音,嗓音清澈的开口,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苏霁华吊着天阙,软绵绵的蹭着他。“我没闹,我就是脚崴了,疼的很。”软糯甜腻的女声,犹如刚出炉的糖果子,甜酥了一窝子人的心。 李锦鸿看着那跟天阙腻在一起的苏霁华,整个人气得发抖。 天阙无奈叹息一声,将苏霁华拉上后背,然后带着人就往小锦园的方向去了。 梓枬低着脸跟在两人身后,呜呜咽咽的还在擦着眼泪珠子,只面颊上干巴巴的,哪里有半点泪星子。 一出闹剧落场,罗素站在贺由之身边,终于是忍不住落下泪来。这会子苏霁华和天阙已经走了,贺由之这才喘下一口气来,她瞧见罗素这副狼狈模样,赶紧心疼的帮她擦了擦眼泪珠子。 罗素不领情,声音尖利道:“你们就会欺负我!” “素姐儿。”贺由之皱眉,“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 罗素呜咽的厉害,脸上带着印痕,“我哪里不懂事了?难道要我像那个狐媚子一样……” “素姐儿!”贺由之厉声呵斥。 罗素扬起脸,“打呀,你再打呀,你打死我算了!” 贺由之只罗素一个女儿,平日里宠的厉害,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舍得动她,这会子打了两个结结实实的巴掌,自己都后悔着呢,可是看罗素这冥顽不灵的模样,只觉心力交瘁。 她这女儿怎么就不明白呢,若今日不是她打了这两巴掌,明日上来的可不只会是两巴掌那么轻松了。贺景瑞那人,别看平日里一副冷冷清清与世无争的模样,若是真与世无争,能在这朝堂之中走到今日? 叹息一声,贺由之扯住罗素,硬生生的将她给拽了回去。 罗素使劲的扭着脖子去看站在水榭处的李锦鸿。李锦鸿偏头,还在望着小路,那里苏霁华和天阙的身影刚刚消失。 贺由之将罗素带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早就被气得不轻,她由秋水扶着,连园子都不逛了,就头疼的说要去了。贺由之赶紧拉着罗素上前安慰。 一旁,贺蘅挽着朱氏的胳膊,偷偷与站在自己身旁的贺馨雅数落苏霁华的做派。 贺馨雅没说话,只盯着贺蘅腕子上的那只镯子看,这镯子艳如火,是苏霁华送给她的及笄礼。 “蘅姐儿。”贺馨雅终于开口。 “嗯?”贺蘅不在意的应了一声。 贺馨雅犹豫良久,在贺蘅不耐烦的目光中终于是开了口。“你能将这个镯子还给我了吗?” 贺蘅万没有想到贺馨雅会当着大家的面说出这种话来,她瞬时冷下一张脸。“什么叫你的镯子?这是我与你换的!” 贺馨雅从腕子上褪下一个成色不佳的镯子递还给贺蘅,抿着唇瓣没说话,但是意思却十分明显。 贺蘅被落了脸,搂紧了朱氏。 朱氏笑着开口道:“一个镯子罢了,馨姐儿是庶姐,应当让让妹妹,你就大方些,应了蘅姐儿吧。” 朱氏一番话,先是点名了贺馨雅的身份,又变相说贺馨雅不大方。 贺馨雅抬眸看向朱氏,是那副被众人称赞的端庄大气模样。她缓慢摇头,声音清晰道:“什么都能换,这个不换。” “贺馨雅!”贺蘅声音尖利的开口,震的一旁的老太太都皱了眉。 “蘅姐儿。”老太太发话。“一个镯子咱们贺家还出不起?莫小家子气。” 话罢,老太太横了贺馨雅一眼。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贺馨雅小气了,连个镯子都舍不得。 贺馨雅闷着脑袋没说话,贺蘅恨恨的将那镯子褪下来砸过去,贺馨雅没接住,镯子摔倒地上裂成两半。 得意的瞧了贺馨雅一眼,贺蘅挽着朱氏的胳膊走到老太太面前,甜滋滋的哄着老太太回了院子。 一行人去了,只余贺馨雅领着丫鬟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那镯子捡起来。 镯子碎成两半,已经不能戴了,也不知能不能修好。贺馨雅环着身子蹲在地上,觉得有些眼热,片刻后,那滚烫的眼泪珠子就“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砸在地上显出几个黑色的小水滴印。 “姑娘,不知可否有瞧见你们贺家的二奶奶?”前头突然出现一双绣金边的皂角靴,贺馨雅愣愣抬头,神色模糊间看到一个人,穿着鎏金宽袍,提着几个油纸包,原本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却在看到贺馨雅满脸泪痕,吓得赶紧扔下了那几个油纸包。 “姑娘,我可没欺负你啊!”罗翰神色紧张的往后退了一步。 贺馨雅抹了一把眼泪,赶紧摇头,然后红着脸起身。 贺馨雅身后的小丫鬟小心翼翼的防备着罗翰,扶着贺馨雅往小路去。她家姑娘未出阁,可不能与这外男过多接触。 罗翰看了一眼贺馨雅宽袖内露出的一点红痕,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摔成两半的镯子,挠了挠头上前道:“姑娘,是不是摔了镯子?我帮你修。” 作为一个阅女无数的风流种,罗翰自认为对女子一向是温柔多情的,只是当他说完这句话后,那身形微丰的女子却像是受到了惊吓般的猛往后退了好几步,甚至差点跌到后头的花丛里去。 看到贺馨雅如此激烈的反应,罗翰面色微有些尴尬。他有那么可怕吗? 贺馨雅素来胆小,方才与贺蘅讨要镯子已然尽了她最大的力,这会子她被罗翰一吓,登时就面色惨白,然后仰头往后倒去。 “啊,姑娘!”小丫鬟力气小,接不住贺馨雅。 罗翰赶紧上前使劲拉人,一用力就把贺馨雅拉到了自己怀里,然后两人双双跌到了地上。 罗翰搂着贺馨雅软绵绵的身子,只觉这个姑娘怎么像个糯米团子似得,浑身也白嫩嫩的,比刚刚揉好的面团还白。 “姑娘。”小丫鬟急急将贺馨雅扶起来。 贺馨雅红着脸起身,连看一眼罗翰都不敢,急匆匆的便去了。 罗翰坐在地上,屁.股疼的厉害,他拿起落在宽袍上的那对镯子,犹豫片刻后收进了宽袖内。 这镯子不是他以前送给华姐儿的东西吗? 拍了拍宽袖,罗翰扶着腰起来,觉得自己的都要被刚才那姑娘给撞散了,看着丰腴,份量也不轻啊。 其实对于闺阁女子这种一见到外男就像是被去了半条命的性子,罗翰是不喜的,因为他见识的多是青楼巷子里的粉头名妓,更甚者还有出来行商的女商人。说话做事比之闺阁女子,不知讨人喜欢多少倍。 现下大明风气开放,女子出外行商已不算罕事。罗翰一直想着,若不是华姐儿又嫁了人,被拘在了这深深大院里,跟着他一道行商多好。 这方,小锦园内,苏霁华被天阙一把扔到榻上,捏着脚踝狞笑。 苏霁华用力的甩着软枕朝天阙挥去,小腿强蹬,“你个混蛋,放开我!” 天阙俯身,也不管那不断往他脸上砸过来的软枕,只笑道:“小寡妇,脚崴了,要早治,不然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苏霁华气喘吁吁地停下动作,然后突然抚了抚杂乱的青丝,媚眼上勾的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道:“你一直唤我小寡妇,可我若是真又成了寡妇,那你不就是在咒你自个儿吗?” 第76章 今日小厨房新做了一道珍珠藕圆, 梓枬端着漆盘推开主屋, 刚刚打开帘子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似腥非腥, 似膻非膻, 透着股暖意。 梓枬探头瞧了瞧被遮的严严实实的木榻, 小心翼翼的走到碧纱窗前推开了窗子散味,然后又将那些被随意扔在地上的衣物收拾了起来放到木盆里。 收拾完衣物,梓枬欲走,却是突然发现贺景瑞的官服外袍不见了。 难不成是扔在榻上了?梓枬看了一眼被遮的严严实实的木榻, 然后转着身子看了一眼主屋,没瞧见踪影,便一脸疑惑的去了。 梓枬一去,主屋内陷入沉静,帘子后头, 苏霁华窝在天阙怀里,整个人乏累的厉害, 就像是刚刚爬了好几次山,稍抬一抬腿就腰酸背痛的厉害。 捂着额头翻了个身子,苏霁华哑着嗓子声音嘟囔道:“都说让你别撞我了,撞的我脑袋都疼了。” 方才这人兴起,折着她的腿就往上撞,苏霁华不防, 脑袋狠狠撞到木榻上, “砰”的一声就跟身下快要被弄散架的木榻似得, 半日没回过神来, 更可恨的是那趴在她身上的混蛋东西不仅不安慰她,反而还肆意狂笑的变本加厉起来。 苏霁华被弄得浑浑噩噩,直到现在还脑袋疼,偏这厮不安分的在那处碰了又碰的,就跟只找奶的狗崽子一样。她哪里有奶给他吃! “我饿了。”苏霁华素着身子裹在丝绸被里推了一把天阙。 天阙大刺刺的靠在木榻上,脑袋后面垫着两个软枕,明明未穿中衣,但奇怪的是身上却套着一件官服外袍,是光着穿上的,就那么松垮垮的挂在那里,沾了一些黏腻脏污。 苏霁华用指尖勾着他那件官服外袍,小心翼翼的扣了扣上面的暗纹。毕竟是官家做出来的东西,尤其的精细好看。其实刚才苏霁华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在天阙这混蛋玩意褪衣裳的时候,鬼迷心窍的就盯住了这件被挂在木施上的官袍。 这厮素来就是个阴险之人,看出苏霁华的心思,状似无意的套上了这件官袍之后威逼利诱的按着苏霁华又来了一次。 苏霁华半推半就的就应了,但一番折腾下来之后,她只觉身心疲惫,哭的嗓子都哑了,这人还在使力折腾。真当她是块戳不烂的硬地儿不成吗? 闭着眼眸歇了半刻,苏霁华抬眸,盯着面前身穿官袍的天阙,突然觉得自个儿的眼睛是不是坏了。这俗话说人靠衣装还真是说对了,这厮穿上正气的官服还真是一副人模狗样了。 天阙大敞着衣襟,靠在榻上,一张俊美面容上尚带余韵,他一脸餍足的搂着苏霁华,眉宇间戾气未消,整个人透出几分凌厉来。但因着发带松散,所以那股子凌厉就不太明显了,只剩下一具懒洋洋的驱壳。 “瞧什么?”注意到苏霁华的目光,天阙勾起指尖轻掐了掐她的鼻尖。男人眉眼微垂,浸着暗色的眼眸中清晰的印出苏霁华那张含泪媚脸。 苏霁华偏头躲过去,却又被这厮给掐着下颚掰了回来。 捧着苏霁华那张带着羞粉的脸,天阙“啪叽”一口左右开弓,在苏霁华的粉腮上狠狠印了两口。 苏霁华捂着脸,发红的眼尾上挑,狠狠瞪向那人,“你干什么?” “我亲我媳妇都不行?你要是觉得吃亏,就亲回去,喏。”天阙十分大方的把自己的脸凑了过去,眸中笑意明显。 苏霁华咬牙,怒从心中起,磨着一口小银牙就在天阙的脸上咬了一口。 “嘶。”天阙扯开苏霁华,往脸上刺痛的地方一抹,指尖上沾着口水,能清晰的触到一点咬痕。 “小东西,属狗的,嗯?”天阙俯身,凑近苏霁华,一双眼暗沉的厉害,脸颊上印着苏霁华咬出来的痕迹,边缘微红,有些深,没个几日怕是不会消的。不过这可不关他的事,明日里要上朝的是贺景瑞那个伪君子。 苏霁华使劲仰头,狠狠的用脑袋往那人下颚处撞去。“你才属狗呢,你全家都属狗。”她才咬了一口,这厮可是都要把她全身的肉给叼下来了! 说完,苏霁华却是陡然觉得不对劲,她看到天阙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才恍然大悟她这话不是把她自个儿也给骂进去了吗? “你干什么!”突然,苏霁华觉得身上一凉,她使劲的拧住了天阙的胳膊肉,然后用指甲拎着那一点往下扯。 丁点肉皮被拧的厉害,天阙“嘶嘶”抽气的侧眸看向苏霁华。 “你个臭混蛋,还看!”苏霁华一拢绸被,赶紧把自己露出的半个身子缩了回去。 天阙嗤笑一声,上下打量苏霁华一番,然后勾唇笑道:“这还是隔着绸被碰的呢,现下机会正好,让你瞧瞧什么才是真混蛋。” 听到天阙的话,苏霁华心里一惊,她哪里还禁得起这厮折腾,赶紧裹着绸被要下榻,却是不想动作太急,直接就从木榻上滚了下去。 情急之下,苏霁华一把抓住那帘子,厚实的帘子被扯下,轻飘飘的落到苏霁华身上。帘子很厚,颜色很暗,看不清里头的人,但却清清楚楚的印出那曲线来。 天阙饶有兴致的撑着下颚靠在木榻上,抬脚踢了踢被缠在了帘子里头使劲挣扎的苏霁华。 “小东西,杂技表演的不错啊。来,上来,爷好好赏你。” 苏霁华摔的不轻,这人竟还在调笑自己,她登时就怒了,甩着小胳膊就要上去揍人,却是被天阙用绸被裹了就往木榻里头一推,整个过程跟眨眼般迅速。 苏霁华被困在绸被里,挣脱不得,眼睁睁的看着天阙翻身下榻,踢开地上一双皂角靴和软底儿绣花鞋,赤着脚走到了绣桌旁。 绣桌上放着梓枬刚刚拿进来的珍珠藕圆,晶莹雪圆,颗颗鲜香,不凉不烫的刚刚好入嘴。 天阙从木施上扯下来一条裤子套在身上,然后大刺刺的蹲坐到绣墩上,抓起一个珍珠藕圆就往嘴里塞。 珍珠藕圆做法十分简单,只需用猪肉和糯米便可,但因着是贺府,自然比寻常人家更精细些,这猪肉只用最好的,糯米要精挑细选,又煨了高汤。因此虽食材简单,但东西却十分入味。 苏霁华被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早就饿了,她眼巴巴的看着天阙坐在绣墩上吃,一口一个珍珠藕圆的连点渣子都没留给自己。 “你,你怎么都给吃完了!”苏霁华急的气喊,声音干涩,嗓子也渴的快冒烟了。但无奈,她被困在这干巴巴的帘子里,连胳膊都举不起来,完全就被那厮裹成了一个蚕茧。 天阙端着漆盘靠到木榻旁,垂眸对上苏霁华那双渴望的大眼睛,脸上显出一抹坏笑来,“小东西,在榻上吃东西,可不是个好习惯。” 苏霁华狠瞪向天阙,觉得这人简直恶劣至极,这喜欢在榻上吃东西,弄得满被褥都是糕点屑的人明明是他好吗! 不过苏霁华知道,这个人是在变着法的报复自己呢,谁让她每次都要用这件事情嘲讽他。 苏霁华眼睁睁的盯着那被置在漆盘内的凉茶和最后剩下的一个珍珠藕圆,忍辱负重的朝着天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道:“往常是我不识人间滋味,误会了你。” 天阙轻笑一声,捏了捏苏霁华的脸。“唤声好哥哥便给你吃一口茶。”真是难得识相,这小东西就是要来硬的才行,你越软和她越蹬鼻子上脸。 苏霁华咬牙,但转念一想,这人本就是她的三叔,唤声“哥哥”,她还赚了呢。想完,苏霁华立时便道:“好哥哥。” 见苏霁华唤的这般干脆,天阙反倒有些意外。他不是滋味的给苏霁华喂了一口茶,然后立刻便收了回来。 苏霁华才刚刚润了润唇,还没吃够,当即就拱着脑袋去蹭天阙的胳膊,天阙一动胳膊,就把苏霁华不安分的脑袋给夹在了自己的臂膀里,然后用肘部挤压着她的小脸,面无表情的道:“小东西,唤的不好听,重叫。” 苏霁华被天阙压着脸,嘟嘟囔囔的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她使劲的撞开天阙的胳膊,然后朝着他龇出一口小白牙道:“好哥哥,你再让我吃一口。” 旎侬的嗓子微哑,带上了一抹细腻娇嗔,天阙端着漆盘的动作一顿,垂眸定定看向苏霁华。 注意到天阙陡变的眼神,苏霁华吓得一个哆嗦,颤巍巍的就跟只被饿狼盯上的傻兔子似得,只知道拱着小脑袋往里头钻。 看到苏霁华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天阙轻嗤一声,拎着人起来就把人给按进了怀里,然后仰头给她灌下一碗茶水。 苏霁华渴的厉害,咕噜噜的一下都给吃完了。她喝的太急,天阙喂的也不好,清淡的茶水从她下颚处流出,浸湿了身上的帘子。 帘子虽厚,但十分吸水,天阙看着那贴在肌肤上的绸被,指尖轻动,却在看到苏霁华那张可怜巴巴的脸时,还是压下了心里头那股燥热。 细水长流才是长久之计,现下把人折腾狠了,还不定怎么闹呢。 未察觉到天阙意图的苏霁华还在为自己逃过一劫而庆幸。她咬着唇瓣,将嘴里最后一点茶水吃下去,却远远不够,只觉得越发渴了。 天阙慢条斯理的垂眸,轻抚上苏霁华因为吞咽而愈发突显出来的半截白皙脖颈。那里肌肤素白,带着一点红痕,青色的青络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滚动。 苏霁华吃完了茶,还在眼巴巴的看着那最后一个珍珠藕圆。 天阙用指尖抚着她的脖子,眸色怔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霁华软着声音,唤了一句“好哥哥”,那尾音还没落下来,脖子那里就又被咬了一口。她吃痛的撞开天阙,却是不想这人直接就往她嘴里塞了一个珍珠藕圆。 嘴里被塞了吃的,苏霁华也就原谅了这厮的动作。吃人嘴软,那就让这混蛋占点便宜吧。不过这珍珠藕圆一个还不够塞牙缝呢。 反是这厮,自个儿吃饱喝足了倒是舒坦,让她又饿又累又渴的躺在这里还被这破破烂烂的帘子裹着动弹不得。 想到这里,苏霁华突然就觉得有些委屈。 第77章 苏霁华觉得自个儿的情绪有些怪, 她盯着天阙看了半响, 突然就红了眼眶, 那眼泪珠子藏在眼眶里,差一点就要落下来。 天阙正啃的起劲,突然发现不对劲,他抬头,就看到苏霁华一副委屈至极的小模样, 一张脸粉嘟嘟的带着绯红,细长睫毛轻眨,憋不住的落下几颗泪珠子来。 “你……”天阙神色一怔, 下意识的接住了那几颗泪眼珠子。眼泪很热, 融化在指尖,烫的天阙指尖一顿。 苏霁华瘪着嘴,声音嗡嗡道:“我饿。”软软绵绵的小声音再加上现在这副被裹在帘子里头的可怜模样, 苏霁华就像是襁褓中的娃娃在要奶吃。 天阙定定盯了苏霁华半响, 然后掰住她的脸狠亲了几口,最后终于是气不顺的放过了苏霁华, 唤了梓枬和元宝抬热汤进来。 梓枬和元宝一直候在主屋门口, 听到天阙的吩咐, 赶紧让小厨房将烧好的水抬了进来。 “你, 你干什么!”苏霁华被天阙扛在肩上, 一路就送到了屏风后。 那里置着浴桶, 里面是撒着花瓣的香汤。梓枬和元宝毕恭毕敬的站在两旁, 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自个儿的绣鞋尖看。 天阙将苏霁华扔进香汤里, 然后转头与梓枬道:“好好涮干净了。”话罢,天阙便自顾自的收拾了衣物出了主屋。 苏霁华被天阙摔进香汤里,呛了一口水,她拿出嘴里的花瓣,一边咳嗽着一边趴在浴桶边缘暗骂,真是有病。 “奶奶。”梓枬上前将苏霁华扶起,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帮她擦了擦身子。苏霁华的肌肤白细,天阙在上面留下的印痕尤其明显。苏霁华顺着梓枬的动作,神色懒懒的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想着上次与三叔的痕迹还没消,这次又被啃了一遍,真是作孽。 这一个个的,都当她是根排骨不成,啃的这般起劲,明明都没几两肉,也不怕把她啃没了。 苏霁华垂眸,抚了抚自己的胳膊,却是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她抬起胳膊,拿到眼前,就看到那上头的痕迹星星点点的遍布全臂膀,但细看之下却能瞧出来,这些新出的痕迹,都是循着三叔亲出来的旧痕压上去的。 神色疑惑的眨了眨眼,苏霁华又扭身看了看肩窝处,然后抬腿抬胳膊的看,最后终于是确定了一件事。 怪不得这厮跟狗上身了似得一个劲的闻,原来不是在闻而是在找痕迹呀。 什么毛病。 嘟囔了一句,苏霁华兀自闭眼休息。 当苏霁华沐浴完毕,换上新衣躺倒在木榻上的时候,就听到梓枬进来回话道:“奶奶,爷进宫去了。” “唔。”苏霁华早就知道,这几日宫里因着折色制的事忙的厉害,就连贺景瑞都被指使的团团转,不过就是不知道她表哥那处事情办的如何了。 正想着,元宝便急匆匆的进来了,还带来了罗翰。 罗翰提着几个油纸包,先是在小锦园内外转了一圈,然后才迈步走进主屋,看到了靠在榻上的苏霁华。 苏霁华刚刚沐浴完毕,披散着一头青丝,整个人浸着一股**后的慵懒娇媚,侧眸看人时细长眼尾上挑,红红的似带着泪雾。 “表哥。”苏霁华端着茶碗,声音微哑的开口。 罗翰微颔首,将那油纸包放到梨花炕桌上。“这是娘做的糕点,让我给你带过来。” “是嘛。”苏霁华正饿的厉害,她欢喜的扑上去,捏起一块栗子糕就往嘴里塞,然后含含糊糊的道:“娘呢?怎么没来?” “这几日不是折色制的事出来了嘛,娘和爹都先回了新安郡,准备将新安郡的生意牵到扬州去。走的急,就别来得及跟你说,不过反正也就个把月的时间,过年前肯定是要回应天府的。” “哦。”苏霁华点了点头,但难免心里有些伤怀。其实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也好,不然到时候哭哭啼啼的反而碍事。 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可苏霁华却知道,如若没有这利,家里头更是永无宁日。 “对了,我听说朝廷要派人去扬州主持盐场的事了。”罗翰自来熟的给自己倒了一碗茶,然后又捏了一块栗子糕入口。 苏霁华蹙眉抬眸,看向罗翰,“派谁去?”苏霁华虽然知道折色制的事,但却不记得这件事情皇帝是让谁去办的了。 罗翰朝着苏霁华挑眉,然后突然笑出声道:“啧啧,我还当你是头一个知道的呢。” “什么意思?”苏霁华神色一凛,陡然有股不好的预感。 罗翰一口吃完那栗子糕,不急不缓的开了口,“听说这次要去扬州的人,是贺景瑞。” 苏霁华神色一顿,嚼着嘴里的栗子糕鼓起了脸。三叔没与她说过这事。 看到苏霁华一瞬就沉了下来的一张小脸,罗翰轻咳一声道:“咳,这事还不确定,你也别瞎琢磨了。说不准这定下来的时候你是头一个知道的。” 苏霁华冷着一张脸没有应声,只盯着罗翰看。 罗翰被盯着愈发尴尬,找机会就溜了。 这一日,苏霁华的心绪都不大好,就连梓枬和元宝都瞧出来了。她们做事越发小心,生恐触了苏霁华的霉头。 晚间,贺景瑞回来了,他穿着一身锦缎云袍,不是官服,是常服,身上带着一股明显的脂粉香,不似平常妇人用的,反倒像是宫里头的妃嫔用的东西。 苏霁华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那朝阳公主。她盯着贺景瑞瞧了半日,也不说话,只撑着下颚坐在绣墩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用力看向贺景瑞。 注意苏霁华的目光,贺景瑞脚步一顿,然后从宽袖内取出一只红石榴金耳坠道:“这是方才馨姐儿的丫鬟送来的,说是你丢的耳坠子找着了。” 苏霁华看到耳坠子,面色一变,赶紧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 那时候她光想着要寻借口,便将耳坠子扔到了假山石洞里,想着待人走了再让梓枬去取回来,却是不想被天阙那厮一闹竟将这事给忘了,幸亏馨姐儿将耳坠子给她送回来了“用过晚膳了吗?”贺景瑞坐到苏霁华身边,看她摆弄那只红石榴金耳坠。 苏霁华闷着小脑袋不说话,撇过身子不理贺景瑞。 贺景瑞面色微变,起身走到苏霁华面前,然后半蹲下.苏霁华摇头,闷不吭声。 贺景瑞叹息一声道:“华姐儿,你闷着不说,我也不是每次都能猜到你的心的。” 身子看她。“怎么了?受欺负了?”贺景瑞回来时听到些婆子丫鬟的言语,大致能猜到天阙顶着他的身体做了什么。虽是个粗暴法子,不过好歹给华姐儿出了气。 不过现下又在耍小性子,难不成是因着那气是天阙给她出的,所以就恼上了自己? 贺景瑞暗自思量,苏霁华这头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梓枬的脸上抹着药,虽看着有些严重,但其实只是一点皮外伤。此刻她正抻着脖子在主屋门口挂红纱笼灯。 那红纱笼灯晃晃悠悠的落到房廊下,将贺景瑞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更衬得如玉细雕琢般好看。 苏霁华沉浸在贺景瑞的美色里,动了动嘴,差点脱口而出,但陡然间却像是想起了什么,憋了一股气,硬是没回话,只突然提裙往外去了。 小锦园的一处角落里置着两个大笼子,一个关鸡,一个关兔子。 这是贺景瑞受不了贺天禄一天到晚的放任那几只鸡兔乱窜,便命人做了几个笼子摆在院子角落专门用来逮鸡兔的。 笼子做的很大,苏霁华看到那只和白毛兔子窝在一处的灰毛兔子,打开笼子后矮身就钻了进去。 鸡兔有专门的婆子打扫,也有专门的丫鬟伺候。所以笼子里很干净,也没什么异味,两只兔子身上也尤其的干净,甚至还带着皂角香。苏霁华提着裙裾坐进去,矮身搂住自己,可怜巴巴的缩成一团。 贺景瑞站在笼子外面,看到苏霁华把自己锁进了笼子里,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怎么了?喂兔子怎么还要到笼子里头去?” 苏霁华知道,贺景瑞是一个怎样玲珑剔透心思的人,他应当是瞧出自己生气了,所以才变着法的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跟自己说话。 “华姐儿。”隔着铁笼子,贺景瑞蹲在外头,拢起宽袖伸进笼子里头扯了扯苏霁华的罗袖。 苏霁华拉回自己的袖子,恨恨重哼一声。 贺景瑞无奈,只得继续道:“可是因着罗素生了气?待明日我便去教训她。” 苏霁华闷着小脑袋,觉得三叔平日里那么聪明,怎么就猜不出来自己在气什么呢? 见苏霁华还是不说话,贺景瑞便知道了,不是这事。 他起身,往主屋内去了。 苏霁华听到身后的动静,偷着往后觑了一眼,却是正巧看到贺景瑞进屋的身影,吓得整个人差点跳起来。不过因着在笼子里头,她也跳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贺景瑞进了主屋,甚至连帘子都打上了。 三叔这是生气了?苏霁华有些心急,她这人就是这样,只硬不吃软,你软着来哄她的时候嘛,哄高兴了还好,没哄高兴的话任你怎么哄也没用。但一旦你生气了,她立时就会慌,不管是什么错,只要关系到了,她都是那个会返回去哄人的人。 苏霁华纠结的扯着灰毛兔子的长耳朵,犹豫半响后去推了铁笼子的门,准备腆着脸去寻贺景瑞,却是突然发现她没钥匙! 方才她气得太厉害,直接就将笼子上了锁,却忘记了自己根本就没有钥匙。 苏霁华急出一身汗,刚刚的澡算是白洗了。正当她慌的不行的时候,主屋的帘子被人打了起来。 贺景瑞拿着钥匙出来,走到铁笼子边,一垂眸就对上了苏霁华那张可怜兮兮的脸。她的怀里还搂着那只灰毛兔子,毛绒绒的睁着一双兔眼,一人一兔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咔嚓”一声,铁笼子被打开了,贺景瑞将苏霁华从笼子里头放出来,然后笑着抚了抚她的脑袋道:“怎么,还气呢?” 苏霁华摇头,闷不吭声。 贺景瑞叹息一声道:“华姐儿,你闷着不说,我也不是每次都能猜到你的心的。” 第78章 贺景瑞不是神, 他是人。即便他心思缜密, 似能看透人心, 但却也只是似乎而已。 他细细的替苏霁华把裙裾上的兔子毛摘干净,然后牵着人往主屋里去。 苏霁华仰头看向面前男人的后背,宽阔修长,气质清朗,就跟皎月似得让人忍不住盯着看了又看。 苏霁华一直在想, 她是何德何能才能嫁给这样的一个人。贺景瑞离她太远,就如云泥一般隔了天地。她的心里没有安全感,贺景瑞于她来说就像是挂在天上的月亮, 看的见, 碰不到。 苏霁华觉得现在的她就像是搂着镜花水月般的惶恐,不知道什么时候镜子就碎了,水里头的月亮就被风吹跑了。 她也想要靠近贺景瑞的心, 只是这个人即使表面看着温柔, 事事迁就,但对人却十分疏离, 从他身边连个使唤的小厮都没有就能看出来, 贺景瑞不喜与人亲近。 苏霁华有些颓丧, 她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得到三叔的心。可她的心早就巴巴的捧了出去, 却连门都没进就被摔了个稀巴烂。 主屋内, 梓枬点起琉璃灯, 绣桌上已摆好了晚膳。 晚膳是小厨房专门做的, 三荤四素外加一盅芋羹, 芋羹里头加了牛乳,苏霁华虽心绪不好,但因着饥肠辘辘的厉害,所以一闻到那芋羹的味道,当即就忍不住直咽口水,肚子里也发出“咕咕”的回应声。 贺景瑞听到声音,好笑的勾了勾唇,拉着苏霁华坐到绣墩上,然后将那芋羹递给她,“吃吧。” 苏霁华抿着唇瓣,对于自己的窘态万分嫌弃,她偏头,待肚子不叫唤了才重整旗鼓的张了嘴,声音细细道:“你,我听说你要去扬州了。” 贺景瑞推着芋羹的动作一顿,然后缓慢点了点头,“嗯。” 苏霁华霍然抬眸,眼睛有些发红,“你怎么不告诉我?”说不准这整个应天府的人都知道了,就她这个做妻子的不知道。如此看来,三叔不仅没将她放在心里,更是没将她放在眼里。 自己在他心里,就连外头那只丑兔子都不如,那只丑兔子她还时常看到三叔心绪好了去投喂呢! 想罢,苏霁华越发委屈,她抽抽噎噎的道:“我知道,你娶我并非本愿,如若你厌弃了我,我立时就可以走,定然是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苏霁华抹着眼泪珠子起身,扭头就往屋外去,走到户牖处时只感觉裙裾一紧。她心下一甜,知道是贺景瑞在留她,看来三叔还是在乎她的。 “三叔,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不说那朝阳公主,就是蘅姐儿说的内阁首辅广深来的嫡生女儿广曼儿也比我强上数倍,你若是厌弃我,我定是会退位让贤……”才怪。 苏霁华背着身子站在那里,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却是没听到身后有什么话,她心中越发心虚起来,难不成三叔真要让她走?这可不行,她,她就是说着闹闹脾气的而已! 想到这里,苏霁华赶忙转身,却是不想只听到“撕拉”一声,自己那被卡在户牖处的罗裙便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贺景瑞站在苏霁华三步远处,眸中难得显出一抹笑意道:“原本是想告诉你,裙子卡在户牖上了。”不过现下应当不用说了。 所以三叔根本就没有拉她,刚才她是在对着那户牖自说自话了半日? 苏霁华面色一瞬涨红,她扯着自己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的裙裾,索性破罐子破摔。“三叔,我也要去扬州。” 没脸没皮就没脸没皮吧,她才不会将三叔让给别人的。什么广曼儿,什么朝阳公主,她一个都不会让她们靠近三叔一步的! “我此去扬州是准备办正事。”贺景瑞面色一凝,往苏霁华的方向走了两步。 苏霁华站在户牖处,仰头看向面前的贺景瑞。穿着云缎锦袍的贺景瑞身姿如松,静静立在那处,束着玉冠,眉目清冷。 她知道,即便是情动时,三叔也是一副清冷模样,只那双眸子会变的越暗越沉,那个时候的苏霁华甚至会有些分不清贺景瑞和天阙。 “我不会拖累你的。”苏霁华扯住贺景瑞的宽袖撒娇。她记得,那个时候去安平她也是这样拉着三叔缠了许久才能去的,因此这次她也就故技重施了。 可是这法子用多了,贺景瑞却是不上当,只朝着苏霁华摇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苏霁华鼓起一张脸,霍然甩开贺景瑞的宽袖,然后提着裙裾“噔噔噔”的跑到院子里头,重新钻回了铁笼子里。 铁笼子角落,灰毛兔子和白毛兔子正在做不合时宜的事,看到突然闯进来的苏霁华,两只兔子睁着两双兔眼,红彤彤的盯着她看。 苏霁华反瞪回去,“看什么看,大庭广众之下,不知羞。” 两只兔子确是不知羞,扭着毛绒绒的小屁.股又继续了起来。而这回却是轮到苏霁华不舒服了。 这两只兔子,胆子也太大了吧。 这边正在做着不和谐运动,那边贺景瑞便拎着几根胡萝卜过来了。那两只兔子一眼看到胡萝卜,当即就分开了,毫无留恋的蹦蹦跳跳的朝贺景瑞奔过去。 苏霁华背对着贺景瑞坐在铁笼子,只听到身后兔子“咔嚓咔嚓”吃胡萝卜的声音。她捂着自己空荡荡的肚子有些懊恼,早知道就应该将那芋羹吃了再出来的。 贺景瑞慢条斯理的叩了叩笼子,然后开口道:“等兔子吃饱了,这笼子就要脏了。” 苏霁华不太明白贺景瑞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是梓枬偷偷的蹲在笼子外面道:“奶奶,这两只兔儿食量大。”看出来了,明明是只兔子,偏要去学猪的体型。 梓枬继续道:“这吃的多,自然也……拉的多。”这话就明白多了。 苏霁华浑身一震,但却还是扭曲着一张脸坐在那里没动,只指尖越攥越紧,恨不得立时飞出去。 “奶奶,这兔儿拉出来的东西,实在是臭的紧,收拾东西的婆子那身上的味,好几日都没散干净。” 梓枬的话刚刚说完,苏霁华立刻就拨开那两只兔子矮身钻了出去。 见苏霁华出来了,梓枬面露喜色,偷偷往贺景瑞那处瞧了一眼,然后笑眯眯的退了下去。果然还是她们爷有法子。 “舍得出来了?”贺景瑞抚了抚苏霁华沾着泪痕的脸。 苏霁华偏头,躲开贺景瑞,扭捏着性子。 一旁,元宝急匆匆的过来,朝苏霁华蹲身行礼,“奶奶,您的妆奁盒子和用物奴婢都给收拾好了,明日您是要戴哪对耳坠子出门呢?” 元宝是知道的,苏霁华将那一对青石白玉耳坠子和那对红石榴金耳坠看的十分紧,所以收拾完后也不敢碰,直接就来问了。 “出门?”苏霁华转头,神色愣愣的看向元宝。 元宝睁着一双懵懂眼眸,跟苏霁华对视,“是啊,奶奶要戴哪对耳坠子?” 苏霁华还没回话,贺景瑞便道:“那对青石白玉的吧。” “是。”元宝去了,苏霁华看向贺景瑞,然后突然就红了眼。这个人真是要自己走吗?都已经让梓枬和元宝给她收拾包袱了,可恨这两个小丫鬟,明日里自个儿对她们多好呀,她都要被赶出来了,这两个丫鬟还乐颠颠的呢。 “行了,不逗你了。”贺景瑞见苏霁华又要落泪,赶忙道:“明日是去扬州。”这小妇人,怎么跟水做的一般,这才一会子就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 “嗯?”苏霁华正伤心,陡然听到贺景瑞的话,神色一顿,猛然抬头。 她原还想着要不要搂着三叔的大腿哭诉一番,亦或是死皮赖脸的趴着门框闹上一闹,亦或者直接找跟绳子吊着自个儿威逼利诱一番,却是没曾想听到这句话。 贺景瑞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说的那么及时,避免了一出闹剧。他掐了掐苏霁华的脸,软绵绵滑溜溜的就跟刚才浸在芋羹里头的牛乳似得。 “行了,去吃晚膳吧,都要凉了。” 牵着傻乐的苏霁华往主屋里去,贺景瑞脸上挂着无奈的笑。 苏霁华颠颠的跟在贺景瑞身后,挠了挠他的掌心。三叔真坏,尽是逗她玩。吸了吸小鼻子,苏霁华却是觉得十分欢喜,心里头甜滋滋的冒着泡泡。 “别闹。”前头传来男人隐忍的声音。 苏霁华歪着小脑袋,声音甜甜的唤道:“三叔。” “嗯。”贺景瑞应声。 “相公。” “……嗯。”贺景瑞觉得,这小妇人的声音确是很好听。 当头晚上,苏霁华哭着唤了不知道多少次相公,然后才在男人修长白皙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贺景瑞垂眸看着面带红晕的苏霁华,小心翼翼的拨开她粘在脸上的青丝湿发,亲了一口。 真是磨人。 翌日,苏霁华早早就起身了,坐在榻上盯着贺景瑞穿衣洗漱,一眨不眨的模样就像是怕人趁着她眨眼的时候就跑掉了。 “说了一道去,就会带你去的。”看到苏霁华那副明明困倦的厉害,但却死撑着不睡的小模样,贺景瑞无奈摇头。 搂着贺景瑞的胳膊,苏霁华任由梓枬给她穿上罗袜和软底儿绣鞋,只用白嫩的面颊使劲的蹭着贺景瑞的胳膊。 “对了,此次扬州之行,除了咱们还有两队人。” “嗯?”还有谁? “沈家国舅和李莞。” 此次扬州之行是块肥肉,沈家和李肃根本就不放心贺景瑞一个人去,所以当即就请旨添了人,分别是李肃下头的李莞和沈家的国舅爷。 “哦。”苏霁华蹙着眉,正欲说话,便听贺景瑞又道:“还有馨姐儿也随咱们一道去。” 贺馨雅?怎么会带她?虽然苏霁华是对这个小姑娘还蛮欢喜的,但却怎么都想不透三叔竟会带她。 “那扬州太守是馨姐儿的娘家人,趁着这次机会老太太便格外开恩,让柳姨娘和馨姐儿跟着我一道回趟娘家。” “啊……”原来是这样。苏霁华了然点头,但等真到了外头,她才震惊的瞪圆了一双眼。 这人,也太多了吧。 第79章 今日天气风和日丽, 就是有些热。 苏霁华穿着裙衫坐在青帷马车内, 脚边置着一盆冰块,茶案上放置着一碗冰西瓜。那冰西瓜用圆形的勺子挖出来,个个滚圆的落在白玉碗里, 旁边有敲的细碎的冰沙覆着,单只看着便能感觉到一阵舒爽凉意。 梓枬跪在一旁, 小心翼翼的替苏霁华倒了一碗蜂蜜水。 “奶奶, 吃口蜂蜜水润润喉吧。”昨晚上苏霁华大伤元气,直到现在嗓子还是哑的。 “唔。”接过蜂蜜水吃了一口, 苏霁华打开马车帘子往外头瞧了一眼。 只见车前车后绵延不绝的都是人,除了贺家人, 还有沈家人,最后是李莞的人。 三家人都是皇城根底下的大家, 更别说还有国舅这种皇亲国戚了, 因此那一溜马车直把应天府的大街给堵了个结结实实。 按照顺序,国舅爷的那对人在最前头, 四十几辆马车,还不加上那些载着粗使婆子的青绸小马车,家用物具装了一箩筐, 在前头领路, 但速度却跟乌龟慢爬似得, 走了一日才走出几里地。 沈国舅的马车后头是贺景瑞的车队, 他带着人不多, 但贵在精, 除了苏霁华带着的梓枬和元宝不会武之外,就连后头那个捧痰盂的粗使婆子都会点简单的拳脚功夫。 最后垫底的是李莞带着的人。李莞是太监,底下的人也大都是太监,不过这些太监也学武,穿着便衣坐在马车里,十分低调。 青帷马车内,苏霁华正抻着脖子往外头望,冷不丁的就看到一个小姑娘被李莞拎着后脖子塞进了马车。 阿宝姑娘? 苏霁华双眸一亮,趁着马车休息的功夫,直接就让梓枬去将人给她请过来。 梓枬去了,片刻后苦着一张脸回到苏霁华身旁道:“奶奶,那李大人不放人。” “那我亲自去。”苏霁华没想到这茬,她提着裙裾下马车,摇首看到前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列正和沈国舅谈笑风生的贺景瑞。 今日的贺景瑞穿了一身白袍,绣青竹波浪纹,蹬马靴,骑在马上昂首侧眸的样子,更衬得整个人风流如玉。 她的三叔真是好看。 痴痴的盯着贺景瑞看了半响,苏霁华才戴着帷帽去寻了阿宝。 李莞虽然是个太监,但因着是代表李肃去的,所以沈国舅还是给了几分薄面,这会子那李莞也正牵着马一道随在前头与贺景瑞和国舅爷说话。 苏霁华畅通无阻的进了阿宝的马车,刚想说话却是被人一把攥住了胳膊。阿宝梳着双髻,神色紧张的抓着苏霁华唤道:“姐姐!” 阿宝唤她姐姐这事苏霁华早就听过了,不过让她觉得怪异的是阿宝的神色实在是有些……说不上来的让人发毛。 “姐姐。”阿宝使劲蹭了蹭苏霁华,声音哽咽道:“我可算找到你了。” 看着阿宝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苏霁华愣愣点头,“怎,怎么了?” “姐姐,三百年前一别,妹妹好想你。” “……”哈? 苏霁华睁着一双眼,神色懵懂的看向阿宝。 阿宝自顾自的抹了一把脸,然后拽着苏霁华躲到马车角落,又偷偷的打开帘子往外头觑了一眼。“姐姐,咱们一定要快点吸食.精气,不然待到日落,咱们就会现出原形了。” “原形?”苏霁华更迷糊了。 “姐姐,你难道忘了,咱们是狐狸精啊!”阿宝瞪着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看向苏霁华,里面的神情纯稚而认真。 苏霁华觉得她上马车的方式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姐姐,妹妹已经帮你看过了,前头那个穿白袍子的人精气足,咱们今晚就去寻他。”顺着阿宝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骑在马上的贺景瑞,苏霁华默了默神,然后开口道:“一个不够分,我觉得另外一个比较适合你。” 阿宝双眸一亮,亮晶晶的看向苏霁华。“姐姐对阿宝真好,是哪个?” “那个,穿黑袍子的。”苏霁华指向骑在贺景瑞身边的李莞。 阿宝定睛看了看,然后摇头,小脑袋甩的厉害。 “怎么了?”看到阿宝这副模样,苏霁华偏头道。 “他不行。”阿宝压着声音,凑到苏霁华耳朵边上道:“我昨晚上扒了他的裤子瞧过了,太瘦了,没有精气。” “……这还能瞧出来?”苏霁华不自觉的有些脸红,但实在是没忍住好奇心。 “姐姐你忘了,我们是狐狸精,什么不能瞧出来?”阿宝挽着苏霁华的胳膊,斜眼看人时眼睛干净的不行,哪里有一点狐狸精的样子。 反倒是苏霁华,即便只是懒洋洋的靠在那里,浑身都泛着股娇媚味,活生生狐狸精投胎转世。 “你,怎么瞧出来的?” 一听苏霁华提到这件事,阿宝就起了兴趣,她拽着苏霁华絮絮叨叨道:“姐姐你不知道,这个人凶巴巴的又会武功,我好几次都被他给逮回来了,他一定是个假扮太监的臭道士,总是给我灌苦药。” 你是该吃点药了。苏霁华看了一眼阿宝,却发现这姑娘还是没说出自己想要的。 “你,你刚才不是说什么瘦嘛……”苏霁华红着脸,结结巴巴的道。 “嗯。”阿宝点头,“瘦巴巴的没有精气,娘说了,一定要找腰粗了,腰瘦的不要,都不能啃上几两肉。” 说的是……腰啊?苏霁华暗咽了咽口水,想起贺景瑞那劲瘦的腰肢,不自觉咬住了绣帕,但片刻后却反应过来,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转头盯着阿宝看了半响,又试探了半响,终于是得出一个结论。 这个姑娘脑子有病,得治。原先苏霁华还只是以为阿宝与贺天禄有些相似,现下才发现,这姑娘要严重多了啊! “姐姐,你瞧,那个人长的壮实,精气一定很足。”苏霁华顺着马车窗子看了一眼那正在搬运货物的家仆,确是长的壮实,壮的跟头牛似得。 “姐姐,那个也不错,长的好看,就是不知道中不中用。”嗯,那个是罗翰。她十分中用的好表哥。 今次扬州一行,苏霁华特意派人通知了罗翰,哪知道这个人早就背着她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一待他们出门,就颠颠的驶着几辆马车硬插队进来,差点把贺府后头的马车给挤撞了。 苏霁华正盯着罗翰瞧,却是突然看到这人勒着马,溜达溜达的往后头的一辆马车旁去了,然后从宽袖内掏出一物,包的紧紧密密的十分厚实,直接就扔进了马车里。 苏霁华正探头看着,想她这表哥也不看看现下是什么时候,偷偷的做什么呢。但在瞧见马车上绣着的“贺”字时恍然顿悟,这不是贺馨雅的马车吗?她这表哥什么时候跟贺馨雅扯上关系了? “姐姐。”阿宝挽着苏霁华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把脸贴到苏霁华面前。 苏霁华被吓了一跳,身子往后拱了拱。 “姐姐长得真好看,我若是有姐姐这般好看就好了。” “你也长得很好看。”苏霁华说的是真话,阿宝长相纯稚,一眼看过去就让人觉得干净舒服。苏霁华曾几何时,十分羡慕这样的长相气质,一直怨恨苏夫人为什么给她生了这么一张脸。 但到如今,她才知道,皮相只是表相,有些人不还是一样人面兽心嘛。比如那天阙,明明顶着三叔那么好的一副皮囊,却硬是变成了一个满身匪气的混蛋玩意。 听到苏霁华的话,阿宝使劲的攥起拳头,小脑袋昂的高高的。“我一定要好好吸食.精力,争取早日变的跟姐姐一样好看。” 苏霁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看着面前一脸振奋神色的阿宝,忍了忍,终于是没有开口。你吸多少也没用,你姐姐这是天生的。 “姐姐。”突然,阿宝神色紧张的攥住了苏霁华的宽袖。 “嗯?”苏霁华红着脸转头,看到阿宝一脸紧张的盯着马车窗子看。她顺势抬头,就看到了正骑着马往这边靠近的李莞。 李莞穿着黑袍,腰间束着一玉带,勒住腰身,宽肩窄腰的配上那张雌雄莫辩的脸,整个人确是十分阴气。而且腰真是很细…… “姐姐,拿着这个快点走,不能被这个臭道士发现了。”阿宝从茶案下抽.出一本册子塞给苏霁华,认真的叮嘱道:“姐姐,这可是咱们狐族的秘籍,你一定要勤加练习。” “啊……哦嗯。”苏霁华胡乱应了几句,就被阿宝推下了马车。 众人正在休息,苏霁华提着裙裾踩着马凳下车,正巧李莞勒马行到她面前。“贺二奶奶。” 苏霁华微微颔首,看着李莞翻身下马给自己行礼。 “李大人,这……”苏霁华意有所指的往马车内看了一眼。 李莞面色微变,然后冷着一张脸道:“不劳贺二奶奶费心。” 苏霁华笑了笑,并未生气,点头示意后便带着梓枬回了自个儿的青帷马车。 一进马车,苏霁华刚坐定,就从宽袖内掏出了那本所谓的秘籍。只见这秘籍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清心咒”。 看来是本佛门书? 苏霁华疑惑的翻了翻,然后立刻就被里头的东西给惊住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哪里是什么佛门书啊,分明就是春.宫图!不仅用了彩墨,还栩栩如生的画了细致处,简直一目了然。 苏霁华虽已为妇人,但看到这些东西还是有些害羞。不过攥着这书,她实在是有些抑制不住好奇心,又翻开了。 涨红着一张脸,苏霁华看了一页又一页,连帘子被人掀开了都没发现。 贺景瑞拿着刚刚取来的清泉水和一些野生果子,刚刚弯腰进马车就看到苏霁华背对着他坐在那里,正在翻书。 难得瞧见如此勤学好问的苏霁华,贺景瑞的脸上不免显出几分笑意。他将东西放到茶案上,悄无声息的探身过去看了一眼,然后立时就怔住了。 画册上,姿态扭曲,千奇百怪。 贺景瑞并未惊动人,只面无表情的退了出来,然后仰头看向天际。难不成夫人这是在暗示他什么? 第80章 因着李莞防的厉害, 所以苏霁华这一路上统共就没见过阿宝几面。而每次见面,那小姑娘总是一副慌里慌张的样子催苏霁华去吸.精气。苏霁华神色默然的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精气源, 恍然发觉她确实是已经很久没用过精气了。 “二爷。”苏霁华扯了扯贺景瑞的宽袖。 贺景瑞正在用茶,冷不丁被苏霁华一扯, 还有些恍神,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嗯?”应了苏霁华一声, 贺景瑞将茶碗放下,双眸却依旧盯在面前的茶案上, 并未往苏霁华那里瞧过去。 “阿宝姑娘为什么会跟李莞来扬州的?” 贺景瑞神色一顿, 似在斟酌语句该如何回答。 苏霁华没听到贺景瑞的回话,便自顾自答道:“我听梓枬说, 扬州有一神医,医术高超, 脾气却有些古怪。治人只看眼缘,只要瞧上了, 不管你是皇帝还是乞丐都会给你治,但如若没瞧上,便是天皇老子都不搭理你。” 贺景瑞微颔首, “阿宝姑娘确是去扬州治病的。” “怪不得。”苏霁华暗暗点头,怪不得这李莞会在此次扬州行上将阿宝带出来了。想到阿宝的病情,苏霁华一愣神,突然将目光转向了贺景瑞。 “二爷。”神色激动的攥住贺景瑞的宽袖, 苏霁华一双眼亮晶晶的道:“你, 你要不要也去瞧瞧?”如果那神医真的那么神, 三叔的病不是就有救了吗? 贺景瑞敛着眉眼,声音清雅道:“瞧过了,如若要治,必舍其一。” “什,什么意思?”苏霁华猜到一点,缓慢松开了攥着贺景瑞宽袖的动作,面色有些白。 贺景瑞替苏霁华倒了一碗茶,然后轻笑道:“那神医我先前也见过,便是我推荐给李莞的。” “哦。”苏霁华点了点头,等贺景瑞继续。 “神医与我诊断过,我这毛病如若要治,只能留一人。”贺景瑞转头,目光定定的看向苏霁华,“华姐儿,若按你来说的话,你愿留谁?” 留谁?天阙……还是三叔? 苏霁华原本闪着亮光的眼眸瞬时晦暗下去,她攥着绣帕,陷入慌乱。是啊,三叔这是病,如若要治病,自然是只能留一个的,可是,可是如果只能留一个的话,那这世上不是就不会有另一个人了? 其实答案很明显,那天阙本就是斜生出来的东西,本就不该留在这世上,可是苏霁华只一想到那人会“死”,永远消失在眼前,就觉得心痛如绞。 她明明欢喜的是三叔,可是为什么会对天阙那混蛋有这种感觉呢? 苏霁华睁着一双眼,神色懵懂的看向贺景瑞。纤细眼睫轻眨,可怜兮兮的泛起水雾。 贺景瑞垂眸,触了触苏霁华的眼尾,指尖染上一点湿润。他轻叹息一声,顺着那眼尾落到苏霁华戴着一对青石白玉坠子的耳垂上轻捻。 “华姐儿,这事不必你操心。况且那神医都说不准能不能将我治好,能拖一日便拖一日吧。” 苏霁华呐呐张着小嘴,没有出声。 她知道,她定然是舍不得三叔的,可是为什么还会舍不得天阙那厮呢?难不成……她同时喜欢上了两个人?可是,可是这两个人本就是同一个人啊……所以她到底是喜欢了一个人,还是喜欢了两个人呢? 苏霁华苦恼的皱眉,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就感觉唇上一凉。 贺景瑞轻亲了一下苏霁华的唇角,然后笑道:“驿站到了,咱们下马车吧。” 被贺景瑞亲的昏头晕脑的苏霁华乖巧的下了马车,然后站在驿站门口继续发愣。 贺景瑞牵着苏霁华,暗暗攥紧了几分力道。高高在上如贺景瑞,要什么东西都能靠着自己一步一步夺过来。从一个小奴隶,到现在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贺景瑞从来都不是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纯良无害。 可是在苏霁华面前,他却是不自信的。 当他看到小妇人犹豫的模样时,终于是忍住了没告诉她今次来扬州的真正目的。 钱开济,也就是那所谓的扬州神医,来信说已寻到法子能将他的病治好,因此贺景瑞这次来扬州,其实就是来治病的。 而这事还不能让天阙知道,不然他是不会如此安分的任由他将他压着的。 可是事关贺家,事关大明王朝,他这病不治也得治,而那本来就是不应该出现的“人”,就让他悄无声息的消失吧。 驿站虽大,但人员太多,所以驿站里头的院子只住了些类似苏霁华这般有身份的女眷和像贺景瑞这样的领头大人物。 苏霁华分到的院子是间三进院落,很宽敞,里头葱木翠绿,房廊蜿蜒,冰块冰鉴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张放置在葡萄架下的竹制躺椅。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苏霁华贪那葡萄,便让梓枬搬了张绣墩来,然后踩着绣墩,拿了柄金剪子去剪葡萄了。 “奶奶。”元宝端着晚膳过来,看到苏霁华踩在绣墩上的模样,不免露出几分担忧。“奶奶,蘅姐儿和馨姐儿来寻您一道用晚膳。” “哦,唤进来吧。”苏霁华仰着头剪下一串葡萄,听到元宝的话后又多剪了五串。那贺馨雅吃起来真不是一般的胃口大。 元宝放下晚膳,领着院门口的贺蘅和贺馨雅进了院子。 贺蘅一眼瞧见苏霁华的院子便笑开了,只那笑却不达眼底。“二婶子,你的院子可真好看,比我跟馨姐儿的院子好看多了。” 贺蘅跟贺馨雅住的是一个院子,因为正经的好院子早就留给身份来头更大的人了。毕竟驿站就这么大,好的院子就那么几个,按身份地位排下来后贺蘅只能轮到一些半旧不新的小院子。 这对于自小在贺家一路被娇宠着长大的贺蘅来说,有些难以接受。 “是嘛。”苏霁华不太喜欢贺蘅,她借着梓枬的力从绣墩上下来,然后将那几串葡萄递给梓枬去洗干净。 贺蘅见苏霁华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也不生气,说的愈发兴起。 “二婶子,你还不知道吧,今次曼儿姐姐也来了。”贺蘅提裙坐到苏霁华身边,脸上笑意愈发明显。 广曼儿?就是那内阁首辅广深来的嫡生女儿广曼儿?苏霁华好几次从贺蘅的嘴里听到这个人了,但却从来都没见过。 “曼儿姐姐自小就跟二舅舅认识,她的字还是二舅舅教的呢。”贺蘅瞧见梓枬端来的葡萄,也不客气,掐了一颗放进嘴里细嚼。“唔,二婶子这处的葡萄好甜呀。” 苏霁华回神,撩开自己挡在眼前的碎发,露出一双波光流转的媚眼。“若是喜欢过会子就带些回去。”反正也是这驿站里头的东西。 “多谢二婶子。”贺蘅笑颜如花的道了谢,然后又象征性的用了些晚膳就去了。 贺馨雅见贺蘅去了,顿住步子往后落几步,凑到苏霁华身旁,“二婶子,我刚听见这驿站里头的婆子说,广曼儿正跟二舅舅在语梅亭赏月说话呢。” “噗呲”一声,苏霁华攥在指尖的那颗大紫葡萄指尖就被她给捏烂了。 贺馨雅缩了缩脖子,正准备偷偷溜走,却是被苏霁华给攥住了胳膊。 苏霁华看着贺馨雅,皮笑肉不笑的道:“这葡萄难得不错,馨姐儿带些回去吧。” “多,多谢二婶子。” “不用谢。语梅亭在哪?” 星稀月朗之夜,贺馨雅提着一盏红纱笼灯走在前头,苏霁华气势汹汹的跟在她身后穿梭在小道之上。 贺景瑞听到身后苏霁华那大口的喘气声,只觉后颈脖子那里凉飕飕的厉害。一路连口气都没敢歇,直接就把人给带到了语梅亭。 透过细薄暮色,苏霁华一眼就看到了那立在语梅亭内的一对佳人配偶。 男的穿着玉白色宽袍,风姿俊朗,眉目如画。女的穿着一袭藕荷色夏衫,娴淑文静,浑身的书卷气,怪不得是那阁老的女儿,一看便知是那些迂腐烂书里头泡着长大的玩意。 苏霁华气得咬牙“咯咯”作响,贺馨雅一把拦住苏霁华,声音急切道:“二婶子,兴许只是一处聊聊天。” “呵呵呵。”苏霁华冷笑三声。便是三叔没意识,这女的会没意识吗?别以为她没瞧见那双小眼睛都要生到三叔身上去了! 苏霁华一把挥开贺馨雅,直直的往前冲去。 贺馨雅空长了一副丰腴体型,吃进去的那么些东西也没长力气,硬生生的被苏霁华给推开了,还踩到小石子摔了个结实的屁.股蹲。 红纱笼灯不知落到那里去了,贺馨雅扶着腰想起来,却发现自个儿倒霉催的扭到了脚踝。 一瘸一拐的抓着旁边的假山石站起来,贺馨雅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腕子上的红镯子,见它没事才翘首往语梅亭那里瞧过去。 “在瞧什么呢?” “看捉奸。”贺馨雅不自觉的说完,猛地转身撞上一个人。 “嘘。”一把捂住贺馨雅的嘴,罗翰用洒金扇把两个人的脸一道遮住,然后偷着往外瞧了一眼,还不忘调侃身边的贺馨雅。“你说你一个女子,脸怎么比我还大?” 贺馨雅素是个好脾气的,但听到这话难免气急,却脸红嘴拙的说不出什么话来,甚至于连跺脚都跺不起来,因为她的脚扭了。 脸大吃你家米了! 罗翰本是用完了晚膳想去寻苏霁华解解闷的,却是不想半路瞧见这贺馨雅滚着身子在地上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干什么,瞧了半日才发现这人是站不起来了,而好不容易扶着假山石站起来后,还探头探脑的抻着脖子往外头看。 夏日的裙衫本就细薄,贺馨雅身形丰腴,穿的裙衫却有些紧实,沾着香汗贴在身上,在朦胧月色之中竟让罗翰恍生出一股不知所谓的心动来。 乖乖,他什么时候胃口这么好了? 正想着事,罗翰偷瞧见那语梅亭里面的人是谁,当即就跳了起来。 这不是他那宝贝表妹吗?再定睛一看,那旁边站着贺景瑞和另外一个女子,看不清容貌,但就这姿态加上胖姑娘说的“捉奸”,罗翰立时补全了一本话本子。 欺负他苏家没人了是吧!抄过一块石头,罗翰气势汹汹的挽袖就上去了。 第81章 语梅亭内, 广曼儿正捏着嗓子跟贺景瑞说话,冷不丁的就看到那头气势汹汹走来一妇人。穿着绯红罗衫, 一双水红软底儿绣鞋,戴一对红石榴金耳坠, 肌肤白腻,柳腰媚态, 端的是姿色绝艳。 广曼儿曾见过那朝阳公主,初见时便惊为天人, 只觉世间再无此般佳人。但今日一见这妇人, 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其实若真是要将朝阳公主与这妇人比较, 是比不出个所以然的,毕竟牡丹芍药各有千秋风情, 端看各人喜好。只是这妇人比起那高高在上的朝阳公主更鲜活些,眉眼精致的不似凡人。 “相公。”拖着长音, 苏霁华一改那股子气势,软绵绵的挂在贺景瑞的臂弯上吊着嗓子说话,甜腻腻的声音就像是吃了三斤糖果子。 贺景瑞垂眸看了苏霁华一眼, 然后替她抹了抹鬓角沁出的汗珠子。 晚间天热,园子里头多蚊虫,苏霁华这一路走来臂膀上就被咬了好几口,虽系着驱蚊用的装着艾草的荷包, 但耐不住那蚊子多, 逮着缝的往她这里钻。 贺景瑞取了腰间的折扇给苏霁华轻扇风, 替她驱蚊,然后轻笑道:“怎么来了?” “闲着逛逛园子。”苏霁华依旧挂在贺景瑞的臂膀上,也不嫌弃这热天热地的臊的慌,只一个劲的往广曼儿那处瞟。 广曼儿笑盈盈着上前与苏霁华招呼道:“是二奶奶吧。” “广姑娘。”苏霁华回了一个笑,状似不经意的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广曼儿不同于苏霁华,她端着一身的书架子气,说话也是柔声细语的温婉动人,一看就是大家养出来的贵女。 “我可惦记二奶奶许久了,可瑞哥哥藏的好,今日还是头一回见呢。” 瑞哥哥!苏霁华一瞪眼,挂在贺景瑞臂弯上的玉臂猛地一下收紧。唤的可真亲热,她都没唤过呢! “是嘛,可巧呢,今日就瞧见了。”苏霁华放缓了几分声音,后槽牙却是咬的咯吱作响。 “传闻二奶奶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果真是难得一见的佳人,怪不得瑞哥哥怎么都要娶回家去呢。”广曼儿以绣帕掩唇,眉目轻柔的往贺景瑞那处看了一眼。 贺景瑞正在替苏霁华收拢青丝,那被汗湿了头发粘在苏霁华的脖颈处,有些黏腻。贺景瑞也不嫌弃,一点一点的将其从罗衫里头挑出来后随意从一旁的花盆里头摘了一支花香色艳的牡丹花帮苏霁华把碎发给挽了上去。 只粗粗一挽,硕大的牡丹花被栽在青丝内,娇而艳,衬着苏霁华那张脸,显出十分的倾城国色。 广曼儿随意一瞥,眸中显出几分惊艳之感,但随即便被她给压了下去。颜色再好又如何,现今朝廷三分势力,只内阁是一块清净地,也是一块三家必争的肥肉。 广曼儿不信像贺景瑞这般前途无量的人,会为了一个有几分颜色的女人而舍弃内阁。而若想要得到内阁,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联姻了。 广曼儿心高气傲,自然不会做妾,她的身份也不允许她做妾,因此贺景瑞若是想联姻,必然是要休了这满身铜臭的妇人的。 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跟贺景瑞贴在一处的苏霁华,面色微变。一个寡妇,还没甚身份地位,嫁给了应天府每个女人心目中肖想的男人,简直就是狠狠打了整个应天府人的脸。 “哎呦,这处蚊虫真多。”苏霁华捏着嗓子,用力的甩了甩贺景瑞的宽袖。 贺景瑞朝着苏霁华宠溺一笑,“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话罢,贺景瑞摇着扇子的动作一顿,侧眸看到那从假山石后冲出来的罗翰。 罗翰举着块碎石,堪堪踏上石阶就突然止住了步子。他盯着广曼儿看了半响,然后“啪嗒”一下扔掉那块石头,状似无意的拨开自己轻散的碎发摆了个姿势。 “不知这位姑娘芳名?”自诩风流倜傥的罗翰最喜的就是像广曼儿这般的女子。柔柔切切的带着书卷气,比他外头那些粉头相好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但其实说到底,罗翰只是爱风流罢了,今日见一个觉得好,明日瞧一个觉得妙,就没消停的时候。 广曼儿见多了像罗翰这般喜来搭讪的男子,自是不理,只偏头与贺景瑞说话。“瑞哥哥,我听说二奶奶那处有一架葡萄藤,结了好些果子。今日蘅姐儿与我拿了一串过来,甚是美味。” 贺景瑞还未说话,苏霁华便抢白道:“广姑娘若是喜欢,明日我让丫鬟替你拎一食盒过来,保准让广姑娘吃个饱。”吃到吐! 广曼儿将视线落到苏霁华身上,苏霁华贴在贺景瑞身边,眼尾上挑显出一抹细腻媚色,在皎洁月色下似覆了一层朦胧颜色。 “那倒是不必麻烦二奶奶了,瑞哥哥有空与我带上一串便好了。” 一个二奶奶,一个瑞哥哥,真是亲疏有别。 “不麻烦,怎么能叫麻烦呢。”苏霁华挡在贺景瑞和广曼儿中间,走的近了才发现这广曼儿虽长相一般,但谈吐气质却是不错,只是面相太过寡淡,连点胭脂都没上,想是嫌弃那胭脂污了自个儿的清高气质。 “广姑娘唤我相公一声哥哥,那不若唤我一声华姐姐吧,莫叫的生分了。”广曼儿是内阁首辅的嫡生女儿,身份尊贵,便是皇家人都不敢随意得罪,苏霁华上嘴就要人唤姐姐,真是占尽了便宜。 广曼儿面色微变,她笑了一声并未答话。苏霁华的出生摆在门面上,即便是嫁给了贺景瑞,广曼儿客气些唤声二奶奶,不客气些唤声华姐儿也是当得的,却没有唤姐姐的说法。 苏霁华见广曼儿不说话,脸上笑意更甚,“天色不早了,广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省的夜黑风高,出点事,那可怎么是好。” 广曼儿被苏霁华娇娇软软的声音说的面色僵硬,连原本的姿态都有些维持不住了。在广曼儿的圈子里,都是些会说话,捧着她的人,就连朝阳公主都要给她几分薄面,与她姐妹相称,这苏霁华,一个商家女,竟在她面前嚣张至此。 苏霁华自是知道广曼儿的身份的,只是她光脚不怕穿鞋的,一个商户女,不知礼数,连宫里头那贺尔巧贺夫人送给贺景瑞的宫女都敢几鸡毛掸子打出去,还怕她广曼儿一个阁老的女儿。 而广曼儿显然也明白,跟这等死缠烂打不要脸的女人说话是划不来的,最重要的还是抓住贺景瑞的心。 想到这里,广曼儿便眉目柔顺的朝着贺景瑞柔柔一福身。“瑞哥哥,曼儿先去了。” “去吧去吧,路上当心。”苏霁华插嘴道,连最后一句话都不给贺景瑞回。 广曼儿冷着一张脸转身,站在不远处的丫鬟赶紧提着灯笼在前头开路。广曼儿斜了一眼那丫鬟,压着声音道:“怎么没拦住人?” 丫鬟低着脑袋,显然是怕的厉害,“奴婢,奴婢没瞧见……” “要你这婢子有什么用。”广曼儿一甩袖,急急往前去了几步,但自背后看却依旧是一副袅袅而行的模样。 罗翰见人走了,甩着一把洒金扇朝苏霁华一挑眉。苏霁华偏头挽住贺景瑞的胳膊,翘着小腿撒娇,“瑞哥哥,咱们回去吃葡萄吧。” “咳咳咳……”罗翰捂着心口猛咳一阵,然后在苏霁华的白眼中赶紧闷着脑袋跑了。怪他,多管闲事,这普通的女子哪里是她这个厚脸皮的表妹的对手。 罗翰是个风流种,当时虽一见广曼儿便被唬住了神,但后来听到苏霁华与人冷嘲热讽的一顿怼,当即便明白了这各种道理。 啧啧,果真是蓝颜祸水啊,单这成亲来的几日,这一个个飞蛾扑火般往前凑的姑娘家,没有一箩筐也有一绣篓子了。 这头语梅亭内,贺景瑞好笑的捏了捏苏霁华的小巧秀鼻,“开心了?” “哼。”苏霁华娇哼一声。 贺景瑞摇头道:“曼儿只是我的妹妹。此次一道前来扬州是因为那神医钱开济曾欠了阁老广阁老一次情。广阁老不便前来,便让曼儿跟着跑一趟了,正巧也瞧瞧这扬州的风土人情。” “曼儿曼儿,叫的真好听。”就从来没唤过她什么华儿…… 苏霁华噘起小嘴,觉得心口酸涩的厉害。 “你呀,怎么什么醋都要吃。”贺景瑞颇有些无奈,“曼儿与我自小一道长大,我对她便像妹妹似得,并未什么其它你想的情意。” “我想的情意,我想什么情意了?”苏霁华猛地一下甩开贺景瑞的胳膊,仰头看向他道:“我就是看不惯你跟别的女人说话。” “你这霸道性子,是与谁学的?”贺景瑞微蹙眉。 “我哪里霸道了,明明就是那广曼儿……” “华姐儿。”贺景瑞打断苏霁华的话,“曼儿好心来扬州替我寻钱开济治病,不可胡说。” 苏霁华抿着唇瓣,显然知道这人是没瞧清楚那广曼儿看他时一双眼跟做贼似的亮。 罢了,迟钝些也好,这样反正不管那广曼儿怎么折腾,这根木头都瞧不出来。 “瑞哥哥。”重新挽上贺景瑞的胳膊,苏霁华腆着脸,贴着他道:“我要吃葡萄。” “回去吃。”大热天的天,苏霁华一直往贺景瑞的身上贴,两个人黏黏糊糊的腻的慌。贺景瑞好笑的看着这变脸跟变天似得的小妇人,用折扇隔开她道:“分开走。” 苏霁华气鼓鼓的瞪眼,“你嫌弃我。” “不觉得太热了吗?”贺景瑞实在无奈。 “不热。”苏霁华赖在原地不动。 贺景瑞伸出折扇,捅了捅苏霁华的胳膊,“喏,抓着折扇吧。” 苏霁华噘嘴,不情不愿的抓住了那折扇,视线却是不自禁的被那挂在折扇下头的流苏穗子给夺去了。 “这流苏穗子是谁给你的?”苏霁华状似不经意的开口。 “曼儿给的生辰礼。”贺景瑞走在前头给苏霁华开路。 苏霁华咬牙,不知道从哪处掏出来一把银剪子,直接就给这流苏穗子剪了个稀巴烂。 哼,敢惦记她的男人,剪残你! 贺景瑞自是知道苏霁华在后头做什么小动作,轻叹息一声后却是无声无息的翘起了唇角。 真是个爱吃醋的小东西。 第82章 翌日,天降大雨, 本准备离开驿站的三队人被耽误了行程, 无奈只能再多呆几日。 三进院落内, 苏霁华吩咐梓枬摘了葡萄, 往各院落都送去了些, 自个儿坐在廊下编穗子。 “奶奶, 吃口茶吧。”元宝替苏霁华端了一碗茶来, 看到被苏霁华绞成一团的花线头,犹豫着开口道:“奶奶, 还是奴婢替您编吧?” “不用。”苏霁华头也不抬的就拒绝了, 然后又道:“你们爷呢?” “爷自昨晚被国舅爷请去吃酒,到现下都没回。” 昨晚上,苏霁华与贺景瑞回到院子, 刚刚用了一会子饭还没说上几句话,贺景瑞就被国舅爷那处的人唤去吃酒了。 国舅爷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而且今次国舅爷请的也不只是贺景瑞一个, 还有李莞。 苏霁华无奈,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贺景瑞连板凳都没坐热又去了, 然后便是一夜未归, 也不知那头是个什么光景, 本有意差人去瞧瞧, 却是不想国舅爷那处的院子瞒的死紧, 苏霁华差去的人连根头发丝都没见着就被打发回来了。 苏霁华这时候就想着, 怎么贺天禄那小子没跟来呢, 就凭着他那身飞檐走壁来去无踪的功夫,探个国舅爷的小院子还不是小事一桩。 “奶奶,您要的玉坠子。”梓枬从主屋门口出来,捧了一小巧玉坠,小心翼翼的递给苏霁华。 苏霁华接过,慢条斯理编好了穗子,然后将那玉坠子拴在下头。 这玉坠子是前些年她搜罗到的小玩意,朴实未经雕琢,小小一颗,有天然孔隙,做扇坠子正好。 穗子编的有些歪七扭八,但好在还算紧实,一时半会子的应当不会散。下头穿了一个白玉坠子,温润如玉通透如泉,就似那浑身散着清冷气的贺景瑞。 苏霁华拎着穗子瞧了半刻,然后笑眯眯的将它收入宽袖暗袋内安置好。 “梓枬,提个食盒带些糕点和新鲜的葡萄,咱们去寻阿宝姑娘。”现下那李莞被国舅爷绊住了脚,这会子阿宝那处定然只几个丫鬟守着。 “是。”梓枬应声,收拾了东西随在苏霁华身后去了阿宝的院子。 阿宝是与李莞住在一处院落的,也是个三进院子,氤氲秀气,垂帘翠幔,一进去便感觉凉爽的厉害,可见也是个好住处。 “姐姐!”阿宝正在院子里头蹲着,也不知是在做什么,抬眸一眼瞧见苏霁华,神色惊喜的直接就扑了上来。 苏霁华撑着伞,被撞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幸亏梓枬将人给扶住了,不过地上多湿水,苏霁华的绣鞋还是被打湿了,裙裾也沾湿了一角。 “好姐姐,你终于来救我了。”雨不大,阿宝从房廊里冲出来蹭着苏霁华,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苏霁华垂眸对上阿宝的脸,黑乎乎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画了一脸,图形奇怪。 “阿宝。”苏霁华揉了揉自己被撞疼的胸,将阿宝遮进伞内,然后牵着人往一旁背阴的房廊处走去。 阿宝睁着一双眼,依赖的看向苏霁华,那双眼水汪汪的跟春潭一般,干净的能照出人脸来。 “怎么了?脸上画的是什么?”苏霁华用指尖点了点阿宝的脸,然后放到鼻下嗅了嗅,才发现阿宝脸上的东西是墨汁。 “姐姐,不能碰的。”阿宝一把攥住苏霁华,赶紧帮她把指尖的墨汁给擦干净了,然后一本正经的道:“这是那臭道士画的符,我现下不能出这个院子,姐姐你快些帮我把那臭道士杀了,咱们就能走了。” “……符?”苏霁华凑上去细看了看,然后才发现这果真是道符。可不是嘛,这一个大大的“符”字衬在阿宝那张白生生的俏脸上,还是很明显的。 见阿宝絮絮叨叨的又要说话,苏霁华赶紧打断她道:“热了吧?我带了葡萄和一些绿豆糕来给你尝尝鲜。” 这“符”怕是李莞生恐阿宝乱跑得罪了驿站里头的贵人,特意用来拴着她的。也是难得那么一个瞧着阴森森的人愿意陪阿宝玩这种事,而不是拿了一根麻绳将人捆住了事。 这样想来,这李莞对阿宝还是不错的,虽时常呵斥人,但毕竟还是疼惜的,竟还千里迢迢的带着人去扬州治病。 “姐姐。”阿宝噘着小嘴坐在苏霁华身边,小心翼翼的扯出她的宽袖,“那臭道士太坏了。” “嗯?”苏霁华正在剥葡萄皮,漫不经心的应了元宝一句。 元宝低着小脑袋,声音闷闷道:“他说就看看,不进去,可是最后还是进去了……” “咳咳……”不怪苏霁华往歪了想,她是个得了情趣的妇人,元宝这番话又说的糊里糊涂的,难免让人想歪。苏霁华想起那些宫里头传出来的话,说这些阉人因着不能人道,所以性子便格外凶残,最喜凌.虐。 尤好那些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活生生的人进去,一口气也没了的被抬出来。 想到这里,苏霁华瞬时就抓住了阿宝的胳膊,神色略急的上下打量她一番道:“那臭道士打你了?” “嗯。”阿宝点头,“可疼了。” 一边说话,阿宝一边还要褪裙子给苏霁华看,苏霁华被唬了一跳,赶紧按住她道:“打哪了?” “这里。”阿宝指了指自己的屁.股,声音细细小小的抱怨道:“可疼了呢。” 苏霁华隐觉出些味来,她觑了阿宝一眼。“还打其它地儿了吗?” 阿宝摇头,然后又点头,她颤巍巍的摊开自己白嫩嫩的掌心递到苏霁华面前,“写不好字,就打这里哩。”阿宝尤其记得那根粗粗长长的竹板子,一板子打下来浑身都疼的厉害。 但是那人却不许她躲,躲一次就加一板子,直打的她抽抽噎噎的哭求才算好。 “那为什么打这?”苏霁华指了指阿宝的屁.股。 阿宝忸怩半日,终于道:“爬墙,不乖,打哩。” 这是在训女儿呢。苏霁华扶额叹息,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李莞对阿宝兴许并无什么念头,只瞧着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娃子觉得欢喜,便养在身边逗趣? 苏霁华瞧了一眼阿宝,阿宝哭诉完,觉得饿了,正抓着苏霁华带来的绿豆糕往嘴里塞,鼓囊囊的衬出一张圆脸。 苏霁华又叹息一声,虽然阿宝瞧上去可爱的紧,但这若是真养在身边,怕是自找麻烦,毕竟李莞身份不一般,听三叔的意思,这李莞跟太后似乎还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瓜葛? “奶奶,李大人与二爷来了。”梓枬守在房廊处,一眼瞧见从垂花门处走来的二人,立刻便去告知了苏霁华。 苏霁华提裙起身,看到了正与李莞缓步进院的贺景瑞。 吃了一晚上的酒,贺景瑞的脸上显出几分酒晕,双眸蕴着一汪深潭,举止动作却并未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与李莞一前一后进到穿廊,往房廊处去。 廊下细雨已停,青石板路上依旧有些微湿,廊侧覆着蔓延成片的芭蕉青叶,被雨水洗涤的清澈透亮。 阿宝鼓着一张脸,看着不远处越走越近的李莞,双眸瞪大,“砰”的一下就抓着两块绿豆糕跑远了。 李莞咬牙,与贺景瑞说了几句话后便循着阿宝追了过去。 三进院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阿宝跑的急,兜转到了后罩房,她撅着身子躲在榻下,被李莞拎着脚踝拖了出来。 “啊啊啊啊……”阿宝竭力挣扎,把绿豆糕往李莞那里扔。 李莞躲开那两块绿豆糕,神色阴鸷的看向阿宝。阿宝最怕这副模样的李莞,她暗暗咽了咽口水,声音呐呐道:“臭道士,我觉得你长的好像一个人。” 李莞攥着阿宝脚踝的动作一顿,阿宝瞬时起身,一把搂住李莞的小腿蹭在脸颊上。 “臭道士。”阿宝觉得自己那些话本子没有白看,这一举一动皆深得狐狸精的精髓。不过她要是有姐姐那么好看就好了,这样这臭道士还不被自己迷得七荤八素,哪里还敢打自己。 想到这里,阿宝愈发卖力。她揪着李莞的小腿起身,然后踮脚朝着李莞吹了一口气。话本子上说,朝着男人吹口气,男人就会受自己所控。 李莞看着面前噘着小嘴,一张小脸鼓成包子的阿宝,面色越来越沉。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还没开口,就见阿宝趾高气昂的道:“去,把外头那个男人给我弄来,我要好好享受享受。” 这话也是阿宝在话本子里头学的,她觉得十分威武霸气。 “男人?享受?”李莞咬牙,顺着大开的木门往外瞧了一眼,就看到那正牵着苏霁华往院子外去的贺景瑞。 阿宝满以为李莞没听清楚,便重复道:“就是那个男人,跟姐姐在一处的。”滋味一定很好。 “呵。”李莞低笑一声,一张原本就阴气的脸更显出几分阴冷。 李莞转身,从墙上拿下一片竹板子,朝着阿宝走过去。 阿宝瞪圆了一双眼,吓得一屁.股蹲跌在了地上。“你,你已经被我控制住了……不能,不能打主人的……” “想打哪。”李莞面无表情的道。 阿宝哭丧着一张脸,那浓黑的墨水皱在一起,看上去又滑稽又可怜。 李莞踢了一脚阿宝的小腿,把她从地上提溜起来放到了书案上。 阿宝委委屈屈的坐在书案上,觉得奇怪。难道是吹的不够? 想到这里,她突然一把捧住李莞的脸,然后“呼啦啦”的又往人脸上喷了许多唾沫星子,然后小心翼翼的道:“叫主人。” 李莞沉着一双眼,低笑一声。 阿宝哆哆嗦嗦的道:“不,不叫也没事。” 粗实的竹板子抬起,阿宝吓得瞪圆了一双眼,立时就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她叫也可以!话本子上说,狐狸精要能屈能伸! “主人。”阿宝一把搂住李莞的腰,然后抓着他的脸就使劲亲了下去。 话本子上说,要抓住任何时机勾.引诱.惑! 李莞神色怔怔的站在原处高举竹板子,一张阴柔面孔上都是被阿宝蹭出来的墨汁水。那墨汁水顺着他的眉眼往下去,滴滴答答的流进脖颈内。 第83章 阿宝亲的毫无章法,逮到哪亲哪, “啾啾啾”的跟只啄米的小鸡似得。 李莞举着竹板子站在那里, 只觉脸上黏糊糊的全是淌下来的乌黑色汗珠子。 阿宝亲了一嘴墨汁,她黑着一张小嘴定睛看向李莞。“你不好吃。”臭臭的, 咸咸的。 李莞动了动身体, 脸上还残留着那熟悉的温软触感没有回神。 阿宝被墨汁糊了一脸,只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眨忽眨的嵌在脸盘子上。 李莞抹了一把脸, 竹板子挥下来。 “啊……”阿宝被抽了一下屁.股,跌跌撞撞的就捂着屁.股往外面逃,被李莞拎着领子拽回来以后按在书案上。 扔掉那竹板子, 李莞直接就“啪啪啪”的上去打了起来。 阿宝被揍得哭天抹泪的,嚎着小嗓子含进去脸上一口墨汁水,吐出来都是黑的。 李莞把人揍完了, 从主屋里面提溜出来, 就看到苏霁华和贺景瑞正坐在石墩上吃葡萄。那葡萄又大又紫,看着圆溜又水灵。 “姐姐……”阿宝可怜兮兮的唤了一句, 被李莞堵住嘴拎进了旁边的净室。 净室里,小太监们早就备好了热汤,李莞正准备让婆子进来给阿宝收拾洗漱,突然就被她给勒住了后脖子往后一扯。 李莞站住身子,嘴里被塞了一颗东西。他暗眯起眼,听到身后那小傻子激动的吼叫, “哼, 你吃了我的毒.药, 马上就要毒发……咕噜噜……” 阿宝的话还没说完,李莞按住她的脑袋就往热汤里头按,然后转头朝外道:“进来伺候。” 婆子战战兢兢的进来,看到被李莞按在热汤里不断扑腾的阿宝,赶紧上前将人给扶了出来。 李莞面无表情的去屏风后换衣洗漱,嘴里头那颗糖果子黏腻腻的夹着山楂果浆。 屋外石墩子上,苏霁华抻着脖子看了半响,惴惴不安的扯着贺景瑞的宽袖道:“阿宝叫的那么惨,不会有事吧?” “不会。”贺景瑞替苏霁华剥了个葡萄塞进她嘴里,然后笑眯眯的道:“甜吗?” “甜。”苏霁华不上心的回了一句,然后猛然转头看向贺景瑞,哆哆嗦嗦的开口道:“天阙?” “不错,还记得你爷爷。”天阙含住自己沾着葡萄汁的指尖,然后撩起宽袍后裾,大刺刺的就把腿搭在了另外一个石墩上。 “你……”苏霁华指着人,磕磕绊绊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天阙弹了弹宽袖,慢条斯理的捻了一块绿豆糕入口,“那伪君子不会吃酒,吃到一半就跑了,得亏我给他顶着,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人砍成多少块煮汤吃呢。” 国舅爷是沈家人,跟贺景瑞的贺家自然是相看两生厌的,只要凑到一处就想着要怎么弄死对方。 昨晚上的酒也是鸿门宴,贺景瑞吃到一半放了酒量极好的天阙出来,也没露馅,反倒是跟李莞两个人将那国舅爷和沈景水灌了个酩酊大醉。 沈景水是沈国舅的嫡亲儿子,现年十八,听说是个混不吝的纨绔东西,日日只知遛鸟斗鸡,一天到晚就不知道干正事。 此次扬州之行也是那混不吝的东西硬求着沈国舅才能来的,毕竟诗文言,烟花三月下扬州,这大好的扬州风景对于沈景水这样的人来说自然是逍遥极乐之地了。 “小妇人,我方才给你剥了好几个葡萄,你该拿什么谢我呀。”天阙撑着下颚靠在石桌上,晃悠着一双大长腿。 苏霁华抿唇,觉得这个人不大好惹,犹豫片刻后只道:“多谢。” “谢什么?我可不缺这个‘谢’字,下次用别的方式还回来吧。”意有所指的将苏霁华上下打量了一番,天阙的脸上显出一抹诡异笑容。这才几日不见,这小妇人看着更勾人了。 看到这副模样的天阙,苏霁华暗自缩了缩身子,觉得有些后颈发凉。 那头,李莞牵着梳洗好的阿宝从净室里面出来。阿宝哭哭啼啼的还在捂着屁.股不开心,李莞嫌弃的用帕子给她擦脸。 “多大的人了,鼻涕还挂着。” 阿宝吸了吸鼻涕,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知道自个儿的法术失灵了,她被这个臭道士制服了。 被李莞带着坐到石墩上,阿宝想要往苏霁华那处靠,却被李莞用力的拽了回来。 “别动,老实呆着。”话罢,李莞从宽袖内抽出那柄竹板子,“啪”的一下抽在石桌上。 阿宝一见那竹板子,立时就端正了姿势。 苏霁华瞧着好笑,真是一物降一物。正想着,苏霁华陡然将视线转到了天阙那处。今次三叔来扬州说是办公事,其实是来治病的。按照苏霁华的猜想,三叔定然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天阙。 因为这病一治,天阙就会“死”。 想到这里,苏霁华看向天阙的目光陡然一变。 注意到苏霁华那双瞬时布满水雾的眼眸,天阙捻着绿豆糕笑道:“怎么了?” 李莞在场,天阙还是很克制的,甚至还将原本搭在石墩子上的腿给放了下来,又照着模子变成了贺景瑞。 苏霁华摇头,她神色悲切的盯着天阙看了半响,然后将那碟子绿豆糕推到天阙面前道:“喏,你多吃点。”日后就吃不到了。 天阙挑眉,对于苏霁华陡然转变的态度有些疑惑,但却并未多问,只嚼着绿豆糕道:“我方才过来的时候瞧见外头有棵酸角树,你可做酸角糕?” “会一点。”苏霁华看着面前的天阙,知道不日便要与他天人永隔,心中酸楚异常,不等他说话便道:“你若是想吃,我就做给你吃吧。” 难得见苏霁华如此识相乖巧,天阙眸中疑惑更甚。不过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天阙拍了拍宽袍起身,与李莞告辞之后便领着苏霁华去外头摘酸角。 阿宝可怜兮兮的看着消失在二门处的苏霁华,一张小白脸瞬时垮了下来。 “回去。”苏霁华和天阙一走,李莞的脸也拉了下来,他看了一眼阿宝,话说的冷硬,动作间却是不自觉的抚了抚脸,就像是脸上沾着什么让他不舒服的东西一样。 阿宝呐呐应了一声,跟着李莞进了屋子。 外院,苏霁华正和天阙站在一棵酸角树下。酸角树上长着很多成熟的酸角,长条形状略弯,就像是月牙儿般,不过颜色为棕黑色,里头也是棕黑色的果荚果肉。十年生长,十年开花,十年结果,可谓奇珍。 “这酸角也唤凤眼果,因为其形状像凤眼。”苏霁华摘下一个离她最近的酸角拎到天阙面前笑盈盈的道。 天阙垂眸看了一眼苏霁华,接过后掰开了那酸角尝了一口。 “怎么样?”苏霁华眼巴巴的看着,有心也想尝一口,但那颗酸角树上的酸角结的不多,她方才踮了脚才只能摘到那么一个。 天阙笑而不语,只将尝了一口的酸角递给苏霁华。 苏霁华凑过去咬了一口,然后当时就被酸的皱起了脸。 “唔……好酸啊……”酸味直冲鼻头,喉咙里头也酸的打颤。 天阙大笑出声,把酸角塞给苏霁华后就攀着粗实的枝桠跳了上去。 一阵“噼里啪啦”,酸角树上本就没多少的酸角被天阙都给摘了下来。苏霁华因为刚才那一口,被酸倒了牙,现在皱着一张小脸蹲在地上捡酸角。 酸角不算多,但拢到一起之后却有些拿不下了。 苏霁华抬头看了一眼刚刚从酸角树上跳下来的天阙,直接就把那一大捧酸角塞给了他。 驿站里头是有厨房的,正是小雨午后,厨房里头没多少人,都在歇息,苏霁华与天阙搂着一大堆酸角进去,留下了两个烧火的婆子后就开始做酸角糕。 先将酸角糕从壳里头取出来洗净,然后放到罐子里头加入细糖和雪蜜蒸煮,待煮到果肉分离后用纱布滤除渣滓,将罐子里头的酸角汁取出来倒在一指宽的竹板里放凉。 酸角汁凝结成块,用细小的竹签子挑出来放到白玉碟子里,再配上一碗牛乳,在夏日里用十分醒味。 “喏。”苏霁华拿了一块酸角糕递给天阙,一双眼滴溜溜的转,就是不敢跟人对视。 天阙嚼着嘴里的酸角糕,神色莫名的看向苏霁华。他觉得今日的小妇人不大对劲,像是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小东西。”挑起苏霁华的下颚,天阙凑上去,嘴角还沾着刚刚吃完的牛乳。 苏霁华盯着他唇角的牛乳,心中只觉愈发酸涩。明明这厮惯会欺负他,可是真想到要天人永隔,苏霁华却还是觉得难受。 “你,你快些吃吧。”避开天阙,苏霁华提着裙裾起身,头也不回的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苏霁华觉得,再呆下去她就会忍不住将三叔要杀死他的消息说出去了。 苏霁华前脚进院,后脚天阙就捧着那碟子酸角糕晃晃悠悠的也进了院子。 主屋内,绣桌旁,苏霁华拢着宽袖静坐在那里,她从宽袖暗袋内取出那个编好的扇坠子,递给天阙道:“喏,这是送给你的。” 天阙一挑眉,原本正欲说出口的浑话登时就咽回了肚子里。 小妇人主动示好,这对于天阙来说明明是桩好事,但他却总觉得这里头有些猫腻。 接过扇坠子瞧了半刻,天阙突然拢袖上前,一把搂住了苏霁华的腰肢。 苏霁华浑身一颤,下意识的想把人推开,但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没动。 感觉到怀里的身子从僵硬到柔软,最后服帖的靠在他的胸口,天阙眯起一双眼,心中疑惑更甚。 甩下那碟子酸角糕,天阙动作顺溜的将苏霁华带上榻。 抚着苏霁华那张白细小脸,天阙撑在她身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小妇人,青天白日的正巧还个人情吧……” “你,你要来就来,别说这许多废话。”苏霁华红着一张脸,豁出去般的将臂膀圈在了天阙脖颈处。 罢了,就这最后一次,便依了这人吧。 天阙双眸瞬时沉了下来,他虽不知这小妇人受了什么刺激,但难得的好事他可不会错过。 第84章 苏霁华觉得,有时候人头脑一热, 事后就会后悔莫迭。 她现在热着头脑, 还没到事后就恨不得把这个扒在她身上的流氓坯子从朱窗里头扔出去了。 屋外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就跟苏霁华被颠的七荤八素的身子一样。耳边雨声越大, 苏霁华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艘破船, 被浪头打的连翻身都是奢望。 那浪一阵强过一阵,猛虎出匣般的将她撞得几乎连身子都散了。 朱窗外栽着几株芭蕉, 被屋檐处落下的雨珠子打的蜷起了蕉叶。噼噼啪啪的雨滴声越落越急,苏霁华喘着气,白玉似得的脚趾蜷缩起来, 面色绯红,双眸泛泪。 一阵方歇,苏霁华懒在天阙身上, 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抚着怀里的温香软玉, 天阙格外满足。今日的小妇人尤其听话,即便是被他摆弄哭了, 也只是稍挣扎了一下便任由他去了,在他怀里软绵绵的化成一滩子水,让人怎么吃都吃不够。 真是乖巧。天阙眯起眼,十分餍足。 雨落了几日,并未有停歇的意思,三队人马顶着绵绵细雨离开驿站, 往扬州城去。 烟花三月下扬州, 扬州风柳之事盛行, 马车一进扬州城,白日里都能听到那青楼妓馆的拉客声。 苏霁华躺在马车内,身旁梓枬拿着绢扇正在替她扇风。茶案上置着一小盆冰块,里头是一碗加了冰沙的蜜浆,上头覆着一层牛乳,厚厚一层,绵密缠团,看着便感觉十分凉爽。 天阙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列,双腿夹着马腹神态悠闲。这几日**顺畅,天阙十分餍足,连带着瞧见那些讨厌的人眸中都带上了几分笑模样。 可怜苏霁华腰酸背痛的躺在马车里,行到崎岖山路时还差点被颠散架了。 “奶奶,吃口茶吧。”元宝小心翼翼的给苏霁华端了一碗茶。 苏霁华接过,轻抿一口,任由梓枬替她揉捏腰肢,松乏筋骨。 扬州大小官员已候在城门口,专设接风宴于贺景瑞等人。苏霁华带着一众女眷,住进了扬州太守府。 扬州太守乃贺馨雅的亲舅舅,前几年刚刚升迁,连带着贺馨雅在贺家也得了几分脸面,老太太越多青睐几分。 回了娘家,贺馨雅明显放松许多,她被拉着与一众亲戚说话,也不再那么畏畏缩缩的钻在角落。苏霁华一路疲累,让梓枬打发了那些前来请安的人,便自顾自的靠在榻上睡了。 一觉睡到掌灯时分,苏霁华懒洋洋的起身,屋内已点了琉璃灯,氤氲灯色笼罩下来,显出外头绵绵细雨。 朱窗半开,露出半间院子。收拾的齐整异常,青瓦白墙,房廊通顶,一看就是大家风气,可见这宅子为了迎接远客是费了一番心思重新规整过的。 “你们二爷回了吗?”苏霁华掩唇打了一个哈欠,一旁的元宝赶紧上前将睡得浑身酥软的苏霁华从榻上扶了起来。 “二爷还在外头吃酒呢。今日是扬州太守特设的接风宴,二爷不好拒,特意让奴婢告诉奶奶,莫要久等,自个儿先安置了。”梓枬端了晚膳过来,小心翼翼的替苏霁华摆上梨木炕桌。 苏霁华撑着下颚靠在梨木炕桌上,瞧着眼前精致的扬州小食,想起那神医钱开济,便让元宝出去打听。 天色已晚,好在扬州晚间夜不闭市,反而因着这青楼妓馆更显热闹。元宝提着灯笼出去,半个时辰后急匆匆的回来,身上披着细薄斗篷,沾了雨,浑身湿漉漉的带着水汽。 梓枬替元宝卸了披风,瞧见她一身雨气,呵斥了一句,擦干之后才领着人到苏霁华面前。 “冒冒失失的,莫让奶奶沾了雨气。” “是,梓枬姐姐。”元宝唯唯诺诺的应了,小步挪到苏霁华面前。 苏霁华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榻上挑糖果子,看到元宝回来,赶紧道:“怎么样了?” “奶奶,奴婢打听过了,这神医名唤钱开济,脾气古怪,治人只看眼缘。” “唔。”苏霁华含糊的点了点头。这倒是与梓枬听旁人打听到的消息一般。“还有呢?” 元宝摇头。 “没了?”苏霁华微睁大了一双眼。 元宝继续摇头,小心翼翼的看着苏霁华道:“奶奶,还有什么吗?” 苏霁华叹出一口气,“没什么,你去吧。”这蠢婢子哟。 “是。”元宝退了出去,梓枬上前,替苏霁华放下榻上帐子,然后点上艾草驱蚊。 躲在帐子里将晚膳吃了,苏霁华又吩咐梓枬去准备热汤。这扬州的夏日也黏腻的紧,只睡了一觉身上便出了一身湿汗,偏苏霁华还不敢过多的用冰块,因为她的小日子就在这几日,生恐用多了冰那几日受罪。 梓枬一去,屋内就只剩下苏霁华一人。苏霁华抚着自己微有些吃撑了的肚子,打开帘子从榻上起身,却是冷不丁的被人从后头拍了一把。 被唬了一跳的苏霁华倒吸一口冷气,却在看到站在身后的贺天禄时神色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贺天禄搂着怀里的灰毛兔子,歪头看向苏霁华道:“二舅舅去找白胡子了。” “白胡子?”苏霁华蹙眉,“什么白胡子?” “治病的白胡子。”见苏霁华听不懂自己的话,贺天禄鄙夷的上下瞪了她一眼。 “治病?今日不是接风宴吗?”怎么这般急? “吃了酒,情绪不稳,便提前去了。”贺天禄这番话是贺景瑞走时临时告诉他的。顿了顿,贺天禄细想一番,然后又道:“保密。” “那他人呢?你带我去。”苏霁华急急上前一把攥住贺天禄的胳膊。她是知道的,上次贺景瑞吃了酒,就变成了天阙,而且这天阙现下不见血也能蹦出来,实在是太不稳定了。 贺天禄摇头,甩开苏霁华道:“等。” “等?等什么?”苏霁华心急如焚,但是贺天禄却还在那里抓兔子玩。灰毛兔子又壮实了不少,脸上的肉堆叠在一起,连眼睛都要瞧不见了。炒一盘都够十个她吃了。 贺天禄不再说话,蹲在地上玩兔子。兔子太胖,跑了几步就喘起来,然后倒在地上装死,被贺天禄举起来放到了旁边的绣桌上戳着毛绒屁.股绕着茶碗跑。 见贺天禄这副玩心重的模样,苏霁华也知问不出什么了,只站在原处急急踱步,一时急的不行。 她不知道这神医是真有本事还是空有虚名。如果出了什么差池,那……不不不,不会的,三叔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坐立不安一夜,苏霁华在寅时时分才堪堪趴下去眯了半会子眼,却立时就被兔子打翻茶碗的声音给吓醒了。 贺天禄看了一眼天色,看到苏霁华坐在那里呆头呆脑的样子,戳了戳她的胳膊道:“走。” “走?”苏霁华还迷糊着,愣了半天才惊喜道:“是去看你二舅舅吗?” “嗯。”贺天禄点头。 苏霁华喜不自胜,随意的抹了一把脸就随贺天禄出了院子。 深更半夜,内宅的门都锁了,贺天禄带着苏霁华一阵飞檐走壁到扬州太守府外,那里停着一驾青绸马车,却连个驾车的车夫都没有。 雨已歇,路上湿滑,贺天禄将苏霁华塞到马车里,然后扬起马鞭疾奔起来。 马车厢内,苏霁华还没坐稳,仰头就摔了下去,摔的浑身疼痛,缓了好一阵才扶着马车窗子坐了起来。 青绸马车一路飞奔,甩的两侧的马车帘子猎猎作响。到一处窄小的青巷口,里头黑洞洞的没有一丝灯光,只有一扇半新不旧的黑漆木门半掩。 苏霁华被贺天禄颠的七荤八素的从马车里头提出来,然后脚下绵软的进了宅子。 宅子很旧,里头方方正正的依旧没有一点灯色,苏霁华站在静悄悄的院内,脚底下软绵绵的踩着湿泥和滑苔。 “天禄。”太暗了,又没有灯,苏霁华瞧不大清楚,她转身往身后喊了一句,却不见贺天禄的人影。 意识到贺天禄不在,苏霁华只觉得整个旧宅子越发寂静了。她暗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往前迈了一步。 突然,一扇门打开,苏霁华瞪大双眼看去,只见里头走出一个人影来,穿着宽袍,纤细颀长,看身形不似贺景瑞。 人影身后跟出一个佝偻身影,看着应当是个老人,扎着孩童小髻,因着有些弯腰驼背的缘故,与苏霁华一般高,但说话时声音却尤其洪亮。“傻成这样,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李莞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钱开济,暗暗攥紧了拳头。 苏霁华意识到什么,提裙疾奔过去,软底儿绣鞋踩在软绵绵的湿地上,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一脚轻一脚重的。 “是钱神医?” 佝偻老人侧着身子转向苏霁华,苏霁华这才发现老人是提着一盏油灯的,只是光太暗,要走进了才能瞧见。 “你又是哪个?”老人极其不耐烦。 苏霁华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男人,细辨认片刻才发现是李莞。身上带着酒气,应当也是半路从宴上回来的。 李莞看了一眼苏霁华,声音阴柔道:“发病了,是我送来的。” 苏霁华暗心惊。这李莞也知道了三叔的病? “哼,疯成这样,救了也没用。”老人扭着脖子,哼哼唧唧又一句。 苏霁华霍然回头看向老人,声音冲冲道:“老头,你说什么呢?” 钱开济被激怒,瞪圆了一双浑浊眼眸,猛地一下提起那盏油灯举到苏霁华和自己之间。油灯微晃,老人脸上显出特有的皱纹和老人斑。“你个小丫鬟片子,怎么说话的呢?” 苏霁华不甘示弱,正想怼回去,却一时想起三叔的命还得靠这老头,当即便忍气吞声的换了一副脸,笑盈盈的道:“老神仙,我的相公怎么样了?” “哼。”对于苏霁华的谄媚,钱开济一扭头,完全置之不理。 苏霁华心知自己怕是得罪了人,只这老头一开口便不是什么好话,自己又心急,难免顶撞了。 正欲再讨好一番,那头李莞却道:“在里头。”话罢,李莞点了点身后黑漆漆的屋内,然后径直出了院子。 苏霁华愣了愣,赶紧提裙进了屋子。她借着门口那一点油灯光亮寻了另外一盏油灯,细细点燃。但因着没做过这种活计,撮弄了许久才点好。 油灯点燃,苏霁华捧着它,小心翼翼的在屋内转了一圈,然后看到了躺在一块木板上不知生死的贺景瑞。 木板很硬很破,湿漉漉的好似还泛着潮。贺景瑞的身上穿着湿衣,贴在身上沾着脏污泥水。苏霁华一阵心疼,赶紧用绣帕给他擦了擦脸。 贺景瑞的脸上遍布水痕,衣襟鬓角尽湿,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 凑得近了,苏霁华见他的脑袋上插着许多针,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扎了一脑袋,跟只刺猬似得。 “老神仙,您看我相公……” “别叫我。疯成这样,救了也没用。”说完,那钱开济就提着油灯去了,健步如飞,完全没有一点老人的佝偻样。 苏霁华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抬眸看到李莞捧着一堆干衣裳进来,递给苏霁华。 苏霁华接过道谢,“李大人,是你送我相公来的吗?” 李莞看了苏霁华一眼,心绪不佳的点头。怕是也因着刚才那老神仙说的那番话而不开心。 什么“傻成这样,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大致是在说阿宝姑娘。 再次谢过李莞,苏霁华小心翼翼的替贺景瑞换了衣裳,然后白着一张脸守在木板旁。 贺景瑞闭着双眸,面色惨白,眉心紧蹙,似在忍受着极大的苦难。 苏霁华见过贺景瑞风光霁月的模样,见过天阙行事乖张的模样,却从未见过其这般脆弱模样。恨不能感同身受,却无能为力,只能紧紧的攥住了他的胳膊。 就这样睁着眼睛看顾到辰时,苏霁华见贺景瑞神色渐缓,自己也终于是忍不住的趴在了他身边。 雨歇,日出,风轻云淡。 “吱呀”一声,是木板的响动。 苏霁华一个机灵起身,首先看到的是一片半敞胸膛,凝着汗珠,然后是一截修长脖颈,喉结滚动,最后才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贺景瑞头上的银针已经全部被拔干净了,苏霁华抬眸对上他那双黑沉眼眸,惊喜唤道:“三叔。” 男人眨了眨眼,眉心渐蹙,隐有戾气横生。 苏霁华心中微惊,她哆嗦着唇瓣,声音轻细道:“天阙?” 男人的眉蹙的更深,他轻启薄唇,声音清冷透着股疏离。“你是谁?” 苏霁华呆呆愣在那处,使劲的盯着贺景瑞瞧。她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而面前的人也不知道她是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的呢? “钱开济,钱开济!”苏霁华直冲出去,将那正翘着腿在院子里面啃鸡腿的钱开济给生拉硬拽了进来。 一大早还不能好好啃个鸡腿的钱开济面色十分难看的被苏霁华扯到了男人面前。 男人看到一身脏污的钱开济,脸上显出一抹明显的嫌恶,但却抿着唇瓣没有说话,只垂眸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衫,然后开始打量四周,神色戒备。 “怎么会这样的,我相公不认识我了。”苏霁华急的使劲摇晃钱开济。 钱开济抓着鸡腿咬在嘴里,哼哼唧唧的顺着苏霁华的力道脱身,然后道:“昨夜送来的时候都癫了,我哪分的清谁是谁,说不准这是昨夜那冒出来的第三个人呢。” 第三个人?苏霁华神色怔怔的看向男人,他拎起一块绣帕,看到上面沾着的灰尘,眉心狠皱的抛远。 不是三叔,也不是天阙,是第三个人…… “那,那我相公呢?”苏霁华呐呐张嘴,双眸含泪。 “我怎么知道。”钱开济叼着鸡腿转身走了,“这事本就说不准,说不准明日后日自个儿好了,也说不准一辈子都不好。” 说不准…… 苏霁华捂住脸,颓然的蹲下身子。 “喂。”男人走到苏霁华面前,看到那浑身狼狈的小妇人蹲在泥地里,整个人瘦巴巴的跟只无家可归的小奶狗似得。 苏霁华仰头,一双水眸里头含着泪珠子,根本就看不清面前的人。 “我饿了。” 苏霁华没动,她小心翼翼的拽住男人的宽袍。男人似十分嫌弃苏霁华那双黑乎乎的爪子,但不知为何,当他看到苏霁华那双红彤彤的眼睛时,便止住了自己往后退的动作。 “你,你唤什么名?”苏霁华撑着身子起身,勉强露出一个笑,只是这笑与哭还难看。 男人皱眉,觉得这小妇人既不开心,为何还要笑。“不开心,就别笑。” 苏霁华听着那似曾相识的嗓音,心中激荡,但在看到那双冷淡无情的眼眸时,那股子激荡之情瞬时又跌落谷底。 “我,没有不开心。”苏霁华缓慢摇头,觉得三叔能保住性命已是极好。“你,唤什么名儿?”苏霁华又重复了一遍。 男人皱眉,似是在思考,他想了半天,垂眸对向苏霁华,“我唤什么名?” 苏霁华红着眼,张了张嘴。那时候天阙是有自主意识的,他知道自己给自己取名,知道有贺景瑞的存在,知道自己和贺景瑞占了一副身子。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就像是个刚刚苏醒过来,忘记了一切的人。 “你,你唤……贺景瑞。”苏霁华犹豫半响,终于是开了口。 “贺景瑞?”明明未说是哪几个字,但男人却似乎知道,他细细咀嚼了一番,然后点头道:“是个不错的名。” 话罢,他看到那小妇人低着脑袋,眼眶红红的可怜样子,便屈尊降贵的道:“你唤什么名?” 苏霁华猛然抬头,小心翼翼的道:“苏霁华。” “苏霁华?”男人眉心又蹙,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只觉得心口暖乎乎的被什么牵动了。他喜欢这种暖融融的感觉,但又不喜欢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见男人面色不好,苏霁华赶紧踮脚用掌心覆上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热了?” “你做什么?”陡然被贴近,男人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撞到那块破破烂烂的木板上,木板只用几块砖头随意搭砌起来,被撞了之后应声倒地,砸在泥地上彻底报废。 男人撑着身后湿滑的砖块,偏头的时候红了耳尖。 苏霁华未察觉到什么,只呐呐的站在原处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只是看看你是不是发热了。” “没有。”男人冷硬的说完,见苏霁华又露出一副委屈样,不自觉的便软了几分,“没事。” 屋外,啃完了鸡腿的钱开济晃晃悠悠的进来,看到说话利索的贺景瑞连连点头。“很好。”没有变成傻子。 “哪里好了。”苏霁华看到钱开济,有些咬牙切齿。 钱开济虚瞪了苏霁华一眼,“没有变成疯子就算不错了。” “可是相公他现下连我都不认识了。”苏霁华急的跳脚。 “这我可管不着,说好了只治一次的。”钱开济开始轰人。 苏霁华咬着牙被钱开济轰了出来,身边站着面色冷凝的贺景瑞。即便什么都不知,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气质却遗世独立的被显摆了出来。 昨天晚上是贺天禄驾着马车带苏霁华来这座宅子的,现下贺天禄不在,苏霁华不知该如何回扬州太守府,只好领着贺景瑞站在门口等人。 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雨,苏霁华昨晚闹了一夜,又急又气,这会子只感觉自己浑身冷的厉害,整个人哆哆嗦嗦的又开始肚子疼。 看到苏霁华那张惨白小脸,贺景瑞面露紧张,但却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便强忍着上前关切的举动,只冷冷道:“你怎么了?” 苏霁华摇头,慢慢蹲下身子。 “喂。”贺景瑞心急的跟着苏霁华蹲下来,他突然闻到一股血腥气,然后双眸瞬时瞪大,一把扛起苏霁华就往外面冲,无头苍蝇般的跑。 “喂……”苏霁华白着一张脸被贺景瑞扛在肩上,只觉得自己的肚子被磕的更疼了。 她的小日子提前了。 似乎感觉到苏霁华的不舒服,贺景瑞改扛换抱,他刚刚冲出青巷,贺天禄正巧赶着马车进来。 贺景瑞一瞬止住步子,盯着贺天禄看了片刻,然后跳上了马车。 “去,寻大夫。”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柄银剪子的贺景瑞将其抵在贺天禄的脖子上,冷声威胁。 贺天禄歪头看了贺景瑞一眼,指了指苏霁华,“流血了。” 贺景瑞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苏霁华,更加紧张,脸上沁出冷汗,只觉得这血不是这小妇人在流,而是自己在流。 苏霁华喘着气,只觉万分丢脸,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回府……” 贺天禄看了一眼明显不对劲的贺景瑞,驾着马车就回了扬州太守府。自然,马车停在了外头,苏霁华是被贺景瑞一路飞檐走壁带回去的。 第85章 换了裙衫, 吃了热姜茶, 苏霁华捂着肚子躺在榻上, 堪堪喘上一口气。 贺景瑞站在榻旁盯上苏霁华看, 见她面色渐红晕,才舒缓了一直紧皱的眉头。 他不认识这个小妇人,可是看她皱眉,自己却会心疼, 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事了,你别担心。”苏霁华看到依旧杵在榻旁的贺景瑞,小脸白白的露出一抹笑来。苏霁华长的好,笑起来时双眸微眯,眼尾上翘,那纤细睫毛鸦羽似得搭拢下来,更衬得整个人绮丽了几分。 贺景瑞不自觉红了耳尖, 他往后面退, 坐到绣墩上。 梓枬端着漆盘过来,将上头的凉茶放到贺景瑞面前。 贺景瑞端起,一口饮尽, 心口热乎乎的似乎屯着什么东西。他揉着额角撑在绣桌上,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但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二爷。”梓枬又替贺景瑞添了一碗茶, 然后开口道:“扬州太守正候在外头。” 听到梓枬的话, 苏霁华率先开口, “去打发了, 就说爷昨晚饮酒过度,还未醒。” 贺景瑞现在这副状态,实在是不宜见客。 “是。”梓枬应声退了出去,贺景瑞转头看向苏霁华,双眸暗沉沉的凝着寒冰。 苏霁华捂着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汤婆子,身上细细的冒出一层香汗。她拿起绢扇细细扇起来,注意到贺景瑞投过来的目光,粉嫩唇瓣轻抿道:“你身子还没大好,过几日再处理扬州事宜不迟。” 就苏霁华猜想,贺景瑞连自个儿的名字都记不住了,这些事肯定也不能够再让他处理,如若露了马脚,对贺家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贺景瑞摩挲着茶碗,声音微哑道:“你是我的什么人?” 苏霁华顿了顿神,眉目陡然柔和了几分,“我是你的妻子。” “妻子?”贺景瑞蹙眉,隔着细薄帐帘上下打量苏霁华,仿佛是在思量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撑着身子从榻上起身,苏霁华小心翼翼的穿好罗袜和绣鞋,往贺景瑞那处走去。 肚子坠坠的疼,苏霁华走路时很慢,佝偻着背,小脸白生生的只一张唇泛着微粉。 “你不记得了没事,我可以告诉你。”坐到贺景瑞身旁,苏霁华捻起一块绿豆糕递给他道:“你欢喜吃绿豆糕吗?” 贺景瑞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用过东西,这绿豆糕小巧精致一块,上面还撒着细碎的玫瑰花瓣。他低头咬了一口,里面嵌着红豆沙,软软绵绵,甜滋滋的,就跟眼前的小妇人一样。 “不错。”一口气吃完了一碟绿豆糕,贺景瑞点头,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苏霁华盯着那空空的盘子看了半响,然后又将目光转向贺景瑞。喜欢吃绿豆糕,难道这个人是天阙吗? “你还想吃点什么?” “上点小菜吧。”贺景瑞沉吟片刻后道。 “好。”苏霁华让梓枬去准备饭食,然后陪着贺景瑞一道用了些。 用完饭食,贺景瑞无所事事的绕着屋子转了一圈。“这是我们住的屋子?” 苏霁华有些累,正靠在榻上小憩,听到贺景瑞的话后赶忙道:“不是,这是扬州太守的宅子,咱们住的是应天府的贺府,你是陛下最看中的大司马。” 贺景瑞微微颔首,对苏霁华说的话没有什么反应。 苏霁华抿唇,抬手触到自己戴着耳坠子的双耳,赶忙起身将那置在妆奁里头的另外一对青石白玉坠子给取了出来。 “呐,这是你送给我的耳坠子。一对青石白玉坠子,一对红石榴金耳坠,你还记得吗?” 贺景瑞低头,看到小妇人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看向他,带着一抹期待。 不忍心摇头,贺景瑞转身没有说话,只是从书架子上抽出一本书随意翻了翻。书上密密扎扎的用朱色毛笔写满了注释,笔锋凌厉带着锐气。 “这些书都是你自己带过来的,这些字也都是你自己写的。”苏霁华走到贺景瑞身边,声音轻细的开口。 贺景瑞皱眉,眉心几乎皱成一个“川”字。他没印象,一点印象都没有。 小妇人离他很近,贺景瑞能清晰的闻到她身上的一股子淡香。小妇人刚刚沐浴完毕,青丝垂顺,夏衫细薄,一身雪肤白皙细腻,就像上好的白玉。 转过身避开人,贺景瑞将书扔回去。 “我出去转转。” “我陪你去。”苏霁华一把攥住贺景瑞的宽袖,生恐他出去乱跑撞了人。 贺景瑞看了一眼苏霁华那张苍白小脸,不赞同道:“不必。” “那,那你也别出去了。”苏霁华蹙眉,越发攥紧了贺景瑞。 两人僵持片刻,终于是贺景瑞败下阵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妇人的一举一动总是牵动着他的心。 将人扶上榻,贺景瑞撩袍坐上榻旁的实木圆凳,然后坐在那里闭目休憩。 苏霁华偷偷觑了他一眼,见人不走,悄悄的吐出一口气。 主屋门口,梓枬端了药过来。 “奶奶,吃药了。”苏霁华的小日子来时,腰酸背痛是常事,有时候甚至腰疼的连直都直不起来。看过几个大夫,都说要好好养,故此每次来小日子,严重时梓枬都会给她熬药。 看了一眼那碗苦涩的药汁,苏霁华嫌弃的摇头。“我不想用。”软软绵绵的声音因为怕吵醒了那闭目小憩的人而更压低了几分。 贺景瑞听到那股子窸窸窣窣的声音,鼻息间是一股挥之不去的苦涩药味。他睁眼,看到苏霁华盖着绸被往榻内躲,莫名觉得这个场面有些熟悉。 “给我吧。”梓枬还在苦劝,贺景瑞直接就将那碗药给端了过来。 苏霁华捂着嘴,使劲摇头。这药实在是太苦了,每次吃完苏霁华都觉得反胃,然后要好一阵才能歇下来。 “吃药。”将药碗往苏霁华那里推了推。 苏霁华继续摇头,一双眼雾蒙蒙的看向贺景瑞,软声软语的道:“我不想吃。” 贺景瑞紧了紧端着药碗的手劲,执起白瓷小勺。“不烫了。” 苏霁华抿唇,低垂着小脑袋不说话。 贺景瑞偏头,将那碗药自己吃了,然后跪上榻,一把掐住苏霁华的下颚就嘴对嘴的给人喂了过去。 “唔……”苦涩的药味被推进来,势如破竹般的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 苏霁华被迫仰头,湿漉漉的药汁顺着她的衫子往下落,梓枬站在一旁,赶紧把头埋的低低的。 “咳咳咳……”苏霁华用力的咳嗽,嘴里都是那股子味道,她想吐,但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只能梗着脖子把药给咽了下去。 “真乖。”抚了抚苏霁华的小脑袋,贺景瑞功成身退。 怨恨的瞪了贺景瑞一眼,苏霁华使劲的打下帘子,命梓枬给她重新拿了一件衣物过来。 贺景瑞坐在实木圆凳上,轻擦了擦自己的唇角。那里还残留着一股香甜的温软感,他觉得自己以前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妻子尝起来味道十足好。 想到这里,贺景瑞心头一热,有些坐不住了。 账内窸窸窣窣的换衣声不绝,贺景瑞撑着身子起身,在主屋内走了半圈后灌下两碗凉茶,径直去了。 待苏霁华换好裙衫,打开帘子却不见贺景瑞的身影,她面色一变,赶紧把元宝给招了进来。 “二爷方才出去了,奴婢远远瞧见,连人都没来得及喊。” 元宝话罢,苏霁华便赶忙起身,循着贺景瑞的路也出了院子。 院子外头连着府内的后花园。正是花开的好时节,园子里三三两两的聚着许多姑娘和小丫鬟。 贺景瑞面无表情的走过来,最先注意到他的是广曼儿。 贺蘅正在跟广曼儿说话,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贺景瑞,当即便道:“曼儿姐姐你瞧,二叔叔难得来园子,这次过来怕就是因着你在这处,所以才特意来寻你的。” 被贺蘅的话说的面色一红,广曼儿假装怒道:“这是说的什么话,瑞哥哥都已经成亲了。” “曼儿姐姐。”贺蘅无奈的打断广曼儿的话,“那苏霁华是什么人,怎么可能配的上我二叔叔。老太太最满意的人还是曼儿姐姐你。至于那苏霁华不过一个寡妇,能被休一次,就能被休两次。” 话说到这里,贺蘅脸上笑意更甚,“只要曼儿姐姐不嫌弃我二叔叔以前少不更事,娶了个寡妇便好。” 这些话,贺蘅也就是跟广曼儿说说,是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尤其是贺景瑞的面吐出来的。 广曼儿听了,果然心花怒放。她与贺景瑞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婚事半路突然冲出来一个朝阳公主拦路,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苏霁华,简直是气煞她了。 不过好在那苏霁华除了一张脸以外一无是处,论身份地位,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正想着事,广曼儿就看到贺景瑞进了亭子。亭子里头没人,建在假山之上,四处荫蔽,凉快非常。 广曼儿和贺蘅相看一眼,笑眯眯的踩着石阶上了亭子,停在贺景瑞面前。 “瑞哥哥。” “二叔叔。” 贺景瑞抬眸,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一个小姑娘,一个年纪稍大些,都不认识,而且都没有屋子里头的那个小妇人好看。 看了一眼,贺景瑞便转过了头。 被冷落了的广曼儿神色一滞,贺蘅悄悄的扯了扯广曼儿的宽袖,然后笑盈盈的靠近贺景瑞几步道:“二叔叔,可是二婶子惹您不快了?” 贺蘅难得见贺景瑞这副模样,他大多都是一副清清冷冷的疏离模样,这般情绪外露还是头一次,贺蘅便断定今日贺景瑞情绪不佳定然是跟苏霁华有关系。 她就说嘛,一个商贾妇人,怎么可能入她二叔叔的眼,瞧这才多久就被厌弃了。 想到这里,贺蘅就朝着广曼儿使了一个眼色。 广曼儿领会,挪着小碎步上前,替贺景瑞倒了一碗茶道:“瑞哥哥,吃茶。” 贺景瑞的视线落到广曼儿端着茶壶的手上,那手干净素雅,带着柔柔的书卷气。可是他怎么看都没有屋子里头那个小妇人的手好看。 小妇人的手白白净净的带着粉,就像白玉里嵌着粉玉,青葱凝脂一样的让人忍不住的想碰一碰。 看到贺景瑞盯着自己的手看,广曼儿一阵欣喜,她不着痕迹的拉高自己的袖口,露出一截皓腕,然后越发做作的给贺景瑞倒茶。 “曼儿姐姐,这茶都凉了,吃了对身子不好,我让丫鬟去替你和二叔叔换壶新的。” 贺蘅咬住“你和二叔叔”这几个字,有意给广曼儿和贺景瑞留出二人世界,她提着裙裾小心翼翼下了石阶,然后吩咐丫鬟去煮茶,自己就随着一帮子扬州府里的贵女说笑玩乐。 “蘅姐儿,早就听闻应天府的贺家二郎俊美无俦,惊艳才绝,今日一见果真是比传闻中的还要让人心之所向呀。” 说话的是扬州太守的嫡生姐儿,柳颖儿。不得不说,扬州真是个开放地,这深闺里头的女子说话都这般大胆没有顾忌。 贺蘅的脸上显出几分不满,但却收着没有发作。果真是粗鄙至极,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姐姐。”贺馨雅小心翼翼的扯了扯柳颖儿的宽袖。 柳颖儿一向不喜贺馨雅,觉得这个表妹畏畏缩缩的简直是丢尽了自己的脸。 “别动我,扯坏了你赔的起吗?”贺馨雅这次出来,裙衫饰物没有带多少,穿的都是些半旧不新的衣裳。听到柳颖儿的话,贺馨雅缓慢垂了眼帘。 “依我说,像贺家二郎这般人物,那苏霁华纵再如何,定然也是配不上的。”苏霁华的美貌,外间皆有传闻,但因着众人没有见过,所以无从想象。 今日见了贺景瑞,连带着柳颖儿这样的人都想,像这般风姿绰约的男子,苏霁华那般的商贾妇人定然是配不上的,不管坊间如何传闻,那苏霁华再美,还能美成仙女不成? 贺馨雅听到柳颖儿的话,沉默的摇了摇头。 二婶子很漂亮,她从来没有见过比二婶子还好看的人。当她看到二婶子和二叔站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天底下的美景都比不上两人比肩而站时给人的震慑感。 “哎,那处来人了。”突然,一个贵女遥遥指着房廊拐角处开口惊喊。 众人抻着脖子看,但因为实在隔了抬远,看不真切。 “瞧着像是二婶子,应当是来寻二叔的。”贺蘅眯着眼开口。 柳颖儿听到这话,急忙开始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苏霁华的美貌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大家身为女子难免不服,免不了就生出了要好好比较一番的心思。 “来了来了……”众贵女挤在一处,抻着脖子往外头看。 贺蘅蹙眉,抿着唇瓣不说话。她虽然处处看不上苏霁华,但却知道,这个女人确实是长得很美,日月失色的那种美。 苏霁华走的近了,众人呆滞站在原处,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今天的日头太亮,她们都有些睁不开眼了。 穿着藕荷色裙衫的妇人挽着松松的髻发立在廊下,一双水眸轻瞥过来,波光流转间媚色横生。 众人屏息,生怕多呼出一口气,就将眼前的仙女给吹散了。 仙女开口,声音清润带着些微哑,“瞧见二爷了吗?” 二爷?二爷是谁?她们只瞧见了仙女儿。 “在亭子里头呢。”贺馨雅率先回神,赶忙开口道。 “多谢。”苏霁华点头颔首,领着梓枬去了。 苏霁华一去,那群原本还欲一争高低的人瞬时就跟被掐住了脖子的大白鹅一般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般颜色,世间真有匹敌者? “方才怎么只跟你说话了?”柳颖儿皱眉,不忿的看向贺馨雅。 贺馨雅缩了缩身子,没有说话。其实刚才苏霁华没有特意的问谁,只是众人都不答,她就上前说了。 贺蘅踮起脚尖往亭子里看了一眼,贺景瑞和广曼儿还在里头。一旁有小丫鬟提着茶壶上去,正准备给亭子里添热水。 “哎,我去。”贺蘅唤住那小丫鬟,接过茶壶提裙上了石阶。 石阶窄小,只能容一人过。苏霁华走的极慢,一步一步的坠着肚子。 贺蘅笑盈盈的几步赶到苏霁华身后,“二婶子。” 苏霁华闻声转头,就看到贺蘅提着一青花牡丹祥瑞物提梁壶,正站在自己身后。茶壶里头应该是装着新烧好的热水,隐有白色的水汽从空隙里冒出。 苏霁华下意识的皱了皱眉,然后道:“怎么了?” 身子不舒服,苏霁华也就没有了客套。 看到这副模样的苏霁华,贺蘅也渐敛一副笑模样。“只是瞧见二婶子,跟二婶子打个招呼罢了。” 苏霁华才不信这贺蘅是专程过来跟自己打招呼的。 她看了一眼那亭子,听到里头传来广曼儿细细的说话声,立时就明白了贺蘅的意图。现在贺景瑞谁都不认识,可不能让这广曼儿趁虚而入。 想到这里,苏霁华便赶紧踩着石阶往亭子里去。 贺蘅瞧见苏霁华的动作,一急便去拽她,手里提着的青花牡丹祥瑞物提梁壶滚烫的往苏霁华腕子上撞。 “啊……”苏霁华被烫的一个机灵,脚下一滑。 贺蘅甩开手里的青花牡丹祥瑞物提梁壶,侧身撑住一旁的假山石,堪堪稳住身子。 苏霁华被贺蘅一个踉跄推搡,腕子刺痛,直直的往下跌去。 “奶奶!”梓枬正候在石阶下头,看到前面推搡,本就觉得心中不安,这会子更是怕是厉害,急忙要赶上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苏霁华拐了脚,还被烫了腕子,她面色惨白的跌撞着。 贺景瑞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出来,动作迅疾如风的将人揽住,然后平稳落地。 假山石下都是碎裂的青花牡丹祥瑞物提梁壶片,阵阵滚烫热水铺在青砖地面上,发出“呲呲”的声音。 苏霁华被烫的很疼,她缩在贺景瑞怀里看了一眼自己的腕子,红肿不堪,隐有水泡。 “二婶子,你没事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贺蘅急忙忙下来,声音哽咽。 贺景瑞面无表情的看着怀里被吓白了一张脸的苏霁华,突然抬脚一踢。 碎瓷片里装着滚水,那滚水扬起来,正巧洒在急匆匆下来的贺蘅脸上。 “啊……”贺蘅捂住自己的脸,被烫的声嘶力竭的大叫。 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姑娘们看到这副情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还是柳颖儿上去将贺蘅给扶了起来,然后让小丫鬟们去唤大夫,拿冰块过来冷敷。 柳颖儿的性子虽有些跋扈,但毕竟是扬州太守家的嫡生姑娘,碰到这种事情有条不紊的开始安排,脸上却急出一阵热汗。 今次住进她柳家的人哪个她们家都惹不起,现在出了事,他们柳家怕是要背锅了。 小丫鬟们很快将冰块和巾帕子拿来了,贺景瑞用巾帕裹了冰块给苏霁华冷敷,那头柳颖儿也着急忙慌的给贺蘅冷敷。 苏霁华碰到的是那青花牡丹祥瑞物提梁壶,而贺蘅则是被滚烫的热水泼了一脸,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啊……我的脸,我的脸……啊……”贺蘅疼的面色发白,但另外半边脸却像是被泼了红墨似得散开,皮肤皱巴巴的排起一层水泡。 柳颖儿没有说话。贺蘅这烫伤疤怕是要留一辈子了。 方才贺景瑞将那装着滚水的碎瓷片踢向贺蘅时,众人都是瞧见了的。明明是自己的亲侄女,却下这样的毒手。 一瞬时,众人看向贺景瑞的目光都变了。 贺景瑞恍若未觉,只阴鸷着一张脸给苏霁华冷敷。 第86章 这事闹的挺大, 不光扬州太守来了, 就连国舅爷和李莞都来了。 一时, 整个园子里闹哄哄的挤满了人, 但除却一些看热闹的,根本就没有人关心事情的真相。 贺景瑞将自己的亲侄女毁容了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国舅爷捋着胡须站在贺景瑞身旁,先是看了一眼那被他护在怀里的苏霁华, 然后又看了一眼刚刚处理好伤口,脸上裹着纱布的贺蘅。 “大司马呀,虽说这是你的家务事,但好好一个小姑娘,才堪堪及笄,平日里也是要唤你一句二叔的人。这会子变成这副模样,你可如何与她的父母交代呀?” 苏霁华被烫的很疼, 她红着一双眼抬眸, 看到国舅爷那张带着一些老人斑的褶皱面容。国舅爷有些微胖,他穿的很华贵,身上衣饰玉器样样不少, 简直比日日出入风流巷的罗翰还要更为风骚一些。 明明这人的年纪都可以当苏霁华的祖父了。 “我好疼。”苏霁华搂着贺景瑞的脖子,声音嗡嗡的撒着娇。现在贺景瑞完全就没有其它的记忆,恐怕连国舅爷都不认识, 所以苏霁华是决计不能让他跟别人对上的。 贺景瑞一言不发的将苏霁华抱起, 然后直接就带着人往外去。 贺蘅坐在背阴的石墩上, 哭的撕心裂肺, 一双眼怨恨的看向苏霁华,配上她那张脸,简直犹如恶鬼般可怖。 “蘅姐儿,你可不能再哭了,这眼泪下去让伤口沾了水不容易好。”柳颖儿细细劝着人,目光却追随着贺景瑞远去。 这贺景瑞,与传闻中实在是大不一样。贺蘅被他毁了容,他竟然连一句歉意关怀的话都没有,就那么径直去了,就好似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广曼儿也在一旁安慰贺蘅,可是贺蘅实在是太疯了,她刚刚被她抓伤了手背,现在根本就不敢再上去,只时不时的在旁说几句话安慰安慰。 国舅爷被贺景瑞落了面子,却也不恼,只回想着刚才的惊鸿一瞥。都说贺景瑞娶了个风姿绝艳的寡妇,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凡,只是不知这滋味如何。 国舅爷身后站着的是沈景水,沈景水承袭了国舅爷那一身华服的习惯,整个人穿的跟只公孔雀一样,只是可惜,他也承袭了国舅爷那张脸,虽不至于说丑到哪里去,但一双父子两人如出一辙的吊梢眼实在是让人欢喜不起来。 国舅爷对苏霁华那份关注,沈景水自然也看到了。两人父子,对看一眼就知道各自在想些什么事。 往常两人同看上一人的事不少,共用一个女人的事也不是没有,只是这苏霁华毕竟身份特殊,要找碰人,还要扳倒贺景瑞。 所以借着这次贺蘅被伤了脸的机会,国舅爷和沈景水相视一笑,都有了注意。任他贺景瑞在外头多厉害,只要让他家宅不宁,后院起火,还怕不能将人剥下一层皮来。 人群外,李莞牵着身后的阿宝,转头瞪了她一眼。 阿宝期期艾艾的凑在李莞身边,小心翼翼的扯着他的宽袖。“臭道士,我要去看看姐姐。” 李莞没有说话,阿宝踮脚想要去亲人。上次这臭道士冲她发脾气,她胡乱照着人脸啃了一通,这臭道士就乖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连她晚上要一口气吃三盘绿豆糕竟然也准了。 大庭广众之下,李莞当然是不可能让阿宝亲上来的。 他使劲的攥着人的手把人往假山石后面推,然后抵着她使劲凑过来的脸道:“过会子带你去。” 阿宝点着小脑袋,眼巴巴的盯着李莞。“丑道士,你洗脸了吗?”她可是一只爱干净的狐狸精,没洗脸的话是不会啃的。 李莞面色有些难看。 阿宝径直道:“我就知道你没洗。”臭道士真是不爱干净。“你不洗我就不亲近你。” “回去。”李莞面无表情的转身,拉着人回了院子,去洗脸。 这头,苏霁华被贺景瑞带回了院子,梓枬和元宝听到消息,急匆匆的迎上来。 “奶奶,您没事吧?”两个丫鬟都急哭了,她们听到说园子里头有人被滚水烫了脸,这辈子都要留着那个疤去不掉了。 “没事,就是烫了腕子。”苏霁华动了动自己被裹着纱布的腕子,立刻就被贺景瑞给小心翼翼的攥了回去放好。 梓枬和元宝见苏霁华脸上光溜溜的确是没事,这才放下心来,但是当她们看到那腕子上的伤时,又不自禁的开始抹眼泪。 “奶奶,这么大的疤,可怎么办呀……” “怕是去不掉了。”苏霁华摇头,有些可惜,但也只是可惜。毕竟比起贺蘅那半张脸的烫伤,她的伤简直是微不足道。 想到这里,苏霁华偏头看到贺景瑞,只见他一本正经的坐在那里,皱着眉头,似在沉思。 苏霁华猜想他可能不知道贺蘅是他的亲侄女,所以才会这样,也或许他根本就不是有意将那瓷片踢过去的,毕竟在苏霁华心里,贺景瑞是决计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自然,如果是那天阙就要另说了。 “今日被烫了脸的那个人是你的亲侄女,唤贺蘅。” “嗯。”贺景瑞目不斜视的微微颔首,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苏霁华抿唇,觉得自己说的是不是不太清楚。“老太太很喜欢她,蘅姐儿也是大房的嫡长女,这次的事若是闹开了,你怕是会不大好过。”依苏霁华看来,贺景瑞与家里头人的关系好像一直不是太好。 “我不是大司马?”贺景瑞突然开口。 苏霁华愣愣的睁着一双眼,良久后才道:“你是大司马,但是……” “贺家做主的人是我。”贺景瑞说完,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又道:“是她先伤了你。” 贺景瑞虽然失忆了,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傻子,从他以苏霁华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自己在贺家的地位可以看出来,这个人即使是失忆了,也依旧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 “我只是被烫了腕子,但是她……却是被毁了容。”想到贺蘅那副凄惨模样,苏霁华有些心悸。她知道容貌对于一个女子的重要性,尤其是尚未出阁的女子。 贺蘅现下被毁了容,即便是上头担着一个贺家大房嫡长女的名头,但那些看重门面的人家是说不上了。 而对于苏霁华的担忧,贺景瑞完全不理解。 “她是故意伤你的。” “什么?”故意?听到贺景瑞的话,苏霁华半张着嘴,久久没有回神。 当时情况太混乱,苏霁华真的以为是贺蘅不想让自己瞧见贺景瑞与广曼儿呆在一处,所以才去阻止她的,然后混乱之中提着茶壶碰到了自己的腕子。 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苏霁华原本还觉得贺景瑞这事做的确实过分,但现在想来,过分的该是贺蘅才对。如果那茶壶烫到的不是她的腕子,而也是她的脸,那么现在坐在园子里头鬼哭狼嚎的人就该是她了。 苏霁华一阵心惊体寒,她万万没想到,贺蘅小小年纪心思就已然这般恶毒。她还当她只是刁蛮任性,欢喜耍些小计罢了。 “那,那碎瓷片里头的茶水,也是你故意踢过去的?”苏霁华静下心来,小心翼翼的看向贺景瑞。 贺景瑞点头,完全没有一点隐瞒。 苏霁华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她盯着自己的腕子看了小半刻,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算了,这一筐子事哪里搞的清楚,还是先把伤养好吧。”这话也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贺景瑞听的。 因着有伤,所以苏霁华闭门谢客,顺便将贺景瑞拘在了自己身边,任凭外头闹得天翻地覆,她这里依旧云淡风轻。 天越热,苏霁华的伤口处就难免浸出汗渍,而且随着伤口慢慢好转,皮肤新生,瘙痒难耐,苏霁华总是忍不住的想去碰碰它,但每次都被贺景瑞拍开手。 “真的好痒,它什么时候好啊?”苏霁华偷偷的掀开纱布瞧了一眼,里头伤口上的皮肤皱巴巴的就像是老乌龟的壳一样泛着暗红,尤其是衬在她光亮白细的肌肤旁,实在是很丑。 “换药。”贺景瑞拿了药出来,准备给苏霁华换药。 苏霁华不愿意被贺景瑞看到那伤口,便捂着自己的腕子往后退。“我自己换。” “你不方便。”贺景瑞穿着一件儒衫坐在那里,抬眸看向人时眸色清冷的就像院子里新引进来的那一片清泉。 “那让梓枬来帮我换。”苏霁华坚持。 “她在小厨房。”贺景瑞拔.出青瓷药瓶上的瓶塞。 “那,那你帮我唤元宝。” “元宝出门了。”话说完,贺景瑞似乎不想再跟苏霁华啰嗦,直接就把她的胳膊给拽了过来。 “啊啊啊,不要你换,疼……”苏霁华挣脱不出自己的胳膊,就胡乱叫着。 贺景瑞被骗过两次,这次当然是不会相信苏霁华的,所以他十分镇定的掀开了那纱布,替苏霁华换药。 苏霁华见伤口都露出来了,也就不闹了。 那伤口半只茶碗般大小,小小巧巧圆圆一片,上头的水泡已经破了,正在长皮,皱巴巴的非常难看。 “是不是很难看。”苏霁华噘着小嘴闷闷道。 “嗯。”贺景瑞面无表情的点头,替苏霁华将伤口上残留的药物收拾干净以后,把药粉撒上去,然后又帮她盖好纱布。 “那么丑,你还看。”虽然苏霁华知道这伤口是真的丑,但看到贺景瑞这样毫不犹豫的点头,还是觉得心口酸酸的堵的难受。 “人不丑,就好了。” 苏霁华那股子憋在胸口的气陡然又散了,她盯住贺景瑞,觉得这个人说话其实还蛮中听的。 “哪,哪里不丑啊。”苏霁华羞羞答答的红着脸,抚了抚自己的脸。 “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也好看。”贺景瑞盯着苏霁华,声音平静的一字一顿说完,就像是在说今日天气晴好般自然。然后他抚了抚苏霁华的眼睛,又抚了抚她的鼻子,最后落到她的唇上。 苏霁华轻抿唇,贺景瑞的指尖触到她的唇缝,湿润润的似乎带着香气。 正是掌灯时分,屋内点着一盏琉璃灯,苏霁华怔怔的看着面前的贺景瑞,有一瞬恍惚。 现在在她面前的人,到底是谁呢? “奶奶,安歇吧。”梓枬端着铜盆进来,垂着脑袋毕恭毕敬的道。 苏霁华回神,躲到屏风后头的去洗漱,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贺景瑞大刺刺的躺在榻上,连帘子都打上了。 踩着软底儿绣鞋过去,苏霁华钻进帐子。 “你怎么这么快就上榻了?”躺在贺景瑞身旁,苏霁华与他隔着一段距离,不太自在的拿起放置在一旁的绢扇细细扇起来。 天气很热,艾草点着,朱窗也没有关。屋子里头还放着冰块,梓枬和元宝在外头守夜,隔一个时辰就要进来添置新的冰块。 “我们是夫妻。”贺景瑞翻着书籍,头也不抬的开口。 这话是苏霁华告诉他的。侧眸看去,只见那个人静静靠在那处,比起往常,连话都少了不少。 到底是像谁呢?苏霁华绞尽脑汁的想,却还是没有什么头绪。或许真的跟那个钱开济说的一样,这其实是第三个人? 迷迷糊糊的,苏霁华满怀心事的睡去。 贺景瑞放下书籍,视线从她逶迤的青丝往上挪,路过纤细脖颈,最后落到那唇上。 晚上用了牛乳,苏霁华的身上似乎还沾着那股子味道。贺景瑞动了动喉结,觉得有些热。 他俯身,轻触了触那唇,香甜的触感充斥在鼻息间,引诱着人。 缓慢松开拳头,贺景瑞直起身子,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缓慢阖上了眼。 夏日的天本就闷热,而苏霁华越睡越热,恨不能把自己放到冰块里头凉快凉快。她迷迷糊糊的睁眼,直接就看到了一大片白皙胸膛。 贺景瑞的胳膊圈在她的腰上,热乎乎的带着炙热温度。呼吸时那温度落到自己的脖颈处,也积起了一层薄汗。 怪不得她觉得这般热,这么个大火炉不热才怪。 苏霁华小心翼翼的推开贺景瑞起身。夏日的天,苏霁华就穿了一条薄绢绸裤,上身是一件茶白色的小衣,但因着太热,都已经半湿,白细肌肤隐现。 反观贺景瑞,昨晚上睡前还是穿着亵衣的,这会子亵衣也不见了,只一条亵裤松垮垮的挂在腰上。亵裤很薄,露出明显的弧度,还有一大片湿痕,带着麝香腥味。 虽然已做了好几月的夫妻,但苏霁华瞧了一眼却还是觉得眼红心跳的厉害。 她撇开眼,推了一把贺景瑞。 贺景瑞长臂一伸,再次把苏霁华揽进了怀里,然后禁锢住她的两只腕子不放,迷迷糊糊的开口道:“别挠。” 苏霁华正在挣扎,听到他的话瞬时一个机灵。难不成这个人昨晚上没睡,一直在看着她? 视线落到自己似乎是已经换过了药和纱布的腕子上,苏霁华不自觉的弯了弯唇角,连热都不觉得了,使劲在贺景瑞怀里拱了拱,安然睡去。 这一觉,两人直睡到晌午,还是梓枬久不见人醒,怕出事特意来唤的。 元宝端来午膳,苏霁华晃悠着小腿坐在竹塌上小口吃着,屏风后是贺景瑞洗漱的声音。 梓枬收拾了贺景瑞换下来的亵衣亵裤,在看到亵裤上面的痕迹时抬眸瞧了一眼苏霁华。苏霁华眼观鼻鼻观心的吃粥,连一个眼神都没回过去。 他们可是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 屏风后,贺景瑞换好了衣物,面无表情的出来,心情似乎有些不好。 苏霁华下意识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头给低下去了,白皙面颊上染上一层明显红晕。 贺景瑞想起昨晚上的梦,也是红了耳尖,只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却没有说话,只是各自占据炕桌一角用膳。 用完了午膳,苏霁华让梓枬搬了竹塌到葡萄藤下,准备小憩一会子,但当她瞧见那又大又圆的葡萄时,又想吃了。 “奶奶,奴婢来吧。” “唔。”苏霁华含糊应了一声,看梓枬拿着银剪子去摘葡萄。 元宝捧着凉茶和糕点过来,被苏霁华唤住,“我想吃合欢饼。” “奶奶,合欢饼这种油腻物对您的伤口不好,奴婢去给您做点绿豆糕,再端碗绿豆汤来吧?” 苏霁华已经吃了好几天的绿豆糕和绿豆汤了,她实在是不想吃了。 “换点别的。” 元宝想了想,道:“奴婢给您做碗清淡些的芋羹?” 苏霁华没什么兴趣,但还是点了点头。 元宝喜滋滋的去了,苏霁华歪在那里看梓枬剪葡萄。 主屋内,贺景瑞拿了药和纱布过来,蹲在竹塌旁替苏霁华换药。 苏霁华凑过去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那疤却是去不掉了,即使她日日吃的清淡,还坚持不懈的涂抹李莞去钱开济那里求来的祛疤膏。 “奶奶,这疤已经很淡了。”瞧出苏霁华不开心,梓枬拎着那两串大葡萄,凑过来道:“奶奶,一会子奴婢帮您把籽儿给挑了,就能吃了。” “等一下。”唤住梓枬,苏霁华把目光落到贺景瑞身上。 在苏霁华养伤的这段时间里,贺景瑞步步不离的在她身边,而苏霁华有时看人看的痴了,就会胡思乱想起来,但这个人却始终一副清冷高贵的模样。不似三叔,跟天阙更是完全不像,只那次伤了贺蘅时露出的满身戾气有些天阙的影子。 “你帮我挑籽儿。”苏霁华点了点贺景瑞的胳膊,声音软绵绵的道。 贺景瑞抬眸,视线从苏霁华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指尖挪到她那张媚眼含春的脸上。 “你帮我挑籽儿。”苏霁华又重复了一遍。 没法子,苏霁华只要瞧见这人,便总是觉得他们两人虽然总在一处,却好似隔了银河天地般的那么远。 贺景瑞没有说话,还是梓枬机灵道:“奴婢去给爷准备。”说完,梓枬便端了盘子和挑籽儿的银针来。 “爷。”忙前忙后的,梓枬还给贺景瑞端了净手的铜盆来。 贺景瑞慢条斯理的洗干净了手,然后捻起一颗葡萄,剥了外面的皮,用银针挑了里面的籽儿。 苏霁华歪在竹塌上,看着贺景瑞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有股子毛骨悚然的感觉,尤其是这人还一边挑籽儿一边朝自己看,就像他拿银针戳的不是那籽儿,而是自己一样。 日光下,贺景瑞拿着葡萄的手修长白皙,透着一股玉色。苏霁华看着那葡萄汁水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然后被他毫不在意的用巾帕擦了。 挑好了籽儿的葡萄圆滚滚的被放到置着冰块的盘子里,苏霁华咽了咽口水,伸手去拿了一个放进嘴里。 贺景瑞瞧了她一眼,继续挑籽儿。 苏霁华嚼着那又大又甜的葡萄,忍不住道:“真乖。” 贺景瑞手劲一重,那针就往葡萄里面戳了进去,软绵绵的葡萄被捏成一滩水。 苏霁华哆嗦了一下,刚刚入口的葡萄还没嚼,直接就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咳咳……”葡萄被嵌在喉咙里,苏霁华抓着喉咙喘不上气,贺景瑞坐在旁边瞧着,他先是放下手里的葡萄和银针,然后又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帕子,最后才起身把苏霁华从竹塌上拎了起来。 站在苏霁华身后,贺景瑞双手交握成拳,猛地对着她的肚子往下一压。 “咳咳咳……”一颗圆滚滚的葡萄从苏霁华嘴里吐出来,苏霁华涨红着一张脸缩在贺景瑞怀里,被吓得不行。 她还真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了。 第87章 苏霁华的伤养了大半月, 这大半月里有很多人来寻贺景瑞, 都被守在院门口的贺天禄给打了出去。 锦帐内,竹塌上,苏霁华身穿寻常薄绢短衫靠在玉枕上歇息。朱窗大开, 芦帘半卷,院子里静谧无声,只时不时传来几阵扰人的蝉鸣声。 热浪一波接一波打来,梓枬换过屋内的冰块, 抬眸时就看到贺景瑞坐在书案后,正在挥墨作画,动作一气呵成,蛟练如龙。 默不作声的上前替贺景瑞换过一碗茶, 梓枬瞧见那白纸上绘制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含苞待放, 红衣春.色, 国色生香。 梓枬垂眸退了下去, 屋内悄静无声。贺景瑞拢袖起身,端着一朱砂砚, 持狼毫笔,缓步走至竹塌前。 慢条斯理的打开帘子,看到躺在榻内的女子。肌肤白玉, 春意慵懒。大致是睡得热了,身上的薄被早就被踢开, 露出一双莹玉小腿。藕臂搭在榻旁, 显出腕子处一块小巧圆润的淡红色疤痕。 虽然疤痕不深, 但因着女子肌肤过于白细,所以瞧着便显眼了几分。 湿润的毛笔尖触到腕上轻滑,苏霁华睡得迷糊,丝毫没有感觉。 贺景瑞将朱砂砚置于一旁小机之上,然后挽起大袖,垂眸开始作画。一笔一划,精细勾勒,犹如在世上最珍贵的白玉上精雕细琢。 夕阳西斜,苏霁华一觉酣睡醒来,睁眼就看到贺景瑞一手持书,一手拿着一把绢扇,正在给她扇风。 徐徐凉风带着冰块的沁凉吹进账内,让苏霁华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起吧,晚间会睡不着的。”贺景瑞放下绢扇,头也不抬的道。 “唔……”苏霁华赖在榻上,身下的绸被滑溜溜的触感十分之好。 踢了踢腿,苏霁华打开帘子,凑到贺景瑞面前。“你在瞧什么书?” 贺景瑞敛着眉眼,没有说话,鼻息间满是那甜腻的淡香。苏霁华噘嘴,扯了扯自己身上微微汗湿的绸裤,穿上软底儿绣鞋往屏风后去。 屏风后是梓枬早就备好的净水。苏霁华也没唤人,只自顾自的拢了拢青丝长发,然后褪下外衫换过一套干净的绸衫绸裤。 “哎?哎哎哎……”突然,屏风后传来惊奇的娇呼声。 苏霁华连绸衫都没系好,就急匆匆的冲了出来,走的太极,连脚上的软底儿绣鞋都丢了一只。 贺景瑞抬眸,看到那挂着一件松垮绸衫,里头嫩绿色小衣的小妇人举着白细胳膊朝他扑过来。 双眸一暗,贺景瑞攥着书籍微微往后一仰,连脚步都打扎实了,可惜那小妇人却急急在他面前止住了步子,小巧的鼻尖微微擦过他的衣襟处,并未像预想中的那般扑进他怀里。 “这是你给我画的吗?”苏霁华仰头,神色惊喜的看向贺景瑞。 贺景瑞轻颔首,继续翻页看书,神色淡漠。 苏霁华喜滋滋的捧着那朵牡丹瞧,娇艳欲滴,含苞待放,栩栩如生。“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你这是在夸我颜色好,堪比牡丹国色?” 苏霁华十分会顺杆子往上爬,她一把抢过贺景瑞手里的书,腆着脸把自己的脸凑过去。 刚刚睡醒,苏霁华的脸上还带着睡晕,那两团软绵绵的红晕染在她的粉腮上,艳若倾城色。 贺景瑞喉头微动,指尖触在自己身上的绸衫上。绸衫细滑,却比不得面前女子身上的肌肤,他比谁都清楚。 “我明日想要芙蓉。”提起裙裾坐到贺景瑞身边,苏霁华眨巴着一双眼,眸中盛满笑意。 贺景瑞起身,从地上拾起那只软底儿绣鞋,然后重新回到苏霁华面前。 苏霁华方才说完那话就见贺景瑞起了身,还以为这人今日只是心血来潮,根本就不愿意再给她绘什么芙蓉,刚想说话就见人提了自己的那只软底儿绣花鞋来。 苏霁华方才太开心,连掉了一只绣花鞋都不知道。 贺景瑞蹲到苏霁华面前,捏住她的腿置于自己的膝盖上,然后用宽袖慢吞吞的替她擦了擦脚。苏霁华的脚小巧白皙一只,脚趾尖带着粉红绯色,珍珠白玉似得被置于修长掌中,恰恰好一掌。 替苏霁华将绣花鞋穿好,贺景瑞拍了拍自己的宽袖起身,转身进了屏风后,片刻后换了一套鸦青色的儒衫出来。 苏霁华坐在竹塌上,愣愣的盯着贺景瑞看了半响。 “何事?”苏霁华的目光太炙热,贺景瑞想假装看不到也难。 苏霁华抿唇,面上红晕未褪,说话时上挑着眉眼,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贺景瑞系着玉带的手一顿,良久后才道:“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妻。” “就因为我是你的妻,所以你才对我好吗?那如果我说我不是你的妻,你还会对我好吗?”苏霁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纠结这件事,她怔怔的盯着贺景瑞,想要一个答案。 贺景瑞转身去倒了一碗茶,然后又重新去书橱前取了一本书,就是不回苏霁华的话。 苏霁华急了,她走到贺景瑞身后,伸手拽住他的宽袖,“你为什么不说话,如果我不是你的妻,就算我变成蘅姐儿那样,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是不是?” 贺景瑞面色沉静的翻过一页书,语气笃定道:“你是我的妻。” 苏霁华红了眼,她知道贺景瑞的意思,可是她不甘心,如果说这一辈子他们都会这样,那还不如……还不如合离算了…… 想到这里,苏霁华眸中泪光更甚。她看着面前的贺景瑞,那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到即便是闭上眼睛,苏霁华都能够清晰的勾勒出他的眉眼,他的神情,他说话时那或清冷或嚣张的语气。 天阙会调笑着唤她小寡妇,三叔会体贴的送她耳坠子。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即便相处了这么久,苏霁华却还是觉得他们两个之间隔了一层银河天地。 这个人不是三叔,也不是天阙,或许真的是那呆在身体里头的第三个人。 所以说到底,即便相处这些时日,现在的他们只是陌生人。而如果面前的男人一辈子没有恢复记忆,他们就会当一辈子的陌生人。 静静的垂下眼帘,苏霁华盯住贺景瑞腰间系着的一个荷包,声音嗡嗡道:“这个荷包都旧了。” 这荷包是苏霁华给贺景瑞做的,不管是三叔还是天阙总是会挂在身上。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不知道,往常苏霁华没有发现,今日猛地一瞧见,原本空荡荡的心陡然生出一抹怪异感来。 “嗯。”似乎没有察觉到苏霁华那百转千回的心思,贺景瑞依旧在看书。 苏霁华抹了一把脸,走到一个小柜子前打开抽屉,里头放置着好几个荷包香囊,都是梓枬和元宝这几日闲着无事做的。 “那个边都磨破了,换一个吧。”苏霁华的指尖在那几个荷包上滑过,最后挑中一个绣着青竹的荷包递给贺景瑞,“换这个吧。” 贺景瑞连眼都没抬。“不换。” “为什么不换?”苏霁华攥着那荷包,声音很低。 贺景瑞抿唇,突然有些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换。 扔下书籍,贺景瑞转身离去,走至茶案上时顺手将一把折扇给取了。折扇上挂着一条系着白玉的穗子,即便贺景瑞心中烦闷,但取扇时动作却尤其轻柔,似是怕伤了什么。 苏霁华看着贺景瑞消失在垂花门处的身影,慢吞吞的转身将手里的荷包放了回去。 腕子上的牡丹花栩栩如生,在倾斜而进的霞光中衬出瑰丽媚色。苏霁华拢着身上的绸衫靠在竹塌上,眉眼微垂,神色怔忪。 覆在主屋门口的芦帘被打开,贺景瑞捧着一个西瓜进来。那西瓜又大又圆,皮青色绿,看着就是个好的。 贺景瑞一进门,就看到苏霁华懒在竹塌上,身上依旧是那件没系好的绸衫,穿着一件小衣,肌肤白腻犹如上好凝脂玉露。 红着耳尖偏头,贺景瑞将西瓜放到绣桌上,然后抽出一把匕首,直接就将西瓜给一刨为二了。 苏霁华瞧见贺景瑞的动作,双眸一亮,直接就凑了过去。 闻到那股子女子幽香,贺景瑞拿着匕首的动作微微一顿,良久后才开口道:“衣裳穿好。” 苏霁华不以为然的道:“太热了。”话罢,她去拿西瓜,却是被贺景瑞抓住了胳膊。 贺景瑞垂眸,面色冷凝道:“衣裳穿好。” 苏霁华噘嘴,觉得这个人真是越来越管头管脚了。她偷偷觑着那红艳艳的西瓜,不在意的将绸衫带子给系了起来,松松垮垮的根本就没用心。 贺景瑞皱眉,静默片刻后上去将那带子解开,然后重新系了一个结,又帮她把一头青丝挽起,露出圆润双耳和纤细脖颈。 青丝一挽起,苏霁华整个人都舒畅不少,也不再那么闷闷的了。她朝着贺景瑞弯唇一笑,双眸亮晶晶的印出他那张清冷面容。 “三叔。”苏霁华仰头,看着贺景瑞,声音娇软细腻,“你替我去拿个勺子来。” 贺景瑞撩袍坐下,没有动,梓枬从芦帘后头出来,漆盘内装着一碗酸梅汁和两个勺子。 一个西瓜,被刨成了两瓣,帽子似得放在绣桌上。苏霁华拿起勺子在西瓜中间挖了一勺,甜滋滋的带着瓜果特有的清甜。 “好吃,你这个西瓜是从哪里来的?”苏霁华坐在绣墩上,因着心绪好,所以小腿晃悠悠的一刻也不停,甚至还踢到了贺景瑞的小腿。 贺景瑞将腿往里放了放,“街口买的。” “你出去了?”苏霁华瞪圆了一双眼。现在这个院子外面都是国舅爷的人,就是那扬州太守都差人来寻贺景瑞好几次了,不过都被苏霁华给打发了。 “嗯。”贺景瑞点头,神色淡然。 “那你可瞧见其他人了?” “没有。”说完,贺景瑞将面前的酸梅汤往苏霁华面前一推,“没有人能看到我。” 也是,贺景瑞的武艺是数一数二的。他若是不想让人瞧见定然是不会给人瞧见的。 苏霁华点头,喜滋滋的吃起了西瓜。 梓枬在一旁劝道:“奶奶,您不可多贪食。” 苏霁华敷衍的点了点头。 梓枬见苏霁华这副模样,有些焦急,但因着贺景瑞在场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等到苏霁华用完了西瓜,贺景瑞去屏风后洗漱时才凑着空到苏霁华的身旁道:“奶奶,您的衣裳都是近几日新做的。” “唔。”苏霁华点了点头,没明白梓枬的意思。 梓枬听到屏风后渐缓下来的洗漱声,赶紧道:“奶奶,您都胖了一圈了,您没觉得吗?” 其实原先梓枬也是没发觉的,只是当她替苏霁华准备衣物时才发现,那些去年的裙衫绸子已经穿不上了。趁着今年新制衣物的机会,梓枬存着私心给苏霁华量了腰身,就发现她的奶奶真是胖了。 苏霁华的嘴里还含着半块糕点,整个人顿在那里良久回不过神来。 “奶奶,您往常晚间是不食糕点的。” 是啊,那她为什么会开始用糕点呢?苏霁华转头往屏风处看了一眼,贺景瑞换过中衣,慢条斯理的过来,顺手就取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哦,原因在这。 苏霁华又想到,自己因着腕子受伤了,所以日日窝在屋子里头,甚少走动不说,还越吃越多,尤其是方才那么大半个西瓜,她竟然一个人就那么撑下去了! 越想越惊悚。苏霁华见贺景瑞还欲去取糕点,下意识的就把那碟糕点抢过来端给了梓枬。 梓枬会意,赶紧捧着糕点出了主屋。 贺景瑞的手顿在半空中,他侧眸看了一眼苏霁华,她的手里还捏着半块糕点。 “晚上,晚上多吃不好,会积食。” 苏霁华心虚的转着一双眼珠子,然后将那半块糕点用绣帕包了走到院子里。 院子里养了一缸锦鲤,苏霁华趴在大缸旁,将糕点碾碎了去喂鱼。锦鲤打着水花围过来,将那些糕点吞食殆尽。 贺景瑞从苏霁华身后走出,他的目光落到那抹穿着绸衫的纤细身影之上。月光濯濯,流萤轻动,苏霁华披着青丝的纤细身影立在院内,犹如披月而来的仙女。绸衫极贴身,顺滑的勾出宝地远山。 贺景瑞上前,不由自主的环住了她的腰。 苏霁华下意识往后一跳,后腰撞到大缸,疼的一阵龇牙咧嘴。 贺景瑞略显尴尬的收回自己的胳膊,然后偏头看了她一眼。 苏霁华揉着自己的腰,暗暗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腰都粗了一圈了,绝对不能被这个人发现! 心里咆哮,面上强做镇定的苏霁华揉着腰往屋内去。贺景瑞紧跟在后,目光盯在她的腰肢上。 夜幕初降,梓枬在廊下挂上了两盏红纱笼灯,屋内,苏霁华看到贺景瑞从小柜子里取出一瓶药酒,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不用了,让梓枬来吧。”苏霁华缩着身子躲在竹塌上,见贺景瑞面无表情的打开帘子要进来,情急之下就伸脚抵住了贺景瑞的胸口。 灯色下,纤足如玉,苏霁华因为紧张,脚趾微蜷缩,那带着粉嫩色泽的小脚微微用力往外踹。贺景瑞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连一丝一毫都没挪动。 苏霁华不信邪,又添了几分力气,到最后甚至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但这个人还是固执的站在那里,而自己的力气就像是蚍蜉撼大树般的可怜。 气喘吁吁地停下动作,苏霁华抬眸看人,身上沁出一层香汗。“我真的没事。” 贺景瑞置若罔闻,直接就抓住苏霁华的脚踝把她给翻了过去。苏霁华被人像烙煎饼似得摊开在榻上,然后身上的绸衫就被掀开了。 嫩绿色的小衣被掀起一角,那鲜嫩的颜色更衬得肌肤玉白。只是这玉白之上多了一块煞风景的青紫痕迹。 贺景瑞皱眉,将药酒倒出来以后用掌心搓热,然后才替苏霁华抹到伤处。 “好疼……”苏霁华蹙眉,眼睛水雾雾的沁出一层薄泪。 贺景瑞抿唇,吐出两个字。“忍着。” 苏霁华趴在榻上,听到身后的人说话,觉出一股熟悉的感觉,她猛地扭头看过去,只见男人蹙眉峰眉,双眸之中暗沉沉的似结着浓雾。 苏霁华张了张嘴,声音轻细的开口,好像是怕吓到了人。“天阙?” 男人揉着药酒的动作一顿,然后霍然抬眸看向苏霁华。 苏霁华不知道为什么,被瞧的心虚了,她转着一双眼珠子,刚刚想说话,就被贺景瑞给截了胡,“我是我,不是别人。” 男人即便是失忆了,听到小妇人口中絮絮叨叨的总是出现别的男人的名字也是会生气的。 看到贺景瑞板起了脸,苏霁华抠着指尖,声音闷闷道:“其实,其实你名唤贺景瑞,字天阙。” 贺景瑞斜睨了苏霁华一眼,显然不相信她说的话。 “真的,我没骗你。”本来就是一个人……苏霁华委屈的瘪嘴嘴,拉好小衣绸衫后蹲坐在榻上,仰头看向站在竹塌边的贺景瑞。小妇人小小软软一团缩在那里,软绵绵的好似一戳就会冒出来一个坑。 贺景瑞收好那瓶药酒,声音清冷的开口。“云荒山脉,东方之山,名为天阙,上为玉,下为青碧,山中有山鬼,名魅婀,形如少女,骑白虎。” 说话时,贺景瑞的目光一直落在苏霁华身上,他弯腰,从竹塌角落处拎出一只布老虎扔给苏霁华。 苏霁华呆呆的搂着那只布老虎,神色迷蒙。 这只布老虎是苏霁华闲着无事自个儿做的,平日里用来垫垫腰,垫垫脚什么的,而因着天热,她就突发奇想的给这只布老虎穿了件芦帘做的小衣,这样靠上去的时候冰凉凉的舒服许多。 不过当听完贺景瑞说的那什么天阙山上骑着白虎的魅婀时,她就觉得有些怪异了。 将布老虎扔给贺景瑞,苏霁华蹙眉道:“我不是什么魅婀。” 贺景瑞将布老虎置于竹塌上,抚了抚那布老虎身上的小衣,声调缓慢的开口。“我也不是什么天阙。” “……”好吧,这个人即便是失忆了,自己也是说不过他的。苏霁华捂着腰重新趴在竹塌上,贺景瑞打开芦帘出去,吩咐梓枬备香汤。 用过香汤,苏霁华身上的药酒味就散的差不多了,但她刚刚躺上榻,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吃碗茶,就被贺景瑞拽着又揉了一遍药酒。 药酒的味道不太好闻,尤其是在这闷热的夏日里,即使朱窗大开,帐帘里依旧充斥着这股酒味。 苏霁华很不开心,但这次男人却尤其固执,不仅是晚间给她抹了药酒,在第二日起身时又拽着她给她揉了一遍,劲道很足,疼的苏霁华龇牙咧嘴的喊了好一阵,梓枬和元宝端着洗漱用具进来的时候,两个小丫鬟脸红的跟外头升起来的大太阳似得。 苏霁华郁闷的拉起绸被盖在身上,觉得自己就算浑身都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明明这个人失忆之后就跟个和尚似得根本就没碰过她好嘛! “奶奶。”梓枬端了朱砂来,然后又替贺景瑞取了狼毫笔。 苏霁华歪在榻上,盯着贺景瑞的一举一动。 贺景瑞先挽袖,然后撩袍而落,吃了一口茶,不急不缓的又咬了一口糕点,最后在苏霁华忍不住的催促下终于取笔沾朱砂,在苏霁华的烧伤处作画。只片刻,一朵栩栩如生的芙蓉花便出现在了她的腕子上。 苏霁华喜不自胜,赶紧吩咐梓枬去将她那套新制的芙蓉裙取来。 “好看吗?”换上了芙蓉裙的苏霁华又细细的梳了髻,抹上胭脂,点上口脂,然后戴上一对红石榴金耳坠,抬袖时露出腕子上那朵芙蓉花。芙蓉春.色,美人如花。 第88章 贺景瑞抬步上前, 拿起了妆奁里的螺子黛。 螺子黛出自波斯国,为青黑色物, 用以画眉,十金一颗,普通人家是用不起的, 就连宫里头都极少见到。这颗螺子黛是贺景瑞有一日从宫里头拿回来的, 听说是贺尔巧给苏霁华和贺景瑞的新婚贺礼。 那个时候距苏霁华将贺尔巧送过来的那群宫女打出去没几日,贺尔巧突然又送了螺子黛, 苏霁华心里头惴惴的不敢用, 还是贺景瑞细心解释了一番后, 苏霁华才明白,原来贺尔巧给贺景瑞送宫女, 是因为听说太后和沈皇后正计划给贺景瑞那处塞人, 不管是宫女还是贵女, 只要能塞进来就是一个机会。 所以贺尔巧先下手为强,给贺景瑞送了宫女来,却是不想被苏霁华一鸡毛掸子给打出去了。此事出乎贺尔巧意料, 但是效果却尤其的好,现下整个应天府都知道贺家二郎新娶的寡妇是个妒妇悍妻。 而苏霁华既然敢打第一次就敢打第二次,因此沈皇后和太后终于是歇了要给贺景瑞送女人的想法, 而将目光挪到了他处。比如与李肃联合将贺景瑞斗垮, 而贺景瑞也不是个蠢的, 他早就联系好了李莞, 准备来个黑吃黑。 今日阳光甚好, 主屋内,朱窗前芦帘半卷,氤氲日光倾照进来,带着夏日暖香。 苏霁华的眉生的好,远山黛色,形状如柳。贺景瑞捏着那螺子黛,似乎有些无从下手,略思片刻后才在柳眉的边缘处细描摹了一下,略略拉长一些眉尾。 穿着芙蓉裙的苏霁华坐在梳妆台前,面前是正在替她画眉,神色尤其认真的贺景瑞。 贺景瑞的动作很慢,苏霁华僵直着身子坐在那处,面颊处是那人呼吸时喷洒过来的温热气息,带着熟悉的清淡暖意。 “爷。”主屋门口,元宝打开帘子进来,蹲身行礼道:“李大人来了。” 贺景瑞替苏霁华描眉的动作不停,只开口道:“请到大堂。” “是。”元宝应声退了出去。 这是大半月以来,贺景瑞第一次见外客。苏霁华担忧的抬眸看向贺景瑞,压着声音道:“三叔,你想起来了?” 贺景瑞垂眸,对上苏霁华那双波光潋滟的水眸,双眸微暗道:“没有。” “那,那你怎么会想要见李莞?”贺景瑞的事李莞是知道的,毕竟那时候还是李莞带着贺景瑞去钱开济那处治疗的。 但苏霁华却还是不放心他们两个人单独见面,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就先前贺蘅还是一副与她十分亲密的模样,哪里知道转眼就敢对自己下如此毒手。若不是自个儿运气好,不说被那滚烫的热水烫伤,就是从那假山石阶上跌下去,也够她喝一壶的。 “有事。”言简意赅的说完,贺景瑞起身,将螺子黛重新放回到妆奁里,然后触了触苏霁华戴着那对红石榴金耳坠的耳垂道:“换那对青石白玉的吧。” 看着贺景瑞消失在主屋芦帘门口的身影,苏霁华愣愣的抚了抚自己耳垂上的红石榴金耳坠,然后红着脸换了那对青石白玉的耳坠子。 “奶奶。”梓枬端了热茶过来,苏霁华抬手挥了挥,“去大堂。”她还是不放心让贺景瑞和李莞单独呆在一处。 “是。”替苏霁华收拾规整好,梓枬便与她一道去了大堂。 大堂内,贺景瑞和李莞正各自坐在太师椅上说话,苏霁华目不斜视的刚刚迈步进去,就猛不丁的被抱住了小腿。 “姐姐。”阿宝蹲在大堂门口,圆圆的小脸上一双清澈水眸亮闪闪的盯住苏霁华。 “阿宝?”苏霁华蹙眉,没有想到李莞竟然把阿宝给带了过来。 “姐姐,快点过来。”阿宝兴奋的拽着苏霁华往外去,苏霁华转头看了一眼正和李莞说话的贺景瑞,面露担忧。 “姐姐,姐姐?”阿宝看着苏霁华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蹦蹦跳跳的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苏霁华回神,转头看向面前的阿宝,神色温柔道:“怎么了?” “嘘。”阿宝神秘兮兮的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嘴唇,“我给姐姐看个宝贝。” 宝贝?苏霁华歪头,被勾起了好奇心,凑到阿宝身旁。 阿宝喜滋滋的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个袋子,然后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抓住一把五颜六色的圆形物递给苏霁华。 苏霁华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里的那几颗圆形物,用指尖捏了捏。**的跟石头一样。难不成真是石头? 苏霁华蹙眉,先是用手指捏了捏,然后又放到眼前细看了看。还真是石头,而且是普通至极的石头,只是颜色稍靓丽些。 “姐姐,快点吃,这是糖果子,我从那个臭道士手里骗来的。不过臭道士说不能咽,不能咬,不然会被打回原型的。” “糖果子?”苏霁华微睁大了一双眼。这,这怎么看就是几颗被打磨成圆形的石头吧?怎么可能是糖果子。 “姐姐,快点尝尝,很好吃的,而且怎么吃都吃不完呢。”阿宝喜滋滋的把一颗“糖果子”放进嘴里,吧砸吧砸的含的非常起劲。 苏霁华垂眸看着那“糖果子”,终于还是把它重新放回了阿宝的荷包里道:“你吃吧。” “唔?姐姐为什么不吃?”阿宝含着“糖果子”,神色奇怪的看向苏霁华。“原先我的牙疼,臭道士就给了我一颗这种糖果子,后来就不疼了。我这么聪明,当然知道这是好东西,就从臭道士手里抢过来了。” 阿宝晃悠着小腿坐在绣墩上,半个身子晒在日头下,鬓角处沁出细汗,脸上洋溢着笑,眸中显出一抹得意,小鼻子翘的高高的。 苏霁华用绣帕帮她擦了擦脸,然后拉着人走到房廊的美人靠上坐下,避开愈发大起来的日头。 美人靠处种着一棵枇杷树,略小,结了几颗小小的枇杷果子,阿宝抻着脖子将它们都摘了,然后絮絮叨叨的把一颗小巧青涩的枇杷果子递给苏霁华道:“姐姐一颗,阿宝一颗,臭道士一颗。” 总共三颗枇杷果子,李莞还分到了一颗,苏霁华觉得在自个儿养伤的这段时间里,这两人的关系好似有所松动。 分完枇杷果子,阿宝又开始吧砸吧砸的含糖果子,双颊鼓起来,白嘟嘟的十分可爱。 那李莞给阿宝做了这么多颗“糖果子”,应是怕这小姑娘贪食糖果子得了牙虫,所以才会想出这个法子来的。从方才阿宝给苏霁华的那些糖果子瞧,这些糖果子都被打磨的很光滑,而且也洗的非常干净。 “梓枬,去端碗香薷饮来,再拿些糕点。”苏霁华吩咐道。 “是。”梓枬应了,转身出了房廊走远。苏霁华手持绢扇,坐在美人靠上,透过面前半开的窗子能看到大堂内的场景。 大堂内十分敞亮,南北通透,贺景瑞身姿笔挺的坐在那处,眸色清冷,举止优雅,细薄唇瓣一开一合,也不知是在跟李莞说些什么。 都失忆了,能谈什么呢? 苏霁华的眉心蹙的更紧,她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话。毕竟现下贺景瑞失忆了,而苏霁华不能确定李莞到底是不是可信的人。 想到这里,苏霁华双眸一瞟,看到大堂后的那个女厅,拐角处有一素娟屏风遮着,应当能藏住人。 “姐姐,你要去哪处?”阿宝一把攥住苏霁华的宽袖,仰着小脑袋道。 苏霁华看了一眼阿宝,然后又看了一眼大堂里的李莞。 如果是她一个人偷听,就算是贺景瑞不罚她,这李莞怕是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但是如果阿宝也在那就不一样了。苏霁华是局外人,自然比李莞和阿宝这两个局内人看的更清楚些。 一个太监,虽被去了势,可又不是被去了七情六欲,在她看来,李莞对阿宝说不准还真是上了心的。 “走,咱们去躲猫猫。” “好啊好啊。”阿宝被苏霁华牵着往房廊深处去,那里绕过去就是女厅。 “可是姐姐,咱们两个都躲,那谁来找我们呢?”阿宝亦步亦趋的跟着苏霁华,神色困惑。 “梓枬和元宝呀。她们找起人来可厉害了,所以咱们躲好以后千万不能出声。”苏霁华假模假样的叮嘱道。 阿宝用力点头,小脸鼓起,一派严肃的跟苏霁华躲到了素娟屏风后面。 素娟屏风跟大堂的距离还有些远,苏霁华模模糊糊的能听到些声音,却听不真切。“阿宝。” “嘘。”阿宝一把捂住苏霁华的嘴,用力摇头。姐姐说好不说话的,会被发现的。阿宝用眼神给苏霁华传递信息。 苏霁华无奈的指了指素娟屏风,然后做了抬起来的动作。隔的太远,她根本就听不到。 阿宝困惑的跟苏霁华对视,嘴里吧砸吧砸的还在含着那颗“糖果子”。 苏霁华无声的叹息一声,只能自己挽起宽袖,小心翼翼的抬起素娟屏风一角往前挪了挪。 好在这素娟屏风不重,苏霁华先抬一个角,然后再抬一个角,慢吞吞的挪了一大半路后停到一个恰恰好的位置,能清楚的听到贺景瑞和李莞的说话声。 贺景瑞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慢吞吞被挪到自己不远处的素娟屏风,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从素娟屏风下面露出来的四只穿着软底儿绣鞋的小脚。 贺景瑞从那芙蓉裙一角认出苏霁华,他抿唇偏头,看了一眼李莞。 李莞自然能认出其中一双脚是阿宝的,毕竟今日那小东西不肯穿绣鞋,可是被他好一顿教训,然后在她抽噎的哭泣声中硬生生套上去的。 阿宝虽然是个没名没分的,但耐不住李莞确实宠。李莞虽是李肃手底下的人,但又是太后那处的人,沈家财权势大,李莞从太后手里拿了不少银钱,还有一些宫里头才有的奇珍异宝。 太后宠幸李莞,自然什么都舍得,李莞也不敢驳了太后的颜面,自然是受宠若惊的收着。而这些女儿家的东西被运出宫外,就都给阿宝用了。 阿宝是个痴儿,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好处,平日里随意乱扔乱摔的,可把那些随在她身边的丫鬟婆子给心疼坏了。 就说今日穿的那双绣面锦鞋,鞋面上各缀着两颗乳白珍珠,斗大如眼,世间难求。细看之下,还可发现那缎面珍珠下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卷毛小狗,针脚细密,宛若活物。 单这么一双绣鞋,别说是应天府里最手巧的绣娘,就是宫里头的尚衣局都要花费数十日才能完工。 苏霁华是个识货的,从阿宝身上的衣物饰品可以看出,李莞确实将人放在了心上。只可惜,一个痴儿,一个太监,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 大堂内,两个人还在说话。苏霁华竖着耳朵,撅着屁.股,把耳朵牢牢的贴在屏风上。 素娟屏风很薄,贺景瑞能清晰的看到那后头苏霁华怪异的姿势。他抬起茶碗轻抿一口,拢袖扶额从太师椅上起身。 苏霁华正听着,突然觉得没有了声响,她愣愣眨了眨眼,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贺景瑞。 “啊……被找到了。”阿宝惊喜的叫了一声,然后喜滋滋的拉着苏霁华道:“姐姐,姐姐,该我们找了。” 偷听被发现,是一件极度羞耻的事,苏霁华涨红了一张脸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 贺景瑞低头,看到苏霁华不仅脸红了,就连整个身子都红了,那绯红从她的脖颈处向下蔓延,一瞬时就包裹住了全身。苏霁华的身上穿着那件芙蓉裙,层层叠叠的笼罩下来,配上那张脸,芙蓉花色都不极的好看。 白玉耳垂上换过了一对青石白玉耳坠子,在整片芙蓉色中显出一抹干净的玉色。 贺景瑞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不说话,整个人浑身冷冽。 “我们没有偷听。”阿宝见苏霁华不说话,赶紧用力的摆手,生怕受教训。 苏霁华原本就涨红的脸愈发通红了起来。谁说这阿宝是个傻姑娘的,人家明白着呢! “过来吧。”贺景瑞转身,重新坐回了太师椅上。 苏霁华牵着阿宝从素娟屏风后面出来,转头的时候看到那薄薄的素娟屏风和下头空荡荡的木框子,神色懊恼。 她不过就是养了大半月的伤,怎么连这脑子都给养坏了呢,居然能想出这么蠢的主意,连阿宝都知道她们是来偷听的了……这顾头不顾尾的毛病…… 苏霁华偷偷觑了一眼阿宝,只见她喜滋滋的坐到了李莞身上,一点都不顾及,然后从荷包里头取出一颗“糖果子”塞进他嘴里。 面色阴柔的李莞坐在那里,没有动作,任由阿宝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果子”,晃悠着小腿挂在他身上。 苏霁华瞧见这两个黏在一起的人,神色微怔,然后突然额角一痛。她抬头,就看到贺景瑞那只还没收回去的手,两根手指的指尖搭在一处,轻轻的敲在她的额头上,指尖微白泛粉。 捂着自己的额头,苏霁华声音嗡嗡,“我,我就是想来瞧瞧……”你。 “坐吧。”贺景瑞拉着苏霁华坐到太师椅上,然后顺手给她端了一碗茶。 苏霁华蹲了半天,也是有些渴,她吃了一口茶润喉。 贺景瑞和李莞的话似乎说完了,但苏霁华一丁点都没听见。她无意识的含着嘴里的“糖果子”,一会子看看贺景瑞,一会子看看李莞,实在是猜不透失忆了的贺景瑞跟李莞能有什么好说的。 就这样呆坐了一会子,梓枬跨进大堂,端了几盅香薷饮和一碟芙蓉糕,才算是打破了苏霁华觉得万分尴尬的气氛。 阿宝双眸亮晶晶的看了一眼芙蓉糕,使劲拉扯着李莞的宽袖。“臭道士,这花真好看,香香的。” “这是芙蓉糕。”李莞搂着坐在自己身上的阿宝,替她拿了一块芙蓉糕,但却没给,只伸手放到了阿宝的嘴边。 阿宝吐出嘴里那颗“糖果子”,李莞又掰开她的嘴看了看,见里头没有别的“糖果子”了以后才将芙蓉糕递给她。 阿宝喜滋滋的吃着芙蓉糕,小细腿一晃一晃的十分悠闲。 苏霁华抿了一口香薷饮,有些心虚的看向贺景瑞。 贺景瑞正在吃茶,他的手边放着一盘绿豆糕,没有动过。 那边,阿宝吃了两块芙蓉糕,还要再吃,被李莞给按住了胳膊。“明日再来。”李莞将阿宝从身上拎下去,然后牵着她往外去。 阿宝挣扎去拿那碟芙蓉糕,李莞皱眉,却没阻止,阿宝贪心的把碟子都给整个端了,然后才心满意足的跟着李莞去了。 见人走了,苏霁华才呐呐的开口道:“你们方才,有说什么吗?” 贺景瑞没有回话,只慢条斯理的端起那香薷饮细嗅了一下。 香薷饮祛暑解表,散寒化湿,在夏日饮用再好不过。但贺景瑞却好似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味道,他并没有用香薷饮,只捻了一块绿豆糕入口,眸色投向大堂外。 堂外日光正盛,有个小丫鬟正在打扫庭院。贺天禄赶着两只肥兔子上蹿下跳的折着柳枝。 苏霁华见人不说话,还以为在生自己方才偷听的气。她起身,凑到贺景瑞身旁,“我不是故意想来听的,我就是怕,怕你被李莞骗了。” 苏霁华凑的极近,贺景瑞鼻息间那股香薷饮的味道被她身上的暖香所取代。男人眸色渐深,放下装着香薷饮的玉色小盅,目光定定的看向苏霁华。 小妇人长的很美,自贺景瑞失忆后头一次见到人,他的脑子里蹦出来的就是这个想法。这么美的妇人,是他的妻,贺景瑞觉得,甚是不错。 苏霁华见贺景瑞面色不明,心中愈发惴惴。她拖了一把太师椅过来,凑近贺景瑞,然后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面颊。 贺景瑞捻着茶案上的玉色小盅,没有动作。 苏霁华又点了点自己的面颊,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贺景瑞。 男人眸色陡深,突然俯身就朝着苏霁华点的地方亲了一口。 苏霁华愣在当下,心口“砰砰”跳的厉害。她,她只是想告诉他,他的面颊上沾了一点绿豆糕屑而已。 她,她才不是为了这个呢! 男人亲完,感觉唇上触感滑腻香甜,比先前用的糕点还要好吃上几分。他歪着头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眼帘微垂。 比起贺景瑞的闲适,苏霁华红着脸,一副手足无措的小模样。 那真的不是她的本意!可是当苏霁华抬眸时,就看到男人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撒娇要糖的孩子。苏霁华觉得十分冤枉。明明被吃豆腐的人是她,这个人怎么还无奈上了? 她憋红了一张脸,声音糯糯的开口。“我,我只是要告诉你,你的脸上沾了绿豆糕。” 贺景瑞挑眉,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太师椅上,指尖触在那红木扶手上,发出“叩叩叩”的轻叩声,与方才那副清冷挺拔的身形全然不同。懒洋洋的半靠在那处,就像是午后甩着尾巴欲酣睡的猛兽。 “我没骗你,你不信自己看。”苏霁华情急之下直接就拽住了贺景瑞的手去触他的脸。 贺景瑞反捏住苏霁华的手置于红木扶手上,然后眼帘微掀,缓慢的吐出两个字道:“别闹。” “我没有闹。”苏霁华扭捏着动了动身子,突然觉得自己与方才跟李莞闹得不可开交硬要芙蓉糕的阿宝十分相似。而贺景瑞现下这副模样,也跟李莞看阿宝时的宠溺模样一模一样。 苏霁华陡然惊觉,这个人不会是瞧了李莞对阿宝的模样,所以开始有样学样了?可是这人是失忆,又不是变成了傻子,哪里来的什么有样学样啊。 苏霁华对自己的想法很是嫌弃。 捏着苏霁华的手,贺景瑞的目光依旧落到她身上。小妇人表情变的厉害,只那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自个儿瞧。 贺景瑞虽然不记得事了,但却尤其喜欢看到小妇人满心满眼的装着自己,就算是两个人无所事事的坐在一处对看,贺景瑞也觉得心里头十分舒适。 贺景瑞不知往常自己是不是也与小妇人这般相处,但他知道,现在的他尤其欢喜这种感觉。 苏霁华正愁着,突然感觉自己身子一轻,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贺景瑞给搂到了身上。 她瞪着一双眼,看那人伸出手放到她的嘴边。苏霁华愣愣张嘴,学着阿宝的样子吐出一颗“糖果子”。 贺景瑞满意了,他将那颗“糖果子”放到一边,然后掰开苏霁华的嘴瞧了瞧,似不放心,又细细的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其它的“糖果子”后,这才拿了一块绿豆糕递给苏霁华道:“吃吧。” 苏霁华觉得,她方才的想法大概也许可能是真的…… 第89章 为了避免贺景瑞的有样学样, 苏霁华这几日尤其的注意他,但自那日与李莞见过面之后,贺景瑞便一直与她呆在院子里头, 再没出去过。 掌灯时分, 贺景瑞先上了榻, 苏霁华梳洗完毕,穿着小衣和绸裤也上了榻。 虽没了记忆, 但依旧是那个人, 苏霁华与他躺在一处,外头的琉璃灯未熄, 头顶是繁复的锦帐帘子,细碎的流苏随着晚风轻晃,朱窗外是倾泻而进的银霜皎月,铺在院内,犹如下了一层玉色。 屋内很静, 院中传来蛙叫蝉鸣。苏霁华轻呼吸, 身旁的人丝毫没有动静, 就像是根本没这个人存在一样。 前些日子苏霁华被烫了腕子,贺景瑞就守在榻旁替她守夜换药, 虽说是夫妻,但却并无逾越, 所以若是算起来, 这还是两人头一次如此平心静气的躺在一处。 毕竟也算是“陌生人”, 苏霁华有些睡不着, 她不知贺景瑞有没有睡,所以只敢小心翼翼的翻身,但似乎还是打扰到了人。 帘子突然被打开,贺景瑞起身下榻,苏霁华连忙拽住他的宽袖,声音微急道:“你去做什么?” “我去外间睡。”外间是丫鬟守夜的地方。 “不行。”苏霁华脱口而出。 贺景瑞沉静片刻,然后转身看向苏霁华,眸色定定的带着某种神采。“我确是不记得你了。” “……我知道。”苏霁华垂眸,鸦青色的睫毛搭拢下来,带着一抹纤细阴影。 “可我是男人。”修长的指尖触在苏霁华轻颤的眼睫上,贺景瑞敛眉,微微俯身往前探了探。苏霁华受惊,下意识的往后挪了一步,触到微凉的锦缎帐子。 贺景瑞眸色微变,霍然起身打开帘子去了外间。 隔在外间与里间的珠帘被打的四散,撞在一处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犹如苏霁华此刻难以安抚下来的心境。 生气了? 苏霁华睁着一双眼,抻着脖子往外间瞧了一眼。有珠帘挡着,苏霁华看不清外头的景况,但却能想象到那人合衣睡在榻上的样子,定然是皱着眉的。 她不是故意要躲的,只是现在的贺景瑞与她印象中的三叔和天阙都差太远了。除了一身皮囊,现下的贺景瑞与苏霁华根本就宛如两个住在一处的陌生人。 躺回榻上,苏霁华神色怔怔的盯着帐顶看。 苏霁华觉得,她病了,她发现她虽然舍不得三叔,但是却也舍不得天阙。 埋首在软枕中,苏霁华从软枕里取出一张纸条,这是今日李莞走后梓枬拿进来的,说是李莞留给她的。 借着琉璃灯色,苏霁华看完了纸条上的内容。 李莞去外头找了钱开济,钱开济说失忆这东西好治也不好治,没别的法子,只能多接触些往常熟悉的东西,兴许这一瞬时就能想起来了。 苏霁华攥着纸条起身,穿好软底儿绣鞋后走至琉璃灯旁,将纸条扔了进去。纸条遇火即燃,瞬时就被吞噬烧成灰烬。 火势瞬起又瞬灭,站在琉璃灯旁的苏霁华静默沉静,那张白嫩小脸忽明忽暗的透出一股透明玉色。她叹息一声,犹豫片刻后走至珠帘处,小心翼翼的拨开往外瞧了瞧。 只见贺景瑞合衣躺在榻上,修长的身形躺在那处,规规矩矩的阖着双眼,面色沉静,皱着眉。 小心翼翼的掂脚转身回到榻上,苏霁华神色蔫蔫的坐下,仰头往朱窗处看去。今日的月亮很圆,衬在一层氤氲雾色之中,透出一股隐晦暗意。 静坐片刻,苏霁华陡然起身,打开珠帘走到了外间。 停在榻旁,她垂眸,衬着月色,能清晰的看到贺景瑞那张俊美如俦的脸。但即便如此,因着没有了熟悉的人在这具身体里,苏霁华只觉这副皮囊陌生的可怕。 “贺景瑞。”苏霁华开口轻唤。 男人根本就没有睡着,他闭着眼睛,声音沉沉的应了一句,“嗯?” “夜色这般好,我们去喝酒吧。” 男人沉静片刻,似在考虑,苏霁华站在原处,有些紧张。 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传来,贺景瑞从木施上拿了一件外袍套在身上,然后又自顾自的穿上皂靴。 “去取酒。”见苏霁华还愣愣的呆在原处,贺景瑞抬眸道:“听说新酿的桂花酒不错。” “哦。”苏霁华应声,去小厨房取了酒,然后又端了一碟桂花糯米藕放在院内葡萄藤下的石桌上。 贺景瑞早已穿戴整齐坐在石墩子上,执着玉箸轻夹起一块桂花糯米藕入口。那桂花糯米藕黏腻软糯,一口下去还夹带着丝丝缠缠的藕丝,颤颤的缠在玉箸上,藕断丝连。 苏霁华放下酒壶,有些馋了,提裙坐下后赶紧也夹了一块桂花糯米藕。 切的厚薄适宜的糯米藕上撒着桂花蜜,里头塞着糯米,一口下去香甜软糯,十分的合胃口。 好吃。苏霁华眯起眼,又倒了一杯酒。 色泽浅黄的桂花酒面上漂浮着细碎的桂花,被置于白玉酒杯之中,清香扑鼻。苏霁华咽着口水,小心翼翼的嘬了一口。 桂花酒特有的醇香一瞬时充斥在口腔内,入喉下肚,醇厚柔和,余香不尽,直将那积郁在心中的憋闷彷徨驱散,满身满心都是那浓郁的桂花香。 贺景瑞坐在苏霁华对面,见人吃了酒,粉嫩唇瓣湿漉漉的沾着酒渍,唇角贴着一点细碎桂花,粉腮上印出两坨酒晕。 只吃了一杯酒就已显醉态,浑身上下浸出一股子桂花香气。贺景瑞微眯了眯眼,盯着人仰头吃下一杯酒,酒香纯冽,入口酸甜。 “梓枬,梓枬,再端盘桂花糯米藕来。”苏霁华三两口吃完了那碟子桂花糯米藕,又吃了好几杯桂花酒,整个人兴奋起来,使劲的朝主屋门口喊。 梓枬听到声响从披着外衫从后罩房出来,“奶奶,桂花糯米藕没了,奴婢去给您取盘桂花糕来吧。” “去吧。”苏霁华点头,撑着下颚歪头靠在石桌上,举起酒壶慢慢倾身,酸甜的桂花酒倾斜而出,滴滴答答的落到白玉酒杯中,盛着一轮圆月。 “真好。”苏霁华盯了那酒杯中的圆月片刻,然后笑眯眯的抬眸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贺景瑞道:“人月,两团圆。” 贺景瑞捏着白玉酒杯,目光沉沉的盯住面前的苏霁华。 苏霁华吃的兴起,却没醉,她今日请贺景瑞来吃酒,其实是有目的的。她想着,那时候三叔是因为吃了酒所以才不能控制住天阙,那么如果面前的这个人吃醉了酒,会不会就能重新变回三叔或者天阙呢?亦或是能想起从前的事? “吃酒。”苏霁华笑盈盈的给贺景瑞倒了酒,抬袖时露出一截子凝脂皓腕,上头是一朵嫣红梅花。 贺景瑞垂眸,视线落到苏霁华的梅花上。这是今早上他给她画的,那一点红梅落在腕上,就如嵌在白雪中的一点艳红,耀眼夺目。 “明日,明日咱们画荷花,好不好?”苏霁华撑着下颚,将自己的脸往贺景瑞那处凑了凑。 贺景瑞微颔首,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 苏霁华弯眸浅笑,将那碟桂花糕往贺景瑞面前推了推。 吃了酒的苏霁华浑身带着一股子浓郁的桂花香,纤纤素指伸入酒杯中,沾着那桂花碎轻搅动,细碎的桂花粉粘在粉指之上,陡添媚色。 贺景瑞敛下眉眼,慢条斯理的捏起一块桂花糕入口。 清甜香酥的桂花糕软糯可口,里头的桂花香味浓郁异常,只这桂花糕再美味,也比不过面前的小妇人。 苏霁华转着一双眼,波光潋滟间投转出一片皎色。那身玉色肌肤沾染了酒气,浸在月色中,恍似仙人。 贺景瑞仰头,又饮尽一杯酒。酒中桂花,嚼于唇舌,只觉满口甜腻清香。 桂花酒实在好吃,苏霁华本想着是将贺景瑞灌醉的,但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飘飘欲仙,浑身轻盈,恨不能扯着裙裾飞到天上去。 “下来。”贺景瑞站在石桌旁,双眸微蹙。 苏霁华赤着脚踩在石桌上,脚边是被踢翻的白玉酒杯,里面的桂花酒倾倒出来,洒了满桌,湿了玉足。 “我,我要成仙了……”苏霁华仰头看向圆月,笑眯眯的低头看向贺景瑞道:“你瞧,嗝,我,我要飞到月亮上头去了……”话罢,苏霁华使劲一跳,贺景瑞伸臂,将人牢牢的揽进怀里。 “哈哈哈……飞,飞……”大笑之后,感觉自己飞不起来的苏霁华觉得非常伤心,她使劲的拽着贺景瑞的衣襟,觉得就是这厮阻碍了自己飞到月亮上头去。 “你,你个混蛋,快些放开我,我要成仙……”带着满身的桂花酒香,苏霁华摇头晃脑的使劲踢踹贺景瑞。 贺景瑞没饮几杯酒,那壶桂花酒大多进了苏霁华的肚子里。他搂着人进了主屋,然后打开帘子把人放到榻上。 苏霁华卷着绸被在榻上滚了一圈,声音期期艾艾的软糯娇甜,似在撒娇。 “我要成仙,我要成仙……”杂乱的绸被挂在身上,苏霁华抹着眼泪珠子在榻上蹬腿,活像是个没讨到糖果子的劣质顽童。 贺景瑞站在榻旁,一把攥住她的腕子道:“明日带你去采莲。” “不要,不要。”苏霁华大着舌头,眼角发红的使劲挣扎。 贺景瑞怕伤了人,只得放开了那白腻腕子,他深吸一口气,满口桂花甜香。“明日去采莲藕,做桂花糯米藕吃。” “桂花糯米藕……”原本闹腾的厉害的人陡然安静下来,贺景瑞舒下一口气,正欲打下帘子,却是突然被人拽住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嘶……”贺景瑞闷哼一声,细细的血腥气从浓郁的桂花香气中钻出来,引得他暗沉下了一双眸。 “吃。”苏霁华啃着贺景瑞的胳膊,声音含糊的说话,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贺景瑞一转腕子,将自己的胳膊从苏霁华嘴里拿出来,然后看着那小巧圆圆的一个牙印子皱眉。 “爷。”梓枬端了铜盆静候在珠帘处,小心翼翼的开口轻唤。 贺景瑞回神,缓步走出主屋道:“好好照料。” “是。”梓枬应声,低眉顺目的端着铜盆打开帘子走到榻旁。苏霁华的唇角沾着一点血渍,梓枬眸色微惊,小心翼翼的用巾帕帮她擦了,然后又细细的将人检查了一遍,在发现苏霁华身上并未有其它伤痕后,这才缓下一口气。 宿醉的感觉不大好,苏霁华躺在竹塌上,想起昨晚上自己做的蠢事,简直是无地自容。 明明是准备把贺景瑞灌醉的,却没曾想自己贪杯先将自个儿给灌醉了。 “梓枬,我昨晚没做什么事吧?”懒在榻上,苏霁华接过梓枬递来的解酒汤。 梓枬犹犹豫豫半响,在苏霁华那双水眸中终于是缓慢摇了摇头。 “那便好。” “奶奶,今日不是要去采莲吗?您要穿哪件裙衫?”梓枬略为心虚的垂眸,打开了一旁的柜子,露出里头几件新制的夏日裙衫。 “采莲?”苏霁华细想了想,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去采莲了。 “是您昨晚上与爷约好的。”一边说话,梓枬一边替苏霁华挑了一条藕荷色的襦裙。 昨晚上苏霁华吃醉了酒,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跟贺景瑞说了些什么。 “奶奶?”梓枬见苏霁华久久不应声,便上前轻唤道:“爷已然在院子里头等奶奶了。” “唔。”苏霁华点头,赶紧洗漱一番后换过襦裙出了主屋。 院内,贺景瑞身穿儒衫,手持折扇,身形修长的立于葡萄藤下,旁边摆置着一些茶水瓜果,已然用了一半,可见是等了许久。 青绸马车停在院门口,苏霁华踩着马凳进到马车内,刚刚坐稳就见贺景瑞打开帘子也跟着坐了进来。 马车辘辘行驶起来,车厢内很宽敞,苏霁华与贺景瑞一路相顾无言。昨晚上宿醉,闹的厉害,今早上又被梓枬唤了起来说要去采莲,苏霁华疲累的紧,她歪着脑袋靠在马车窗子处,面颊贴在沁凉的芦帘上轻滑,睡意正浓。 宽大的青石板路上,马车行驶缓慢,却难免颠簸。苏霁华累极了,她梳着堕马髻的小脑袋随着马车一晃一晃的动,“咚咚咚”的敲在芦帘上却丝毫不觉钝痛,依旧累的连眼皮都掀不开。 贺景瑞放下看了一半的书籍,将目光挪到苏霁华那处。 小妇人穿着襦裙,身上的帔子落下一半,整个人纤细娇小的靠在马车窗子处,那里挂着芦帘,因着酣睡的缘故,她的半张脸贴在那处,额角处已经被撞红了,但却依旧没醒。 叹息一声,贺景瑞上前将掌心抵在那芦帘处,总算是止住了那“咚咚咚”的敲击声。 苏霁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贺景瑞抵在芦帘上的手掌,她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突然惊喜的唤道:“三叔?” 男人一手挡着芦帘,一手在翻书,听到苏霁华的呼唤声,面色一沉,瞬时就将手给收了回来。 苏霁华眼尖的瞧见男人变了面色,当即就知道是自己触犯了人。那时候因着自己老将三叔和天阙挂在嘴边,男人便与她发了一次脾气。 想到这里,苏霁华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贺景瑞。 贺景瑞垂眸合眼,盘腿坐在茶案边不说话。 苏霁华腆着脸给人倒了一碗茶,软着声音道:“天这么热,吃些茶吧。” 贺景瑞坐着没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掀。 苏霁华有些尴尬的动了动身子,她往贺景瑞旁边挪了挪,将茶碗放到茶案上,然后盯着人看了片刻,最后终于是在马车晃晃悠悠的节奏中又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 当贺景瑞再次听到那“咚咚咚”的敲击声时,他已然十分平静。将手里的书籍往芦帘上头一插,苏霁华再撞上去时,撞到的就是那包着锦缎的书页,虽依旧有些硬,但比起那咯着芦帘的马车窗子已然好极。 贺景瑞端起茶案上的茶吃了一口,眉目微蹙,然后尽数吃完,将茶碗放回原处。 他静坐在那里,看到自己刚刚被撞红的掌心,纹路清晰覆着厚茧。虽失了记忆,但那根种于身体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比如每日晨间的练武,比如用膳的习惯口味,再比如瞧见这小妇人的一颦一笑时不受控制的情绪。 马车辘辘而停,苏霁华咕噜一下撞到身旁的贺景瑞肩上,芦帘上的书籍早就被取了下来,这会子芦帘半卷,显出不远处那片碧色连天的荷叶花海。 “哇……”苏霁华一醒来,瞧见的就是那满栽着荷花荷叶的偌大湖面。 “下车。” “哦。” 跟着贺景瑞下了马车,苏霁华站在湖边,神色兴奋。在院子里头养了那么久的伤,这会子一出来,苏霁华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豁达了几分。 正是晌午,天气十分炎热,贺景瑞寻了一处凉亭,梓枬和元宝提着食盒过来,将备好的午膳一一放置在石桌上。 苏霁华坐在垫着巾帕的石墩上,正欲动膳,突然听到一阵辘辘的马车声。她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行来一辆马车,马车窗子处挤出半个脑袋,是阿宝。 阿宝梳着简单的双髻,衬得一张脸又圆润了几分。李莞牵着她下马车,阿宝不踩马凳,偏要自己跳,李莞不耐的直接就把人给扛了下来。 阿宝蹬着小腿被李莞放到地上,她一落地就捶了李莞几下,然后喜滋滋的朝着苏霁华的方向跑过来。 “姐姐!”不知道为什么,苏霁华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一溜烟的跑到苏霁华身旁,阿宝的气还没喘匀,就凑到苏霁华的耳朵边上道:“姐姐,我怀疑臭道士不是人。” “嗯?”苏霁华看了一眼缓步走来的李莞,急忙往阿宝嘴里塞了一块糯米藕。 阿宝嚼着糯米藕,用力的把后面的话给说完了。“是只鸡精。” “噗……咳咳咳……”苏霁华刚刚吃下去的一口荷花茶就被阿宝的话给激喷出来了。 她觉得,就算李莞不是人,也不可能会是鸡精,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那个啥啊。 “姐姐。”阿宝一脸严肃的坐到苏霁华身旁,用力的攥住苏霁华的胳膊道:“姐姐,你不要怕,阿宝会保护姐姐的。”说完,阿宝径直转头,急忙抓了一块糯米藕往嘴里塞,手里也没空着,左手一块龙井酥,右手一块糯米糍。 要吃饱了才能保护姐姐。 看着面颊鼓鼓却还在往嘴里塞的阿宝,苏霁华赶紧给她倒了一碗荷花茶。“别吃那么急,当心噎着。” 苏霁华那时候被一颗葡萄噎的差点去掉半条命,因此她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下用膳吃东西一定要细细咀嚼才下肚。 “唔唔。”阿宝一边点头,一边使劲的瞧着那因为自己吃太多而加快了步子的李莞。“臭道士,不给吃,饿肚子……” 李莞走进凉亭,直接就攥住了阿宝的两只手举高。“不准再吃了。” “噗噗噗……”阿宝的嘴里满是糕点屑,她要说话,却噗了李莞满脸的糕点屑。李莞面色一沉,拎着阿宝靠在凉亭一侧的石柱旁,冷声道:“站好。” 阿宝鼓着一张脸站在那里,还是不停的咀嚼嘴里的糕点,要不是李莞脸色实在太难看,苏霁华觉得阿宝似乎还恨不得把李莞脸上的糕点屑再要回来。 阿宝可怜兮兮的站在那里瞟着苏霁华,李莞还在擦脸。 “那个,阿宝若是想吃,那用些也无妨。”苏霁华呐呐开口。她一向不是很喜李莞,身上阴气太重,只有与阿宝在一处时才显出几分人气来。 听到苏霁华的话,李莞侧眸瞧了她一眼,然后开口道:“用了糕点就不用正餐,三更半夜的说饿了爬到厨房去偏要再吃糕点,大夫都说要让她适可而止。” “……哦。”既然是为了阿宝的身子,那苏霁华确实是没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第90章 今日苏霁华的腕子上绘制的是荷花。粉嫩垂尖, 瓣含水润,欲放不放的透着一股娇羞媚意。这是苏霁华还躺在榻上酣睡时贺景瑞蹲在榻旁替她绘制的。 贺景瑞的画技是极好的,苏霁华毫不怀疑,若是这人没落了, 单凭借那一笔妙手丹青就能价值千金。 因此苏霁华一早醒来瞧见这荷花, 便欣喜的不行, 洗漱用膳时还要用绣帕包了,生恐晕开了墨。 先前苏霁华还在为自个儿的烫疤伤心,毕竟身为女子,身上有了疤, 还是在如此明显的位置难免会伤心, 却是不想因祸得福,得了这日日点花绘丹青的乐趣, 这可比那些闺中夫妻画眉点脂诗意多了。 日头正盛,一行四人坐在一叶行舟之上,漫游于一整片荷花湖中。阿宝与苏霁华坐在一处,两个身影挨的紧紧的。 阿宝闲不住,晃着梳着双髻的小脑袋, 欣喜的不停伸出小胖手的去捞湖面上的粉荷花。 苏霁华见荷花娇美, 也忍不住的伸手去触了触, 那细薄罗袖被湖风轻吹起,露出一截凝脂皓腕。 “哇, 姐姐, 你这里也有荷花。”阿宝眼尖的看到苏霁华腕子上的荷花, 神色惊喜的捧着直看。 “真好看,阿宝也想要。”阿宝撑着下颚坐在那里瞧,小心翼翼的用指尖触了触苏霁华的腕子。 阿宝的指尖沾着水,那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到苏霁华的腕子上,粘在那荷花瓣上就像是湖面上沾着露水的粉荷花。 见粉荷沾了水,苏霁华微蹙眉,有些焦急的赶紧用绣帕轻吸去上头的水珠子,生恐毁了这荷花。 那头,贺景瑞正拿着一个竹篓子靠在行舟船头折荷叶,看到苏霁华的动作后便开口道:“那荷花防水。” 防水?苏霁华用绣帕擦了擦,果然见那粉荷依旧摇曳生姿于白腻细腕之上,根本一点都没有被湖水晕开。 “姐姐,我也想要。”阿宝又絮叨了一遍,然后踩着行舟往李莞那处蹭,指手画脚的把苏霁华腕子处的那朵荷花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不会。”李莞盘腿坐在行舟尾,时不时的拂开面前挡路的荷花瓣。 阿宝不依,一定要,李莞折了一顶硕大荷叶递给阿宝道:“遮在头上。” 阿宝抓住那柄荷叶遮在头上,然后攥着那粗大的荷叶梗子转圈,荷叶上头滑溜溜的水珠子就被甩了出去。阿宝玩的不亦乐乎,立时就忘记了要讨那朵粉荷花,兀自顶着一大片荷叶傻兮兮的继续去捞粉荷。 贺景瑞折完了荷叶,提着竹篓子回到苏霁华身旁。 日头很晒,荷花与荷叶根本就挡不住多少日头,贺景瑞将那采到的荷叶堆积起来,搭成一顶小帐篷一样的东西,然后让苏霁华钻进去。 这番精巧妙思可比李莞那随意折了一支荷叶递给阿宝细心多了。阿宝见状,叫嚷着也要,李莞瞧了一眼那占据了大半行舟的荷叶棚,眉眼微动。“地方不够了。” 阿宝不依,挤到了苏霁华身边,然后舒舒服服的一道躺了进去。 苏霁华用绣帕遮在脸上,鼻息间满是荷香四溢,只感觉整个人沉静下来,脑子里头空空的毫无烦忧。 “姐姐,姐姐……”阿宝挽住苏霁华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蹭了蹭。 “嗯?”苏霁华闭着双眸,身心放松。 “姐姐,狐狸精一百岁以后就能变成男儿身,到时候我来娶姐姐,好不好?” 对于阿宝这些胡言乱语,苏霁华已然习惯,她笑眯眯的弯唇,一张含春媚颜遮在绣帕下,只能瞧见那微微颤动的眼睫,她道:“好啊,我等阿宝来娶我。” “嘻嘻嘻。”阿宝喜滋滋的笑了,然后闭上眼睛,瞬时就睡了过去。 贺景瑞拿着一朵荷花过来,放到荷叶棚上,然后突然俯身钻了进去。 荷叶棚本就小,还装着苏霁华和阿宝两人,贺景瑞只钻了半个身子进去,就已然将其填的满满的。 抿着唇瓣,贺景瑞隔着那块绣帕咬了苏霁华鼻尖一口。 苏霁华吃痛,正欲痛苦,立时,她的嘴也被堵上了。 一旁的阿宝睡得无知无觉的还在砸吧嘴,李莞搂住她的腰将人给扯了出来放到膝盖上,然后用荷叶帮她遮了光。 荷叶棚内,苏霁华瞪着一双眼,眼前却只有那雾蒙蒙的素白色绣帕,根本就看不清眼前的人。 放开那被咬破了一角的绣帕,贺景瑞慢条斯理的拿出嘴里的丝线,然后压着声音,眸色暗沉的贴到苏霁华耳畔处道:“你是我的妻。” 苏霁华还沉浸在方才的触觉中,她眨了眨眼,恍惚想起自己刚才是随意应了阿宝一句话。所以难不成这个人在……吃醋? 想到这里,苏霁华心神一荡,心里头想着难道是三叔或者天阙回来了? “别动。”一把按住苏霁华脸上的绣帕,贺景瑞用指尖捻着绣帕下的唇瓣,面色平静无波,眸中却一派波涛汹涌。 似乎猜到了苏霁华心中所想,他双眸暗黑,隐着戾气,狠狠的抿住唇瓣,声音愈发低沉。“别让我生气。” 听到贺景瑞这句话,苏霁华有些失望,知道这人依旧是那个失忆的人。所以方才他亲她,只是因着觉得阿宝触到了自个儿的东西而愤怒,并不是在吃醋? 其实这点倒是与天阙极其相似,那厮惯是个霸道性子,将她当成所有物,只要旁人瞧上一眼抑或是说上几句可有可无的话便能闷着气盯她半日,然后还要折腾的她抽泣不停才算是歇了心中的一口气。 只是她是人,可不是能随意摆置的物件。 挥开贺景瑞的手,苏霁华翻身将脸上的绣帕压在行舟上,露出半张脸。鸦羽色的睫毛轻颤,眼尾隐隐发红,唇角处带着一抹艳色。 贺景瑞瞧见这副模样的苏霁华,想起方才的触感,暗紧了紧拳头。 滋味果然比想象的更好。 舟行到一浅地,贺景瑞撩起儒衫后裾率先下去。然后朝着苏霁华伸手。 苏霁华愣了愣神,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搭在了贺景瑞的手上。贺景瑞微一使劲,就将苏霁华带进了浅地里。 浅地里有数十朵莲花,湖水到膝盖处,因着行舟靠岸,激起水纹,所以湖水略显浑浊。苏霁华身上的裙衫被打湿,小脚陷在淤泥地里,拔不出来陷不下去。 贺景瑞见苏霁华这副寸步难行之相,掐住她的腋下把人从淤泥地里提起来,然后放到一旁浅水处。“你就看着我找吧。” “找什么?”苏霁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全毁的软底儿绣鞋和裙衫,寸步难行。 “找藕啊姐姐。”一觉睡醒的阿宝十分精神的挽起大袖,扯着李莞的胳膊在浅滩处艰难跋涉,然后兴致勃勃的弯腰把胳膊伸进泥水里头一阵捣,被李莞皱眉呵斥。 阿宝噘着小嘴,窸窸窣窣的摸索片刻,然后惊叫一声使劲抓起一个东西。“阿宝找到啦!” 苏霁华仰头,看到那被阿宝抓在手里的半截烂梗子。 “啊,不是哦。”阿宝噘嘴,把那半截烂梗子扔回去,然后扯着李莞的宽袖抹了一把脸上溅着的泥点子。 “姐姐,你也一起来找嘛。”阿宝朝着苏霁华使劲挥手。 苏霁华犹豫片刻,看了一眼那正弯腰在挖藕的贺景瑞,终于是磨磨蹭蹭的往下走去。 泥潭子有些深,苏霁华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的脚被吸进了泥水里,软腻腻滑溜溜的要使十足的力才能拔.出来。 “那处太浅,没有的。”贺景瑞将儒衫后裾系在腰上,一双皂角靴也早就抛到了岸上,打着赤脚挖藕。 贺景瑞身形修长挺拔,穿衣虽不显粗壮,但与体型纤细的李莞比起来,身上薄薄的贴着一层肌理,举手投足之间是武将特有的干净利落,即便这个人相貌比文臣还要文臣。 苏霁华盯着人看了半晌,回过神来的时候整张脸臊红一片,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淤泥堆里,跟那白藕种在一处算了。 “姐姐,你脸好红。”阿宝没找到藕,反而发现了苏霁华的异样,她笑眯眯的凑过来,用指尖触了触苏霁华的脸。 苏霁华偏头躲开,不仅是脸红了,戴着一对青石白玉耳坠子的白玉小耳也犹如通透红玉似得沁出一层嫩粉。 这处地方幽静,除了他们四个人根本就没有别人,苏霁华寻了片刻藕,就见李莞拎着阿宝去了不远处,隔着厚实宽阔的荷花荷叶根本就瞧不见人了。 “把鞋袜脱了。”贺景瑞脚步极稳的上前,似乎根本就没有受到那泥潭的桎梏,直接把苏霁华搂到膝盖上,然后替她褪去了罗袜和绣鞋。 苏霁华光着一双脚,白嫩嫩的比那刚刚从泥里头挖出来的肥藕还要再白上几分。 重新把苏霁华放到泥潭里,贺景瑞替她挽起罗袖道:“马车上备了换洗的衣物。” “哦。”苏霁华点头,褪了罗袜和绣鞋之后直接触到那泥水,只觉软绵绵的十分舒适。 “当心碎石子。”见苏霁华起兴,贺景瑞拉住她的细胳膊画了一块范围道:“别跑太远。” “知道了,知道了。”突然觉得贺景瑞万分啰嗦的苏霁华急不可耐的弯腰去寻藕,只那藕被嵌在泥潭深处,不仅要使劲抠挖出来,还要小心翼翼的不能让它中途被拽断。 苏霁华这几日吃吃睡睡的根本就没几把子力气,她好不容易找到一根藕,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抠出来半根。 “啊……”举着那半个藕,苏霁华偷偷瞧了一眼旁边的贺景瑞,只见那人已经挖出五六根大藕,根根相貌齐整,又白又嫩。 苏霁华噘嘴,不想认输,磨磨蹭蹭的下腰又去挖藕,但愣是找了半天都没找着,只除了她手里头的那半根藕。 累的半死的苏霁华一屁股坐到泥地里,被贺景瑞拎着后领子提起来放到岸边。 苏霁华跺着脚,泥点子乱飞,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脾气。“我不找了,好累。”说完,苏霁华羡慕嫉妒恨的看了一眼贺景瑞那筐子胖莲藕,觉得自己深受打击。 把苏霁华那处的半截莲藕拿过来扔进竹篓子里,贺景瑞用干净的绣帕替她擦了擦脸,然后踩着一地湿泥上岸。“去前头的清泉处洗洗。” 话罢,贺景瑞不等苏霁华反应,直接就把人搂起来带到了清泉旁。 清泉就在凉亭的后头,不大不小一臂宽,泉下圆石滑软,被冲刷的十分干净。贺景瑞将人放到一旁的大石上,然后踩着圆石入泉,自顾自的开始清洗身体。 苏霁华晃着脚丫子坐在石块上,时不时的瞧上一眼贺景瑞。 比起贺景瑞,苏霁华只脏了裙衫和小腿以下的部分,所以她只要洗洗脚就好了。用腿打着清泉,苏霁华看到有几尾小鱼游走在自己的脚边,兜兜转转的好似在找食。 好痒。苏霁华碰了碰那鱼,正欲找贺景瑞说话,冷不丁的见那人已然赤着身体往前去了。他穿着一条绸裤,那绸裤被水沾湿了,极贴身。 苏霁华面红耳赤的转头,只觉面色臊红。虽说是夫妻,可这也太不见外了。 用小脚拨开游过来的小鱼,苏霁华弯腰,细细的清洗着自个儿的脚。天色闷热,清泉水带着余温,被晒的滚烫,连带着水底下的石子都烫脚。苏霁华洗完脚,仰身就瘫倒在了大石上。 清泉在树林中,周边古木荫蔽,凉风徐徐,细碎的阳光自树缝间落进来,璀璨如珍珠。 贺景瑞的身上带着水珠,他立在泉水中,身手敏捷的抓住一尾鱼扔到岸上的竹篓子里。大鱼挣扎片刻,钻进白藕里,扑腾片刻再出不来。 苏霁华阖着眼帘,有些昏昏欲睡。 午后正懒,贺景瑞抓了两条鱼,转身时就看到在大石上睡着了的苏霁华。她那一双玉足淌在溪水中,波光潋滟间,白嫩嫩的就像两块上好的凝脂白玉。 贺景瑞移动着身体,缓慢朝人靠近。苏霁华睡得无知无觉的翻了个身,还当自个儿在那张大榻上,却是不想这一翻身就差点摔进了泉水里。 贺景瑞眼疾手快的将人接住,苏霁华被吓醒,她搂着贺景瑞的脖子心有余悸的转头看了一眼方才自己睡的大石。那大石因为常年在林中而沾染了青色苔藓的大石,被苏霁华一滑,压出一大片暗色。 “去马车里换衣服。”贺景瑞搂着苏霁华上岸,也不将人放下,直接进了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很宽敞,用芦帘隔出前后两间,苏霁华在后头的那间马车厢里换好衣物,再出来时就看到贺景瑞换完了裤子,正在穿衣。 她心虚的看了一眼,贺景瑞的脖子和胸口处都是她方才摔下大石时抓出来的血痕。其实若是贺景瑞的身上穿了件衣服,苏霁华也不至于因为心急却怎么都抓不到东西,而在他身上留下这么多血痕了。 正想着,马车轻晃,同样一身湿衣的李莞打开芦帘进来,刚刚瞧上一眼里头的情景,立刻就把身后急忙要钻进来的阿宝给按了回去。 “呜呜呜,坏李莞。”阿宝使劲挣扎,被李莞提着腰带扔了下去。 “你从后头上。”转头对阿宝说完,李莞迈步跨进马车厢,然后重重的打上帘子。 贺景瑞面无表情的换着衣物,李莞拿了干净衣物静坐下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贺景瑞身上的抓痕,然后又看了一眼刚刚换好衣物的苏霁华。 对上李莞的眼神,苏霁华陡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眨巴着一双眼,看了一眼贺景瑞。 贺景瑞微抬眸,面色平静如常,并未言语。 李莞自顾自的解开身上的玉带,朝着苏霁华瞟了一眼,“青天白日,很是有兴致。” 苏霁华面色瞬红,总算是明白了李莞方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姐姐,姐姐……”阿宝从后头的芦帘处钻出半个脑袋,朝着苏霁华使劲招手,“姐姐,我不会穿。” 苏霁华红着一脸赶紧躲到了后头去替阿宝换衣服。 换好衣物,一行四人回到凉亭边,李莞去打了两只兔子,两只山鸡,正在拔毛放血,尤其血腥。贺景瑞拎着那两尾鱼正在生火。 苏霁华四处看了看,最后牵着阿宝一道到水边,将竹篓子里头的胖莲藕倒出来清洗。 “咔嚓咔嚓”,阿宝洗完一截莲藕,直接就往嘴里塞,吃的不亦乐乎。 苏霁华瞧见阿宝的动作,抿了抿唇,想这莲藕熟吃的时候糯叽叽的带着藕丝,这生吃时又是怎样一番滋味呢? 小小咬了一口莲藕,苏霁华立时就吐了出来。这生莲藕又涩又硬,她还真是吃不惯的很。只旁边的阿宝啃的起劲,苏霁华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吃到了不好的生藕,便禁不住的开了口,“阿宝,好吃吗?” “嗯嗯。”阿宝使劲点头,吃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苏霁华瞧着她的模样,觉得这小东西怕是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洗完了莲藕,苏霁华拿着那根她咬了一口的莲藕蹲到贺景瑞身旁,然后往他嘴边戳了戳。“你尝尝。” 贺景瑞正在烤鱼,他姿态悠闲的垫着块帕子坐在地上,垂眸看了一眼眼前的莲藕,就着那小小的咬痕又咬了一口。 “好吃吗?”苏霁华目不转睛的盯着人看。 “嗯。”贺景瑞点头,慢条斯理的咀嚼着嘴里的莲藕,像是在吃什么珍馐美味般。 苏霁华蹙眉,难道真的只有她觉得生莲藕不好吃?将视线放到正在烤兔子的李莞身上,苏霁华提着裙裾过去,掰下一段莲藕递给他。 “李大人,尝尝这新鲜的莲藕。” 李莞朝着苏霁华示意了一下自己沾满污泥的双手。 苏霁华并未多想,直接就把那莲藕递到他嘴边。李莞愣了愣,然后低头咬了一口。 “李大人,莲藕如何?” 李莞蹙眉,摇头,将那莲藕吐出来。“不好吃。” 苏霁华立时喜笑颜开,她就说嘛,这生莲藕真的没有熟莲藕好吃,还是带回去做桂花糯米藕的好。 苏霁华拿着莲藕回到了贺景瑞身边,目光灼灼的盯住那条烤鱼。 “哎哎,要烤糊了。”苏霁华指着那外皮已然一片焦黑的烤鱼疾呼,但是贺景瑞却好似没听到一样,目光直直的盯着那烤鱼,似有什么深仇大恨。 苏霁华看了一眼那瞪着一双死鱼眼明显死不瞑目却还要被烤成一块黑炭的烤鱼,想着难不成是捉鱼的时候这鱼得罪他了? “喂。”苏霁华伸手戳了戳贺景瑞。 贺景瑞偏过身体,目光略过那一篓子被洗的干干净净的生藕,落到李莞身上的目光锋利的就像是刀片。 那头,阿宝拎着啃了一半的莲藕过来,鼓着一张脸蹲在李莞面前。她先是看了一眼苏霁华,然后又看了一眼李莞,突然伸手直接就把那截子藕塞进了李莞嘴里。 李莞不防,被阿宝捅了一嘴,撞得牙口生疼。 “你做什么?”拿开那藕,李莞皱眉看向阿宝。 阿宝气鼓鼓的蹲在那里,声音嘟嘟囔囔的道:“吃藕。” “什么?”阿宝声音太轻,李莞没有听清楚。 “吃藕!”阿宝又喊了一句,这回李莞听清楚了,这小东西在骂他丑。要不是这小东西一会子说要吃烤兔子一会子说要吃叫花鸡的,他会弄成这副狼狈相吗?这会子竟然还敢嫌弃他丑。 “吃藕!”阿宝见李莞不动,性急的又要把生藕往他嘴里怼。 李莞避开那来势汹汹的藕,一把攥住阿宝的腕子。“别闹。” 阿宝噘着小嘴,觉得十分不开心,心里头闷闷的就像是吃多了糕点被堵住了一样。“坏蛋!” 吃姐姐的藕,不吃她的藕,明明她的藕更好吃,姐姐的藕都被吐出来了! 第91章 苏霁华原先以为今日他们就是出来挖藕, 外加吃喝玩乐的, 却不想到了夕阳西斜, 突然来了一队人马, 看装束打扮, 似乎还不是平常人。 “这是贺家暗卫。”贺景瑞与苏霁华一道坐在马车里,打开芦帘往外看了一眼, 然后眉心微蹙道:“过会坐在马车里,千万不要出去。” “怎么了?”苏霁华心口一跳, 觉得贺景瑞似乎有事瞒着她。连贺家暗卫都出动了, 今日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今次扬州一行, 沈国舅欲置我于死地。”贺景瑞沉下脸,缓慢吐出这句话。 “三叔, 你恢复记忆了?”苏霁华激动的上前,一把攥住了贺景瑞的宽袖。 贺景瑞面色未变,只拨开她道:“并未。” “那, 那你是怎么知道……” “人,总归是要动点脑子的。”贺景瑞轻勾唇,眉眼上挑时露出一抹轻蔑之意。 苏霁华怔愣着坐在那里, 觉得眼前的人愈发熟悉,却又愈发陌生。 “姐姐。”阿宝被李莞推上了马车,靠到苏霁华身边。苏霁华恢复心神,搂住阿宝, 替她倒了一碗荷花茶。 李莞随后坐上马车, 与贺景瑞相视一眼, 面色微冷。 “姐姐。”就连阿宝都察觉出了气氛不对,她缩在苏霁华怀里,小口小口的吃着荷花茶。 马车渐渐行驶起来,辘辘远离凉亭。天色渐暗,穿过崎岖山路时车轮子陡然一颠,苏霁华搂着阿宝撞到马车壁上,贺景瑞拽住她的胳膊往前一带,然后猛地一下打开帘子。 马车外传来刀剑相触的激烈打斗声,苏霁华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贺景瑞,只见那人不慌不忙的从坐垫下抽出一把利剑,慢条斯理的放在了茶案上。 李莞吃着茶,面色一如贺景瑞般平静,就似外头并无那血肉刀枪剑戟之声,只是寻常街道景致。 浓郁的血腥气冲进马车厢内,贺景瑞从食盒中取出一鼎熏香炉,然后点上熏香,驱散了那股子让人恶心的血腥气。 阿宝靠着苏霁华,双眸搭拢下来,显然是今日玩的累了。 没有阿宝这般的闲适,苏霁华听着外头的打斗声,浑身都僵直的厉害。她越发搂进阿宝绵软的身子,鼻息间呼进去的是浓郁的熏香味。 “怕?”贺景瑞将书案上的利剑往苏霁华那处一推。 苏霁华听到剑身磨在书案上的“刺啦”声,她身子往后一缩,却是被贺景瑞拽住了胳膊。 “拿着。”强硬的把剑塞到苏霁华手里,贺景瑞挑着眉眼,神色微动,“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来的安心。” 苏霁华动了动嘴,却没说什么,只暗暗攥紧了那柄剑。长剑在手,刀柄微凉,透着寒意。 马车外的打斗声越发清晰起来,苏霁华听到马匹尖锐的嘶吼声,天际处响起一阵响雷,怕是要落雨了。 大风席卷而来,吹起马车帘子,苏霁华探头看去,头上乌云压顶,风中夹杂着浓厚的血腥气,即便车厢内烧着熏香,也依旧盖不住那让人作呕的味道。 “在这处等我。”贺景瑞拢袖起身,打开帘子出了马车。 李莞依旧坐在那里用茶,似乎并不准备动。 苏霁华攥着手里的长剑,指尖触到那随风轻晃的剑穗子,愈发紧张。 “李大人。”不知外头的情景,苏霁华也不敢看,她偏头看向李莞,声音带着颤意。“三叔他,真的没恢复记忆吗?” “没有。”李莞垂着眉眼,如老僧入定般道:“有些事情,只是本能。” 本能?苏霁华霍然抬眸,想起上一世时这人手持利剑,以横扫千军之势推翻了大明王朝。 这,就是本能吗? 马车外血雨腥风,马车内一片祥和。李莞突然起身,抬手将茶案上的茶碗掷了出去。 拴在马车上的马疾奔起来,苏霁华不防,身子一咕噜撞到了马车壁,身边的阿宝也摔到了茶案上,迷迷糊糊的睁眼朝李莞的方向缩过去。 李莞一把搂住阿宝跳出马车,只余苏霁华一人呆在疾奔的马车厢内被颠的七荤八素。 突然,“砰”的一声马车被掀开,有黑衣人从头顶树枝处跳下,苏霁华攥着手里的利剑,脸上是被风吹过来的细密雨珠。那雨落到她身上,粘在她的绸衫上,渐渐濡湿全身,苏霁华瞪着一双眼,满身冷汗。 攥着剑柄子的手因为用力而疼痛难忍,苏霁华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黑衣人朝自己刺来,她举起利剑横挡,剑身“铿锵”一声被甩到一旁。 苏霁华没学过武,能挡住这一下已然算万幸。 贺景瑞骑马从马车后头赶来,一剑将那黑衣人挑了下去。 “抓住我。”砍断马车缰绳,贺景瑞带苏霁华上马。 雨越下越大,苏霁华努力的睁大一双眼,攥住贺景瑞的宽袖。 身后的黑衣人穷追不舍,苏霁华埋首在贺景瑞怀里,声音被风吹散,“那些暗卫呢?” 贺景瑞勾唇,按着苏霁华的脑袋勒马跳过一深坑,苏霁华被颠的一个哆嗦,小脑袋重重的磕在贺景瑞胸口。 “刺杀当然要杀还算数。”话罢,贺景瑞陡然停住了马。 黑衣人围堵过来,贺景瑞看似穷途末路,退无可退。 为首的黑衣人勒马而行,看贺景瑞尤其瞧瓮中之鳖般蔑视。“贺景瑞,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贺景瑞揽着怀里的苏霁华,眸色微动。“既然要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哼,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黑衣人仰头,侧身让出身后揽着阿宝的李莞。 李莞面无表情的看向贺景瑞,怀里的阿宝神色惊恐的朝着苏霁华伸手,似乎是全然没有想到为什么她只是睡了一觉就变成这样了。 “李肃与沈家联合,要治你贺景瑞于死地,这事凭你贺景瑞还猜不到吗?”黑衣人哈哈大笑,显然是对能把贺景瑞压下一头而十分欣喜。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即便贺景瑞并未做什么,那些阴暗地里滋生的东西都在伺机而动。 贺景瑞手持长剑,指尖慢条斯理的抚过那沾着雨珠的剑穗子。 “敢问阁下,可是黄将军?” 黑衣人也不避讳,直接就扯了脸上的面巾,语气嚣张道:“即便你知我身份,那又如何?”显然已将贺景瑞看作囊中物。 “原来御林军也早就归于沈家了。”贺景瑞替苏霁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珠,然后细细捻了捻她的耳垂。 苏霁华低着小脑袋靠在贺景瑞怀里,浑身发冷,只男人胸口处的肌肤炙热滚烫,让人安心。 “贺景瑞,别说废话了,就让本将军来会会你吧。”黄将军手持长剑,驾马而来,气势汹汹。 但正所谓反派死于话多,还不等苏霁华紧张一下,那原本靠在黄将军身边的李莞突然出手,直接就把那黄将军一剑把脖子给抹了。 可怜那黄将军瞪着一双眼,直接从马上歪倒摔了下来。 阿宝被李莞箍在怀里,用手掌遮着眼。 苏霁华埋首到贺景瑞怀里,听到不远处传来马匹声。 那些黄将军带来的人面无表情的转身,一字排开冲进后头赶来的人马里,将那群人马杀的片甲不留。 李莞驱马上前,身上都被雨淋湿了。“明日再回扬州太守府,沈国舅那处就交给我吧。” “嗯。”贺景瑞点头,苏霁华看那李莞从怀中取出一张人.皮.面.具,递给一旁身形与方才的黄将军极为相似的男人,顿时便明白了贺景瑞和李莞的计划。 “走。”带着苏霁华,贺景瑞淋着雨漫步下山,将人带至山底下的一茅草屋旁。 茅草屋显然不是新搭的,有多处破损,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泛着潮渍。 贺景瑞下马后将苏霁华带至茅草屋内,然后取过竹塌上的巾帕替她擦拭头发。苏霁华坐在竹塌上,面色惨白,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怕了?”贺景瑞一点一点的替苏霁华把头发绞干,然后褪鞋上榻。 竹塌上湿漉漉的都是两个人身上滴下来的雨珠子,苏霁华蜷缩到贺景瑞怀里,沉静良久后才道:“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若是告诉了你,你还会玩的尽兴?”贺景瑞显然并未将此次引蛇出洞之计放在眼里,姿态一贯轻佻。 苏霁华抿唇,知道这事若是提前告诉了自己,那么自己肯定是会心神不宁一日,而且说不准还会破坏贺景瑞的计划。 “我,确是有些怕。”伸出臂膀环住贺景瑞湿漉腰身,苏霁华合眼道:“那李莞可信吗?” “不管可信不可信,人总是自私的,除去沈国舅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为什么这么说?”苏霁华仰头,鸦青色的睫毛沾了水,湿漉漉的刷过贺景瑞掌心,就像两柄小扇子。 “你可知灭李莞全家的人是谁?”贺景瑞攥了攥掌心,只觉得有些酥麻。 “不是李肃吗?”苏霁华歪头道。 “李肃那时并未有现今权势,真正将李莞灭族的人,其实是沈家。”贺景瑞替苏霁华擦干了头发,又从竹塌上拖出一只木箱,取出一套干净衣物递给她。 原是如此,怪不得李莞会与贺景瑞合作。 苏霁华接过那衣物,四处看了看,却见茅草屋小小一间,根本避无可避。 “你,你转过去。”苏霁华点了点贺景瑞的肩膀。 贺景瑞坐在那里没动,只用巾帕擦着头发道:“我们是夫妻,不用避讳。” “不行,你,你转过去。”就是往常在三叔和天阙面前,苏霁华也是不敢随意脱衣换衣的,三叔还罢了,只天阙那厮总是厚脸皮偷看她,每每惹得她羞恼不已却又莫可奈何。 推搡着贺景瑞转过去,苏霁华搂着干净衣物往后退了几步远离竹塌。 贺景瑞偏头,也替自己取出一套干净衣物,然后利落的解开腰带。 看到贺景瑞的动作,苏霁华面色绯红,她赶紧转身也开始解腰带。茅草屋就那么大,外头还落着雨,苏霁华可不敢让贺景瑞出去外头淋雨,只为让她换上那么一件干净裙衫。 待苏霁华换好衣物,转头时却见那人正靠在竹塌上,正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瞧。 “你,此举非君子所为。”苏霁华气红了脸。 “那我便做小人。”贺景瑞满不在乎的转身,又从竹塌上拎出一食盒。 苏霁华蹙眉,弯腰往竹塌下瞧了瞧,只见里头大大小小的堆满了箱子。 “过来。”将食盒里头的晚膳摆出来,贺景瑞大刺刺的坐在收拾干净的竹塌上道:“今晚我们就睡这里。” “这里?”苏霁华看了一眼四处漏风的茅草屋,想着幸亏是夏日,要是冬日还不得把人冻死了,只是这荒山野岭的,难道不会有野兽夜袭吗? “不会有母大虫在晚间出来吗?”苏霁华挪着小碎步走到贺景瑞身边,低头看了一眼晚膳,都是些不易腐烂,容易保存的糕点。 “睡前在茅草屋门口围一圈火把,母大虫怕火。”贺景瑞将食盒内的糕点取出来放到竹塌上。 “哦。”苏霁华捻了一块糕点入口,嚼着嚼着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唔……”好痛。 “怎么了?”贺景瑞掐住苏霁华的下颚,把人的脸掰过来。 “咬到舌头了。”苏霁华大着舌头,声音嗡嗡的透着一股委屈。 “怕是想吃肉了。”贺景瑞抬眸瞧了瞧被咬破的舌尖,双眸微暗道:“没事,破了个小口子,只有一点血。” 说到“血”字时,贺景瑞神色微变,心口有些热。 “哦。”苏霁华吃了一口水囊里的水,从食盒里取出一碟子桂花糯米藕,神色微喜道:“还有桂花糯米藕呢?” “嗯,今早上新鲜备的。”贺景瑞捻了捻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温热肌肤触感。 苏霁华夹起一块桂花糯米藕入口,仰头看了一眼外面雷鸣轰响的天气,有些惴惴。 “看这天气,总是感觉不太安。” “不安的是人心。”贺景瑞拨开今日新采的莲蓬,从里头挑出莲子,一颗颗的剥了苦心,递给苏霁华。 苏霁华嚼着莲子,又吃一口桂花糯米藕,一个甜腻,一个清苦,倒是正好融合了。 吃完了东西,苏霁华与贺景瑞一道躺上竹塌。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停了,茅草屋四面透风,苏霁华和贺景瑞躺在里头,能闻到外面新鲜的泥土香气,还有湿漉的雨味。 雨珠子顺着茅草屋滴滴答答的往下落,聚成水潭。当苏霁华和贺景瑞举着火把出去的时候,茅草屋外一片泥泞。 贺景瑞找了几个石块,用剑捅出几个洞,将火把插了上去。 幸亏雨停了,不然火把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苏霁华攥着贺景瑞的宽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荫蔽林木,那些参天古木在暗夜里似鬼魅般让人惊惶。 苏霁华害怕的往贺景瑞身后躲,“我们快点回去吧。” 贺景瑞低笑一声,转身时把苏霁华揽在怀里,“怕了?” “……嗯,太黑了。”苏霁华红着脸承认,整个人都不好了。承认自己怕黑这件事,怎么莫名羞耻呢? 回到茅草屋,竹塌窄小,苏霁华和贺景瑞躺在一处,肩贴着肩,胳膊挨着胳膊。因着在山底,所以即便是夏日也没那么热,只是当苏霁华翻身的时候却感觉身后的人贴了上来。 隔着一层衣料,肌肤炙热,带着喘息声。 苏霁华浑身一僵,暗暗攥紧了身上的绸被。 修长的胳膊搭拢到她的腰上,苏霁华感觉身后的温度越来越高,那搭在她腰上的胳膊也越来越紧。 这时候说话显然是不明智的,苏霁华努力的调整呼吸,假装自己已经睡过去了。 好在男人并没有什么逾越行为,只是搂着苏霁华休息。 其实若男人真要做什么,苏霁华也不能阻止,毕竟他是她的夫,做这事是理所当然的,但只因着苏霁华心中有芥蒂,所以男人直至现在都未碰她。 因着这一点,苏霁华对男人的印象还是极好的。 一夜无梦,当苏霁华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马车上了。 “奶奶。”马车内只梓枬一人,见苏霁华醒了,赶紧端了一碗温茶给她。 苏霁华润了喉咙,声音微哑道:“爷呢?” “爷先回扬州太守府了,说是有事。” “唔。”苏霁华点头,靠在软枕上休息。也不知道那沈国舅如何了,李莞是否将人拿下了呢? 马车行至扬州太守府,从角门入,径直去了苏霁华的院子。 苏霁华打开马车帘子往外瞧,见扬州太守府依旧如常,心中不免就生出些担忧。 “梓枬,昨日那沈国舅可有外出?” “昨日爷跟奶奶去了之后,那沈国舅说是有约,也出府去了。”梓枬道。 “嗯。”苏霁华颔首,打下了帘子。怪不得这扬州太守府如此平静,原来是那沈国舅在外头,那昨日李莞应当是带着人去外头堵沈国舅了。 劳累了一日,昨晚上又因着身后的贺景瑞而没歇息好,苏霁华回到院子里头先是狠狠的睡上了一觉,然后才用了香汤沐浴洗身,洗漱完毕后盘腿坐在榻上用膳。 “苏霁华!”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苏霁华咬着嘴里的烤鸭抬头,就见贺蘅一手捂着脸,一手扯开芦帘,面色狰狞的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广曼儿和刘颖儿。 说实话,苏霁华早就将贺蘅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苏霁华,你害我至此,竟还有心思在此用膳!”贺蘅显然已无往常的娇气明媚,整个人因为毁了容而格外暴躁,她一把推开苏霁华面前的梨木炕桌,声嘶力竭的模样跟个疯婆子没有什么两样。 离的近了,苏霁华才瞧见贺蘅脸上的伤,那伤比苏霁华的严重多了,坑坑洼洼的凹凸不平,就像是一块烂泥覆在脸上,尤其丑陋。 碗碟瓷盅都被摔在了地上,梓枬下意识的护在苏霁华面前,面色煞白。 苏霁华拢袖起身,慢吞吞的穿好软底儿绣鞋,然后将梓枬往身后推了推。 “蘅姐儿,你说我害你?难道不是你害我?”苏霁华慢条斯理的开口,神色冷淡。 “苏霁华,你还想狡辩!”贺蘅捂着自己的脸,只觉怒火滔天。 她的脸,她的脸毁了!什么都完了,什么都完了! “明明是你要用那水壶烫我,被我躲过去了自己失手摔了水壶,又烫了脸,反倒怪到我头上来了。蘅姐儿,恶有恶报,你欲做坏事,反毁了自个儿的脸,若今日毁的是我的脸,你怕是睡觉都能笑醒吧?” “你胡说!”贺蘅气急,“我只是想稍微烫一下你而已,怎么可能会让你毁容!” “哦?稍微烫一下?”苏霁华轻慢的瞧了贺蘅一眼,挑眉的动作与贺景瑞如出一辙。 广曼儿站在贺蘅身后,小心翼翼的拽了拽贺蘅的宽袖。“蘅姐儿,你今日的药还没用呢,回去吧。” “药有什么用,我的脸还能回去吗?回不去了,回不去了!”贺蘅红着眼眶,开始在苏霁华的屋子里头打砸,拿到什么砸什么,瞬时,屋子里头已一片狼藉。 “奶奶。”梓枬将苏霁华往旁边护,广曼儿也和刘颖儿往旁边躲,生恐殃及池鱼。 贺蘅像是失了神志般的又哭又喊,整个人处于癫狂状态。 “梓枬,让婆子将人拉出去,再去请个大夫来。”苏霁华见贺蘅不管不顾的打砸,身上被碎瓷片划伤,细软的绸衫上满是血渍。 “可是奶奶……”梓枬有些犹豫。 “我没事的,去吧。”苏霁华轻声道。 梓枬点头,急匆匆的提裙去了。 那头广曼儿见梓枬走了,急忙往苏霁华那处喊了一句。“苏霁华,你快些与蘅姐儿赔罪便罢了。” 赔罪?苏霁华蹙眉看向广曼儿,觉得这人真是摘的干净,贺蘅说起来也只是替她背了黑锅而已。 那头,听到广曼儿声音的贺蘅突然顿住了动作,她将视线落到苏霁华身上,然后缓慢笑起来。随着贺蘅的笑,她脸上的伤疤无限扭曲,苏霁华看在眼里只觉触目惊心。 “苏霁华,你毁了我的脸,那便将你的脸赔给我吧。” 苏霁华面色镇定的站在原处,暗暗攥紧了宽袖内的银剪子。 贺蘅恍若未觉般的朝苏霁华走去,嘴里嘻嘻笑着朝她伸手。 “二婶子的脸真是生的好,若是给了我,那是再好不过。”贺蘅抚着自己被毁了容的脸,声音沙哑,透着诡异。 广曼儿一把攥住欲上前的刘颖儿,眸色微动道:“咱们快去找人。” 刘颖儿明白广曼儿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跟广曼儿一道出了屋子。 第92章 贺蘅似是疯了, 力道大的吓人, 苏霁华攥着那银剪子,狠狠的往她手臂上戳去。 尖锐的银剪子一戳即中, 划开了绸衫皮肉, 浓郁的血渍滴落下来,浸染绸衫。但贺蘅却好似无知无觉般, 依旧朝苏霁华张牙舞爪的抓过去,似是一定要将她的脸抓花。 苏霁华敛眉,银剪子又戳下去,这回她是往贺蘅脸上戳过去的。 果然,疯相十足的贺蘅受惊,捂着脸往后退。即便是毁了容, 还是宝贝这张脸。 苏霁华幽幽叹息一声,看着贺蘅一脚踩空摔倒在地上,那地上皆是被她砸碎的东西, 有尖锐物划破肌肤, 惹得贺蘅尖锐大叫。 主屋的芦帘被掀开,贺天禄探头往里瞧了一眼,然后道:“好吵。” 苏霁华看了一眼贺天禄,穿着中衣,搂着灰毛兔子,发髻还未梳, 显然是在睡觉时被吵醒的。 她这处都要杀人了, 这小子竟还睡的着。说好留下来当她护卫的呢?苏霁华气得鼻子都歪了。 “奶奶……”梓枬急匆匆的冲进来, 身后领着三两婆子。婆子五大三粗的穿着粗木麻衣,一进门就将贺蘅给制住了。 “绑起来,嘴塞住了。”苏霁华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胳膊,呼吸之际满是血腥气。她脱力的坐到竹塌上,面色微白。 梓枬应声,忙着跟那两个婆子收拾贺蘅,贺天禄撸着灰毛兔子坐到苏霁华身边,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撸灰毛兔子。 “天禄。”苏霁华揉着额角,声音微哑道:“你二舅舅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贺天禄低着头,从怀里掏出一根胡萝卜喂给灰毛兔子。灰毛兔子动着三瓣嘴,吧唧吧唧的吃的极香。 “都肥成这样了,少吃点吧。”苏霁华拢了拢宽袖,伸手去触灰毛兔子的皮毛。 灰毛兔子不怕生,吃着胡萝卜扭着大肥屁.股,身上的肉层层叠叠的堆积起来。 苏霁华盯着瞧了片刻,觉得要是这兔子烤起来那应该有多大一只哦。 灰毛兔子抖了抖,贺天禄警惕的盯着苏霁华看了片刻,然后搂着灰毛兔子跳到了房梁上。 苏霁华仰头看了一眼房梁,上头窸窸窣窣的落下些许灰尘。轻咳一声,苏霁华将注意力重新落到贺蘅身上。 贺蘅被五花大绑,嘴里堵着布条,唔唔唔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上的伤口出着血,但不严重,都是些皮外伤,苏霁华用的力道不大。 “送回去吧。”苏霁华靠在竹塌上,身心疲惫。 “是。”梓枬领着两个婆子将贺蘅带了出去,芦帘处显出两个身影,是广曼儿和刘颖儿。 “广姑娘,刘姑娘。”梓枬见这两人,面色难看的将贺蘅往她两人面前一推道:“这是你们带过来的人,劳烦自个儿带回去吧。” 方才贺蘅疯的厉害,广曼儿和刘颖儿见五花大绑的贺蘅也害怕,她们不敢上前,任由贺蘅跌跌撞撞的摔倒在地上。 梓枬见两人白着一张脸不动,还是让婆子将贺蘅带了回去。 屋内,元宝领着小丫鬟收拾规整,梓枬打开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一盆水。她将梨木炕桌重新放到竹塌上,然后又取出几个瓷瓶子放到苏霁华面前,“奶奶,奴婢方才瞧您是不是被蘅姐儿伤了胳膊?” 苏霁华抬起宽袖瞧了一眼,那贺蘅虽然说没抓到她的脸,但指甲却是真利,自己的宽袖被她扯破了几道口子,白细肌肤上细密的带出几条抓痕。 “无碍。”只是有些刺疼。 梓枬心疼的用巾帕沾了水替苏霁华清洗伤口,然后又帮她敷上药膏。 “奶奶,时辰不早了,奴婢去给您备些午膳吧?”元宝上前道。 “奶奶伤了胳膊,不能吃太油太腻之物,弄些清粥小菜便好。”梓枬叮嘱道。 “是。”元宝应声去了。苏霁华靠在竹塌上,看梓枬小心翼翼的替她涂抹好伤口,然后又用纱布扎好。 她的腕子被烫伤时为了让疤痕浅淡些,梓枬一路盯着苏霁华不让她用那些油腻物,这会子刚刚没吃上几天肉,又要禁食了。 “奶奶,奴婢也是为了您好。”见苏霁华蹙着眉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梓枬苦口婆心道:“您的肌肤白细,又易留痕,这些油腻物是万万碰不得的。” 说到这里,梓枬顿了顿话,又道:“奴婢瞧着,您正好这几日减减口腹之欲,省的……” 后半句话梓枬没说出来,但就算是不说,苏霁华也能猜到她想说什么。对,没错,她确是胖了,虽说不明显,但就是胖了。 “我知道了。”苏霁华蔫蔫的应了,生无可恋的躺倒在榻上。 房梁顶,贺天禄搂着灰毛兔子下来,灰毛兔子的胡萝卜还没啃完,咔嚓咔嚓的每一口似乎都在炫耀。 苏霁华斜睨了一眼那灰毛兔子,突然一把拽住梓枬的胳膊道:“梓枬,你瞧瞧那只丑兔子,天天萝卜青菜的都肥成那样。” 梓枬愣了愣神,点头道:“是的,奶奶,奴婢觉得您不仅要少用些糕点膳食,更应该多出去走走。” “……”自己挖坑给自己跳了的苏霁华面色一变,转着一双眼珠子重新躺回了竹塌上。 “奶奶。”梓枬跪坐在竹塌上,用绢扇替苏霁华扇着风道:“奴婢听说那毽球能通经活骨,您用完了午膳与奴婢们一道玩乐玩乐吧?” 梓枬这是变着法的在哄苏霁华动起来。 苏霁华原本是没有这么懒的,但习惯成自然,她自与贺景瑞成亲后吃吃睡睡的就跟贺天禄养的灰毛兔子似得,只觉连吃口茶都能胖上一斤肉。 苏霁华没应,梓枬又柔声劝了片刻,苏霁华终于是耐不住磨,应了她。 午膳用的是清粥小菜,虽说是清粥小菜,但因着元宝厨艺不错,清粥里煨了高汤,小菜又是摘了嫩心做出来的,所以自然精细。 用完了午膳,贺景瑞还没回来,苏霁华便被梓枬拉着去踢毽球了。 所谓毽球就是用鸡毛插在圆形的底座上制成的一种抛足戏具。 院子里头已经打扫干净,苏霁华与梓枬还有元宝三人围成一圈,踢来踢去的玩,但只玩了小片刻,她就觉得体力不支了。 “不行了,好累。” 今日阳光颇盛,虽说是在葡萄架下玩的毽球,但这天动一下便是一身汗,更别说是玩毽球了。苏霁华一身香汗淋漓的仰头看了一眼紫藤葡萄,朝着梓枬招了招手。“梓枬,替我剪一串葡萄下来。” “是。”梓枬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替苏霁华去剪葡萄。 苏霁华提裙坐到石墩上,面前摆着一盅香薷饮。 元宝去屋内取了绢扇来,小心翼翼的替苏霁华扇风。苏霁华撑着下颚靠在石桌上,缓慢阖上了眼。 这日头就是容易让人犯困。 “奶奶。”梓枬将葡萄洗净端来,却见苏霁华早已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元宝朝着梓枬轻摇了摇头,然后继续用绢扇扇风。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的呆在苏霁华身边,院内静的厉害,热浪一拨又一拨的涌来,熏得人头昏脑涨。 垂花门处,远远走来一个颀长身影。贺景瑞穿着鸦青色儒衫,缓步走至葡萄架下。 葡萄架下被辟出一片阴影,偶有夏风吹过,夹杂着热意。 梓枬与元宝动作轻巧的起身行礼,贺景瑞挥了挥手,两个丫鬟识相的径直退了下去。 贺景瑞撩袍落座,捻起一颗紫葡萄剥去外头的皮,动作优雅熟练。 当苏霁华醒过来的时候,先看到的是那一大盘剥好的紫葡萄,她动了动嘴,叼了一个嚼进嘴里。 葡萄甜滋滋的味道冲进口腔,让苏霁华原本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明起来。 “三叔?”阳光正烈,苏霁华抬眸看人时眯起一双眼,声音软绵绵的带着惺忪睡意。 剥着紫葡萄的男人动作一顿,他慢条斯理的将那颗剥了一半的葡萄直接放进了嘴里,然后端起那盘剥好的葡萄起身。 苏霁华愣愣的看着男人的动作,刚刚睡醒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天禄。” 房廊上,贺天禄翻身下来。 “拿去。”将那盘剥好的紫葡萄递给贺天禄,贺景瑞面无表情的道:“明日启程回应天府。” “是,二舅舅。”贺天禄点头,端着葡萄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苏霁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眼睁睁的看着贺天禄将那盘紫葡萄端走,毫不拖泥带水。她知道,这个男人又生气了。 对于现在的贺景瑞时不时闹别扭,苏霁华已经很习惯了,只是水灵灵的一盘大紫葡萄被人给抢去了,苏霁华难免有些心痛。 舔了舔只尝到一颗葡萄的唇瓣,苏霁华吃了一口茶压下那股子香甜的葡萄味,撑着软绵绵的身子起身道:“你回来了。” “嗯。”贺景瑞声音冷淡的应了一句,转身进了主屋。 苏霁华抿唇,提裙跟上去。 主屋内置了冰块,梓枬和元宝端了凉茶进来,贺景瑞直接去屏风后洗漱换衣。 苏霁华坐在竹塌上,听着屏风后窸窸窣窣的换衣声,想起方才那一大盆子的葡萄,心下唏嘘。原来这人一回来就在给自个儿剥葡萄了,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奶奶,奴婢替您换药。”胳膊上的伤虽小,但因着是夏日,出汗多便不容易好。梓枬端了铜盆来替苏霁华换药,苏霁华看了一眼那细长的抓痕,“不用纱布了,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确是小伤,但因着苏霁华皮肤太白,那被抓出来的血痕便非常明显,红肿外翻,透着血渍,涂着药膏,触目惊心的厉害。 “怎么回事?”那头,贺景瑞换好了衣物,一眼看到苏霁华胳膊上的伤口,面色登时一变。 “没什么,就是伤了胳膊。”苏霁华敛眉,不欲多言。 贺景瑞沉下一张脸,转头看向梓枬,“你说。” 梓枬看了一眼苏霁华,然后又看了一眼贺景瑞,终于是没憋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爷,不是奴婢要嚼舌根,实在是蘅姐儿欺人太甚。奶奶好好的在院子里头,蘅姐儿横冲直撞的进来,一言不合便将奶奶抓成这样,若不是奶奶……” “蘅姐儿被我戳了几剪子。”打断梓枬的话,苏霁华侧眸看向身旁的贺景瑞,“我没想到你留了天禄看顾我,那时候蘅姐儿情绪不稳,我情急之下便戳了她几剪子自保。蘅姐儿那处只是些皮外伤,已然派大夫过去看了。” 贺景瑞沉静片刻,然后点头道:“嗯。” 梓枬惴惴起身,捧着铜盆退了出去。苏霁华收回自己置于梨木炕桌上的胳膊,“这事是我冲动了。来时好好的一个人,到现下变成这般模样……母亲怕是不会那么轻易罢休。” “嗯。”贺景瑞还是那么一个字,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到苏霁华的胳膊上,即便那伤已被宽袖遮盖住,再看不见。 “你方才与天禄说,明日就要回应天府了?” 自失忆后,贺景瑞的话便愈发的少,时常都是苏霁华在逗着他说。 “嗯。”贺景瑞端起凉茶轻抿一口,将视线收回。 “那,沈国舅的事,如何了?”明日便回应天府,虽说是匆忙了些,但趁着天气晴好赶路,可比暴雨连绵的时候好多了。 “死了。”放下茶碗,贺景瑞终于正眼看向苏霁华,他的视线从那双波光潋滟的水眸处向下轻滑,略过小巧鼻子,定在那粉嫩唇瓣之上。 “死了?”苏霁华轻讶异。 “沈景水逃了。”挪开视线,贺景瑞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想,想尝一口看看。 “那,那可如何是好?”沈景水逃窜,势必是回应天府寻沈家做主了,毕竟沈国舅也算是沈家的中流砥柱,沈国舅一倒,只有沈皇后和沈太后等女流做主沈家,那点子势力还不被瓜分殆尽。 “跳梁小丑,无碍。”沈景水十足是个草包,贺景瑞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里。 见贺景瑞这般笃定,苏霁华也略略放了心。 怪异的气氛弥散在主屋内,苏霁华有些受不住,她抬眸瞧见不远处置于角桌上的毽球,突然双眸一亮,“你教我武功吧,好不好?” 自经历了昨日刺杀一事,又经历了今日贺蘅的事,苏霁华深刻觉得若是自个儿有武艺在身,哪里还会那么惨。 触了触自己又是烫伤又是抓伤的胳膊,苏霁华觉得自己这只胳膊真是多灾多难。 贺景瑞敲着梨木炕桌,没有出声。 苏霁华满以为人不答应,便道:“我不会偷懒的,会好好学的。” “不教。”贺景瑞想也没想,径直便道。 “为什么?”苏霁华蹙眉鼓脸,身子前倾把脸凑到贺景瑞面前,“你为什么不肯教我?难不成你是害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苏霁华这话自然是吹嘘的,但对于贺景瑞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绝教她武艺这件事,苏霁华还是有些不爽。 “资质太差。”贺景瑞慢条斯理的吐出这四个字,然后又抬手指了指端来糕点的元宝道:“她的资质都比你好。” 苏霁华转头,怒瞪向元宝。 无辜的元宝眨了眨眼,将漆盘放下之后逃也似得跑了。奶奶方才的模样瞧着真可怕。 “我不管,我就要学。”苏霁华小脾气上来,扯着贺景瑞的宽袖不放。“你不教我,我就去找天禄,天禄不教,我就去另寻师傅,总归是能找到愿意教我的人的。” 贺景瑞不言不语的又吃了一口茶,眸色冷淡。“朽木不可雕也。” “你才是朽木呢!”可这样说人老婆的吗? 苏霁华怒瞪圆了一双眼,拽着贺景瑞的衣襟把人给按倒在了竹塌上。 从宽袖内取出一把银剪子,苏霁华把它戳到贺景瑞面前。“今日那蘅姐儿要发疯,被我几剪子就戳回去了。昨日那黑衣人要杀我,我还拿了你的剑挡了一剑呢。”意在指自个儿还是有些天赋的。 贺景瑞姿态柔顺的被苏霁华压在身下,表情都没变一下。 “真想学?”慢吞吞的吐出这三个字,贺景瑞按上苏霁华的肩膀,将人往前推了推。 苏霁华不依,依旧压着贺景瑞,声音轻软道:“我就知道你在诓我,我若是学武,虽不能像你与天禄那般大成,一些花拳绣腿还是可以的吧?” 贺景瑞不置可否,他从腰下解下一荷包,就是苏霁华给他做的那个。 “明早出发前,你能从我这处拿到这荷包,我便教你武功。” “你说真的?”苏霁华双眸一亮,声音都轻快不少。 “君子无戏言。” “那,击掌为誓?”苏霁华朝贺景瑞伸出手。 贺景瑞轻触了触苏霁华的手,然后立刻拢袖将那荷包重新系到腰间。 苏霁华心痒痒的看着那荷包,先是试探性的上前抓取,贺景瑞慢吞吞的转身,避开苏霁华自以为快如闪电实则慢的跟乌龟似得笨拙动作,面无表情的出了主屋。 苏霁华咬牙,觉得这荷包不能硬来,只能智取。 这一下午,苏霁华都在琢磨着怎么抢贺景瑞的荷包,她先是用绳子在主屋门口绷了陷阱,满心期待的看着贺景瑞走过,然后伸手一拉,却是不想那人正巧踩在绳子上,没扳倒人,自己反倒因为力气用的太大,直接就趴地上了。 一计不成,苏霁华又在茶水里加蒙汗药,眼睁睁的瞧着人喝了,却跟没事人一样的还在那处看书写字。 苏霁华撑着下颚靠在书案旁,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实在是撑不住的睡了过去,而在睡前,她猛地一反应,这人是不是将加了蒙汗药的茶碗掉包了? 即便是想到了这事,苏霁华也无能为力,因为她已经被蒙汗药的药力给弄得昏睡过去了。 当苏霁华醒过来的时候,她正睡在竹塌上,锦帐封闭,万籁俱静。眨了眨眼,苏霁华动了动自己沉重的身子,然后突然触到身边的人。 借着月色,苏霁华仔细辨认,终于是认出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就是贺景瑞。 贺景瑞和衣而睡,腰间系着那个荷包。 苏霁华只觉机会来了,上去就拽,却是不想被人按着肩膀反推倒了。 贺景瑞睁开眼眸,眸色清明的看向眼前人,还未说话,唇上一热。 苏霁华仰头,贴着贺景瑞的唇轻触,软绵绵的触感带着微凉的涩意。贺景瑞浑身僵直的按着苏霁华的肩膀,渐渐施力。 苏霁华蹙眉,却没出声,只小心翼翼的往里探了探。 男人反客为主,立即按住苏霁华的后脑勺冲了进去。虽说失忆了,但这种东西都是无师自通的。 苏霁华迷迷糊糊的躺在竹塌上,贺景瑞愈发熟练,双眸深谙的盯住人。 当苏霁华回过神来时,她身上衣物尽褪。微微挣扎了一下,苏霁华拉起绸被往身上掩,青葱指尖勾住贺景瑞的衣襟往下去。 贺景瑞呼吸渐沉,微促,他埋首在苏霁华脖颈处,吐气炙热。 “哈哈哈,我拿到了。”苏霁华卷着绸被一翻身,将那荷包往贺景瑞面前一挂,小表情尤其得意。 贺景瑞喘着气没说话,只慢条斯理的包住那只拿着荷包的小爪子,然后轻笑道:“真是拿到了。” 不等苏霁华翘起小尾巴,贺景瑞又道:“不过可惜,前日说好的是今早。” “什么?”苏霁华呆愣了愣,“你在骗我!” “我有没有骗你,你过会子自个儿出去问问梓枬就知道现下是何日了。” 苏霁华起身,急匆匆的就要出去,却是被贺景瑞拽住了胳膊。 男人眯着一双眼,语气暗哑,“现下可没空。” 苏霁华被贺景瑞攥着小爪子,按着小脑袋,扯回了黑乌乌的锦帐里。 第93章 折腾了一夜, 苏霁华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马车里。马车里头布置的很精细, 靠塌茶案,熏炉绢扇,只要是苏霁华平日里用得到的东西都在里头,她甚至还瞧见了梳妆台和衣柜, 简直就像是一间移动卧室。 “奶奶, 屏风后头还有恭桶。”梓枬提醒道。 “哦。”苏霁华愣愣点头,就着梓枬的手从榻上起身,由她扶着去了屏风后小解。 马车行驶的非常平稳,甚至可以说是如履平地。 “咱们在哪?”解决完了的苏霁华洗净手坐在软垫上, 面前是梓枬沏好的一碗热茶。 “是在回应天府的路上。” “你们爷呢?”苏霁华轻抿一口茶, 干涩的喉咙瞬时顺滑起来。 “爷在外头骑马呢。”梓枬轻打了马车窗子前的芦帘,露出一条细小缝隙。日光争先恐后的窜进来, 苏霁华微一偏头便能瞧见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的贺景瑞。 今日的贺景瑞穿了一身玄色缎袍,衣角处绣着暗纹,迎着日光而行, 整个人冷肃不少。 苏霁华瞧了一眼, 觉得有些恍惚, 她想起昨晚上那人搂着她, 唤她“华华”。 华华是个什么东西? “奶奶?”见苏霁华盯着贺景瑞一副痴迷模样,梓枬忍不住笑道:“爷说这几日要加紧行程,晚间都不定能寻到客栈, 所以便特意置了这马车给奶奶歇脚。” 苏霁华瞧见了贺景瑞, 自然也瞧见了那随在马车后头的棺木。那里头躺着的应当是沈国舅。 他们这般着急赶路回去, 自然是因着沈国舅一事。 “嗯。”苏霁华轻颔首,打下芦帘不再说话。 “奶奶,爷说您若是不舒服,可提前先行。”梓枬指的是后头跟着的沈国舅的棺木,生恐苏霁华瞧了心里头不舒畅。 “无碍。”苏霁华轻摇头,捻起一块绿豆糕入口。这人活着的时候她都不怕,死了又怕什么呢。 一路回到应天府,这一路上竟然尤其顺利,平静的让苏霁华越发心慌。就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奶奶。”红漆木凳被摆置在马车前,苏霁华提着裙裾下马车,仰头的时候看到“贺府”两个朱红大字。 贺府大门紧闭,除了管家并未有谁前来迎候,苏霁华微冷了眸,身旁的贺景瑞牵住她的手,重新坐上一辆青绸马车从角门入贺府。 沈国舅的棺木被送到了沈家,此事已被贺景瑞上奏陛下,整个沈家上下一片哀痛,誓要找出谋害沈国舅的元凶。 贺景瑞神色平静的带着苏霁华呆在贺府,好似沈国舅之死与他毫无干系,而陛下那处竟也未宣召,只派大理寺彻查此事。 贺蘅被毁了容,一路从扬州回来,心智越发不清醒,到应天府时已然半傻半痴。 大奶奶朱氏搂着贺蘅痛哭,反被贺蘅抓花了脸,自此谁都不敢亲近她,只关在院子里头找了几个粗使婆子看顾。 清晨时分,苏霁华与贺景瑞一道去院子里头拜见老太太。 老太太坐在罗汉塌上,身旁坐着形容憔悴的朱氏,大爷贺天元难得也在,面色不是十分之好。 老太太的大丫鬟翠雀正候在鸿禧堂的垂花门处,见贺景瑞来了,便赶紧上前请安。“二爷。” 贺景瑞牵着苏霁华往里去,连个正眼都没给翠雀。 翠雀亦步亦趋的跟在贺景瑞身旁,看到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眸中显出几许哀切,但片刻后却缓慢收敛,只开口道:“二爷,老太太为着蘅姐儿的事,发了好大的脾气。” 贺景瑞依旧没有说话,步伐平稳的带着苏霁华穿过甬道往正房主屋内去。 反倒是苏霁华偏头瞧了一眼翠雀,那双柳媚眼上下将人打量一番,然后陡然露出一个笑来。 翠雀浑身一僵,还未说话,便听到那挂在房廊两侧的鸟笼子里头传出清脆的鸟鸣声。 这几日老太太心绪不好,此等聒噪的东西早就该被拎出去。想到此,翠雀也顾不得贺景瑞与苏霁华二人,径直带着小丫鬟将廊下的鸟笼提远去了。 正屋内,老太太瞧见面前丰神俊朗的贺景瑞,眉心微蹙。 “给母亲请安。”贺景瑞带着苏霁华给老太太行礼。 老太太的眉心蹙的更深,还未说话,那头的朱氏便抑制不住满腔怒意,直指着苏霁华道:“华姐儿,我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将蘅姐儿害成那副模样!” 广曼儿一向与贺蘅交好,虽然说贺馨雅早与朱氏讲了来龙去脉,但朱氏却更偏信广曼儿之言。 这苏霁华心胸狭小,竟连贺景瑞的亲侄女都容不下! 苏霁华看向朱氏,见她穿着暗色素衣,脸上略施粉黛,却更显整个人憔悴不堪,此刻盯着她的模样狰狞至极。 “我何故害她?” “还有何故,还不是你心胸狭窄,是个毒蝎妇人!章氏都与我说了,若不是你,李家大公子哪里会落得这般田地!低贱商户出身,将那些龌龊手段带进了咱们贺家,母亲,您可要为蘅姐儿做主啊!” 朱氏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上,双眸肿成一条缝。 李府与贺府仅一墙之隔,朱氏平日里去章氏那处窜窜门也是常有的事,章氏心疼儿子,一日一日见李锦鸿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每遇见旁人势必要将苏霁华诋毁一番。 朱氏耳濡目染之下,对苏霁华便存了偏见,这会子又摊上贺蘅的事,可怜朱氏现年三十好几,却只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哪里还想的了那么多,对苏霁华真是又怨又恨,恨不能把人给千刀万剐了。 贺蘅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她自然是心疼的,可是苏霁华有贺景瑞护着,在贺家,贺景瑞才是说话做主的人。 “瑞哥儿,这事你怎么说?”老太太面色不愉的看向贺景瑞。 贺景瑞面色平静的立在那处,声音清雅道:“此事是蘅姐儿的不是,但既然华华不怪罪,我也不深究了。” 苏霁华哆嗦了一下,实在是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要唤她为“华华”,还不如“如花”呢。 “瑞哥儿,此事明明是这贱人害的蘅姐儿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怎么还在包庇她。”朱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莫不是被这妖女迷了心智!” 贺景瑞面色一冷,“大嫂,我唤你一句大嫂是敬重大哥,但如若你再胡言,我也不会客气。” 往日里的贺景瑞从来没有过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而这时候的贺景瑞却像是褪去了一身温润气,整个人锋芒毕露起来。 朱氏愣了片刻,然后哭哭啼啼的拽住身旁贺天元的宽袖,“老爷,老爷您说说话呀,老爷,蘅姐儿可是您的嫡生女儿啊……” 贺天元自然也是十分喜爱他这个女儿的,长的像他,好看又贴心,说话讨喜,可是在贺家,做主的是贺景瑞,即便他是大房长子,背着个侍中的名声,却还不如贺景瑞在陛下面前的一句话。 贺天元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朱氏红着一双眼,颓然的落下一双手臂。 主屋内陷入沉静,老太太开口道:“华姐儿,这事你怎么看?” 苏霁华正低头数着自个儿裙裾上的花色,听到老太太唤自个儿,便赶忙抬头,神色有些迷蒙。 老太太见苏霁华这副模样,愈发不喜,却看在贺景瑞的面子上又忍着气说了一遍。 苏霁华看了一眼贺景瑞道:“蘅姐儿年纪轻,不懂事,大嫂多教教便罢了,此事我也不计较了。” 因为再计较也计较不出个什么名堂来,贺蘅的脸毁了,身上又被苏霁华戳了那么多下银剪子,这对于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来说,已然是最大的惩罚。 老太太看着面前全须全尾的苏霁华,又想起贺蘅那副凄惨模样,心下愈发不平。 “华姐儿,蘅姐儿是年纪小,不懂事,但你身为她的二婶子,怎么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她才十五岁,就被毁了容貌,现下又疯又傻的,日后谁还会要她?” 苏霁华抿着唇没有说话,贺景瑞上前一步,与老太太作揖道:“母亲,蘅姐儿的脸是我毁的,与华华没有关系。” “瑞哥儿,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我并未苛待过你,你为何如此狠毒。”朱氏已失了理智,她猛地一下从地上起身,拽着贺景瑞的衣襟使劲摇晃,那张原本就不是很好看的脸扭曲起来,格外可怖。 贺天元本就不喜朱氏,这会子瞧见她这张脸,心里头烦闷之意愈重。 他是男人,自然想的比朱氏多。一个女儿罢了,又不是儿子,犯不着去得罪贺景瑞,他们大房靠的就是贺景瑞,若是没了贺景瑞这个依仗,贺家哪里有现今的辉煌。 “够了。”贺天元一把拽过朱氏,朱氏不防,重重的跌倒在地。 朱氏是老太太执意给贺天元娶的,贺天元虽不喜,但却依旧娶了她,在贺天元的印象中,朱氏十分懂分寸,平日里与他倒还算相处平和,但今日却失态成这样。 “姑母。”一直站在一旁并未说一句话的朱珠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朱氏从地上搀扶起来。 “珠儿啊,珠儿啊……”朱氏抓着朱珠的胳膊,哭的声嘶力竭。 “成何体统!”贺天元怒斥一声,与老太太拱手道:“母亲,蘅姐儿伤的厉害,不若派人护着去应天府外的千惠庵里住段日子。” 千惠庵是尼姑庵,贺蘅若是真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就说不准了,兴许就要青灯古佛一辈子了。 听到贺天元的话,朱氏哭的愈发不能自己。 朱氏力气太大,朱珠被她拽着胳膊,只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了,但她却没出声,只与贺天元道:“姑丈,我先带姑母去歇息吧。” “去吧去吧。”贺天元显然十分厌烦朱氏,视线落下时却是不经意的落到朱珠身上。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罗衫,身形纤弱如弱柳扶风,尤其是那张脸,跟朱氏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明明是一个家出来的,怎么能差那么多? “这事让三媳妇看着办吧。”老太太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贺景瑞,心中不免有些惴惴,那盘踞在胸口的怒气瞬时消散无形。 虽说是从小养大的儿子,但对于这个二郎,老太太却越发看不透了。 三房的孙氏平日里跟着朱氏一道处理贺府中馈,现今朱氏这副模样,此事交由孙氏再好不过。 “是。”贺天元并无异议。 自此,贺蘅的事便如此过去了,任凭朱氏如何哭求,老太太也只摇头不语。简单的让苏霁华有些不敢相信。 与老太太告退之后,朱珠带着哭的几乎昏厥过去的朱氏出了主屋。 贺天元略略与贺景瑞说了几句话后便也拂袖去了。 老太太推说乏了,让翠雀去送客。苏霁华便与贺景瑞一道出了屋子。 站在日光强盛的廊下,苏霁华看到两旁空荡荡的,那些鸟笼子已经尽数被处理了。 她没想到,这事那么容易就解决了,原先她还以为照着贺蘅那副受宠的模样,老太太不大发雷霆,大老爷势必也要与贺景瑞争辩上一二。 “二婶子。”贺馨雅从前头急匆匆的过来,鬓角处冒着细汗,显然是急赶过来的。她知道自个儿在老太太面前说不上话,在大房也只是一个庶女,柳姨娘劝着她别管闲事,她却还是坐不住的来了。 “我无碍。”苏霁华朝着贺馨雅轻笑,看到她满头满脸的热汗,“这日头这么大,去我的院子里头坐坐,吃碗凉茶吧?” 贺馨雅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贺景瑞,然后轻摇头,“二婶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见二婶子无恙我就回了。” 话罢,贺馨雅又急匆匆的去了,苏霁华连唤人都来不及。 “你瞧,都被你的臭脸吓跑了。”自到了鸿禧堂后,贺景瑞的面色便一直不好,沉着脸的他浑身阴冷,连看一眼都觉得让人发寒。 贺景瑞垂眸,苏霁华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倒影出他那张蕴着暗色的脸。 “我的华华,不能让人欺负。”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咱们换一个吧?”苏霁华终于逮住机会说这件事了。 贺景瑞沉默片刻,面色怪异的开口道:“霁霁?” “还是华华吧。”你高兴就好。 手牵手的回了院子,青衣与蓝鹊正候在院门口等着,一眼瞧人过来了,赶紧上前伺候。 “爷,方才四爷来寻您。” “人呢?” “已然去宫里头了。” 贺景瑞蹙眉,突然顿住步子,然后与苏霁华道:“我有事要进宫一趟,你呆在院子里头,我让天禄留下。记住,谁都不要见,等我回来。” 苏霁华隐隐觉得似有事要发生,她点头,赶紧随着青衣与蓝鹊进了院子。 院内,梓枬早已替苏霁华备好热汤,见人回来了,又张罗着端来一碗香薷饮解暑。 “奶奶,您无碍吧?”梓枬上下打量苏霁华,见人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这才放下心来。 苏霁华猜想,贺景瑞进宫定是与沈国舅一事相关,但她却万万没想到,此事竟闹到了差点废后的地步。 当苏霁华听到这八卦的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头吃单笼金乳酥。 这单笼金乳酥做工精细,以纯乳蒸就,一块占一笼屉,沥干水分之后以帛裹,压实,色金黄,似乳饼,一口下去满是甜腻的牛**味,是元宝的拿手好戏。 “奶奶。”梓枬面色欣喜的疾奔过来,一阵风似的飘到苏霁华面前,“死了,死了……” “噗,咳咳咳……”苏霁华一口金乳酥噎在喉咙口,她赶紧吃下一口茶。“你奶奶我活得好好的呢,别咒我啊。”伸手点了点梓枬的额头,苏霁华斜睨了她一眼。 “不是奶奶,是李府,李家的那些人。”梓枬喘过一口气,凑到苏霁华的耳朵边上道:“奴婢方才从市集回来,见隔壁李府被围了一圈士兵,又抓人又搬东西的,闹的可厉害了。” “是嘛。”苏霁华蹙眉,转头看了一眼隔壁的春悦园。 怪不得她方才午歇的时候就听到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还以为是自个儿睡的不踏实呢。 “奶奶,现下街头巷尾都在传,皇后娘娘受李府大房章氏蛊惑,以巫蛊之术要害贺夫人呢。” “什么?” 皇家,最忌讳巫蛊之术,怪不得陛下大怒要废后。 “贺夫人腹痛数日,太医束手无策,还是李莞李大人发现了蹊跷,才寻到皇后运用巫蛊之术的证据。” 本来沈家就因为沈国舅去了而心神不定,现下又被发现了使用巫蛊之术,即便是沈太后与陛下求情,沈皇后也失了圣心,被禁足在坤宁宫。 其实这事苏霁华怀疑是贺景瑞联合李莞做的一场戏,目的就是要扳倒沈家。但不得不说,这场戏十分之精彩。 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巫蛊玩偶,却将一代帝后幽禁在了坤宁宫。 这几日,贺景瑞一直未归,而隔壁李府被查封了,苏霁华想起那两个小萝卜头,命梓枬去打听。 “奶奶,李府的人都被充军去了,那些未满十岁的孩童被送进了掖庭为奴。” 苏霁华沉思片刻,想起那软绵绵唤她娘亲的小姑娘,轻叹息一声。还活着就好。 这几日,贺景瑞一直未归,整个应天府弥散着一股难掩的肃穆,朝廷上下都夹紧尾巴做人,就连那些平日里逗猫遛狗的纨绔都嗅到了风声不对,躲在家里头不出来了。 经此事,沈家元气大伤,不过好在贺尔巧腹中的孩子保住了。苏霁华原以为这事差不离要过去了,却又听到沈太后要去皇庙抄经祈福的事。 在这当口,沈太后作为沈家唯一的中流砥柱,却要离开应天府去皇庙,苏霁华怎么想都觉得这事不对劲。 “我觉得太后会去皇庙,定不是自愿的。”贺景瑞自宫中回来,洗漱完毕后与苏霁华坐在一处用晚膳。 他慢条斯理的夹了一块芙蓉豆腐。那芙蓉豆腐滑溜溜软绵绵的被玉箸夹碎,露出里头白色的软芯,滑嫩的就跟苏霁华凑到贺景瑞面前的脸一样。 “嗯。”贺景瑞应了一声,声音微沉。 哎?这就承认了? 苏霁华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沈皇后那事和沈太后的事,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贺景瑞掀了掀眼皮,没有说话,但苏霁华却大致猜到了。 沈家倒台,得益的自然是贺家,即便这事不是贺家做的,那也跟贺家脱不了关系,毕竟没有人会愿意为别人做嫁衣的。 苏霁华又想起李莞与太后有染的事,这事怕还是李莞与贺景瑞联手做的一场好戏。 用完了晚膳,贺府门前却突然来了一道圣旨。 贺景瑞换了官服去接旨,苏霁华坐在院内,抻着脖子往外头看。 贺府的祠堂被打开,圣旨供奉于内,老太太等人祭拜了祖先,上好香,贺景瑞这才重新回到院子里,而梓枬已经将消息告诉苏霁华了。 贺景瑞被封侯了。 长平侯,从一万六千七百户食邑变成了二万二百户食邑。这是陛下怜惜贺尔巧被巫蛊之术陷害,特意给贺家的补偿。 “长平侯?”苏霁华站在木施前,看着上头挂着的新官服,面上却并不显喜色。 她记得,上辈子贺景瑞被封长平侯是在他三十岁时,但这辈子他才二十四。而那时候贺景瑞被封长平侯没过多久,这个人就……造反了。 想到这里,苏霁华看向贺景瑞的目光陡然就变了。 穿着玄色外袍的贺景瑞正站在朱窗前摆弄花瓶里头的粉莲,这粉莲是今日梓枬新摘的。修长白皙的手指落在粉莲根茎上,毫不犹豫的掐断了一截枯软的茎叶。 苏霁华神色怔怔的往前迈了几步,走到离贺景瑞三步远的地方。 “三叔,你都想起来了,是吗?” 贺景瑞摆弄着粉莲的动作一顿,他偏头看向苏霁华,那张脸在暗色中看不真切,但眸色却黑沉的吓人。 男人没有说话,苏霁华自顾自道:“离开扬州的前一日,你便想起来了,是不是?”所以才会心血来潮的唤她“华华”。 因为“华姐儿”是三叔惯喊的,天阙那厮又惯是个胡乱性子,除了这别出心裁的“华华”没唤过外,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她都被套过。 贺景瑞终于转身,他面对面的看向苏霁华,启唇轻笑道:“你的三叔是我,天阙也是我,但说到底,这两人都不是我,我才是贺景瑞。” 苏霁华猜到了,三叔的性子与天阙的性子南辕北辙,与其说这两人有一个是主人格,不如说这两人都是次人格。当这两人融在一处时,那被尘封许久的贺景瑞才出现了。 他是三叔,也是天阙,他更是贺景瑞。 第94章 贺景瑞被封长平侯, 前来祝贺之人络绎不绝,贺府门前一派车水马龙之相。 金玉苑修缮完毕, 苏霁华带着梓枬等人搬了进去。 “奶奶,外头这般热闹, 您不去瞧瞧?”梓枬替苏霁华端了吃食来, 瞧见她懒懒瘫在竹塌上, 双眸怔忪的模样, 有些担心。 “唔。”苏霁华低应一声, 没有将梓枬的话放在心上。 梓枬蹙着秀眉叹息一声,“奶奶,奴婢可是听说朝阳公主奉圣上旨意,特意带了贺礼前来,现下正跟侯爷在大堂内说话呢。” “朝阳公主?”苏霁华总算是有了些许反应, 她霍然起身, 趿拉着软底儿绣鞋欲往外去, 才迈开几步却是突然顿住了脚。 “梓枬, 将那对红石榴金耳坠替我寻出来, 再替我取件石榴裙。” “是。”梓枬喜滋滋的替苏霁华将东西都取了出来,然后又忙前忙后的拿出新制好的口脂胭脂, 帮苏霁华上妆。 收拾完, 已过小半个时辰, 浓妆艳抹的苏霁华落下最后一笔, 将螺子黛往梳妆台上一搁, 便急急往外去。 “奶奶, 朝阳公主与侯爷去后花园了。”元宝被派出去打探情报,一路跟着朝阳公主与贺景瑞两人从大堂到后花园,这会子急急回来告知苏霁华两人的行踪。 “去后花园。”她梳妆打扮用了小半个时辰,从金玉苑里头出来又走了半柱香的时辰,这两人到底有什么话要说,从大堂说到后花园子,平日里都没瞧见他怎么与自个儿说话,就会跟她摆一张臭脸。 苏霁华噘嘴,全然没发现自己那股子醋味早已飘出十万八千里。 后花园子里,夕阳西斜,种满了奇花异草的花圃内娇花斗艳,苏霁华一路过来,瞧见几个贵女们站在一处赏花吟诗,却愣是没瞧见朝阳公主与贺景瑞。 这两人,不会背着自个儿在干什么事吧? 苏霁华越想越觉得心慌,提着裙裾疾奔起来,梓枬和元宝跟着苏霁华从假山石林处绕到幽静小道上,再从幽静小道绕到凉亭回廊里。 “奶奶,呼呼,奶奶……”梓枬撑着胸口停下来,实在是累的厉害。元宝早就瘫倒在一旁的美人靠上起不来身了。 “真是没用,你们在这等我。”苏霁华话罢,香汗淋漓的又跑远了。 贺府极大,苏霁华寻了半刻,正撑着红漆圆柱喘口气的功夫,眼角一瞟看到回廊尽头处一闪而过的男子身影。 瞧着像是贺景瑞! 苏霁华双眸一亮,提裙疾奔过去。 “站住。”男人走的极快,苏霁华没追上,总是差了那么几步,她急急唤出声,看到前面的男人停住步子,转头朝她看来。 “二嫂。” “四弟?”苏霁华喘的厉害,靠在假山石上匀气。 这贺广穿一身玄衣,远瞧着身形与贺景瑞极为相似,怪不得她会认错,毕竟是亲兄弟。 苏霁华认错了人,但她脸皮薄,不好承认,只道:“四弟瞧见侯爷了吗?” “二哥吗?方才看到与朝阳公主在前头的阁楼里吃茶,我嫌烦闷便没进去。”贺广挠了挠头。“二嫂是要找二哥?我带你去吧。” “那就劳烦四弟了。”苏霁华双眸一亮,朝贺广轻颔首。 贺广咧嘴笑起来,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其实贺广长的不差,只是因着常年在军营里,皮肤晒的太黑,在贺景瑞的衬托下便没那么出众了。他穿着玄衣,整个人十分硬朗挺拔,朝气十足。 “二嫂当心脚下。” “多谢二弟。”苏霁华微颔首,用绣帕擦了擦自己满是汗渍的鬓角,突兀觉得有些委屈。 她这边满园子的找人,那头贺景瑞却跟佳人坐在阁楼里头吃茶用糕点的,不知有多惬意呢。 贺广见苏霁华面色不好,便引着话题道:“二嫂子别介意,二哥与朝阳公主自小相识,情同兄妹,难得见面说说话罢了。” “自小相识?”苏霁华微瞪大了一双眼。这事她可还是头一次听说呢。先前三叔还说与那广曼儿自小相识,情同兄妹。这会子又冒出来一个朝阳公主自小相识,情同兄妹,闹着她玩呢? 见苏霁华面色愈发难看,贺广有些尴尬的抓了抓脸。他这又是说错话了? “二嫂子,听说你是从新安郡来的?那处的人可是多会做生意的聪明人啊。” “不过糊口罢了。”苏霁华勉强扯唇笑了笑,“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背井离乡的千里迢迢去外头做生意呢。” 新安郡地贫人瘠,哪比得上江南这等富庶地,要想吃饱饭,只得出来混。想当年,苏家也是从一个小商铺,渐渐变成富甲一方的苏府,这其中艰难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 商户,就是在官老爷的眼皮子底下讨饭吃,有了钱财又如何,人家官大人一句话便能将你打回原型。 “二嫂子,到了。”贺广突然道。 苏霁华回神,抬眸看向面前的阁楼。 阁楼不高,只三层,她站在底下,仰头看去,瞧不见里头的情景。 “二嫂子,咱们进去吧。” “……不了。”苏霁华垂眸,声音微哑,“走了这么久,我都累了,想回去歇息了。” “哎,二嫂子,既然累了就去阁楼里头歇上片刻再走吧。”贺广神色疑惑的拦住苏霁华。“二嫂子这回金玉苑,可还要再走上小半个时辰。” 贺广耿直,根本听不懂苏霁华的言外之意。她不愿进去,是怕瞧见什么让她不欢喜的场面,但贺广表情坦荡的厉害,全然不知苏霁华心中的顾虑。 “二哥,二嫂子来了。”正当苏霁华犹豫不决之际,贺广突然抬手朝阁楼三楼的窗棂处挥了挥。 苏霁华仰头看去,只见贺景瑞身着素衣立在窗口,眉目俊朗,姿态清冷。 “走吧,二嫂子。” 苏霁华被赶鸭子上架的进了阁楼。 踩着木制楼梯,进到三楼,绣墩上坐着朝阳公主,贺景瑞正立在窗边,侧眸朝苏霁华看来。 苏霁华原是精心打扮过的,但因着奔波许久,脸上妆容有些化了,不过却不影响她的容貌,反因着这红晕而更显波光晕染,粉腮红唇,整个人由里到外的透出一股娇媚劲儿。 “给朝阳公主请安。”苏霁华与朝阳公主行了一个万福礼。 朝阳公主穿着繁复宫装,在这般夏日之中依旧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不过好在阁楼里头置着冰块,朝阳公主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旁并未显出汗渍。 “侯夫人。”朝阳公主启唇轻笑,艳若牡丹。 苏霁华缓慢站直身子,纤细的身影立在那处,毫不示弱的看向朝阳公主,眉目流转间艳如桃李。 朝阳公主的艳是大艳,富贵大成。而苏霁华的艳则是外艳内媚,比朝阳公主那种气势迫人的艳多了几分婉转的精致。 两个绝色美人,一坐一站的在阁楼内,犹如世上最娇媚的两朵花。 “日头这么大,瞎跑什么?”贺景瑞打下窗边的芦帘,然后抬步上前走至苏霁华面前,瞧见她一身香汗,眉目轻蹙。 苏霁华不自觉噘嘴,觉得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嫌弃她来碍事了。 “哦。”阻碍了你跟朝阳公主妹妹哥哥的叙旧情真是不好意思呢。苏霁华斜睨了贺景瑞一眼,脸上的表情将她出卖的一干二净。 贺景瑞不自禁的翘了翘唇角,牵着人坐上绣墩,然后替她倒了一碗茶。 “二哥,军营里头有些事我想与你商量商量。”贺广上前,粗声粗气的道:“那些兔崽子太不服管了,您给出出主意。” “嗯。”贺景瑞略点了点头,拢袖起身,与贺广一道出了阁楼。 两人一走,阁楼内只剩苏霁华与朝阳公主二人。 苏霁华与朝阳公主坐在一桌旁,面面相觑片刻后,朝阳公主率先开口,“我与瑞哥哥自小相识,那时候瑞哥哥进宫还是奴隶身份。我瞧着他一个小小奴隶被欺负的厉害,便出手帮了几次。” 苏霁华攥着茶碗,垂眸没有说话。青梅竹马就罢了,看上去还有救命之恩? “谁能想到呢,那时候的小奴隶竟能变成现在风姿翩然的长平侯。”朝阳公主勾唇轻笑,挺着腰板的模样姿态高贵不可攀。 “是啊。”苏霁华笑着截过朝阳公主的话,“不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往常,苏霁华定然是说不出口的,可是她瞧着朝阳公主那副嚣张至极的高贵模样,心中便不舒服。 “朝阳公主虽生来便是公主,但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待贺景瑞造反称帝之后,堂堂公主,也不过就是前朝遗孤,甚至连勋贵之女都比不得。 “你……”朝阳公主自小受宠,哪里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苏霁华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口茶。“朝阳公主虽是公主,皇家之女自然身份尊贵,但也要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别人的夫君,不要随意肖想。” 苏霁华挺直腰板,陡然觉得今日这般将公主怼的哑口无言的自己,应该是她这辈子加上辈子最风光无限的时候了。 “苏霁华,你以为瑞哥哥真的喜欢你吗?”朝阳公主暗咬牙。 “不然呢?难不成他是喜欢我的钱?”苏霁华斜睨了朝阳公主一眼,颇有一股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味道。 “当然,我长的这么好看,相公兴许贪图我的美色也说不准。”撑着下颚朝朝阳公主眨了眨眼,苏霁华得意的扬眉。 “你,苏霁华,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朝阳公主活到这么大,真是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的。 两人正打着嘴仗,突然,阁楼窗口处传来一阵异响,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带着面罩的脸。 苏霁华愣了愣神,就见那黑衣人指着她与朝阳公主道:“谁是苏霁华?” “她!”苏霁华反应极快的指向朝阳公主。 朝阳公主气呼呼的瞪向苏霁华,“你瞎说什么呢?”青天白日的一身黑衣出现在阁楼窗口,怎么看都不是好人。 “找到了吗?”窗口处又挤进来一个黑衣人,抻着脖子往里面看了一眼,瞧见两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便笑眯眯的道:“一起扛回去。” 苏霁华鼓足一口气,刚想叫,四面八方窜出数个黑衣人,直接就把她跟朝阳公主的嘴给堵了个结实。 朝阳公主美目圆睁,怒瞪向苏霁华。这帮子黑衣人明显就是来找苏霁华的,她被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给连累了。 苏霁华无奈耸肩,她哪里知道她什么时候得罪了人,让人巴巴的跑到贺府里头来抓她。不过这贺府不是自称守卫森严,还有暗卫巡逻的吗?怎么这么一大帮黑衣人进来都没发现? 黑衣人扛着苏霁华与朝阳公主,一路畅通无阻,飞檐走壁的出了贺府,然后又将她与朝阳公主扔进了马车里。 被五花大绑的苏霁华跟朝阳公主靠在一起,脑袋被朝阳公主发髻上的金簪子戳的生疼。 “唔唔唔……”苏霁华用力的扭着身子,朝朝阳公主眨眼。 朝阳公主嫌弃的踢开苏霁华。 苏霁华向天翻了个白眼,死皮赖脸的蹭上去用下巴夹着肩膀,把朝阳公主发髻上的金簪子给取了下来,然后艰难的从马车窗子的芦帘细缝里挤了出去。 瞧见苏霁华的动作,朝阳公主明白过来,绷着一张脸配合的把自己的头低了下去。苏霁华却摇头,抬着下颚示意了一下外头。 朝阳公主满头珠翠,少了一两支簪子那些黑衣人定是不会注意的,只若是满头珠翠都没了,势必会引起怀疑。 马车辘辘出了城,往应天府外去。 苏霁华跟朝阳公主靠在一起,听到外头传来说话声。黑衣人打开帘子进来,看到瞪着两双美目的两个美人,直接用手刀将人给砍晕了。 当苏霁华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黑乌乌的屋子里,看着像是个密室地牢,点着几盏油灯,但依旧非常黑,只能模糊的瞧见一些事物的影子,有些简单的桌椅板凳。 她的身旁是依旧昏迷不醒的朝阳公主。 “喂。”身上的绳子和布块都被解了,苏霁华推了推朝阳公主。 朝阳公主迷迷糊糊的睁眼,看到苏霁华,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后脑勺重重的磕到墙壁上。 “唔。” “没事吧?”那声音响的厉害,苏霁华都听的脑袋一疼。 朝阳公主捂着脑袋蜷缩在一处,身上繁复的宫裙已然脏乱不堪,梳得光洁的发髻也已经散开,脸上妆容尽毁。 “啧啧。”苏霁华摇头。“其实这会子瞧瞧,你也不是很好看。” 朝阳公主以华衣美服堆砌起来的美,现下一旦狼狈起来,整个人便失了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尊贵气。 “苏霁华,本宫若不是被你给连累,哪置于受这份气?”朝阳公主咬牙切齿的看向苏霁华。 苏霁华面色尴尬的扭头,撑着身子起身在墙壁上拍拍打打。“咱们瞧瞧能不能出去。” 朝阳公主愤愤起身,提着宫装在密室里转起来。 “没找到,这密室建的很严密。”苏霁华摇头,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瘫倒在地上。 朝阳公主听到苏霁华那“咕咕”乱叫的肚子,嫌弃的扔给她半块糕点。 “你哪里来的糕点?”苏霁华双眸一亮、 “爱吃不吃。”朝阳公主朝苏霁华翻了个白眼。她才不会说这糕点是那时候被苏霁华栽赃,顺手拿起来准备砸人时留下的。 糕点很小,吃了以后两人更感觉饿了。 “公主啊,你说是谁会抓我们呢?” “人家抓的是你。”朝阳公主有气无力的跟苏霁华靠在一起。 “公主啊,那些黑衣人要抓我,如果当时知道你是公主,自然不会放过你这个活口。”苏霁华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本宫是公主,谁敢动我?”朝阳公主瞪眼。 “我还是侯夫人呢,人家不照样抓?这些亡命之徒别说动你一个公主了,就算是动皇帝,只要有钱就照干不误。” 密室里头只苏霁华与朝阳公主两个人,苏霁华说话难免放了些。好在朝阳公主虽瞧着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但实际相处起来却并不是那么不投缘。 其实从朝阳公主说可怜贺景瑞一个小小奴隶自小被欺辱,施以援手之后苏霁华便觉得,在偌大皇宫之中,宫闱深深,难得这朝阳公主的性子还是个纯善的。 “嘘,好像有人来了。”苏霁华话音刚落,密室的门就陡然被打开了,一阵阴风刮过,密室内仅剩的几盏油灯被熄灭,密室里伸手不见五指。 苏霁华和朝阳公主搂在一起,眼前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说,谁是苏霁华。”一道粗哑的男声传来,带着难掩的暴虐,随之而来的是木桌子被踹塌的声音。 苏霁华哆嗦了一下身子,与朝阳公主一道保持沉默。 “不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男人的声音非常难听,就像是在含着粗砂砾说话。 “啊……”苏霁华身旁一空,朝阳公主被男人一把抓了过去。 “你放开她,我才是苏霁华。”苏霁华着急的伸手去够朝阳公主,却是不想自己身后也贴上来一个黑衣人,揽着她的肩膀往后拖。 “唔唔唔……”苏霁华被捂住了嘴使劲挣扎,蹬得连软底儿绣鞋都丢了。 “大哥,这么两个大美人,咱们要不尝尝鲜吧?”突然,那正揽着苏霁华的黑衣人开口,声音猥琐。“反正也是个妇人,没差。” 那大哥没有说话,朝阳公主却是陡然传出一阵凄厉的喊叫声。 苏霁华猛地一下咬住黑衣人的手,直直的朝着朝阳公主的方向撞过去。 密室很暗,苏霁华看不清楚人,只知道自己撞到了一堵肉墙上,然后又被身后的黑衣人给拽了回去使劲压进怀里。 “人呢?”突然,密室门口传来一道声音,黑漆漆的密室陡然被上好的琉璃灯照亮,苏霁华眯着眼看过去,就见密室门口走进来一个男人,穿着黑袍,戴着斗笠,整个人漆黑一片看不清脸。 “主子,两个都在这了,你瞧瞧是哪个。”男人身后走出一个提着琉璃灯的人,毕恭毕敬的开口。 戴着斗笠的男人身形纤瘦,听声音似乎年岁不大,他取下斗笠,露出一张脸,脸上是一双特别的吊梢眼。男人瞪向被黑衣人箍在怀里的苏霁华,面色狰狞。 沈景水?沈国舅的嫡生子。苏霁华惊愕的微张大了嘴。她记得那个时候贺景瑞说沈国舅虽然死了,但沈景水却跑了。所以沈景水抓她是为了给沈国舅报仇? 苏霁华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她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朝阳公主,见她虽然狼狈,但身上衣物完整,只面色有些发白后稍稍放心。 “苏霁华。”沈景水走到苏霁华面前,双眸赤红,“贺景瑞害我父亲,毁我沈家,我就要拿他最珍贵的东西来偿还。” 苏霁华咽了咽口水,“我知道他库房的钥匙就藏在我的妆奁盒子里头。其实你别看他是个侯爷,他的暗卫还要靠我表哥养着呢。” “……蠢货!”沈景水气急败坏。“我要把你的肉一片片的割下来,指头一根根的剁下来,每天给贺景瑞送一部分,你猜在你的血流干之前,他会不会来救你?” “其实。”苏霁华颤着眼睫,声音哽咽,“我与他只是逢场作戏,他真正在乎的人并不是我。” 箍着苏霁华的黑衣人紧了紧手,眸色不明。 苏霁华期期艾艾的扭头,一副悲怆模样。“我只是那个女人的替身,若不是因着我长的有几分像她,像我这样二嫁的商贾寡妇,他哪里瞧的上我。” 第95章 朝阳公主觉得, 如果不是自己被吓傻了,真的想跳起来鼓掌。太精彩了。 “替身?是谁?”沈景水撩袍坐到黑衣人搬来的红木太师椅上,显然对苏霁华说出来的东西十分感兴趣。现在的他只要是任何关于贺景瑞的事都非常关心, 他活着, 就是为了能将那个人碎尸万段,替父亲报仇! “那女子唤白娘, 公子没见过吧?是刚刚被抄家充军的, 李府大房李锦鸿的外室。”苏霁华抹了抹眼泪,神色悲切道:“白娘她呀,是个下九流的戏子, 命苦呀,吃不饱穿不暖的,偏还生了张那么好看的脸。” 苏霁华抚了抚自己的脸, 继续道:“公子也知道,贺景瑞先前是奴籍, 大致就因着这个,两人就看上眼了。只可惜……” “可惜什么?”沈景水疑惑道。 “可惜那白娘给李锦鸿做了外室,还生了一儿一女。我若不是与那白娘有几分相似,又怎么能入得贺景瑞的眼呢。他呀, 心心念念着白娘, 又不愿强逼人, 只得将我娶进门, 日日瞧着我的脸也能解些相思苦。” 沈景水听完苏霁华一席话, 觉得有些怪异, 他坐在那里没动,身旁的黑衣人弯腰道:“公子,我觉得这女子说的话有些蹊跷……” “公子呀,我何故骗你,只要你寻到白娘,便能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是与那白娘长的相似,才能入贺景瑞的眼的。”苏霁华被身后的黑衣人箍在怀里,有些难度的动了动身子,抽抽噎噎的说话。 “公子,奴才觉得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黑衣人依旧不相信苏霁华。 苏霁华抬头,露出一双无辜大眼。 “去将那白娘找来。”打断黑衣人的话,沈景水眯起一双吊梢眼看向苏霁华。苏霁华使劲睁眼,想着这么双吊梢眼本来就小,眯成这样还能瞧见她吗? “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的手指头一根根剁了,送给贺景瑞做贺礼。” “不敢欺瞒公子。”苏霁华被吓得一个哆嗦,赶紧把自己的手藏进了宽袖里。走投无路的疯子,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沈景水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朝阳公主。 朝阳公主努力的扬起脖子,却架不住浑身颤的厉害。“沈景水,你若是放我回宫,本宫自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朝阳公主,我知道你向来与贺景瑞有些情意,我若是放了你,我的计划不就都泡汤了吗?” “我只要回了宫,哪里管你做什么。”朝阳公主咽着口水,努力跟苏霁华撇清关系。 苏霁华悄悄瞪了朝阳公主一眼,朝阳公主心虚的转头。蠢货,这不是骗骗这沈景水嘛,等本宫回宫了自会让禁卫兵来救你的。 没看出朝阳公主眼里的意思,苏霁华对于这么没义气的人嗤之以鼻,就算是公主也不能原谅! “真是让人感动啊,不过公主还是好好呆着吧。”沈景水抖着斗笠起身,朝苏霁华身后的黑衣人招了招手,“时辰不早了,先砍个手指吧。” 苏霁华浑身一僵,瞬时瞪向沈景水,“公公公公子……” “虽然那个什么白娘还没找到,但你在本公子手里,为了让贺景瑞听话,本公子还是要试探一番的。”听了苏霁华的话,沈景水说话时神情都柔和了许多。 沈景水说完,便慢条斯理的戴上斗笠朝黑衣人道:“动手。” “啊啊啊啊……不要不要……”苏霁华使劲挣扎起来,被身后的黑衣人按住了手掌压在地上。 “不要,不要……”面色煞白的蹬腿抽手,苏霁华哭的眼泪鼻涕一脸。 朝阳公主惨白着一张脸坐在旁边,动了动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显然也是被吓坏了。 “闭嘴,把她的嘴堵上,吵死了。”沈景水陡然暴虐起来。 黑衣人顺从的把苏霁华的嘴堵上了,苏霁华眼睁睁的看着蹭亮的匕首从她面前滑过,最后落到她的小手指上。 鲜红的血渍弥散开来,一截断指落到地上。 苏霁华两眼一翻,咬着破布晕了过去。 朝阳公主惊叫一声,软绵绵的倒在了身旁黑衣人的怀里。 沈景水身后的黑衣人上前,将那截断指放到木盒内。沈景水冷笑一声,“好好看着,可别死了。” 黑衣人闷头应声,沈景水扬长而去。 密室的门被关上,两个黑衣人一人一个的搂着怀里的人。 搂着苏霁华的黑衣人动了动身体,他举起苏霁华的手,慢条斯理的将她因为断了小指而紧紧蜷缩在一处的手摊开伸直。 纤细白皙的手指青葱似得缓慢舒展开,沾着鲜红血渍,媚色惑人。 原本被砍断的小手指完好无损的被黑衣人托在掌心,黑衣人拿下苏霁华嘴里的布条,然后隔着一层面罩亲了亲她的唇角。 苏霁华无知无觉的躺在黑衣人怀里,鸦羽色的睫毛轻颤,面色惨白,唇色紧失,显然是被吓的狠了。 掐着苏霁华的人中,黑衣人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换了个舒服的位置。 苏霁华幽幽转醒,看到揽着自己的黑衣人,惊叫一声后下意识的又要昏过去。 黑衣人继续掐人中,另一只手捏着苏霁华的手揉了揉,然后把它重新放回到苏霁华胸前。 被吓得面色惨白的苏霁华终于觉出些味来,她试探性的动了动手,发现自己的小手指依旧完好无损的长在自己的手上,素白肌肤上沾着血渍,让整只手看上去有些黏腻。 黑衣人取出布条,弯下苏霁华的小手指将她的手给包了起来。 苏霁华愣愣的看着黑衣人的动作,突然一把拽下了他的面罩。 “贺景瑞?” 身形纤瘦的黑衣人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来,只双眸处被涂黑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似乎覆着一层细薄的像树皮一样的凝脂物。 易容吗? “呜呜呜,我都吓死了……”苏霁华扑进贺景瑞怀里,抽抽噎噎的开始说话,双手用力的攥紧他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放。 “嗯。”贺景瑞点了点头,替苏霁华将手包好,然后道:“手指断了,别乱动。” 苏霁华吸了吸鼻子,声音嗡嗡,“不是没断吗?” 贺景瑞斜睨了苏霁华一眼,将面罩重新戴上,“断了。” 好嘛,你说断了就断了。苏霁华吸着鼻子,使劲的把自己往贺景瑞怀里缩。 贺景瑞坐在地上,任由苏霁华像只毛绒兔子似的往自己怀里拱。 “那,那他是谁?”缓过神,苏霁华侧眸看向搂着朝阳公主坐在一旁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身形很是高大,刚才说话时嗡嗡的就跟小山震颤一样。 “二嫂子不认识我了?”贺广没拿下面罩,只朝苏霁华眨了眨眼。 苏霁华愣神,似乎能透过黝黑面罩看到贺广那口白牙。“贺广?” “二嫂子吃些东西吧。”贺广弯眼轻笑,从怀里掏出几块糕点递给苏霁华,然后又取下腰间的水囊给她。 苏霁华接过,狼吞虎咽的吃完,然后将视线落到朝阳公主身上。 “公主?”伸手拍了拍朝阳公主的脸,苏霁华看着那被擦在朝阳公主脸上的血渍,有些讪讪的换了只手。 朝阳公主还没醒,苏霁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血渍,很新鲜,而且血腥气很浓,就像是刚刚取下来不久的。 “那个,刚才的那根小手指……”不会是别人的手指吧? “二嫂子别担心,那是用面团和凝脂捏出来的。”贺广没有苏霁华那么温柔,粗糙的手掌使劲往朝阳公主脸上一招呼,朝阳公主痛呼出声,哀哀的醒过来,然后惊惧的推搡着黑衣人往苏霁华这边靠。 “苏霁华,你的手怎么样,没事吗?”朝阳公主蓬头垢面的看到苏霁华被裹的严实的手,瞬时红了眼眶,“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不就是少了根手指嘛,等咱们出去了,我让那沈景水把十根脚指头都还给你。” 那还是不用了吧。 苏霁华将手里的水囊递给朝阳公主,“先吃口水。” 朝阳公主接过,咕噜噜的灌完,然后抱着水囊一脸迷茫。“哪里来的水囊啊?” “喏。”苏霁华努嘴,示意了一下朝阳公主身边五大三粗的贺广。 朝阳公主扭头,面颊上是被贺广蹭出来的红肿,“啊!”朝阳公主哆嗦着跟苏霁华抱在一起。 “你,你别过来啊……”朝阳公主将脸埋在苏霁华怀里,声音嗡嗡道:“本宫是公主,十万禁卫兵,每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呜呜呜……” “他,他其实是……”苏霁华转头看了一眼贺景瑞,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朝阳公主真相。 贺景瑞轻摇头。 苏霁华抿唇,终于是将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朝阳公主憋不住说漏了嘴,吃亏的是他们所有人。 “好了,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苏霁华将糕点递给朝阳公主,然后压着声音道:“他们都是照规矩办事的,你不用怕。” 朝阳公主看到苏霁华裹着血色布条的手,面色惨白,“苏霁华,你疼不疼啊?”手指都断了,竟然还能这样若无其事的安慰自己,呜呜呜。 “不疼,快吃吧。” “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 朝阳公主没犹豫,直接就把剩下的糕点都塞进了嘴里。 吃完了东西,苏霁华跟朝阳公主互相搀扶着从地上起来,然后跟着贺景瑞一道出了密室。 密室外是一辆马车,苏霁华踩着马凳上去,朝阳公主贴在苏霁华身边,哆哆嗦嗦的模样哪里有半分平日里的公主风范。 “我说,你胆子原来这么小啊?”苏霁华好笑的歪头打量朝阳公主。 朝阳公主狠瞪苏霁华一眼,“本宫若不是因为你,会碰到这种事吗?” 这处轮到苏霁华心虚的将眼睛转开了。 马车辘辘而行,贺景瑞戴着面罩坐在车内“看管”两人,贺广在外面赶马车。 这么容易就从密室出来了,苏霁华有些担忧的将脑袋伸出马车窗子看了一眼,只见前后都是宽阔官道,只不过是较为偏僻的官道,走了这么久只零星看到几人。 “我们去哪里啊?”苏霁华朝着贺景瑞开口。 朝阳公主见苏霁华竟然跟黑衣人说话,而且语气温柔可人,就像是在瞧着情人似得,当即就用一双眼瞪住她,满是不可置信。 美人计?倒,倒也是个办法,她可以去试试外头的那个黑衣人,怎么能让苏霁华一个人孤独奋斗呢。 朝阳公主想罢,朝着苏霁华一点头,然后就哆哆嗦嗦的提着裙裾出去了。 苏霁华看到朝阳公主的动作,神色迷蒙的转头看向贺景瑞。这是去做什么? 贺景瑞一身黑衣靠坐在马车壁上,只露出一双眼,狭长微冷,黝黑深谙。 “是回贺府吗?”苏霁华凑到贺景瑞身边,小心翼翼的拽住他的宽袖,然后又将自己的脑袋靠到他的肩膀上。 这一路来担惊受怕,苏霁华见到贺景瑞就跟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心里头一下有了主心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一瞧见贺景瑞,便觉得这世上的事,不管大事小事都能在他的手上迎刃而解。 “不回贺府。”贺景瑞微挺直身板,让苏霁华靠的更舒服些。 “不回贺府?那我们去哪里?” “去安平。”话罢,贺景瑞闭目。 安平?为什么要去安平?苏霁华想问,但看到贺景瑞双眸微阖的模样,还是憋住了没开口。 苏霁华蜷缩起身子凑在贺景瑞身边,一转头就能看到他戴着面罩的脸,一倾身就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抿了抿唇,苏霁华小心翼翼的撑着身子起身,在贺景瑞面颊上亲了一口,然后红着脸赶紧退了回去。 虽然说是隔着面罩的,但苏霁华还是非常害羞。 其实当知道黑衣人是贺景瑞时,苏霁华就恨不得将人搂到怀里好好的亲上几口。这种不亚于绝处逢生的感觉,真是容易让人冲动的热泪盈眶继而做出些不好的事情呀。 苏霁华偷偷看了一眼贺景瑞,见人依旧靠在那处,连眼皮都没掀开,这才缓慢吐出一口气。 马车停在一家客栈,苏霁华背着贺景瑞在马车内换过素色裙衫,梳好妇人髻,正准备将朝阳公主叫进来,一打开帘子就看到那公主大刺刺的坐在贺广身上,脸上的笑又僵又硬。 “公主?”苏霁华开口。 “啊!”朝阳公主猛地一下朝苏霁华扑过去,屁滚尿流的跌进马车厢。 呜呜呜,她果然还是没有苏霁华那么好的手段和脸皮,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使美人计呀! 平日里都是别人来讨好她的朝阳公主面对面的跟贺广坐了小半个时辰,连腿都哆嗦了。 苏霁华被朝阳公主撞的不轻,贺景瑞一把将人提起来按了按胳膊,见人没事才放开。 朝阳公主看到苏霁华和黑衣人的互动,又想起自己刚才憋缩缩的样子,深刻觉得自己一个公主怎么能这么怂呢?当即就气鼓鼓的瞪向贺广。 穿着黑衣的贺广身形高壮,那双眼朝阳公主处一瞟,杀气腾腾。 朝阳公主一哆嗦,猛地低头。算了,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乡间客栈,只剩下两间房,朝阳公主本想跟苏霁华住在一处,却是不想那较为瘦削的黑衣人直接就将苏霁华给提走了。 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朝阳公主闻着那股子腐朽的霉味,慢吞吞的转身看向身旁的贺广。 黑衣人的腰间别着一把大刀,那刀用黑布裹着,几乎跟朝阳公主身量等高。 “走。”贺广挑眉,一脚踢开面前的房门。 朝阳公主低着头跟在贺广身后,暗暗攥紧了宽袖。“喂,本宫……” “铿锵”一声,裹着黑布的大刀被砸在木桌上,年代久远的木桌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朝阳公主立时噤声。 贺广点燃油灯,转头往朝阳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公主现今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身上的宫装也早已污浊不堪,脚上的宫鞋不知落到哪里去了,松松的套着两只罗袜站在房门口,楼梯处隐可见小二偷偷打量过来的视线。 “进来。”贺广上前,一把拽住朝阳公主往里扯了扯,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朝阳公主跌跌撞撞的进到房间,踩到过长的裙摆,直接就跌到了地上。 地上很硬很凉,还有一些没处理过的陈年污垢,朝阳公主愣愣的坐在地上,突然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她身为公主,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人敢得罪她,如今这般狼狈,担惊受怕的随时都会死去。 “哇啊啊……”想到这里,朝阳公主哭的愈发不能自己。 贺广看着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跟孩童无异的朝阳公主,面色有片刻僵直,然后突然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罩,咧出一口白牙笑道:“别哭了,公主。” “哇啊啊啊……”朝阳公主正哭的起劲,哪里有空搭理他。 贺广走到木桌旁,倒了一碗茶,然后往朝阳公主那里泼了过去。 茶水很凉,带着苦涩的茶香味,还有细碎的茶叶渣子。朝阳公主被泼了一脸,瞬时清醒过来。 她吸着鼻子转头看向贺广,泪眼朦胧间觉得这个人好像有些眼熟。 “瑞哥哥?” 朝阳公主激动的起身去抓贺广的宽袖。 贺广站在那里,脸上依旧是那副笑脸。 朝阳公主使劲眨眼,看清楚了人。不是瑞哥哥,瑞哥哥从来没有这般笑过。 “给公主殿下请安。”贺广弯腰,庞大的身躯笼罩下来,进朝阳公主整个人都罩了进去。虽说是在请安,但姿态却尤其跋扈无礼。 油灯很暗,忽明忽暗的被半开的木窗子吹得摇曳半熄。 朝阳公主仰头,呐呐开口。“你,你是谁?” “在下圣上亲封中郎将,贺广。” “贺广?”朝阳公主双眸一亮,“你是贺家人?那瑞哥哥呢?” “不知。”贺广双手环胸靠在木桌旁,抚了抚那裹着黑布的大刀。 “你是来救本宫的?”朝阳公主下意识捋了捋头发,却摸到满手草屑。 “咳,还愣着做什么,替本宫倒茶。”朝阳公主拢着裙裾坐到木凳上,斜睨了贺广一眼。 贺广笑眯眯的给朝阳公主倒了一碗茶,“公主请吃茶。” 朝阳公主端起茶水轻抿一口,立时便嫌弃的放了回去。“什么东西都拿给本宫用。” 贺广站在一旁,没有说话,高大的身躯犹如坚挺铁塔。 朝阳公主见贺广那副笑模样,不知道为什么陡然觉得有些腿软,她强撑起精神,用力把脖子伸长,摆出公主架势。“你放心,只要你将本宫安全的送回皇宫,父皇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公主怕是要失望了,咱们这次去安平。” “安平?为什么是去安平?” “自然是沈公子的吩咐。”贺广大刀阔斧的坐下来,拿过朝阳公主吃了一口的茶碗直接就将那碗茶给用完了。 见贺广这副毫不客气的模样,朝阳公主立时蹙眉,“本宫没让你坐。”真是半点没有规矩。 贺广偏头,面色陡然下沉。 朝阳公主心里一惊,刚想说话,就见那人又恢复了一张笑模样,五大三粗的竟还显出几分憨厚来。“公主误会了,再过半月,您就不是公主。” 第96章 夜幕低垂, 繁星点点。 客栈内,苏霁华坐在榻上,身旁站着一身黑衣的贺景瑞。 “盛极必衰,皇帝用我贺家解决了沈家这个心腹大患,现今偏听偏信李肃之言,势要将我贺家重新压入泥潭。” 一边说话,贺景瑞一边取下脸上的面罩, 转头看向苏霁华, “沈景水只是咱们回安平的一个幌子,等回到安平……” 剩下的话, 贺景瑞没有说, 但苏霁华却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你,要造反?” 苏霁华知道,上辈子的贺景瑞以清君侧之名造反, 这辈子的他原来也要走这条路吗? “不是想反, 只是迫不得已。”贺景瑞面无表情的垂眸,抬手搭上身旁的木施,指尖轻动,渐施力。“不是贺家死,便是皇室灭, 与其成为砧板肉, 不如先下手为强。” 贺景瑞看的很清楚, 现今贺家势大, 皇帝已然有所警惕, 据李莞说,皇帝已不止一次的召见李肃,甚至给李肃放了实权,将东西两厂尽数归与他。皇帝要重用李肃,宦官当权,朝廷必乱。 李府一事只是皇帝给贺家的一个警告,毕竟李府与贺家有诸多交往,李府势单力薄又无实权,是杀鸡儆猴的头选。 皇帝相信,贺景瑞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只可惜,逼得狠了,自掘坟墓。 苏霁华怔怔坐在榻上,她现在还有点蒙圈。这怎么就……突然要造反了呢?这起码还要等五年吧?不不不,这辈子长平侯都提前封了,所以造反这件事也被提前了就不奇怪了。 “我听说,皇上十分宠幸贺夫人。”苏霁华小心翼翼的开口试探。 “呵。”贺景瑞冷笑一声,声音清冷的接过话,脸上显出一抹嘲讽神色,“宠幸到要将三姐杀了。华华以为那巫蛊之术真是李府所为?” “难道不是吗?”苏霁华瞪大了一双眼。 “李府只是只替罪羊。” 替罪羊?苏霁华面色一怔,所以李家其实是给皇帝背了黑锅?怪不得,她就说嘛,那李家大太太只是只纸糊的老虎罢了,怎么可能有这般胆子给沈皇后进贡巫蛊之术。 “那,那如果你起事了,在应天府的贺家人……” “谁说我要起事?”截断苏霁华的话,贺景瑞突然俯身,将脸凑到了苏霁华面前,眸中带上了几分笑意,俊美面容之上却显出一抹瘆人的温柔笑意。“华华,你好像不是很惊讶?” 屋内没有点灯,借着那点零星月光,苏霁华能看到贺景瑞那双漆黑暗眸的眼眸,浸着晦涩狠戾,让人胆颤。 在上辈子时,苏霁华就知道了贺景瑞要造反的事,所以听到他说这事,确实并未有多少惊讶,更多的只是诧异时间提前了。 心虚的垂下眉眼,苏霁华绞着一双手没有说话。上辈子的事太过刻骨铭心,苏霁华不能认为那只是一个梦,但重生这种事,除了她自己,谁会信呢? 贺景瑞轻笑一声,并未逼迫,只慢条斯理的躺上了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我们,真是要去安平吗?”苏霁华坐在榻上,身后贴着和衣而睡的贺景瑞。客栈简陋,屋子很小,味道也并不好闻,但比起这些,更让苏霁华担忧的还是日后的事。 造反……有,有点小兴奋呢。 “不去安平。” “哎?”刚刚不是还说要去安平的吗?苏霁华想转头,却是突然感觉头皮一疼。 贺景瑞躺在榻上,绕着苏霁华的发丝轻缠。“起事打仗,太慢。” “那,那你想怎么样?”苏霁华微微矮身扭头,用力的睁大一双眼,企图在暗色中看清楚贺景瑞脸上的表情。 “日后,你自会知道。”似乎不欲多言,贺景瑞翻身压住苏霁华的头发,将其贴在脸上,然后就闭上了眼。 苏霁华噘嘴,想起尚在新安郡的父母和依旧在扬州东奔西跑做生意的罗翰,心中不安。“会,会不会连累……” 话一出口,苏霁华就后悔了。贺景瑞将这事告诉她,势必是相信她的,可是她却说出了“连累”二字。 造反,夺位,本就是大逆不道的事,平常人怕连累是自然的,可是她是他的妻,他信她才将这事告诉了她,可是她却说出连累这种话。 抿着唇瓣,苏霁华伸手,小心翼翼的搭在贺景瑞的胳膊。“我,不是那个意思。” 贺景瑞没有说话,好像是睡熟了。苏霁华垂着眼帘,感觉面颊微烫。她合衣躺下来,靠在贺景瑞身边。 夏日的夜闷热异常,屋子很小,木榻很窄,两个人挤在一处只片刻便浑身汗湿。 苏霁华有心事,她翻了个身,然后又翻了个身。贺景瑞扭头,一把按住苏霁华塞进自己怀里,沉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睡觉。” “我睡不着。”靠在贺景瑞心口,苏霁华动了动自己被裹着布条的手,小心翼翼的把它扯了下来。 天热,这布条裹了一路,肌肤汗津津的弄得指头都有些水肿了。 “若是没有你,便是起事也无妨,少些麻烦,多些名正言顺。”屋内,贺景瑞的声音沉沉响起,带着回响,似在替苏霁华解惑,也是在告诉她,她担忧的事他已然考虑到了。 如若不是顾及苏霁华,依照贺景瑞的计划,势必大张旗鼓的用清君侧之名,大刺刺的破开应天府,直捣龙穴。 苏霁华浑身一震,明白了贺景瑞的意思。所以他是为了保全她才选择不去安平,不用上辈子清君侧的名头而选用了另一种方式吗? “爷。”苏霁华哑着喉咙,有些哽咽。“你,是要逼宫吗?” “……没有。”贺景瑞沉默半响,将苏霁华的脑袋压进了怀里,暗哑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调笑,带着暗示。“华华若是不睡,那就做些别的事吧。” 苏霁华面色煞红,结结巴巴的开口,“我,我很困……” “可我觉得华华好像不困的样子?”托住苏霁华的下颚将额头抵上去,贺景瑞唇角轻勾,开始算账。“那白娘是谁?” “是李锦鸿的外室,一个梨园戏子。她生的两个孩子,你也见过,现在都进了掖庭。”她就知道,不会这么好糊弄过去。“我说这些,是怕沈景水为难我。你看,若不是你在,我这小指头就要被砍成两半了。” 伸出自己的小手指朝贺景瑞勾了勾,苏霁华讨好的笑道:“多亏了相公。” “相公?”贺景瑞一挑眉,“倒还是头一次听你这般唤我。” “好听吗?我日后都这般叫你,好不好?”勾着贺景瑞的长发,苏霁华打蛇随棍上。 贺景瑞能暗中视物,他盯着苏霁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半响,低低笑道:“你不是替身。” 男人的声音温柔低哑,似沾着雪蜜的糖果子,听得苏霁华心口一跳,那绯红自她脖颈处向上蔓延,带着难掩的羞涩。 “我,你知道我那是瞎说的。”苏霁华偏头,躲开贺景瑞箍着自己下颚的动作。 贺景瑞搂紧苏霁华,“不是逢场作戏,我娶你,是想娶,只想娶你。” “咚咚咚”苏霁华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就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她慌张的攥住贺景瑞的衣襟,将脸埋进他怀里。 感觉到苏霁华那颗拱在自己胸前,热乎乎毛绒绒的小脑袋,贺景瑞不自禁微笑。“睡吧。” “……嗯。”使劲阖上眼帘,苏霁华逼迫自己快些入睡,心中却依旧难以平静。一方面是被贺景瑞这突如其来的话羞的,另一方面是对日后的迷惘恐慌。 迷迷糊糊的,直至第二日初曦微露,苏霁华才堪堪睡着,但没睡片刻,就被人给晃醒了。 “苏霁华。” 苏霁华缓慢睁眼,立刻就被面前挂着两个黑眼圈的朝阳公主给吓住了。 “苏霁华,我们都这么危险了,你竟然还睡的跟死猪一样。”朝阳公主顶着一张一夜没睡而万分憔悴的脸,恨铁不成钢的瞪着面颊红润的苏霁华。 苏霁华起身,转头看了一眼身旁。贺景瑞已经不在了。 “喂,快点跟我逃走。”朝阳公主自昨晚听了那贺广的话,心神不宁了一夜,直至刚才瞧见贺广睡了,才偷偷的溜了出来。 “我……”苏霁华坐在榻上没动,她看着面前的朝阳公主,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如若贺景瑞的计划成功,那面前的朝阳公主该如何自处?按照常人的说法是国破家亡,朝阳公主却是家亡国破? 攥着手掌,苏霁华面色微白。 “你还等什么,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看到苏霁华那一脸的犹豫,朝阳公主使劲蹙眉。但片刻后,她便明白了苏霁华犹豫的原因。 猛地一下甩开苏霁华的手,朝阳公主冷笑道:“苏霁华,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其实她是昨晚上才知道的。苏霁华抿着唇没有说话,朝阳公主猛地一甩袖要走,被她抓住了胳膊。 “公主,你去哪里?” “我要去给父皇报信。你们这群大逆不道的东西,我父皇哪里对不住你们。我父皇尽心尽力的给你们贺家上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父皇的吗?”朝阳公主红着一双眼,使劲嘶吼。 苏霁华缓慢松开自己拽着朝阳公主的手,声音低低道:“我与公主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世上,臣不会永远是臣,君也不会永远是君。爷他,只是为了自保。” 活过一世,苏霁华比别人更惜命,所以她明白贺景瑞为了保全贺家上下,而不得不铤而走险的原因。 “你是贺家的人,自然为贺家着想,可我是皇族的人,就算我父皇昏庸无道,任用奸宦,他也是我的父皇。踏出了这个门,日后相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朝阳公主咬牙,红着一双眼转身。 苏霁华愣愣坐在那处,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啊……”突然,刚刚迈出门槛一步的朝阳公主惊叫一声,跳着脚又缩了回来。 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门口的贺广手里拿着一根柳条,照着朝阳公主穿着软底儿绣鞋的脚就抽了过去。 “迈出这个门,就打断你的腿。”贺广脸上戴着面罩,说话时声音依旧爽朗,但细听之下却仿佛透着一股难掩的狠戾。 毕竟也是跟贺景瑞一道上过战场的猛将,年纪轻轻又得重用,即便平日里瞧着是个爽朗憨厚的,但骨子里却浸着一股凶狠霸道。 “你!”朝阳公主恨恨瞪向贺广,气得一张脸都红了。 贺广偏头,笑眯眯的看向坐在榻上的苏霁华,虽戴着面罩,但那双亮晶晶的眼却月牙似得弯了起来,嗓门似洪钟。“二嫂子,已是晌午了,我让小二给你端些饭食来。” “麻烦了。”苏霁华点头,朝阳公主趁着这机会闷头往前冲,被贺广一柳条又抽了回去。 “啊!你这个混账玩意,本宫要砍了你的脑袋,砍了你的脑袋!”朝阳公主闹得厉害,苏霁华生恐惊动了客栈里的人,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看出苏霁华的顾虑,贺广笑道:“二嫂子别担心,这客栈里头都是咱们的人。” 话罢,贺广把朝阳公主提溜到木桌旁,然后用力按在木凳上。 贺广人高马大的,朝阳公主虽身量高挑,但却轻的很,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崽子般被逮了回来。 “这个凳子这么脏,你怎么能让本宫坐。”朝阳公主身上的宫裙已看不出原本模样,比那木凳子还脏,可她却嫌弃这木凳子不干净。 “劳烦公主将宫裙换了。”贺广也不搭理她,径直从怀里掏出一套细薄裙衫抖落出来。那裙衫是被随意团起来的,皱巴巴的扔到木桌上,差点糊到朝阳公主脸上。 “这是什么东西,破衣烂衫也敢拿来给本宫用。”朝阳公主怒瞪向贺广,她从小娇生惯养,什么都用最好的,自然受不了这天差地别的对待。 苏霁华从榻上下来,穿好软底儿绣鞋,走到朝阳公主身边道:“你的宫裙都脏了,还是先换了吧。” 朝阳公主抿唇没有说话,苏霁华低叹一声。现在他们在朝阳公主面前就是十恶不赦之人,这般不受待见确实是对的。 “瑞哥哥呢?我要见瑞哥哥,你定是背着瑞哥哥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我要让瑞哥哥杀了你,瑞哥哥一定不会……” “砰!”朝阳公主的话还没说完,贺广一个砂锅大的拳头就砸在了木桌上。木桌已旧,被砸出一个窟窿,窸窸窣窣的碎木屑落下来,被砸了个对穿。 朝阳公主浑身一震,差点从木凳上掉下去。 “二嫂子,我这有些事,午膳在厨房里温着呢。”贺广转向苏霁华,声音依旧爽朗,就好似方才几乎将那木桌砸成碎片的人不是他一般。 这是在赶人。 苏霁华白着一张脸,视线从贺广硕大的拳头挪到朝阳公主那颤巍巍的纤细身影上。“你,不要动粗。”朝阳公主性子虽跋扈娇气了些,但本性却是不坏的。 “谁要你假情假意!”朝阳公主朝苏霁华怒吼。 贺广笑道:“二嫂子放心,自不会少一根汗毛的。” 苏霁华点头,这才出了屋子,却不想贺景瑞正在上楼,手里一个青缎包袱,直接就把她提溜下了楼,塞进了马车里。 “我们要去哪?”苏霁华坐在青绸马车内,打开帘子看向换过了一身普通粗木麻衣的贺景瑞。 贺景瑞没有戴面罩,但脸上似乎是抹了些东西,黑黝黝的将那张原本俊美无俦的脸弄得跟山野村夫一样,身后背着一篓子箭,腰间别着一把做工粗糙的弓,走路时甚至还显出一副含胸驼背之态,瞧着就像是个普通的山野猎户。 “回应天府。”贺景瑞打下帘子,跳上马车,手持马鞭开始赶车。 苏霁华坐在马车内瞧了瞧,这马车外头看着虽破,但里头用的东西却都是极好的。也收拾的非常干净,茶案上置着一碟绿豆糕,热乎乎的应当是刚出炉的。 苏霁华坐在软垫上吃了几块绿豆糕,然后又吃完一碗茶,这才拍拍肚子将脑袋从马车帘子处探出去跟贺景瑞说话。 车辕处,贺景瑞不急不缓的赶着马车,小马踩着泥路,甩着小马尾,哒哒的往前去。 泥路长又窄,两边光秃秃的没有什么树木,而且马车越走越偏,大致是在赶近路。 “朝阳公主与四弟呢?他们不走吗?”苏霁华抬手挡了挡日头,颇有兴趣的盯住贺景瑞那张黑黝黝的脸。 这上面涂的到底是什么呢?闻上去像是湿漉漉的泥土味。 “他们过几日再走。”避开苏霁华那一耸一耸跟小狗崽一样凑上来的鼻子,贺景瑞说话时不自禁勾了勾唇,眼底显出笑意。 想起方才朝阳公主与贺广那副剑拔弩张的样子,苏霁华觉得朝阳公主怕是要吃亏。想到这处,她试探性的与贺景瑞道:“四弟的性子瞧着急躁了些。” “嗯。”贺景瑞自然知道苏霁华的意思。他微微颔首,并不准备多言。 苏霁华提着裙裾从马车厢内出来,挤到贺景瑞身边。 泥路颠簸,但因为马车行的慢,所以苏霁华并不觉得难受。只是正值晌午,这明晃晃的日头照下来总让人觉得有些睁不开眼。 “我听说朝阳公主小时,对你有恩。”一个广曼儿,一个朝阳公主,她夫君的桃花真是旺盛。果然是因为长的好看吗? “嗯。”贺景瑞不知苏霁华所想,只点头。 “那,那这次你……”若是成功,该如何面对朝阳公主?苏霁华颤着眼睫垂眸,心中惴惴。 这不是在恩将仇报吗? “恩是恩,与其它无关。”贺景瑞说话时,神色薄凉。只因着有这恩,所以整个皇室,只朝阳公主被带到了外头,也算是留下一条命。 苏霁华怔怔的盯着贺景瑞瞧,突然反应过来,怪不得上辈子这人会当皇帝。帝王的薄凉就像是与生俱来般的早已嵌刻在这人身上。他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辈,甚至是个无情的人。 “那这恩当如何报?”苏霁华咽着干涩的喉咙,打趣道:“该不会是要以身相许吧?” 贺景瑞牵着缰绳的动作不停,只偏头往苏霁华那处看了一眼,那双清冷眼眸微动,流转出几分笑意。“既如此,我先前救了华华数次,却也不见华华以身相许。” 苏霁华面色涨红的低头,露出一截白皙脖颈。 “我,我都已经嫁给你了,还,还要怎么报啊。” “若是华华能更主动些,再好不过。”悠哉的赶着马,贺景瑞将一顶遮阳的斗笠给苏霁华戴到头上。 苏霁华拨了拨面前的黑纱,贺景瑞那张脸朦朦胧胧的透出来。 “华华放心,我对朝阳并无男女之情。” “谁,谁问你这个了。”苏霁华面色更红。虽然她确实是有些在意这事,但现在她最关心的还是朝阳公主该如何与贺广相处,毕竟男女有别,朝阳公主又是那么一个娇蛮性子,贺广瞧模样便不是个有耐心的。 想起那被打穿的木桌,苏霁华扶额。希望不要出事。 “贺广有分寸。”用长剑砍掉面前横出的树枝,贺景瑞道:“回马车里。”泥路蜿蜒进山,山上多树枝,又因着是夏日,蚊虫居多,苏霁华细皮嫩肉的怕是要受苦。 “哦。”苏霁华转身回了马车,片刻后却又突然钻了出来,“那要不,你与四弟去封信,让他再有分寸些?” 贺景瑞低笑,利落的砍断横枝。“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听到贺景瑞那近乎宠溺的笑,苏霁华心头一跳,赶紧又缩了回去。没了脸,说话声音还这么好听,真是犯规。 第97章 回到应天府,宽阔街道之上车水马龙, 人群熙攘, 一派祥和之相。 贺景瑞没有恢复真容,他驾着马车停在一处客栈前, 将戴着斗笠的苏霁华从马车内牵出来。 客栈不大,鱼龙混杂, 苏霁华跟在贺景瑞身后进了大堂。大堂内撑着几张桌子,只有零星几人。掌柜的趴在柜台上, 像是睡熟了。 “一间上房。”贺景瑞佝偻着背,说话的声音也变的粗糙而沧桑。 掌柜的猛地一惊醒, 下意识的摆出笑脸,却在看到贺景瑞粗糙的装束时面色一翻。他上下打量人, 语气轻蔑, “一间上房,一天要一百个铜板,不包吃。”你们付得起吗? 贺景瑞用那双布满厚茧的手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 细细数了一百文递过去。 掌柜的接过, 抬手让小二领着人上去。 “娘子。”贺景瑞佝偻着搀住苏霁华, 一步一顿的往楼上走。 苏霁华侧眸瞧了一眼,觉得好笑。这人扮起山野樵夫来准备的倒是挺充分的。方才付钱时一百文不但数了好几遍, 还摆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来,就跟那掌柜的要抢钱似得。 若是真不舍得, 怎么不好好讲价呢?果真还是懒的搭理人吧。 “小二哥, 不知可否准备一桶热水?” 木制楼梯有些窄, 小二端着茶水走在前面,贺景瑞牵着苏霁华走在后头。 “烧热水也是要费柴的。”小二斜睨了一眼贺景瑞,意思不言而喻。 贺景瑞从荷包里抖落出几个铜板递给小二,脸上显出一抹憨厚笑意,“劳烦小二哥了。” 小二掂着那几个铜板,脸上有些嫌弃,不过还是懒懒的应了一句,然后引着贺景瑞与苏霁华去了上房。 一进屋子,苏霁华就将脸上的斗笠给摘了下来。 “呼呼……好热。”斗笠虽只覆着一层黑纱,但在这样大热的天底下苏霁华还是被闷得够呛。 她用手梳理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发髻,然后又用绣帕擦了脸,这才堪堪喘下一口气,坐在实木圆凳上吃了一口茶。 随手抽出一旁的蒲扇使劲扇了扇,苏霁华享受了一下热风阵阵的感觉,转头就看到贺景瑞靠在窗边,正在往街口看去。 她神色疑惑的上前,就见原本熙攘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官兵正在开道。客栈靠街,正在主道旁,从朱窗处能清晰的看到厚重的城门。 应天府城门口,一架凤辇缓缓而至,两旁百姓伏跪叩拜,整条大街悄静无声。 “这是谁的凤辇?”苏霁华蹙眉,伸手将那朱窗更推开了一些。 “太后的凤辇。”贺景瑞靠在朱窗上,顺手接过苏霁华吃了一口的茶碗仰头干尽。 “太后回来了?她不是在皇庙吗?” “华华忘了,李肃以前可是太后的人。”李肃能有今日地位,不单是因着他被皇帝看重,更因为太后在他背后的鼎力支持。 “可皇上与太后不是不对付?李肃现今也算是皇上的人,若是太后回来了,那他该如何自处?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李肃并不是谁的人。”贺景瑞关紧朱窗,一张脸在昏暗的房间内晦涩不明。“人,都有自利的野心,也许以前的李肃是太后的人,抑或是皇帝的人,但三十年风水轮流转,现在的他掌控着应天府内东西两厂,比起连军权都没握在手里的皇帝来说,他反倒是皇帝要依靠的人。” “你的意思是,皇帝本想用李肃来对付你们贺家,但玩火**,李肃不受他控制,反而将太后迎了回来?” “对。”贺景瑞点头,脸上显出一股赞许之意。“所以我们现在要防的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后,而是李肃。” 李肃将太后搬回来,为的就是沈家剩下的那些权势。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进宫。”扯下脸上的伪装,贺景瑞将身上的青缎包袱取下,扔到梳妆台上。 包袱里头装着两套女子衣裳,还有头面首饰,胭脂水粉。 “太后的凤辇马上要过去了,明日会有随宫的宫女从皇庙回来,咱们到时候混进去一道入宫。” 苏霁华伸手将那裙衫展开,果然是两套宫装。 “我,我也去吗?”苏霁华有些紧张。 “华华也可以不去,但现在应天府危机四伏,你若是不在我身边,我放心不下。”贺景瑞伸手替苏霁华擦了擦鬓角沁出的汗渍,说话时声音低哑,透着柔意。 苏霁华攥着手里的宫装,声音闷闷道:“我觉得,我会拖你后腿。” “无碍,明日进宫后华华便去巧喜阁与三姐呆在一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三姐现在被李肃软禁,殿里头的人只准进不准出,华华进去最是安全不过。” “……嗯。”苏霁华点头,紧紧的握住贺景瑞的手,“那,那你一定要小心。” “华华放心,我不会让华华变成寡妇的。”贺景瑞低笑,将苏霁华搂进怀里。 苏霁华红了脸,踮脚捂住贺景瑞的嘴,“呸,胡说什么,你若是死了,我就立刻改嫁,嫁个比你更好的。” “更好的?”贺景瑞拉下苏霁华的手握在掌心里,声音低哑,透着戏谑,“那华华怕是找不到了,整个大明,无人能及得上我。” “不要脸。大明那么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你怎么知道没有人能及得上你?” “我自然知道,就像我知道,这整个大明,没有人能及得上华华一般。” 苏霁华心口一窒,下意识的将涨的通红的脸埋进了贺景瑞怀里。 贺景瑞微微低头,白皙的下颚抵在苏霁华头顶轻滑,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亲昵。 苏霁华扯着贺景瑞身上的粗木麻衣,声音嗡嗡道:“我听说河南有一名士,三岁作诗,五岁写赋,七岁便能七步成诗。” “嗯。可惜了,是个喜欢男人的断袖。”贺景瑞搂着苏霁华,眸中显出几分浅淡笑意。 “那,那江南地界,文人雅士那么多……” “皆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贺景瑞揉了揉苏霁华的脑袋,将人按到实木圆凳上,然后又去点灯,等屋内亮了,这才坐回苏霁华身旁,“待日后有空,我带你去姑苏游玩,那处的糕点最是有滋味。” 听到贺景瑞提到糕点,苏霁华陡然想起天阙那个贪食的人,她转头看向贺景瑞,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他脸上显出的笑意,若隐若现的不大真切。 苏霁华往常还不觉得,直到失去了才发现自个儿竟然真的喜欢着两个人,一个是三叔,一个是天阙,虽然归根结底他们是同一人,但在苏霁华心中,这分明就是两个人。 而如今,这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苏霁华产生过迷茫,产生过彷徨,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喜不喜欢面前的这个男人。直至现在,她突然发现,她眼前的男人并不是旁人,就是那两个自己喜欢了许久的人。 兴许三叔和天阙的出现,只是为了这个男人做的铺垫罢了。果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吗?这个男人,比之三叔与天阙,更加的吸引人。 苏霁华喜欢贺景瑞的皮囊,更喜欢那副皮囊里面的人。她清楚的明白了,面前的人不止是她的三叔,是她的天阙,更是她的贺景瑞。 猛地起身将脸埋进贺景瑞怀里,苏霁华笑道:“那你明日要扮宫女进去了?” 贺景瑞身体一僵,然后缓慢点头。 “哈哈哈……”一想到贺景瑞穿女装的模样,苏霁华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捂着肚子,笑的差点连眼泪都出来了。 “唔……”笑的太厉害,突然,肚子一阵抽疼,苏霁华身子一软靠在贺景瑞身上。 贺景瑞蹙眉,将苏霁华搂到怀里,轻轻的放到榻上,“怎么了?” “好像是,肚子饿了。”苏霁华捂着肚子,不好意思的蹭着榻上的被褥。 毕竟是应天府的客栈,虽然不是顶好的,但比起前头的山野小客栈已然好上太多。被褥收拾的很干净,虽然没有用什么熏香,但能清晰的闻到上头的皂角香。 贺景瑞低叹一声,揉了揉苏霁华的小脑袋,“我去给你取吃的来。” “嗯。”苏霁华蜷缩起身子,看着贺景瑞戴上斗笠开门出去。 肚子阵阵疼的厉害,苏霁华觉得是饿的狠了,待会吃点东西就好了。这样想着,她拍了拍肚子,“别叫唤了,过会子就给你吃了。” 片刻后,肚子的疼痛阵缓下来,苏霁华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是小二提了热水上来。 苏霁华翻身朝榻内躺过去,小二站在房门口,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瞬时一变。 木榻上,穿着裙衫的妇人青丝逶迤,虽只惊鸿一瞥,但已足够让人脸红心跳。 小二怔怔的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感觉自己肩上一痛,他扭头看去,只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影,正按着他的肩膀,止住了他往前去的脚步。 “小二哥。”男人开口说话,小二瞬时回神,是那个粗野猎户。 “这里头,里头的人是你的娘子?”小二刚才是听掌柜的那么说的。说这樵夫真是好运气,即便这娘子戴着斗笠瞧不见脸,单看那身段便知是个数一数二的妙人。 小二原先还想着一个山野猎户的娘子能好看到哪里去,方才一见便只觉惊为天人。 这般的绝色女子莫真不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的? “小二哥。”贺景瑞紧捏住小二的肩膀,将人硬生生转了回来。掩在斗笠里的脸表情深沉。 小二愣愣看着面前好似高壮了些的猎户,只觉满心嫉妒。一个山野猎户,怎么能有这样的好运道,娶上这么美的媳妇,莫不是拐卖来的? 这样想着,小二看贺景瑞的视线陡然一变。 对上小二那警惕的视线,贺景瑞不以为然道:“小二哥,今日我与娘子进应天府是来求医的,劳烦小二哥替我去请个大夫来。” 听到要给苏霁华请大夫,那小二一改刚才的嫌弃模样,连银钱都没朝贺景瑞拿,就一口应承下来,急匆匆的去了。 见店小二走远,苏霁华这才懒懒的撑起身子,声音细糯道:“我没病。” “嗯。”贺景瑞点头,将手里买的汤水馄饨递给苏霁华,然后又去搬了个炕桌来。 苏霁华盘腿坐在炕桌边,接过贺景瑞擦干净的勺子舀了一勺馄饨。贺景瑞买的是小馄饨,里头的肉馅不多,但吃上去肉质十分劲道鲜美,撒着香葱的汤面清清淡淡的却尤其入口,一点都不油腻,应当是用骨头熬煮的高汤底。 “这小馄饨真好吃,你去哪里买的?”苏霁华一口一个的吸溜着小馄饨,小嘴被汤水粘的红润润的。她觉得自己真是奇怪,刚才还饿的肚子抽抽,这会子就这么欢快的吃上了。 贺景瑞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手腕,然后盘腿坐到炕桌边,替苏霁华将搭拢下来的青丝挽了起来。 贺景瑞的手艺不大好,鬓角处有几缕落下来,差点掉进汤碗里。 苏霁华只能自个儿重新挽了,然后才心满意足的继续吃起了馄饨。 苏霁华吃完一碗馄饨,这才想起来,“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贺景瑞点头,转头看向房门。 房门轻响,被人小心翼翼的推开。 店小二带着大夫进门,抻着脖子往榻上看,但贺景瑞已经眼疾手快的打上了帘子,店小二没看到人,只看到那戴着斗笠的猎户从榻上下来,粗糙的掌心上小心翼翼的托着一只白细皓腕。 背着药箱的大夫撩袍坐下,正欲把脉,就见那戴着斗笠的男人从宽袖内取出一块帕子,轻手轻脚的覆在那白细腕子上。 大夫一顿,略微诧异的看了贺景瑞一眼。刚才店小二来寻他的时候也与他说了一些话,颇有股抱怨意味,说那么一个五大三粗的猎户,竟娶了一个仙女般的娘子。 这会子大夫见贺景瑞这副细心模样,想着虽是个粗鲁猎户,却还学上那些闺阁规矩了。 大夫小小嘟囔几句,开始把脉。 “大夫,怎么样了?”贺景瑞还没问,一旁的小二就迫不及待的开了口。 “嗯……”大夫沉吟片刻,然后点头道:“无碍,长途跋涉身子虚了些,好好将养几日就行了,肚子里头的孩子看着也很康健。” “孩子?”苏霁华猛地打开帘子,露出一张白瓷小脸,因为起的太急,她的肚子有些疼,稍缓了缓后才道:“大夫你方才说,我有喜了?” 大夫看着年岁三十出头,应当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但当他瞧见那隐在帐子后头的苏霁华时,只觉神魂颠倒。 作为一个大夫,还是应天府内小有名气的大夫,他看过不少闺阁女子,花魁粉头,但却从来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这妇人。 即便荆钗布衣,这妇人也远比那些穿着华衣美服的还要再媚艳上几分。 “咕咚”一声,店小二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声音清晰。 大夫瞬时回神,轻咳一声道:“有喜了,有喜了,恭喜夫人。”原先他还在怀疑店小二的话,一个山野猎户的娘子长的能有多好看,这会子他信了,这就是天上仙女下凡来了吧。 送走了大夫,贺景瑞坐在榻旁,手里捏着一张刚刚大夫开的药单子,是保胎用的。 苏霁华小心翼翼的捂着自己的肚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片刻后却陡然面色煞白,怔怔的看向贺景瑞。 “那个,刚才大夫说这孩子是不是堪堪满一个月?” 贺景瑞的视线落到苏霁华的肚子上,他的神色很平静,但从捏着药单子的指尖来看,这平静只是表面的。 “嗯。”贺景瑞点了点头,他的身后是那桶热水,雾气氤氲间,苏霁华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我与你,不是,不是有一个多月没做,做了嘛……那,那这个孩子,会不会是大夫看错了呀?”苏霁华结结巴巴的说完,懊恼的按了按额角,“还是请店小二再去请个大夫来吧,我瞧那大夫年纪有些轻,怕是瞧错了也不一定。” 苏霁华认为,这一定是大夫瞧错了。 贺景瑞抿着唇没有说话,片刻后,他缓慢抬眸,视线从苏霁华的肚子挪到她脸上,声音清冽道:“没有瞧错。” “没有?可,可是……” “你睡着的时候。” “啊?”听到贺景瑞的话,苏霁华愣愣张嘴,神色迷蒙,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个,你,你刚才说什么?” 贺景瑞的唇抿的越来越紧,他拿过榻上的蒲扇,给苏霁华扇风,但耳尖却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有几次,你睡着,我没忍住就进去了。” “咳咳咳……”苏霁华被口水呛红了脸。没忍住?进去了?在她睡着的时候?所以她肚子里头的孩子还真是他的种。苏霁华有些不可置信,深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她盯住贺景瑞那张清冷淡薄的脸,实在是想不透这人到底是怎么顶着这副皮囊做出这种事来的。 贺景瑞起身给苏霁华倒了一碗热茶。 苏霁华嫌弃的推开,“我要吃冷的。”这大热的天还吃热茶,是要热气她哦。而且她现在急需一碗凉茶来降降火。 “不能吃冷的。”贺景瑞缓慢摇头,将茶碗塞给苏霁华。 苏霁华捧着茶碗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茶水温热,她却没吃上几口。她偷觑了贺景瑞一眼,见这人依旧是一副淡薄模样,当即就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罪魁祸首! 缓下一口气,苏霁华道:“这个孩子,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现在正是贺景瑞对抗沈家和李莞的关键时刻,她果然还是拖了后腿吗?不!要不是这乘人之危的东西,她哪里会拖后腿! 想到这里,苏霁华狠狠瞪向贺景瑞,却难得的在这人脸上瞧见一抹窘迫。 对上苏霁华的视线,贺景瑞笑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华华每次都睡的那么沉,若是华华醒了,我也不会如此情不自禁。” 这事还怪她了?怪她睡得跟猪一样? 苏霁华气鼓鼓的去拧贺景瑞的脸,那人也好脾气的坐在那里任由她捏脸。 拧了半天,苏霁华消了气,然后又捂着肚子哀哀叫起来,“来的真不是时候。” “来的正是时候。”贺景瑞伸手覆上苏霁华的肚子,眸色陡然柔和起来,白皙面容之上顶着两只手爪印。 “这样华华才会更好的保护自己。” “就算没有这个孩子,我也是很惜命的。”不然那时候也不会一重生就巴巴的跑去勾引这厮了。 咳。苏霁华微红了脸,牵住贺景瑞的手。“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嗯。”贺景瑞点头,替苏霁华拨开脸上的湿发,然后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华华。” “嗯?” “有妻如你,再无所求。” “……那是自然,我长的这么好看,嫁给你可是做的赔本买卖。”苏霁华梗着脖子,明明面颊发烫的厉害,却还在嘴硬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但说完后她就后悔了,真是的,她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呀。真是够不要脸的,嘤嘤嘤。 “对,很赚。”贺景瑞搂住苏霁华,手里的蒲扇贴着肌肤,沁凉入骨。这是他这辈子,做的唯一的一次生意,也是最赚的一次生意。 第98章 翌日一早, 苏霁华早早起身换过宫裙, 站在梳妆台前看贺景瑞折腾。 贺景瑞身高腿长的穿上那条宫裙, 青丝铺散,面容白皙,眉眼间透着一股锋利,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子。 “我给你上妆。”苏霁华掩唇轻笑,取出妆奁盒子给贺景瑞上妆。 “你这眉毛要修一下。”用指尖搓了搓贺景瑞的眉头, 苏霁华道:“太锋利了些, 瞧着就不像是女子的。” 说完, 苏霁华坏心突起,“我给你修个柳叶眉吧, 配上相公这张花容月貌的脸, 定然是极好看的。” 贺景瑞坐在花棱镜前,有些无奈, “不修行不行?” “不行。”苏霁华话罢, 取出小刀替贺景瑞修眉。 时辰尚早, 宫女要晌午才到。苏霁华替贺景瑞修了眉,调了胭脂水粉, 一点点的往他脸上抹。 “唔,我的手艺真好。”苏霁华上下打量贺景瑞, 然后轻挑的伸手勾住他的下颚, 粗着声音调戏道:“这位娘子, 生的可真美。” 贺景瑞偏头躲开苏霁华的手, 眉眼上挑时竟露出一抹透着清冷的媚色。 苏霁华动作一顿, 看的眼睛都直了。这好看的人呀,不管男装女装都是好看的。 “咳,咱们用了早膳就去吧。”苏霁华红着脸收回视线。 “嗯。”贺景瑞点头起身,大步走到木桌旁,被苏霁华上下批评,“不行,你不能这么走路,一点都不像宫女。还有你这身量这么高,得缩着,不然一眼就能瞧见你了。” 贺景瑞一一照做,卑躬屈膝的朝苏霁华行了半柱香的礼,惹得苏霁华捂着肚子笑了半柱香。 “你这眉心,不要老皱着。”伸手点上贺景瑞皱成“川”字的眉心,苏霁华道:“你倒是有多少烦心事,这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贺景瑞笑了笑,并未说话,只将目光投向那扇半开的朱窗,应天府雄伟宏壮的城门大开,来往人群络绎不绝,全然不知今日以后这天就要变了。 “如此可好?”努力的放松自己,贺景瑞平坦了眉间。 苏霁华满意点头,摸了摸贺景瑞的脑袋道:“孺子可教也。” 用过早膳,又待了片刻,苏霁华与贺景瑞披上黑纱出了客栈。 客栈后头有一窄小弄堂,四静无人,苏霁华跟在贺景瑞身后,见他走至一民户前轻叩,半旧的木门被打开,李莞那张阴柔的脸露出来。 李莞身穿常服,在看到身穿宫装的贺景瑞时面色有些怪异。“你若是净身做个太监,那也是要艳冠太监群,鹤立鸡群的。” 贺景瑞面无表情的觑了他一眼,用眼神无情拒绝。 李莞转头,看到贺景瑞身后的苏霁华,眉目轻蹙,然后道:“夫人也要进宫?” 贺景瑞颔首,“将阿宝一道带进巧喜阁。” 李莞沉默片刻,然后突兀笑道:“你还真是不相信任何人。”贺景瑞说要将阿宝带进巧喜阁,便是将阿宝当做挟制李莞的筹码了。 贺景瑞没有接话,李莞冷着一张脸,“放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李莞身后,阿宝探出半个小脑袋,甜蜜蜜的跟苏霁华打招呼,天真纯稚。“姐姐。” 阿宝在这处,李莞显然已经想到了贺景瑞的顾虑,所以索性就把人带过来了。果然都是难得的聪明人。 帮阿宝换上宫装,苏霁华牵着她的手跟在贺景瑞身后混进太后的銮驾里。 太后昨日已经进宫,这次过来的銮驾是空的,只是皇庙里头的宫女们依次归宫罢了。 大致是因着有沈景水做掩护,李肃满以为贺景瑞尚在去安平救她的路上,所以皇宫内的守备十分松懈,但苏霁华却隐隐觉得,不是皇宫的守备松懈了,而是那些守卫都被调到了别处。 她大胆猜想,定是李肃那里出了什么事。 贺景瑞正在做的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銮驾一入宫,李莞安排好的黄门就来了,引着苏霁华和阿宝去了贺尔巧的巧喜阁。 贺尔巧正靠在榻上休息,她的肚子里头怀着龙胎,若是能顺利生产,就是大明的太子,因为当今皇帝除了几个公主,并无皇子。 “华姐儿来了。”贺尔巧显然过的很是滋润,茶案上摆置着糕点茶水,身旁还有宫女打着绢扇。殿内角落处置着冰块,槅扇处排着风,朱窗边种着芭蕉藤蔓,衬得整个宫殿尤其凉爽。 “给夫人请安。”苏霁华领着阿宝与贺尔巧行礼。 贺尔巧笑眯眯的让宫娥将人搀了起来。“本宫听说华姐儿也有了身孕?” 苏霁华面色微讶异,然后轻点了点头。 她昨日才被诊治出来有身孕,今日贺尔巧便知道了,想来这贺尔巧虽名义上是被困在这巧喜阁里,但手里头攥着的暗线不少。皇宫内外,乃至应天府内外,芝麻大点的事,她挥一挥手就有人来告诉她。 “莫拘束了,坐吧。”贺尔巧轻抿一口白玉杯里的牛乳,转头看到阿宝。“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长的这般讨喜。” 阿宝痴痴的盯着贺尔巧手里的牛乳,砸吧了下小嘴。扯着苏霁华的宽袖软软绵绵的说想吃。 贺尔巧掩唇轻笑,命人替苏霁华和阿宝各上了一份牛乳和糕点。 苏霁华与贺尔巧并不熟识,但想着贺景瑞能将她送到这处来,必是十分信任贺尔巧的。想到此,苏霁华便渐缓了沉闷心绪,小心翼翼的端起牛乳轻抿一口。 其实在苏霁华的想象中,贺尔巧被幽禁在殿内,必然是不敢触碰那些外头送来的食物的,更甚是连衣料熏香都要小心为上。 但让苏霁华惊讶的是,贺尔巧全然无顾忌,吃吃喝喝的整个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而当她听到苏霁华的疑问时,娇俏的掩唇一笑,“傻华姐儿,你当本宫那二郎是吃素的,这点子事都做不好。” 也是,贺景瑞的手段苏霁华是知道的。 用了牛乳糕点,阿宝靠在苏霁华的肩膀上睡着了。小嘴微张,打着轻鼾,似乎下一刻就会流出口水来。 贺尔巧吩咐宫娥上前将炕桌搬了,苏霁华挪着阿宝的身子,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到榻上。 阿宝睡得酣甜,贺尔巧示意苏霁华进到卧室内说话。 苏霁华随贺尔巧去了卧室,天将暗,芦帘半遮,有宫娥前来引灯。今日天暗的早了些,晚上怕是要落雨。 “华姐儿。”贺尔巧坐在梳妆台前,取下自己发髻上的珠钗玉环,声音幽幽,透着一股惆怅寂寥。 “陛下今日一早,已经驾崩了。” “什么?”苏霁华疾步上前,站到贺尔巧身边,“夫人您刚刚说,陛下今早上就已经驾崩了?” “李肃下手太快,本宫的人都来不及阻拦。”贺尔巧与皇帝有十年的情意,即便这情意在皇帝想弄死她腹中的孩子时被彻底打碎,但女人毕竟是心软的,贺尔巧想从李肃手里救人,却终归还是晚了一步。 “皇后虽被关在冷宫,但腹中有孕,据说也是个皇子。”贺尔巧慢条斯理的说着话,声音清晰。“那巫蛊之事只是皇帝的障眼法罢了,皇帝想保沈皇后腹中的孩子,就势必要将我腹中的孩儿杀了。” 沈家与贺家,只能留一个。 而现今沈家势破,贺家势盛,皇帝自然要找一个好把控的。所以贺尔巧就变成了那个要被取舍的人。 苏霁华一向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当她真正经历的时候才发现,帝王的有情比无情更伤人。 若是本来便无情那还罢了,偏偏他还有情。全天下权势最大的男人对你有情,女子如何不会深陷其中。 贺尔巧是爱皇帝的,可惜她腹中有了胎儿。皇帝因为权势,选了沈皇后。贺尔巧因为腹中的胎儿,弃了皇帝。因果循环,不过如此。 “华姐儿呀。”贺尔巧叹息出声,自顾自的说话,似乎只是想找人倾诉,而并不是要听什么意见。“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本宫怕是要随先皇去了。” 一转眼,皇帝就成了先皇。 苏霁华站在一旁,没有说话,视线随着贺尔巧拿着木梳的手上下移动。贺尔巧一下又一下的顺着自己的青丝长发,盯着花棱镜眸色怔怔,也不知透过那镜子瞧见了什么。 贺尔巧的月份已经很大了,她挺着肚子,身怀六甲,动作有些不顺,只梳个头而已,就已经有些喘了。 “夫人,我来吧。”苏霁华接过那木梳,小心翼翼的替贺尔巧继续梳发。 贺尔巧凝视着花棱镜中苏霁华的那张脸,声音清婉道:“真好看,比我年轻时还要好看。” 苏霁华笑道:“夫人现下也很年轻。” “是嘛。”贺尔巧抚着脸,擦洗干净脸上的胭脂水粉与螺黛口脂,露出一张憔悴面容。 卸了妆,就着灯光,苏霁华这才发现,贺尔巧方才那副容光焕发的模样,只是因着脸上带了妆,这会子她将妆一卸,面色陡然就苍白了起来,甚至能看到双眼处晕开的红肿哭痕。 “华姐儿呀,你瞧瞧女人,就是学不乖。”贺尔巧用湿帕覆着自己的眼睛,声音轻飘。“为了一个男人,都差点把自个儿哭瞎了。” 苏霁华替贺尔巧换过帕子,“夫人,您的腹中还有孩子。” “是啊,我还有孩子。”贺尔巧红着眼抚了抚腹中的孩子,“这孩子来之不易,我定是要好好护着他的。” 入夜,苏霁华与阿宝睡在外间,贺尔巧歇在里间。 巧喜阁内十分平静,蛙叫虫鸣,流萤繁星,景致宜人。但苏霁华知道,巧喜阁外却是早已翻天覆地。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夜半,窸窸窣窣的落起了雨,苏霁华被吵醒,搂着怀里的阿宝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雨很大,但落了一阵就歇了。气势汹汹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 阿宝睡得香甜,苏霁华因着有孕,身子受不得疲惫,当即也合眼睡了。 翌日,苏霁华早早起身,梳洗完毕之后去里间拜见贺尔巧,却闻到一股子血腥气,但血腥气不浓,起码站在里间门口的苏霁华先闻到的,是那浓郁到几乎让人作呕的熏香味。 她急急打开芦帘进去,就见贺尔巧的榻旁跪着一宫女,面色惨白。 “怎么了?” “奶奶。”宫女跪伏着上前,声音哽咽,“夫人昨晚上见了红,但不准奴婢宣扬。熬了一夜,方才歇上半刻说缓过来了。可奴婢不放心,劳烦奶奶想想法子。” “我……”苏霁华十分为难。她虽然怀着孕,可这生孩子的事是真不懂。 “太医呢?能宣太医吗?”苏霁华急道。 “奶奶,巧喜阁被李肃管着,外头不知什么动静,奴婢实在是不敢贸然行动。” “那,那留的暗线呢?”苏霁华压低声音。 宫女继续摇头,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道:“劳烦奶奶照看夫人,奴婢去寻李嬷嬷来。” “好,你去。”苏霁华不知这李嬷嬷是谁,但想着应当是个靠得住的。 苏霁华疾奔走到榻旁,见贺尔巧面色惨白的睡着,身上盖着绸被,腹部高高拢起,裙下垫着白布,上头淅淅沥沥的混着血水。 “夫人?”苏霁华凑上前轻唤一句。 贺尔巧没应,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夫人?”苏霁华急急又唤了一句,手足无措。好在那头宫女将李嬷嬷给带来了。 李嬷嬷衣衫不整的过来,面色悲切的跪倒在榻旁,“我的夫人呀,您这是何苦啊。” 听到李嬷嬷的声音,贺尔巧闭着眼,轻笑着开口道:“嬷嬷来了。” “夫人,老奴早就说了,这孩子留不得,您偏要留,如今这般境地,您还要拖着。” 贺尔巧摇头,声音缥缈,飘入耳中似不真切。“嬷嬷,我不怪你。这孩子日后,还要靠嬷嬷来带。只有嬷嬷带着,我才能安心。” “夫人……”李嬷嬷哭红了眼,严肃刻板的面容瞬时就像是又苍老了十岁。“是老奴的错,老奴当初若是狠心替夫人灌下那碗堕胎药……” “嬷嬷。”贺尔巧原本气若游丝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苏霁华被唬了一跳,就见跪在一旁的李嬷嬷赶紧上前安抚贺尔巧。“夫人,是老奴的错,一切都是老奴的错。” 苏霁华原本一头雾水,但从贺尔巧与李嬷嬷的谈话中似乎觉出了些味道。 贺尔巧虽有孕,但这孩子似乎不能留。若是留了,便保不住大人,所以李嬷嬷护主心切,才会端了堕胎药给贺尔巧吃。 贺尔巧是想要孩子的,李嬷嬷端来的堕胎药定然是按着保胎药的名义端来的,但这事终归是被贺尔巧识破了,两人有了间隙,所以贺尔巧身边就留了那么一个小宫女。而直至方才,她觉得自个儿撑不住了,才又将李嬷嬷唤来。 说到底,贺尔巧最信任的还是这个护主心切的老嬷嬷。 “嬷嬷,孩子就交给你了。”贺尔巧攥着李嬷嬷的手,胳膊纤细干瘦,完全没有怀孕之人的丰腴红润。 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夫人……”李嬷嬷哭的撕心裂肺,如丧考妣。 听说李嬷嬷是贺尔巧的奶娘,自小将人养大,贺尔巧入宫时又带上了李嬷嬷,这里头的情分,大致比亲娘都还要再亲上几分。 帮不上什么忙,苏霁华出了内间,搂着阿宝坐在巧喜阁的大殿内,眸色怔怔的盯着院子里头的那棵桂花树发呆。 昨晚进殿的时候,苏霁华没发现那棵桂花树,今日瞧见了,她便觉得那浓郁的香气几乎要堵的她呼吸不畅。 阿宝砸吧着嘴,声音甜腻腻的指着桂花树道:“姐姐,桂花糕。” “嗯。”苏霁华点头,觉得这长在宫里头的桂花那么香,是不是因着吸多了人血的缘故。 贺尔巧终究是没有挨过去,苏霁华坐在殿内,能听到里头传来的,隐忍的哭泣声,还有孩童细弱的哭腔,裹挟着血腥气喷涌而出,跟浓郁的桂花香混在一起,引人作呕。 苏霁华曾听说,孩子出生时若是哭的厉害,那便是身体康健,若是哭声似猫儿般细小,那便是身子骨太弱。 贺尔巧拼了命将这孩子生了下来,她的身子本就不好,连带着孩子的身子骨也不行。 李嬷嬷精心照料,衣不解带的看护。贺尔巧的尸身被留在殿内,用冰块镇着。 晚间,苏霁华照旧是与阿宝一道睡的。 阿宝是个没心没肺的,念叨着桂花糕睡得酣沉。 苏霁华想起贺尔巧昨晚上那副痴痴念着皇帝的模样,又想起贺景瑞那张化着妆的宫女脸。她抚着自己的肚子,期盼着明日快些来到。 晚上又落雨了,苏霁华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听到李嬷嬷跪在贺尔巧身边,絮絮叨叨的说话,宫女哭的隐忍,整个巧喜阁内充斥着浓郁的悲切。 明日终归是来了,巧喜阁久闭的殿门大开,苏霁华站在院内,看到身穿玄衣缎袍的贺景瑞缓步而来,面容冷峻,眉眼锋利,细细的柳叶眉被抹了一点螺子黛,画出眉峰,勾出隐戾。 苏霁华突兀有些想笑,但笑着笑着她就哭了。 “贺景瑞,三姐走了。” “我知道。”贺景瑞伸手将苏霁华揽在怀里,他的身上带着血腥气,但苏霁华却并不觉得讨厌,甚至觉得非常安心。 “这是三姐自己的选择。”将下颚抵在苏霁华的发顶,贺景瑞闻到院内的桂花香。 “三姐说,她最喜欢桂花,她死后一定要将她的骨灰埋在这棵桂花树下,看着麟儿长大。” 麟儿是贺尔巧生前给腹中孩子取的乳名。喜得麟儿。这是贺尔巧用生命换来的孩子,即便代价如此沉重,她依旧欢喜。 李肃没有想到,他老马失蹄,被贺景瑞这个毛头小子端了老窝。 贺景瑞借罗翰的手养着一支从安平带来的军队,就在应天府外。 小小一支军队,李肃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却没想到昨晚上,那支军队胆大包天的将他的东厂和西厂都给烧了。 宫里头的禁卫兵被李肃安排守在养心殿,那里放着皇帝的遗体。 所以苏霁华进宫时瞧见皇宫空荡,只是因为李肃将人都调去看守皇帝遗体了。李肃急着将太后从皇庙请回来,是想掌控太后,借着太后用垂帘听政的名声把持朝纲。 但他没想到的是,迎回来的是太后的尸身。 太后死的突然,李肃在慌乱了一阵之后顿时觉出有人在做手脚,他立刻就将目标放到了贺家。然后去冷宫请皇后。 可惜已经晚了,皇后死在了冷宫里,一尸两命。 短短几日,翻天覆地。 李肃从天上跌到泥里。贺景瑞携皇帝遗诏打上门来的时候,李肃正捏着那份伪造的圣旨遍寻玉玺。 却是不知那玉玺早就被贺尔巧交给了贺景瑞。 “贺景瑞?我就知道,能做出这番事来的,只有你。”李肃站在风火滔天的西厂前,身上穿着龙袍。 贺景瑞面无表情的举着手里的圣旨,声音清冷,却掷地有声。“李肃,你可知罪。” “哈哈哈……”李肃仰头大笑,“贺景瑞,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是我输了,可是咱们半斤八两,你那遗诏又当真是真的吗?” 贺景瑞面色不变。“真又如何,假又如何。”终归,是他赢了。 李肃穿着龙袍,投身火海。 第99章 阳春三月, 万物复苏。 巧喜阁内,一棵木樨月桂, 枝繁叶茂。两个团子蹲在桂花树边,窸窸窣窣的啃着糕点。 一块桂花糕, 被掰成了两半,粉雕玉啄的两个小娃娃吃的满脸都是。 桂树轻动,翻身而下一人,那人穿着锦袍长靴,怀里搂着两只白毛兔子。 “贺天禄!你又从御膳房偷兔子出来了!”苏霁华推开朱窗, 气呼呼的把手里的胭脂盒朝外头扔出去。 贺天禄侧身避开, 眉峰俊朗,双眸清澈,犹如林间清涧。两年时间,原本的少年郎一下抽了身量, 整个人气势挺拔起来,沉闷着站在那里时,完全看不出是个傻子。 苏霁华提着繁复宫装,气势汹汹的往外走。 贺天禄把手里的兔子放到地上, 两个团子眼疾手快的一人搂了一只,笑的“咯咯”作响。 “天禄, 你过来, 我有话跟你说。”苏霁华瞧见贺天禄那身姿玉立的模样, 面色有些尴尬的朝着他招了招手。 原本这种事是不应该苏霁华来操心的, 但奈何贺天禄的亲母只管逍遥快活, 根本就不管人。 若不是伺候贺天禄的小太监支支吾吾的报上来,苏霁华实在是没想到这事。都十八了,是该寻个姑娘了。 贺天禄抬眸看了一眼苏霁华,没有理她,搂过一旁拽着兔子的软软就抱到了怀里。 软软今年一岁多,还没取名,一直就用这个乳名唤着。软软出生时小小一团,却没平常娃娃那般通红褶皱,就跟个玉娃娃似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蒙着雾,滴滴答答的嚎啕着哭。 贺景瑞捧在手里,只觉软绵绵的不敢下力。自此,软软就有了这个小名。 “软软,麟儿,你们跟梓枬姑姑去午歇。” 苏霁华上前,捏了捏软软的脸,然后看着小东西大眼睛里泛出的水雾,有些心虚的收回了手。 怪不得贺景瑞那厮就喜欢捏软软,手感真好。而且欺负起来也好……爽啊。 “舅妈,不准欺负软软。”麟儿近两岁,说话已经很清楚。他长的像贺尔巧,眉宇又像先帝,两个都是好看的人,生出来的娃娃自然也好看。 今日是休沐,所以麟儿这小皇帝才没有早早的从被窝里被挖出来,颠颠的跟着贺景瑞这个摄政王去上朝。 不过即便是不上朝,贺景瑞每日里要处理的事情还是很多。 “舅妈没有欺负软软。”苏霁华摆手,吩咐梓枬赶紧把人带走。她的祖宗哟,这到底是谁生的女儿。 麟儿牵住软软的手,小心翼翼的带着人进了侧殿。 软软还小,走路晃悠悠的跟个白团子似得,甚至现在连说话都不会,只会“咿咿呀呀”的叫唤。 苏霁华对此非常惆怅。看来软软是像她了,她小时候要到三岁才会说话,这成为了苏霁华一个难以言说的耻辱。若是像贺景瑞那个人该多好,这么聪明,唉。 好说歹说把贺天禄带进了正殿,苏霁华给他端了一碗牛乳来,然后又替他张罗了一些糕点。 贺天禄依旧是孩子心性,盘腿坐在榻上一手捧碗,一手拿糕点。 “天禄呀,最近在玩什么啊?”苏霁华放软语气。 “打架,杀人。” “咳咳咳……”苏霁华刚刚吃进去的一口茶差点呛出来。好吧,她知道的,天禄怎么说也是个武将,去年与贺广一道去山西剿匪,听说一个人冲进土匪窝里,取了那盗匪头子的项尚人头。 因为那盗匪头子猎了天禄的一只白兔子。 苏霁华决定问的直接一点。“天禄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贺天禄没有说话,两颊塞着糕点使劲咀嚼,就跟贪食的软软一样。 苏霁华叹息一声,觉得这件事任重而道远。“天禄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问这话,苏霁华原本是没抱希望的,但没想到,面前的人竟然回答了。 “毛绒绒的,可爱的。” 毛绒绒的,可爱的……兔,兔子?苏霁华瞪着一双眼,使劲扶额。她去哪里给他找只化形的兔子哦。 吃饱喝足的贺天禄一翻身,就飞檐走壁的出了主殿,把苏霁华剩下的话都给噎回了喉咙里。 算了吧,顺其自然。她要去来个美美的午歇。 巧喜阁很大,贺天禄飞出了主殿,往偏殿去。 那里是宫女住的地方。因着软软的出生,主管宫女又从外头张罗了十几个小萝卜头进来,准备调教好后伺候软软。 贺天禄跳上屋檐,看到一个小宫女举着比自己还要高上很多的竹扫帚在打扫庭院。 小宫女似是受了委屈,呜呜咽咽的哭的伤心,但她不敢出声,只敢偷偷的抹眼泪珠子,生恐被嬷嬷瞧见了又要罚她。 贺天禄跳下去,一脚踩住那大竹扫帚。 小宫女吓了一跳,大大的眼睛泛着水泪珠子,红通通的就跟只兔子一样。 贺天禄开口,“兔子。” 小宫女低头,声音闷闷的道:“奴婢不是兔子。”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每次瞧见她就叫她兔子,但她不叫兔子。 小宫女瞧着年岁尚小,梳双髻,大概只有十二三岁,但其实她已经十五了,长的小只是因为营养不良。小宫女穿着宽大的宫装,整个被罩在里头,白细细的十分生嫩。 贺天禄伸手,戳了戳小宫女的脸。 小宫女急着往后退,但手里的大竹扫帚被贺天禄踩住了。她使劲的拉扯,憋的脸都红了。 “兔子,不开心。”贺天禄皱眉。麟儿说,哭的话就是不开心。“谁欺负你,我去杀了他。” 小宫女浑身一僵,面色惊惶的看向贺天禄。 贺天禄歪头,见小宫女不说话,拎着小宫女就跳上了屋檐。 “啊!”小宫女被吓了一跳,还没缓过神来,怀里就被塞了一只东西,软绵绵的就跟棉花似的。 小宫女低头一看,怀里是只兔子,白软软一团,尤其可爱。 “兔子。” “奴婢不叫兔子,奴婢唤翠荣。” “兔子。”贺天禄非常执着,小宫女叹息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把脸埋进兔子里,良久后才抬起来,却发现面前已然没了少年的身影。 翠荣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登时面色惨白。 这么高,她要怎么下去啊! 巧喜阁主殿内,贺天禄找到了没去午歇而是正在练字的麟儿。 麟儿举着一只小胖手,一本正经的坐在书案后头写大字。笔锋棱角,皆有几分贺景瑞的味道。 “麟儿,怎么让人喜欢?”贺天禄跟麟儿是相差了十几岁的表兄弟,但因着贺天禄的特殊性,所以两人非常的谈得来。 “舅妈说了,要让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那一定要听话。”麟儿闷头写字,声音糯糯的带着奶音。“表哥,你是不是也喜欢软软?不行,软软是朕一个人的。” 麟儿人虽小,但因着自幼跟在贺景瑞身边,浑身气势却很足。 “不一样。”贺天禄趴在书案上,神色迷惘。大家都抱软软,他不会不开心。但是别人抱兔子,他就不开心。 他喜欢软软,也喜欢兔子。 可是,不一样。 贺天禄飞身又去了,翠荣正蹲在屋檐上哭。她抱着兔子哭的很压抑,两条小细腿颤巍巍的抖得跟刚出生的小鹿似得。 “不哭。”贺天禄把翠荣举起来,“听话。”我听话。 可是这话到了翠荣耳朵里,她就下意识的以为贺天禄要她听话,不要哭。 翠荣很轻,贺景瑞自小习武,力气很足,他把翠荣抛起来,然后又接住。来回三次,翠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却硬是不敢出声。 贺天禄很疑惑。每次抛高高,软软都是很高兴的,然后就不哭了。 难道是不够高吗? 翠荣觉得,她的人生碰到了危机。站在屋檐上抛高高,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吧! 见翠荣终于不哭了,贺天禄停止抛高高,把人带回了庭院里。 翠荣的眼泪早就在半空中被风干了,她一落地,身子软绵绵的就往下倒。贺天禄伸手搂住人,放到一旁的美人靠上。 翠荣使劲喘气,此刻的她觉得脚踏实地的感觉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被主管宫女责骂怕什么,被罚了怕什么,她们有在屋檐上被抛高高过吗? “你你你……”在干什么!刚刚缓过来的翠荣目瞪口呆的看着把兔子头塞进嘴里的贺天禄,惊得面色惨白。 他在吃兔子! 贺天禄神色疑惑的把兔子拿出来,然后舔了舔唇。“它喜欢,这样玩。” 翠荣觉得,她的脑子有点傻。她本来就不是个聪明的人,但此刻,翠荣发现,她的三观受到了严重冲击。 这个人……不会是傻子吧? 翠荣上下打量贺天禄,发现他穿的衣料是极好的,但看不出品阶。身上带着刀,很古朴的一把刀,没有任何标志,也看不出名堂。 所以一个能在皇宫里飞檐走壁的人,尤其是能在巧喜阁里飞檐走壁,不被侍卫呵斥,不被摄政王砍头的人,是谁呢? “啊,你,你不会是暗卫吧?”翠荣眼前一亮。她听说过,皇家都会驯养暗卫,自小就与世隔绝,除了杀人就是保住主人,缺乏正常的生活知识,就跟眼前的人一样。 翠荣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暗卫杀人不眨眼,出刀必见血。 哆嗦了一下身子,翠荣提起裙裾就跑。她可不敢跟暗卫扯上什么关系。而且那个人确定不是来杀她的吗? 翠荣呼呼喘息跑着,突然撞到一个人。 她的冲力很大,但那个人却稳稳的站在那里没动。 翠荣抬头,就看到那个搂着兔子的暗卫站在那里,声音清晰道:“你回来了?” 她她她,又跑回来了?这个房廊怎么是通的! 翠荣现在无比痛恨自己的蠢笨,她猛地一起身又要跑,却被不远处的嬷嬷呵斥道:“翠荣,你在做什么?” 翠荣蔫蔫的低头,看着主管宫女走到自己面前,手里拿着竹板。 竹板很厚,翠荣被打的多了,瞧见竹板就下意识的开始害怕,但她强忍着没有动。 嬷嬷是专门教习那些新进来的小宫女的教习嬷嬷,来巧喜阁的时间不长,是跟那群小宫女一起进来的。教习嬷嬷住在偏殿里,平日里基本不出去,所以自然认不得贺天禄。 “你是怎么进来的?宫女住所,你一个男人进来干什么?”教习嬷嬷长相很凶,其实大概本来是不凶的,但因着翠荣见着人怕,所以就觉的人凶。 贺天禄没有说话,只盯着翠荣看。 翠荣低头,使劲的盯着自己的宫鞋看。 教习嬷嬷将目光转向翠荣。“是不是你带进来的?你这小蹄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看来今日一定要让你好好的受些教训才能长记性。” “嬷嬷,奴婢错了,奴婢真的不认识他。”翠荣“扑通”一声跪下来,泪眼朦胧间使劲的朝贺天禄使眼色。 快些走吧,若是不然不仅是她受罚,他怕是也要被连累。好好的一个暗卫瞎跑什么。 教习嬷嬷扬起手里的竹板,狠狠抽下。 翠荣缩着身子,浑身紧绷。但预想的抽痛并没有到来,翠荣颤巍巍的睁眼,就见有人挡在自己面前,修长白净的手掌抓着那柄竹板,微微使力,那竹板就被捏折了。 翠荣活到十五岁,第一次有人挡在自己的面前。她怔怔的盯住眼前少年的背影,只觉无比宽阔高大。 “要反了,要反了,哪里来的人竟然敢这样对我!”教习嬷嬷在这处逞凶惯了,陡然被贺天禄下了面子,当即就叫唤起来。 贺天禄歪头,举起手里的竹板,朝着教习嬷嬷抽过去。 竹板下去的力道稳准狠,这力道对于贺天禄来说很正常,但是对于教习嬷嬷来说就像是去了半条命一样。 教习嬷嬷软绵绵的倒地,没了声息。 翠荣怔怔的愣在那处,突然捂住了嘴四处张望。正是午后,庭院内四处无人。 颤颤巍巍的探了探教习嬷嬷的鼻息,翠荣陡然面色惨白的摔在地上。死,死了? 贺天禄见翠荣摔倒在地,上前想要去扶她,却是被翠荣一巴掌拍走了。“你走,快点走……” 翠荣呜咽着,想着教习嬷嬷死了,这事该怎么处理?她没想出法子,就想到先让这个暗卫离开。 就算是暗卫,杀了教习嬷嬷也是要偿命的吧? 翠荣抬头,还想找那个暗卫说一下,让他把事情都推到自己身上,毕竟他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杀了教习嬷嬷的。 但眼前走廊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那个暗卫的身影。 逃,逃的这么快?也不傻啊!翠荣又恼又伤心。 贺天禄蹲在屋檐上,神色困惑的看着小宫女蹲在地上哭。 他都听话了,她怎么还哭呢? …… “翠荣,人是你杀的?”死了一个教习嬷嬷,这事可大可小,主管宫女亲自过来审问。 翠荣纤瘦的身子跪在地上,声音颤颤道:“是。” “胡说八道。”主管宫女板起一张脸道:“我都查过伤口了,一竹板就将人给打死了,就你的手劲,能将人一竹板打死吗?” 翠荣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主管宫女是个赏罚分明的,不然也不会替翠荣求情,不然这时候翠荣哪里还能呆在巧喜阁里,早就被拉出去了。 “怎么样了?”身穿宫装的大宫女从外头进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翠荣。 “姑姑。”主管宫女上前,毕恭毕敬的行礼。梓枬是摄政王妃面前尤其得脸的大宫女,而她虽是主管宫女,但却根本及不上人家半分。 “奴婢觉得不是翠荣做的。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哪里能一竹板杀的了教习嬷嬷。” 梓枬沉吟片刻,然后道:“王妃让我带人过去。” “姑姑,这事惊动了王妃?”主管宫女面露慌张。 梓枬颔首道:“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 “……是。”主管宫女应声,唤翠荣起身往巧喜阁正殿去。 正殿内,苏霁华正抱着软软在吃芋羹。软软穿着大红色的小袄子,头上稀疏的长着一层细薄的头发,软绵绵的带着微黄,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胎发。 “吧唧吧唧。”软软不会说话,手舞足蹈的举着勺子表示对芋羹的喜爱。 帘子被打开,走进一个身高腿长的人影,挟光而入,俊美风姿犹如神袛。 苏霁华抬头,看到人,面色轻柔,“今日回来的倒早。” 贺景瑞拢着大袖走到木施边,元宝上前替他褪去身上的蟒袍,换过一身常服。 “今日事情不多。” 已过两年,贺景瑞越发沉稳,只有与苏霁华在一处时,那张清冷刻板的面容才稍露出些笑意来。 “软软吃的不错。”贺景瑞抬手捏了捏软软的脸,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装着芋羹的白瓷盅。“都能自己吃了。” “吃不好,都吃到脸上了。”苏霁华笑着替软软擦了擦脸上的芋羹。 殿门口,梓枬毕恭毕敬的进来。“给摄政王,王妃请安。” “怎么样了?” “奴婢将人带来了。” “嗯。”苏霁华点头,“叫进来吧。” “是。”梓枬应声去了,苏霁华趁着这时候将那教习嬷嬷的事与贺景瑞说了。 贺景瑞微蹙眉,抬手招过一暗卫。 暗卫浑身黑衣,自房梁上落下,凑到贺景瑞身旁将事说了之后又消失无踪。暗卫来去很快,一会子后,梓枬才将人领进来。 贺景瑞面色有些莫名,他盯住那跟在主管宫女身后的翠荣瞧了几眼。 苏霁华偏头,伸手使劲的拧了一把他的手背,然后皮笑肉不笑的道:“今年进的宫女,真是鲜嫩。” 任谁都能听出里头醋溜溜的意思。 贺景瑞好笑弯唇,覆上苏霁华的手轻抚。 苏霁华抽了抽手,没有抽开,只好愤愤的瞪住贺景瑞。哼,她就知道,才这么些年,就已经腻烦她了! 翠荣跪在地上请安,久久没有听到声音,大着胆子抬头一看,然后彻底愣住。 她早就听说,摄政王与摄政王妃是神仙眷侣一般般配的人物,今日一见,两人坐在一处,直让人都看痴了。 “王妃,这就是翠荣。”梓枬上前道。 苏霁华转头看向翠荣,正好对上翠荣那呆呆的表情。翠荣因为害怕,哭的眼睛都红了,可怜兮兮的跪在那里,仰头看人时露出一张白生生的小脸。 苏霁华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兔子?” 翠荣觉得,她最近是不是跟兔子犯冲? 贺景瑞上前,凑到苏霁华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苏霁华双眸一亮,看向翠荣的目光就跟软软瞧见五颜六色的糖果子一样。 哎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啊。 “翠荣呀,我瞧着你面相极好,是个旺夫的,就派你去伺候贺将军吧。” 贺将军,那是谁? 翠荣一愣一愣的。不是应该要拿她问罪,给教习嬷嬷偿命的吗?现在这是什么操作? 苏霁华从宽袖内掏出一袋糖果子。软软欢天喜地的立即伸手去抓,被苏霁华给隔开了。 苏霁华扬手,朝外头抛了两颗糖果子。屋檐下飞出一个人,转着身子接住了那两颗糖果子。 “天禄,进来。我给你找了只好兔子。” 贺天禄打开帘子进来,嘴里嚼着一颗糖果子,看到跪在地上的翠荣,往她嘴里也塞了一颗。 蹲下身子,贺天禄戳了戳翠荣的脸,十分正常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口说话。“今天早上梦到你,没穿衣裳。我起床,裤子湿了。” “……”他他他他在说什么?翠荣涨红了一张脸,眸色惊恐。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是在做梦没醒吗? 第100章 今天是贺馨雅大喜的日子,她坐在梳妆台前, 目光直直的盯住身后的喜婆, 面色微白, 透着紧张。 “姑娘莫怕。”喜婆笑眯眯的替贺馨雅梳妆打扮, 用棉线给她开脸。 “啊……疼……”喜婆手脚利落, 但贺馨雅还是被弄得有些疼。她哀哀叫着,一旁的柳姨娘赶忙上前安抚,“馨姐儿忍忍,新人出嫁前都是要开脸的。” “嗯。”贺馨雅含着眼泪应了一声, 身旁的柳姨娘脸上显出一抹笑意。“苏家是顶好的人家,贤婿又是摄政王妃的亲表哥, 你这一嫁过去呀, 可是高攀了。” 贺馨雅一个庶女, 虽然说是贺家人,但若论起来, 确是配不上罗翰的。罗翰年纪轻轻,便已是四大皇商之首, 家财万贯, 风流倜傥。 “嗯。”贺馨雅垂了眉眼,声音有些低。 没瞧出自家闺女的不对劲, 柳姨娘跟丫鬟忙前忙后的收拾东西。 “馨姐儿呀, 这是为娘给你留的嫁妆, 你瞧瞧怎么样?” 柳姨娘捧了个妆奁匣子过来, 小心翼翼的打开递给贺馨雅。妆奁匣子里头藏着柳姨娘这几年攒下来的珠钗玉环, 虽说比不上贺景瑞给她备的十里红妆,但是一份真心实意。 贺馨雅看了一眼,脸上显出一抹淡笑,“谢谢娘。” “傻姑娘,谢什么呀。”柳姨娘抚了抚贺馨雅的脑袋,双眸涨红。“娘没用,是个低贱的姨娘,给不了你什么。可是咱们馨姐儿有福气,嫁进了苏家,还是个正房夫人。” “馨姐儿呀,听娘一句劝。这男人三妻四妾皆是平常,你只要坐稳自个儿正房大夫人的位置便好了,不要惹人厌弃,知道了吗?” 罗翰风流在外的名声众人皆知,加上他又是个商人,重利薄情,若不是摄政王保媒,柳姨娘怕是还不敢同意。 这世上哪里还有像摄政王那样的人哟。惊艳才绝,权势滔天的男人,一心一意守着一个摄政王妃。 “娘,女儿知道的。”贺馨雅一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她虽对罗翰心生好感,但知道那人是个风流种,处处留情,处处交好,对女子温柔至极。 她也是那万千女子中的一人,可她不盼着他能为她收心,她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便好。当她知晓这婚是摄政王给她保媒时,贺馨雅还想,罗翰怕不是被胁迫的,他们两个,一个贺家人,一个苏家人,成亲只是一种为了巩固朝廷稳定的联姻方式。 让苏家与贺家更加亲密。 外头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柳姨娘慌忙让贺馨雅准备。 贺馨雅盖上红盖头,由喜婆背了出去。 屋外阳光灿烂,暖融融的照下来,贺馨雅心中生出一股对前方的未知恐慌。 小道两旁站着前来参礼的贵女夫人,窸窸窣窣的指着贺馨雅说话。 贺馨雅虽是贺家人,但毕竟身份只是一个庶女,登不得台面。罗翰身为皇商,又有摄政王妃撑腰,整个应天府谁人不知那暂管朝政的摄政王对摄政王妃言听计从。 罗翰长相又是那么一个风流人物,自然惹人觊觎,但没曾想,最后竟然会娶这么一个没才没貌的庶女。 “表姐要嫁人了。”旁边传来一道稚嫩的说话声,贺馨雅神色一怔,悄悄掀起红盖头往外瞧了一眼。 就见穿着常服的小皇帝牵着软软站在那里,身旁是一身藕合色宫装的苏霁华。 看到贺馨雅的动作,苏霁华勾唇浅笑,艳丽多姿,柔媚惑人。 贺馨雅一怔,耳畔处那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立时便消失了。 小皇帝虽年幼,但毕竟是皇帝,他一声“表姐”不仅是在给贺馨雅撑场面,更是在警告众人,贺馨雅的身份不容他人质疑。 贺馨雅眼眶微红,看向苏霁华。她与小皇帝关系并不亲密,小皇帝平日里与贺景瑞在一处时间长,学上了那人的模样,惯是个寡言的。今日会说出这句话,应当就是二婶子教的了。 想到这里,贺馨雅心中越发感激。 软软啃着手里的桂花糕,两个腮帮子鼓的软绵绵的。她还不会说话,但偶时好似能听懂别人的话。 苏霁华用绣帕替她擦了擦嘴,突然听到小家伙蹦出一个字来。“咕……” “什么?”苏霁华疑心自己听错了。 “咕咕……”软软指着麟儿,迈着小短腿抱过去。 苏霁华愣在当场,突然觉得万分心酸。这是在叫“哥哥”?明明她才是亲娘啊! 抑郁纠结了一上午的苏霁华整个人都不好了,直到看到贺景瑞才憋着一股气将这事给说了。 而被苏霁华盯了一上午的软软埋在麟儿怀里,觉得今日的娘亲好怕怕。 …… “贺广,本宫要把你碎尸万段!”朝阳公主被贺广扛在肩上,一路从后花园子扛到了潇湘苑,众人颤颤巍巍的退避三舍。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贺家太过猖狂,不仅连年幼的小皇帝要控于掌中,竟连先帝的朝阳公主都不放过。 潇湘苑是贺广的院子,但因为他常年住在军营,已许久没回来,这次还是因为贺馨雅的婚事才从繁忙的军务中脱身出来,却是不想这人又给他耍上了小脾气。 “朝阳。”一把将朝阳公主放到榻上,贺广眯眼道:“你发什么脾气?” “哼。”朝阳公主穿着宫鞋的脚高高抬起,使劲朝着贺广踹起。这混账东西,若不是今日来贺府,她都不知道这人院子里头竟还留着两个通房! 贺广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朝阳公主的力道对于他来说就跟挠痒痒一样。 “滚!本宫不想看到你,你这个混蛋无耻的东西!”朝阳公主气急败坏的咬牙,用力的抓过榻上的东西朝贺广扔过去。 贺广皱眉,一张阳光憨厚的脸上显出一抹难掩的狠戾,但片刻后却又收敛回来,只攥着朝阳公主的手腕,咧嘴笑道:“臣偏不滚。” 这混蛋的无耻玩意! 朝阳公主感觉自己气的脸都要歪了,她趁机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梳妆台,在看到花棱镜里自己那张依旧美丽的脸时,才放下心来。 不对,花棱镜? “这是你的屋子?” 贺广没说话,双手环胸的站在那里盯着朝阳公主看。朝阳公主咬牙,“腾”的一下从榻上站起来。“你一个大男人,要什么梳妆台,真恶心!” 朝阳公主高贵冷艳的形象在先帝去世后立时解放,尤其是在贺广面前,恨不得变成一个市井泼妇,将人骂上九九八十一遍再压到五指山下受尽折磨。 要不是这狗腿子拦着她回去给父皇报信,她现在还是高高在上的朝阳公主,哪里会变成什么长公主,还,还被迫嫁给了这么一个粗人莽夫! 小皇帝跟朝阳公主不亲,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天下是贺家的天下,就连宫里头的人都开始转风向,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自小受尽宠爱的朝阳公主自然受不了,逮到贺广就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贺广一挑眉,若有所想的笑道:“公主这是吃醋了?” “呸,吃你老母的醋!”致力于混迹市井的朝阳公主泼妇气势十足。 贺广抬手抹了一把脸,突然一把攥住朝阳公主的胳膊笑道:“既然公主如此爱慕臣,那臣也不能辜负了公主,正巧今日大喜,公主赏脸,给个双喜临门吧。让臣好好的进一回门。” 朝阳公主面颊瞬时涨红,她警惕的看向贺广,用力把人推开后就往外跑。 进什么门!这个人进一次门,她都要歇上好几日! 潇湘苑跟金玉苑就一墙之隔,朝阳公主急匆匆的路过金玉苑门前,瞧见一个小小的东西正蹲在地上吃桂花糕。 哼。 朝阳公主上前,一把抢过了那块桂花糕塞进自己嘴里。 软软怔怔的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小手,然后又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朝阳公主,咧开嘴就哭了。 听到软软那哼哼唧唧猫叫似得哭声,朝阳公主双手叉腰,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父债女偿,贺家欠的情,她一定会一样一样讨回来的。 “朝阳,你怎么又抢软软的糕点吃?”贺广大踏步走来,看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软软,无奈扶额。 “我抢她一块糕点怎么了?你们贺家抢了我父皇多少东西?” 软软哭累了,从荷包里又掏出一块桂花糕继续啃。朝阳公主眼尖的瞧见了,上去又抢了。 贺广笑道:“你真是出息。” 朝阳公主瞪了他一眼。“不用你管,你这个乘人之危的混账东西。” 被连抢两块糕点,软软终于长了一点心眼,她捂着荷包往院子里头走,两条小短腿颤颤巍巍的支撑着软绵绵的小身子,似乎下一刻就会摔倒。 朝阳公主啃着桂花糕,亦步亦趋的跟在软软身后。“喂,你怎么走路这么慢?跟乌龟一样。还有桂花糕吗?” 软软面前出现了三个台阶,她手脚并用的爬。 朝阳公主嘲笑道:“真是蠢。”说完,她昂首挺胸的在台阶上来回走了三圈。 软软仰头,看向朝阳公主,突然伸手。“抱……” 小小的奶音说话还不清楚,朝阳公主浑身一僵,有些不知所措。“哼,愚蠢,以为本宫会抱你吗?” “抱……”软软一把抓住朝阳公主的宫装,把小脸埋进去。 朝阳公主轻咳一声,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贺广,“你看什么?还不快帮本宫把这丑东西挪开!” 贺广伸手,把软软提起来。 “你轻点!”朝阳公主看到被贺广颤巍巍提在手里的软软,吓得心肝一颤。“粗人。”说完,朝阳公主把软软抢过去搂在怀里。 真暖和,还香喷喷的。她什么时候也能有个孩子……呸呸呸! 正搂着软软的朝阳公主突然感觉腰间一沉,她偏头瞪向贺广,用力咬牙,“抱你的通房去!” “通房?”贺广一歪头,神色莫名。 “哼。”给她装傻。朝阳公主冷哼一声。“别以为你装傻我就会放过你。” 贺广想了半日,终于是想到了一些陈年旧事。 “那都是在跟你成婚前的事了。而且我不是已经搬进你的公主府了吗?这可是成婚后我头一次来贺府。”所以他哪里有机会碰到那些通房啊。 “是本宫让你搬的吗?”朝阳公主只一想到这人强盗土匪似得硬是霸占了她的公主府,就气的肝疼。“你就跟你的通房卿卿我我去吧,本宫才懒的管你。” 说完,朝阳公主甩头就走,被贺广拎住了腰间绸带。 “放手,你个混账玩意,当心本宫赐你死罪!” “既然朝阳如此在意,那我便将那两个通房剁成肉泥做化肥,带到公主府去,给朝阳养那两株牡丹花。” 朝阳公主虽瞧着凶恶,但其实是只纸老虎,她不比贺广,明面上看着憨厚和气,其实心里头狠戾气十足。 “打,打发出去便好了。”朝阳公主手忙脚乱的捂住软软的耳朵。 软软靠在朝阳公主怀里,哼哼唧唧的找奶喝。 “都这么大了,哼……”朝阳公主气虚的看了一眼笑眯眯的贺广,轻咳一声道:“我去给丑东西找奶娘喂奶。” “那不如先喂喂臣吧。”贺广眯眼笑起来。 …… 屋檐上,翠荣蹲在贺天禄身边,用力攥着贺天禄的宽袖,颤巍巍的几乎站不稳。他们为什么总要飞檐走避啊!天知道她现在有多想念脚踏实地的感觉。 正感慨着,翠荣突然觉得不对劲,她低头,顺着贺天禄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胸前。 平坦坦的…… 贺天禄难掩失望。 翠荣:……对不起哦,辜负了您的期望。 …… 今日是罗翰成亲的日子,苏夫人和苏老爷早早安排起来,甚至不惜花费重金在应天府购置了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子。听说这宅子先前还是一位未被削爵的侯爷府邸,可见其精致豪华。 贺馨雅紧张的坐在喜床上,眼前明明暗暗的是烛光。 罗翰用玉如意挑了喜帕,站在贺馨雅面前。 他今日穿着喜服,那大艳的红色衬托出一身风清月朗的风流气质。 贺馨雅低着头,整个人万分紧张。 喜房的门被打开,捧着洗漱用物的丫鬟鱼贯而入。贺馨雅看了一眼那四个貌美丫鬟,双眸黯淡下来,她绞着喜帕道:“你,你留通房,纳姨娘,我不会多管的。” 连丫鬟都比她长的好看…… 听到贺馨雅的话,罗翰眸色一怔,脸上泛起笑意。“通房我都打发走了,外面的外室和粉头也给了银钱断了联系。” “哎?”贺馨雅仰头,眸色怔怔的看向罗翰。 世人都说贺景瑞万中无一,但贺馨雅却觉得,罗翰才是长得好看的那个,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整个新安郡和应天府都知道苏家姑娘苏霁华的美名,罗翰往常也觉得自个儿日日对着苏霁华那张脸,怕是再瞧不上别人,却没曾想竟娶了这贺馨雅。 但世事就是这般奇怪,满以为自己如此在乎皮囊,又自诩风流的他,竟然真的就看上了这么一株其貌不扬的小花。 小花贺馨雅一脸呆滞的看向罗翰,心口“砰砰”乱跳起来。 “这婚,是我去求了摄政王,让皇上赐的。”小心翼翼的替贺馨雅取下凤冠霞帔,罗翰勾唇浅笑,眸色柔和,带着一抹习惯的风流荡漾。 “为,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罗翰抬手握住贺馨雅的手腕,那里戴着一只红玉镯子,配上贺馨雅白腻的肤色尤其好看。 “诗中常说,一眼万年,我瞧你,便是如此。” 贺馨雅羞红了脸,她一个性子腼腆的闺中姑娘,自然拼不过花丛里的老手,只一句话便投降了。 突然,“砰”的一声,喜房的门被推开,挤挤挨挨冲进来几个人。 苏霁华拢了拢青丝长发,轻咳一声道:“你们这门,也太不结实了。” 朝阳公主立刻附和。“这种劣质东西,真是配不上本宫的身份。” 翠荣缩憋憋的跟在两位大佬身后,偷偷觑了一眼里头的新嫁娘。真好看,她日后也会穿上这样好看的凤冠霞帔吗? 喜房内罗翰面色有些僵硬,贺馨雅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 贺景瑞和贺广听到消息,身带酒气而来,一人拎着一个将人带走了。 贺天禄没有吃酒,拎着翠荣上了屋顶。 翠荣欲哭无泪的搂着贺天禄的脖子,心中苦涩。她还那么年轻,不想英年早逝啊! “翠荣,给你。”贺天禄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翠荣,一脸认真。 “这是什么?”翠荣接过,发现是一块红盖头。 贺天禄把红盖头给翠荣套在头上,然后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 翠荣僵直着坐在那里。过家家吗? “二舅舅说,弱冠就成婚。” 翠荣心里一咯噔,但眼前都是红艳艳的盖头,根本就看不到贺天禄的脸。 “然后,脱衣服,盖被子,生娃娃。” 翠荣:……她还是过家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