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媚宠 作者:故筝   文案:   齐春锦在周家宴上闹了一场笑话,之后就随父母迁到了苦寒的定州,   自那日后,她却开始日日做梦,梦里男人孤傲狠戾,像个活阎王,到了后来更每每掐着她的腰,像是要将她整个掐碎了一般;   五年后,齐家大房败落,齐春锦一房得以回京,周家又举大宴,   宴上人人讨好摄政王,   齐春锦小心翼翼地缩了缩身子:……   这不是那个日日入她梦的男人吗?   -   摄政王宋珩权倾朝野,俊美无双,年近三十却仍未娶妻,无人知晓日日神女入他梦,只是宋珩遍寻不得其人。   周家宴上,众人纷纷向他荐上自家女,   宋珩一眼就瞥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容,娇软动人,承三分媚意,   还不等高兴,面容的主人撞上他的目光,惊慌失措地往后躲了躲。   宋珩:……   他有这样可怕?   女主娇媚柔软贪吃好睡小怂包,男主表里不一每天都在被女主可爱哭的大坏蛋。   一个小甜甜日常文,炮灰死得快,配角都可爱,看女主怎么变成团宠。免费章杠我我会杠回去哦宝贝~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齐春锦,宋珩 ┃ 配角:作者微博@故筝头上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如何从万人嘲变成万人宠   立意:无论别人怎么嘲讽,都要坚持自我。 ======= 第1章   齐春锦又做梦了,梦里春色缱绻。等醒来时,一身的衣衫都湿透了。   丫鬟莲儿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她仍旧不敢直视齐春锦。齐春锦是齐家二房的独女,自幼就生得美貌。别家姑娘还没长开的时候,她的五官就已经生得娇艳欲滴了。而随着年岁渐长,身段也日渐玲珑。   她身上的衣衫被汗湿透之后,便紧紧贴住了身躯。   莲儿多看上一眼,都觉得鼻间痒痒。   莲儿忙将人扶起来沐浴、更衣。等她给齐春锦梳好发髻,外面天才刚亮。   齐春锦坐在镜子前,明明生得一副娇媚妍丽的容貌,却偏偏摆出娇气柔软、低眉顺目的模样来,道:“是今日启程吗?”   莲儿应声:“正是呢。”   齐春锦面上一下便涌现了闷闷不乐之色。   她的父母是齐家二房,嫡出,但却从来不得宠。   大房为独霸家产,早早寻了借口,将二房赶出了京城。可上个月,京里却突然来了信儿,说是大房老爷,也就是她的大伯,在朝堂上不知何故得了摄政王一通斥骂,之后更是贬了他的官。大伯归家后,就此一病不起,已经于三月前去了。   大房来信,为的便是请二房回去主持家中事务,免得家财被族中分走。   齐春锦到底年纪小,心中还堵着气,心想着,当年既然用尽手段将他们赶走,如今怎么还有脸叫他们回去?   何况再想起离京前几日发生的事,齐春锦便更是拖拖拉拉不想归京了。   那时大房两个姐姐捉弄她,害她在周家宴上闹了好大一场笑话,走时恨不得把耳朵都扎起来,这样便听不见旁人的讽刺讥笑了。   现在却又要巴巴地回去,还不知要被如何嘲弄呢。   “锦儿。”母亲王氏的声音渐渐近了。她跨进门来,问:“可收拾好了?”   齐春锦再不愿,也只得点了点头。   一行人匆匆用过了早膳,便立即上了路。   从定州到京城,要走上足足两个多月。   齐诚和王氏到底心疼女儿,一路上走得慢慢悠悠,却是花了三个月的功夫才走到京城。   兴许是路途上颠簸,睡也睡不大好,齐春锦做梦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了。   回回醒来,她都神色郁郁,王氏只当她还惦记着几年前周家宴上的事,只好每日哄一哄她,又许了新布匹,又许了新首饰,还道要亲手给她做上半个月的莲子羹。   等到了京城,齐春锦面上这才有了点笑意。   马车在齐家门口停住。   大门上还挂着白绸,扎着白灯笼。一名身着缟色比甲的妇人,鬓边簪几朵白色绢花,眉眼柔和、落落大方地立在门边。身后跟着许多丫鬟婆子。   那是大房老爷齐正的正妻,林氏。   齐诚抬头望了一眼门上牌匾,眸光顿时黯淡了几分。   他同大哥年幼时也是感情极好的,只是各自娶妻后,便渐行渐远了。尤其大哥嘴皮子伶俐,最得府中老夫人的看重。他又是个榆木脑袋,三两句话便要惹母亲生气。之后兄弟关系就更冷淡了。却不成想再回来时,大哥人已经没了。   齐诚指着大门后的盆景,道:“锦儿可还记得,你七岁那年,将那盆景的叶子给拔秃了。还是你爹爹给你顶的罪。”   齐春锦张大了嘴。   她从前有这样顽皮?   说话间,他们拾级而上。   林氏迎上来,一把攥住了齐春锦的手,道:“锦儿长大了。”说罢,露出满面慈爱与惆怅之色,她抬手抹了抹泪,道:“可怜我家语芙、语柳,如今刚一及笄,便没了父亲。”   齐春锦的嘴张得更大了些。   她长大了同大伯没了,二者有什么干系?   这是不是便是娘口中,当不得家,成日只会哭天抹泪、扮委屈的女子啊?   王氏牵着齐春锦走在后头,齐诚与林氏走在前头。   一路便是林氏低泣诉来这些日子,吃了多少的苦,流了多少的泪。齐语芙、齐语柳没了父亲如何可怜。族中人,还有京中其余的人,如何欺负齐家云云……   齐春锦直听得昏昏欲睡。   齐正没了,齐家老夫人也跟着病重了,如今缠绵病榻,有时清醒,有时不清醒。   林氏很快领着他们去见了老夫人。   几年前那指着齐春锦鼻子骂“顽劣不堪”的老太太,如今却是握住了齐诚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若是为娘哪日咽了气,你要好生照管你哥哥的两个女儿。”   齐春锦听了心下不大高兴。   爹爹照顾她一个都来不及呢。   老太太眼珠子转了转,目光又落到了王氏的身上,她流着泪,用嘶哑苍老的声音道:“如今咱们家中,竟然再没有出过一个男丁。为人妻者,不可善妒。若是生不下男孩,也该为夫君考量。纳妾收通房,左右只要能延续齐家香火,便是好的。将来若有多的男孩子,也该过继一个到大房,免得将来你们大哥在黄泉下,连个给烧钱的儿子都没有,家产也要被分薄得一干二净。”   齐春锦忍不住勾了勾母亲的掌心。   王氏却是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只垂着头低低应道:“媳妇省得。”   老太太满了意,便抓着齐诚,断断续续回忆起他小时候,她如何如何照料他的……   林氏转过身来,便要领她们下去歇息。   王氏也不推拒,淡淡应了。   林氏收拾出了他们原先住的静怡院,她柔柔地笑着道:“原先二老爷与弟妹便是住在这里的,我想着换到别的地方恐怕不大适应。”   王氏淡淡笑着应付了她几句,就领着齐春锦去歇息了。   齐春锦这天倒是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起来,刚梳洗完,便听见林氏在外面说话的声音。   林氏道:“我瞧锦儿年纪不小了,如今回了京,不久也是要及笄、相看人家的。也该多做几身新衣裳了。今儿特地叫了如意坊的人过来。语芙、语柳也一并陪着,给锦儿选一选料子、花色。”   齐春锦跨进门,便见一个拎着尺绳的妇人,身后还有几个丫头,怀中都抱着布匹。   她们应当就是如意坊的人了。   齐春锦目光一转,扫到了林氏,还有林氏身边的两个女孩子。   她们是一对双生姐妹,眉眼相似。都是柳叶眉、杏仁眼、鹅蛋脸,模样娇俏,一蹙眉的时候,还袭承了林氏三分的柔弱温婉。   只不过穿粉衫的眉间倨傲多些,穿鹅黄色衣衫的,眉眼还要柔和一些。   齐春锦看一眼便挪走了目光,闷声先给母亲王氏请了安,再是称呼林氏一声:“大伯娘。”   林氏笑了下,道:“锦儿可是离京时间太长,连姐姐也不认得了?这是你两个姐姐。”   齐春锦这才又抬眸看了她们一眼,道:“姐姐。”多的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齐语芙和齐语柳盯着齐春锦,恨不得将她那张脸扒下来给自己贴上才好。   几年前她们便知这个妹妹生得好。   可她们想着,去了定州那样的地方磋磨,没有锦衣玉食养着,就是珍珠也变作鱼目了。可谁晓得回京时,齐春锦不仅没变丑,反倒更美了。   二人见状自然憋得慌。   不多时,老夫人房里差人来请林氏和王氏去说话。   王氏便留了个嬷嬷在房中,随即跟着林氏走了。   房里转瞬安静下来,齐春锦不大想搭理她们,便只坐在桌前,慢吞吞地吃着早膳。   齐语芙掩唇道:“在定州时,二叔没有教过妹妹规矩吗?哪有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怠地起身,自个儿独自用早膳的道理?”   齐春锦对待那些个不想理会的人,便只一律应道:“哦。”   齐语芙气闷,便眼珠一转,笑了笑,毫不掩饰恶意地道:“你知道吗?过些日子,周家又要举宴。你娘刚带着你回京,势必是要出席的。”   齐春锦的动作僵了僵,但很快又低头继续乖乖吃早膳了。   不气不气。   生起气,肉包子都得少吃两个!为着不相干的人,多不划算啊!   齐语芙见怎么说她都不动,便朝齐语柳使个了眼色。   齐语柳慢吞吞站起身来,将如意坊的人叫到跟前,用手捻着布匹挑了起来:“……我瞧这几匹布,格外衬妹妹。不如就这些吧?妹妹你看呢?”   齐春锦抬头瞥了一眼。   她也瞧不出好坏。   齐语芙不耐地挥手道:“就这些吧,你们快退下,莫要打搅我们说话。自己去账房领银子就是。”   如意坊的人便也不多留,当即退下了。   齐语芙和齐语柳围着她又说了几句话,奈何齐春锦全程不搭理,她们也只好憋着气走了。   齐春锦吃饱了便自己从箱子里取书出来看。   这样的日子,一转眼便过了大半个月。   有齐诚常到榻前侍疾,老太太的身子骨倒是渐渐好转了。而府中事务也俱都压到了齐诚的身上,族中人到底是没再来说分家产的事。   中间齐春锦又做了好几回梦,都叫她死死压在心头,莫说与人提起了,就是回想半分她都不敢回想。   这日莲儿伺候着她起身。   齐语芙二人却是又到了她房里来,却原来是周家举宴便在今日了。   “我们将妹妹的新衣裳一并带过来了。”齐语芙笑着道。   她身边的丫鬟便立时将衣裳放在了桌案上。   王氏进门一瞧,却见桌上摆着的衣裳,绾色偏灰,老气横秋。上头不见纹绣、玉饰。再走近些一摸,却是经曲纬疏的葛布做的。唯有配的腰间系带是广绫,却也是前些年才时兴的料子了。   齐语芙还催促道:“妹妹快些换上,咱们该走了。”   王氏鼻子都快气歪了。   齐语柳这时候抬眸,不紧不慢地道:“听闻今日周家还宴请了摄政王,若是去得迟了,只怕咱们家的名声更要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了,开坑连更三章,记得往后看哦。   就一个苏爽甜文,女主贪吃好睡娇宠命。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评论随机发红包。 第2章 (捉虫)   这摄政王是何许人也?   他名宋珩,曾是先太宗最为疼宠的幼子,十岁时便封齐王,年及弱冠又得封将军,率军西征。之后便执掌兵权,一掌就是多年。直至先帝重病不起,将年幼的太子托付给他。他就此成为了摄政王。朝中大小事,无一不是要过他的手。   他早年在军中颇有威信,之后又得百姓拥戴,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无人不畏惧他。   齐正在朝中被他一番斥贬,回来后就重病不起,就这么去了。   齐正尚且如此,何况别人?   摄政王要赴周家宴,无论如何,她们都是不能去迟的。   可要知定州是个苦寒之地,他们一家去了定州后,也不过是较旁人过得闲适些,要想像在京中一样,时常做衣裳、做首饰,那是断然没有的。何况定州风靡的样式,与京中是截然不同的。说白了,就是要更土包子些。现在再去拣定州的旧衣裳穿,自是不成的。   王氏咬咬牙,扭头吩咐丫鬟:“去打开那口福字纹的黄梨花木箱子,将最底下那套衣裙取来。”   那是昔年王氏还做闺阁女儿时做的衣裳,虽是旧衣,但用料却极好,款式也是少女式样。总归比跟前这套更上台面。   齐语芙出声催道:“可得快些。”   莲儿连忙扶着齐春锦去换衣裳,口中应付道:“就快,就快了。”   齐语芙气得鼻间轻哼了一声,半点也不掩饰自己的不善姿态。   寻着衣裳了又如何?   到底是旧的。   这也能穿出去见人?   旁人见了,定是要嘲讽王氏母女不知轻重,慢待周家大宴的。   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齐春锦便出来了。   却见是渊朝前些年时兴的款式,丁香色裸肩长裙,上绣小团花,外披素色罗纱。肌肤掩于纱间,若隐若现。   齐语芙转头看了一眼,便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世间若有“尤物”,便正当是齐春锦这般模样的。   瞧那娇娇怯怯的模样,可不正是往男人的心上戳么?   齐语芙掐了掐手中的帕子。   王氏自然知道女儿的长相有多好,她将齐语芙的反应收入眼底,淡淡道:“不是说要快些走?那便走罢。”   她也不舍得将女儿的好颜色,展露给外头的人瞧。可是又逢周家大宴,她宁肯女儿出风头,也不愿她再丢面子。五年前,女儿在周家宴上闹了笑话,如今她再想起来都还觉得胸中抑郁愤懑。   齐语芙僵着脸应声:“走,走吧。”   齐春锦走在王氏身侧,却是有些不大自在。   她从未这样穿过衣裳,一会儿觉得有些透风,一会儿觉得裙摆长了,一会儿又觉得头上叮里当啷的首饰,压得她脖子疼……   方才走出府,齐春锦便出了些汗。   齐语芙姐妹将她的模样收入眼底,心底的嫉妒和不快,这才消去了不少。   在定州待了五年,可真是越发小家子气了,半点大家风范也无。等到了周家宴上,指不准又要如何慌乱呢……   齐春锦不知这二人在想什么,她同王氏抬头向马车的方向望去,便见一个老嬷嬷扶着林氏立在那里,已是盛装打扮。   倒是比她两个女儿还要好看。   王氏目光冷淡,问了一句:“大嫂今日不在家中侍奉婆母吗?”   林氏的表情僵了下,但很快就柔柔笑道:“娘每日里都念着诚弟,如今诚弟刚归家,有他侍奉在娘跟前,娘欢喜不已,倒是用不上我了。”   王氏没有再说什么。   她们相携着上了马车。   林氏似是有意亲近王氏,一路上没少同她们说话。齐春锦因着昨日又没睡好,便靠着王氏的肩头,打起了瞌睡。林氏见状,便道:“弟妹待春锦实在宠得厉害。”   齐语芙也在心头跟了一句。   宠得不知规矩,且等着吧,回了京城,迟早要吃教训。   这厢王氏只淡淡道:“我同二爷只一个女儿,又怎能不宝贝呢?”   林氏忙道:“将来总要有个儿子的。”   王氏不接话了。   一时间车厢里又静了下来。   齐语芙姐妹心下却浮动了点儿酸意。   二房实在太宠齐春锦!   不知不觉马车就停住了。   齐语芙当先卷起了车帘,外面已经停了不少马车,周府的仆妇们先后迎上来,将一位又一位贵客迎进了门。   “妹妹,我们到了周家门外了。”齐语芙故意凑得近些,在齐春锦耳边大声说。   她知道齐春锦怕什么。   齐春锦睁开眼,眼底好似蒙了一层雾气,朦朦胧胧,却是睡得迷糊了,还没醒过神来,更没注意到齐语芙说了什么。   王氏抬眸扫了她一眼。   齐语芙咬了咬唇,转身当先下了马车。林氏、齐语柳随后。   王氏抓着齐春锦的手,走在了最后。   却是顷刻间便吸引来了所有的目光。   “那是哪家女子?”   “我瞧瞧,让我瞧瞧。”   “哟,那不是齐家的吗?齐家什么时候有长成这样的女孩儿?”   “是二房的姑娘吧?二房的齐春锦自幼就生得好看。二房的王夫人当年也是京中一等的美人。”   “齐春锦?就是她?当年周家宴上……”   “嘘。”   几个人说着,发出了低低的短暂的嘻笑声。但到底都是大家千金,只彼此笑上几声,便将声音都压下去了,也不再谈论当年的事如何如何。   王氏走在前面,听了个模糊的音,脸色已经微沉了。   她就知道,回了京城,那些个参加过五年前周家宴的人,难免还会拿当初的事来取笑锦儿……   她忙扭头去看齐春锦。   齐春锦还迷迷瞪瞪地睁着一双眼,只管迈脚下的步子。   原来还困在那股迷糊劲儿里呢。   王氏看得又是怜爱又是忍不住想笑。顿时放下了心。   等入了周府,仆妇们引着她们先去了花园里赏花。   这个时节茉莉、凤仙开得最好,正是满园芬芳时。香气入鼻,齐春锦慢慢就清醒了过来。她抽了抽鼻子,轻声和王氏道:“好香啊……娘,这个可以做成点心么?”   王氏哭笑不得:“怎么就惦记着吃?”   齐春锦看着她,反问道:“不用来做点心吃,用来做什么?”   王氏点了点她的额头:“用来做口脂做熏香不是很好?”   齐春锦舔了下唇,道:“那便做口脂罢,饿了舔一口都不觉得饿了。”   齐语芙听得直翻眼皮。   定州究竟是有多穷?平日里都吃不饱饭的?齐春锦打定州回来,便只惦记着吃吃吃了?   今日来周家赴宴的夫人小姐们,都知晓齐家二房才从定州回来。如今齐家大房没了主心骨,二房又没什么根基,齐家已然不值得她们高看一眼。因而并没有人过去同她们说话。   于是齐语芙预想中,众人讥讽齐春锦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反倒是她一路跟着齐春锦母女,被她们的对话气得频频翻白眼,恨不得张嘴大喊一声:“你们快来听听她们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等熬到开宴时,齐春锦已经慢慢放下了紧张和窘迫,脑子里也不再浮现五年前的窘状了。   齐语芙倒是先气饱了。   齐语柳掐了掐她的手背,冲她摇了摇头,齐语芙才按下了心中的急躁。   也是,急什么呢?一会儿开了宴,才是重头大戏呢。   周家的园子修得大,一转眼,已容纳了无数达官贵人的妻女。下人们摆上了桌案,撤去了当中的花,挪到两旁。乐师们贴着墙根而坐,正要奏乐,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近了。周大人的声音高高响起:“恭迎齐王殿下。”   园内嘈杂的闲话声,刹那间就消了个干净。   众人连忙起身拜倒。   齐春锦还未仔细看,就被母亲按着头,一并躬身行了礼,久久,才听见宦官尖细的声音:“诸位起身吧。”   王氏才又拉着齐春锦站稳了。   王氏先抬头瞧了一眼,随后压低了声音,又拍了拍齐春锦的手背,道:“别怕。”   齐春锦点了点头,乖乖和王氏一同落了座。   她们的位置很靠后,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晚了,坐在中间借着暮色遮掩,也就更不显眼了。   周大人年逾四十,是周家二房老爷,官拜户部右侍郎,他的老师是当朝钟太傅。而钟太傅又曾做过齐王的老师……这样的话,早在五年前,便有人和齐春锦说过了,就是为了告诉她,周家如何如何不好惹。   而今这位周大人正立在摄政王跟前,将膝下同岁的小女儿与嫡孙女唤过来。   “殿下,这是臣的小女儿与长孙女。”   周大人的举动就跟开了个口子一样,相继有其他随行而来的官员,起身唤来女儿,向摄政王行礼。   齐春锦隔得远,也瞧不真切,便低头盯住了跟前的吃食。   只听得隔壁桌传来低低的压不住兴奋的议论声:“听闻今日周家举宴,不过是拿赏花做个幌子……到了今年,齐王殿下便二十有八了,却还未娶亲。与殿下年纪相仿的,林少将军、言四公子,都已经有子有女了。宫中贵人着急得很,连朝臣都跟着操心不已……”   “那今日不就是一出选妃宴?”   “正是。”   “周家二太太素来不喜旁人夺她风头,因而今日来时都只挑了素净的衣裳首饰,早知如此,唉……”   “这样的好事,左右是轮不上咱们的。坐在前头的,哪个不是精心打扮过了?那都是早得了风声的。咱们这些连半点风声都没听过的,怎么都赶不上趟的……”   齐语芙、齐语柳姐妹听完,倒是对视了一眼。   摄政王那般人物,眼光自是高的,不然也不到今日还未娶亲了。   若是这会儿让齐春锦出个丑、露个头,摄政王肯定是看不上的,可其他姑娘就要恨她抢风头了。   那厢摄政王似有不耐,于是众人讪讪收了声,各回了各自的位置。随后在周大人一声“开宴”中,丝乐奏了起来。   园中花卉披上了一层霞光,花团锦簇地将众宾客围在中间,众人都是言笑晏晏。   不一会儿,有人提出以园中的“茉莉”、“凤仙”来作诗。前头很快就开始吟诗了。   齐春锦权当听不见,拿起筷子,低头吃自己的。   齐语芙突然不轻不重地惊呼了一声:“妹妹,你怎么将东西弄掉了?”   齐春锦:“?”   她茫然了一瞬。   她弄丢了什么?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齐语芙却是忙扭头叫住了周家的一个仆人:“天色晚了,瞧不真切,你去取盏灯来点了,要亮的。捧到我妹妹身前去。好让她仔细找找……”   那仆人心里骂了句,小门小户就是屁事多。   但今日席上坐着摄政王,非是一般的场合,哪能让这样不懂规矩的女子搅了去?不如先顺着,只等之后再报给太太知晓。免得她不管不顾大声喊起来。   连妹妹的新衣裳都要动个手脚,齐语芙哪有这样的好心?   王氏心下却觉得蹊跷。   当即道:“不必了。”   只是齐家二房去了定州五年,到底不比大房的林氏和齐语芙姐妹叫人觉得脸熟。   那仆人只扭头扫了王氏一眼。这谁?不认得。随即就走远了。   不过转瞬的功夫,仆人提了盏灯回来,等捧到了齐春锦面前,才用火折子点亮了。   王氏咽下喉头的怒火。   正要将那灯拎到自己脚边放置,再趁机熄灭,却是已经迟了。   园内只有四角点了灯,为的便是欣赏霞光为园中花草添色的模样。   这时天色说晚不晚,四周还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树荫底下才光线暗一些。   前头袁大学士的小女儿袁若霞才刚刚站起身。她已经在腹内打好了草稿,她作的诗,定然比前头那几个强,摄政王势必会高看她一眼……只是还没等她张口呢,便听见身边人道:“那是谁家的姑娘?”   园内独独那一盏灯,正落在齐春锦的案头,将她的面庞映得清清楚楚。   烛光跃动,便愈发显得她眉眼动人。   刹那间夺去了园内所有的光彩,便是那披了霞光的茉莉凤仙,也不及她半分颜色。   仆人也傻了眼。   他哪会想到,这样的时分点一盏灯,竟是格外扎眼!   齐语芙心下冷笑。   女子生得好颜色本是好事,可生得太好了,那就是祸事了。这园子里,但凡有对摄政王起了心思的,便都不会容忍齐春锦抢了风头。   就是要让齐春锦知道知道,五年前她是怎么从周家宴落荒而逃的,五年后一样是如此! 第3章   那盏灯太扎眼,一时间园内所有宾客都朝那边看了过去,宋珩自然也一样。   他原本神色淡淡,但一眼扫过去,就瞥见了一张熟悉万分的面容。   巴掌大的脸,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琼鼻菱唇。尤其一双眼,烟波如水盈盈,眼尾的睫羽长长勾勒出一点弧度。   娇软动人,承三分媚意。   是她。   宋珩骤然攥紧了手中的酒杯,杯身承受不住他的力道,发出了龟裂的轻响。   从五年前起,就有一个少女日日进入到他的梦中。   刚开始,他只是单纯地梦见她。   那少女只如同一尊美丽的玉塑,呆愣愣地坐在他的梦里,不言语,也没有任何举动。   但慢慢地,那少女动了。   她大胆地探索起了他的梦境。   那时她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小姑娘,生着一张娇媚的脸,脾性却娇憨天真。   初时,他冷眼旁观,甚至有些厌憎有人入他梦中。   很快,她在他的梦中一点点长大了。   她变得愈加大胆,竟然也开始同他闲话了。   今个儿说偷偷吃了糖,挨了骂;明个儿又说,《女戒》真真难背极了,不明白夫子为何要教这么个东西;再过些日子,又捂着胸口说那里痛得厉害,像是有石头要从胸脯那里钻出来了……   少女的模样日渐鲜活起来。   比他见过的一切事物都要来得美丽。   她的身形日渐长成,变得更加窈窕,面容也愈发娇艳,便如那绯红的桃子尖尖,艳丽的一层皮,裹着娇嫩的水意。   从上月开始,他的梦境陡然有了变化。   他梦见自己将她压在了身下,狠狠扼着她的腰,烫意隔着一层薄薄的纱传递了出来。   他开始吃桃子。   二人突突的心跳合到一处。   然后他便醒了。   如此反复多次。当太皇太后与太后都提起他还未娶亲的事时,宋珩也在想,是否是因着这个缘故,自己竟然在梦中都变得禽.兽了。   梦中的少女,他从未见过。   又寻不得其人。   恐怕这世上压根没有这样的人物。   然后,今日,周家宴上,他便见着了,与那梦中一模一样的面容。   她是活的。   宋珩地定定地看着齐春锦,甚至有些疑惑,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宋珩打量的目光不做掩饰,其他人扫来的目光则更谈不上善意。   齐春锦突然成了这样一个众矢之的,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朝前方打量过去。   她在看他?   宋珩道:“点灯。”   他身边的太监惊了下:“……是,殿下。”   一旁的周大人也听见了声音,连忙吩咐下人:“将园子里的灯都点起来。”   下人连忙去了。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整个园子都亮堂起来了。园子里一早熏了驱虫的草药,因而并不怕招来蚊虫。   齐春锦也一下没那么扎眼了。   齐语芙望着盏盏的灯,气得狠狠绞了下帕子。   她好不容易才想到那么个法子,怎么能让齐春锦轻轻就逃了过去?   而随着灯火接连亮起,齐春锦终于也看清了那座上人的相貌。   这位摄政王身形挺拔,哪怕是屈膝而坐,也比旁人要高出一头。他身着玄色长衫,一手扣着瓷杯。华服锦衣盖去了他身上从战场挟来的凌厉煞气,只见斜眉入鬓,鼻如悬胆,端的丰神俊美、气质华贵。   他……他就是摄政王?   可这张脸,分明、分明是日日入她梦的那个男人!   齐春锦咽了咽口水,慌得要死,不敢再细看。   我的老天爷呀,她竟然胆大包天到做了同王爷好的梦!   他若是知道她这样日日意.淫他,定是要将她浸猪笼的!   不成不成,京城的董家果子,她念了几年了,如今还未吃上一口呢。哪能就这样浸猪笼呢?齐春锦心下一酸,害怕地抓住了王氏的袖子,连忙往后躲了躲……   灯火辉煌之下,齐春锦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清晰。   宋珩将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收入眼底:“……”   他有这样可怕?   袁若霞见状,倒是心头轻嗤了一声。   那般娇媚怯弱的模样,她见了都要怜惜三分。是个美人不错,   敢命人点灯,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也有些心机手段,晓得博风头不错。   可到底太小家子气。   袁若霞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怒火,这才又重新道:“臣女方才得了一首诗……”   “殿下?”   宋珩久不言语,身上气势倒是越发冷了,一旁的内侍不由低低唤了一声。   宋珩敛了敛目光,淡淡道:“袁小姐请。”   袁若霞心中一松,当即往前行了一步,福了福身,随后才开始吟诵自己作的诗。等到语毕,席间有人接连赞道“袁小姐好文采”云云。袁若霞满怀期待,朝宋珩看去,却见这位殿下一言不发,连施舍她多的眼神都没有。   袁若霞心下失落,只能回了自己的位置。   袁若霞脑中又回忆了那一番,那灯下娇媚的面容,心下恨恨道,哪家小姐竟然生得跟狐媚子似的?也不怕丢了家族脸面!   这头,王氏紧紧攥了下齐春锦的手,低声道:“别怕。”   她面上还能绷得住,心下却已经掀起滔天怒火。   方才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时,她就已经知道齐语芙打的什么主意了。这是要她女儿,刚一回到京城,就沦为满京贵女的眼中钉啊!   齐春锦不舍得王氏为自己担心,便也小声安慰起了王氏:“我没那么怕了,娘吃块枣糕吧。”   王氏听得心下一软,登时更觉得生气了。   她女儿性子娇憨天真,受了委屈也不记着,但正是这样,才更让人心疼了!   王氏冷冷扫了一眼齐语芙,低声道:“好,娘吃,锦儿也吃。”   这场酒宴时辰有些长,齐春锦总共才喝了两杯茶,就有些坐不住了。   王氏见状,叫丫鬟陪着齐春锦去解手。   齐语芙见状也想跟上去,但又怕太扎眼,只能强按住了。   等方便了,周家下人提着灯走在前头,没走上几步,齐春锦便听见了一道声音:“你是齐春锦?”   她茫然环顾了一圈儿。   便见一棵树后,缓缓走出来一个少年。   那少年十六七的年纪,面容清俊,着月白色衣衫,腰间系革带,上坠卍字纹香囊和一块上品血玉。打扮文气,却也不失富贵气。   齐春锦想了半天,也未能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对方却是盯住了她,仔细打量了起来,眼底光芒闪烁不定,面上神色变幻。   “你倒是……变化大。”少年道。   齐春锦抿了下唇,道:“我得回去了。”   少年没成想她这样不给面子,登时急了,一个箭步挡在了齐春锦的面前。   周家下人见状,什么也没有做。   丫鬟心底“咯噔”一下:“是周家公子?”   少年这才笑道:“正是。我是周旭,齐春锦,你不认得我了?”   那厢宴上。   宋珩已经注意到少女离席许久了。   怎么还未回来?   宋珩点了个内侍,低声说了句话,那内侍得了令,立刻悄然退下了。   再说这厢。   齐春锦已然不记得少年的脸庞了,但名字却是记得的。   她的脸色一白,五年前的记忆刹那被勾了起来。   她揪着丫鬟的袖子,往后退了半步,一副提防姿态。   周旭见状,面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忙道:“那时……那时年纪尚小不懂事,将你欺负哭了。你……你莫怕我。”   那时,齐春锦还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满脸娇憨,两颊的肉圆嘟嘟的,身上穿的也不好,瞧着土里土气。谁能想到,几年后,已经出落得这样好看了。周旭方才坐在席间,见她身旁亮起灯,一眼望过去,就不自觉地心跳怦怦了。   现下走近了再看,更觉得颜色殊丽,直叫人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了。   周旭移了移目光,不敢再盯着齐春锦的打扮看。   “我要回去了。”齐春锦咬着唇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那时年纪小,不懂事。   她年纪小时,也从未欺负过旁人呀。   周旭连忙又拦她:“我,我有话同你说的……”   齐春锦沉默片刻,道:“我不听。”   周旭傻了眼。   她小时候软得厉害,别人说什么,她就听着什么,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日从她的嘴里能说出这样三个字。   齐春锦在心底悄悄给自己壮了壮胆,将声音放大了些:“我真的要回去了,你让开。”   周旭只得让开了一些,喉中艰涩道:“我是,我是想同你道歉的……”   齐春锦说不听便不听,抬手捂着耳朵,带着丫鬟,快步走了。   周旭转身盯着她的背影,瞧了会儿。   他身边的小厮惊恐道:“公子,你流鼻血了。”   周旭抬手捂了下鼻子,顿时耳根子发起了烫。   齐春锦回到宴上重新落座。   那内侍也回到了宋珩的身边,低声与宋珩耳语起来。旁人只当是有什么要事,也并未注意,更不敢竖起耳朵探听。   “殿下,那位姑娘方才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周家二房的三公子周旭。”   “知道了。”   宴上的人争先讨好起摄政王,一时间倒是没什么人再留意齐春锦了。   很快,月上梢头,这时宫中来了人,请宋珩进宫。   宋珩回头又看了那娇媚怯弱的少女一眼。   少女却并未看他。   宋珩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迈步离去。   旁人也并未注意到宋珩的眼神,只连忙起身恭送摄政王。   这正主一走,其他人便也不多留了,随后各家的夫人小姐,都依次朝门外走去。   齐语芙心焦如焚。   怎么就这样结束了?   那些人就不想给齐春锦一点颜色瞧瞧吗?   齐春锦胆子小,又有五年前的阴影在先,只消稍微恐吓,就能吓得落荒而逃……若非王氏在这里,齐语芙便恨不得自己亲自上阵了。   齐春锦是胆子不大。   等出了周家,她便挨着王氏一块儿走,也不去瞧别的,就盯着自己鞋面上的绣花瞧。这样旁人怎么看她,她都不觉得难受了。   齐语芙在旁边明里暗里翻了好一会儿白眼,齐春锦愣是一个也没瞧见。反倒是齐语芙自己翻得眼皮子都快掉了。   等都上了马车,王氏突然道:“语芙不是说锦儿有东西掉了吗?锦儿掉的什么?我怎么没瞧见?”   林氏抬手轻拍了下齐语芙,嗔怒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瞧真切了再和妹妹说?”   齐语芙道:“又并非是我故意,是当时天光微弱,只模模糊糊瞧见了个影子,我也是担心妹妹掉了贵重东西,这才出声的……”   “……”   只林氏与齐语芙母女二人你来我往扮双簧,马车里再没有旁人接话,一时间,气氛怪异得很。   林氏抿了下唇,心下突然没了底。   她觉得这个弟媳,从定州回来后,好像有哪里变了。   宋珩回到王府中,却是又做了梦。   这回梦见的少女,作的正是周家宴上的装扮。   丁香色长裙,素色罗纱。肌肤掩于纱间,若隐若现。 第4章   齐春锦恹恹地倚在桌案边,王氏进门瞧见了也不意外,她将一盅热汤放在齐春锦跟前,眉心皱起,忧虑道:“还是该请个大夫瞧一瞧。”   这频频做梦的怪症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但想来京城的大夫应当是比定州的强。   这厢齐春锦捧着汤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面上神色却仍旧恹恹,不见好转。   哪能好呢?   她昨日才见到了摄政王,谁晓得回来后就又做了梦。   现在齐春锦都快怕死了,总觉得明个儿小命就要不保了。   “多陪姑娘四下走走。”王氏抬手轻点了点齐春锦的额头:“今个儿就别贪睡了。”   齐春锦连连点头。   她也不敢睡了。   王氏身边的大丫鬟收拾了汤盅,一行人很快离去了。   齐春锦这才跟着踏出了房门:“我去瞧瞧父亲。”   二房的院子不大,齐诚的书房挨着也不远,没几步,齐春锦就到了门外。   门是开着的,齐诚身边的小厮福六正守在那里。   门内却是传出了一道柔柔的女声:“这几日辛苦二老爷了。方才我听底下人说,弟妹在厨房亲手给锦儿熬汤。便也让身边的王妈妈熬了汤,特地给二老爷送来,也好抚一抚这些日子的疲累。正巧,语柳、语芙也想来拜见叔叔……”   齐语柳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她笑道:“二叔,我母亲身边的王妈妈最擅做汤了,您快尝一尝……”   齐春锦一下子便不大高兴了。   她不喜欢两个堂姐,自然也不喜欢堂姐这样同她的爹爹说话。   齐春锦迈过了门槛,连忙唤了声:“爹爹。我的册子呢?我要瞧。”   齐诚正焦头烂额。   大哥齐正没了,齐家的事务一应落在了他的肩上。偏他在定州待了太久,处理起京城的事,实在不容易。这会儿哪里想喝什么汤来抚慰疲累,他只想谁也别来打搅,容他一个人仔细梳理齐家事务。   这会儿乍一听见女儿的声音,齐诚忙抬头看了过去,笑意涌上脸:“锦儿,快来,到爹爹这里来。”   齐家兄弟,齐正人如其名,五官生得周正英俊;齐诚则儒雅俊美,一笑起来,就显得温柔亲和。   齐语柳和齐语芙,何曾在齐正的身上见到这样慈爱的父亲模样?当下酸溜溜地看了齐春锦一眼。   齐春锦却没有看她们,她径直走到齐诚跟前,抓起了桌案上的册子,这才微微侧过身子,唤了声:“大伯娘。”   “你们姐妹说话,我就不多留了。”林氏将齐语柳姐妹往前推了推,随后冲着齐诚的方向微微福了下身:“今日就留她们姐妹,多叨扰二老爷了。”   说罢,她起身往外行去。   齐春锦这才看见,林氏的发髻间还别着几朵细碎的白花,随着她行礼起身的动作微微颤动。   齐春锦眨了下眼,扭头去看齐诚,齐诚正冲她道:“锦儿,你先瞧瞧……这是京城画师顾先礼的手笔。”   齐语芙心下不屑。   齐春锦还没改掉那个爱看闲书的毛病!而二叔竟然就这般纵容着!   齐语柳在一旁笑道:“我还记得幼时,二叔也总带些书回来给我们瞧,还有些玩具……那件木头马,妹妹最爱不释手了。”   齐语芙倒也反应快,很快便跟着道:“是啊,每年上元节,二叔还会驮着我们去看花灯。”   齐正从来不屑这等事,齐诚却极有耐心去哄外甥女。小时候,齐语柳姐妹也是当真喜欢过这个二叔的。只是后头渐渐才发觉,二叔这样不是对她们好,而是要害了她们。父亲齐正那样严厉,勒令她们一心学习女红、读女戒,在闺中养出了好名声,再为她们选了一门好亲事……那才叫好!   瞧瞧,齐春锦不就被齐诚害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吗?   在周家宴上闹一回笑话,都不过是小事。往后闹笑话的时候只怕还多着呢……   齐语柳姐妹心口不一地回忆着往昔。   齐诚在一旁听得也有些感慨。   正是因为这样,大哥多次斥责他,大房与二房反倒渐行渐远了。再等到他们二房举家迁往定州,昔日情谊已然不剩下几分了。   齐春锦听得不高兴,她拽了拽齐诚的袖子:“爹爹背过我去看花灯吗?”   “自然是背过的。”齐诚连忙压下了心头的感慨,脸上的笑容越发柔和:“你幼时硬要跟着我和你娘登青云山,谁晓得走到半道就不肯走了,便是爹背着你一路走到青云观里去的。”   齐春锦抿起唇角,露出了一点娇软的笑容。   她这才翻开了手里的册子,上面绘的是花鸟虫鱼,淡淡墨色绘就,轻点朱砂,画面便活了一般……   “好看。”齐春锦道。   “只可惜这顾先生的画册并不好买。”齐诚遗憾道。   齐春锦将那册子宝贝似的捂在胸口,点点头道:“一本就够了。”   齐诚笑了:“那下回爹爹再给你寻别的去。”   “嗯嗯。”   齐语柳和齐语芙顿时发觉到,她们被齐诚忽视了。   那方才那番忆往昔的话,岂不是白说了?   都怪齐春锦。   齐语芙暗暗皱眉。   长了一张小家子气的狐媚脸,就连性子也小家子气。这般年纪了,竟还不懂得收敛,还冲着父亲撒娇……   此时齐诚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她们,只是却面露难色,道:“语柳、语芙……”   齐语柳眉间微蹙,柔声道:“二叔可是还有别的事要处置?是我们叨扰二叔了么?”   齐诚:“是。”   齐语柳:“……”   齐语芙哪里受过这样的憋屈,当即也不愿再留着讨好齐诚了。她勉强压下了心头的不快,躬身道:“那我和姐姐就先告退了。”   齐诚:“好。”   齐语芙:“……”   竟然没有一点挽留的意思?   母亲不是和她们说,二叔过去很疼爱她们吗?   她们脑中幼时的记忆,也做不得假啊!   齐语芙忿忿离开了院子,齐语柳紧跟其后。   “你方才那么急走作什么?”齐语柳没好气地道。   “二叔看也不看我们一眼,还留那里作什么?”齐语芙仍在气头上,才走出院子几丈远,便毫不顾忌地将火气撒了出来。   “你忘了母亲的话了?”齐语柳面色微沉。   “我没忘。”齐语芙咬了咬唇:“牢牢压住王氏和齐春锦,如此才不失大房的威势。还要讨好二叔,如此我们才有所倚靠。”“可齐春锦方才分明是故意的,二叔也实在太宠她。那样的恶气,你忍得了,我忍不了……父亲在的时候,我们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可父亲不在了。”齐语柳冷冷提醒她。但随即,齐语柳又放缓了口吻:“你何必同齐春锦一般见识?周家宴已过,要不了几日,齐春锦就会知晓,在摄政王跟前出了风头,是个什么下场。”   齐春锦倒不知自己会有个什么下场。   她从齐诚那里拿了两本册子走,欢欢喜喜地回了自己的屋子,昨夜绮梦带来的烦扰,也被她忘在脑后了。   而王氏一面命人去四下寻医,一面让丫鬟拎了些糕点到齐春锦屋里去。   那丫鬟不久就回来了。   王氏瞧了瞧空掉的食盒,笑道:“索性锦儿是个心宽的,那样噩梦连连,却也不曾食不下咽。否则真是要愁死我了。”   丫鬟却没能跟着露出笑容。丫鬟皱起眉道:“方才奴婢听姑娘身边的莲儿说,今日大房太太到二老爷的书房去了,还送了汤。大姑娘、二姑娘也去了……”   那丫鬟将莲儿说的,统统都说给王氏听了。连那林氏作的什么打扮,脸上什么表情,都同王氏说了。   王氏身边的程妈妈当下变了脸:“这民间有句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大老爷的丧期早就过了……这大太太,怎么丝毫没有顾忌?”   王氏站起身来,面色不变:“我正愁没有由头呢,她倒自个儿送上来。”   不多时,王氏便到了老夫人的房中。   老夫人并不大待见王氏,只是如今她得倚靠二儿子过活了,自然也要给王氏留些脸面了。老夫人便让身边得力的刘妈妈去迎了王氏。   刘妈妈笑着道:“老太太□□着呢,方才还叫我备下燕窝给二太太补身子……定州苦寒,也没个好东西。”   王氏心下冷道,原来她们也知定州苦寒,那又怎么舍得将齐诚赶到定州去?   王氏淡淡笑道:“老太太为我费心了。”说罢,她话音一转:“大哥的丧期已过,我想着从明日起,也该让家里的女孩子多去外头走一走了。”   老夫人点了下头:“你说的是。尤其语柳、语芙,该往林家、冯家去一趟……前两日,林家的当家太太还问起了语柳。”   林家、冯家是齐语柳姐妹定了亲的人家。   齐正的官儿不大,但好歹有官职在身。   齐诚并无官职。   如今齐正去了,齐诚未必能撑起齐家。就怕这两家生了别的心思要悔婚。可不得多往府上走一走,好生笼络感情么?   王氏又道:“今日远远瞧见了大嫂,大嫂头上怎么还戴着白?”王氏皱眉,忧虑道:“如今大哥的丧期已过,这样恐怕不大好。”   老夫人一听这话,登时拉下了脸:“老大的丧期是过了,但他始终是你们大哥。怎么?连为他多守一些日子的丧,都不肯了?”   齐正去了,老夫人心里最是悲恸。林氏头戴白花,她是知道的。她甚至巴不得林氏一辈子为齐正戴白,时时刻刻惦记着齐正。那样才让她觉得,这世上不止是她还念着自己的大儿子,林氏一样日日念着齐正。王氏这番话,一下就让她不痛快了。   王氏也不气,只淡淡又道:“可是老太太,外头的人虽然不说,可私底下,谁不知道大哥是遭了摄政王的斥责,这才病了的。若是大嫂再这样下去……叫外头的人瞧见了,只怕要说咱们齐家对摄政王心怀怨愤了。”   老夫人心底那点火气,刹那消了个干净。   不仅消干净了,转而还涌出了无数恐惧。   “你说的是,你说的是……”老夫人颤声道。   她再疼爱自己的大儿子,可事实摆在眼前,她的大儿子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余下的人还要好好过活。齐家更不能再出乱子了!   摄政王……老夫人只见过寥寥数面,但光忆起那几面,老夫人就已经感觉到气都喘不匀了。   老夫人攥紧了手边的拐杖,怒声道:“去!去叫林氏!”   她知不知道她这么一个愚蠢的举动,险些害了齐家上下!   另一厢。   齐春锦读书读得有些累了,便慢条斯理地吃起了点心。   小丫鬟快步走进了院子,来到齐春锦的屋外,抬手叩门:“姑娘,姑娘……”   齐春锦扭头看了过去,问:“什么事?”   小丫鬟双手小心捧着一张帖子,递到了齐春锦跟前:“周家来了帖子,是周家四姑娘请姑娘去吃茶。”   周家?   齐春锦刚伸出去的手立刻缩了回来,连连摇头:“不去,不去。”   周家姑娘私底下递帖子,照理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齐家与周家比起来,一个是萤火,一个是皓月。地位有天上地下之别。周家姑娘递了帖子,不多时就传到了大房的院儿里。   “周萍给齐春锦递帖子请她去吃茶?”齐语芙一把拂开了面前的茶杯,气得鼻子都歪了。   周家。   周旭朝母亲躬身行了礼,便告退了。   二房的袁夫人愣了愣,道:“旭儿今日这么慌忙作什么?”   “当是同表少爷约好了要去成衣坊。”   “府里不是才做了新衣裳?”袁夫人话是这么说,却也没拦着周旭。周旭是二房幺子,自然疼宠。   袁夫人只叫了丫鬟问:“今日旭儿课业都完成了?”   丫鬟道:“完成了,老爷还夸了呢。”   周旭一路出了府门,面上挂着笑容。   不枉费他多写了十几页的大字。   不知她可会应他的邀约?   作者有话要说:     摄政王是块砖,哪里好用哪里搬。明天多更几章。晚安。 第5章   周旭买了新的衣裳,还买了新的玉饰、冠饰。他记起几年前,齐春锦的堂姐似乎提过那么一句,说是齐春锦爱看一些闲书,……说起来,几年前闹的那场笑话,也跟那些闲书有关。   周旭再三犹豫,最后让小厮跑腿,去随意买了本闲书来,藏进了袖子里,小心翼翼带回了周家。   只可惜周旭却没能等到齐春锦,反倒是等来了周萍。   “你拿我的帖子去做什么?”   周萍与周旭关系素来很好,二人颇有点不分彼此的意思。   周萍问这话,也只是好奇,而并非生气发作。   周旭挨着桌案边坐下来,压低了声音道:“你还记得齐家那个……小姑娘吗?”   “齐家?”周萍早忘到脑后了。   这京城里头,富贵人家多的是,谁还记得什么齐家?   “就是那个五年前在我们家,掉进池塘里那个,脑袋上扎两个包子髻的。”   “你说她?”周萍一下便皱紧了眉:“你给她送了帖子?”   周旭稍作犹疑,试探道:“不成吗?”   “她才抢了袁若霞的风头,你也不怕将你表姐气死。”   她能抢得了谁的风头?   周旭张张嘴,正待说话。却又蓦地想起来,灯火辉煌下,少女娇艳的面庞……抢得了的。   谁的风头,如今她都抢得了了。   ……   王氏将大夫请到了院子里。   齐春锦规规矩矩地倚在床榻上,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让大夫诊脉。   齐语芙问起底下丫鬟:“齐春锦走了?”   丫鬟道:“还未。”   等过了一炷香,齐语芙又问了起来。   那丫鬟还是答道:“还未。”   明明出门的是齐春锦,但内心备受磋磨的却是她。   齐语芙着实憋不住了:“她怎么还没往周家去?”   那丫鬟呆了下,道:“似是……似是拒绝了。我听燕儿说,今日二房请了大夫到静怡院,要给三姑娘瞧什么旧疾。”   齐语芙骂道:“你怎么不早说?”等骂完,齐语芙一时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忿忿。   她若得了周萍的帖子,定然一早就往周家去了。等回来后,再同旁人说起周家姑娘邀了她去吃茶,那该是何等面上有光!   可偏偏那帖子落到了齐春锦的手里,更可恨的是,齐春锦竟然不去了,她不去了……   “你还关心齐春锦作什么?”齐语柳沉声道:“母亲在祖母那里受了斥责。”   齐语芙这才住了声。   但她不大相信齐语柳的话:“你莫不是诓我?祖母怎么会斥责母亲?”父亲在时,母亲将父亲伺候得极好,祖母因此也最是满意母亲了。   齐语柳皱着眉:“你自己去瞧就知晓了。”   齐语芙坐不住了,匆匆去了林氏的房中。   却见林氏头发散乱,发髻垮了大半,正伏在床榻上低低哭泣。林氏惯会示弱来讨喜,加之二房去了定州的那些日子里,大房过的是极为不错的。如今还当真柔弱得受不得一点气了。   齐语芙也没见过林氏这样狼狈的模样。   她心下陡然升起了一点慌乱。   这一切的变化,似乎都是打二房回来后开始的……   齐语芙慌忙攥住了林氏的袖子,问:“母亲,究竟出了什么事?”   林氏咬了咬牙,却并不敢将老太太的话转述给她们听。   老太太只是老了、病了,眼却不盲,耳也不聋。指不准何时便流进她的耳朵里去了……那时,老太太可就真要发作她了。   “你们祖母见我仍旧戴白,怕外人以为咱们齐家对摄政王心有不满,因此触怒摄政王。便让刘妈妈取下了我头上的发饰……”   齐语芙听罢,骤然瞪大了眼,颤声道:“祖母说的不错。母亲,你差点害死我们了!”   林氏猝不及防地被甩开了手,当即一愣,万万没想到自己女儿竟也这样说。   是,她也知晓,这个道理不错。   可……可老太太这样不留情面,在王氏跟前那般斥责她,又叫一个下人来取了她头上的发饰……那岂不等同于大庭广众之下扒了她的衣服叫她受刑吗?   林氏越想便越觉得这口哑巴亏吃得憋屈。   齐语芙却越说越不快:“母亲先前给我们出的主意,也没一个派上用场的……眼瞧着那齐春锦是越来越好了。她如今不仅生得美,方才还得周家姑娘送来请吃茶的帖子。”   林氏听出了齐语芙的怨怼,心下有些闷痛。不过随即就被齐春锦三个字转移走了目光。   “生得美又如何?你那三妹妹性情憨直天真。将来顶了天,也是给达官贵人做妾。”林氏拭去了脸上的泪,道。   齐语芙心下顿时舒坦了,应和道:“生得那般狐媚子模样,可不是该作妾么?”   静怡院内。   “如何?”王氏难掩焦灼地问。   齐春锦却是憋不住打了个喷嚏。   那大夫收回手,摇了摇头,道:“并无病症。不仅如此,令嫒身体,胜京中许多人家的千金,都要强上数倍。”   齐春锦面颊红了红,总觉得这大夫是拐着弯儿地说她吃得多。   王氏不知该喜该忧,只能失望地起身送大夫离去。   只得继续打听京中有名望的大夫了。   当夜,齐春锦不免又一次入了梦。   第二日。   老夫人将林氏、王氏叫到跟前,收回了林氏管家之权。   林氏怎么也想不通。前一日,老夫人也已经斥责过她了,她也受够了羞辱……怎么好端端的,就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   老夫人虽然偏疼大房,对王氏不喜。   但她心下也明白,王氏虽家道中落,但毕竟曾出身书香门第,格局、手腕总归是有一些的。   相比之下,大房林氏太小家子气,平日里掌家不出大错即可。可眼下齐正受摄政王斥责而病亡,齐家的身份便尴尬了起来,时刻都如同站在悬崖边上,容不得一点乱子。像林氏戴白这样的举动,可不能再有第二回 了。   林氏倒也并不为自己辩驳,只是低头,默默垂泪。   老夫人见状,却一点没有要心软的意思。反而更坚定了收回管家权的想法。   老夫人的目光在王氏身上打了个转儿,到底没有将管家权交给她。   王氏神色淡淡,瞧着并不在意。   等到从老夫人的房里出来,王氏才道:“老太太知道大嫂心里牵挂大哥,就让我两日后,领了语柳、语芙,往林家去,赴冯家太太的约。”   林氏骤然瞪大了眼,心底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王氏……王氏难不成真记下了那日的仇?   她竟想拿语芙的亲事下手?   那这回管家权,莫不也是她撺掇的?   可王氏与老太太素来不合,老太太又怎么会听她的?王氏有这样厉害的手腕?前些在齐家,不是只会吃哑巴亏吗?   林氏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反倒觉得背脊越发地凉了。   怕的不是敌人冲你露出爪牙。   怕的是,敌人在暗处,你连瞧她长得是个什么模样都瞧不真切……   又是一日过去。   又一张帖子送到了齐家。   是王家的嫡女请齐家三个姑娘去赏花。   齐语芙得了消息,当下兴奋得险些睡不着觉。齐语柳纵使再少年老成,却也挑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衣裳和首饰方才睡下。   唯独齐春锦趴在柔软的被子里,拉长了语调叹了口气。   今日又梦着摄政王可怎么是好?不睡了罢?   可这被子真软呀……   高高皇城内,永寿宫。   太监的声音拉得长长的:“齐王殿下到——”   年过六十的太皇太后,抬手将宋珩召到跟前,露出慈爱之色:“昨个儿你来的时候,母后竟是睡得昏昏沉沉的,全然不知。今日趁你得空,我同你嫂子,正想问你,你在宴上,相中哪家姑娘了?”   宋珩道:“若有相中的,又岂会等到今年宴上?”   太皇太后听罢,不由满面失落。   她年事已高,如今只盼望能在去之前,见到宋珩娶亲生子了。   不多时,小皇帝派了贴身内侍来请宋珩。   太皇太后也不便多留他,只得让嬷嬷送他出去。   宋珩面色沉静淡漠,步履平缓,瞧着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分别。   只是等行至了宫门口,那内侍突然惊叫起来:“殿下怎么流鼻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摄政王:表面稳如老狗。 第6章   小皇帝今年也不过十六,他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龙椅于他来说,都显得有些过分宽大了,衬得他身形羸弱了些。   等他的贴身内侍引着宋珩进了殿门,小皇帝便立即从龙椅上跳了下来。   “皇叔!”   “皇叔这是怎么了?”   一时间,整个宫的宫人都战战兢兢了起来。   摄政王正值壮年,出入战场都未见受过什么伤,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连衣襟上都是血了……   宋珩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无事,天热,上火。”   小皇帝不敢怠慢,忙命人去请了太医。   等太医急忙赶到,如此这般检查一番,却没能检查出个结果,只好提着心说了点不痛不痒的话,又开了副下火的方子。   宋珩命人身边的内侍收下,却没有提及是否真要拿这方子去煎药。   太医瞧过了,小皇帝的注意力倒是一下就转移走了。   小皇帝也问了一样的问题。   “皇叔在宴上可相中了哪家姑娘?朕为皇叔赐婚。”   “不曾。”   宋珩没有提起周家宴上遇见的少女。   没有人知晓有这样一个少女入过他的梦。   连他自己,也并不大确定,梦中人,与那日宴上的少女是否为同一人。   宋珩身份贵重,他一人便是大渊王朝的权力中枢,也容不得他不多想。   若少女只存于他的梦中,那或许便是他这辈子的美妙绮梦。   可若是当真到了现实,他便要思量清楚——   梦是巧合?还是病症?还是他人有意操纵?   又或者,梦本是巧合,只是有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于是特地弄了这么个少女来哄他……   小皇帝突然惊叫了一声:“皇叔!你怎么又流血了?”   “……”宋珩眼皮一跳。   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样敏感了。   相中哪家姑娘的事就此抛到了脑后,小皇帝战战兢兢与他说了许久的话。   “皇叔保重”四个字,被小皇帝翻来覆去地说了无数遍,最后才放走了宋珩。   等到宋珩离去后,小皇帝端坐在龙椅上,突地叹了口气。   小太监忙道:“皇上也不必如此忧心,摄政王向来身强体壮,想来并无大碍。”   小皇帝张了张嘴:“朕虽忧心皇叔,但……”   “但朕记起前两日,母后同皇祖母说起,要为朕立后选妃了……”   小皇帝生来体弱。   按道理,他的后宫中早就该添入两三名女子了。   可如今,后宫仍旧空无一人,只等几月后的大选,便是为他的身体考量的结果。   前朝皇帝受宫女太监引.诱,年纪尚幼时便坏了身子,以致体弱不育的教训,还血淋淋地立在那里呢。   可也正因为打小与女子接触甚少,如今乍然提起此事,小皇帝只觉得惶惶不安,并不觉得有丝毫欢喜。   那小太监想了想,道:“这立后选妃,无非是从各大家族中选出来。皇上若是有意,可提前寻个时机,去其中一家赴宴,自然能见到那些待选女子的模样……”   出宫、赴宴……   这正合了小皇帝的心意。   去瞧那些千金小姐,反倒成了次要的。   且说那送了帖子来的王家,虽说与王氏拥有同样的姓氏,但却并非出自一家。   这个王家与王氏的家族,有着全然不同的际遇。   王家老太爷是一名谏臣,以谏闻名。先太宗曾戏言,王老太爷是他的一面镜子,可鉴言行。因着这句话,王家一跃成为世间读书人万般推崇的家族。   王家为了名声地位,便将“孤”“直”二字贯彻到了底,不拉帮不结派,敢于直谏……到了今日,王家在京中已有了不可小觑的地位。   王家嫡女王娴便是京中传言,最有可能成为新后的人选。   王娴瞧着与京中谁人都算不得亲近,可哪家姑娘见了她,都莫不是客客气气的。可谓是个人缘极好的。   她并不常送帖子给旁人,因而当她的帖子送到了齐家,可想而知引起了何等的轩然大波。   这关头,林氏都不由哀怨自责:“若早知如此,我便该避开王氏,也不会让她捉住了短处。今日,也该我这个做母亲的,陪着你们前往才是……”   这番话,林氏已经翻来覆去说了好几次了,无非就是心下不甘,怎么也宣泄不出去。   齐语芙正是欢喜的时候,原本挑好的衣裳仍觉得不满意,听见林氏这翻来覆去的话,倒是不乐意听了。   “母亲眼下说这些作什么?叫外头下人听去了,岂不显得咱们大房小家子气?”   林氏喉头哽了哽。   她如今被限制在了府中,两个女儿有了更好的机会……本该是欢喜的时候,她们怎么反倒不耐起来了?   林氏心下也觉得不快。平日里,她为了这两个女儿操心得还少了么?这时候便连哄她一句也不肯了?   但不论大房如何不快,这厢二房的院子里头,王氏已经亲手给齐春锦换好了衣裳。   “这是才买的新衣裳。”王氏满意地笑了笑。   “不是府里做的么?”齐春锦问。   王氏并不想女儿知晓府里的那些龃龉,便笑着道:“府里有定例。哪里有自己拿钱去买来得痛快?这是你爹爹攒下的私房钱。花着就更痛快了。”   齐春锦被逗笑了。   从前在定州时,她就总是拿爹爹攒的私房钱买点心吃。   回了京中,京中虽然于她来说已然陌生了许多,可爹娘是没变的。这样一想,齐春锦便觉得没那样难受了。   换好了衣裳,又梳了头。   一行人便先上了马车。   等到齐语柳姐妹出来,正要往前面那架马车,却被一个妈妈拦住了:“大姑娘、二姑娘,坐后头的马车吧。”   齐语芙心下欢喜,本也不想和二房同行,自然不挑剔,自个儿立马转身去了。   齐语柳的脸色倒是变了变,不过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这才刚开始,王氏便提醒她们,大房已经不复昨日了?   罢了。   此时何必与她相争?   抓住今日赏花宴,才是真真要紧事!   宋珩于内阁议完事,便往乾清宫去了,只是等到了殿中,却并未见到小皇帝的身影。   “皇上人呢?”   宋珩哪怕面上不现怒色,气势也足够压人了。   宫中人根本经不起他责问,当下就倒了个干干净净。   “往王家去了?”宋珩面上瞧不出喜怒,淡淡道:“他倒是会挑地方。”   小皇帝搭的是定王府的马车。   马车里就坐了一位定王府的云安郡主,云安郡主不过年十岁,与小皇帝只有两三面之缘。   云安郡主年纪小,畏惧皇帝,倒也没怎么犹豫,就让小皇帝上了马车。   等马车行近王家,小皇帝却是面露青白之色。   云安郡主瞧得神色惶惶,怯声问:“皇上病了么?”   小皇帝摇了摇头。   他倒也有担当,知晓自个儿是悄悄跑出来的,若是在云安郡主的马车里头晕了过去,云安郡主可就得担个大麻烦了。   小皇帝连忙跳下了马车,说要透透气,让云安郡主先进去,一会儿就去找她。   云安郡主这才犹豫着先离去了。   小皇帝往前走了没几步,扭头便伏在墙根吐了起来。   此时往王家去的马车正多。   有些人家隐约听见了声音,不由掀起了车帘,匆匆一瞥,均是露出了嫌恶之色。   “此地怎会有这样的人?”   “此处已近王家,王家的仆役怎么也不知道出来管一管?”   若非是已近王家,她们便忍不住要越俎代庖,管上一管了。   瞧着实在叫人倒胃口……   一辆又一辆马车行过。   那守在小皇帝身边的小太监神色越发惊惶,连忙为小皇帝拂背擦嘴,想要跑开去喊人,但又不敢走开,怕一走,小皇帝便栽倒下去了……   “倒也……并非……大事……”   “只是那马车……晕、晕了些……”   小皇帝扶着墙根,心下有些难过,还道是坐拥天下的皇帝呢,却连踏出皇宫都这样艰难……   又一阵马车车轮声近了。   而这回,那车轮声停住了。   车帘掀起。   齐春锦探出了一个脑袋。   今日王氏不愿她再出风头,便只给她梳了圆圆的双髻,瞧着越发显得年纪小……   她可怜地瞧了瞧墙角那少年。   “喏,给你。”她从王氏那里拿了块帕子给他。   又扭头和王氏说了几句话,然后又补充道:“我娘说,你往这边走,右拐有个药铺子。你去买药吧。”   小皇帝呆愣愣地瞧着她脑袋上圆圆的双髻,只觉得心底倒也没那么难过了。 第7章   小皇帝已经许久不曾吃过这样的苦头,等到吐了个干净,他一把揪住了小太监的袖子。   那小太监颤声道:“皇上,咱们、咱们回去罢?”   小皇帝摇了摇头。   小太监更惶惶了:“那咱们还去王家吗?”   小皇帝软绵绵地挪动着步子:“去药铺啊。刚才你没听见吗?”   小太监慌得六神无主,全副心神都在小皇帝身上了,哪里留心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他讷讷问道:“方才也不知是哪家的马车停了下来……”   也幸而有人停下来问了问。   小皇帝回想了一下。   那马车上也没有记号,……但他一眼瞧见了少女脖颈上佩戴的项圈,上头坠着的是,乃是定州的特产。   小皇帝喃喃道:“朕也不知。”   小太监不敢再耽搁,一边扶着小皇帝往药铺的方向走,一边道:“还有那些一路行过,竟敢出声说要将您赶走的……他们也不瞧瞧,自己有几个脑袋可掉的?”   “也是朕不好……他们这般举止,倒也是常人之态。”小皇帝轻叹了口气。只是嘴上这样说着,心下却有些郁郁。原来这宫外头这样艰难,人与人并无同理之心,与书上写的大不相同。   但她是不同的。   小皇帝脑子里骤然又闪现了那两个圆圆的发髻,上面还缀着金黄的流苏。   小皇帝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随后放在了胸口揣好。   他们到了药铺子,磕磕绊绊开好了药方,又煎了药。小太监先试过药,才敢给小皇帝喝。   小皇帝喝完,胸中果然觉得舒畅了不少。   “民间大夫医术原来也是极好的。”   小太监点点头,转头给那药铺的学徒打赏了一锭银子,这才跟上小皇帝快步离去了。   留下那学徒在原地发怔:“哪里来的傻子?”   小皇帝就这么拎着药包一路又往王家去了。   另一厢,宋珩也已经坐在马车中了,缓缓朝宫外行去。   马车车厢宽大,禁卫统领跪在他的跟前,冷汗直流:“……是属下失职,属下……属下万死难恕。”   宋珩正襟危坐,淡淡道:“从未有过这般先例,你一时不察,倒也说得过去。但皇宫疏漏仍存在,此罪不可逃。等接回皇上,再治你的罪。”   虽是治罪,但禁卫统领还是狠狠舒了一口气。   王爷这样说,便已经是饶过他了。   以当年王爷在军中,对付那些不服从军令之人的行事风格,恐怕早抽出随身佩剑,叫他血溅当场了。   齐家的马车总算行到了王家的门外。   王氏抿了下唇,没有下马车。   递帖子的是王家嫡女,而非是王家夫人,自然没有她一块儿去赴约的道理。只是哪怕已经将齐春锦送到门外了,王氏仍旧觉得不放心。   她怕,她怕再上门来接人时,见到的是瑟瑟发抖拢着披风不敢乱动的女儿。   “不管旁人说什么,你都离大房那两个远一些。”王氏并不顾忌,直接了当地道。   齐春锦点点头:“娘,我晓得的。”   “娘教你的那些规矩都还记得吗?”   “记得。”   “好。”王氏吸了口气,拍了拍齐春锦的背:“不要怕,锦儿去吧。”   “我不怕。”齐春锦掀起了车帘,回头道:“娘,我走了。”   王氏立马挤出了个笑脸。   真正怕的人是她才对。   齐家大房二房权利更替的那点事,在京中贵人眼底的,不过芝麻绿豆大小的事。但这些小事,底下人却记得清清楚楚。   等候在门外的仆役丫鬟,一见到齐春锦,就先迎上了她。   心道,这便是齐家二房的姑娘了。   “可是齐三姑娘?”   “是。”   丫鬟心道,真是个美人。   难怪周家宴后,几个姑娘私底下没少议论。   丫鬟笑道:“我们家姑娘只约了些平日里常来往的几家娇客,齐三姑娘不必拘谨,且随奴婢进去。姑娘早早儿地,就等着了。还备下了三心居的瓜子核桃小点心。”   齐春锦应了声,有点受宠若惊。   在定州时,她的玩伴就少得很。在京中更是没有一个交好的朋友。王家……应当是很厉害的罢?王家姑娘等着她?还特地备了点心等她?   齐春锦舔了下唇,紧绷的心顿时放松了许多。   那她便将头上的流苏簪子送给王家姑娘吧。   娘说那是纯金打造的,很值钱的。   反正她是喜欢得紧的。   齐春锦先进了门,后头齐语柳和齐语芙自然没了这样的待遇,不由心下失望,还有点恼恨。   恼恨的是二房鸠占鹊巢。   谁准她齐春锦这样得意的?   只是再恼恨,踏进了王家的门,她们也不得不将那些个小情绪全部收拾干净……   花厅里。   凤阳郡主坐在首位,往下依次是云安郡主、王娴、丁萧萧、周萍、冯玉卿、袁若霞、肖晴……   “连翘说是齐家的马车在门口捱了好一会儿,才见齐三从马车里下来。”肖晴说道。她家世与袁若霞相近,关系也是最好的。   肖晴说罢,撇了下嘴:“倒是好大的架子,我们几个等一等小郡主也就罢了,怎么连她齐春锦也要等?”   凤阳郡主道:“年纪小么,她母亲王氏多半心疼得紧,不舍她一个人过来。”   “她这个年纪也该说亲了罢。”肖晴的语气软了不少。她当然不好在郡主跟前,还那般呛声。   “齐家在为她说亲了?”周萍插声道。   “那倒不曾听闻。”   周萍遂不再问。   “哪里是一个人呢?王姐姐不是邀了齐家大房的姑娘吗?”袁若霞这才出声。   “齐家大房与二房合不来。”周萍道,说罢,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几年前,那时都年纪小。便是齐家大房的姑娘,我也记不清是姐姐还是妹妹,出声撺掇、起哄,齐春锦这才落了水。”   肖晴不屑道:“小门小户,果然本事不大,破事却多。姐妹不懂扶持也就罢了,竟还有背后捅刀子的。”   冯玉卿也不由柔声问:“那时齐春锦才多大?”   周萍面上也有点过不去。毕竟那时事在周家发生的,周家那一辈的公子小姐也有推波助澜。   周萍道:“十岁?还是几岁?记不大清了。”   丁萧萧惊道:“同云安如今一般大?”   云安郡主听人说起她,怯怯抬了抬眼。   正说话间,听得外间丫鬟喊道:“姑娘,齐家姑娘一并到了。”   “那就都进来罢,先坐着吃会儿茶。”王娴道。   丫鬟应声,卷起了帘子。   一路行来,王家虽不如周家阔气,但占地却仍旧是齐家的好几倍。其中亭台楼阁,都不失诗情画意。   齐语柳、齐语芙看得目不转睛。   周家高墙阔楼,一走进去就觉得压人,是她们连肖想都不敢肖想的。王家倒是令她们生出了向往之情……   再扭头去看齐春锦,齐春锦却已经神色宠辱不惊,稳稳当当地迈步进了花厅。   她们哪里肯落后?   连忙跟着也进了花厅。   她们哪里知晓,齐春锦从来就不大在意谁家的房子更好看这回事。   要比这个,还不如比谁家府上的厨子手艺更好呢。   等跨过了门槛。   齐春锦抬头望去,便见各色衣裙、纤纤身影并在一处……颜色姣好,各不相同。   齐春锦怔了怔,微微福了福身。   而对面凤阳郡主等人,也都怔住了。   那日周家宴,凤阳郡主与云安郡主都未前往,她们知晓那日的周家宴本质是个什么东西,自然也就懒得去凑热闹了。   因而今日乍见齐春锦,才惊觉,原来世上真有生得这样娇媚妍丽的姑娘!   周萍等人也是惊讶。   原来比起那日远远的瞧见,今日走近了,还要更加美丽动人。   才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还未全然长开呢。   王娴缓缓起身,指了处椅子:“先坐。”又道:“我是王娴。”   说罢,又指着身后的人,挨个介绍了一遍。   齐春锦向凤阳郡主、云安郡主请了安,才落座。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多的大家小姐,将她围在其中说话。   齐语柳、齐语芙落后了半步,等她们进来时,已经插不上话了,只好先福身行礼。但这番动作做完,也依旧没有人搭理她们。   等到那厢齐春锦都落了座了,她们顿觉说不出的羞辱。   这就是高门世家的轻慢……   可齐春锦又算是什么东西?   凭什么能得到她们另眼相看?   就在此时,袁若霞回了头,道:“没瞧见齐家还有两个姑娘没落座么?还不再去搬两把椅子来?”   丫鬟战战兢兢应了声,连忙去了。   齐语芙心下一喜。   她认得,那是袁家的袁若霞,她父亲是大学士!   袁家与周家有姻亲关系,两家都不可小觑。   袁姑娘肯为她们出声,是不是说明袁姑娘待她们则是不同的呢?   还没等齐语芙高兴起来,那厢突然响起了一道软软怯怯的声音。   云安郡主指着齐春锦头上的双髻:“同我的一样。”说罢,云安郡主自个儿笑了起来,也不知是笑的什么。   凤阳郡主道:“是呢,与云安一模一样呢。”   “她有穗子,我也有。”云安郡主说着拽了拽自己耳畔的流苏。倒也巧,一个是银的,一个是金的。   云安本来不愿意梳这样稚嫩的发髻,怕别人笑她小。   她在京中本就已经格格不入了。   但如今瞧见齐春锦也作了一样的打扮,云安一下就觉得有了亲切感。   云安郡主干脆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到了齐春锦的身边去:“我同你坐罢。”   反正,这个齐家姑娘瞧着也小小的。   她们正好一堆说话了。   免得王姐姐她们说话,她一句也听不懂。   齐春锦面上显露了一丝茫然。   但她向来不会拒绝旁人的好意,便露出了点笑容,娇软地应了声:“好。”   云安郡主头一回听见声音比自己还软的。   还长得十分好看。   只恨不得贴到齐春锦身上去,与她一块儿说话。   宫人哭笑不得,忙将云安郡主的椅子搬了过来。   王娴见状道:“倒也坐不上多久了,吃些点心,再吃点茶,咱们就去花园罢。”   王娴话音刚落下,就有个大丫鬟模样的女子进了门,疾步走到她身旁,俯身说了几句话。   王娴的脸色登时变了,不过很快就按了下去。   她忙扭头又和凤阳郡主说了,凤阳郡主跟着色变,立马起身,与王娴一并往花厅外去了。   齐语柳姐妹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时茫然,又觉得局促难安。   再看齐春锦,她已经和云安郡主说上话了,看得她们心下又是嫉妒,又是忍不住翻白眼。真是个蠢的,这时候竟然一点也不敏感,对周围的情景丝毫不留意!   没一会儿功夫,王娴回来了,领着她们往园子里走。   “还请了几家的姑娘,这会儿都在园子里了。”王娴一边走一边道。   齐语柳姐妹听在耳朵里,心说,请了好多家的姑娘,却只有她们齐家的先进了花厅,见过了凤阳郡主等人,这是不是代表着,她们是不同的?   这厢进了园子。   云安郡主好不容易寻着个能陪她说话的,当然不肯放手,拉着齐春锦与她坐一处。   两个郡主,不论她们的父亲有无实权,地位也是比她们更高的。   她们自然要落上座。   这样一来,齐春锦竟是连袁若霞都越了过去,坐在了她的上头。   袁若霞脸色变了又变。   今个儿邀齐家姐妹来,自然不是好心要给她们做脸的……谁晓得平时不声不响,跟个吉祥物似的坐着也不动的云安郡主,突然杀了出来?   不多时,凤阳郡主也回来了,只是他身后却跟了个少年。   那少年穿着玄色长衫,眉如墨画,眉眼俊俏,只是面色苍白,像是初初病愈之人。除了两个郡主,与方才才知晓了身份的王娴外,其余人都不知他是谁。又见他手里拎着一个药包,看上去就更怪异了。   正在心底悄悄腹诽他是谁的时候。   那少年却是双眼一亮。   又见着她了!   他行至了齐春锦身边。   云安郡主怕得缩了缩脖子。   少年想同齐春锦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你娘说得对,我去抓了药。好用。”   凤阳郡主却是差点吓死了。   小皇帝体弱,哪里能乱吃药?   少年说罢,又觉得光是嘴上叭叭,哪里够呢?   他平日在宫中,哪个宫人服侍得好了,不还能得他的赏赐吗?可他眼下该要怎么赏她呢?他又不能这样快暴.露了身份。   少年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垂绦,最后扯下了一枚玉,递给了齐春锦:“这是谢你的。”   王娴眼皮一跳。   凤阳郡主也惊愕地张开了嘴。   齐语柳和齐语芙也变了脸色,心下讥讽顿起。   齐春锦与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子有私.情?   不等众人回神,且听得一阵疾步声近了。   一个老妈妈上气不接下气,道:“……摄政王,摄政王到了府上。”那老妈妈顿住脚,狠狠喘了几口气,却还是没能消化心头的震惊,怔忡道:“摄政王在前头说,说,说是听闻姑娘摆了个花宴请人来赏,他也好奇得紧,想来、来瞧瞧……”   袁若霞等人登时又羡又妒。   摄政王从未有过这样的举止行径,可他却特地提及了王娴,莫不是……莫不是有意王娴?可王娴又是传闻的立后人选。   ……这可真真是叫人嫉妒得心都滴了血了! 第8章   “不必兴师动众。”宋珩道:“我是来赏府上的花,不是来瞧你王家有多少个人的。”   丁夫人面露难色。   话是这样说,可谁又能真正视摄政王如无物呢?若非老太太那身子骨下不了地,这会儿也该陪侍在侧了。   宋珩抬手点了个小厮:“领路。”   那小厮受宠若惊,也不敢停顿,连忙带起了路。   丁夫人一行人却只得牢牢按在原地不动。   摄政王如今行事,仍旧带着军中作风,说一不二。他们当然不敢忤逆摄政王的意思,哪怕一颗心都吊了起来,生怕有所慢待。   丁夫人身边的老妈妈压低了声音,道:“太太这是怕什么?何不当做一桩好事来看?”   大丫鬟也道:“从前并不曾听闻过,摄政王是爱花之人。”   丁夫人喃喃道:“正是,看花是假。”   “看人才是真。”老妈妈笑着道:“不过看的不是咱们这些闲人。”   丁夫人面上却并不见喜色,反而愈加凝重了,她摇了摇头,道:“若真是那样……怕不是喜事,反而是桩大祸事。老爷是一心盼望着,娴儿入宫的。”   老妈妈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敢说出来。   可那个道理,京中上下谁又不懂呢?   ——坐在龙椅上的是少年皇帝,可那真正手握大权的,有文韬武略的,是摄政王啊!   园子里,齐春锦有点忧心忡忡,她环视一圈儿,众人莫不都是满面的紧张,紧张之中还夹杂着几分雀跃。   她们在期待摄政王的到来。   可齐春锦一点也不期待。   “摄政王……真的来了么?”齐春锦压低了声音问云安郡主。   云安郡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她连小皇帝都怕,摄政王就更怕了。扭头一看,齐家姑娘原来也是皱着脸,一点也瞧不出高兴。   云安郡主心下顿时有点说不出的小欢喜。   齐家姑娘同她更像了。   云安郡主连忙也压低了声音,问:“你也怕齐王叔?”   齐春锦点了点头。   云安郡主小声道:“我也怕。”   凤阳郡主骤然一回头,瞧见她们俩都快抱一块儿了,跟惊弓之鸟似的,有点可怜可爱,可又说不出的好笑。   “云安,你这是作什么?来的又不是旁人。”   还拎着药包的小皇帝,见她们这般模样,心底也不由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   只可惜他是皇帝,自然不能如云安那样,肆意地开口说自己怕皇叔。   小皇帝犹豫片刻,便只能对齐春锦说了一句:“你莫要怕……”   还不等话音落下。   那厢小厮进了园子,大声唱道:“齐王殿下到!”   其余人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由纷纷起身行礼。   齐语芙姐妹更是又激动又心慌,还差点摔一跤。……那可是摄政王!在周家宴上只能远远见一面的摄政王!谁能想到,她们今个儿竟然这样近地见到了!   宋珩进了园子。   他的目光径直越过众人,落到了小皇帝的身上。   他微眯了下眼,面上神色淡淡,瞧不出什么。但一开口,就立刻威势压人:“宋煜。”   他直呼了小皇帝的名字。   天底下少有人知晓小皇帝的真实名讳,因而一时还没有人反应过来。只是觉得惊奇,这是哪家的皇亲?从前似乎见得很少。   小皇帝僵着脸,没吭声。   他怕一声“皇叔”叫出来,身份就当真暴.露彻底了。   见小皇帝动也不动,宋珩沉下了脸,正要拔腿朝那个方向走去。突然,他瞥见旁边有什么动了动。   是一颗梳着双髻,垂着金色流苏的小脑袋。   云安郡主?   宋珩分去了一点目光,然后猛地滞住了。云安最是怕他,这会儿已经躲到凤阳身边去了。那个独自坐在原地,正往后缩脖子,连带耳畔的金色流苏都晃晃悠悠的少女……是她。   宋珩的动作一下就按住了。   他方才……面色沉了下来。   他吓住她了?   比较起周家举宴的时候,她似乎……更要怕他了。   “殿下?”旁边的内侍低低出声。   殿下不会是气坏了吧?   莫不是要出大事?   宋珩眉头动了动,却仍旧没有再迈动步子。   他冷冷地看着小皇帝。   宋煜长本事了!这都敢往外跑了?若是惹出乱子怎么办?   小皇帝与少女挨得很近。   宋珩就眼睁睁看着少女颤了颤,又往后挪了挪,以一种悄无声息的姿态,想要从他的视线中脱离出去。   宋珩:“……”   宋珩忍不住再一次思虑起这个问题。   他真的有那样可怕?   军中奉他为神,敌人缕缕望风而逃……可她又并非是敌人,她怕他做什么?   宋珩心下翻涌起了些许的躁郁。   他强制压了下去,临了拐了个弯儿,走向了凤阳郡主。这下被吓的变成了云安郡主,云安郡主连忙从凤阳身边离开,怯怯唤了声:“王叔。”   宋珩应了声:“嗯。”   王娴反应快,忙道:“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快给殿下摆上桌椅。”“请殿下上坐。”   小厮连忙依言摆上了。   宋珩没有再多看周围人一眼,语气也依旧淡淡:“嗯。”   随后一撩衣袍,落了座。   园子里的气氛刹那就变得凝固了,谁也不敢再在宋珩面前造次。哪怕是袁若霞,心中倾慕宋珩,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上次周家宴,本是名正言顺博得殿下好感的机会,可……偏偏就毁在了齐春锦的手上!   袁若霞转头看了眼齐春锦的方向。   等瞥见齐春锦面露惧色……   果然小门小户,小家子气!   “本王来之前,你们正要做什么?”   袁若霞灵机一动,道:“正要对花作诗。”   那日她没能做到的事,不如就放到今日来完成?   宋珩显得兴趣缺缺,淡淡道:“好,那便作诗罢。”   哪怕原本不是这样的安排,但摄政王发了话,不是也得是了。王娴便起身主持了诗会。   若要论起京城闺阁千金,最想嫁的人是谁?   摄政王无疑。   他年少便一战成名,又身份贵重,手握大权,容貌也是数一数二的。除却当今皇上外,谁又能同他相比呢?   原本没有什么心思的其他姑娘,这时也不免使出了十分力气,谁都不想在摄政王跟前丢丑。   这头一个对花作诗的就是袁若霞。   她想弥补那日遗憾,今日想由自己来做那个出风头的人,再不叫别的人来搅了场子。   和那日一样,袁若霞从席间走出来,先朝宋珩见礼,随后才启唇吟诗。   但同样和那日一样,宋珩依旧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他是当真没有半点兴致。   ……可若是没有兴致,为的又是什么?   难不成真是为了王娴来的?   袁若霞用力抿了抿唇,再也念不下去,匆匆收了尾,比起那日的水准还要大不如……   小皇帝见状,心道皇叔果真是生气了。   且是生气极了。   小皇帝一时坐也不是,站到宋珩身边去也不是,就干脆依旧僵在了那里。   宋珩一挪目光,就能瞥见他与少女挨得很近。   ……纵使是年纪小,也应当懂得男女授受不亲才是。难道宫中的宫人,不曾教过皇帝这些吗?   不,年纪也不小了。宋珩脑中又骤然闪过这个念头。小皇帝都该要选妃了。   这厢,齐春锦在那里僵坐得久了,腿都麻了,心底的恐惧倒也慢慢散去了不少。   怕什么?   摄政王又不知晓她在梦里做了什么。   他长得也不凶,相反,长得是极好看的……只是身上的气势,有些、有些吓人。   齐春锦轻轻吸了口气,为了转移走注意力,不再那样害怕,她扭过身子,看向身旁不远的少年。   “你不累么?”齐春锦压低了声音问。   有人关心他!   原来有人关心他累不累!   小皇帝面皮抽动了一下,想要露出一点笑,但又突然想到皇叔就在上头坐着,于是生生憋住了,只小声道:“……有一些。”   齐春锦想到这少年瞧着身子骨不大好,先前不是还在王家的巷子里吐了吗?   齐春锦朝他伸出了手:“我帮你拿着吧。”   “什么?”   “药。”   小皇帝递出了药包。   齐春锦攥在了手里。   他们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场中又有人正在吟诗。因而他们算不得如何引人注目。   但当齐春锦将身子扭回来,再一抬头——   摄政王正定定地看着她。   齐春锦瞪大了眼,不敢动了。   他在看我。   他在看我!   他难不成瞧出什么了?   可是……可是她也并没有盯着他,露出垂涎之色呀?   “二叔最会作诗,三妹妹想必袭承了他的衣钵。就请三妹妹替我们作诗吧。”齐语芙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原来刚才其余人都已经作完诗了,就剩下齐家三个姑娘了。   齐春锦茫然地眨了下眼。   因为刚才为了壮胆瞪着摄政王看了太久,这会儿一眨眼,就觉得酸涩不已。还有一点泪水顺着眼角挤落了出来。   齐春锦:“我……”   小皇帝见状,心道,多可怜,她定是被吓住了。她与朕一样,也不善作诗啊。   云安郡主也心道,齐三姑娘都吓哭了。她与云安一样,也不善作诗啊。可云安能装着不开口,便熬过去了,谁又能来救救齐三姑娘呢?   这时,宋珩突地出声:“就到这里罢。”   王娴忙福了福身:“是。”   其余人自然都闭了嘴。   “本王四下走走……”说罢,他站起身,面前的茶水一点都没动。   宋珩要四下走,其余人哪里敢动?只能老老实实继续呆在自己的位置上。   云安待不住了,拽了拽齐春锦的袖子,道:“我们……走罢,悄悄的……”   齐春锦也想走,若是一个人的话,她就不敢了。但若是有人一并同行,同行的还是云安郡主,她就敢了。   齐春锦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云安郡主拽着齐春锦站起身来,正要挪步。   宋珩突然回了头。   云安郡主立马顿住,怯怯道:“王叔,我要去方便。我要齐三姑娘陪着我一块儿去。”   齐春锦瞪圆了眼。   哪里……是悄悄了?   宋珩瞥了一眼:“去吧。”   云安郡主连忙牵着齐春锦,二人一路小跑,跟后面有狗在追似的。   宋珩:……   他微眯起眼,盯着少女耳边摇摇晃晃的金色流苏……流苏拂过了她雪白的脖颈,拂过了锁骨……   宋珩猛地挪开了眼。   “凤阳,随本王来。”   凤阳郡主会意,立刻起身,将小皇帝也带上了,跟在宋珩身后,也出了园子。   园子里很快便归于了安静。   “齐王殿下这就……走了?”肖晴还有点不可思议。   袁若霞面色沉沉说不出话。   王娴轻叹了一口气,道:“应当是的罢。”   她这下可以肯定了,摄政王应当是冲着皇上来的。皇上出宫怕是……私自出宫。   齐春锦没想到转了一圈儿,居然又碰上了摄政王。   摄政王带着凤阳郡主,还有那个少年,正正堵在了回廊的尽头。   摄政王看向云安:“好了?”   “……好了。”   气氛一下又凝滞了。   周围冷冰冰的,无一人敢开口。   齐春锦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低声道:“郡主,我该要回去了。”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听着像是小猫儿的爪子轻轻挠在心上。   宋珩不由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了她的头顶发旋儿上。   云安顿时也得了点胆气,抬头看宋珩:“王叔,她要走了。”   宋珩没出声。   云安学着大人的模样,对齐春锦睁眼说瞎话:“锦儿,你……你要同王叔说,你要走了,你娘在等你。你不要怕……王叔是个和蔼的人。他最疼小辈了。”   并不是和蔼的人。   也并不疼小辈。   云安在心底道。   可不这样说的话,齐三姑娘肯定吓死了吧。   云安道:“他是我的王叔,便也是你的叔叔了。你不要怕。”   宋珩:…………   叔、叔叔?   齐春锦脑子里有点乱,还有点晕,脸颊都涨红了。   伦.理关系好像、好像有些不大对。   不,这样也对。   差了辈儿……   这样,就更不会有人想到我做了什么样的梦了。   齐春锦深吸了一口气,这次鼓了更多的勇气,心道回去的路上买了董家果子吃,就不怕了。若是不够的话,就再买一碟子核桃酥,一碟子豌豆黄,一碟子箸头春,一碟子金铃炙,一碗徐记的小馄饨……   她大着胆子抬起了头。   宋珩的目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从她的发旋儿,转而落到了她的面容上。   她面色绯红如桃瓣,眼眸如含春水,张嘴却是一种视死如归般的口吻:“齐、齐王……叔叔,我该回去了。我……我先告退了。”   宋珩差点当场掐死云安。   作者有话要说:     云安郡主:以后我的叔叔就是你的叔叔了。   小皇帝:以后我的叔叔就是你的叔叔了。   宋珩:? 第9章   齐春锦到底还是顺利溜了。   临走前,她隐约听见身后,摄政王嗓音低沉地喊了一声:“宋煜!”   那少年原来叫宋煜。   齐春锦眨了下眼,溜得更快了。   待跨出了王家的门,不止王家的仆役们惊异,连王氏也是惊异的。   齐家的马车就停在王家门外,因担忧女儿,王氏也没有急着回齐家。等马车外的婆子传来惊诧的声音:“三姑娘怎么出来了?”   王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氏忙掀起车帘,却见齐春锦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出来了,两颊都红了。   等她到了跟前,一骨碌爬上了马车,嘴里还急急喘着气呢。   若非就在王家门口,王氏当下就要变脸色了。   “锦儿,谁欺负你了?”   齐春锦摇了摇头,上气不接下气道:“是我,是我怕……”   王氏忙抬手给她抚了抚背:“慢慢说,不怕。”   齐春锦咽了下口水,小声道:“摄政王到府上了,我怕,我怕他。我同云安郡主一起离开了园子,但是又遇上摄政王了。我就先出来了。”   王氏回忆了那日,在周家见到的摄政王的模样。   的确是威势慑人。   再加上有摄政王呵斥齐正,将齐正吓病了,竟是就这么熬死了在先,锦儿心下恐惧也是正常的。   王氏当即点了个婆子:“锦儿走得匆忙,恐怕还未同主家说起。你进王家,与王家姑娘说上一声。就说锦儿突然身体不适,要先告辞归家了。”   那婆子点点头:“老奴省得。”说罢,快步往王家行去。   听王氏这样一说,齐春锦心下也有些愧疚:“我走得太快了。她们待我是很和善的。”   王氏听了,却并不放心。   说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好,打从几年前一家无奈去了定州,她就多了个心眼儿。   齐家是什么门户?到王家来做客的又都是些什么出身?   她们待锦儿和善,恐怕都是有理由的……   那厢,小皇帝还琢磨着怎么让皇叔消气。   宋珩突然道:“你不是想出宫吗?”   小皇帝讷讷不敢应。   “下月打猎,我带皇上去。”宋珩道。   小皇帝瞪大了眼,有点想笑,但又不敢笑。这样怕是会失了皇帝的风度,还会显得没有城府。   宋珩倒也不再去看他的神色,随即又看向了云安:“还站在这里作什么?”   云安郡主正要挪步子。   宋珩淡淡道:“还不去同王家说,你让那个小姑娘先走了。”   云安郡主顿了顿,连忙点了头:“王叔说的是。”   倒是她考虑不周了。   云安郡主带着伺候的宫人就要走,凤阳郡主见状,忙也说要陪着云安过去。宋珩应了声:“嗯。”   凤阳、云安二人这才告退。   只怕一会儿齐王叔是要教训皇上的,凤阳可不敢留在这里,怕听了什么不该听的,那就麻烦大了。   周围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宋珩却没有再开口。   只留下小皇帝忐忑地捱了许久。   小皇帝低着头,数了数脚边圆形的石块,尔后突然瞥见了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手,药……   “啊。”   宋珩看向他:“何事?”   小皇帝出声那一刻就后悔了,但这时宋珩问起,他又不能不答,只得老老实实应道:“我的药包,还在方才那个……齐三姑娘手里。”   这话一出。   小皇帝觉得周围的气氛好像变得又不大对劲了。   小皇帝连忙道:“那药是小路子试了毒的。”   宋珩没出声。   小皇帝讪讪道:“是我来时路上晕得厉害,还未走到王家门口就吐了。这才去拐角的药铺开了方子抓了药……那药,是极有效的。”   宋珩这才出声:“书上读来终觉浅。皇上今日也算体察民情了。”   齐王殿下不上战场时,瞧着便如端方君子。   但这时,小皇帝却觉得自己对面,仿佛站了个活阎王。   到底是哪里说错了?   又或者……兴许是,打从他溜出宫,就没做对过。   “皇叔,我们……这便回宫罢。”   “皇上今日来王家,是为了瞧都有哪些人是备选的后妃?”   “是……是。”   “那皇上可看清楚了?”   “未曾。”   在园子里,先是看见了齐三姑娘,紧跟着皇叔就到了。他哪里注意到别的人?   小皇帝在心底轻叹了口气。   “既然没有看清,那便回去接着看。”宋珩道。   这厢云安和凤阳回到了园子里。   王氏派来的婆子,这才见到王娴,正同王娴说起王氏教的话。   袁若霞心里正不痛快,听罢,冷冷道:“哪有这样做客的道理?连自己两个姐姐都丢下先走了。”   若非插不上话,齐语芙这会儿都要迎合一声“正是”了。   肖晴道:“你同她生什么气?她应当是怕极了摄政王,这才先走了。”   袁若霞面色变幻,立即顿住了。   肖晴这是在提醒她,齐春锦胆子那样小,已经不足为惧了。摄政王何等人物?定然也是瞧不上齐春锦这般做派的。   “我不生气,我只是为娴姐儿抱不平。”袁若霞说着,又扫了扫齐语芙姐妹,道:“也觉得她们可怜。”   那婆子听见这番对话,面上也笑容不改,仿佛没听见一般。   王娴不由多看她一眼,这才淡淡笑道:“既是身体不适,是应当回去好好歇息。不妨事。”   话音落下,云安也走近了。   她低声道:“王姐姐,是我叫锦儿先回去的。我同你说一声。”   王娴笑了下,指着那婆子道:“喏,这是齐家的人,正同我说呢。”   云安郡主点了下头,盯着那婆子瞧了瞧,然后才同凤阳回去坐下了。   那婆子躬身告退。   不多时,宋珩也带着宋煜回来了。   “且多捧几盆花到本王跟前。”宋珩落座,道。   一时园子里的人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难不成……难不成真是来赏花的?   王娴神色不变,吩咐下人将花都捧了上来。   园中气氛渐渐好了些。   众人慢慢也将齐春锦忘到了脑后,心道,这齐三姑娘纵使生得美丽,却也不过如此。单这胆子小便足够抹煞一切了。   连齐语芙姐妹也心下暗喜。   齐春锦年纪小不懂事,她们还要多谢二叔二婶平日里疏于教导,瞧瞧,这样好的机会,却是只有她们二人留在这里把握住了……结识了这园子里的姑娘,还同摄政王坐得那样近……   来日嫁了人,婆家怎敢因她们丧父而小瞧她们?   这厢婆子归来回了话。   又附在王氏的耳边,将园子里,众人什么反应,王娴说了什么话等等……都一一学给王氏听了。   “走罢,咱们回家。”   “先去买董家果子。”齐春锦低声道。   王氏笑了:“好,那便先去买董家果子。”   只是她目光下移,突然滞住了:“锦儿,你手里的是什么?”   齐春锦举了起来:“……药。”“啊,方才跑得太快,忘记还给他了。娘,就是我们来时见到的那个小公子。”   王氏皱了下眉,问:“他是王家人?”   齐春锦摇摇头:“不像。”   王氏却看着她的手心,问:“这又是什么?”   齐春锦将手心那块玉,放到了王氏的手中:“唔,给娘。”   “给我作什么?”   “是那个小公子说,他去药铺抓了药,吃了就好了,见了我便要谢我,就将这个给了我。可知道药铺在哪里的是娘。所以这个玉,应该给娘。”   王氏哭笑不得,但心下却是柔软得化作了一滩水。   她接下了那块玉,应了声好。   她方才还担心,那小公子瞧上了她的女儿,她的女儿见了俊俏的玉面小公子,也动了些心思,收了东西,私相授受……却原来是带回来给她的。   只是等玉捏在掌中,触手微温,滑且润。   再低头细看,没有一点杂质。   王氏心下一惊。   这东西,怕是上好的梨黄玉。   王氏压下了心头的疑惑,叫赶车的仆役掉了头。   园子里。   宋珩问:“看清了吗?”   小皇帝脸上有点烧:“看……看清了。”   宋珩站起身:“那便走罢。”   众人只当宋珩问的是看花看清了吗,不由多看了小皇帝两眼,心底仍旧疑惑,这是哪家的公子?   宋珩再一次离了园子,这次将小皇帝带走了,且再也没回来。   王娴等人纷纷跪地送行:“恭送齐王殿下。”   等到宋珩的身影彻底看不清了,他们才敢起身。   凤阳低低与王娴嘱咐了一句:“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来的是岳王世子。”   王娴低声应了。   皇上出宫,到了王家,说出去终归是不大好的。有碍皇上声誉,也有碍她的声誉。   凤阳郡主便也与云安郡主一同离去了。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肖晴才道:“云安郡主竟然同齐三说上话了,她要走,云安郡主还特地回来知会。云安郡主待她倒是好……”   肖晴也只酸了一阵,便不酸了,她道:“早知齐三姑娘是这般人物,也不必这样大费周章……若霞又何必拉低身份去可怜那两个齐家大房的?叫她们拿若霞当后台。”   “倒也不算做了白工。”袁若霞不高兴地皱了下眉,道:“她三番两次抢我风头,也该叫她那两个姐姐给她添添堵!”   “你高兴便好了。”说罢,肖晴忍不住笑了:“她那两个姐姐也是当真没见识,见你为她们说了句话,便高兴得不得了……”   “好了。”王娴出声。   肖晴便也适时地住了嘴,说起了旁的事:“方才人多,咱们要说体己话都不大方便……”   这厢齐语芙姐妹出了门,见到了还在门外的马车。   等马车驶得远一些,齐语芙才忿忿道:“那袁若霞也实在自视甚高!她竟开口说可怜我们?”   齐语柳打断了她:“好了,别说了。”   “你就不气吗?”   齐语柳抬头看她:“你就不觉得今日气氛不大对吗?”   齐语柳反问完,便垂了下头。   得寻个机会,叫旁人知晓,今个儿有人给送齐春锦送了东西。那叫什么?那不正是男女私相授受么?   这厢没几个高兴得起来的。   但那厢,齐春锦已然拥有了一包董家果子,一碟子核桃酥,一碟子豌豆黄,一碟子箸头春,一碟子金铃炙,一碗徐记小馄饨……吃得欢快极了。   王氏伸手勾了勾齐春锦耳畔的发丝:“小心别吃到嘴里了。”   齐春锦柔软地应了声:“嗯。”   “明日咱们再换个大夫瞧一瞧,总有一日,叫我锦儿不再做那噩梦。”   宋珩将小皇帝送回了宫中,太皇太后还要留他说话,被他婉言拒绝。等掉头往宫外走,却是突然间心神一晃,被绊了一个踉跄。   周围侍卫、宫人全部吓得去了三魂六魄。   “殿下!”   他们见过殿下提刀斩人头颅,见过殿下起笔苍劲豪纵,见过殿下对月饮酒清隽高雅……   可谁见过殿下踉跄啊!   正准备回王府歇下入梦弄明白小皇帝同少女是怎么一回事的宋珩:“…………”   今日就没一桩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摄政王本命年到了【不是【瞎说的 第10章   齐春锦又双叒叕做梦了。   她茫然地立在一片黑暗之中,四周没有光。   齐春锦心底咯噔一下,心道完了完了,整日说成是做了“噩梦”,这下倒是真真变成“噩梦”了。   “有人……么?”少女怯怯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响起。   但很快齐春锦就皱起了眉。   她真笨。   梦里怎么会有人来应和她呢?   齐春锦连忙闭上了眼,开始在心底念叨。这是梦,这是梦,齐春锦你快快醒来……   “嚓”的一声轻响,齐春锦忙睁开眼,只见一缕火光骤然跳动起来。   一支蜡烛被点燃了。   齐春锦眨了下眼,才渐渐适应了那光亮。   紧跟着她隐约瞥见,那支蜡的方向,似是有着一张床榻的轮廓。那垂下帷幔之中,有一只手伸了出来,手中勾着一只火折。   那只手的指骨修长,如玉石。   齐春锦骤然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噩梦呀。   是有人在的!   那帷幔突然间被掀了起来,那只手的主人倚坐在床边,面色沉沉。   齐春锦猝不及防地和他大眼瞪小眼,对上了。   摄政王!   齐春锦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原来还是一出噩梦!   齐春锦想起了很早很早以前,第一回 在梦中见到男子的时候。   那一回四下也是一片漆黑,却是连灯也没有点。努力瞪大眼,也只能隐约瞥见一个人形的轮廓,将她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   但到了后头,再梦见他,四周就不再是黑的了。   可怎么今日又……又回到黑暗中了?   齐春锦小心翼翼地迎合着对方的目光,都快哭出来了。   果然还是噩梦罢。   “齐三姑娘?”低低的,嘶哑的声音从他喉中发了出来。   齐春锦瞪圆了眼,本能地摇了摇头。   从前,他在她的梦中,是不会说话的!可她竟然梦见他唤她“齐三姑娘”!   齐春锦心下懊恼极了。   难不成我又在心下肖想摄政王了?不然怎会做这样的噩梦?   摄政王定定地盯着她,摇曳的烛火下,她连他的神色、目光都看不清。   但瞧着像是阴沉沉的,有些凶。   齐春锦匆匆忙忙后退了一步。   “过来。”他朝她伸出了手:“……齐春锦。”他这次叫了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好听,她的名字从他口中喊出来,一下子仿佛都更添了几分光彩。   “齐春锦……”他又唤了一遍,语气低缓,并且从床榻上起身,缓缓朝齐春锦走来。   她的名字像是被他轻轻含在了舌尖,如珠如宝一般。   齐春锦浑身都烧了起来,又羞又窘又害怕。   一转眼,摄政王已经到了跟前。   齐春锦慌不择路,差点一屁股摔下去。   摄政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指微凉,紧贴着齐春锦温热的手腕……   “齐春锦,你……”   他说话了!   还说了好多!   我的梦难不成要成精了!   齐春锦惊得脑袋里都噼里啪啦放起了鞭炮,连忙抬手一巴掌糊到了摄政王的脸上,将他的口鼻捂了个严严实实,凶声凶气道:“你闭嘴,你不要再说话了!”   这是她的梦!   应当由她做主!   “……”宋珩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   齐王府。   宋珩猛地睁开了眼。   他缓缓坐起身,按了按额角。   是他魔怔了……怎么会想要在梦中问她与小皇帝是甚么关系?   宋珩忆起梦中少女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又按了按额角。   梦中倒是胆大,连他的脸也捂。   怎么到了现实中,反倒如鹌鹑一般,连动也不敢动了?   还是,梦当真只是梦。   梦与现实,本就不相通?   宋珩的眉头缓缓皱紧,但很快又舒展开了。   她虎着脸捂住他,凶巴巴大声说话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好笑又可爱。   ……   “姑娘,姑娘醒醒。”   齐春锦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头疼得要命。   “姑娘,咱们得去老太太房里请安。”莲儿说着,扶着她下了床。一旁的小丫鬟忙又递上了擦脸的帕子。   齐春锦迷迷糊糊地道:“不是不用去的么?”   老太太不喜欢二房,齐春锦心底从来都是有数的。老太太也不想见着她。   说是她娘还怀着她的时候,老太太请了个术士算了一卦。那术士卜完一卦,道腹中子将来贵不可言。老太太欢喜得不了,以为要有个将来做大官的孙子了。于是偏爱了二房一些时日,还拿了自己的体己银子去买了上好的补品。等到生产时,她娘还险些因为补过了头难产而亡。   待稳婆抱着年幼的她从产房出来,老太太见是个丫头,当下觉得自己被骗了,发了好大一场火。从此后愈加看二房不顺眼。回回见了她,更是觉得勾起了那段不堪回忆。   今个儿怎么要她去问安了?   齐春锦精致的眉眼往下耷了耷。   莲儿叹了口气:“老太太又病重了。”   齐春锦怔了怔,一下清醒了。她连忙自己伸手三两下穿好了衣裳,梳洗。一行人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了,匆匆就往老太太房里去了。   到底是她的祖母呀。   等到了门外,大房的人都已经到了,还有她的父母,齐诚与王氏并肩而立。   等齐春锦走近了。   齐诚面上的神色才松缓了些,抬手抚了抚齐春锦的头顶,极低声地道:“别怕。”   齐语芙见状有些妒意:“祖母病了,妹妹就不担心吗?妹妹今个儿倒是气色极好。想必昨日睡得很好吧?”   齐春锦茫然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脸。   气色好么?   可她昨夜却是完全没有睡好呀。   王氏面色微沉,也抚了抚齐春锦的头顶,道:“你身子弱,娘不是说了吗,叫你来时走慢些,别摔了。怎么还跑得这样急?将脸都跑红了。”   齐语芙噎了噎,想瞪王氏一眼却又不敢。   这里人太多,她就是心下的妒意再占上风,也干不来这样的蠢事。   林氏插声道:“芙儿你瞧你,怎能这样怪罪妹妹?你妹妹不过是起晚了些,心下却也是同你一样担忧祖母的……”   只是没等林氏多说上几句责难齐语芙假意示弱的话,那厢门开了,大夫从里头走了出来。   “如何?”齐诚一步上前,焦灼地问。   “只是暂且稳住了病情,老夫人不能再耗费心神了,须得静心将养至少三至五月,方才能恢复先前的模样。”   齐诚松了口气,先一步进了门。   其余人也跟着进去了,林氏那没说的话自然也没了再往下说的机会。   等到了老夫人的榻前,众人挨个躬身请了安。   齐春锦直起身,瞧了瞧,老夫人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倚着一只靠枕,眼皮耷拉着。瞧着竟是又比先前苍老了一些。   老夫人先是恨恨地看了一眼王氏,又看了一眼林氏。   她先因正儿去世病了一场,如今又将管家权接回手中,整日里累得够呛,昨个儿竟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险些就丢了这条老命!   难怪那日她说要收回管家权,这个二儿媳一声也不吭。   怕是早就知晓今日的结果了!   也怪林氏着实上不得太面,那些个手段净是小家子气……不,就算小家子气也就罢了。是自私且蠢,为齐家招来灾祸还不自知!   谁能想到林氏平日里温柔小意,体贴得很,会做人,会说话。到了这时候,却反成了那个最没用的呢?   老夫人突然仰头长叹了一声,落下了眼泪。   如今齐家全靠二房撑着,她再不满王氏,却也只能将怨言往肚子里吞了。   可怜她到了这个年纪,竟然还要自个儿憋着气。   林氏见状,正要发挥一贯的体贴温柔上前去,结果王氏更先一步从丫鬟手中取了干净帕子,挨着老夫人坐下,给她擦了擦眼角。   道:“老太太不必忧心。”   这话一出,更叫老夫人觉得心头憋屈了。   偏她也只能点点头,还得拍着王氏的手道:“今日起,家中大小事务,便要辛苦你了。”说罢,将一个盒子交给了王氏,里头装着管家用的钥匙、对牌、账本等等……   林氏骤然瞪大了眼。   老太太病了,她还当老太太又要记起她昔日里的好了,这时候该要将管家权还到她手中了。怎么……怎么就给了王氏?   若是王氏管家,那她们大房岂不是从今后要寸步难行?   因为近来着实不顺,一时间又遭遇这等晴天霹雳,林氏脸上的表情差点绷不住,于是生生僵在了那里,看着实在有几分扭曲可笑。   为了王氏管家时不做手脚,老太太还忍着憋屈,又叫身边的大丫鬟取了个盒子来,给了齐春锦。又哪里会去注意林氏此刻心情如何。   “三丫头及笄礼是在定州举办的,做祖母的没赶上。这个是给三丫头的。”   齐春锦犹豫着,并不大想收。   老太太不喜欢她,为何还要给她送东西呢?   王氏微笑着抬手接了过来:“我这个当娘的替锦儿先收下。”   齐语芙见状,更是又气又妒,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从前祖母房中的东西,可都是她们的!   老夫人精神不济,很快便歇下了。   林氏竟是一句话也没能插上。   众人很快散去。   齐春锦倚着王氏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小声道:“娘,头疼。”   “又做梦了?”   “嗯。”齐春锦小声道:“这回……是个更大更大的噩梦。”   王氏拧紧了眉。   齐诚也在后头露出了焦灼担忧之色。   这时王氏身边的丫鬟疾步行来,福了福身道:“太太,云安郡主府上的马车等在了咱们门外。”   “郡主来了?”齐春锦惊讶道。   昨日在王家,云安郡主的确有说起过,要来找她玩儿。齐春锦平日里也没别的玩伴,甚是寂寞,也就一口应下了。但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王氏也是一惊。   但随即她就平缓了情绪,道:“那锦儿就去吧。除了莲儿,再带上寇妈妈。”   齐春锦连连点头。   这还是她回到京城后,头一回有人上门找她玩儿。   她心下欢喜得连头疼也忘了。   等出了门,果然在外头见着了云安郡主的马车。   齐家仆役识不得这是谁家马车,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目送着自家三姑娘上了那马车,都还摸不着头脑:“这是谁家的?”   云安郡主见了齐春锦也分外高兴。   她从脚边取了一个高高的食盒,吃力地拎起来,放到了齐春锦面前的小桌案上,道:“今日一早嬷嬷做的,好吃。”   齐春锦心下更欢喜了。   她只在宴上提过一次爱吃,云安郡主便记得了。   一旁的宫女帮忙揭开了食盒的盖子,云安郡主则拎着壶给齐春锦倒了一杯茶:“这样吃,才不会噎。”   齐春锦点了点头,取了里头的点心咬了一口。   味道是极好的。   比齐家的厨子手艺要好得多得多得多!   齐春锦认真吃着糕点,云安郡主便认真地盯着她瞧。   齐三姑娘真好看啊。   云安郡主悄悄在心里道。   这瞧着瞧着,云安郡主突地道:“锦儿,你的眼睛怎么是肿的?”   齐春锦用力眨了下眼,道:“我一睡不好,就会这样。”   “你昨日做噩梦了?”云安郡主问。   “是呀。”齐春锦说着,还有些心虚,面上也有点烧。   云安郡主愁眉苦脸道:“我也做了噩梦。”   她做梦梦见齐三姑娘被齐王叔吓坏了,还梦见自己和皇上被齐王叔罚跪……真真是太可怕了。齐三姑娘一定也梦见了齐王叔,肯定在梦里被吓坏了吧?齐三姑娘太可怜了。   齐春锦见她满面忧虑,忙出声宽慰她道:“我不是因昨日才做的梦。我这是一贯的毛病了。”   “是病吗?”云安郡主惊讶道。   “兴许是吧,我也不知。我原先在定州时,大夫怎么瞧也瞧不好。来了京城,先后也请了两个大夫瞧过了,都没用。”   云安郡主忙道:“我去请太医给锦儿啊!”   齐春锦蹙起眉,犯难道:“太医应当很难请的,我该要怎么报答郡主呢?”   “不要报答。……也不是,要的,要锦儿和我一起玩。”云安郡主说到一半,连忙改了口。   齐春锦抿唇笑了:“这倒是易事。下回我给你带我娘做的吃食吧。我娘的做也是极好吃极好吃的。”   云安郡主听得连连点头。   一旁的宫女也听得忍俊不禁。   两个人凑在一堆儿聊吃食,聊自己做的梦,就如同寻常交好的小姑娘一样。   多好。   现在郡主终于有个说得上话的玩伴了。   云安郡主说要给齐春锦寻太医,当日回去了,便立即进宫了。   她先去给太皇太后、太后请了安,然后才头一回壮着胆子主动去寻了小皇帝。太医院是皇上的,只要皇上点了头,就不难了罢?   小皇帝刚放下手边的书,就见到了云安郡主。   “你说你要给齐三姑娘请太医?”   云安郡主点点头,满怀期望地看着小皇帝。   小皇帝道:“这事不难。”   他顿了下,问:“你今日去寻齐三姑娘了?”   “是,我同齐三姑娘说了许久的话,还请她吃了嬷嬷做的点心。她说极好吃极好吃……”   小皇帝忍不住道:“宫里头做的点心也好吃。”   云安郡主赞同地点了点头:“那皇上能赐我一些吗?我带去给锦儿。”   小皇帝想了想,道:“你去同她说,下个月围场狩猎带她去玩好不好?”   云安郡主:“啊?”   第二日,云安郡主又到了齐家门外。   齐春锦上了马车,那马车便又绕着京城慢吞吞行动起来,二人就在马车里说话。路边瞧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叫底下人买过来……   云安郡主将小皇帝的话同齐春锦说了。   只是她没敢说那是小皇帝请的,只说是自己要请齐春锦一块儿去围场。   齐春锦还没见过这样大的世面呢,心下有些好奇。   但随即她就想到一个极重要的问题。   “摄政王……去么?”   云安郡主沉默一下,小声道:“去的。”   齐春锦连连摆手:“那不去了,不去了。”   云安郡主叹了口气。   她也想要齐春锦去玩儿。   云安郡主掰起了手指头:“可是去了围场,他们猎了獐子鸡鹿兔子……架起好大的火,将肉抹上一层蜂蜜,洒上一些从西域来的香料,就这么架上去烤,烤得外焦里嫩,皮是脆的,肉是多汁的……金黄的油就这么往下流啊流啊……”   齐春锦的口水也在心底流啊流啊。   “……那我也去吧。”她舔了舔嘴。   一旁的老嬷嬷哭笑不得,真真两个小傻子凑作一堆了,还能互相诓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春锦:呔!你住嘴!   差点被捂死的摄政王:awsl。 第11章   齐春锦回到家中,却觉得气氛不大对。   莲儿机灵,立刻寻了个老妈妈来问话。   那老妈妈原本是不敢答的,但突然瞥见了齐春锦,她一下想起来,如今齐家已经不是大房的天下了,这做下人的,也应当顺应时势,在二房跟前卖个好才是。   老妈妈道:“是二姑娘的亲事,出了岔子了。”   齐春锦在定州时,没少听那些官太太嘀咕,女子亲事是人生中一桩大事。齐春锦便也就压下了心中的好奇,不再多问。   那老妈妈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着拐弯抹角骂上大房几句,定能讨好二房的姑娘。从前,府里上下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谁晓得这三姑娘竟然不往下问了。   老妈妈慨叹着目送齐春锦远去。   这人与人果真是不同的。   若是二姑娘,只怕早就幸灾乐祸起来,恨不得问个清楚了。   这老妈妈也是齐家的家生子了,待了几十年。齐春锦出生的时候,她是伺候在老夫人院儿里的。   她蓦地想起了那一年,那方士说的话。   后头老夫人见是个丫头,气得大骂那方士是个骗钱的。   可瞧三姑娘这容貌、身段和心性,兴许……兴许真有富贵那日呢?   ……   齐春锦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歇下,没一会儿王氏来了。   王氏笑问道:“今日锦儿玩得可痛快?”   齐春锦抿唇笑了下:“嗯。”   王氏见她面上写满了无忧无虑的欢喜,心下也就放心了。   齐春锦犹豫一下,问道:“娘,你去过猎场吗?”   王氏失笑道:“娘怎么会去过?锦儿想去?京中是有三处猎场,但都是达官贵人的去所……”   齐春锦道:“云安郡主邀我去。”   王氏愣了愣,有些震惊。   “那便去罢。”   王氏也不知云安郡主为何待齐春锦这样亲近,但她知晓,若是京中寻不着好的大夫,兴许来日还能求一求云安郡主,求她请个太医。   太医总该要比京中的大夫更强。   齐春锦得了确切的话,就欢欢喜喜去准备行李了。   王氏则起身去了老夫人那里。   不一会儿,莲儿来到齐春锦身旁,压低了声音,道:“原来二姑娘上林家门时,将她的未婚夫婿与那位林家姨娘的外甥女撞了个正着。”   齐春锦花了点功夫,才消化完了这段话。   茫然地问:“捉奸?”   莲儿忙捂住了她的嘴:“姑娘还未出阁,哪里能说得这样的话?”   齐春锦也自己捂了捂嘴。   等莲儿撒了手,她才小声道:“我原来听隔壁的谭夫人总这样说……”   莲儿抬手搓了搓她的耳朵:“姑娘快快忘了。我也不该同姑娘说这些,平白污了耳朵。”   齐春锦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这些她都是懂得的。   几年前在周家宴上的时候,齐语芙就诬赖她喜欢周旭,想要同周旭好……这才害得她闹了笑话。   齐春锦晃晃脑袋,不想了不想了。   还从未有人约她走那么远的地方去,唔……应当带什么才好呢?   这时齐语芙正伏倒在林氏的怀里,放声痛哭。   “王氏,定是王氏使了什么手段……她先前就总提起我和姐姐的亲事。一定是她……否则言哥怎会如此待我?”   与齐语芙定亲的,乃是林氏的娘家侄子。二人幼年相交,有几分表兄妹感情在先。后头林表哥考入了县学,林氏就动心思,给二人定了亲。   在齐语芙与林氏眼中,这个娘家侄子将来前途光明,人也生得端正,一身书卷气,又是自家亲戚,实在再好不过的良配!   可眼下出了这样的事。   还被王氏瞧见了。   不,不止王氏。   林家上下连同丫鬟婆子也都瞧见了。   齐语芙的脸丢大了!   齐语芙哭得越发伤心:“外头还指不准要怎么编排我,才定亲几年,就拴不住未婚夫的心了。他们不会说言哥不好,只会说是我不好,才惹厌弃。”   林氏也心疼得要命。   再一想,如今管家的是王氏,她们插也插不上手了。如今要取用银钱,竟还要看王氏的脸色……林氏顿时也悲从中来,与齐语芙一并哭了起来。   “母亲得为我做主,母亲去找老太太,她一定会为做主的!”齐语芙哭喊着道。   齐语柳这时才插了声:“你有凭据吗?”   “这还要什么凭据?只有王氏对咱们大房不安好心!她还笼络得二叔也不肯同我们说话。”   “不管咱们肯不肯认清,如今齐家已是二房的天下了。老太太疼的父亲,不是我和语芙。父亲没了,大房在她心里的地位自然也有下降。没有凭据,老太太不仅不会为你做主,反倒会为了不下王氏的脸面,将你我斥骂一通……”齐语柳冷静地道:“这些道理,先前不懂也就罢了,现在你们还没看明白么?”   林氏哑然。   不是看不明白,只是过惯了从前的日子,哪里肯承认现在的处境呢?   齐语芙慢慢收住了声:“你自然沉得住气,又并非是你的亲事出了岔子……”   齐语柳骂道:“你犯什么蠢?你忘了么?咱们去王家吃过茶,赏过花。席间与咱们同坐的,都是谁?凤阳郡主、云安郡主,袁家、王家、丁家的姑娘……更有摄政王。你管袁姑娘说的话难听还是好听,左右她是不喜齐春锦的。她不喜齐春锦,便肯定要花心思来提拔你我。你还怕这亲事出岔子吗?若是得了贵人的青眼,日后该是姨母一家来求着你了。”   “摄政王?”林氏愣了愣:“那日摄政王也去了?”   没人顾得上应她。   这厢齐语芙的眼底倒是慢慢重新浮现了光彩……   是啊。   日后她岂会怕齐春锦?岂会怕王氏?   大房这厢仍在安抚。   周家府上,周旭却在发愁。   他以周萍的名义递了帖子,被齐春锦婉拒了。周萍自然不许他再递一次,说是堕了她的脸面。   “小姑娘,年纪不大,派头大。递了帖子也不肯来,倒显得我周家求着她似的。”周萍道。   周旭讪讪道:“你也知道缘由的……”   周萍顿了下,然后才又开口道:“你的心思我是知晓的,但肯定是不成的。原先若她给你做个妾,以她的身份,倒也做的。家中长辈也不会阻挠。只是如今……”   “如今怎么?”   “如今云安郡主对她一见如故,视为好友,已经一块儿连着玩了好几日了。你若是想她来给你作妾,那岂不是打了云安郡主的脸?”   周旭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想说,我也并未想过要她给我作妾。   他想要什么……他也说不清。只是想要再见见她,好叫她原谅他年少不知事,再有,再有……周旭蓦地心思一动。   若是真如周萍所说,娶了她,应当是什么样呢?   “好了,莫要想这些了。下月摄政王到围场狩猎,京中勋贵子弟大都要前往。你也收拾收拾,去那里散散心,且忘了这些念头罢。也再练练你那投壶……除了读书,旁的一概不会。如何同其余勋贵子弟交好?”   周萍想得容易。周家与齐家本就天壤之别,只要拘着周旭,让他见不着齐春锦。那见得少了,什么心思也都淡了。   周旭闷声应了,心思却止不住地飘远了。   这个月本来也不剩几天了,一转眼的功夫,便到了出发去围场的前一日。   摄政王早年常待在军中,后来归了朝中,也总要去校场练兵,每年围猎更是隔一月便要举行一次。他不喜阵仗排场,往往都是从勋贵子弟中挑上那么些人,一同轻装简行而去。而围场中狩猎的獐子鹿鸡等物,也并非是山林中野生所长,乃是专门饲养,再每日多食生肉以维持野性。   齐春锦从云安郡主口中听了这些讯息,就记得了一句“轻装简行”,便也没准备多的衣物。   等到了围场,她既能吃上烤肉,又能见到太医了。   云安郡主怕为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说是围场狩猎有随行的太医,等到了围场,请个太医来瞧瞧,也不会引人注目。   等到梳洗完,齐春锦便睡下了。   如今她其实也没那么怕做梦了。   自从那日,她蓦地发现,原来她能碰梦中的摄政王,她能捂住他的嘴,还能教训他。   上回,她捂了嘴后,他就当真没有再说话,并且还从她的梦境中消失了……   想着就要再见到摄政王了。   齐春锦拉上被子,小声嘀咕:“让我在梦中见一面吧……”   这次她要再欺负他一顿。   第二日再见了真人,肯定就没那样怕了!   对,就这样干。   齐春锦闭上眼,困意袭来,很快就睡着了。   当她再睁开眼时,周围烛火摇曳,不再是一片黑暗了。   周围的一切熟悉极了。   齐春锦心底悄悄松了口气,将眼睛睁得更大了些——   不远处就是床榻,床榻上被子微微隆起。他在她梦中睡着了吗?   齐春锦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床边的帷幔挂了起来,她一眼就瞥见了摄政王的模样。   他紧闭着眼,俊美的面容却也不见半分柔和,只有疏冷之色。   齐春锦心下立时紧了紧,仿佛见着了天敌一般。   不怕,不怕。这是我的梦,应当是由我做主的。就如那日一样……   可我该如何欺负他呢?揍他一顿?   齐春锦微微抬起头,盯着帷幔想了会儿。   然后低下头,鼓足了勇气,伸出手,揪住了他的脸,往两边揪了揪。   从一开始便知道齐春锦入了梦的宋珩挨了个猝不及防:“……”   作者有话要说:  摄政王:?被媳妇打了? 第12章   齐春锦揪了会儿脸,见他一动也不动。   慢慢地也没那么怕了。   但慢慢地,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脚下铺着柔软的地毯,虽然知晓是在梦中,但齐春锦还是禁不住坐了下去,就这么倚着床边,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宋珩等了好一会儿,都未再等到有别的动静。   他缓缓睁开眼。   梦中安静极了。   今日这样早,她便从梦中消失了?   宋珩眉心微微隆起,缓缓坐起身……   一团圆圆的发髻映入了他的眼中,他的目光猛地滞住了。   少女并未消失。   她乖巧地趴伏在他的床榻前,似是睡着了。   她胆大包天揪了他的脸?就这样算了?   宋珩伸出手去,凑到了她的脸颊边。   她的脸颊白中透着一点粉,因为侧着脸趴下去的缘故,腮边还有一点圆鼓鼓。   宋珩的手刚一挨上去。   齐春锦的睫毛突然颤了颤。   宋珩立即躺了回去。   ……那就这样算了罢。   齐春锦不知自己逃过一劫,倒是睡了极舒服的一觉。   第二日,云安郡主的马车前来,悄悄从齐家接走了她。   云安郡主瞧她气色大好,眉眼都点缀着笑意,便忍不住问:“锦儿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是昨夜未受噩梦侵扰?还是今日王夫人亲手给你做了点心?”   齐春锦摇了摇头,压着心虚,道:“我好像会控制自己的梦了。”   云安郡主惊讶地瞪圆了眼。   齐春锦坐直了身体,颇有几分气势,道:“昨日我在梦中作威作福了。”   “如何作威作福了?”云安郡主面露茫然。   齐春锦将腰背挺得更直,捏了一个拳头,道:“我打他了。”   反正她编瞎话也没有人会知道……吧?   “入你梦中吓你,定然不是好人。打得好。”云安郡主义愤填膺道。   齐春锦这才抿唇笑了笑:“我也不怕见着摄政王了。”   云安郡主又一次陷入了茫然。   可是这与怕不怕齐王叔有什么关系?   围场建在京城的郊外,马车足足行了半日,才随着大部队一块儿,进入到了围场中。   宋珩围猎,身边不带官员,除却那些勋贵子弟外,便是他身边的亲军护卫。   而此次围猎,他多带了一个人,那便是小皇帝。只是未与旁人提起小皇帝身份,这里见过皇帝真容的人倒也少,只当他是哪家贵族子弟,来凑个热闹罢了。   小皇帝打马车里下来,脸色发白。   不过到底比上回强,没有扶着围栏吐个昏天黑地了。   “我此次携你前来,可知为何?”宋珩驻足,出声问。   小皇帝顿了顿,道:“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皇叔可是带我行万里路来了?”   “嗯。书要读,可整日窝在皇宫中,又如何长见识?将来若是闹出,一颗鸡蛋一两银子的笑话,你父皇想必要气得从地里爬出来。”宋珩淡淡道。   皇叔语气明明一如既往的平淡,但小皇帝总觉得像是在骂他。   小皇帝连忙点了头,道:“皇叔说的是。”   “你素来体弱,养在宫中,每日里疏于锻炼。也该见识一番骑射功夫……等回到宫中,便该强身健体起来。若是依旧这般下去,将来光是坐着批折子,便要耗你半条命。”   小皇帝心有戚戚焉:“皇叔说的是。”   “去玩罢。”宋珩说着,点了个侍卫跟上他。   小皇帝惊喜道:“多谢皇叔。”   说罢,便立即转身,寻云安郡主的马车去了。   云安郡主怕齐春锦引起太多人注意,便一直等在马车上,并未急着下来安置。   小皇帝走过去,掀起帷帐,一下便见着了齐春锦。   齐春锦怔了怔,张嘴道:“那日的药……”   小皇帝却也同时张了嘴:“那块玉……”   “那日的药忘了问你取回,不过后头也用不上了。我今日便好多了。”小皇帝说着,露出了一点笑颜。   齐春锦点了点头道:“那日你给我的玉,我给我娘了。”   小皇帝也不问为何,只问:“令尊可喜欢?”   齐春锦回忆片刻,道:“当是喜欢的。”   小皇帝忙道:“那我下回再多送你几块。”   齐春锦连忙摆了摆手:“不必了,玉要那么多作什么?多了也戴不过来呀。总不能都拴在腰上。”   小皇帝顿了下:“有理。”   马车外的宫人:“……”   这哪有金银珠宝还嫌多的道理?   云安郡主却是听得不大高兴了。   皇上怎么与齐三姑娘聊起来了?   害她连话也插不进去了。   这时齐春锦掀起了车窗挂着的帘子,往外面瞧了一眼,眉眼间满满都是向往之色。   “我们何时能出去?”   云安郡主听她问自己,这才又喜笑颜开,道:“等他先走了,我们就能下马车,进帐子里去了。”   齐春锦还未住过帐子,当下期待极了,不由眼巴巴地盯住了外头。   随行军士侍卫,已经在搭建帐子了。   他们今日不狩猎,要等修整后,第二日再举行狩猎。   一旁的年轻公子们倒也不敢闲着,便也搭把手,做些琐碎事。   周旭与几个好友,正在取车上带来的一些小玩意儿,如蹴鞠球、投壶箭等物……都是用作狩猎闲暇时玩乐。   “周公子是在看什么?看得这样出神。”旁边突地有人捅了捅周旭的肩头。   周旭喉头动了动,有些不可置信道:“见着了一个……熟人。”   那人哈哈大笑道:“此处谁不是熟人?”   不,不是。   他看见了……齐春锦。   车帘卷起,少女倚在窗边,脸越发显得只有巴掌大小,眉眼又娇又媚。   可当周旭再定睛仔细看的时候,车帘已经放下来了。   周旭脑子里攒动的热意,一下就平静不动了。   应当是他看错了。   齐春锦又怎会出现在此处?   周旭按下思绪,心下反倒有些说不出的痒痒。   他怎么看哪里,都觉得是她?   马车内。   云安郡主不大高兴,便大着胆子对小皇帝道:“皇上该回去了,不然一会儿齐王叔见不着你,要生气的。”   小皇帝这才不舍地钻出了马车,道:“晚些时候我再来寻你们。”   云安郡主想了想,心道,晚些时候倒也不必。   将太医给齐三姑娘带来便好了。   云安郡主成功驱赶了小皇帝,这才又与齐春锦聊了起来。   齐春锦便也放下了帘子,等着外头收拾完。马车里有吃有喝,还有云安郡主身边的老嬷嬷讲故事,倒也不觉无聊。   一转眼,便到了傍晚时分。   云安郡主下了马车,齐春锦紧跟其后。   那厢凤阳郡主早从马车里下来了,正与几个同为王公之后的少女闲话。   这是她们难得出一趟远门的好机会。   不少年轻公子也正在悄悄打量她们。   “那不是云安吗?怎么不黏着凤阳姐姐了?”有人疑惑出声。   凤阳郡主转头瞧了一眼,迟疑道:“她年纪小,如今好不容易寻到和她同年纪的,又脾性相投的玩伴了。”   “哪里年纪小了?寻常人家这时早已说亲了。”   几人议论起来,便聊到彼此亲事上去了,倒也将云安的事忘到了脑后,更未去注意云安找了谁做玩伴。   有宫人过来,引了云安郡主往帐子走,一边走,一边道:“这边是郡主的帐子。”   齐春锦扭头瞧了一眼,惊讶道:“帐子只有你一人住么?我瞧她们都是好几个住在一块儿。”   云安郡主道:“还有你同我住啊。”   说罢,云安郡主面颊微红,道:“我同她们都说不上话,从前都是我一个人住的。”   与她多像呀!   她在京中也鲜有玩伴!   倒是在定州,还有那么一两个来往的姑娘。   齐春锦连忙道:“我同你住,今后我同你住。陪你说话,陪你玩藏钩樗蒲……”   云安郡主立刻亲昵地抱住了齐春锦的胳膊。   齐三姑娘真软呀。   又软又香。   云安郡主吸了吸齐春锦身上的香气,才又问:“你方才听见了我和皇上说话,知晓了他的身份,不觉得奇怪吗?”   齐春锦愣了下:“啊,皇上啊。”   “那日在王家,听见摄政王同他说话,我就觉得身份应当有些复杂。只是没想那么多。”齐春锦眨了下眼。   方才她又一心留意马车外的动静,盼着去住帐子,吃烤肉,哪里听清了云安郡主与那小公子说的话。   现下听云安郡主再提起,她才有些后知后觉。   “你不怕皇上吗?”云安郡主问。   齐春锦想了想,道:“他不可怕呀。”   云安郡主连连摇头道:“皇上也是可怕的,只是比齐王叔好一些些……”   “那我日后少同他说话吧。”   云安郡主点点头:“多与我说说话吧。”   “啊?”齐春锦愣了下:“好。”   小皇帝惦记着太医,倒是很快就领了一个往云安郡主的帐子去了。   那太医还当是哪家的贵人,等进了帐子里,抬眼一瞧,却是张陌生面孔。   小皇帝紧跟着从后头进来:“站着作什么?”   太医自然是识得小皇帝身份的,一听见他的声音,当下惶恐,行了个礼,连忙往前走了几步。   太医拿不准齐春锦的身份,但见她模样生得极好,心下隐约有了猜想。   另一厢。   宋珩唤了个侍卫过来问话:“皇上呢?”   侍卫小声道:“方才传了个太医过去,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为了隐瞒身份,又为了顾全安危,小皇帝被安置在了宋珩的帐中。   方才小皇帝传了太医。   “传到何处去了?”   侍卫起身道:“似是往云安郡主的帐子去了。”   “云安郡主病了?”   “属下不知,属下差人去问问。”   宋珩正要起身,但稍作思量,也不想太过拘着皇帝,便又坐了回去,道:“不必了,一会儿将太医唤来我问问。”   “是。”   帐中很快归于宁静。   宋珩低头翻看折子,一边不自觉地用舌头顶了顶脸颊。   还有那么一点疼。   宋珩放下手中的折子,一时又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   大约过了半炷香,侍卫领着太医进了帐子。   见了宋珩,那太医就更觉惶恐了,连忙躬身行礼。   宋珩淡淡道:“不必多礼。”“皇上传你去,可是云安郡主病了?”   太医张了张嘴,心底为难。   那帐中的少女乃是个陌生面孔,偏偏与云安郡主住在一处,又得皇上看重,想必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否则怎会带她来到猎场,还传了他去瞧病呢。   可瞧那举止,又像是不愿被旁人发现。   那摄政王问话,他是说,还是不说?   若是编了谎话,说是云安郡主病了,只怕后头这谎言极易被戳穿。   就在太医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变换着思绪时,宋珩已经瞧出了他的犹豫。   宋珩语气微冷:“说罢,他传你前去,是为什么人诊病?”   太医到底还是更惧怕眼前的摄政王。   躬身道:“当是……当是皇上看中的姑娘吧。” 第13章   年少慕艾,本是常事。   只是小皇帝自幼体弱,自然受到诸多限制。太后准备为他选妃。虽然以宋珩的性情,是不大喜欢有人来替他来做主婚事的。   小皇帝到底身份不同,若是他自己寻摸到了心上人,偷摸相好上了……   少年人没有顾忌,只怕放纵下去酿成大祸。   宋珩将这号人物记在心中,让太医先退下了。   待到晚间,众人到帐子外用饭。宋珩便见到了太医口中的,小皇帝所中意的女子。   少女与云安郡主坐在火堆前,跳跃的火光照亮了她们的面容,娇靥如花。   尤其少女,便如同当空挂的那弯月亮,格外的明亮、扎眼。   宋珩身边的侍卫统领压低了声音,道:“殿下,那便是太医口中的……”   宋珩身边紧跟着的内侍也是一惊:“殿下,那不是那日周家那位……”   那日周家宴上,宋珩派身边内侍跟上齐春锦去查探了一番。   齐春锦模样出挑,那内侍又怎么会忘?   宋珩没有出声,他环视了一圈儿。   注意到齐春锦的,又岂止他们。齐春锦模样出挑,云安郡主身份贵重,年轻公子们的目光大都集中在她们二人身上了。   周旭便是其中一个。   “那是哪位郡主?从前不曾见过。”   “她不是郡主。”周旭沉声道。   一旁的人闻声转过了头,讶异道:“周旭你认识?”   “认识……”周旭顿了顿。原来他没有看错,她当真在这里,她是跟着云安郡主来的?是了,那日周萍才同他说过了,她不知何故得了云安郡主的喜欢。   周旭这才露出了点笑容,道:“几年前我便认得她了。”   “那是你们周家的姑娘?”那人更惊诧了。   周旭摇摇头,道:“是她来过周家。”   “原来如此,我还当你同她是青梅竹马呢。”那人说罢,哈哈笑了起来。   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算不得。   但也算比旁人多一份幼时相识之谊吧?   周旭心跳怦怦,也拿不准。   周旭再抬头看向齐春锦的方向。   总觉得比那日还要更美了。   “殿下?”这厢见宋珩驻足不前,内侍不由低低出声。   这时,小皇帝弯腰从铁锅里取了一碗肉汤,又拎了一盒新鲜的瓜果,转身便往云安郡主那厢走去。   旁人见他面容俊俏,却身着青色衣衫,用料普通,作小侍打扮。想必只是个长得有些好看的侍从罢了……   于是转头与同伴道:“这少年方才是跟着谁来的?”   “似是跟着摄政王来的。”   “那他往云安郡主那边去,便是摄政王的意思了?”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暗惊讶。   皇室中人,除却小皇帝受摄政王一手扶持外,其余人都从未得到过摄政王的一丝优待。   云安郡主也是如此。   那如今……莫不是为了云安郡主身旁的那个少女?   众人正猜测的时候,小皇帝已经躬身将食盒的盖子打开,放在了齐春锦和云安的面前。   “你们饿不饿?先吃一些,垫垫肚子。”小皇帝道:“我都有些饿了。”   齐春锦抬眸盯着他瞧了瞧。   果然是不大可怕的。   他一点也不像皇上,还只像是那日她卷起车帘,瞧见的那个倚着墙根哇哇吐的少年。   “谢谢。”齐春锦细声说。   小皇帝被她看得脸红了红,结巴了一下,道:“倒也、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言谢。”   小皇帝学着她们的模样,就地在火堆前坐下。   就这样不讲任何规矩,反倒是很舒服的。   这厢宋珩身后的内侍忍不住又低低唤了一声:“殿下?”   宋珩敛住目光,面上神色淡淡,叫人看不出情绪,他道:“成湘,去将人拎回来。”   ……拎?   被称作“成湘”的侍卫一个激灵,连忙去了。   他自然是不敢拎小皇帝领子的。   等到了近前,便见小皇帝正与云安郡主二人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开心事,笑得眉眼都弯了,比较起在宫中时,浑身都透着轻松又快活的气息。   成湘压低了声音:“咱们该回去了,主子在等您。”   小皇帝对成湘的声音万分熟悉,乍然一听,惊得浑身一抖。他连忙回头看了一眼成湘,又回头看了看远处的皇叔。   皇叔好像不大高兴?   小皇帝这才不舍地起身,道:“我叔叔叫我回去了。明日打猎,我再寻你们。”   成湘张了张嘴,心说殿下恐怕是不会答应的。   带您到了围场上,您却一门心思奔着小姑娘去了,算怎么回事?人小姑娘又不打猎。   “我那叔叔……”小皇帝重重叹了口气:“是有些严厉的。”   云安郡主说他是皇帝。   那他的叔叔……便是摄政王了。   齐春锦闻言,悄悄往摄政王的方向瞧了一眼。   长得倒不大严厉。   但凶是凶的。   幸而我今日不大怕他。   齐春锦在脑中又回忆了一遍,揪摄政王脸的手感。   “你去罢。”齐春锦对小皇帝说。   小皇帝点点头,这才想起来成湘还站在自己后头。他可是皇叔常带在身边的侍卫。   小皇帝连忙补了一句:“但我都知晓,那是叔叔为了我好。俗话良药苦口……我叔叔是个好人。”   成湘嘴角抽了抽。   您可快别说了,照您这么说的,越发不像好人了。   小皇帝拍了拍身上的灰,这才跟着成湘走了。   “皇叔。”小皇帝回到了宋珩面前。   “是谁病了?”宋珩直接了当地问。   小皇帝惊讶了一下,但想到自己请太医肯定瞒不过宋珩的眼睛,便认真地答道:“不是云安,是……云安身旁的那位齐三姑娘。”   “她生的什么病?”   小皇帝抬了下头,发现皇叔的眉心似乎皱了起来。   今日果真是不大高兴。   小皇帝小心斟酌了一下,道:“皇叔,是旧疾了。”   宋珩眉心拧得更紧。   他怎不知她有旧疾?   宋珩沉声问:“是何旧疾?太医如何说?”   可治得好?   小皇帝这下理直气壮了些:“皇叔,此乃姑娘家的私事,又怎能同他人提起呢?”   私事?他人?   宋珩气笑了。   宋珩面上不显,心头却阴沉沉地想,他若是他人,小皇帝又该是什么人?   难不成小皇帝还与她更亲近不成?   与她夜夜亲昵的,该是他。   “这能不能治好,我也不知。太医只开了个方子,说试试……”小皇帝躬身,小声劝道:“皇叔莫气,且坐下来喝一碗肉汤。”   “你……”   你是不是喜欢齐三姑娘?   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宋珩咽了下去。   小皇帝整日养在宫中,见过最多的女子,便是宫女。他面前摆的书本,从来只有诗词歌赋与为君之道。   他并不懂得情爱。   但若是宋珩开口点破,小皇帝没准儿反倒醒过神了。   “你去落座吧。”宋珩道。   小皇帝连忙应了声去了。   宋珩唤来内侍:“今日去的是李太医?”   “是,殿下。”   宋珩从记忆中寻摸出了那么一个人:“李太医医术平平,平日里诊一诊平安脉,说上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最为擅长。江太医医术更为精湛,待到用完饭后,你将江太医送到云安的帐子里去。”   内侍惊了惊,尴尬道:“此次江太医并未跟来。”   宋珩:“……”   “不过有黄太医,更善女子病症。此次凤阳郡主、云安郡主等女眷随行,便特地也点了他随行。”   “嗯,那便他吧。”   内侍应了声,连忙退下去安排了。   只是心头却有些想不大明白,殿下怎么突地就注意上那齐三姑娘了呢?难不成那日宴会上,那样多的高门嫡女,殿下却偏偏看中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殿下可还记得自己将齐家大房老爷呵斥得一病不起,最终病亡的事?   有小皇帝送来的新鲜瓜果,齐春锦吃得极为满足。   她倒是记恩的,待用帕子擦干净了嘴,便同云安郡主道:“下回我该谢谢他。”   云安郡主道:“他是皇帝啊,他坐拥咱们整个大渊朝,万事万物都是他的。锦儿用什么谢他?锦儿不必这样客气的。”   “虽是这样,但心意却是不同的。”齐春锦道:“我下回分一本册子给他。”   “什么册子?”云安郡主好奇地问。   “顾先生的画册。”   云安郡主听得似懂非懂,但她却明白一桩事:“锦儿喜欢这个顾先生的册子?”   齐春锦点了下头。   云安郡主悄悄记在了心头。   正说话间,只听得有人不远不近地拜道:“小生见过云安郡主。”   齐春锦抬头看去,瞧见了一个年轻公子,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却是周旭。   齐春锦悄悄皱了下眉,往旁边挪了挪。   其余人与云安郡主搭起了话。   云安郡主不喜他们,但也不好拒绝,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周旭却是绕到了齐春锦的身旁,在一丈处停住了。   “齐三姑娘。”周旭拱了拱手:“还记得我么?上回没说几句话,你便匆匆走了。”   齐春锦懒得同他说话,便扬起头,装模作样地回忆了一会儿:“……不记得了。”   周旭哽了下,但也不愿就此放弃。   他想起来之前,周萍同他说:“你少见她,自然忘了这些突然兴起的念头。”   可他又见到她了。   这或许便是……缘分?   周旭微笑着蹲下身,竭力与齐春锦的目光对上。他道:“你瞧过打猎吗?”   “……”   “我明日捉个兔子给你好不好?”周旭又道。   小姑娘都喜欢那样的小玩意儿。她应当也会喜欢吧?   齐春锦依旧不理会他。   周旭无奈,只能换了个法子。   他突地想起一事来,道:“你知道冯子程吗?他同你们齐家,我不知是哪个姑娘,总之是与你的其中一个堂姐定了亲。我认得冯殊。冯殊是冯家的嫡子。我听冯殊说,冯子程的姨娘想要退掉与你堂姐的亲事,正同冯太太说呢。”   冯殊与他说起时,口吻轻蔑。   他本也不大上心,只是匆匆之间听见一个“齐”字,这才留心记下了。   齐春锦皱了下眉,这才动了动。   是与齐语柳吗?   见齐春锦仍旧不出声,周旭反倒更铁了心想要讨好她。   她一定还记着几年前的事……若是能寻个机会,解了她的心结便好了。   周旭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几年前,你姐姐戏言,说你想要嫁我……”   你如今……还记得那些话么?   你如今又是怎么想的?   周旭的话顿在了喉咙里。   而齐春锦已经如见了鬼似的,猛地拔腿跑进了帐子里。   周旭:“……”   难不成当真只有他一人记得那些了?   周旭叹息一声,站起身,拜别了云安郡主。   云安郡主注意到动静,瞪了一眼周旭,也不再与这些人多话,赶紧跟着追进了帐子。   宋珩刚吩咐完侍卫统领,转头瞥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将云安郡主身边的嬷嬷传来。”   “是。”   周旭难掩失落,回到了自己的帐中,其余与他交好的朋友也都跟着挤了进去,道:“你不是说你认识她么?可她怎么好像不认得你。”   “是啊,我们特地过去与云安郡主搭话,冒着被云安郡主斥责的风险。你倒好,怎么没说上几句话便完了?”   周旭抿了下唇:“明日你们助我……”   “助你在猎场上大发神威?”   周旭却是知晓自己本事的。   他哪里能大发神威?   这时候周旭也有些后悔了,他平日按照父亲所说,只顾着读书,旁的一概不通。于骑马射箭一道,实在技艺生疏。   “助我猎只兔子。”周旭道。   其余人听罢,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好……哈哈……那便助你猎只兔子……女孩子也的确喜爱这类东西。你若送给她,想必她会愿意多同你说一句话。”   云安郡主的嬷嬷进了帐子,惶恐地朝宋珩福了福身:“见过齐王殿下。”   “周家公子一行人上前与云安搭话时,你在云安身旁,可听清了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嬷嬷惊道。   殿下何时转了性,竟然关怀起郡主了?   嬷嬷忙点头:“奴婢听清了,也都记得。”   宋珩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问:“那周旭与齐三姑娘说了什么?”   嬷嬷呆住了。   啊?   怎么、怎么突然扯到齐三姑娘了?   摄政王有问,自然不能不答。   那嬷嬷只好绞尽脑汁地回忆起来,一点点复述给摄政王听。   “好了,你回去罢。”宋珩声音微沉。   嬷嬷也不敢去看宋珩的脸色,匆匆退下了。   宋珩坐在桌案前,重新拿起了笔,低头批阅文书。   笔握在手中,迟迟没有再落下。   一旁的成湘倒是突地听见“啪”一声轻响。   那笔被拦腰折断了。   你姐姐戏言,说你想要嫁我……   宋珩嘴角往下抿了抿,勾出了一点冷锐的弧度。   她还有这样的胆子,产生这般的想法?   宋珩起身道:“打水来。”   内侍忙道:“殿下是准备要歇下了?”   “嗯。”   今日怎么也歇得这样早。   内侍怀着疑惑,忙铺床去了。   另一厢的帐子里。   云安郡主气坏了,她觉得那个姓周的公子,就是蓄意接近齐三姑娘,想与齐三姑娘说话的。   下回,她得挡在齐三姑娘面前。   “锦儿下回不想同他说话,我就叫嬷嬷去挡着。”云安郡主说着,还又骂了那周公子两句。   “唔。”齐春锦点了点头,心思却压根不在这里。   周旭于她来说,是一个不大喜欢的人。   她只要不与他说话便好了。   齐春锦现下想的是,明日又要见到摄政王了。   昨日在梦中掐摄政王脸的勇气,好像……好像已经在今日用光了。那我今夜,再入梦……掐掐他?   我再掐掐他……这样想必也不会再做春.梦了。   齐春锦是要面子的,若是在云安郡主的帐子里做了这样的梦,她会活活窘死的。   齐春锦心下有了决断,便早早地梳洗睡下了。   云安郡主也路途劳累,跟着早早睡了。   今日入梦有些慢。   不知过去了多久,齐春锦才隐约恢复了点意识。她睁开眼,果然又在床榻上见着了摄政王。他依旧在她的梦中紧紧闭着眼,好似等着她去欺负一般。   齐春锦走近了。   有了前一日的经历,今日倒也称得上是熟门熟路了。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却觉得还揪脸有些不大好。   虽说是梦,但也不能总盯着一个地方揪呀。   齐春锦搜寻了一番。   在桌案上,找到了笔墨纸砚。   齐春锦也不觉得奇怪。   这是她的梦,梦中自然是想有什么便有什么了。   齐春锦再次走到了床榻边。   宋珩只听见她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   他闭着眼,用力攥了下指骨。   他本是想问她哪来的胆子想要嫁周旭,但这会儿又更想知晓,她今日准备做什么。   宋珩耳边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她似是在思考?   下一刻,宋珩感觉到身上一沉。   齐春锦扒着床骑了上去。   一只手按住他的脸,提起毛笔画了个圈儿。   宋珩脸上又酥又痒,少女紧挨着他的身躯又娇软得要命。   宋珩将指骨攥得更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了……   明明更亲密的事在梦中也做过,但这一刻却又是全然不同的。   宋珩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她在做什么?   她在故意挑.逗他么?   这厢齐春锦收住了笔,对着宋珩脸上的画发了会儿愁。   明明也看了顾先生不少的画了……还潜心学了许久。   怎么……怎么画出来就那么像王八呢?   作者有话要说:  摄政王:她挑.逗我。   锦儿发愁:我怎么画了个王八。 第14章   光是忍下骨子里的躁动,纵容少女肆意妄为,便已经耗光了宋珩的心神。   待他再从混沌中醒来,已是第二日上午了。   宋珩还未起得这样晚过。   内侍伺候他换好了衣裳,宋珩转头问:“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是,殿下。”内侍说着,突然顿了顿,惊恐道:“殿下的脸上怎么有红痕?”   这话一出,其余人慌忙掀起帷帐,就要出去找太医。   “不必请太医了。”   “殿下?”   “无妨,捧面镜子来。”   内侍只好应了声,捧了面镜子到跟前。   宋珩知晓昨夜梦里,齐春锦取了什么东西,在他脸上划弄。又软又痒。触感似是狼毫笔。   初时,他以为她是大着胆子在挑.逗他。   但后头,他又隐隐约约觉得,她是在他脸上写字……   宋珩垂下目光,朝镜面上看去。   镜中映出了他的面容,脸上带着一点并不太清晰的红痕,倒像是被谁轻轻嘬过一样。   内侍慌张道:“可是帐子里进了什么虫子?”   成湘在一旁愣愣道:“可我昨日明明仔细熏过帐子了。”   宋珩一手按下镜子,道:“小事罢了。”   齐春锦在他脸上画完了大字,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了帕子,蘸了水,在他脸上一点点擦干净了。   她倒是细致又耐心,连他都耐不住睡着了。   宋珩都忍不住失笑。   哪有大着胆子肆意妄为,却妄为成她这样的。   胡乱涂画完,还要自个儿一点点擦干净。   宋珩一面觉得好笑,心底又忍不住渐渐柔软。   果真是个小怂包。   “殿下?”一旁的内侍却是看不大分明了。   殿下怎么不仅不怒,嘴角反倒弯了弯,冷淡的神色骤然柔和了许多。   宋珩飞快地洗漱完,又用了些吃食:“走罢。”   他可没忘记,昨日那个周旭说,要猎只兔子送给齐春锦。   兔子?   呵。   ……   等出了帐子,众人果然已经在等待了。   宋珩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往了云安郡主的方向……嗯?人呢?   其余人见到宋珩,纷纷躬身行礼:“殿下。”   宋珩却并未理会。   他问内侍:“云安郡主怎么未出帐子?黄太医昨日去瞧了,如何说的?”   难不成是她的旧疾又发作了?   内侍连忙一路小跑着去了云安郡主的帐子。   众人见状,心下奇怪,但转念一想,云安郡主本就是皇室中人,年纪又小,摄政王关怀她一些,也并不奇怪。从前不闻不问,倒才叫奇怪。   不一会儿,那内侍就回来了:“殿下,出来回话的是郡主的嬷嬷。那嬷嬷说,齐三姑娘还倦着呢,郡主不忍心将人唤醒,便陪着又一会儿睡了。”   宋珩面上神色松了松。   “嗯,那便让她们歇着吧。”   宋珩随即下令,众人进入围猎范围。   马蹄声很快密集地响了起来,连带大地都跟着震颤了起来。   齐春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翻身下了床榻,裹上了外衣,也不梳头,就这样悄悄掀开一点帘帐,朝外看去。   马儿们扬蹄远去,带起一路烟尘。   齐春锦从未见过这般壮观景象,看得微微出了神。   围场果真是好玩儿的!   云安郡主身边伺候的宫女与莲儿一并,伺候着齐春锦梳洗完。   “姑娘莫跑,吃了东西再走。”嬷嬷连忙唤住她。   嬷嬷昨日回来后,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对劲,后头才隐隐约约觉得……既然从前摄政王待郡主并无特别,那只能是……只能是因着齐三姑娘了。   齐三姑娘纵使出身不高,但却极讨人喜欢。   这谁说得准呢……   嬷嬷将那些思绪都掩在心头,更拿出了十万分的热情待齐春锦。   齐春锦回转身,随意吃了几口,喝了些温热的茶解腻,然后就出了帐子。   今日的点心已经不如昨日新鲜了,咬着干巴巴的,对齐春锦的诱.惑力反倒不如外头围猎的场景大了。   “郡主。”   “齐三姑娘。”   二人刚出帐子,就见一个身着侍卫服饰的男子走了上前。   腰间还配着一弯大刀,刀鞘上的浮纹粗犷,是齐春锦没见过的另一种美。齐春锦不由多看了两眼。   瞧着十分厉害的样子。   齐春锦心道。   那男子反倒被齐春锦这一眼看得紧张了,忙躬身道:“属下成湘,乃是齐王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卫。特在此等候二位……马在那边,已经备好了。”   成湘指了指那厢。   齐春锦抬头望去。   一匹小棕马,一匹小白马。   云安郡主挑了那匹棕马,将白的留给了她。   云安郡主先前学过一些马术,齐春锦却是半点也没学过,她艰难地抓着缰绳翻身爬上了马背,成湘连忙牵住了绳子。   “咱们走得慢些。”成湘道。   说是慢,那就真是慢。   其余人已经打马入了林中,她们在外头还不如走路来得快。   周旭在林子里驻足等了好一会儿,都未等到齐春锦。   “瞧什么?”   “还瞧呢?今日云安郡主的帷帐都未掀起,想必小姑娘家,睡得正香起不来呢。”   周旭心下有些失望,但转过头,正好瞥见一抹白色从草丛间掠过。   周旭眼底一亮:“兔子!”   其余人倒也义气,当真协助起了周旭,追着那只兔子跑。   没跑出多远,周旭便迎面撞上了摄政王一行人。   周旭咬咬牙,心道,既是打猎,便应当是公平竞争。围猎场中无大小尊卑!   若是先行礼相让,只怕还要被摄政王瞧不起。   何况一只兔子,摄政王定是瞧不上的……   “周旭,快!我从那边给你抄过来。”旁边有人喊了一声。   周旭立刻回神,搭弓射箭。   只能射伤兔子腿……这样好带回去给齐春锦。   “咻”,一声破空声响。   比他更快一步。   周旭定睛一看。   那只兔子被一箭穿胸,箭矢挟着的劲道之大,将它整个钉在了后面的树干上。   已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周旭:……   周旭抬头又看了看摄政王的方向。   摄政王正缓缓收起手中的弓,那一箭自然是他射出的没错了。   “殿下。”众人这才齐齐拱手见礼。   摄政王微一颔首,打马过去,命令身边的侍从:“捡起来。”   “是。”立刻有侍卫翻身下马,将那只兔子捡了起来。   周旭怎么看都觉得不大对劲。   摄政王何时连这样的小玩意儿也要收着了?   ……又或是今日摄政王实在兴致大发,要将围场内猎个遍,哪怕是兔子之类的玩意儿也不肯放过?   “走罢。”宋珩道。   一行人便又立即跟着宋珩走远了。   周旭吸了口气,倒也不气馁。   “咱们也走吧,去寻别的地方,肯定还有兔子。”   “行,走吧。”   他们调转去了另一个方向。   宋珩骑在马上,垂首问:“云安郡主起了?”   “殿下,起了。成湘方才差人来报,说是已经陪着她们往这边来了。”   “嗯。”   周旭想要找到第二只兔子,但这一找却是不大容易了。   兔子胆小,围猎的动静很容易惊着它们,再有其它猎物被捕猎时疾步奔跑,兔子就更容易受到惊吓了。   周旭这一找,就花了足足半个时辰。   “还找吗?”   “我瞧恐怕不大容易找到……”   “不如我下马去替你找找这里有没有兔子窝,你从兔子窝里抓一个得了。”   “正是,左右这会儿附近并无女眷。就从兔子窝里掏,也不会有人看见。”   周旭心下微一迟疑,翻身下了马。   因为要远离狩猎的大部队,一是怕他们惊了兔子,二是怕再让他们抢了先。   此时他们已经很接近林子的边缘了。   其余人早往林子中间去了。   周旭等人躬下身,当真开始找起了兔子窝。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兔子窝没找到,他们倒是吃了满嘴的灰。   “一个一个洞挖下去,什么也没有……”   周旭觉得这个法子有些傻:“还是接着上马找吧。”   他话音刚才落下,便听得声音道:“周公子?齐公子?……”   众人回头,便见成湘站在那里,身后牵着两匹马,还跟了丫鬟仆从。   而马上坐着的,正是云安郡主同那个面容娇媚的少女。   周旭:……   今日怎么……怎么好似哪里都不大顺。   齐春锦坐在马上,日光打她身后投射而来,瞧着更显眉眼明媚。   成湘又在她跟前牵马,不知道的,还当是哪家王公贵族家中的小女儿。   周旭动了动唇:“……你来瞧打猎?”   周旭连忙走回到马旁,伸手抓下了弓箭,取出了箭矢。   周围有人突然惊叫道:“周旭!快看!兔子!”   周旭想也不想立刻转身搭弓。   却突然间又是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近了,那兔子受惊四下乱窜。   周旭眼花缭乱,搭弓放不出箭。   生怕若是一击命中不了,只怕要在齐春锦面前丢脸……   还没等周旭拿定主意放箭与否,那头又是“咻”的一声。   箭矢飞驰而出。   那只兔子还是如刚才一样,被穿胸而过,钉在了树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周旭:……   周旭连忙去看齐春锦。   这般场景,她可会害怕?   却见齐春锦微微张大了嘴,双眼瞪得微圆,模样娇俏又可爱,正望着一个方向……   周旭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便是骑在高头大马上,明明穿着一身锦衣华服,瞧着贵气无比,却出手又快又狠的摄政王。   宋珩打马到了跟前,又让人捡了兔子。   众人定睛一看,他身后已然收获颇丰……   宋珩不动声色地朝齐春锦看了一眼,正正对上她微微呆住的目光。   吓住了?   不,倒也不像是吓。   若是吓住,她早该往后面缩脑袋了。   那便是从未见过旁人这般行动,被震住了?   宋珩当下又抽了一支箭,突然抬起头。   又是“咻”的一声。   空中一只飞鸟落了下来。   实在百发百中,英姿勃发。   众人看得又是呆了呆。   今日摄政王兴致如此好,便是连……连天上飞过的鸟……也不放过了?   宋珩又朝齐春锦的方向,不动声色地瞧上了那么一眼。   齐春锦抿了抿唇,悄悄咽了下口水。   她微微扭过身子,同云安郡主小声道:“你瞧见摄政王身后的那些猎物了么?”   云安郡主忙不迭地点着头道:“瞧见了,真可怕。”   齐春锦道:“一定能做许多烤肉。”   云安郡主:“……啊?”   齐春锦顿了下,问:“郡主不觉得吗?”   云安郡主哪能落后,连忙点头:“觉得,觉得,若是都做成肉,一定极好吃。”   齐春锦点点头,觉得腹中都有些饿了。   “也不知要猎到几时,我都有些饿了。”齐春锦道。   云安郡主犯难道:“王叔每回都要猎到日落时分才会歇下,晚上才点起火堆来烤肉……”   齐春锦惊诧道:“那午间怎么办?便饿着肚子么?”   “吃饼,吃点心,吃那些从皇宫带出来的瓜果。”云安郡主道。   齐春锦五官微微皱起:“这样啊……”哪有烤肉好吃呢?   她是受不了这样的苦的。   这样想一想,摄政王倒也是极厉害的了,这样的痛苦都能忍受得了。   “锦儿再忍忍。”   “唔……”   她们自以为声音压得极低。   但成湘站在马儿旁,哪有听不清的道理。   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倒是那厢宋珩,他是全然听不见她们对话的,只能瞧见齐春锦看也不再看她,只扭身与云安郡主说话。   宋珩眉间轻轻皱了下。   他一时也分不清,齐春锦究竟是喜欢看这样打猎,还是不喜欢看了。   宋珩打马又掉了个头。   众人连忙跟上。   周旭今日在齐春锦面前丢了脸,顿时更铁了心要猎只兔子回来,当下也不再多留,叫上几个朋友翻身上马,再往别处去。   成湘也就牵着她们继续溜达,只是中途有个仆从暂且离了会儿队,但齐春锦一心看四下从未见过的风景,又时不时与云安说话,哪里顾得上这些。   很快,周旭就发现是自己想得太好了。   接下来,不论他是遇见了兔子还是獐子,到了后头,他甚至想,实在不行,我也打只鸟下来……却是一个也没让他猎着。   围场内大半的猎物都这样被摄政王一手包下了。   转眼便是正午。   齐春锦和云安郡主溜达累了,就先回了帐子里。   嬷嬷已经又取出了点心。   不多时,小皇帝也拎着瓜果又来了,要分给她们吃。   齐春锦长长地叹了口气,勉勉强强挑了个饼拿起来。   那饼足有她脸大。   成湘在一旁道:“齐三姑娘也不必委屈自己,这些干粮是昔日行军打仗时才用的。姑娘吃不下,便放在一旁吧。”   云安郡主摇摇头,道:“可不吃的话,锦儿要饿肚子的。”   这厢云安郡主的话音刚落下,就听见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紧了。   嬷嬷连忙去掀起了帷帐:“咦?”   宋珩带着一行人先行归来,而他的侍卫则去通知其余人回帐子。   前后半个时辰都不到,众人便都回到了帐子附近。   只是放眼望去,众人脸上都是疑惑恍惚之色。   “今日怎么这样早便结束了?”   “不知。”   “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曾听闻啊……”   周旭坐在其中,面色沉沉,旁人与他搭话,他却连出声的力气都没了。   还是这时有人来敲了敲他的肩头,道:“方才我看小侯爷猎到了一只兔子,以你周家的面子,难道还要不来一只兔子?”   “当真?”   “谁唬你。”   周旭这才恢复了些面色,立即起身去了。   宋珩身边的内侍此时往前一步,高声道:“殿下有令,起火、烤肉。下午休整,不再打猎。”   摄政王一声令下,其余人连忙动了起来。   齐春锦迷惑地回头去看云安郡主:“不是要到晚上才吃么?”   云安郡主也是满面迷惑:“嗯?我也不知道。”   这些公子哥儿平日里养尊处优得多,出来打猎虽然也痛快,但体力到底不及摄政王及其麾下士兵。   这会儿若是肯停下歇息,他们也是愿意。   众人便也压下心头的疑惑,不再去管了。   想必是今日摄政王已经猎够了吧……   “殿下,咱们猎物有些多,先烤哪个?”内侍在一旁问。   宋珩的目光垂落在那兔子身上:“烤兔子吧。”   “是。”   “烤了送到云安郡主那里去。”   说完,宋珩又觉得不大妥当,便又添了一句:“再烤些山鸡,送到凤阳郡主等人的帐中去。”   内侍惊讶了一瞬,有些猜不透宋珩的心思。   他抬头望了望宋珩的脸色,随即才低下头应了声:“是。”   宋珩身边随行的兵士侍卫,跟着他这么些年,倒是练就了一手烤肉的好本事。   齐春锦正嘴里寡淡地咬着果子的时候,那厢已经生好火,架上去烤了。   小皇帝蹲在一旁道:“我还未吃过这样的食物。”   齐春锦道:“我也未吃过……”   齐春锦说着,目光便忍不住投向了其中一个兵士,他正在烤制架子上的肉。   “何时才会刷蜜呀?刷上去的时候,是不是肉就熟了?”齐春锦问。   小皇帝与云安郡主都是养尊处优的主儿,哪里知晓这些东西,都摇了摇头。等摇完头,心下还觉得失落,暗暗觉得自己知晓的东西实在太少……竟不能为齐三姑娘解惑。   回去该多读两本书才是。   宋珩注意到了齐春锦的目光。   他顺着朝那边看过去……   不过一个普通的士兵,模样并不好看,当然也不难看……   宋珩拧了下眉,仔细回忆了一番,今日这个士兵跟在自己身后,可是猎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并不曾。   内侍突然在一旁道:“云安郡主他们想必是饿了吧,连皇上都围过去了,都一块儿盯着架子上的肉呢……”   宋珩凉凉地扫过了小皇帝。   “皇上今日没有打猎,下午也没有旁的人。等用过饭后,便请皇上与我一并入林子打猎。”宋珩顿了下,点了个小太监:“你去同皇上说,让他做好准备。”   小太监应声去了。   宋珩这才又看了看那士兵。   饿了?   齐春锦饿了?   宋珩突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士兵身旁,道:“让本王来。”   那士兵受宠若惊,连忙将手中烤的兔子让给了宋珩。   众人见到动静,眼珠子差点又惊得滚出眼眶。   摄政王怎么亲自挽起袖子烤肉了?   他们又哪里敢再当大爷就等着吃,只好纷纷也动起了手。   宋珩也是会烤肉的。   他十九岁那年在外行军,遇上粮食不够,纵使是天潢贵胄,这时候也不得不自己去打猎,自己烤肉来吃……   宋珩翻动着手中的木棍,又悄然望了望齐春锦的方向。   她还望着这边。   果然……   她盯的从始至终都是这架子上的肉。   ……   两只兔子很快就烤制好了,宋珩立刻让内侍往云安那里送。   “大的那只给云安。”宋珩道。   小的那只,是他亲手烤的。   内侍高举着,一路飞奔而去。   齐春锦早馋得不行了,闻见肉香气,鼻子都跟着动了动。   内侍将兔子肉在她们二人跟前摆好。   旁人自然只有欣羡的份儿,但见她们年纪小,倒也不觉得让她们先吃有哪里奇怪……何况后续山鸡肉、獐子肉也烤出来了……不一会儿肉香就飘满了。   周旭此时捧着一只兔子到了跟前。   他满面笑容,道:“齐三姑娘,这是给你的。”   那兔子雪白可爱。   齐春锦抬头瞧了一眼,指了指面前的烤兔肉,道:“我已经有了。”   周旭看了看那只浑身流油飘着香的烤兔子:……   原来她只想吃它。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公子一路被针对。   周公子:??? 第15章   齐春锦连着吃了一天的烤肉,再佐以新鲜的瓜果,还大着胆子尝过了一些甜酒。   这是她在定州,在齐家都吃不到的东西。   加上周围又见不着大房的人,无拘无束,实在快活极了。   “锦儿,他们总瞧你是为什么?”云安郡主拽了拽她的袖子。   齐春锦抬头望去,便从中瞧见了周旭。   齐春锦有点生气。   这个周旭怎么还这样阴魂不散呢?   齐春锦恹恹道:“兴许正想着怎么捉弄我呢。”   一旁的嬷嬷听了哭笑不得。   这齐三姑娘难道不知晓自个儿生得有多美吗?   这些年轻公子都忍不住看她,那是因为她模样讨人喜欢啊,又怎么会是想着捉弄她呢?   不多时,便听得一阵脚步声近了。   齐春锦扭头看去,便见小皇帝拖着有气无力的躯体,缓缓走近了。   等到了近前,小皇帝一屁股便坐了下来,一张俊俏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你方才又进林子了?”齐春锦问。   小皇帝点了点头。   他道:“我那叔叔……我那叔叔说我身体不够健壮,便带我进了林子,又练我的骑术,又练我的箭术。如今我这腿也软了,胳膊也抬不起来了……实在生不如死。”   齐春锦不由露出了满面同情。   “那你同他说,你难受,扛不住这样训练。”   小皇帝摇摇头:“我这叔叔素来严厉,我是不敢同他说的。”   齐春锦想到宋珩的模样,顿时颇为感同身受地点了下头。   怕他的可不止我一个。   小皇帝哀叹着道:“待会儿用饭时,怕是只有你们吃了,我是吃不成了。”   齐春锦见他可怜,连忙安慰道:“不怕,让云安郡主的嬷嬷喂你好了。”   小皇帝哪里好意思,他摇了摇头。但心下却觉得,齐三姑娘对他实在关心,真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待到了太阳落山时分,天色渐晚。   很快又支起了篝火,烤肉。   肉香四溢。   其他人或许吃腻了,但如齐春锦、小皇帝这类平常压根吃不到这类食物的,哪里会觉得腻?   今日齐春锦吃的是一只锦鸡。   鸡肉表皮焦黄,外脆里嫩……   齐春锦在小皇帝跟前,认认真真地吃了起来。   小皇帝口水直流三千尺,顿时觉得,这齐三姑娘,倒也……倒也不是那样善良。吸溜。   这厢气氛倒是好的。   那厢周旭却面色难看。   小侯爷在后头没好气地道:“周旭你什么毛病?你这兔子还给我,我还得找草来喂它……”   周旭这才回过头,敛住神色,低声道:“不必为我留着了,多谢小侯爷。杀了罢。”   小侯爷翻了个大白眼。   周旭有病!   周旭心头着实不大痛快。   齐春锦连多余的一句话也不愿同他说,却与那个不知什么来头的少年聊得开心……他才不信,他当真同她没有缘分。那五年前相识,难道不正是缘分吗?   ……   齐春锦在围场待了三日,却是有些待不住了。   到底平日里吃得少,这会儿敞开了吃,肚子却是受不住了。   黄太医当夜到帐中给她和云安郡主都瞧了瞧病,又开了方子,吃了一副药。   齐春锦躺在床上,艰难地翻了个身,叹气道:“咱们能回去么?”   云安郡主道:“不成的,得同齐王叔一并回城。”   “那还要等几天呢?”   “一共五日,再等等罢。”   齐春锦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今个儿却是一夜无梦。   等她再醒来,便听见外面响起了许多嘈杂的声音。   嬷嬷掀起帷帐,走进来,道:“郡主,齐三姑娘,咱们得收拾东西,准备回城了。”   齐春锦呆愣愣地拥着被子坐在那里:“啊?”   ……   齐春锦抵达围场的第三日,齐语柳姐妹才留心到,齐春锦不在府中了。   “她能去哪里?王氏娘家早死绝了。哪里还有亲戚让她去探亲?”   “兴许是去了云安郡主府上。”林氏猜测道,话音里还透出了点隐隐的羡妒。   “云安郡主待她也未必真心,先前来咱们家寻她,也未邀请她过府啊。”   齐语芙这几日心气不顺,瞧谁都不顺眼,当即道:“也许是同哪个野男人跑了……”   林氏变了脸色:“这话你怎么说得?”   林氏倒并非是为维护齐春锦,而是闺阁说出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坏的是齐语芙的名声。   再说,若是叫王氏听了去,那也要惹来麻烦的。   林氏如今再不敢将王氏当做那个,瞧着不声不响没什么脾气的二弟媳看待了。   “难不成我还冤枉了她么?她年十岁时,便会看春.宫.图册,还不知羞,讲出来与我们听。”齐语芙撇了撇嘴:“天生便是小.浪.蹄子,哪有她做不出来的事。”   齐语柳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还嫌你这张嘴惹不恼王氏?”   齐语芙的亲事已经被毁了半成,她嘴上虽然安慰了齐语芙,但心底却也是怕的。怕的是自己的婚事也出了问题。她定亲的冯家,可比林家要大多了。   齐语芙可别牵连了她!   齐语芙这才憋着火气,住了嘴。   林氏瞧着两姐妹的模样,只觉得头疼。   她抬手抚了抚额头,道:“你二人也别在我跟前了,拿了银子出门去买些东西,散散心罢。”   齐语芙却道:“哪里还有银子?咱们月银都减了。”   林氏咬了咬牙,在心中暗骂王氏歹毒。   “拿我的体己银子去吧。”林氏忍着心痛道。   所幸这些年她管家,没少悄悄从齐家挖银子自己用。   齐语芙的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与姐姐拿了银子,坐上马车往外行去。   齐家下人知她二人先前去赴了王家姑娘的约,只当她们今日又要去赴谁的约,倒也并未阻拦。   等马车行出了齐家的巷子,齐语芙扒着车窗,忍不住道:“如今再想想,言哥倒也算不得如何出色了……”   齐语柳失笑:“你先前不最是爱慕他了么?”   齐语芙捂了捂她的嘴,瞪了她一眼,这才又道:“若要论世间男子,谁最最出色……自然是摄政王。先前不曾见过也就罢了,可周家宴上一见……你难道不觉得么?他最是英俊,气质出众,又手握大权。”   齐语柳目光一闪。   可不正是吗?   这世上又有几人能与摄政王相比?   若能嫁给他……   齐语柳的呼吸窒了窒。   那自然是不敢想的。   此时突地听见外头喧闹声起。   “快走,快走!”   齐语柳连忙掀起帘子,问赶车的下人:“前头出了什么事?”   那下人道:“大姑娘,摄政王方才从围场打猎归来……禁军正在清附近的路……咱们恐怕得改道才是。”   齐语芙猛地跳下了马车,道:“改什么道?就近挑个酒楼进去歇着就是了。”   下人阻拦不得,只能应了。   齐语柳目光闪了闪,倒是什么也没说。她拎起裙子,缓步下了马车,跟在齐语芙身后,二人一并进了酒楼。   摄政王回城时,并不经过这条街。   但这家酒楼却矗立在一个拐角上,当队伍行过时,她们坐在酒楼中,一样能瞧见。   等上了酒楼,二人才发觉,里头满满当当的,等着看摄政王的不止她们。   更有些酸秀才高声喊着,要为摄政王作诗云云。   “那好像……是袁若霞?”齐语芙惊诧道。   齐语柳倒是见怪不怪:“如今京中都知晓,太皇太后欲为摄政王选王妃……不止袁若霞,但凡是动了心思的,哪个不积极?”   齐语芙不由心生羡妒:“若我也有她这般家世便好了……”   她们这一等,却是等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听见马蹄声渐渐逼近了。   她们连忙朝那个方向望去——   摄政王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形挺拔。   身后拥簇着侍卫与士兵。   再往后便是各家年轻公子,以及一长串的马车等等……   原先还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们,在摄政王的身后,就这样沦为了与日月争辉的那不起眼的萤火。   “围猎不是五日吗?这回怎么这样快便回来了?”   “此次不知可有女眷跟随?”   “有凤阳郡主、云安郡主……”   “凤阳郡主?”那人惊诧道,忙将脖子伸得更长了。   京中诸位公主、郡主中,独凤阳郡主最为出众。   凤阳郡主容貌秀美,性情娴静端庄,自然引得青年才俊们争相爱慕。   但齐语柳却没留意凤阳郡主,而是留意到了云安郡主……他们说云安郡主也去了围场?   莫非齐春锦是跟着云安郡主一并去了围场?   不,不大可能。   齐春锦算什么?   袁若霞等人都未能跟去围场……   齐语柳正想着的时候,便听身边齐语芙失声道:“齐春锦!”“你瞧,那是不是齐春锦?”   一驾外形尤为低调的马车,打那里行过。   车帘被风吹拂而起,其实也只有那么一瞬。但那一瞬已经足够。   车内少女模样娇媚,与另一个少女坐在一处,二人不知说了什么,正眯眼笑了起来。惊鸿一瞥,皆是动人。   齐语柳的脸色一下沉了下去。   齐语芙紧紧盯住了那行队伍,眼珠子都瞪红了。直到队伍彻底不见了尾巴……   “我还瞧见了一个人……”齐语芙抿了下唇,道。   “谁?”   “那日在王府,那个给齐春锦送东西的人。”   齐语柳突然起身。   “你去作什么?”齐语芙在后面喊。   齐语柳没有应声,径直走到了袁若霞附近去。   丫鬟连忙挡住了她,高高在上地打量她一番:“你是谁?”   齐语柳身边的丫鬟一见对方,气势便矮了一分,低声道:“我们是齐家的。”   袁若霞的丫鬟道:“齐家?什么齐家?”   袁若霞心下正烦闷,听见丫鬟的声音,她才转头瞧了一眼。   她本不记得齐语柳是谁,但却对齐春锦实在印象深刻,于是一下也就勾起了对齐语柳的记忆。   “是你。”袁若霞道:“让她过来。”   齐语柳压下心中的嫉妒与不满,上前行了礼。等与袁若霞搭了几句话后,她才问:“袁姑娘可知,那日在王府,那个与我妹妹搭话的少年公子是哪家的?”   袁若霞眼珠子转了转,一眼看出来了她的心思。   倒也不妨告诉她。   袁若霞回忆了一下,道:“听王姑娘说,是岳王世子。”   齐语柳顿时心跳如雷,怀揣着喜悦,强忍着不露出来,又与袁若霞说了几句话,然后才离去。   离去前,她还犹豫着道:“方才我从窗户往外瞧,我那个妹妹似乎坐在云安郡主的马车里……”   袁若霞的脸色登时变了。   齐春锦先一步抵达了齐家。   等将她送到了,云安郡主一行人才又独自离去。   王氏早早等在门口了,她拜谢了云安郡主。   云安郡主身边的老嬷嬷连连道:“太太不必如此客气。”瞧着这齐三姑娘的母亲也是个极聪明的人物,将来造化自然不会小……   她又怎么好承人家的大礼?   王氏送走了他们,转过身来,理了理齐春锦耳畔的发丝,道:“锦儿此行前往,玩得可开心?”   齐春锦连连点头,又叫莲儿将食盒拎过来。   齐春锦道:“这是在围场上烤的肉,极好吃的。我给爹娘带了一些回来,爹娘也尝尝。”   王氏这个年纪并不重口腹之欲,但听了齐春锦的话,自然心下欢喜。   当即叫身边的丫鬟接过了食盒,又牵着齐春锦进了门。   不多时,齐诚也归来了。   一家三口便窝在二房的院子里,将那烤肉架在火上热了热,就这样享用了起来。   齐春锦咬了两口便不再吃了。   她讪讪道:“不如刚烤出来时的味道好了……”   “哪里的话,爹爹看,这烤肉依旧好吃,好吃极了!也不知是谁有这样厉害的手艺?”齐诚忙道。   齐春锦仔细回忆了一下,却实在记不起,也分不清自己手里的肉是谁烤的了。   “都是随行去的侍卫、士兵烤的吧?”齐春锦道。   “摄政王麾下的侍卫兵士?”   “唔。”   齐诚口中手艺极好的摄政王,此时正在与内阁辩论。   内阁大臣认为宋珩不应当带小皇帝出宫。   随着宋珩年岁渐长还未娶亲,至今仍没有后代。而一边小皇帝日渐长成。内阁大臣原本拧齐的那一条心,也渐渐散开了。   他们想要在扶持小皇帝中,出更多的力气。   而这首要的,便是得让小皇帝听他们的。   不多时,太后也闻讯赶来。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想要出言劝架。   但这些个老臣,哪个不是文采斐然?满腹诗书?口才自然比他更伶俐。当下恭恭敬敬的便将他的声音驳回去了。   小皇帝在心底轻叹了口气。   坐在这里,倒还不如去同云安、齐三姑娘挖土画画来得愉快……   这厢齐语柳姐妹方才回到了齐家。   二人去了老夫人那里请安,等进了门才发现她们的母亲林氏也在。   林氏面色发白,正不住地同老夫人说着些什么:“母亲得为我们做主啊,正哥去了,外头的人连拿正眼看咱们齐家都不肯了……”   “此事你为何不同王氏说?”   王氏又怎么肯相助?   她怕是开心还来不及。   话到了林氏的嘴边又咽了下去。她扮惯了柔弱大度,这些话自然不好挂在嘴边了。   齐语柳心觉不好,连忙出声问:“母亲,出什么事了?”   齐语芙反倒神色平静了许多。   反正自打这王氏接管了齐家,他们大房就没有过好事!   老夫人脸色也不大好,她看了一眼齐语柳,沉声道:“冯家要退婚。”   齐语柳眼前一黑,差点摔倒下去。   她一手扶住旁边的丫鬟,勉勉强强站住了,纵使这样,她也还是忍不住失声道:“怎么会?好端端的,冯家怎么会退婚?去年连日子都定好了……说是等父亲丧期过了,再等上半年,就要迎我过门了!”   老夫人脸色更难看地道:“谁知道呢?”   齐语芙这时也神色惶惶了,她实在忍不住了:“是二婶,一定是她动了手脚……”   老夫人虽然也不喜王氏,但此时尚且理智。   她道:“语芙胡说什么?没个规矩。你三妹妹还未定亲,若是你二婶为了对付你们,让你们的亲事泡了汤,传出去,那齐春锦还能寻摸到一门好亲事吗?人家只会说齐家姑娘都一样,娶不得。”   齐语芙气愤道:“她自然不怕。她怕什么?”   齐语柳冷声道:“是啊,她怕什么?齐春锦都与人私通好了,还怕没人娶她吗?”   “你说什么?”老夫人腾地坐了起来,满面怒容。   “齐春锦这两日都不在府中,便是会情郎去了,王氏还为她遮掩……可惜叫我和语芙瞧见了。”   “那人是谁?”老夫人沉声问。   “是岳王世子。”   这位岳王世子在京中存在感极低,因他在九岁时染上了天花,此后整个王府都封闭了,无人再知他如今是什么模样。   只是隐约晓得,他似乎还活着。   老夫人当下又是嫌恶,又是愤怒。   “你们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16章   齐春锦好生歇息了一晚,等第二日醒来,又恢复了活蹦乱跳。   再想到围场,心下还有些念念不忘。   王氏早早来了她的房中,见她起身,便将她搂在怀中,问:“昨日可又做梦了?”   齐春锦摇摇头,将云安郡主请了太医给她的事,说给王氏听了。   待犹豫了一下,齐春锦还是出声道:“那日那个倚着墙角的小公子……”   王氏心底咯噔一下,心道莫是锦儿看上了他?   虽是送了玉来,是个知恩懂礼的人物,但一想到自己的白菜要让猪拱了,王氏还是觉得心头不大痛快。   却听齐春锦接着道:“他是皇帝。”   “……”   王氏眩晕了一瞬,隐约觉得自己大抵是耳鸣了,她道:“锦儿说什么?”   齐春锦只当王氏真没有听清,便又重复了一遍,道:“他是皇帝,小皇帝。”   王氏屏住了气。   过了一会儿,她才骤然松了这口气。   顿时胸口咚咚直跳。   以确认眼下是真实的,而并非是有了幻听。   王氏低头去看齐春锦,却见女儿面容依旧平淡,仿佛只是说了一桩小事。   王氏抚了抚她的头,便也强制平静下来,道:“好,娘知道了。”   免得过于惊慌,吓住了齐春锦。   “还有一桩事。”齐春锦低声道。   还有?   王氏眼前发晕。   莫不是女儿当真对那小公子,不,小皇帝起了心思罢?   “我去围场时,遇见了周家的公子,他同我说,他与冯家嫡子乃是好友,从冯家嫡子的口中得知了,齐语柳的未婚夫要同她退亲……”   王氏这下是真的冷静了,她道:“好,锦儿就不必操心这些事了,我已知晓了。”   齐春锦点了下头。   王氏连忙将她扶了起来,笑着道:“今日娘来给锦儿梳头吧。”   “嗯,嗯。”   等这厢梳好了头,那厢老夫人房中便来了人,来的是个老妈妈。   老妈妈站在二房院子里,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倨傲。   大房不喜二房掌家,老夫人身边的几个婆子也同样不喜。   从前林氏管家,向来柔弱谦让,还时不时打赏她们一些银钱,她们那些银钱打哪里来呢,左右是到了她们手里的东西,谁不欢喜呢?   可这王氏就不同了,众人嘴上不提,但谁都晓得她还记恨着二房被赶去定州的事,更记恨着,当年那道士算的卦毁了之后,她们几个是如何对待三姑娘的……王氏是个心眼小又心狠善妒的。   等王氏一出来。   那老妈妈当即冷冷笑了下,道:“请太太跟我们到老太太房里去一趟。”   王氏分外冷静,道:“走吧。”   老妈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心道,不过强撑罢了,一会儿她就该撑不住了。   王氏一走,莲儿便疾步跑到了齐春锦的屋子里。   “姑娘,姑娘,怕是不好了……”   齐春锦一怔:“大房……出事了?”   莲儿愣了下,连忙摇头道:“哪里是大房出事了!是太太,方才被老夫人叫走了。”   齐春锦皱了下眉。   她向来是有自知之明的,知晓自己帮不上忙的事,便不会去添乱。   莲儿慌忙道:“怎么办?老爷今日还在外头,没归家呢。”   齐春锦也发愁。   她知晓母亲聪明,可是她总不愿意见母亲受欺负的。   齐春锦道:“咱们去找云安郡主。”   莲儿怔住:“找郡主能有什么用?何况这样的事,郡主也是没法子管的。”   “啊?无须她管呀。”齐春锦这时倒是思路清晰得很,她道:“郡主身边的嬷嬷一定是极厉害的,我去请教嬷嬷该怎么办。”   莲儿双眼一亮。   可不是么。   跟在郡主身边的老嬷嬷,又岂能是凡人?个个恐怕都是后宅好手!   二人当下便收拾着,说去寻齐诚,就这样出了府。   王氏进了门,当下便遭了老夫人劈头盖脸一顿斥责:“前两日齐春锦去哪里了?你说清楚!你这个当娘的,难道一点也不爱惜女儿的名声吗?你如今又管着家。便连齐家的名声也不在乎了?”   老太太偏心早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王氏心头清楚得很。   齐诚去定州时,本已对这个母亲有些心冷。奈何后头齐正死了,老夫人病了,到底是血肉相连,齐诚难免忆起早年大哥待他如何好,幼年时母亲抚育他们如何辛苦。   王氏与齐诚夫妻感情甚笃,王氏自然要考量到齐诚的心情。   但眼下……   王氏心头冷笑,便是他们自个儿将这割断感情的刀,送上门来了!   尤其方才从齐春锦口中,得知了那小公子是当今皇帝,女儿同他更是没有半点私.情可言后……王氏心下便更如吃了定心丸。   她抬起头,冷笑一声:“她随云安郡主去围场了。”   “我知道。”老夫人沉声道:“到了围场后,她私自与岳王世子见了面是也不是?上回还拿了一块玉做了定情信物是不是?”   哪里来的岳王世子?   王氏心下大笑。   这厢齐春锦到王府外。   不多时,便有嬷嬷出来接人了。   云安郡主讪讪道:“府中破败,还不如周家、王家来得好看……”   齐春锦摇摇头:“无妨。”她道:“我是来找嬷嬷的。”   云安郡主立时面露失落。   嬷嬷倒是惊了一跳,连忙问了是什么要紧的事。   齐春锦同她说了。   嬷嬷到底敏锐,当下便道:“是姑娘从围场回去后,老太太才发作的?”   齐春锦点了下头。   嬷嬷目光一闪,道:“那奴婢大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齐家大房、二房那点子事,倒也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东西,京中多少也曾听闻过。   尤其从齐正被摄政王斥责而亡后,齐家便也跟着扎眼了不少,齐家的事知道的人就更多了。   嬷嬷道:“明个儿郡主来府上寻你,我来同夫人说话。”   齐春锦点了下头,冲嬷嬷笑了下:“嬷嬷真好。”   嬷嬷照顾云安郡主已有十来年,最是见不得小姑娘这般模样,当下心里一软,劝慰了齐春锦几句,还拿了些刚做的点心给她。   齐春锦走后,不多时宫里来了人。   却是小皇帝耐不住宫中寂.寞,竟是偷偷写了信叫小太监带出了宫,递到了云安郡主这里来。   小皇帝问了云安,也问了齐春锦。   云安想到方才齐春锦面色黯然,当下气极,又气愤自己帮不上忙,便将齐家大房如何如何可恶,都写在了信中……   小皇帝很快收到了回信,他一边拆信一边想着,云安当是在读书或是绣花的,那齐三姑娘在做什么呢?对着图册画画么?又或是在吃点心呢?   结果等拆了信,低头一瞧,却哪样都不是……   云安郡主实则并不知齐家大房是如何欺负二房的,还自己脑补了许多情节。   总之齐春锦便是里头那个小可怜儿就是了。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   小皇帝砸了个茶碗,吓得底下宫人全部跪了地。   他们何曾见过小皇帝发火?   再一抬头,却见皇上竟然连眼眶都红了。   “可恶,实在可恶……”小皇帝咬了咬牙,以他娇生惯养的环境,又怎能想象那些人有多恶呢?   “明知齐三姑娘爱吃点心,却连一口点心都不肯给她吃,她该如何难受?”   一旁的宫女隐隐约约听见了个“齐三姑娘”,悄然记在了心头。   小皇帝这边的动静并未能瞒住宋珩。   “他送了信给云安?”   “是,殿下。”   那倒无妨。   宋珩心下淡淡道。   “云安如何说?”宋珩随口问道。   那小太监躬身又道:“奴婢未瞧见信上的内容。……啊,对了。今日那位齐三姑娘也到云安郡主那里去了,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   宋珩合上了面前的折子:“哦?”   小太监总觉得刹那间,周围的光好像暗了暗。   小皇帝莫非写信给云安是假,偷偷与齐春锦传信才是真?   “走罢,今日该去向皇上请安了。”   “……是,是。”   宋珩入了小皇帝的书房。   小皇帝见他进来,连忙提笔练字。   宋珩却是走到他身旁,轻松从他手底下的书本中,抽出了一封信。   宋珩三两下打开来,看完。   面色冰寒。   小皇帝只当他是怒于自己不够用功、不够专心,当下低声道:“皇叔……朕今日……”   宋珩道:“铺纸。”   “皇叔?”   “皇上该写回信了。”   “皇叔,朕现下不写信,先练字,还有一篇策论未作……”   “皇上该写回信了。”   “……”小皇帝舔了舔唇,总觉得宋珩像是在说反话。他小心翼翼提起笔,取了新的信纸,还不等落笔,宋珩将笔夺了过去。   小皇帝愣了愣。   宋珩面皮也不带红一下的,依旧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他道:“这封信是皇上写的。”   说着,他却是落下了第一个字……   等写完信。   宋珩才离去。   小皇帝抓着那封信,想哭得很。   皇叔一把年纪,如何还与他抢着写信?   而宋珩回去后,则立即招来了内侍,命他们查探齐家的事,再来报。   且说这厢,齐诚回到了齐家,照例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太太见他神色平常,当下松了口气,心道儿子果然还是向着娘的。   而齐诚随后回了二房的院子。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齐诚便匆匆从院子里出来,直奔大房门口,冷声道:“既然大嫂这样想要管家权,不惜栽赃锦儿。那我们二房退回定州便是!从此你是京城齐家,我们是定州齐家,再不相干……”   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这才得了消息。   老夫人也是这才知道,齐诚并非是向着她,而是方才还未知晓事情经过。待丫鬟婆子将齐诚的话同她转述一番,老夫人大骂一声:“孽子!”险些一头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云安&小皇帝:齐春锦真可怜,在齐家一定饭都吃不饱!【随后开始了疯狂脑补…… 第17章 (捉虫)   齐家不正之风并非是一日而起,踩高捧低是这齐家下人惯会做的事。   小太监道:“那齐老夫人房中的丫鬟婆子,倒也丝毫不做遮掩……这齐家果真小门小户,行事着实上不得台面。”   小太监并非是贴身伺候宋珩的,因而并未见过齐春锦的面。他心下也正纳闷呢,这齐家怎么就入了殿下的眼呢?难道是因为那个齐正?可那已是几月前的事了,殿下兴许早就忘了这人才对!   “世上蠢人总是比聪明人多的。”宋珩淡淡评价道,倒是对齐家的作风丝毫不意外。   莫说齐家,便是几个大家族里,也难免有那么两个离心的蠢货。   “你且往下说。”   小太监躬了躬身,便仔仔细细说了,一字都没有漏过。   若是齐语柳姐妹与齐老夫人在此处的话,一定会惊骇得浑身冰凉,当场昏死过去。因为那小太监表述的话,与她们口中的话,甚至连一旁丫鬟婆子添了句什么嘴,都是一模一样的。   “岳王世子?”   她何时与岳王世子又有了干系?   “是,那齐家大姑娘,口口声声说,是岳王世子。”   “齐老夫人便任由她们这样说?说了便信?”   “倒也是问过的,齐大姑娘说,那日去王家吃茶赏花,去了什么袁家姑娘、丁家姑娘……连凤阳郡主、云安郡主,哦,还有您……也在。都是人证。都瞧见了岳王世子私自相赠齐三姑娘定情信物。”   宋珩气笑了:“本王如何不知,自己怎么成了人证了?”   俊美的面容如笼寒霜。   小太监抬了下头,然后又飞快地低了下去。   他已许久不曾见殿下这般泄出怒意了。   小太监低声道:“那齐语柳就是这样说的。”   他也聪明,立即改了对那齐家大姑娘的称呼。   “成湘,拿本王的信物,去见岳王。”宋珩道。   “是!”   岳王世子年幼时染上天花,后头还是岳王与岳王妃宁死也不肯放弃这个儿子,岳王辞了身上的军职,关起岳王府的大门,这一关便是许多年……   他们日日守着世子,世子终于熬过了病症,但却落了个满脸麻子,从此也不愿出门见人。   摄政王身边的人,突然登门,岳王惊讶之余,还有惶恐。   他已是诸王中,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一个。   近年也少与旁人往来,连他门下不少幕僚,都忍受不了弃之而去……摄政王的人突然上门,想必不会是喜事……   “这位公公怎么称呼?”岳王道。   小太监看了一眼,岳王耳边已是银丝无数,他心下叹了口气,笑道:“奴婢小安子,此行前来,是为传话……”   小太监随即将齐家纷争与岳王说了。   岳王倒是全然没去想,摄政王怎么会操心这等小事,一听对方竟然污蔑到了他儿子头上,当下气得一拍桌案,腾地站了起来。   桌上的茶盏水壶被震得悉数落了地。   “好,好哇!如今什么人家也欺得我岳王府了!可怜我麟儿病症缠身、足不出户,竟还要被他们这般耍弄……”   岳王当下便令人备马,他要出府。   岳王妃闻讯匆匆赶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眼圈都红了。随后听岳王说明了前因后果,岳王妃也是怒极,当即解下腰间的长鞭,怒声道:“这齐家大房是什么东西?莫不是没听过我柳清的名头!老娘把她的头拧下来!”   “走!我同你一并前去!”   小太监:“……”   岳王与岳王妃虽是苍老不少,但性情到底是没变过的。   小太监连忙道:“这不过是齐家大房与二房之争,这二房倒也无辜。前些日子方才从定州迁回来……不过大房恐他们抢去了管家权,才编了这些理由……”   小太监心道,岳王虽然势微,但要收拾一个齐家可容易得很。   若是一不小心,将齐家二房也连着收拾了,那可就麻烦了!   岳王翻身上马,驻足道:“你方才说齐家,本王还未想起来。你一提定州,本王就记起来了。可是齐兴亮那个齐家!”   小太监心道得亏我跟在殿下身边,脑子好,不然还记不起您口中的齐兴亮是谁。   小太监忙道:“是,只是如今这个齐家大房二房,乃是齐兴亮先生的兄长齐兴洪的后人。”   岳王沉着脸道:“那更该好生教训了!罢了,那二房先前想必是回定州侍奉他二叔去了。今日本王只管拿大房是问!”   说罢,令人开了门,打马而出。   岳王妃紧随其后。   且说齐春锦回到院子里,却听院子里静悄悄的。   “娘还在老太太院子里?”   “是。”   “那爹爹呢?”   “二老爷也去老太太那里了。”   齐春锦犹豫一下,道:“那我去罢。”   一边的老妈妈连忙拦住了她:“我的姑娘,你去作什么?去受气么?”   齐春锦叹了口气:“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心底总是惦记着。总不好爹娘去受气,我在这里坐着等吧。”   “姑娘不受气,老爷太太也就不怕了。”老妈妈按住她,道:“我给姑娘拿些糖酥来。”   齐春锦却头一回觉得嘴里没味儿了。   她趴在圆桌上,眼巴巴地瞧着那院门口……   不多时,却听得院门外突然吵嚷了起来。   齐春锦再坐不住了,她三两步到了院门外,听见下人一路跑过来,一边喊:“岳王!岳王上门了!”   乍然听见这句话,下人们都是呆愣愣的,随即才反应过来。   京城里的确有这么一位岳王,只是从好几年前起,便不大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罢了。可不管怎么样……那可是王爷啊!   齐春锦咬了咬唇,面上难掩惶惶:“定是出了大事了……”   说罢,她一提裙摆,快步就往老太太院儿里跑。   这时候老太太还在痛骂齐诚,一边痛骂,一边捂着胸口哎哟哎哟地喊。   齐诚眼圈都红了,恨声道:“是,我若气死母亲,便是不孝之徒。可我若连我掌中唯一的女儿也护不住,我又算什么?便连个人也不算了。”   “母亲若是先气死,那也不怕,我随后跟上便是!”   老太太没成想装死这招都不管用了。   便又换了一招,指着林氏等人道:“你方才说的是人话吗?你若一并死了,你敢下地狱去见你大哥吗?你大哥不在,你就这样欺辱她们孤儿寡母吗?”   齐诚心冷,怒极反笑:“就因为我没死,二房就该任由她们欺辱吗?成,母亲今日若是当真气死了,母亲放心,我一定跟着下地狱!”   “你这是咒我……”老夫人两眼一翻。   比起齐春锦与人私通,齐语柳姐妹遭退婚,她更气的是,这个二儿子不在她的掌控之中了。   “老太太!”没等老夫人继续发挥下去,有个婆子疾步而来,喊道:“岳王!岳王登门!”   老夫人登时惊惧交加,差点真的厥过去:“怎么回事?岳王怎么会来?”   齐语柳也慌了一瞬。   但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   做了丑事又并非是她。   若当真出了岔子,推到齐语芙身上也好,推到袁若霞身上也好,大不了,还可往林氏身上推……   老夫人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便近了。   王府护卫将齐家下人拦住了,岳王夫妻径直大步走来。   他们连看也不看老夫人一眼,只问:“谁是齐家大房的?”   老夫人勉强站起身来,道:“岳王,且听老身一言……”   岳王妃随手抓了个丫鬟,问:“谁是大房的?”   丫鬟颤颤巍巍指了指林氏。   岳王妃冷笑一声,一个箭步上前:“今日不把你的头拧下来,岂不要我儿的名声白白受玷污!”   老夫人脸色一白:“休要……”说到这里,她的气焰又慢慢落了下去,只弱声道:“无礼。”   岳王妃哪里听这些。   她揪住了林氏的领子:“你说,那些话是不是你说的?”   林氏吓得身子发软,眼泪直流:“语柳!语芙!救娘啊!”   齐语柳心下也慌了,连忙道:“我们并非是故意污蔑,是袁若霞说,与我们家三妹妹来往的是岳王世子!”   “那就是你在老太太跟前胡说的了。”岳王妃抽了下手中的鞭子。   此时王氏与齐诚,都已呆立在了那里。   这事是如何传出去的?   岳王夫妇怎么来得这样快?   难不成外头都知晓了?   齐诚眉头越拧越紧……女儿的名声难道真要毁在他们手中?   王氏倒是心下轻轻一笑。   原本想的是靠他们二房一己之力,彻底割裂同大房的关系。如今倒好,他们还未出力气,大房恐怕便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至于岳王夫妇为何来得这样快。王氏一下想到了齐春锦口中的小皇帝。   怕是小皇帝出的力气。   此时只听得门外一声惊呼:“三姑娘!”   齐春锦跨过了门槛。   她乍然瞧见眼前乱糟糟的情形,一怔,两眼都瞪圆了。   岳王夫妇听见“三姑娘”三个字,当下也转头看了过去,想瞧瞧与他们儿子扯上关系的,是个什么人!   这一瞧,却也是愣了一下。   生得好生标志的小姑娘!   娇弱得很!   岳王都收了收自己瞪圆的怒目,岳王妃也攥了下掌中的鞭子……   恐怕要吓着这无辜的小姑娘……   正想着呢,他们便见这小姑娘抬手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齐春锦心道。   原来不是找爹娘的麻烦。   那便没事了。 第18章   齐语芙一见着了齐春锦,倒是立时指着她,高声叫道:“她就是了!她就是齐春锦!你们不妨去问问她……有没有这回事。她有没有收下岳王世子给的一块玉!她还帮人家拎药了!”   岳王夫妇听是齐家大房二房之争,心下厌憎大房,但对二房也没什么好脸色。   只是再瞧这齐三姑娘,模样好看,又娇娇软软,小姑娘年纪也还不大吧?哪里像是坏心眼的人呢?   不过是这齐家大房,拿他岳王府来做筏子,编撰谎言污蔑他人罢了!她们自以为内宅之中,私底下说说,没想到会传到岳王府上……   岳王妃冷笑一声:“在我跟前还玩什么花样?”   齐语柳抿了下唇,后退了半步,不再言语。   齐语芙却是个性子急的,她心下想不明白,明明是板上钉钉,许多人都瞧见的事,怎么还有人来为齐春锦洗脱罪名呢?   齐语芙气愤地就往齐春锦身边冲:“齐春锦你说,你自己说清楚!难不成还是我们和祖母冤枉你了……”   老夫人听见这话,眼皮一跳,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   从前也没发觉,齐语芙怎么这样没脑子?这时候还要将她这个一把年纪的老太太拉下水!   不等齐语芙扑上去。   王氏已经转过身,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衣服:“大房要动手,当我二房的人都是死的吗?”   齐诚也是怒极。   但轮不上他动手,岳王妃已经一鞭子抽了过去,齐语芙被一拉、一抽,狠狠摔了一跤。   岳王惊道:“齐家好家风!”   老夫人忍不住了,大声道:“此事误会,只是三丫头的两个姐姐误会了,怕妹妹走上歪路……”   岳王听了更觉得生气:“你们齐家觉得同我儿子好便是歪路了?”   老夫人胸口哽了哽。   这岳王是什么逻辑?   岳王妃冷笑道:“果真是欺我岳王府无人呢!”   老夫人登时愈加惶恐,正要再辩解。   林氏也眼泪婆娑,连忙冲齐语柳使眼色。在她心中,大女儿便是最聪明最有法子的。   齐语柳却低眉垂目,迟迟不与她的目光对上,弄得林氏心下好生焦灼。   此时齐诚叹了口气,再难忍受这出闹剧。   他躬身道:“方才我在大哥院子外说的话,并非是气话。我愿带着锦儿母女回定州……”   岳王夫妇一听,这二房倒也太可怜了……   老夫人这时候当着岳王夫妇的面,也不好再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来威胁齐诚了。   只能僵着脸,干巴巴地道:“都是一家人,什么事不能商量呢?”   岳王道:“若要分家何必回定州?这偌大的京城,难道还没有你齐家二房的容身之地吗?”   老夫人失声道:“你大哥已经没了,怎么能分家?本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岳王冷笑道:“不分家,留着让你们今个儿污蔑我岳王府,明个儿又污蔑谁?京中这么多户人家,都要陪着你们齐家玩?你算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东西?   老夫人从未听过这样不留情面,甚至是粗鲁的话。   老夫人颤声道:“此事因大房而起,林氏……禁足三月,减半年月例。语柳、语芙,减一年月例。”   林氏母女几乎同时失声道:“老太太?!”   岳王妃看也不看她们,插声道:“这便够了?”   “……”齐诚连一句话都没能插得上嘴,全成了岳王夫妇替他们二房出头。   老夫人咬咬牙:“林氏禁足一年,减一年月例……子不教,父母之过。罢了,二房若要分家……齐家在城外有处宅子,便住那里去罢。”   这口气,不仅得让齐诚出。   还得让岳王府出尽了。   否则今个儿恐怕没法善了。   禁足、减月例是小,二房分家,才是对他们齐家最大的打击!   老夫人只能想个转圜之策,先让二房搬到城外,稳住二房。日后再笼络齐诚的心。   齐诚却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   他终于寻了个空隙,插声道:“不必,我与秋云在定州虽然日子贫苦,倒也有几分积蓄。”   老夫人急道:“齐家本也有你一份,你说这话是何意?那城外宅子该是给你的。”   齐诚道:“那就请族老前来,一一写明,划分清楚。若是这样不清不楚的,儿子不敢收。”   齐诚扭头道:“当年在定州日子也照样过了,是不是?”   齐春锦连连点头:“是。我不怕同爹娘吃苦的。”   岳王听罢,又觉得这齐三姑娘着实乖巧善解人意,又觉得这齐家老太太连同大房,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岳王道:“去请你们族中能做主的人来。你们不请,本王派人去请……”   老夫人慌忙道:“不必劳烦岳王。”   这才叫自己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去了。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族长便匆匆赶来了。   他是见过岳王的,先前岳王世子还未染上怪病时,岳王身上战功无数,可是风头正劲,谁也不敢得罪。   哪怕到了如今,也不是他们小小齐家能得罪的?   族长连出了什么事也没问清楚,便匆匆主持了大房二房分家的事宜。   齐春锦悄悄松了口气。   分家以后,她便不必再见到齐语柳她们了吧?   等事情落下帷幕。   老夫人捂着胸口,颤声道:“岳王可满意了?”   老夫人心底也有了些怨气,这些人是要将她的依仗夺去啊!齐家没了老二支撑,她这副老身子骨,日后又该怎么办?   老夫人道:“早先听闻岳王、岳王妃乃是光明磊落第一人,如今我处置了家中胡乱说话的人,也还请岳王将世子请到这里来,好叫我们知晓,这错,究竟错得如何离谱!”   说白了,便还是不甘心,因碍于岳王强权,才认了错。   岳王妃却被戳了心窝子。   人人都知她那儿子无法出门……   正待开口。   齐春锦此时打量一圈儿,周围不再乱糟糟了,如今家也分了……   她也不笨。若是提前说了,万一齐语柳她们赖上她怎么是好?   她抿了下唇,这才低低地插了句声:“岳王世子?”   她顿了顿,犹豫着道:“你们是说那日给我玉的小公子么?”   现场静了一瞬。   他们齐齐转头盯住了齐春锦。   齐语柳的眼底也重新燃起了火光……   齐春锦终于肯开口了,就听听她还想怎么说?   老夫人这会儿却是心有不满,事情都已经闹到这样的局面了,她这时候再开口又有什么用?将事情再翻出来,再惹一遍祸吗?   ……   齐春锦叹了口气,有些发愁地道:“我也不知说不说得,你们听了莫要往外说……既然你们那样想知道……”   齐语芙冷笑。   还来吓唬人?   我且看你编些什么话出来!   齐春锦顿了下,道:“他是皇帝。”   扭头且看,她面色依旧娇娇软软,口吻平缓,仿佛在说今日是个晴天。   “…………”厅中却刹那间安静极了。   只听得“嘭”的一声,老太太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第19章   “……”   齐春锦屏了屏呼吸,发愁要不要再说些什么,周围静得让她有些慌。   一旁的婆子在惊骇中回过神,连忙将老夫人扶起来了。老夫人的喉头仿佛堵住了:“皇……帝?什么皇帝?”   岳王和岳王妃也有些愣。   怎么还同小皇帝扯上关系了?   族长更是神色惶惶,于齐家来说,皇帝实在是再遥远不过的存在了。   王氏道:“那日我与锦儿在王府门外,见到了那位小公子,那时并不知他身份……只因锦儿心善,随手相助,我又为他指了去药铺的路。那小公子才心怀感念,赠玉给锦儿。玉乃君子象征,高洁无暇,却不想成了旁人口中栽赃的信物。”   王氏说罢,重重叹了口气。   林氏一时面红耳赤,想分辨却又无从分辨。   齐语芙此时厉喝一声:“不可能!皇帝怎么会出宫呢?皇帝为何会在那里?还有,还有那日你们从围场归来,我明明也看见了那人!皇帝又怎么会去围场呢?”   齐春锦有些不解地反问道:“皇帝难道就不用吃饭喝水出门了吗?”   齐语芙噎了下,骂道:“你懂什么?”   齐春锦才懒得同她说话,扭过头道:“信不信由你们……”   老夫人颤巍巍地站起了身:“玉呢?那玉呢?”   老夫人虽然不喜齐春锦,可她知晓,岳王当前,齐春锦得有多大的熊心豹子胆,才敢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   齐春锦素来胆小,借她胆子,她也不敢的。   王氏这才掏出那块玉,淡淡道:“说来这玉,我拿到后便觉得奇怪。放在掌心,竟然是微温的……如今才知,应当不是什么凡品吧。”   老夫人紧紧盯住了那块玉,急切地伸手想要去拿。   王氏却蜷起手指,盖住了那块玉。   老夫人瞪大了眼。   那块玉,本该是偷.情的罪证,如今却成了齐家翻身、飞黄腾达的信物……   “你这是作什么!”老夫人道。   王氏道:“锦儿,你且先回院子,收拾东西。”   齐春锦点了下头,又瞧了瞧岳王夫妇,她犹豫一下,还是道:“你们莫要欺负我爹娘……”   “这是自然!本王黑白分明!”岳王连声道。   林氏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齐春锦这小蹄子,装得好一副无辜模样,言语间却是在提醒岳王盯准了大房找麻烦!   林氏牢牢盯着门口。   齐春锦却已经福了福身,一提裙摆,走远了。   岳王与岳王妃这才收回了目光。   心道,不仅是个生得漂亮胆子小的姑娘,还是个懂得维护父母的。哪像齐家大房那几个……   岳王与岳王妃同是为人父母,又在世子身上付出良多,此时自然难免有所感慨。   待回过头。   只见王氏命丫鬟取来管家的钥匙、账本、对牌等物,一应全部还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眼前一花。   这是真要从齐家分出去!   那……那块玉呢?   老夫人紧紧盯着王氏攥住的手指,她越瞧啊,那手指就攥得越紧,连一点缝儿都不透出来。   从齐正死后,齐家便陷入了窘迫的境地。   齐诚也不过勉强撑着,败落已成定局。   可如今那际遇就在眼前啊!就在那眼前啊!可怎么就……怎么就分出去了呢?   一想到那东西被王氏牢牢捏在掌心,不属于自己,不属于齐家,老夫人胸口一梗,轰然倒了下去……   “老太太!”   “老太太……”   齐诚叹了口气,又怕她是装的,又不愿她是真的晕了。   不等齐诚上前,岳王道:“你上去作什么?你是大夫吗?来人!拿本王的腰牌,去请个太医来。本王恩怨分明,可不能让齐家再办一次丧事。”   齐诚这才驻足了。   王氏也狠狠松了口气。   林氏倒是伤心地哭倒在了老夫人跟前,既是做戏,却也又是真心。她怕老太太死了,孤儿寡母,那就当真撑不下去了。她那些个温柔小意的手段,在齐诚面前又丝毫不起作用……   还有岳王、皇帝……这些从前林氏根本挨也挨不上的人物,光是想一想,都叫她觉得心头惶恐……   林氏哭得越发伤心了。   齐语柳也陪在一旁默默抹泪。   岳王妃见状,心下顿生不耐,低声道:“早些时候作什么去了?如今倒是晓得哭了。”   不多时,太医来了。   王氏等人也就准备离去。   林氏留了丫鬟在里间伺候,当着齐诚的面,叫住了王氏:“弟妹,刘妈妈总说,语柳、语芙的亲事,是你动的手脚。”林氏落了两滴泪,道:“只要弟妹同我说并非如此,我便信弟妹的。”   王氏瞧了一眼齐诚,淡淡道:“周家宴上,语芙说锦儿有东西掉了。我如今已经替锦儿寻回来了。”   “诚哥,我们走罢。”   齐诚应声,与王氏一并走远。   林氏愣愣立在那里。   这是何意?   林氏乍然想起,那日从周家回来的马车里,王氏那个沉沉的眼神。   ……王氏这是承认了?!   林氏当即转身奔进门去,她想说,不错,我们没有冤枉王氏,她的确对语柳语芙的亲事动了手脚……   可林氏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谁还会信呢?   经由这么一出,招惹了岳王,谁还会信呢?   齐春锦方才回到院子里,便有下人来报,说是云安郡主上门了。   “不是方才见过么?”   “奴婢也不知。”   齐春锦提了提裙摆,跨过了门槛,朝着门口奔去。   云安郡主的马车果真已停在了那里。   她熟门熟路地掀起车帘,爬进车内。   云安郡主便递了一封信给她。   “咦?”   “我也不知怎么一回事,皇上说是要给你的。”云安郡主叹了口气。皇上不是已经有了许多东西了吗?怎么还要同她抢齐三姑娘呢?   齐春锦接过来,小心翼翼拆开。   她虽有些不学无术,但一眼也看得出来——“字写得真好。”   云安郡主心道。   我那字写得也不错……   云安郡主同时伸长了脖子去瞧。   “这……”不大像是皇上的字。   云安郡主连忙道:“皇上真是懒,连写信都要旁人代笔。”   齐春锦抿了抿唇,有些心虚。   她也懒。   从前爹爹教她练大字的时候,她就觉得胳膊累,恨不得有人来代自己来写才好。   齐春锦集中心力,慢吞吞地往下看信上的内容。   大意便是府中事不必烦忧,自有人来解决,寥寥数语,但却妥帖得很。   齐春锦合上信纸,道:“皇上怎么知道有人会来解决?”   云安郡主摇摇头:“不知。”   齐春锦将这事记在心头,将他们不久便要搬家的事与云安郡主说了。   “可寻着下一处住址了?”   “还未去寻呢。”   嬷嬷忍不住插声道:“此时如何寻得着房子?京城的房子本就价格昂贵……又正当旺季。”   “可齐家大房那样可恶,锦儿又不能去住齐家的房子,岂不是叫齐家人看笑话?”   齐春锦倒是不怕的,她笑了笑:“大不了便回定州,定州也是很好的,只不过是冬日里要寒冷一些,夏日里要炎热一些。平时穷一些。京城里许多玩意儿都买不到……”   云安郡主越听越觉得震撼。   这哪里叫“只不过”呢?   因着要回去收拾东西的缘故,齐春锦将信揣好,便匆匆回院子里去了。   云安郡主的马车便也往回走,等走到半路,前方却是来了一辆马车,将她堵了个正着。   云安郡主掀起车帘一瞧,便见对面的车帘也掀了起来,齐王叔正襟危坐,掀了掀眼皮,淡淡问:“信送了吗?”   云安郡主结巴地答:“送、送了。”   “她说了什么?”   云安郡主大脑里乱成一团浆糊,紧张得想哭,只能依靠本能,将齐春锦说的话,都磕磕绊绊讲给宋珩听了。   “她要回定州?”   “是……是这样说的。”   云安郡主想着也觉得伤心。   若是齐三姑娘走了,便又要剩她一个人了。多可怜啊,见了齐王叔,都没人和她一块儿打哆嗦了。   云安郡主道:“皇宫那样大,可惜也不能分锦儿一处住所……”   宋珩额上青筋跳了跳:……   若是分了一处住所给她,那还了得?   宋珩还是正襟危坐、霁月君子的模样,他沉声道:“齐王府倒也不小。”   说罢,落下车帘。   那马车挤开了云安郡主的马车,还撞了她的马一下。   云安郡主:?   宋珩一路回想齐春锦说的那些话,又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   难道当真只有他一人做梦?   她丝毫不知他是谁?   于是便连半点牵挂也无,说要回定州就回定州去了?   那定州冬日里寒冷,夏日里炎热,路途多坎坷,点心铺子也没几个比得上京城的……更别提女儿家爱的首饰衣裳胭脂水粉了。   于她来说,都是“只不过”……   这样她也忍得。   宋珩忍不住轻叹一声,心底顿生怜惜。   她真是这世上最容易讨好的人了。   “回府。”   宋珩有意在梦中再见她一面。   前两回她胆子大些了,这回他若再开口同她说话,想必她不会再轻易被吓住了。   宋珩又是早早歇下。   等第二日,小太监前来唤他上朝……   宋珩缓缓坐起,按了按额角。   小太监见他面色冰寒,竟是从未有过的模样,顿时噤了声,再不敢言。   ……竟是一夜无梦。   宋珩也是此时方才发觉,他已有好几日都不曾再梦见她了。   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多是他忙于朝中事务,累得倒头睡下,便不会再做梦。   但这几日,朝中事务并不繁忙。   再一想到她要回定州……   宋珩骤然起身,那小太监松了口气,大胆抬起头,却是从摄政王的眼底瞥见了一丝戾气。   作者有话要说:  齐三姑娘很快就要背叛云安郡主,不陪她一起哆嗦了。 第20章   齐老夫人这下是真的病得狠了, 只是岳王请来的太医, 到底医术高明, 没叫老夫人当真气得一命呜呼。   只是管家权自然又落回了林氏的手中。   底下人想到有老夫人禁足林氏的话在前,一时遇了事, 也不敢去找林氏。   怕老夫人有了力气, 怕是要责罚他们这些下人。   于是, 以至于王氏才当了一日的甩手掌柜,齐家便乱糟糟了。   二房院儿里依旧静谧。   王氏跨进门来, 问:“锦儿可收拾好了?”   说罢, 便要亲自动手去给齐春锦收拾东西。   齐春锦连忙推开了王氏, 红着脸道:“不必, 不必, 我自己来, 不劳动娘。”   她那些册子里, 有齐诚精心一本一本挑来的, 也有前些年, 齐诚见人家卖得便宜, 于是就一捆全买了回来的……这一捆里便有那么两三本春。宫图册, 齐诚粗心未拆开来看,转手就到了齐春锦这里。   待收拾好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书。   齐春锦便换了身衣裳, 要出门。   王氏连忙叫住她:“昨日还做梦了吗?”   齐春锦摇了摇头, 道:“那位黄太医是很有几分本事的。”   王氏松了口气,笑道:“是云安郡主又在门外等你?”   齐春锦点了下头:“她说要带我去散心……”   王氏摸了摸她的头:“旁的事自有爹娘操心,你不必管。去玩吧。”   说罢, 又让齐春锦带上了自己亲手做的点心,这才放她走。   齐春锦上了云安郡主的马车,却见小皇帝正端正地坐在里头。   小皇帝扭头同云安郡主道:“我怎么瞧她像瘦了?”   云安郡主惊道:“是吧?我也这样觉得!”   齐春锦:?   齐春锦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有呀。”   云安郡主见状,连忙也伸手去摸齐春锦的脸,还轻轻掐了一把,爽得她眼睛都微微眯起来了。云安郡主小声说:“锦儿的脸摸着真舒服。”   随即又板着脸肃声道:“果真是瘦了。齐家大房把你气瘦了。”   小皇帝见状,也想伸手。   马车连忙响起了一串剧烈的咳嗽声:“咳咳咳……啊!咳!”   云安郡主马上拍开了小皇帝的手:“男女授受不亲。”   小皇帝讪讪住了手。   但齐三姑娘的脸蛋掐起来,到底是什么滋味儿呢?   小皇帝抓心挠肺地好奇。   齐春锦疑惑地看了看他们,转头撩起帘子,问外头的嬷嬷:“嬷嬷怎么咳嗽了?是病了吗?”   嬷嬷这才勉强露出了点笑容:“不妨事,不妨事。”   齐春锦这才放下心。   云安郡主身边的嬷嬷待她是很好的。   齐春锦将带来的点心,分给了他们,马车这才缓缓向前滚动。   “是锦儿的娘做的。”云安郡主炫耀道:“我吃过,认得这个味道。”   小皇帝哪里吃过家里人亲手做的点心,立时就吃出了和御膳房不一样的味道。   “好吃。”   云安郡主叹了口气,道:“若也是我娘就好了。”   王氏待齐三姑娘有多好,云安郡主也是看在眼里的。   小皇帝道:“若也是我娘……”   云安郡主踹了他一脚。   踹完,云安郡主有点怕,但还是气愤道:“那你不是要娶锦儿?”   小皇帝一想,倒也是这个理,当下理直气壮反问道:“那我为何不能娶?”   “那、那那不行……”   “为何不行?这该问齐三姑娘,不该问你。”   “好啊,那你问!”   两张脸齐齐转向了齐春锦。   齐春锦夹在中间,茫然了一瞬。   她迟疑片刻,道:“你们今日带黄太医了吗?要不要……让黄太医给你们瞧一瞧?”   车厢内刹那便安静了。   “郡主可还记得今日的正事?”嬷嬷忍不住在外头提醒。   小皇帝情窦未开,不通人事,万一这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说着说着,便三言两语定下了不该定的事,那岂不是要酿成大祸?   齐春锦在车厢内惊讶道:“看房子?”   “是。”云安郡主点了下头,但表情却有些心虚,她道:“那房子是极好的,……你若是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我再另外给你找。”   齐春锦摇了摇头:“不用了。”   “用的,用的。”   小皇帝也道:“正是,我也不会看你们流落街头。”   齐春锦想了想,道:“那我去叫上我爹娘。”   “不了不了,姑娘自己去就成了。”嬷嬷连声在外头道:“这还得姑娘自己瞧了喜不喜欢才能定下,不是么?这夫人与齐老爷必然也是以姑娘的意愿为先。”   “对对对。”云安郡主附和。   齐春锦歪了歪头,仔细打量了他们两眼,总觉得他们有些奇怪。   “好吧……”齐春锦应声:“只是我没有揣钱。”   “无妨……看过再说。”   “唔。”   就这么会儿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行出一段距离了。   齐春锦对京城不大熟悉,便眼瞧着马车行出齐家所在的小巷子,一路弯弯绕绕,也不知绕到了何处去。   又过了会儿功夫,马车行入了一段宽阔的路。   齐春锦悄悄往外看去,总觉得四周越发安静了,连那围墙都修得高高的,再低头瞧那地面,好似铺的砖也有不同……   “这里……是哪里?”齐春锦怔怔问。   “到了。”嬷嬷掀起帘子。   三人下了马车。   齐春锦惊讶地看着面前这栋宅子。   瞧着比齐家的门要气派许多,连那墙也要高一些……门口还有两座石狮。   “租得起?”   “租得起。”云安郡主道。   他们跨过门槛,来到了门内。   立时便有人来领着他们四下转悠。   齐春锦越瞧越觉得惊奇,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四下都是极美丽的。   这样的地方,要租赁出去?   齐春锦舔了下唇,道:“还是去住齐家的房子吧,倒也没有多丢脸,本是分给我们家的。”   话音刚一落下,只见那厢缓缓行出来一人,淡淡道:“这座宅子的主人去年被抄了家,空置至今,空着也是空着……”   齐春锦见了他,脑中轰的一声便炸开了。   我昨个儿没梦见他!   我也没揍他!   齐春锦那点勇气“噗”一下就被戳破了,想也不想扭头就想跑。   云安郡主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锦、锦儿,你不喜欢这里么?”   “跑什么?”宋珩将目光垂到她身上,口吻淡淡。   只是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攥紧了一些。   齐春锦吸了口气,小声道:“齐王殿下。”   “上回不是唤我齐王叔?”宋珩问。   齐春锦当他生气了,连忙道:“后头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大对。”   “哪里不对?”   “我怎么能同皇家攀亲戚呢?”   “怎么不能同皇家攀亲戚?”   齐春锦一下有点捉摸不透摄政王的心思了。   自然是因为地位悬殊呀!   她心里都是懂的,旁人称呼齐家,总是一口一个“一门小户”,她也觉得门户小,但她生在这里,有疼她的爹娘便够了。她也不想去攀大户的亲呀。   没等到齐春锦的回应。   宋珩便换了句话,问:“这座宅子你不喜欢?”   齐春锦舔了下唇,道:“先前那个主人官儿大么?”   “不大,区区二品。”   齐春锦胸口一紧。   二、二品。   明明从天上掉下来可以砸死一个她的那种大官儿了。   齐春锦连连摇头,鼓起勇气与宋珩道:“那不成的,我虽然不大懂得,但隐约听爹爹说起过。大官儿的宅子有自己的规制,我们住不得的……”   宋珩顿了下。   说她天真好哄吧。   这时候倒又机灵。   宋珩道:“成湘。”   “属下在。”   “把超了规制的墙推了。”   云安郡主:……   小皇帝:……   齐春锦:???   “那还有门口的石狮子……”   “一并铲了。”   “那门匾……”   “换了。”   齐春锦吭哧吭哧,憋红了脸,憋出来了最后一句话:“那门口,也好大几扇门……”   “封上。”   齐春锦鼓起来的勇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净。   她小声道:“那成个什么样子?”   “总比齐家好看。”宋珩淡淡道。从他口中说出来,这样的话自然很有说服力。   齐家的确比不得这样的高门大户。   “那、那这里多少钱呢?”齐春锦问。   此时,旁人已经连嘴都插不上了。   成湘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总觉得摄政王跟牙商似的。   “不贵,一月三百两银子。”   “好像……有些贵。”齐春锦也不大懂得这些,只觉得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宋珩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道:“一月十两。”   “好像……太少了?”   “左右也是空着。”   “没有别的官员来这里住么?”   宋珩:“嗯,没人。”   成湘插声道:“三姑娘,没人敢来这里住,觉得晦气。但三姑娘的父亲不做官,那也没这样多顾忌了。”   齐春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成湘心道哪里是这个缘故呢。   是怕殿下,才没人敢来呢。   齐春锦还是拔腿想跑,她道:“我得回去同我爹娘说说……”   宋珩点了下头:“嗯,去吧。”   齐春锦这才同云安郡主一块儿出去了。   小皇帝也想跟上去,却被宋珩叫住了。   “你今日也看够了百姓的生活,该回宫作一篇策论了。”   小皇帝:“……”   这厢齐春锦出了大门,悄声与云安郡主道:“摄政王原来这样热心……”   云安郡主呆了下。   热、热吗?   分明是冷的。   “只是,他若是没那么吓人便好了。”齐春锦道。   云安郡主也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齐王叔为何这样吓人吗?”   “为何?”   “因为齐王叔在战场上杀过许多人,杀气已经浸入骨头里了。不止我们,人人都怕齐王叔。齐王叔还读了好多书,想用书卷气压下去,压也压不下去……”   这么听着……   齐春锦抬了抬脸,倒是从中品出了一丝可怜味道。   兴许摄政王这样热心,便是想要扭转自己吓人的形象吧……   兴许摄政王连朋友都没有一个。   ……   热心肠的宋珩打开了一道后门,跨出去,对面便是他的齐王府。   他脑中又回忆起方才见到的齐春锦的模样。   她今日梳了堕马髻,发髻微微松散,衬出了一丝慵懒娇媚。   她个头又矮,站在他跟前,仰头同他说话的时候,睫毛会轻轻颤动……叫他想起来,上月有一回到梦中,他将她按在身下,剥落她衣裳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又有些害怕,像是又有些好奇,于是轻轻闭起眼,睫毛轻轻颤动着……   宋珩的步子猛地顿住。   成湘见状,连忙道:“殿下,我这就去把那墙推了……”   宋珩却并未留心他说了什么。   宋珩心底轻叹了一声。   我真像是个禽兽。   作者有话要说:齐三姑娘叹气,摄政王一定没有朋友。 第21章   齐春锦回到齐家, 便见到了齐诚皱眉的模样。   “爹。”齐春锦唤了一声。   齐诚眉间的褶皱立时便被抚平了“我听你娘说今日去散心了?”   齐春锦摇了摇头,道“也不算散心……是去瞧了一处宅子。”   “宅子?”齐诚愣了愣,随即笑道“锦儿也知晓为家里分忧了, 只是此事自有爹娘操心……”   “可是宅子已经寻着了。”齐春锦自己弯腰挪了挪凳子,然后挨在齐诚身旁坐下“云安郡主带我去瞧了一处宅子。”   齐诚震惊当场,没成想捧在掌中的小姑娘,竟然也真能为家中分忧了。   “那……那宅子是什么模样?”   齐春锦仔细同他叙述一番。   不知何时,王氏也进来了,将这番话也听进了耳朵里去。   齐诚已经听得有些恍惚了,半晌道“……这样好的宅子, 该是一月多少两银子?云安郡主待你倒也的确上心,竟是寻了这样好的宅子来给你。”   齐春锦道“三百两。”   齐诚心口哽了哽, 他们在定州时苦日子过惯了,想到一月要给出去这样多, 自然还是有些哽得慌。还不如多买两斤酒给在定州的那位叔叔喝。但想到这宅子如何如何好……   平心而论,三百两却是少了。   齐诚张了张嘴, 正待开口。   齐春锦紧跟着又道“但我觉得三百两有些贵……”   “是有一些贵, 但那是对定州来说。如今在京中, 已是价格极为低廉了。”王氏在一旁道。   齐春锦摇了摇头, 道“然后他便说一月十两了。”   齐诚……   王氏……   齐诚忍不住问道“当真是云安郡主带你去的?”   他实在怕齐春锦被人诓骗了。   再不然, 便是对方或许……脑中有疾?   “嗯。”齐春锦应声。   王氏骤然插声道“要将那宅子租给你的,可是云安郡主的亲戚?”   摄政王,云安郡主称他“齐王叔”。   “是。”齐春锦点头。   王氏面色骤然间变了又变。   “不成……”   “是不成,怎能占人家这样大的便宜?”齐诚点点头应声道。   王氏也正色道“不错。”   齐春锦想了下摄政王的模样, 眨了眨眼“那爹去同他说吧?”   齐诚当即应了“好,你且告诉爹那宅子在哪里,爹便上门去寻主人,礼貌推拒了此事。”   王氏拽了作一把“你去能做什么?”   云安郡主的亲戚。又能弄到这样的宅子,还以这样少的银子租出。   那不是皇上是谁?   齐诚上哪儿去找人?难不成冲进皇宫里去么?   王氏一时有些忧虑。   那少年看着品性是极好的,模样生得也不错,年纪也与锦儿相当,若是身份普通,哪怕是家境贫寒些,她也是乐见其成的。   可偏偏身份太过贵重……   王氏突地道“诚哥,锦儿快要十六了。”   “啊……嗯,是。”齐诚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将此事扯到这上面来了。   王氏淡淡道“咱们也该为锦儿挑选夫婿了。”   “是,若能在亭松书院中任职,我便在书院中为锦儿择一良婿。”齐诚道。   他们所交的友人,都在定州。在京中确实没什么好友。便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王氏笑了下“原先想的是,齐家虽然不如往昔,但到底有所依。若是多与各家的夫人来往,自然能选到好夫婿。”   不等王氏说完,齐诚便沉声道“只是不能忍他们这样欺负锦儿。这齐家的依仗,便不要也罢!”   齐春锦听得都呆住了。   不过是要爹爹去婉拒了那宅子,怎么便要将她嫁人了?   齐春锦连忙插声道“爹,娘,明日还是我自己去罢。”   若与嫁人相比,连摄政王都显得和蔼可亲了一分。   再忆起云安郡主同她说的话,心底那点点可怜,也化为了一些勇气……   王氏闻言,叹了口气。   这来自皇室的好意,万分贵重,却是他们承受不住的啊。连如何婉拒,都成了一桩麻烦事。   王氏也不想为齐春锦多添烦忧,便随即让她去歇息。   齐春锦磨磨蹭蹭起了身,道“我不嫁人。”   这才转身赶紧跑了,免得王氏念叨。   齐春锦是不想嫁人的。   兴许是因着曾经齐语柳姐妹,在周家胡乱编造谎话,说她喜欢周旭,想要嫁给周旭。又大骂她不知羞,小小年纪便看了春宫图,怕是整日想与人做那档子事……   齐春锦叹了口气。   她不想被人讥讽嘲笑。   若是嫁了人,对方知晓了那段笑话……没准也要拿话刺她。   她又总梦见摄政王,再想到别人,真真别扭极了。   还是不嫁人的好!   嗯!   待到第二日,云安郡主的马车便又来了,只是这次没了小皇帝。   云安郡主问“锦儿说了吗?”   齐春锦点了点头“说了。……我爹娘觉得那宅子太好了,我们还是住别的好了。”   云安郡主愕然“可是……墙已经推了。”   齐春锦惊呆地瞪圆了眼。   “怎么、怎么这样快?”齐春锦惊得都结巴了一下。   云安郡主心道我怎么知晓呢。   总归是一夜睡醒,嬷嬷就说墙推了,门封了,牌匾也拆了……   齐春锦只好赶紧跳下了马车,又一路快步跑进了院子。   “不是去见郡主了?”王氏一把抱着了她。   “墙……墙推了。”齐春锦气喘吁吁地道,她的眉眼微微耷拉下来,娇媚的面容越发柔软“那、那怎么办?若是不租了,岂不是……岂不是要造成更大的损失?”   那便要对不起摄政王了。   王氏咯噔一下。   虽然早有预感,但这一刻真正到来,她心底还是有些惶惶。   对方一定是盯准了锦儿了。   “你请云安郡主回去歇着吧,咱们明日再作决断。”王氏不死心地道。   齐春锦抿了下唇,总觉得不大好。   是她先去瞧的宅子,摄政王那般热心,连银子都减免了不少,她却要耍人家……   齐春锦点点头,没同王氏多说,而是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屋子,取了私房钱揣在兜里,这才又出去了。   齐春锦气喘吁吁地爬上了马车,将一个荷包塞到了云安郡主的掌中。   “我爹娘……还未决断……只怕,只怕耽误了摄政王一番好意。你替我将钱转交于他……便当做谢谢他推了墙、封了门……许是不够。”齐春锦顿了顿,道“那便等我下月有了钱再给他罢。”   云安郡主捧着那只荷包,是不大愿意交出去的。   可是齐春锦有嘱咐在先。   她这才拜托了嬷嬷送到齐王府上去,至于她,是不敢去的。   嬷嬷畅通无阻地进到府内。   “嬷嬷请。”旁边的小太监躬身道。   嬷嬷抬头望了一眼。   这里怕是……摄政王的书房罢?   嬷嬷心道,果真是不同的……否则,她哪里配进这样的地方?   嬷嬷连忙低下头,躬身进去了。   先是将那些话大致复述给了宋珩听,随即便双手奉上了那只荷包。   宋珩瞧了一眼。   那荷包是她自己做的么?   连上头的缝线都是歪歪扭扭的,最外头绣了只不知是鸭子,还是……王八的玩意儿?总之是有些难以辨认的。除此外,还绣了个“福”字。那“福”字倒成了上头最拿得出手的了。   宋珩蓦地想起来,很久以前,似有那么一回,她入他梦中,先是唉声叹气,道“今日程妈妈教我做荷包,针戳得我手指头都疼了。太累了,为什么一定要学做荷包呢?做女子都是要这样么?隔壁的李夫人还说,女子出嫁,要自己绣嫁衣。那我会绣瞎的。不止瞎,手指头也全都没了……我日后还是不嫁人好了……”   她碎碎念叨,似是知晓他不会理她,便也自顾自地往下说,并不留给他插话的机会。   但随即她又眉飞色舞起来,眼底仿佛点亮了灯。   “不过我第一回 便做成了荷包,我还往上头绣了一只鸳鸯……我觉得倒也是有一分好看的。好吧,是丑了些。但是第一回做的,我要用它装我的私房钱……”   她连自己夸自己,也能说上好一会儿不停歇。   装私房钱么?   宋珩骤然起身,走到了嬷嬷跟前,伸手拿起了那只荷包。   荷包有些压手,他解开绳子,倒出来一些碎银子……   这便是她的私房钱?   她怎么舍得送到他这里来?   原来那上头不是鸭子,也不是王八。是只鸳鸯,是只长了两条腿儿,脑袋扁扁,肚皮圆滚滚的鸳鸯。   那些梦境中她低低同他讲的琐碎故事,刹那间与这个荷包相重叠了。   宋珩终于有了些许真实感。   嬷嬷到底年纪大了,这一会儿已经站得有些腿麻了。   她心道,摄政王怕是不会收小姑娘的钱罢?多半是要让她还回去的。不过她这一趟也不算白跑……   宋珩蜷起手指,将那荷包攥在掌中,道“你回去同齐三姑娘说,本王收下了。”   嬷嬷呆了下“是、是……”   宋珩抓着荷包,便好似将梦境中的小姑娘,也一并牢牢攥在了掌中。   周旭听闻齐家分家之事,已经是两日后了。   虽然心头还惦记着兔子的事,多少有些不大痛快。但听闻齐家大房又要驱赶二房出府,他当下便要往齐家去。   “你做什么?人家家里的事,与你何干?”周萍叫住了他。   “到底有几分年少情谊在……”周旭道。   周萍心下觉得好笑,哪里有甚么情谊在?不过是猎场又见了一面,又念念不忘罢了。   周萍还想说些什么,但突地,她顿住了,立时换了副口吻,道“不过二房分家,她此时难免落魄,你若要去那便去吧,兴许她便感念你的好了。”   从齐家分出去,纵使再与云安郡主交好,周家若要纳她作妾,也不是不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评论随机发红包!后面还有一章!往后翻翻即可翻到! 第22章   齐家到底还是悄悄搬入了那不成模样的高门大宅中。   说是不成模样, 但也远胜齐家了。   不知前主人在时,何等气派风光。   齐诚苦着脸道“不成想满京城,竟是寻不着一处合适的宅子。”   王氏自然知晓怎么一回事, 便木着脸道“罢了,既然住进来了,又何必多言。”   齐诚点了下头,转头打量起四周,道“这宅子主人,真是宅心仁厚……”   王氏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心道, 怕是将你女儿卖了都不知晓!   齐诚与王氏并未从齐家带走多少下人,跟随他们迁来的, 大都是从定州时便跟着他们的。   除此外,便只有那么少数几个, 做事还算利落的齐家下人,一并被带了过来。   下人们手脚麻利, 迅速收拾好了诸多搬过来的物件。   一面收拾, 他们心下也一面忍不住感叹。   原本抱着是发配边疆, 且再等几年, 等二房发迹, 他们这些下人也好跟着沾沾光的念头……谁晓得,这哪里是发配到了边疆?应当是到了好地方才是!   程妈妈道“似是早就收拾过了。”   王氏心情复杂地道“嗯,这家主人倒是极为妥帖的。”   那厢周旭悄悄登了齐家门,并派了小厮前往探问。   门房惊诧地打量着小厮, 一时琢磨不出对方是什么人。听小厮问起二房老爷,门房叹气道“二老爷一早便离府了。不,如今不是二老爷了。”   这齐家上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大老爷没了,如今齐家得全靠二老爷了。   如今这人一走,齐家败落只怕是早晚的事……   小厮忙问“你可知去了何处?”   门房摇了摇头“小人怎么会知晓?”   小厮回身去给周旭回话。   他道“真是怪了这齐家,门房都不知自家的二老爷搬到哪里去了。”   周旭骤然忆起了齐家大房的那对姐妹。   若非她们,他恐怕也不会招致齐春锦疏离、不喜。   “是不想被齐家大房赖上吧。”周旭道。   小厮摇头晃脑“这齐家真真是个笑话。满京城,谁家像他们这样行事?”   是笑话。   但她不是。   周旭叹了口气,一时竟不知该去哪里寻人了。   听闻齐家分家的,并不止是周旭,还有其他家族。   按理说,齐家并不值得他们留意……只是想到那位模样标致得过了分的齐三姑娘,这才稍有留心。等听闻齐家二房竟主动迁离,有人私底下便笑开了。   “莫不是回定州了?”   “只怕是灰溜溜回去了吧。”   “倒也算有自知之明,连大房都斗不过,还妄图拿女儿来博前程,又博得到什么?”   袁若霞知晓齐春锦走了,也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但肖晴却是个心思深的,当下道“这齐家二房或许是蠢,但齐家大房全靠二房撑着过活,二房要分家,大房竟阻拦不得。你还觉得是二房斗不过大房么?”   袁若霞皱起眉道“那又如何?二房不还是灰溜溜走了?”   “未必走了,怕是还在京城。只是不想被大房沾上罢了。”肖晴顿了下,道“倒也别枉费那日你对齐语柳姐妹施的好意,你且派个人去齐家问一问,不就知晓了?”   袁若霞容不得出一点岔子。   若说原先她只是厌憎那齐三姑娘,实在没有眼色,打搅了她吟诗的话。等后头这齐三姑娘与云安郡主成了朋友,又一同去了围场,她便当真忌惮这人了!   若是放任下去,这齐春锦还不知要见到摄政王多少回。   齐春锦到底生得貌美,见的次数多了,难免印象深刻……   袁若霞不愿再想下去,立即便命人去询问齐家姐妹了。   下人很快便回来了。   齐家姐妹一心将袁若霞当做最后救命的稻草,哪里敢隐瞒?   “齐语芙说那日的少年不是岳王世子,而是皇上?”袁若霞皱起眉,随即忍不住嗤笑道“这样的胡话她也编得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袁若霞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但随即她便否决了。   “皇上在宫中,岂能轻易出行?她上哪里去结识皇上?”袁若霞嗤之以鼻“梦里么?”   肖晴也不怎么信,但心底还是留了个心眼。   齐春锦不像是有胆撒谎的……   “听闻那日岳王也上门了。”   袁若霞一下想起来,自己与齐语柳提到的岳王世子,当下道“定是为了世子。谁人不知他们将世子视作眼珠子一般。”   袁若霞也有一分心虚,可莫让人知晓,那话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才好。   不过那话也是王娴说的。   王娴可是将来的皇妃,她总不会说谎的。   齐家已经搬入新宅邸有两日了,云安郡主还携了礼上门。   也就是这时候,齐诚与王氏才惊觉到,他们住的这处宅邸,怎么……怎么与摄政王做了邻居?   齐诚提起这位摄政王,都有些发怵。   但既然已经住进来了。   他叹了口气,道“这样也好,日后大房再有什么麻烦事,总不会再找到我们的头上了。”   王氏见他这样说,连忙宽慰了他几句。   却是留下齐春锦,独自登上小阁楼,望着那不远处的齐王府,陷入了静默。   不会又要做梦罢?   “锦儿!锦儿!”云安郡主在下头唤她。   齐春锦这才慢慢顺着楼梯爬了下去。   她们一并来到花厅享用食物,那迁居贺礼也已经摆在了王氏与齐诚的跟前。   云安郡主指了个黄色的盒子,道“那是我的礼。”   随即又指了个蓝色盒子,支支吾吾“那是唔……小宋公子的礼。”   最后又指了个玄色盒子,越发支吾地道“那是……唔……大宋公子的礼。”   齐诚却是听得糊涂。   这怎么还有小宋大宋之分?   齐春锦心底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摄政王同她半分交情也无,怎么也送了乔迁礼?难不成是因她送去的那个荷包?   齐春锦想着还有些心痛。   若是早知最后还要来这里住,她便不送了。   也罢……下月少吃些零嘴,将钱存着吧。   云安郡主送完了礼,又坐下来众人一同用了乔迁饭,这才离去。   齐春锦便自己抱着那三个盒子,往自己的屋子回去了。   她换了身衣裳,坐在床榻上挨个拆开来。   头一个是云安郡主送的,里头躺着一块绣布,上面绣的是一片福字纹。   齐春锦喃喃道“绣得比我好。”   第二个是蓝色盒子,里头却是一件玉如意。   “好贵重。”齐春锦发愁地想,下回小皇帝若是乔迁,不,皇帝自然是不会乔迁的。若是小皇帝新婚,她该送什么礼物呢?她掏得起钱买玉如意么?   最后才是那个玄色盒子,里头是一只荷包,却并非是齐春锦那只。   这只荷包似是用上好的丝线绣成,至于是什么丝线,齐春锦却是认不得的……但绣荷包的人,必定极善绣画儿。只见上面同样绣了鸳鸯、福字,却是活灵活现,连颜色搭配都是恰如其分。   精致极了。   齐春锦一下便不发愁了。   她有新荷包装钱了。   也不必再忍着针扎从新做一个了!手指头保住了!   齐家上下欢喜了。   宋珩却又是一夜无梦。   待他再入宫请安,太皇太后都瞧出来了他的面色愈发冷淡漠然了。   “可是今日操劳狠了?不如请太医瞧一瞧?”太皇太后出声问。   宋珩突地想起了那个黄太医。   “那便请黄太医吧。”   太皇太后与太后都齐齐怔住了。   这黄太医,不是专门给宫中女眷瞧病症的么?乃有妇道圣手之名!   太皇太后心下不免忧虑,难不成齐王当真身体出了岔子了,都说起胡话了?   底下人不敢忤逆宋珩的意思,当下就去将黄太医请来了。   太后忽地想起一桩事,问“去围场时,我听闻云安郡主特地召了黄太医前去。是为的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宋珩一笔带过。   太后张了张嘴,便也只好不再追问。   黄太医来到殿中,诚惶诚恐拜见了太皇太后与太后,随即便与宋珩到偏殿去诊治了。   黄太医倒不觉得奇怪,他虽是多为女眷诊病,但也并非无法为男子诊治。   宋珩将手腕悬于腕托上,淡淡问道“那位齐三姑娘的病症如何了?”   黄太医忙道“大好了。”   偏殿中一时便静默了下来。   摄政王竟是只问了这样一句,便不再问了。   摄政王果真对皇上关怀备至啊,连这等小事也要爱屋及乌。   黄太医心中感叹。   又过了会儿,黄太医抬起头,困惑道“殿下身体并无病症。”   “是吗?”宋珩面色淡漠,不怒自威,他道“本王从前总会做梦,近日却一次梦也未曾做过。本王连自己的梦都丢了。这便是本王的病症。”   宋珩语气虽平和,但连黄太医都从中听出了几分不快之意。   黄太医忍不住道“殿下这病症倒也奇了。那位齐三姑娘也是日日做梦,她却是不想再做梦。于是臣给齐三姑娘开了方子,如今已见了效。臣知晓如何去梦,但还不知如何召梦呢……”   “你说什么?”宋珩突然打断了他。   黄太医抬起头来,却见摄政王面色沉沉,带出了几分肃杀之气。   黄太医双腿一软,差点跪倒下去。   宋珩怎么也未想到,病根原来在此处!   若是早知她的病症是不愿做梦,他又岂会特地命人将黄太医送去?   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宋珩面色愈发冰寒。   “你方才说,齐三姑娘不愿做梦。”   “是、是……”   她为何不愿做梦?是不想见到他?   这厢齐春锦打了个喷嚏。   从床榻上慢吞吞坐了起来,王氏走进门来,笑道“我听莲儿说,你讲荷包里的银子,都给了人了。母亲添些钱给你。”   齐春锦高兴得眯起了眼,从王氏手中接过了一块碎银子,当下便解开了那只荷包。   王氏眯了下眼。   这荷包怎么好像变了个模样?   齐春锦欢欢喜喜一抽绳子,那荷包的开口立即散开了,哗啦啦滚了一捧的金裸子出来。   二人都傻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啦。晚安。评论随机发红包。 第23章   “哪里来的?”王氏捡起了一颗金裸子,是有些分量的。   这东西小,若不是抖一抖荷包,还真不一定能发觉,里头藏着这样的小玩意儿。   “荷包里头……送的。”齐春锦也抓了两颗起来。   想必能买许多碟的箸头春了。   “谁家荷包会自个儿长金裸子出来?”王氏哭笑不得。   齐春锦指了指那被她踹到地上去的盒子:“喏,这里会。”   王氏愣了愣,心下叹息。小宋公子,大宋公子。她虽分不清谁是谁,但却知晓大渊王朝的皇室,不就正是姓宋吗?   齐春锦弯腰将那些金裸子拢起来,装回去。   她小声道:“……他果真是想要扭转外人眼中自己的模样。”   “锦儿说什么?”   齐春锦连连摇头:“没什么。”   那应当算是摄政王的秘密罢,又怎么好到处说呢?   她是从来不戳人伤疤的,唔。   ……   不多时,黄太医擦着汗,迈着两条吓软的腿,缓缓退出了偏殿。   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连忙唤住了他,将他请到了主殿。   “如何?齐王是怎么一回事?”太皇太后急切地问道。   黄太医骤然回忆起方才偏殿中的种种。   摄政王竟是要他停了齐三姑娘的方子……   黄太医恍然回神,又擦了擦汗,道:“……并非、并非是什么大事,臣给殿下开了个方子,想必过些日子便好了。”   太皇太后将信将疑地点了下头,道:“若是殿下身子有恙,你未能诊出来,本宫便要拿你问罪了。”   黄太医连连应是,这才退下。   宋珩很快也回到了主殿中,拜别了太皇太后与太后。   待宋珩的身影行远,太后方才道:“齐王若是娶了亲,您也不必如此操心了。”   “道理谁都懂,只是他至今仍未有意中人。”   太后道:“等着齐王自己来选,这一年又一年,何时才是头?不如还是您来选。”   太皇太后沉吟半晌,到底没有对太后这番话作出回应。   无人比她更了解宋珩了。   宋珩眉眼疏淡时,像个文人。骨子里却还是那个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年轻将军,性情孤傲冷厉,不会允许任何人替他做决定的。   太皇太后换了个话茬,问:“皇上的选妃之事,进行得如何了?”   太后果真一下便将注意都转移到皇上身上去了,难掩欢喜地道:“只等下月寿辰时,我私底下与皇上先说好,是哪几个姑娘。他且瞧一瞧,只要不是惹皇上厌憎的,那便按名单来,不作变动了。”   太皇太后点了头,也不再多加过问。   黄太医手脚倒也快,立即便让小太监先到云安郡主府上去报信了。   黄太医生怕他们不撤药,只说那方子只能吃到今日,便得停了。再不停,就要对身子造成损害了。   云安郡主哪里敢耽搁,立即让嬷嬷去齐府传话了。   “不能吃了?”王氏听了嬷嬷的话,先是惊讶,而后是后怕,连忙让丫鬟去将今日熬出来的药倒了。   但等那药倒了,王氏又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若是吃到今日就该停了,太医应当几日前就会嘱咐才是,怎么会到今日才匆匆来提醒?   正巧齐春锦也实在不想吃那发苦的药了,当下点头道:“不吃了好,不吃了好。这几日也没有再做梦了。”   王氏这才放了心。   只是停了药后,也不知是什么缘故,齐春锦一夜没睡着。   第二日,莲儿将她唤起来,见她眼下微肿,面色憔悴,着实吓了一跳。心道,原先做噩梦时,也不曾这样过啊!   “姑娘无事吧?要不再托郡主请了太医来瞧瞧?”莲儿忧心道。   “只是没睡着罢了。”齐春锦说着打了个呵欠。   齐王府。   小宫女问:“殿下还未起吗?”   守在门口的太监道:“还未呢。”   怪了,殿下从未起迟过啊。   小宫女在心头嘟囔道。   宋珩却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拥着锦被,在床榻上睡了足够长的时间。   他睁开眼,又闭上。   闭上,又睁开。   最终发现,白等了。   宋珩再起身时,已是日上三竿。   宫人伺候着他洗漱、换了衣裳,小太监站在阶下,道:“殿下,钟大人、冯大人……诸位大人今日已经数次来邀殿下前往议事。”   宋珩垂下眼眸:“不去。”   前几日方才因带了小皇帝去围场一事,众人闹得都不大愉快。   自先帝去后,宋珩便替着上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朝,拿了多少年的主意……如今他便做甩手掌柜,他们又待如何?   小太监讷讷应声,只好退下去回话了。   兴许是一步一步确认了,齐三姑娘便是入他梦的少女。   原先初在周家宴上相见,心下也还不过淡淡。如今却……宋珩面色越发冷淡,便连瞧那呈上来的早膳,也觉得多不顺眼。   “成湘。”   “……是、是,殿下。”成湘本能地一激灵。   宋珩站起身来,淡淡道:“去校场,本王空手,与你过几招。”   果然来了!   成湘心下哀嚎一声。   ……   宋珩难得在齐王府中待了一日,这一日待下去,却是让王府上下都有几分苦不堪言。   齐春锦昨夜未眠,白日便在府中昏昏睡了一日。   朝堂之中,却也有几分焦头烂额。   待晚些时候,更是下起了雨。   弄得谁心底都不大愉快。   齐诚匆匆从外头归来,说是已经过了书院的考核,要不了两日便要入书院任职了。   王氏便摆了一桌宴。   一家人围在一处吃了饭,又细细聊了书院里是什么模样。   齐诚道:“哦,还有一事。那位顾先礼先生,不日要返京。”   齐春锦惊叹一声,这才来了点兴致。   等茶余饭后,齐春锦趴在窗上盯着淅沥雨丝瞧了会儿,却是不知不觉地又睡着了。   莲儿连忙给她披上了厚厚的大氅,又关了窗户,这才退出去。   齐春锦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嗅见鼻间传来了淡淡的香。   她不知那是什么香,但却不止一次从摄政王身上的衣物嗅见过。   齐春锦艰难地撑起了眼皮。   瞧见却不再是床榻上熟睡,任她欺负的摄政王。   那个任她揪脸、画画儿的摄政王,突地又变回了月前的模样,他面上覆着一层阴霾之色,俊美的眉眼越发凌厉,哪里再有一分文人气?   他将她圈在了怀中。   力道之大,将她扼得动弹不得。   “齐三姑娘。”   “不愿见我?”   齐春锦被吓得一激灵,正要清醒过来,却突地眼前一暗。   他用衣带蒙住了她的双眼。   齐春锦慌得手脚发软。   一面又觉得自己实在过分,怎么方才停了药,就这般意.淫摄政王,梦中的摄政王也着实可怕了些。   一面却又不可抑制,想起了她曾经翻过的春.宫.图册……   他要亲她么?   “那日你扯我脸作什么?”摄政王哑声道。   齐春锦惊呆了。   我梦中的摄政王怎么连这也知晓?   她慌乱地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在自己的梦中,为自己的辩解……   我应当凶一些,凶一些……   齐春锦吸了口气,挣扎了下。   没能挣扎开。   男人反倒将她抓得更紧了。   他道:“哪只手做的?”   “我、我不记得了。”齐春锦讪讪道。像是两只手都揪过了。   他攥住了她的指尖。   温热的鼻息轻轻喷洒。   齐春锦不自觉地蜷了下手指。   他咬了咬她的指尖。   齐春锦呆了呆。   她梦到过同他有亲密的动作,却还从未有这样亲昵的举止。   “那日你在我脸上又画了什么?”他掐住了她的下巴,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脸侧。   “鸳、鸳鸯。”齐春锦结巴了一下。   她惯会画这个。   他似是气笑了。   齐春锦隐隐约约觉得,她的梦好似有些不大受控了。   她又被蒙着眼,心下惶惶不安,生出了些怯意。   她也觉得这个梦里的摄政王与梦外的摄政王全然不同,这个还要可怕些……   齐春锦连忙扬了扬头,讨好地轻轻亲了下他的手:“你、你莫生气。我下回不在梦里头画了……”   我下回也不做梦了。   明个儿我就将方子捡回来接着熬药喝。   他的呼吸却陡然滞了滞。   他的手指顿在她的唇上,用力按了按,柔软,微微湿润。   他嗓音越发嘶哑:“你做什么都好。”   齐春锦懵懵懂懂地想。   那原来这梦还是随**控的。   不然摄政王怎么会说任我为所欲为的话呢?   “锦儿。”一扇门陡然推开,耳边响起一阵刺耳的吱呀声。   齐春锦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她……她醒了?   她从梦中醒了。   “半夜突地下起了大雨,娘不大放心,过来瞧瞧你。”王氏说着,将她牵到了床榻边睡下,又给她仔细掖了掖被子:“怕是要入秋了。”   齐春锦愣愣地应了。   王氏只当她还未睡醒,便也不再打搅,起身离去了。   齐春锦攥紧了被角,心跳得飞快。   她捂住了脸。   眼睛上好似还残留着被捆绑住的余温……   齐春锦又想起那日云安郡主的话。   摄政王努力在做个和蔼可亲的人,可我怎么又在梦中将他想象得凶恶十足?   齐春锦发愁地揪了揪头发,觉得自己着实有几分罪恶。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却是又睡不着了。   他送了我乔迁礼……   可我却没有第二个荷包给他了。   一声惊雷从半空中划过。   宋珩也慢慢坐起了身。   骤然照亮的夜色之下,宋珩的面色沉沉,还带着几分戾色。   若是旁人见了摄政王这般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模样,定然会当场惊住。   宋珩撑着脸,面上的戾色这才一点点褪去。   他摩挲了一下手指。   原来那日她在他脸上画的鸳鸯。   只是想到那只荷包。   准确来说,怕是……画的王八。   作者有话要说:摄政王的克制有礼,都只是表象。内里比较神经病。【不是   齐三姑娘还觉得是自己在梦中对摄政王为所欲为。 第24章   齐春锦后半夜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但都睡得不大安稳,梦也没有再做了。   也不知是否刚断了药,还不够稳定的缘故。   她就这么一会儿念着把方子捡回来,一会儿又念着自己在梦中编排摄政王,人家还给自己送了金裸子……   念着念着,天就亮了。   莲儿进门来伺候她梳洗。   “姑娘今日出门玩么?”   “梳个什么发髻好呢?”   “要出门的吧。”齐春锦想了想,道:“随意,什么样的都好。”   莲儿听完,弯腰去打量齐春锦的模样,突地笑道:“今日姑娘的气色真好,梳个十字髻吧。”   齐春锦却没留意到后半句话。   气色真好?   她昨日睡得糊里糊涂,起来气色也是好的么?   齐春锦大惊失色。   莫非我实则是个狐狸精变的?还会在梦中□□气?梦中的摄政王也不是假的,是真的?   得益于她看的那些五花八门的话本画册,齐春锦的脑中一时间各色思绪,什么离谱的情节,都编撰出来了。   “姑娘,好了。”莲儿说罢,又从首饰盒子里取出了新的耳环,对着齐春锦比划了一下。   “姑娘觉得哪个好?”   “唔,随意。”   “姑娘想什么呢?”   齐春锦摇了摇头。   这才将视线落到了首饰匣子上。   说来也怪。   娘总有许多压箱底的首饰、衣裳。想来娘的家族没有落败前,是相当有钱的。   齐春锦随意指了对红宝石的耳环:“这个吧。”   莲儿笑着应声,给她戴好。   随后一家人一同用了早膳,然后云安郡主的马车便来了。   齐诚同齐春锦一并跨出了门。   齐诚任职的书院离此处并不远,齐诚此时出门也完全来得及。   只是他抬眼一望,周围全是高墙围起来的宅院。夹在这么多的达官贵人之间,齐诚心下也就惶恐了一瞬。左右我又不去攀附别人,又有何可惧?齐诚心想着,便大大方方地离去了。   这厢齐春锦爬上了马车。   帘子一掀,里头却没有人。   “郡主呢?”齐春锦回头问。   嬷嬷笑道:“奴婢今个儿是特地来接姑娘的,今日请三姑娘到府上玩。”   “啊?不去逛街了么?”齐春锦顿时失落了。   嬷嬷瞧着她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   齐三姑娘大抵不懂得,邀她去府上意味着什么吧?郡主打小就没什么朋友,说得上话的,也就凤阳郡主、王家姑娘……如今请齐三姑娘到府上玩,便是当真将她纳入最亲近的范围了。   旁人若是知晓,自然也会对齐三姑娘高看一眼。   果然还是小姑娘!   嬷嬷心道。   心里头惦记着的都是玩与吃,没有半分功利心。   “齐三姑娘想去街上?”嬷嬷问。   “唔,想买一些东西。”齐春锦含糊道。   嬷嬷点了下头:“那便依三姑娘的,咱们先到王府,再去街上。”   “嗯。”齐春锦抿唇笑了下。   不多时,马车便接上了云安郡主,一并往街上去了。   往常她们多是坐在马车里,瞧外头是个什么模样,多是过过眼瘾,偶尔再过过嘴瘾。今个儿嬷嬷给她们准备了帷帽,便能戴上下马车走一走了。   嬷嬷道:“郡主与姑娘身份贵重,还是遮去面容好,免得叫一些蠢人冲撞了。”   齐春锦点了下头,又摇头道:“郡主是,我的身份却算不得贵重的。”   她在定州时从未戴过这个。   嬷嬷但笑不语。   心道,若是没猜错的话,将来兴许是要比郡主贵重许多的。   二人下了马车,先往街边的董家果子去了。   “买些吃食,咱们才能走得更远。”齐春锦道。   云安郡主附和地点了点头,等拎上果子,才一路拐向了旁边的……点心铺。   “这个好看吧?”齐春锦指着兔子包,问。   云安郡主点头:“好看,一定也很好吃。”   齐春锦由己及人。   心道,我同郡主都这样爱吃的东西,摄政王想必也会爱吃的吧?   她当下掏出了自己那块还未捂热的碎银子,叫掌柜包了两个兔子包给她。   有了这个在先,齐春锦一下仿佛被打开了思维的桎梏。   摄政王连金裸子都送出手了,他比我有钱多了。   他也不缺什么?   我便将我爱的,都买给他好了。   嬷嬷便眼瞧着她们进了一家又一家的吃食铺子,与平时倒也没什么两样,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锦儿,你买这样多,是要带回家吃吗?”云安郡主忍不住问。   “不是的。”   云安郡主双眼亮了亮:“那想必是……”   “给你王叔的。”齐春锦道。   云安郡主还当自己听错了:“给谁?”   “你齐王叔啊。”   云安郡主难掩失落。   原来不是给我的。   她忍不住道:“王叔不爱吃这些玩意。”   齐春锦想了下,道:“不能这样断言,兴许只是他没尝过呢。他也是人,也要吃东西的。好吃的,他定然也会喜欢。”   云安郡主都险些说,王叔不是人了。   她憋了憋,最后只挤出来一句:“王叔不是平常人。”   齐春锦又想了想,道:“那我再买些别的给他吧。”   云安郡主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她的意思明明是叫齐三姑娘,不要给齐王叔买东西了!   齐春锦转眼就又瞧见了一家铺子,于是赶紧进去了。   这头的酒楼里。   小侯爷突地道:“小兔子。”   旁的人惊讶道:“小侯爷说什么?”   小侯爷看向周旭:“你那小兔子,上回是要给她不是?如今还在我府里养着……”小侯爷越说越是气:“一天还得拉七八顿屎。难怪人小姑娘不要。谁受得了这么个屎球啊?”   周旭却没留心小侯爷后头都说了什么,他已经起身走到窗前,往下看去。   一个戴着帷帽的少女,刚才铺子里出来,手里提着一只风筝,另一只手提了些吃食,与云安郡主一并上马车去了。   这就走了?   周旭不自觉地抓紧了窗框。   这时少女兴许是有些馋了,便悄然掀起了帷帽的一角,然后弯腰从云安郡主的手中咬了一口。   粉唇雪肤,红色的耳坠子,更衬得她面如桃花。   周旭的呼吸滞了滞,总觉得她变得更美了一些,一日比一日更长开一些,更有了从前没有的几分风情。   等周旭再回过神的时候。   马车已经远了。   因着要到齐王府送东西,马车便一路往齐王府去了。   “这个时辰,齐王叔应当在宫中。”云安郡主道:“我们就不用怕了。”   齐春锦点了点头。   一会儿交给那个叫成湘的护卫便好了。   马车很快停住。   嬷嬷掀起了车帘,云安郡主也探出了头。   门口的护卫有些惊讶,连忙进门去报了。   “郡主。”成湘走出来拱手行了礼。等他再仔细一瞧,那后头……还有个齐三姑娘?果然,如殿下所说,这二人在一处。   成湘便又唤了声“三姑娘”。   “可是有事要寻殿下?”成湘问。   云安郡主连连摆手:“是锦儿。”   齐春锦探出头瞧了瞧,没有瞧见摄政王的身影。   她这才钻出马车,将那些玩意儿统统往外拎。   成湘看得瞠目结舌。   这是做什么?   “喏,这些,都给齐王殿下的。”齐春锦细声道:“多谢殿下赠我乔迁礼。”   说罢,齐春锦还有一丝心虚。   今个儿碎银子不够,她还挪用了一颗金裸子呢,虽是没花光那一颗,但到底也是借花献佛了。   成湘惊在了那里。   头一回……头一回见着这样与殿下有来有往的。   “是、是,多谢齐三姑娘。”成湘磕巴了一下,随后连忙将那些东西都接了过来。   “那,那我便走了。”齐春锦被谢得还有些脸红。   若是论起来,还是摄政王给的荷包更贵重。   成湘一急,连忙道:“且、且慢,姑娘同我说说,这里头都是些什么?”   他对这里头有什么自然是不感兴趣的。   只是门内还站了一位主子。   今个儿摄政王似是不大高兴,因而下了朝便直接归来了,几个内阁大臣又遣人来请,也没能将殿下请过去。   成湘可不想再在这时候,将主子给得罪了。   “是些吃的……”要说起这个来,那齐春锦可就不困了。她能同人唠上一天一夜……   成湘压根没仔细听齐春锦说了些什么,满脑子想的都是,再久些,再待久些,好叫殿下多瞧两眼……   门内。   宋珩立在那里,齐春锦看不见他,他却能将齐春锦的模样瞧个分明。   梳着十字髻,脸颊旁发髻垂下,勾勒得面庞楚楚动人。红宝石的坠子,更衬得她肤白赛雪。若是点在眉心,想必是更动人的。   宋珩喉头动了动,心中越发沉甸甸的。   她又怕他。   连梦也不愿梦见他。   可她偏又懂得如何讨好他,梦中是,眼下也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巴巴地送了东西来给他。   谁人不知摄政王手握权势。   从未有人觉得他缺了什么。   偏她又大着胆子来了……   当说她是胆小还是胆大?   宋珩定定地盯着她,梦中的记忆又被勾出了一些。   他喉头一动,忽地有些不悦。   成湘怎么与她说了那样久的话?在围场上也是这般?   成湘立在那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想着应当差不多了吧……背后就突地一寒。   成湘浑身汗毛直立,不敢再久留,匆忙告了辞。   齐春锦点点头:“辛苦你了。”   这才返身回到马车中。   齐春锦道:“原来成护卫也爱吃点心。”   云安郡主:“是吗?”   齐春锦点头道:“嗯,那想必摄政王也会爱吃的。”   成湘连忙进了门,到了宋珩跟前,将自己隐约记得的那些食物的名字,都说给了宋珩听。   “她买的全是吃的?”宋珩垂下眼眸,扫了一眼。   “是,也不是,还有一面风筝。”成湘说罢,也觉得有几分好笑。这齐三姑娘怎么不是爱吃的便是爱玩儿的?连风筝也要送?   宋珩眸光沉沉,嘴角冷硬的弧度却是慢慢软化了些。   成湘道:“啊,还有,三姑娘说,这是谢殿下的乔迁礼。这三姑娘倒是个极为记恩的人……”   宋珩眼瞧着有些放晴的面容,腾地一下又沉了下去。   成湘讪讪住了嘴。他又说错了什么?   宋珩将那些玩意儿拿在手中,冷冷地转过了身,身上还带出了一分肃杀气。   她就这样不想同他扯上关系?   便是连他送了乔迁礼,她也要忙不迭地还回来?   成湘张了张嘴,想说,若是殿下不喜,属下便将那些玩意儿扔出去。   只是还没等他说出口,便见摄政王突地回过头来,眸色深沉,面带冷意,口中却是问:“你可知风筝怎么放?”   成湘:?   齐家大房里,齐语柳还是被退了亲事。   林氏气得直哭。   上下一片乱糟糟的时候。   京城中,围绕在那一圈儿的最是权势富贵的各大府邸,却是突然望见齐王府中飘飘摇摇升起了一只……风筝?   风筝? 第25章   摄政王在王府里放风筝了!   摄政王放风筝了!   京城里但凡叫得上名号的王公贵族、文臣武将,莫不都开始琢磨起了,这个中有什么深意?   那怎会没有深意呢?   以摄政王的性子,岂会玩这样孩子气的玩意?   必是有深意的!   兴许还与前几日摄政王不悦有干系。   只是任他们想破了脑袋,却也想不出来,摄政王放风筝有何深意?   那风筝上画的图案,还是一只兔子!   等宋珩入宫,便连太皇太后也问了起来:“我怎么不知,齐王何时喜欢上了兔子这小东西?你去狩猎,也没见你带些活物回来养着。……你要真喜欢,从宫里御兽坊带些走?”   宋珩闻言,便知是被旁人瞧见那只风筝了。   “我不喜欢这些东西。”宋珩道:“只那一样不大相同。”   “这风筝有什么不同?”太皇太后知他心下最怀念的,其实是前些年的军中生涯,便道:“莫非是与什么排兵布阵有关联?”   宋珩没有应这句话,而是命身边的小太监,取了个食盒前来。   他问:“您可曾吃过民间食物?”   太皇太后疑惑道:“民间食物?不曾。”   小太监揭开了食盒,露出了里头的小玩意儿。有些宫中倒也有,而有些宫中却是没有的,看着模样新鲜,在宫中,想必其粗糙的模样是端不上桌的。   太皇太后心下有些欢喜。   宋珩自幼养在先□□膝下,年幼便跟随名师大儒学习,后又入军中,上战场。与她之间,敬爱多与亲近。   这还是他头一回从外头带了吃食来。   太皇太后也顾不上是不是民间的了,连忙道:“可是要给我的?快,碧蕊,呈上来。”   宋珩又多扫了那食盒一眼,这才敛住了目光。   那些都是齐春锦买来的。   虽是她想同他划清界限,但他到底还是一个个拆开了。却都是吃的……   宋珩并不重口腹之欲,一时哪里吃得下这么多?   他忍不住在脑中勾勒,小姑娘揣着银子,一家店铺一家店铺挨着买……将她爱吃的,都一应买下,似是怕他觉得不够一般。   宋珩光是勾勒出那幅画面,便已经足够叫他心上仿佛被什么轻轻挠过一样。   又痒又麻又难耐。   宋珩敛住思绪,又重新看向那食盒。   若非是知晓这些玩意儿不能久放,久放便会坏了,平白浪费了她的一番心意,他也不会特地拎进宫来。   食盒放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一旁的小太监忙道:“奴婢先来为太皇太后试一试。”   宋珩抬眸,冷冷扫他一眼,道:“不必试了,这些食物,本王都已经先用过了。”   小太监忙噤声了。   心中也怪自己多事,既是摄政王买来的,又怎会有异呢?   果然,太皇太后也冷冷扫了他一眼。   太皇太后忙命人取来碗筷食箸,品尝一二。   “好!这东西真好!我已许久没有过这样好的胃口了!”   宋珩面色这才松了些,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君子模样。   他也这才淡淡道:“挑的人便是极用心的。”   宋珩说完,也忍不住想,齐春锦待每个人都是这般么?就连要还他的乔迁礼,也是这样仔仔细细,不肯有一丝疏漏?就如之前一样,拿她的荷包来谢他出让的宅子。   宋珩心下不免有些酸意,又有些焦灼。   她待人赤诚又天真,叫人忍不住喜欢。   可又恨她待人赤诚天真,分不出个轻重先后,好像所有人在她心中都一样……   宋珩吐了口气,压下了心头的躁郁。   太皇太后此时正捧茶喝了两口,待漱过口后,她才惊讶道:“听你的意思,这并非是你去选的。”   “是旁人赠与我的。”   旁人?   哪个旁人?   太皇太后从未听他说起过。   再想到那风筝……   太皇太后心下一动:“莫不是个姑娘?”   宋珩垂下眼眸,纠正道:“是个小姑娘。”   太皇太后当下便坐直了身子,问:“多大年纪?”   宋珩道:“我哪里会知晓人家的生辰八字?多大年纪?”   太皇太后想了想,倒也是。   “应当与云安一个年纪罢。”还要叫他一声齐王叔。宋珩想着,先是觉得胸口一哽。但随即又觉得,便是叫一声齐王叔也是好的。总比那怯生生的“齐王殿下”好。   太皇太后却是惊得手里的茶碗都险些掉了。   “与云安一个年纪?”她忙扭头问嬷嬷:“云安今年可是十岁了?”   嬷嬷哭笑不得道:“云安郡主今年已是十五了,该要十六了。”   太皇太后这才松了口气,道:“老糊涂了,老糊涂了。这都记不清了。”   嬷嬷愈加哭笑不得。   这重点是年纪么?难道不是摄政王有红鸾星动之象么?   太皇太后道:“那、那……那她为何赠你吃食?”   “她一家被赶出了门,无处可落脚,我便将前些年抄了的太师府给她住了。”   “怕是形制不大合适。”   “无妨,逾越的地方皆推倒了。”   嬷嬷嘴角抽了抽。   却听太皇太后拍着膝头道:“那便好,那便好!”   “怎么会被赶出去?”   “大房猖狂,老太太偏心。”   太皇太后听罢,又是一声叹息。   当年她就怕摄政王埋怨她偏心,待他不够好,后头先□□去了,她便可了劲儿地想关心这个儿子。   可惜到底是大了,多少也弥补不回去了。   “那便是这大房、和那老太太行事偏颇了。”   “是。”   “那小姑娘岂不是伤心了?”   宋珩忆起齐春锦的模样来,嘴角软了软:“她哪里会伤心?烦忧不过半日便抛脑后了。还不如一道吃食让她上心。”   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太皇太后瞧了一眼食盒,那这些便是小姑娘自己喜欢的东西了。难怪了,她就道,怎么有人会送这些玩意儿给摄政王?那风筝也是了?   太皇太后心下已然有了底。   二人又零零碎碎聊了些别的,不多时,宋珩起身去见小皇帝,太皇太后也不留他。   等宋珩的身影见不着了,太皇太后才喃喃道:“我知晓了,原来是相思病!”   太皇太后抓住了嬷嬷的手,道:“你且悄悄去打听,这姑娘是谁?莫让摄政王知晓。”   嬷嬷疑惑道:“若是殿下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为何不直接请您赐婚呢?”   太皇太后怔了下,似是勾起了什么回忆。她又叹了声:“他想做个君子。”但随即,太皇太后又摇了摇头道:“哪里做得了呢?且等着吧。不出几月……”   嬷嬷听得不大明白,但也不再追问。   主子的事,奴婢弄那么明白作什么?   “这些点心吃不完的……”嬷嬷迟疑出声。   太皇太后抿唇一笑:“便请各个宫里的贵主儿,都尝上一尝。”   “皇上那里……”   太皇太后也迟疑了下,还是道:“也送些去吧。虽是皇帝,但也是亲叔侄。分得太清楚,便不好了。”   “是。”   于是这一日,各宫里都吃上了这外来的点心。   底下人问了问是哪里来的,宫女也只说是太皇太后赏的,是外头的新鲜玩意儿,味道好,请众人一并尝个鲜。   大家吃了,莫不是纷纷称赞。   等送到小皇帝那里去。   一样只剩下了一个。   小皇帝正对着折子发愁呢。   这两日内阁大臣与皇叔吵得厉害,他夹在中间,着实为难。   他问了点心从哪里来,便松了口气,暂且放下了折子,只管吃点心去了。只是吃了一个,再一个……咦?怎么都像是齐三姑娘爱吃的?   ……   且说这头齐家。   要齐诚去处理齐家产业、人情往来,他是有几分吃力的。倒还不如王氏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但若是叫齐诚入书院去做老师,那便成了他的强项。   才不过一日下来,齐诚回到家中,已是满面春风。   还神神秘秘地将王氏拉到了一旁说话。   “什么?”   “我今日瞧了几个学生,家境平平,但却相貌端正,也有几分文采。将来不说做官,便是如我这般做个老师也是好的。”   王氏笑了笑:“今个儿且奖励你一顿好的。”   齐诚忙露出了笑容。   齐春锦懒洋洋地进了门:“爹,娘。”   “怎么了?”   “饿了。”齐春锦叹了口气。她多想念自己昨个儿买的那些食物呀……也不知摄政王爱不爱吃,若是不爱吃,岂不浪费了?早知她该自个儿留两包的。   王氏忙揽着她往外走,心情大好:“娘给锦儿做吃的去。”   齐春锦连连点头,还全然不知,她那风筝已在满京城出了名,她那点心也已经在满皇宫出了名。   第二日,云安郡主没上门,却是亲自送了个请帖来。   原来五日后便是她的生辰。   一时间,满京城的贵女也都收了帖子。   纵使云安郡主再不愿意同旁人打交道,但有些时候却不是她能任意做主的。   为此她还写了信来,与齐春锦小声抱怨,两人还传起了信。   而原本的齐家。   齐语芙原本想要依仗二叔齐诚,去寻林家讨个说法,好叫她那个表哥,将他那个小情人赶得远远的,莫再来恶心她的眼睛。   但现下二房走了,她和林氏遭了禁足,老太太病了,一时间竟是没人能为她做主了。   齐语芙气得砸了手边的东西。   那老妈妈却是拦住了她,连口气都不大对了,只道:“二姑娘且省着些,如今大房还不知将来是个什么模样呢,姑娘砸得欢,将来银子从哪里补?”   齐语芙听罢更气,抬手抽了那老妈妈一耳光:“你这老东西!要你来管我?齐家难道穷到连个花瓶的钱都出不起了么?”   老妈妈眼底掠过一丝暗光,也没了心思再去提醒她,大房的钱是大房的钱,齐家的钱是齐家的钱,你们怎么还没明白?   齐语芙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林氏只会哭,老太太也不见人,她只好去寻齐语柳发泄心中不快。   只是等进了门,却见齐语柳正在挑选首饰,倒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她原以为齐语柳被退了亲,应当比她还要痛苦才是,如今却好似只有她一人痛苦。齐语芙咬了咬唇,心下有些不大舒坦,上前问:“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齐语柳惊了一跳。   回头来看她一眼,先是有些心虚,但随即便压下了那点心虚。   她道:“袁姑娘请我一并去赴五日后云安郡主的生辰宴。”   “只请了你?”齐语芙瞪大了眼。   “只有我未被禁足啊。”   齐语芙登时气了个倒仰:“你去做什么?”   齐语柳抚了抚发丝,一副妹妹你应当体谅我的模样道:“我总要再寻一门好亲事的。”   齐语芙气得差点一屁股摔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太皇太后:震惊!我儿盯上了与云安一般大的小姑娘!岂不是才十岁!不是十岁啊?哦,那没事了。 第26章   齐春锦对送出去的那些吃食与风筝,耿耿于怀。   也没个回信儿。   也不知是用了,还是扔了。   可都是银子呐。   齐春锦想着想着,便在云安郡主生辰的前一晚,又做梦梦见摄政王了。   睁开眼望见帷帐的时候,齐春锦还呆了下。   她已经许久不曾梦见这样的场景了。   齐春锦悄悄转了转头……果然。她又梦见摄政王同她躺在一块儿了。   齐春锦心下叹气,方子是捡不回来了。   娘听从太医的话,不许她再吃了。   那该怎么是好呢?   要她烧了那些图册,她也是舍不得的……   齐春锦一边想着,一边慢吞吞地爬起来,想要从床上翻下去。不然一会儿就该跑不掉了。   她的梦,她清楚得很。   一会儿就该要被死死压在榻上……   “唔。”齐春锦惊呼一声,手腕突然被扣住,整个向后拽去。   还是跑不掉!   上一回这样,还是她从定州回来的马车上,离京城越近,这样的梦就做得愈加频繁。   齐春锦脑中的记忆骤然被勾起。   她慌急忙慌地喊道:“等等,等等……”   虽然喊了也不知晓,自己梦中的人会不会遵从自己的意愿。   但齐春锦还是连忙伸出手,抵住了对方的胸膛:“换个姿势。”   宋珩一僵:“?”   刹那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并非是在梦中与齐春锦相见了。   而仅仅只是自己梦中勾勒出了她的模样。   偏齐春锦的模样鲜活极了。   她皱了皱脸,眉眼也依旧是娇媚动人的。   她嘀嘀咕咕地抱怨着:“你压着我疼,手都压软了……换个姿势不好么?”似是以为他仍旧是她梦中的幻象。   宋珩动了动唇。   到底没有开口。   他渐渐发现了,她将他当做幻象的妙处。   宋珩垂下眼眸,掩去了眼底深沉的目光。   齐春锦果然不需要他开口,自个儿又嘀咕着道:“这样便舒服多了。”   说罢,她已经翻身骑在他的腰上了。   宋珩眼皮一跳。   她莫不是又要在他脸上画画?   下一刻,宋珩便听得齐春锦念念有词地道:“这该是个什么姿势?”   “观.音.坐.莲么?”   宋珩的脸登时都黑了。   她平日里都看了些什么玩意儿?   怎么连这也知晓?   “咦?怎么不动了?”齐春锦呆了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宋珩的下巴。   宋珩陡然抬起手,环住了她的腰。   “痒。”齐春锦眉毛皱起,连忙往后面躲了躲,还抬起腿来踹了踹宋珩的肩。   宋珩:“……”   她这时倒又是大胆的。   宋珩一把扣住了她纤细的脚腕。   齐春锦先是一惊,随后吐了口气,道:“原来还是会动的。”   宋珩:“……”   齐春锦试着挣扎了两下,没能挣扎开,便像是已经习惯了似的,也不动了,只嘴上小声道:“我送了你吃食和风筝,你喜欢么?”   宋珩喉头一动。   齐春锦勾了勾他的衣裳:“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齐春锦摇了摇头:“摄政王自然是听不见我说什么的。”她又道:“我也不是狐狸精,不会梦中吸人.精.气。”   宋珩紧紧抿住了唇。   胸口处揣满了各色思绪,几欲爆开。   她自是不会吸.人.精.气。   但却能勾得人心痒痒……   宋珩轻轻摩挲了下她的腰。   齐春锦却懒洋洋地抽回腿,趴伏在了他的身上:“原来睡在旁人的身上,比睡被子还要舒坦……”   宋珩面色一沉。   她总不会睡到其他人身上去罢?   齐春锦陡然凶声道:“明日我要去给云安贺生辰的,我要好好睡一觉,你不许弄我。你是我梦里的,你得听我的。”   说罢,她将手搭上了他的脸,将他的眼睛一并捂上了,这才又语气绵软地道:“我不要做梦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睡得更沉了。   宋珩这才放松了呼吸。   又过去了好一会儿。   他伸手探到她的脖颈间,摩挲了两下。   齐春锦不耐地“唔”了一声,却是并未清醒过来。   宋珩这才哑声道:“……我喜欢的。”   齐春锦果真睡了个好觉,等第二日起身,莲儿还直夸今个儿姑娘气色更更好了。   齐春锦摸了摸脸,梳了头,用了早膳,等晚一些,便往云安郡主府上去了。   如今齐家安置在齐王府附近,而周围又没有什么别的人家,离得最近的府邸,也隔着巷子。   因而齐家的马车慢悠悠地驶出去,一路上也没碰上什么人。   倒是正合了齐春锦的意。   等终于抵达了云安郡主的家门外。   齐春锦抬头一瞧。   “定王府”。   定王府周围已经停满了马车,王府下人来往接引宾客。   齐家马车混在其中,实在最最不起眼了。   但不晓得是谁,一眼瞧见了车帘上绣的“齐”字,登时就有人出声问:“齐?哪个齐?”   “不就是前些日子闹了笑话那个齐家?”   “闹分家的那个齐家?在周家出风头的那个齐家?”   “就是了。”   “那这是齐家大房?还是二房?”   “大房得罪了岳王府,禁足呢。”   “那便是齐三姑娘了……”   她们掩去眼底的轻蔑之色,倒也不会多花心思在小小一个齐家上,转头便先进了王府。   她们虽然站得远,但到底有些声音传了过来。莲儿气急,扭头正想安抚齐春锦,却见齐春锦俨然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姑娘想什么呢?”莲儿登时就气消了。   心道,与这帮俗人计较个什么呢?不如像姑娘这样,无忧无虑,自是比那些尖酸刻薄的活得快乐又长久!   “今个儿摄政王会来么?”齐春锦喃喃道。   莲儿回想了一下外头的传言,道:“应当是不会的。摄政王政务繁忙,对待小辈也并不亲近,岂会来云安郡主的生辰宴?往日都没有过。”   齐春锦点了点头:“唔。”   但等点完了头,齐春锦突地又觉得,自己好像没那样怕他了。   昨晚自己还在梦里踹他了呢。   这时云安郡主身边的嬷嬷走过来,掀起了帘子,笑道:“姑娘随我来。”   于是把齐春锦单独迎了进去。   其余人乍见这一幕,这才不由得多看了这齐三姑娘两眼。   “讨好了云安郡主就是不同。”有人低低嗤道。   一转眼,又有一辆马车到了近前。   众人抬眼一扫,登时心惊,连忙跪伏下来行礼:“拜见齐王殿下!”   那马车车帘这才卷起,宋珩撩起衣袍,拾级而下。   但他却并未出声。   随即有个小太监高声道:“皇上驾到!”   众人齐齐惊在了那里。   皇上?   从未出过宫,京中无数人都不曾得见其面的小皇帝?   众人不敢抬头直视龙颜,只能又拜了一次。   小皇帝却顾不上这些了,他叫了个定王府的下人:“你领路,朕去见云安。”   众人心道,这难道预示着定王府要得宠了吗?   小皇帝快步走在前,宋珩缓缓走在后。   他们径直入了内院。   “齐三姑娘!”小皇帝大声喊。   齐春锦正与云安坐在一张石桌前说话,听见声音,齐春锦便立时回了头。   “我带了册子赠给你。”齐春锦道。   小皇帝正盼着这个呢。   这可是他头一回正儿八经收朋友的礼物。   小皇帝连忙伸出了手。   宋珩却在后头黑了脸。   原来收礼他都不是独一份儿。   小皇帝又给了齐春锦什么,才叫她花心思还礼?   小皇帝捧着画册,当即视如珍宝,叫小太监收好了。   不多时,嬷嬷来报,说是各家姑娘都到了,凤阳郡主也在外头等着呢。   云安郡主这才起身。   她皱着脸道:“锦儿,我一会儿怕是无暇顾及你。”   齐春锦摆手道:“无妨,无妨。”   宋珩垂眸道:“跟着我罢。”   齐春锦呆住了:“啊?”   小皇帝连忙纠正道:“跟着我吧。”   宋珩扫视他一眼,目光凌厉,偏生小皇帝还沉浸在我被朋友送了礼物的愉悦当中,愣是没察觉到。   那厢王娴等人也到了府中。   袁若霞身后还跟了个齐语柳,齐语柳这一回学得更聪明了,她彻底收起了那点心高气傲,磨去了棱角,见谁都是讨好哄捧。   袁若霞心下不屑,但又觉得烘托得自己愈加高贵有地位,便也就带着齐语柳四下走了。   “今日皇上到了定王府。”有人低声道。   王娴步子一顿。   连袁若霞等人也都顿住了。   “皇上来了?”   “当真?”   她们还不曾见过皇上。   她们之中,多是倾慕摄政王的,只是又多是惧怕摄政王的。不免心道,若是摄政王不成,便是能入宫做个妃子也是好的。   但她们明面上不会说,还反倒频频朝王娴看去,带着一分揶揄味道。   很快云安郡主先出来了。   凤阳郡主迎上去道:“我知你最近喜爱顾先礼的画,便特地请了顾先生至府上。”   云安郡主心下惊喜,却是为了齐春锦。   喜欢画的并非是她,是她为齐三姑娘收集来着!   云安郡主礼貌地谢过了她。   凤阳郡主见状,心下不免可惜。   她待云安一向不错,可惜云安始终与她隔着一层。   等众人都入了园子,正一一向云安郡主送上生辰礼,才终于听得那厢道:“皇上驾到,齐王殿下到。”   众人大着胆子,转头看去。   第一眼却是先瞧见了个梳着十字髻,眉心点着一枚花钿的小姑娘,眉眼娇媚明艳,好不动人。   齐语柳愕然地站在了那里。   “那……那不是岳王世子么?”袁若霞也变了脸色。   王娴这才叹道:“那是皇上。”   齐春锦却不知旁人惊诧、羡慕,她是紧张极了。   偏偏摄政王还在她身后,低声问:“怎么同手同脚了?”   气得齐春锦恨不得回到梦中,再多踹他两脚。   作者有话要说:齐三姑娘其实是个天然黄。 第27章   “好一个……好一个齐三姑娘!”袁若霞怒声道,但一转声,她突地又笑出了声。   如果早知道那天同齐三亲近的,是小皇帝,她又急什么?   她有什么可急的?   齐春锦这样的小门户出身,眼皮子浅,有皇帝放在面前,她还会去想摄政王吗?   袁若霞笑着笑着,又连忙打住了。   王娴就在一旁。   她将来可是要做皇妃的。   齐春锦如今侵犯的是她的利益了……自己要是笑得太欢,叫王娴看见就不好了。   袁若霞一回头,却正看见齐语柳神色恍惚,嘴里□□叨着“不可能”的模样。   齐语柳比齐语芙要聪明点,她觉得齐春锦不敢撒谎,她没怀疑过“岳王世子”是皇帝的事。但相信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   她身后那是摄政王啊……   那是齐家伸长了脖子,拼命也够不着的摄政王啊!   齐语柳脚下发软。   她又想起那日,齐语芙叫周家的下人捧来一盏灯,照亮了齐春锦的面庞……难道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摄政王便注意上齐春锦了?   难不成还成了她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袁姑娘……”齐语柳不由看向袁若霞,她满头大汗,颤声道:“她,她同摄政王……”   袁若霞却是回头冷冷瞪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还不住嘴。”   齐语柳抿了下唇。   一时间又是震惊,又是惊恐,又是悔悟,又是嫉妒……种种情绪交杂,齐语柳差点站都站不稳。   袁若霞为什么不针对齐春锦了?   难怪……难怪二房铁了心地要走。   不仅仅是因为齐春锦与皇上相识……   二房该要怎么对他们!   齐语柳几乎一刻也待不住了。   她慌乱地挪动着目光,别说为自己寻门新的亲事了,她现在只想赶紧找到还有谁会憎恨齐春锦……他们大房,只能靠着这个活下去了!   小皇帝已经走向了云安郡主的方向。   他突地回头:“锦儿你怎么不走?”   锦儿?   一时周围挨得近的,连带宋珩都朝他看了过去。   宋珩目光沉沉。   小皇帝莫名起了一身寒意。   他环视一圈儿。   周围女眷哪里敢对上他的视线,纷纷都低下了头。   小皇帝心道,真是怪了。   小皇帝连忙又冲着齐春锦催促道:“锦儿,你快。”   与皇叔站得那样近,一定很可怕吧?   齐三姑娘没准儿都腿软了。   齐春锦倒也知晓周围的人都在看她,有些目光还叫她感觉到了不适。   恨不得将自个儿遮起来。   她抿了下唇,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小皇帝丈二摸不着头脑。   宋珩迈动步子,倒是走到了小皇帝身旁。   小皇帝压低了声音问:“皇叔,齐三姑娘是不是生我气了?她不喜欢我像云安一样叫她?”   宋珩看得分明。   她胆子小,并不愿出这样的风头。   “她怕。”   “怕什么?怕这些人吗?这些人有何可怕的?”小皇帝扭头盯着宋珩:“皇叔,她是不是怕你?”   宋珩:……   宋珩冷冷地盯住了小皇帝。   小皇帝立刻收了声。   怪他,怪他,便是的确怕皇叔,也不该说出来。   宋珩这才又道:“她年纪还小,只懂旁人嫉妒她,不懂旁人也畏惧她。”   齐家大房蠢笨如猪。   本是蝼蚁,一脚碾死也不可惜。   只是这样未免便宜了大房。   若非如此,他又何须将她推到台前,叫众人都瞧个清楚?   不论有脑子的,没脑子的,都该知晓畏惧了。   小皇帝听得似懂非懂。   齐春锦快步往云安郡主的方向走,只是云安那头又围了凤阳郡主等人,眼瞧着她也插不进去。   “齐三姑娘,过来咱们一同说话吧。”   齐春锦转头看过去。   却是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姑娘。   “齐三姑娘不记得我了?我们在王府见过的。我是冯玉卿。”   齐春锦一下勾起了记忆,她记得对方的嗓音温温柔柔的。   齐春锦顿了顿步子,叫了声:“冯姑娘。”   她走了过去。   众人自然多看了冯玉卿两眼。   冯玉卿只当不觉,低声问:“你怎么同齐王殿下一并出来了?”   “我先去后院寻了云安,云安先出来了。我晚了些,就和他们同路了。”齐春锦坦然地道。   “云安郡主一会儿若是无暇顾及你,你便与我同坐吧。”冯玉卿又道。   齐春锦有些受宠若惊:“行么?”   “行的。”   旁边有个红衣姑娘探出了头,问:“那你还记得我么?”   齐春锦仔细回忆了下:“丁家姑娘?”   丁萧萧笑了笑,指着自个儿的鼻子道:“得叫丁家姐姐!我比你大三岁!”   宋珩远远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他捏了捏指骨,心下有些痒,随即又压下去了。   ……懂得畏惧的聪明人,这就自然找上门,向她卖好了。   云安郡主远远地瞧着齐春锦和别人说话了,倒是有些急了。   幸而随着宋珩、小皇帝落座,宴席也就开席了。   云安郡主这才压下了那点焦急。   等用到一半,方才有人来报:“顾先生到了。”   齐语柳恍恍惚惚,只听得这么一句。   还心道。   什么顾先生?   旁边却是已经议论了起来:“是他?”   “何时回的京?”   “不会又带了一卷画册回来罢?”   齐语柳茫然望去,却见好几个贵女都露出激动之色。   一个先生?   又有什么值得激动的?   却听得一阵脚步声近了,小厮带了个年轻男子进了园子。   男子着一身青衫,长发用蓝巾随意束起。   五官俊美,眉眼间带着一丝不羁。   齐语柳怔怔望着,心跳都快了些。   于京中贵女来说,摄政王多是她们向往而又不敢奢望的存在。   但这位顾先生就不同了……   皮相俊美,出身也不低,又并非手握重兵,并不吓人。京中不少女子都倾慕于他。   “顾先礼拜见皇上、齐王殿下、云安郡主……”男子先躬身行了礼,随后便站直了。   宋珩扫他一眼:“你何时回来的?”   顾先礼笑了下:“两日前,不久。还未到齐王府上拜会。”   宋珩微一颔首,并不多言。   顾先礼当下看向凤阳郡主,问:“你说云安郡主喜欢我的画册?”   云安郡主忙起身,紧张道:“并非是我,我是为了锦……齐三姑娘搜集的画册。”   “哪个齐三姑娘?”   宋珩拧了下眉。   但此时已有人齐齐看向齐春锦了。   顾先礼自然也就循着看了过去。   顾先礼怔了下,似是没想到自个儿的知音,原来是个这样的小姑娘。   顾先礼大步走上前去,往齐春锦跟前的桌案上一放:“这些便送你了。”   仔细一瞧,竟是厚厚一沓画册。   齐语柳也是这时才终于想起来,顾先生是何人!   齐春锦总爱看那些画册,齐诚就纵容着她,竟也真花功夫去寻给她。那日她与齐语芙去书房,想要同二叔说话,便听他们提起了这么个名字。   周萍突地回头道:“你说齐春锦爱看画册,爱的便是这些?”   齐语柳登时面红耳赤:“也、也并不全是,她从前的确爱看些禁.书,上头画的净是那些污人眼的东西……”   肖晴嗤道:“原来却是顾先生的画册。幸而若霞没有信了你的话。”   否则若是拿这个去嘲讽齐春锦,那才叫可笑!   “顾先生的画册……难道便不同了么?”齐语柳忍不住道。   “你知他是谁?他父亲乃是顾元德。”   顾元德……   这个名字其实已经很久不曾听见了,但齐语柳还是飞快地想了起来。   在摄政王成为大渊军神之前,大渊王朝有两位能征善战,名声响当当的大将军。一是如今的岳王,二便是顾元德大将军。   顾先礼是他的儿子?   “怎么、怎么父亲是将军,儿子却……”   “管他做什么呢?顾将军为大渊鞠躬尽瘁,顾先生虽不承其衣钵,却也无人敢小瞧!他手中可是有先太.祖令旨的。”说话那人,不由露出轻鄙之色,似是瞧不上齐语柳这样没见过世面。   齐语柳面上更觉臊红,耳中也嗡嗡作响。   又是皇上,又是摄政王。   齐春锦到底哪里来的运气?   便连看个画册,那作画者也能是大将军之子!   这厢,齐春锦微微呆住了。   她低头瞧了瞧画册,又抬头瞧了瞧面前的顾先礼。   “顾先生?”   顾先礼点了头,问:“你且说说,都看过了我哪些画册?”   齐春锦掰起了手指头:“我最先看的,是定州记,再是锦州风物,还有凉山行……”   顾先礼愈加惊讶。   她还当真看过了不少。   连他早些时候画的,都看过了。   顾先礼不由笑道:“你日后若再想看,托人到我府上说一声便是,第一本便送你。”   齐春锦抿了抿唇,唇角掩不住笑意:“当真么?”   “当真。”顾先礼扬了扬下巴:“收着吧!”   齐春锦顿了顿,从头上拔了根簪子,递过去。   “我没有银子。”齐春锦道。   顾先礼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不要你的银子,给你便是送你了。你这小姑娘真是可爱……”   那厢,啪的一声轻响。   小皇帝惊道:“皇叔,你的杯子怎么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8章   “既是云安生辰,你何必夺云安风头?”宋珩看向顾先礼,冷淡道。   小皇帝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当下伸手推走了宋珩面前的碎杯子,将自己那个好的,给宋珩换了过去。   这云安郡主府上的杯子,怎么这样不禁握?   弄得皇叔好生尴尬!   这厢顾先礼恍然醒神,笑道:“是,是我不妥了。”   他盯着齐春锦道:“一会儿再同小姑娘讨教。”   齐春锦双眼透亮,连连摆手:“不急,不急。”欢喜得连方才的窘迫都忘了。   小皇帝只觉得更冷了。   好似脖颈上放着的脑袋,都快不属于自己了。   顾先礼随意寻了个位子坐下。   乐声起,筵席开。   齐春锦拿起筷子,看别人动了,她才跟着动了。   冯玉卿瞧了她一眼,见她低头吃得认真,心下不由叹了一声。   果真是个好运的。   顾先礼常年不在京中,这一回来,就叫她撞上了。   冯玉卿伸手拿走了齐春锦旁边的茶水,与身后的丫鬟道:“给齐姑娘换杯热的。”   齐语柳沾了袁若霞的光,离她们不远,乍然听见一句“齐姑娘”,本能地抬起了头,却见冯玉卿说的是齐春锦。   当下心底一阵又酸又妒。   怎么?离了他们齐家之后,就她独一个齐姑娘了?   冯玉卿的丫鬟很快换了热茶回来。   冯玉卿指着手边的菜色道:“这道菜,不可多吃。当心腹中觉得凉。”   丁萧萧在一旁附和道:“正是!这样的宴席上,实则没什么可吃的……”   齐春锦愣愣地点了头。   待她好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   齐春锦这才放松了。   她简单吃了些,也就不再动了,只惦记着嬷嬷说的,晚些时候做点鸡丝羹来吃。   实则这生辰宴上,没几个是正经来吃东西的。   他们吃着吃着,便让人取了些小玩意儿来玩,玩得好的姑娘们,私底下也自己聊自己的。   没一会儿,太皇太后与太后的礼也到了,云安郡主自是又跪地接下,说了好一番感谢的话。   齐春锦慢慢就觉出无聊了。   她悄然叹了口气。   怎么人越多,反倒越是无趣呢?   所幸没多久,众人也就用完饭,辗转去了另一个园子里说话,玩些投壶、藏钩、双陆一类的玩意儿……   齐春锦同她们不熟,也混不进去,便自觉地退到了一旁。   丁萧萧拉着冯玉卿正要去玩藏钩。   冯玉卿道:“叫上齐姑娘一块儿吧。”   丁萧萧点点头。   冯玉卿扭头就去找齐春锦。   小皇帝却正坐在位置上,冲齐春锦勾手指头。   冯玉卿顿了顿,皱了下眉,一时间有些迷惑。这位齐姑娘,究竟是同谁交好呢?是小皇帝?还是……那位?   齐春锦一提裙摆,猫着腰,悄悄从树后跑了。   没理小皇帝。   也没瞧见冯玉卿。   冯玉卿忍不住笑了下。   还是个心思未开的小姑娘,恐怕并不懂得这些。   “那齐三姑娘呢?”这头一块儿玩儿的贵女中,却是有人懒洋洋地出了声。   “没瞧见。”   “王姐姐怕是要小心了。”有人嘻笑道。   王娴并不言语。   “瞧,皇上也走了……”有人抬了抬脸说。   至于摄政王更是早早离了场,是她们不敢议论,也不敢去好奇的。   王娴这才抬了抬眼:“玩自个儿的,管别人做什么?”   那人连忙笑了笑,道:“也是。管她做什么?你且瞧着,咱们京中各门各府的姑娘,哪个不是互相认得的?若是没人同她玩。你看她自不自在?她难不成还能同皇上告状,说我要她们同我一起玩?”   齐语柳听罢,悄然松了口气。   如此便是要排挤齐春锦了。   这京中贵女若要排挤起一个人,那自是不难的,被排挤的人,该要觉得日夜也难捱了。   王娴听罢,淡淡说了句:“听你说的什么话?”   话音落下,她将手中的牌打了出去。   那人嘻嘻一笑:“当我说的闲话吧。”   正巧这时云安郡主与凤阳郡主过来了,她们更是不再提那齐三姑娘了。   冯玉卿恰巧将这段话听进了耳朵里。   她心下觉得好笑。   到底是富贵日子过得长久了,被眼前的繁华迷了眼,目光短浅,还自视甚高。   人家又哪里想同你们玩呢?   冯玉卿回头扫了眼齐春锦离去的方向。   人家自有陪玩的。   陪玩的小皇帝尾随着进了又一个院子。   嬷嬷带着齐春锦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郡主这会儿肯定离开不得,三姑娘先自己坐坐,我这就去瞧瞧鸡丝羹做好了么?”   齐春锦低低应了声。   小皇帝还想同她聊顾先礼呢。   谁晓得,刚一迈出去,小皇帝就感觉后领子被人拽住了。   他艰难地回了个头:“皇叔?”   皇叔身后还跟了个顾先礼。   小皇帝忙道:“那些画,原来是顾先生画的。”   顾先礼先是拱手行礼,然后失笑道:“皇上怎么也瞧我的画?”   “锦……齐三姑娘送我的。”小皇帝道:“齐三姑娘说得不错,那画是很有意思的。”   并不止是单纯的画。   画里还有故事。   全是小皇帝从未踏足过的地方的故事,实在吸引人!   顾先礼听罢,更是大笑:“原来这位齐三姑娘不仅自个儿喜欢我,还四下宣扬,叫旁人也去看!”   什么叫不仅自个儿喜欢他?还四下宣扬?   不过喜欢他的画罢了。   宋珩眸色一沉。   只听得“铮”的一声响,他抽出了护卫腰间的长剑。   宋珩垂下眼眸,淡淡道:“我先前在顾府学艺,距今已有数年。竟是已有许久不曾与你切磋了……”   顾先礼浑身皮肉一紧,原本肆意潇洒的模样,登时消失了个干净。   “殿下,我想这倒不必了……”   那哪里是切磋?   应当是一顿毒打!   比较起来,摄政王倒更像是他爹的孩子!   顾先礼若非为了躲避他爹日夜令他苦练功夫,学习带兵打仗,他也不会四下逃窜,不,游历!   齐春锦耳朵抖了抖,却是听见了这厢的动静。   她坐在石凳旁,猛地扭过身子,转头看去……   宋珩面不改色,又将长剑插回了剑鞘。   他道:“皇上不是想知晓京城以外,是个什么模样吗?顾先礼行走天下,不如听他仔细与你说说……”   顾先礼也正想避开与宋珩切磋,当下便应了。   小皇帝想想也是。   今日他难得获了这样的自由,应当好好利用才是,遂与顾先礼转了身,又往院子外走去。   齐春锦瞧见这一幕,慌急慌忙起了身。   等她追过去,早没小皇帝的影子了。   齐春锦憋着的那口气一下松了,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   她又不想同摄政王说话。   “站着做什么?”宋珩道。   齐春锦这才挪了挪步子,往外退开了一点,问:“皇上怎么走了?”   宋珩撒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道:“他要去瞧他将来的妻妾。”   “妻妾?”齐春锦愣了愣。   “太后要为他选妃立后。”   齐春锦点了点头。   宋珩紧紧盯着她的面容瞧了瞧,见她并无失落伤心之意,这才觉得胸口堵着的不耐消散了许多。   谁晓得,紧跟着,他便又听见齐春锦问:“方才……是顾先生么?我好像瞧见他了?”   宋珩道:“不是,你看错了。”   齐春锦:?   齐春锦犹犹豫豫地道:“是么?”   “嗯。”   齐春锦小心翼翼地抬头瞧了瞧他。   宋珩骤然撞见她的面容,心下不由又是一软,他道:“你喜欢看画册?”   齐春锦轻轻点了下头。   宋珩道:“房思年、越妄、华青松……他们的画册你都看过?”   齐春锦摇了摇头。她连听也不曾听过。   宋珩道:“与他们相比,顾先礼算不得什么……”   齐春锦眉头一皱,道:“那殿下看过顾先生的画册么?”   宋珩:“没有。”   他每日里忙着政务、军务,哪有时间去看顾先礼的玩意儿?   齐春锦气鼓鼓地道:“那殿下也不能说顾先生不如他们!”   宋珩攥了攥指骨。   他觉得还是应当拔剑,先将顾先礼剁在校场中。   齐春锦瞧他一眼,再想起先前宋珩在她身后说她同手同脚,如此“新仇旧恨”,胆儿一上来,转过身,一声不吭就走了。   宋珩愕然地立在了那里。   正如京中传言那般,他与底下小辈从不亲近,手边只带过一个小皇帝。   但带男孩,怎么能与女孩子相同?   宋珩竟是有些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哄齐春锦好了。   他原以为还能拿其他人的画册来取悦她,谁晓得顾先礼在她心中竟视若珍宝……   宋珩心底翻涌。   又是气极,又是慌乱。   他连忙走了上前。   他道:“除了顾先礼的画,你还喜欢什么?”   齐春锦不想搭理他。   但他是摄政王,总不能不搭理。   齐春锦动了动唇:“没别的了。”   宋珩心下更不大痛快了。   更想回头斩顾先礼了。   宋珩又问:“真没旁的了?”   齐春锦不出声。   “放风筝呢?”   齐春锦竖起了耳朵。   她送了宋珩风筝,自个儿却是没地儿玩的。昔日在定州的时候,左右无人管,隔些日子还能同娘去山上玩,回了京城便不一样了……   宋珩转身看了小太监一眼。   小太监立即会意,马不停蹄地买风筝去了。   半个时辰后。   宋珩拿到了风筝,与上次不同,这回上头画的是蝴蝶。   花花绿绿的蝴蝶缓缓在定王府中飞了起来。   冯玉卿坐在这厢,乍然瞧见一只蝴蝶风筝腾空而起,又瞧见小皇帝与顾先礼出来了。   旁人惊愕议论:“怎么又是风筝?”   “这回是蝴蝶的?”   “谁在放?”   “难不成……难不成又是齐王殿下?不应当啊!”   谁也无法将齐王与风筝联想到一处。   冯玉卿却忍不住勾了下唇。   果真猜得不错。   她们在这厢想着如何冷置那齐三姑娘。   后院儿里头,却是摄政王在陪玩呢。   ……   这厢院子里。   齐春锦急道:“线放长了,长了,哎呀,哎呀,栽了!你怎么这样笨?”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风评被害。   资深陪玩·摄政王。   晚安。 第29章   齐春锦打从云安郡主那里回来后, 便忍不住发了会儿呆。   “怎么这是?”王氏笑着问。   齐春锦晃了晃脑袋, 叹了口气。   她玩风筝玩得上了头, 连摄政王都敢骂了。   果真是胆子大了。   可是胆子大有什么好呢?   兴许哪天被砍了头都没准儿。   “去玩了一趟,倒多愁善感上了。”王氏抚了抚她头顶的发丝:“若是觉得人多不大适应,下回就避开旁人, 悄悄从后门溜进去玩好了。”   他们不需要齐春锦学会八面玲珑。   “并非是这个缘故。”齐春锦道。   “那是为着什么事?”   齐春锦怕吓着王氏, 只好小小撒了个谎, 道:“我昨日见到顾先生了,就是那个画了定州记的顾先生。”   齐春锦说着说着,倒还真惦记上了。   “可惜昨日没能与顾先生多说上几句话,可惜, 可惜。我还想问他,南海当真有会飞的鱼么?”齐春锦满脸都写着“牵肠挂肚”四个大字。   王氏叫她这样一说, 又糊涂了。   打齐春锦的嘴里, 总共就提过两个男人。一个是小皇帝,一个便是这位顾先生。也不知她究竟更喜欢谁一些?还是仍旧未开窍, 谁也不喜欢?   没一会儿工夫, 齐诚回来了。   父女俩便凑作一堆, 聊那顾先生去了。   “那顾先生可是长长的胡子?”   “不是不是,他生得很俊的, 年纪么, 与齐王殿下相当罢?”齐春锦瞎猜的。   “他还送了许多画册给我,应当能看很久很久了吧……”   等齐春锦讲完,便轮到齐诚来讲了。   齐诚仔细讲了讲自己手底下的学生。   “这个李公子, 最善作诗,写的诗很有几分风骨。”   “这个柳公子,会作策论,而且十分尊师重道,将来前途无量……”   “这个曾公子,孝顺父母,敬爱师长,还给你爹爹我带过家中的吃食……”   齐春锦听得直打呵欠:“……爹在书院,原来这样无趣?”   齐诚憋了口气,差点把自己呛着。   她就没从中听出来个讨她喜欢的么?   齐诚仔仔细细一思量,他今日提的这几个,都是不错的苗子啊!   他见了都诚心实意地觉得,他若是个女子,他定然会选这样的夫婿!   王氏却是听出来哪里不对了。   什么会作诗作策论,什么敬爱师长、孝顺父母,什么前途远大、一表人才……齐春锦压根就不关心这些东西。   但难不成还得给她找个厨子么?   王氏心下又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道:“那锦儿觉得那顾先生好么?”   不能找个厨子。   倒是能找个画师。   二人兴致相投,以后的生活自然也会快乐。   齐春锦点点头:“他是好的啊。怎么了娘?”   有个满意的就好。   无论如何,画师总比皇上强。   若真被皇上看中了,王氏想想都要心疼死了。   王氏立即转头问齐诚:“你可知这位顾先生的家世来历?”   齐诚想了想,讪讪道:“只知他在京中素来有名,人人都称一声顾先生。”   不错。有名望,有糊口的本事。   齐春锦扭头道:“顾先生的家世,我在定王府上听见了!”   “好像是……什么将军的儿子。”   “将军?不会是顾元德大将军的儿子吧?”齐诚这下反应倒是快了。   “好像是的吧。”齐春锦咂咂嘴。   王氏:“……”   这又是个什么缘分?   怎么又成大将军的儿子了?   顾元德的大名谁人不知?   王氏突然觉得定州真是个好地方,倒也不至天上随便掉个东西下来,便砸中一个王公权贵。   到了第二日。   齐春锦正窝在府中看新画册,却有丫鬟进门来,急声道:“姑娘,岳王府的马车在门口。”   “嗯?”   “说是要请姑娘过府吃茶。”   齐春锦有点糊涂。   岳王?   还是在原先的齐家见过一面。   底下人哪里敢怠慢岳王府,连忙催促着齐春锦去了。   岳王府的下人见了齐春锦,当下便挤出了笑脸,道:“姑娘,云安郡主也已经在咱们府上了,就等姑娘一块儿去了。”   “是要去做什么?”齐春锦疑惑道。   “咱们府上世子,这些年一直没什么朋友,王爷王妃便想着,请些年纪相当的小公子、小姑娘到府上。没准儿世子便愿意出门了呢。”那下人也不隐瞒。   这还是岳王夫妇打从齐家回去后想到的。   世子的病早已经好了。   如今的病更多是心病。   太医已经瞧过无数次,都是认为世子应当多多出门行走,病方才能好。   齐春锦恍然大悟,这才爬上了马车,道:“那我们这便走罢。”   她从前也没什么朋友,她知晓没有朋友的痛苦。   等到了岳王府,云安郡主果真已经在了。   岳王妃正陪着吃点心、说话,见齐春锦进门,她当下将人叫了过去,紧挨着坐下了。   齐春锦倒也不怎么怕他们。   在齐家时,他们也没有伤害过爹娘,反倒是大房怕他们怕得厉害。大房怕,她自然就喜欢了!   岳王妃对齐春锦的印象极好,仔细问过了她爱吃什么,便让厨房先置着了。   岳王妃叹了口气,道:“府上已经许久没有来过客人了。”   云安郡主胆子还要小一些,一时不知该应什么好。   齐春锦指了指云安,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便是第一个了。”   “是呢。你们爱玩什么?我让下人取来。咱们一会儿到院子里去。”岳王妃道。   云安郡主心道,与齐三姑娘一块儿便好了。   齐春锦倒是认认真真想了起来,什么毽子啊,花球啊,风筝啊,皮影戏啊……她一溜儿说完,却是突地想起来,好奇地问:“王妃会使鞭子的?”   岳王妃点头:“正是。”   齐春锦有些不大好意思:“我想瞧瞧……”   岳王妃却乐意之至,道:“好啊!这些年我耍鞭子,还没给旁人瞧见过呢……耍刀瞧不瞧?骑马会么?我教你骑马……”   岳王妃说着,倒是越加兴奋起来。   岳王府困住的岂止是世子,连同他们夫妻也被困在了这里头。难得热闹,岳王妃倒也来了兴致。   “快,去准备兵器,摆到院子里。”岳王妃当下吩咐了,带着她们便往院子去了。   不多时岳王也来了。   岳王妃倒也不觉丢了身份,当下先耍了一套鞭法。   齐春锦哪里瞧过这样的阵势?当下看呆了,连连鼓掌,分外给面子。   岳王妃更来了劲儿,与岳王耍了一套刀法。   齐春锦鼓掌鼓得手心都疼了。   岳王妃收了势,道:“你若喜欢,我来教你。”   齐春锦连忙凑了过去。   岳王妃先教她如何握住鞭子。   “你且这样握着……”岳王妃说着,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掌心,道:“你这手软软嫩嫩的,怕是习不得武的,一会儿就得磨破。罢了罢了,还是来玩毽子吧。”   齐春锦只好依依不舍地丢开了。   云安郡主怔怔望着,心下叹了口气。   齐三姑娘虽然胆子也小,可谁人与她搭话,她都乖乖巧巧都说上两句的。   云安郡主目光暗了暗,也跟了上去踢毽子玩儿。   岳王夫妻没有架子,就这么陪着一块儿。   后院里很快便响起了嬉笑的声音。   岳王府中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声音了,一时间下人们都神色怔怔,有个老嬷嬷还流了些眼泪下来。   “快快快!”   “掉了掉了!”   院子隔壁是另一个院子。   住着岳王世子。   院子里常年伺候的下人只有三两个,倒并不是怠慢,而是因为世子不喜人多。   正中的厢房内,少年倚着轮椅,如往常一样,枯坐便是大半天。   他也读书。   但读书总有累的时候。   何况读书也不能解决他内心的苦闷与困乏。   读够了,他就让丫鬟将窗户撑开一些,只撑开一些,能瞥见一点天光就好了。   偶尔还能瞥见一点垂下的树枝,蝴蝶轻轻从上头掠过。   但是今个儿坐着坐着,少年突地听见了笑声。   想是听错了。   少年低下头。   “毽子!毽子飞了!云安你踢飞了!”少女的声音娇软好听,只是稍微拔高了一些,就轻易钻入了他的耳中。   他呆了好一会儿。   王府来人了?   有人在隔壁玩耍?   少年垂下了眼眸。   这厢宋珩听闻岳王府请了齐春锦去府上。   “岳王夫妻请她做什么?”宋珩拧了下眉。   前有小皇帝,后有顾先礼。   连那个周家公子也跟蜜蜂似的追缠不清。   容不得宋珩心下不多想。   宋珩出了宫,便当下驱马往岳王府去了。   有人暗暗瞧在眼里,心下一惊。   摄政王去岳王府上,可是有什么用意?   等宋珩到王府时,齐春锦几人已经在歇息了。   岳王去处理事务,岳王妃亲自去了厨房盯着食物。云安便与齐春锦坐在一处闲话。   下人岂敢怠慢宋珩,一边命人去报给岳王,一边在前面领路,将宋珩往院子的方向带去。   这厢云安歉然道:“昨日生辰,都未能陪你。”   齐春锦却是没记在心上,摇摇头道:“客人那样多,你应该先照应他们的。我昨日也没有不快呀……”   云安心下却还是觉得不大高兴。   她问:“昨个儿皇上和齐王叔陪你玩了么?”   会不会齐三姑娘从此觉得,同我玩无趣了?   齐春锦有些心虚道:“唔,齐王殿下同我放了风筝。”   “我瞧见了。”云安酸酸地道。   云安问:“你喜欢齐王叔么?”   宋珩恰巧驻足站在门外。   他抬手挥退了下人,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齐春锦摇摇头,道:“不喜欢。”   他放风筝都放不好。   宋珩猛地攥紧了手指,面色阴沉。   身后的下人站得远,听不清里头的话,只叫宋珩吓了一跳,忙战战兢兢地回想,哪里得罪了齐王殿下……   云安听罢,松了口气。   真好,齐三姑娘还是喜欢我更多些的。   齐春锦又迟疑了一会儿,忆起了那些梦,还有无数的春.宫.图。   她舔了舔唇道:“可齐王殿下真好摸呀……他的身体也好看。”   云安:?   宋珩:……   作者有话要说:  齐三姑娘馋摄政王的身子,咂嘴。   推荐一本非常好看的古言,一得就到的男主巨好磕!这个太太写得非常好,超甜,而且比我勤奋一百倍!大家看不够的话,去看看这位太太吧!   《摄政王的1/2婚姻》/千峰一鹤   秦嫀穿成家道中落的商贾之女,成了精分摄政王的第二个家。   三年后娃都两岁了,她才知道丈夫是摄政王,而且有两个人格。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方家里妻妾成群,还有正牌王妃!   秦嫀心想,一夜夫妻百夜恩,我娘俩潇洒去了,你有病就治,珍重!   摄政王赵允承上半月着黑衣,脾气暴虐, 乖僻邪谬,下半月着白衣,斯文儒雅,谦谦君子。   一直以来各过各的没毛病,有毛病的是黑衣摄政王想睡白衣摄政王的老婆,这可就不行了!   将就着活的淡定女主VS温柔和暴戾来回转换的男主   排雷:男主人格缺陷,心理不正常,有病!   沙雕甜文,一切都架空,大白话,不考据,不虐女主。 第30章   宋珩脑中腾地一下, 燃起了一把大火。   她……她喜欢他的身体?   宋珩的表情数次变幻, 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僵硬的表情上。   他是否能这样以为?   在梦中, 他将她压在身下为所欲为的时候,她也是喜欢的?   宋珩紧紧抿了下唇,喉头动了动, 还想再听齐春锦会说些什么。   屋内。   云安都结巴了:“好、好摸?……好看?”   齐春锦点了下头, 将声音压得更低:“我同你说, 你不能同别人说呀。”   她阅图无数。   宋珩的确是最最好看的。   想到这里,齐春锦耳根子也有点发烧。   她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耳根。   就是好看好摸嘛。   嗯,不用脸红,反正没有人看见。   对面的云安郡主连连点头, 赌咒发誓地说自己一定不会说出去。   她和齐三姑娘有了小秘密了!   她自然不会说出去的!   “齐王殿下?”岳王妃疾步走来,却是一愣。   宋珩皱了下眉, 转过身:“岳王妃。”   屋内的人自然也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摄政王在屋外?   齐春锦一时间尴尬得手脚都软了, 心跳怦怦,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发烫。   “殿下怎么不进去?”岳王妃疑惑道。   宋珩声音微微拔高了些:“才刚刚走到门外。”   岳王妃应了声:“原来如此, 殿下请。”   原来是刚刚才到呀?   齐春锦松了口气, 只是手脚还是软的, 使不上劲儿。   岳王妃推了门,请了宋珩先进门。   宋珩攥紧了手指, 死死按捺住血液里窜动的欲.望, 这才没有第一眼就朝齐春锦看过去。   她一定不知道她的话,有多胆大。   宋珩咬了咬牙龈,只恨不得立刻入梦。   宋珩径直看向了云安郡主。   云安却是吓得打了个哆嗦。   齐王叔怎么越发可怕了?尤其今日, 眼神如虎一般。   齐春锦倒是悄悄看了宋珩一眼,脸色没有变化……与从前还是一样的。想必是没有听见的。齐春锦连忙看向岳王妃,低低叫了声:“王妃。”   岳王妃听她声音柔软,心都化了,连忙叫丫鬟将食物捧过来,放在了齐春锦的跟前:“尝一尝,我亲去厨房盯着做的,你定会喜欢。”   齐春锦舔了下唇,却是还没恢复力气。   她不好说是刚才被宋珩吓着了,只好小声道:“今日玩累了,手都没力气了。”   岳王妃听罢,也不觉得她娇气,忙叫丫鬟打了水来,净了手,道:“我喂你。”   宋珩瞧着这一幕,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她与岳王夫妻加上今日,也才不过见了两面,怎么突然间便连岳王妃也待她这样亲近了?   宋珩胸中便如同揣了一团火球,越发的不大舒服。   若是他今日不前来。   是不是再过两日,突地又多出别的人喜欢她了?   齐春锦吃了两块点心,这才有了点力气,她伸手抓起勺子,又用了些汤羹,没一会儿连手也暖了,舒服多了。   岳王妃这才道:“殿下今日怎会前来?”   宋珩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我来寻岳王的,听闻云安在此处,便先过来瞧一瞧了。”   岳王妃也不怀疑,点点头,忙叫小厮去请岳王前来。   云安郡主却觉得更是可怕了。   从前齐王叔从来不关心她的。   如今突地关心上了,却是叫她害怕极了……   云安郡主忙看向了齐春锦,细声道:“锦儿,我们今日也玩了许久了,该回去了,是不是?”   齐春锦连连点头:“是晚了。”   宋珩目光一冷,正待开口。   却听岳王妃也跟着道:“是晚了些,还是早早回去罢,女孩子总不好在外头耽搁的,爹娘也会担心的。”   宋珩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吞了回去。   罢了。   今日应当能在梦中相见了。   岳王妃等齐春锦吃完了,才亲自将她们二人送了出去。   那厢岳王也赶过来了。   岳王见到宋珩,也是一怔,死活没想明白,岳王府沉寂已久,摄政王为何突然上门?可是有何要事?   这也不应当啊。   若是要事,他已许久不理外事,整日里只处理王府中的事。如何也不该找上他……   “殿下今日前来……”   宋珩满心都惦念着齐春锦方才那句惊人的话,便垂下目光,胡乱扯了一通:“岳王也知晓,我虽执掌兵权,但已许久不曾练兵。我瞧如今虎贲军已不复昔日英勇之姿。虽说如今国泰民安,但也应当居安思危。顾老将军早已不过问军中事,我便想到了岳王……”   如今朝中也并不是没有兵将可调用。   岳王先前还是为先帝征战四方,后头换了新帝,由摄政王执政掌权,又有世子大病一场,岳王便借机退下了。   如今听到这番话,岳王不由热泪盈眶。   原来还是有人记得他的。   是了,是了,上回齐王殿下命人与他府上传话,说是齐家侮辱他的儿子!   那不就能说明,齐王殿下实则对他们岳王府倍加关怀吗?   岳王当下激动地一躬身,与宋珩滔滔不绝了起来。   直到酉时,宋珩方才归去。   岳王府很快便又归于了寂静。   岳王妃与岳王坐在一处,她先问了岳王,今日摄政王前来是为了何事。   岳王一一说了,岳王妃也不免感叹。   “旁人都道摄政王威势慑人,如今可见摄政王也是性情中人。难为殿下还惦记你我夫妻二人。”   原本老了许多的岳王,眼底腾地亮起两簇光,道:“我瞧这便是岳王府的好运来了!我会应下殿下的嘱咐。也许不日之后,郗儿也能痊愈,跨出那个小院儿。”   岳王妃点点头:“我算是想通了,闷在岳王府中有什么用?郗儿消沉,咱们也跟着消沉,那不是变得更糟了么?我日后天天邀齐三姑娘、云安郡主过府……”   两夫妻一合计,倒觉得本来瞧不见什么希望的岳王府,好似又重燃起了光亮。   而那厢的小院子里。   少年在椅子上呆坐了好一会儿,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   他隐约记得方才听见隔壁院子里,有女声道:“三姑娘先用些吃食,咱们歇一歇,一会儿再接着玩。”   之后院子便安静了下来。   原来走了么?   齐春锦回了齐家,王氏先不放心地仔仔细细问了一遍,随后才让齐春锦去歇息了。   齐春锦也的确是累了,她早早梳洗了,便躺下了。   等闭了眼,再睁开。   齐春锦盯着顶上的帐子,叹了口气。   瞧吧,不吃药果然还得做梦。   齐春锦翻身坐了起来。   摄政王就躺在她的身边,双眼紧闭。   齐春锦又想起了白日里自己说的话,她心跳不由又怦怦快了一些。   她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是……是好看的。   她悄悄伸出手,勾住了摄政王的衣带,扯了扯。   我再瞧瞧。   瞧一眼便好了。   齐春锦猛地定住目光,喃喃道:“此物与岳王妃教我的鞭子好像……不过更粗些。”   合着眼不动声色的宋珩,脑子里又腾地一下炸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三姑娘:让我康康,让我康康,我要康康这个宝贝。 第31章 (修)   他们在梦中并非没有做过更亲密的事。   宋珩甚至还能忆起, 他将她粗暴扼在身下时, 隔着薄薄衣衫, 正按在她腰窝上的细滑触感……   那时,她于他来说,不过是梦中一抹绮丽的痕迹。   眼下, 齐春锦三个字, 变成了个活生生的小姑娘。   可这个胆子小, 又软得厉害的小姑娘,如今满嘴都是大胆骇人而又不自知的话……   白日里的话与方才的话,连成一串。   宋珩眼珠轻轻一动,压抑在血液中窜动的猛兽钻出了牢笼, 他抬手按在了齐春锦的腰上。   齐春锦的动作却更快。   她一下按住了他的脸,把宋珩按了个猝不及防, 然后飞快地扯过衣带, 蒙住了他的眼睛。   倒是同他上次蒙了她的眼,有样学样、如出一辙。   宋珩气也不是, 笑也不是。   齐春锦还得意地道:“这样就不觉得羞了。”   反正对不上摄政王的眼睛了, 她自个儿心底那关过得去了, 也不觉得害怕了。   宋珩只得按捺住了,且看她还要做些什么。   他的眼睛一蒙, 齐春锦的动作果然变得更大胆了。   她小心翼翼地脱了他的外衫、里衣, 伸出手指戳了戳胸膛,又摸了摸,还在上头画了几道圈儿, 这才满足了求知欲。   “果真比画里的更好。”齐春锦说着,语气里倒还带出了几分“我真是有眼光”的味道。   齐春锦咂咂嘴:“我还要仔细瞧一瞧。”   她总被梦中的摄政王压个满怀,动也动不得,只是难受挣扎的时候,才碰得到对方的身体。   今个儿他动也不动,她也好好瞧瞧,与图上有什么区别?   齐春锦实在好奇得抓心挠肺,当下理不直气也壮地又往下解去。   “好像大不相同的……”齐春锦喃喃说着,掐了宋珩一把:“嗯,有点不舒服……”齐春锦后知后觉地顿了下,升起了点羞意,腾地收回了手。   宋珩却霎地睁开双眼,箍住她的腰。   齐春锦一怔,还不等反应过来,一片天旋地转,已经被捉住了。男人眼上仍然缠着衣带,他也不抬手去扯,只是轻轻地低下头。   哎呀!他咬她嘴巴!   这是在梦中从来没有过的。   他从来没有咬过她。   齐春锦心跳怦怦,慌得不得了。   她瞧的那些册子里,也少有这样的场景。   这是作什么?   梦里的摄政王怎么会咬她?我的梦要造反了么?   齐春锦“咝”了一声,猛地将自己生生吓醒了。   宋珩亲着亲着怀里按了个空:“……”   将他撩拨上火,却是说跑就跑?   宋珩目光阴沉沉地盯住了手,耳边还残留着齐春锦从梦中消失前,那一声含含糊糊的不高兴的“疼”。   屋外的莲儿听见动静,连忙强撑起眼皮,打着灯进了门。   “姑娘怎么了?”   她定睛一瞧,齐春锦竟然摔到了地上。   齐春锦迷迷糊糊爬起来,一脸懵。   莲儿心疼极了,赶紧将人扶起来,问:“姑娘又做噩梦了?不是都好了么?”   齐春锦喃喃道:“我被咬了……”   “咬了?哪儿?虫子?还是梦里有恶犬?”   齐春锦垂下目光,含含糊糊道:“比恶犬还凶。”   “那岂不是……狼?虎?姑娘是不是记起围场上的野兽了?”   齐春锦:“唔。”   她连忙钻进了被窝,被子一拉,攥了攥手指,还有点烫。   “我接着睡了。”   ……   宋珩第二日上朝,自是又不大痛快。   老房子着火,本就一发不可收拾。   偏生,火放到了一半,生生又灭了。   一时朝中气氛越发冷凝。   那些个大臣也不免收敛了些行事,暗暗道,摄政王积威甚重,若要成事,还得徐徐图之。   ……   经过云安郡主的生辰后,满京城的贵女也都知晓,那齐家二房并未离京了。只是如今不知他们住在哪里罢了。   不过这回她们倒不怎么提防那位齐三姑娘了。   周家那回出风头,应当是个意外,要说厌憎,也该是袁若霞最恨她了,还轮不到她们。而如今眼瞧着这齐三姑娘似是与皇上有私交,那更该是王娴看了闹心。   齐三姑娘门第低,就算将来入宫,也不足为惧。   这厢周萍坐在亭子里,正吩咐丫鬟剪一些花,捣碎了染指甲。   却听得周旭的声音近了:“你见着齐春锦了?”   周萍心下有些不快,将杯子放下,杯底碰撞桌面发出了“咚”一声轻响。   周萍道:“你从哪里来?”   “今日不上学,刚从父亲书房来。”   “字练了?”   周旭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拂开衣摆,顺势坐下,道:“你见没见到她?”   “你明年就要参加会试了,如今却还满脑子的儿女私情。你若想要娶亲,只管与母亲说就是了,总惦记她做什么?”   “原先本也是周家不大对得起她。”周旭低声道:“她怕我。”   周萍气笑了:“那你就要拿自个儿赔给她了?本是齐家大房闹出的祸事,与周家何干?你要真心疼,派人送些女孩儿喜欢的首饰去就是了。”   “你先前不是这样说的。”周旭皱眉。   周萍叹了口气:“谁能想得到这位齐三姑娘运气这样好呢?云安郡主生辰宴上,她是与皇上一同走出来的。”   周旭面色一变:“皇上?”   周萍点了下头。   周旭也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周萍当他是想通了。   小皇帝虽说尚且年少,还未掌大权,可到底也是皇帝。   周家一向忠君,怎能与皇帝抢女人呢?   周旭转过身,心头却沉甸甸地坠住了,越发难受得紧。   他年幼时,在城东的铺子里瞧见了一方砚台,喜爱得紧,待问起时,却是被小侯爷定下了。他回去后日夜难眠,如此花了七日的功夫,最后还是将那砚台弄到了手。   只是这事,连周家人都不知晓。   京里的人大都不曾见过皇上的面,更传那位皇帝身体羸弱,少于踏出宫门。   ……怕是周萍编来骗他的。   周旭心头想着,这才往自己的院儿回去了。   周萍在后头想来想去,还是让身边的老妈妈去给袁夫人递了个话。   “年少爱美色,那便给他几个俏丫头就是了。”   另一厢,冯玉卿令人拟了帖子,欲请齐春锦过府玩。   结果下人回来了,说齐三姑娘去岳王府了。   “岳王府?”冯玉卿乍然提起这个地方,还有一丝恍惚。   无他,只是它从大家眼中消失太久了。   “倒是奇了,齐三姑娘怎么会与岳王府扯上关系呢?”冯玉卿喃喃道。   岳王府中,岳王妃又陪着齐春锦、云安二人,好好玩了一个下午。   毽子又踢飞到了隔壁院子里去。   齐春锦笑道:“云安再用些力,墙那边就要积上一堆的毽子了。”   岳王妃也笑了:“无妨,踢飞了再买新的就是。”   云安郡主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齐春锦见状,忙道:“还是去捡回来罢。”   总不好这样浪费的。   “下回你再踢飞,我就都给你捡回来。”齐春锦又道。   云安郡主当下感动极了,低低唤了声:“锦儿……”   心下还道,我下回也不吃齐王叔的醋了,锦儿还是待我最好的!   岳王妃连忙点了个婆子:“你陪着齐三姑娘去捡。”   那人惊讶了一下,嗫喏着道:“可隔壁、隔壁不是世子……”   岳王妃反倒没了往日紧紧护着世子的老母鸡状。   她淡淡道:“去吧。世子已许久未见过旁人了。”   这个婆子却是一下懂了岳王妃的深意,心中叹息一声,连忙领着齐春锦过去了。   门是紧闭着,她抬手敲了敲院门。   不多时有个丫鬟来将门打开了。   齐春锦惊讶道:“这里是世子住的地方么?”   婆子点了点头:“世子喜静,姑娘一会儿不出声便好了,咱们捡了就走。”   齐春锦连连点头,将唇抿得紧紧的。   院子里景致枯败,与院子以外的岳王府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里头也的确安静极了,那些丫鬟低着头,谁也不出声,周围静得让齐春锦身上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一棵大树前。   毽子正正卡在枝丫间。   齐春锦踮脚探了探,捞了个空。   树叶倒是被她拍得抖了抖。   齐春锦不服输,又蹦跶了一下,胳膊伸得长长的。   ……还是捞不着。   屋子里,少年依旧坐在轮椅上。   窗户也依旧半开着。   他透过半开的窗户,只能瞥见少女纤细的腰肢,和她高高蹦起来的时候,飞扬起来的裙角。   “我来帮姑娘?”丫鬟的声音在窗外低低地响起。   “有凳子么?”少女问。   “有,但是在世子的屋子里……”那丫鬟低低地说着,后面的,少年听不大真切了,然后他便听见少女恹恹道:“好罢,我再试试……”   少年这才目光一动。   丫鬟说了他。   她说了他什么?   世子屋里如何?   少女动了。   她快步跑近,抱住了那棵树,摇晃了两下,却是落了一身的花。   唯独那毽子呆得稳稳当当就是不落下来。   少女叉着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了:“罢了罢了,不要了。”   少年不自觉地扣紧了扶手。   少女很快走了。   院落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齐春锦回到了先前的院子里。   她放弃起来是很快的,从来不为难自己,免得白费力气么。   云安郡主见她双手空空,不由小心地问:“没捡着?”   岳王妃也忧心道:“没能进门?”   “在树上,我够不着。”齐春锦道。   岳王妃暗暗叹了口气,笑道:“那便明日再买新的,咱们玩个别的吧。”   齐春锦点点头,越发喜欢岳王妃了。   转眼时辰晚了些,齐春锦和云安郡主一块儿跨出了岳王府的门。   抬眼却是瞧见了骑在马上的宋珩。   云安郡主一激灵,叫了声“齐王叔”。   齐春锦也是一激灵。   眼前的摄政王仿佛变了个人,他目光深沉地盯着齐春锦,刹那间仿佛与梦中的人相重叠了。   齐春锦觉得嘴也烫,手也烫,于是她飞快地抬起手捂住了嘴。   云安郡主看见她的动作,忙问:“锦儿你怎么了?”   齐春锦:“……嗯……虫蛰我。”   云安郡主吓了一跳:“那不是要请大夫?”   齐春锦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连忙就往台阶下走。   宋珩突然翻身下马,走到了齐春锦的跟前。   他身上的气息敛了敛,抬起手,轻轻落在了齐春锦的发间:“……花落在头上了。”   齐春锦怔怔望着他,看着他收回手,指间正捻了一片白色花瓣。   宋珩似乎又恢复了端方君子的模样。   齐春锦却觉得他的双眸里好似燃着烈焰,有些吓人,像是要把她整个吃了。   齐春锦脑子里乍地又浮现了一出画。   光天化日,马上,刺激。   啊不。   齐春锦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掉头往马车的方向走,火烧屁股一般:“云安我走了……”   这回却是连一声“齐王殿下”都没了。   宋珩面色变了变。   手指一用力,花瓣的汁水就沾染上了他的手指。   她那小脑袋瓜里……又想到什么了?   ……   岳王府里天色已渐渐晚了。   府里下人神色低落。   世子又是枯坐了一日啊……   屋中少年,眼珠转了转,突地道:“静月。”   丫鬟推门而入,微微惊愕道:“世子?”   “今日落了什么在院子里,你去取给我。”   丫鬟怔怔地去了。   等走回到院子里了,她才如梦初醒。   方才……方才世子吩咐她去取树上的毽子?   世子开口吩咐她了?   一会儿工夫,那毽子便被递到少年的案头了。   他低头瞧了一眼。   那毽子的羽毛被染作五颜六色……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这样多的颜色,在寡淡的夜色下,骤然多添了一丝活气。   岳王妃与岳王闻讯而来,小心翼翼地趴在院子门外,捂着嘴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齐三姑娘蒙住摄政王的眼睛——掩耳盗铃。 第32章   齐春锦的马车, 在回去的路上让别人家的马车堵了个正着, 双方都是一愣。   对面马车里的主人问:“出何事了?”   车夫回答道:“从旁边的怀安巷拐了驾马车过来, 正巧撞上了。”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碰上巷子狭窄时,这是常有的事。   但马车里的主人却不免觉得惊奇,他掀起车帘, 往外望去:“没几步路便是齐王府了, ……齐王府附近终于住进别的人了?”   车夫自然是答不上来的, 他哪儿会明白那些达官贵人的事呢?   倒是这厢马车里,齐春锦隐约听见了声音,便也卷起了车帘。   她没有戴帷帽,二人视线相接, 齐春锦愣了下,不大敢认:“顾……顾先生?”   顾先礼也才看清了少女的模样。   比起那日生辰宴上, 似乎长得更开些了, 面容分外娇艳。   “是你啊。”顾先礼吃惊道。   齐春锦连忙点头:“是我,是我, 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那日未能与顾先礼搭上话, 齐春锦心下还觉得遗憾呢, 谁晓得今日运气这样好?念着念着便遇上了。   “我来寻朋友。”顾先礼嘴角的弧度软和了些,问:“那些册子可看完了?”   齐春锦一手扒着车门, 将脑袋又往外伸了伸, 她道:“哪里舍得一下看完的?要留着慢慢看,慢慢慢慢看。”   顾先礼失笑。   她就这样喜欢?   他的册子,也不知是旁人当真喜欢, 还是冲了顾家的名头,在京中也好,在京城外的也好,都分外畅销。   他们惯会用各式辞藻来夸赞恭维他。   但如她这般言语天真直白,神情又丝毫不做掩饰的,倒还是头一个了。   顾老将军只顾先礼一个独子,他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他也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小姑娘。   顾先礼想了想,便道:“你还喜欢什么?我去寻来给你。”   齐春锦倒是一下想起了,上回摄政王也是这样问她,还喜欢别的什么。   齐春锦道:“没别的了。”   总不能也叫顾先生陪她放风筝,何况她今日累了,也不大想玩了。   顾先礼见她这样说,倒是更觉得这小姑娘实在乖巧。   他问:“你知晓锦中记里画过的那一页竹海,在何处么?”   一提起这个,那齐春锦可就不困了。   齐春锦睁大了眼,问:“在何处?”   “在京郊河间谷。”顾先礼顿了下,又问:“你想亲眼去瞧瞧么?”   齐春锦双眼都亮了:“想!”   顾先礼笑了下,从腰上解下一块牌子,扔给了齐春锦。   齐春锦本能地伸出手去接,挥舞两下,却没接着。   齐春锦眼角耷了耷,就要跳下马车去捡。   顾先礼却是更先一步下了马车,他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马车前。随即弯腰将牌子捡起来,放在了齐春锦手中。   “你若哪日得了空想去瞧,那便叫人拿了牌子来我府上,叫门房通报一声,我便带你去。”   齐春锦有些犹豫。   她虽然在定州养得,已经不大遵守那些个闺阁规矩了。   可男女私下不好见面,她却是懂得的。   “你在京中若有相熟的朋友,便也一并叫上吧。”顾先礼后知后觉地补了一句。   他整日里四下游荡,倒也险些忘了这些规矩。   齐春锦这才点头笑了。   顾先礼盯着她的笑脸看了会儿,心下失笑。   倒是好哄。   顾先礼返身回到了马车中,让车夫先让出了路。   “齐三姑娘先行吧。”   “多谢顾先生。”齐春锦说完话,才把小脑袋收了回去。   马车很快便远去了。   顾先礼却是顿了下,这才想起来,又问车夫:“方才那好似是岳王府的马车?”   那车帘上隐隐约约晃动着一个“岳”字。   车夫依旧答不上来。   不过顾先礼倒也没再问。   等到了齐王府门外,顾先礼一问,才知齐王不在府中。   “那殿下现在何处?”   “殿下在岳王府。”   顾先礼一愣。   又是岳王府。   齐春锦回到家中,陪着王氏说了会儿话,王氏又按着给她试了试新的首饰,这才放她去休息了。   兴许是因为前一日才做过梦的缘故,这日倒是没再做梦,叫齐春锦松了好大一口气。   若是再做梦的话,没准儿就是梦见在马上了。   齐春锦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可不许再想了。   待到清晨梳洗后,齐春锦先老老实实练了会儿字,下午才去寻了云安郡主。   因为上回已经去过定王府了,这次倒也熟门熟路,嬷嬷引着她径直入了花厅。   齐春锦将要去河间谷玩的事,同云安说了,云安也不曾去过。   “不曾听京中其他的姑娘说起过。”云安郡主一时也被勾起了兴致,她道:“就你我二人同去么?”   “顾先生领着我们去。”   云安郡主想了想,点了头。   “皇上要去么?”齐春锦突地道。   云安郡主疑惑道:“锦儿怎么惦记着皇上?”   “他有好东西会与咱们分享,咱们有好东西,也应当同他分享啊。”齐春锦倒是想得分外简单。   而且上回她送了顾先生的册子给小皇帝,小皇帝也十分喜欢的模样呢。   云安郡主心下是不大愿意的,她怕齐王叔,也怕小皇帝。她也不喜欢小皇帝来同她抢齐三姑娘。   云安郡主叹了口气,还是写了封信,叫人送进宫去了。   小皇帝收到信,自然欢喜不已。   昨日太傅才训斥过他,他与太傅政见不合,太傅却硬认为是他错,请他撇去心思浮躁,再多读几本圣贤书。小皇帝暗暗摇头,真是没意思极了。   小皇帝连忙回了信。   随后几人约定好几日一同去那河间谷“见见世面”。   至于为何是几日后,那是因着齐春锦答应了岳王妃,要去岳王府上做足七日的客。齐春锦一向是信守承诺的。   只这日,岳王妃说是府中有事,才未前往。   这一日,岳王府中安静极了。   世子又枯坐了一日。   只是黑黝黝的桌案上,多了一只彩色的毽子,风吹拂进来的时候,毽子的毛尖尖还会跟着随风飘摇。   岳王夫妻私底下嘀咕了几句。   “今个儿没有人来玩了,郗儿可会觉得无趣?”   “方才底下人来回了我,说是没什么反应。”   “怪了。”   “唉,再等等罢。郗儿许久不接触外人,哪有一日两日就能劝服的?”   往后几日,岳王夫妻照旧邀齐春锦与云安郡主前往玩耍。   他们本来还想要再请些人,只是挑来挑去,实在寻不着合心意的,又怕引了那些心思重的进来,反倒多出麻烦。只好作罢。   这么连着玩了几日,齐春锦回回离去的时候,都能正正好撞上摄政王。   许是见得多了,齐春锦也不觉得臊也不觉得怕了。   我果真是胆子大了。   齐春锦暗暗吐了吐舌头。   齐春锦在岳王府上多玩了一日,便认认真真地同岳王夫妻告辞了。   岳王妃笑道:“等下回府中寻了新的好玩儿的,再请三姑娘与云安郡主来玩。”   齐春锦连连点头,高兴得双眼都眯了起来。   她是极喜欢岳王妃的。   第二日,齐春锦就让人送了牌子去顾府。   顾府的下人拿到牌子时,还暗暗嘀咕,往内院走的时候,正撞上了老将军顾元德。   顾元德面色威严,扫了一眼,问:“这是做什么去?”   那下人道:“像是公子的朋友,送了公子的牌子来,像是、像是要请公子一并出门去玩。”   顾元德轻哼一声:“他哪有朋友?”   不过顾元德心下还是起了疑。   顾先礼不与京中王公贵族为伍,同龄人中,只一个摄政王昔日有几分情谊,勉强说得上几句话。   能是什么人请他去?   近来京中形势怪异,这小子总不会走了岔路吧?   顾元德当下便吩咐了人去盯着。   而这头顾先礼见了牌子,心下反倒有种石头落了地的感觉。   离他给出去牌子已有好几日了。   到了后头,他都忍不住想,莫非那小姑娘只是一时喜欢他和他的画?到底年纪小,转脸就抛脑后了?这样想着想着,顾先礼反倒还牵肠挂肚,生出点不甘心起来。   “你去回话,便说约在明日去。”   下人应声去了。   齐春锦这边得了回信,便通知了云安,云安又通知了小皇帝。   小皇帝想出宫,就不得不求到宋珩的跟前。   “皇叔说读万卷书,也得行万里路。实不相瞒,侄儿想要去行万里路了。”   小皇帝传信哪里瞒得过宋珩的眼睛。   宋珩心道可算等到你了。   他并未拆开小皇帝的信私自瞧,只知小皇帝多半是与云安、齐春锦相约了,但约着去哪里却不知晓。   宋珩放下手中的奏章,道:“去是能去的。”   小皇帝心下大喜,正要说些好话。   宋珩紧跟着道:“我与皇上一并同行。”   小皇帝犹犹豫豫,还是舍不得这次出宫的机会,便点头应了。   心道,齐三姑娘与云安定然会原谅我罢。   转眼便是出发这日。   众人到城门外会和,再一并前往河间谷。   王氏亲手备了些点心给齐春锦,免得她路上饿了,又给她收拾了包袱,里头装上披风等物,随后送她上了马车。   岳王府中。   世子等了一日,隔壁院中依旧寂静极了,虫鸣声反倒清晰可闻。   他道上一回也是隔了这样一日,便也低眉垂目,不以为意。   转眼却是又等了一日。   院子里已经静悄悄的。   好似前几日不过一场梦,没有谁到岳王府中做客,也没有谁欢声笑语……   少年扭头又看了一眼那毽子。   他这才伸手拿到掌中。   羽毛柔软,是真真切切的。   少年这才动了动唇,问:“人呢?”   丫鬟惊讶道:“世子说什么人?”   “原先……在隔壁的人呢?”   “世子是说齐三姑娘与云安郡主么?她们今日不来府上。”   “……”   对话就此沉寂下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丫鬟才听见世子又问:“那明日呢?”   ……   另一厢,齐春锦坐着马车行至了城门外,顾家的马车已经在了。   齐春锦当先掀起车帘,唤了一声“顾先生”。   顾先礼当下通体舒泰,还叫下人去路边买了些小吃递给了齐春锦。   不多时,又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近了。   顾先礼扫了一眼。   一辆似是定王府的,里头定然是云安郡主了。这倒是并不奇怪。先前生辰宴上,便可知云安郡主与这齐三姑娘交好了。   后头那一辆,顾先礼却没能认出来。   马车转眼到了跟前。   车帘一掀,云安郡主没有先下来,却是先下来了小皇帝和宋珩。   顾先礼动作一滞。   这便是齐三姑娘的朋友?   除了云安郡主,还有个皇上和摄政王?   这小姑娘……着实有些厉害啊!   宋珩抬眸一看,却也动作一顿,心中戾气陡然升起。   顾、先、礼。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惊了!   齐三姑娘的朋友团还在不断扩建中…… 第33章   齐春锦陡然瞪大了眼。   她看了看小皇帝, 不好直接将自己的不欢迎表达出来, 于是冲小皇帝挤了挤眼。   小皇帝也心虚, 连忙又冲齐春锦挤眼挤了回去,还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不带皇叔……出……不……来……”   宋珩方才和顾先礼对视了一眼, 一扭头, 就看见小皇帝冲齐春锦挤眉弄眼, 当下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宋珩一手拎住了小皇帝的后颈,冷声道:“皇上。”   小皇帝连忙往后头退了一步,低声道:“皇叔有什么吩咐?”   宋珩不好将胸中的不快说出口,他问齐春锦:“你都带了些什么?”   齐春锦愣了愣, 只好掰着手指头数给宋珩听:“披风、手帕,一些点心, 水壶……水壶带了两个……”   宋珩又问:“够吃吗?”   齐春锦有点不高兴了。   难道我很能吃吗?   她是个小姑娘呢!   摄政王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问呢?   齐春锦不高兴地道:“够了, 我娘给我装了点心,刚才顾先生也给我买了吃的。都够和云安一起吃了。”   又是顾先生?   宋珩眉尾往下沉了沉。   宋珩更是一下摸不清齐春锦的心思了。   她为何不高兴?   宋珩启唇, 想了想, 又闭上了。   顾先礼古怪地看了一眼宋珩, 又古怪地看了看齐春锦,而后才道:“上马车吧, 咱们到了河间谷再说话。”   顾先礼说着, 这才感叹了一声:“今日顾某有幸,还能与皇上、齐王殿下同游。”   哪里是有幸呢?   齐春锦暗暗道。   何况带摄政王能做什么呢?他又不会放风筝的。   众人上了马车,齐春锦与云安郡主凑在了一处。   小皇帝隐约能听见她们聊天嘀嘀咕咕的声音。   小皇帝掀起帘子就要下马车。   宋珩立时道:“你作什么?”   “我去与云安说话。”   宋珩冷酷无情地道:“坐着。”   小皇帝挪了挪步子, 这才不甘心地慢慢坐了回去:“我还想同齐三姑娘聊聊那册子呢……”   宋珩问:“顾先礼的画册?”   小皇帝点点头:“是,顾先生真是极有意思的一个人……”   宋珩心底又不舒服了。   顾先礼比他强?   宋珩道:“皇上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皇帝一下就紧张了。   皇叔无故发此问,可是有什么用意?他须得小心作答才是。   “皇叔英明神武。”   宋珩皱眉。   小皇帝立时改口道:“人中龙凤。”   宋珩依旧皱眉。   小皇帝只好一股脑儿地往上添词:“我昔日听皇祖母与大臣们说,皇叔上战场时,乃是威名赫赫的战神,待还朝时,又是光风霁月的君子,引得京中无数女子争相倾慕……”   宋珩的眉头依旧不见舒展。   小皇帝发了愁。   他是否应当同福公公学一学拍马屁的本事?   总之那福公公回回恭维起他来的时候,他是万分愉悦的。   宋珩这才道:“你道顾先礼有意思,我便是个没趣儿的人了?”   小皇帝张张嘴想说,我不是我没有。   但随即仔细想了想,皇叔他的确……的确,他的确没趣儿啊!   小皇帝讪讪张不开口了。   宋珩:……   一番对话下来,宋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所幸那河间谷虽然位置偏僻,但却离着京城不算远,他们行至下午,便抵达了河间谷。   顾先礼当先跳下了马车。   随即,云安和齐春锦也下了马车。   顾先礼见状笑道:“小心些。”   宋珩等小皇帝先下去了,方才跟着走了下来,一瞧便是顾先礼关怀齐春锦的场景。   宋珩只觉得更加的不痛快了。   哪儿哪儿都好不了了。   顾先礼又道:“等你们玩够了,只怕时辰都晚了。这附近没有客栈酒肆,只有一处竹子搭起来的草庐……晚间可在那处歇息,我在外头守夜就是。”   齐春锦惊讶道:“竹子搭起来的?是先生搭的么?”   顾先礼哈哈一笑,点头道:“齐三姑娘真聪明,的确是我搭的。我还曾在这里住了七日,这才画了那幅竹海图。”   “顾先生真厉害!”齐春锦真心实意地称赞道。   宋珩面色又沉了沉。   谁人不爱听那夸奖的话呢?   尤其还是从这样天真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   顾先礼当下又笑了笑,引路走在前:“且小心些,这边少有人来,兴许路上有坑,别摔了。”   齐春锦应了声:“好,我小心些。云安,你也小心,你抓着我……”   云安郡主当即满面笑容,高高兴兴地抓住了齐春锦的手腕。   但下一刻——   宋珩长腿一迈,径直走到了齐春锦的身旁,将她整个人扛了起来。   齐春锦:?   齐春锦惊得抓了一把宋珩。   “抓着。”宋珩道。   齐春锦胡乱揪住了他的背。   宋珩淡淡道:“这样便不会摔了。”   顾先礼扭过头,惊奇地看了一眼,然后也躬下腰,问云安郡主:“若是郡主不嫌弃,我也可背郡主下到河间谷……”   小皇帝左看看右看看。   他是皇帝了。   他得自己走,唉。   云安郡主还沉浸在,自己刚搭上齐春锦的手,结果齐春锦就没了的震惊中。   她失落地缩回了手,道:“多谢顾先生,不必了。”   她是郡主,种种桎梏,哪里好这样做呢?   云安郡主转头羡慕地看了一眼齐春锦,齐三姑娘便没这样多的顾忌了,所以总是活得比她更快活些!   不过,云安郡主又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可羡慕的。   被齐王叔扛在背上,压力一定很大的吧?   齐三姑娘这会儿肯定难受死了。   齐春锦初时是有些难受,因为她没能适应这样的姿势。   等她慢慢放松下来,又换了换位置,整个人趴伏在了宋珩的背上……那便好多了。   也不是没骑过。   齐春锦在心底小声道。   虽说这个摄政王比梦中的要阴晴不定些。   宋珩见齐春锦不再挣扎,也没有吵着说要下来,他心底紧紧拽着的那根线,这才松了松。   她应当是不讨厌他的。   只是小姑娘的心思太难捉摸。   “这里有个小坡,小心些。”顾先礼回头道。   小皇帝与云安郡主由各自的下人搀扶着走了下去。   宋珩走在最后面。   齐春锦压在他的背上,以这个高度往下看,自然觉得很高。   眼见宋珩要迈腿了,齐春锦一慌,生怕自己摔个狗啃泥,连忙双腿一紧,牢牢夹住了宋珩的腰,又软软地小声讨好道:“齐王叔慢些。”   宋珩喉头一紧:“……”   少女细软的声音,仿佛与梦中的情景连到了一处。   他托住了她的腿,嗓音低哑地应了声:“……嗯。”   只是脑中又想起了床榻之上,若是他这样扣住她的腿……   宋珩目光闪了闪,驱走了脑中的禽.兽想法。   这才跨了下去。   齐春锦紧紧抱住他的脖子,稳稳当当。   呼……   齐春锦松了口气。   气息却是轻轻喷洒在了宋珩的脖颈处。   宋珩抬眸看了一眼四周别的人,这才又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欲.望。   之后又接连过了几个下坡。   他们终于来到了河间谷。   宋珩却暗暗皱了下眉,觉得路途太短了些。   齐春锦的目光已经被面前成片的竹海与潺潺的溪流吸引了。   与那画中一样。   风拂过的时候,竹叶发出沙沙声响,分外震撼。   “我要下去了。”齐春锦道。   待说完,齐春锦又觉得语气不大妥当,怕是要得罪摄政王。于是想了想,又软糯地道:“谢谢殿下。”   宋珩弯腰放下了她,心下不由觉得好笑。   她只有有求于他的时候,便要叫一声“叔叔”。待没用处了,便是“殿下”了。   齐春锦哪里去管宋珩在想什么?   她一提裙摆,便往竹林小跑了过去,发髻上绑着飘带,也就跟着飞扬了起来。   宋珩捏了下指尖,竟是有些手痒,恨不得将前头的少女拽住,就用那飘带,将她绑在身边。   齐春锦跑了没几步,就陡然想起来回头问:“顾先生,那草庐也在里头么?”   她还没住过竹子搭的草庐呢。   顾先礼道:“正是,我领你进去。”   齐春锦开心得眉眼都更愈加动人了,她道:“那先生快些。”   顾先礼笑了:“好。”   小皇帝与云安郡主也都没见过草庐,当下也万分好奇。   小皇帝左右一看,又没个人能听他抒发一下心中的激动。于是他只好看向了宋珩,这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   小皇帝不由道:“皇叔……皇叔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么?皇叔怎么瞧上去不大高兴?”   宋珩没理会,迈动长腿,更快地追上了齐春锦的身影。   也是闺阁女孩儿,怎么她就跑得那样快?   宋珩心下不快地道。   还放什么风筝?放她便是了。   小皇帝也匆匆忙忙追了上去:“皇叔,你、你为何……”   宋珩这才压下不耐与不快,道:“昔日行军时,路过比这更大的竹海,倒也不稀奇。我们还在那处扎寨了几日……”   齐春锦腾地就转过了头,盯住了宋珩。   宋珩一顿。   齐春锦慢吞吞地眨了下眼,有点不敢直视宋珩,总觉得仿佛与他直视,便要暴.露自己那些意.淫的想法了。   但她又好奇宋珩说的话。   齐春锦犹犹豫豫,还是开了口,问:“更大的竹海么?”   宋珩应了声:“是。”   他随即甩开了小皇帝,神色自如地走到了齐春锦身旁,与她同行。   齐春锦对什么都好奇,抓心挠肺的,又想问行军经过的是什么地方,那里怎么会有竹海呢,比这还要美吗,在那里扎营是个什么滋味儿呀……但又不知道能不能问。   军中的事,好似是不能问的罢。   宋珩见她眉心微蹙,似是为难,模样可爱得紧。   他喉头动了动,主动说了起来:“那是攻打滇州时的事。那竹林很是美丽,林中还有许多蘑菇……饿了便会挖那些蘑菇来煮汤吃……”   齐春锦又问:“煮的汤好吃么?我没吃过。”   “很是鲜香。只是有一些却是有毒的……营中有个士兵便险些因误食而亡。”   齐春锦惊诧道:“有毒?”   “嗯。”   “那……那如何分辨呢?”   “我早年读过一本奇花异草志,其中有记载此物如何分辨。”   齐春锦松了口气,便也习惯性地夸道:“你真厉害。”   宋珩登时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好似吸了一口仙气,一下舒畅多了。   他的嘴角往上翘了下。   顾先礼道:“这林子里也有,也吃得,还有竹笋,很是嫩,很是脆,又挟着竹子的清香,微甜。刚挖出来的就能吃。”   齐春锦的口水在心底哗啦啦流了许多。   她舔了下唇,道:“今晚能吃么?”   顾先礼笑道:“能的,你要吃,一会儿去挖就是。”   宋珩方才高兴了连一刻钟都没有。   他五指紧握成拳,面上神色不动地问:“喝蘑菇汤么?”   齐春锦想点头,但又觉得自己是否太过贪心。摄政王背了自己,难不成还要他也做蘑菇汤给自己么?不成不成。太贪心了。   见她犹豫,宋珩心下更更更不大高兴了。   她能吃顾先礼的竹笋,便不乐意喝他的汤了?   偏此时顾先礼又插声道:“那河中还有鱼?鱼肉细腻,鲜美。蒸着吃也好,熬成汤也好,串在树枝上,翻烤也好……味道都不错的……”   齐春锦吃了那么多的食物,也有那么一些心得了。   她一下被顾先礼勾走了注意力,想了想,道:“我娘做了肉馅的饼子,可以将馅儿掏出来,填在鱼腹中,这样便更有味儿了……”   顾先礼笑道:“好!那便这样做!齐三姑娘果真是会吃的食客!”   挽回不了脸面的摄政王,只好自说自话地插声道:“那就做个蘑菇汤。”   竹林中骤然吹拂过一阵风,有点刮脸。   小皇帝与云安郡主在后头都走得慢,体力着实跟不上,只能听前头说,他们却是张不开嘴的。   这二人心下都不由觉得,周遭的气氛有些怪异。   这竹海明明美得叫人心旷神怡,却为何又让人有种,平静之下暗藏锋芒的感觉?   没多远,他们就到了那竹屋。   竹屋上头铺了厚厚的干草,免得下雨漏水。   等走进去,也并不觉得湿漉漉的,相反,那些竹子打制的家具摸着都是干净的。   云安郡主和小皇帝熬不住先坐下了。   齐春锦倒还几分劲儿,她满屋子转了转。   宋珩便时不时地听她夸上一句:“这个也是顾先生做的么?顾先生真厉害。”   厉害什么?   顾先礼会带兵打仗么?   能叫内阁大臣甘拜下风么?   宋珩道:“我去挖蘑菇。”   顾先礼也道:“我去挖笋。”   齐春锦:“那我也……”   宋珩与顾先礼几乎同时出声:“不行。”   随即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   宋珩道:“仔细伤了手。”   顾先礼也道:“正是,挖笋须得借助工具,容易伤着自己,更何况林中还有虫蚁。”   齐春锦只得点了头,乖乖坐了回去。   宋珩和顾先礼这才兵分两路,去带了笋和蘑菇回来。   等他们回来时,顾先礼身上已经沾满了泥土,连双手都是泥的痕迹,看上去有些狼狈,但他本就气质落拓肆意,便也丝毫不损他的风采。   反观宋珩出去时什么模样,回来时便依旧什么模样,只衣摆沾了一些泥土。   众人见惯了摄政王这般模样,便也不觉得奇怪。   齐春锦忙看向顾先礼道:“辛苦顾先生。”   随即又掏出了帕子,要递给顾先礼。   宋珩额上青筋突突地跳。   他这才反应过来——   早知如此,他便也该狼狈些!看着才像是出了大力气的!   小皇帝读不懂气氛,憨憨道:“还差条鱼。”   顾先礼接了齐春锦的帕子,心中不由一软,笑道:“哪里会辛苦?”   宋珩道:“我去捕鱼。”   齐春锦忍了又忍,还是道:“这回我能去么?”   宋珩:“能。”   顾先礼点点头:“那我先去架火……我先前还留了一口石锅在这里,我去寻一寻……”   云安郡主和小皇帝还觉得累呢,便不想动了。   云安郡主心底道了声对不起。   她对不起齐三姑娘,不能陪着齐三姑娘一块儿去抗住齐王叔的威严气势了。   齐春锦哪里晓得这些?   对捕鱼的好奇,胜过了一切。   齐春锦当下等不及了,先出了竹屋,宋珩紧跟其后。   等到了河边。   宋珩倒也不觉堕了身份,当下脱了鞋袜,从侍卫腰间抽出了一柄长刀。   “铮”的一声响。   齐春锦盯着那雪亮的剑身,看得微微出神,只觉得这一刹的摄政王,看着分外的有气势。   宋珩踩入了河中。   齐春锦抓心挠肺地也想去。   她便眼巴巴地望着宋珩,问:“水凉么?”   宋珩只当她在关心自己,便道:“不凉。”   “底下有虫子和鱼咬你么?”   宋珩苦笑不得,心道,她时而比成人懂得都多,时而又小孩儿心性一般。   宋珩道:“没有。”   齐春锦提了提裙摆,站到了一块大石头上:“那我能下来么?”   其实宋珩并非是她的谁,她不必问便能下水。   但齐春锦当着宋珩的面,不自觉地就变得规矩了。   宋珩刚想要拒绝。   但他转眼一瞧。   四周并无旁人,只有他的护卫。   宋珩道:“河底滑,你踩不住的。”   齐春锦可惜地道:“那怎么办呀?”   “你过来,我扶着你。”   齐春锦蜷了蜷手指,有些心动,但又不大敢。   而且她害怕在梦以外的地方,与摄政王太过亲近。万一她喜欢上摄政王了可怎么是好呢?如今我只是馋他在梦中的身子罢了。   齐春锦想着咂了咂嘴,拿不定主意。   “水底有鱼,有一些长得好看的石头……”宋珩淡淡道:“你站得远,兴许瞧不见。”   是呀!   瞧不见!   “那、那齐王叔扶住我啊。”齐春锦软声道。   宋珩点了头,冲一旁的侍卫冷冷扫了一眼。   几人便立时退开了,退得远远的。   齐春锦这才小心地脱下了袜子和鞋,踩进了水里。   这河水,不,与其说是河,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条溪流,水浅得很,一下去,只淹到齐春锦的小腿肚。   但就算是这样,齐春锦脸色也还是白了白,有种要被水冲走的感觉。   她慌乱地朝宋珩伸出了手。   宋珩单手一把抱住了她。   齐春锦就这么撞入了他的怀中。   齐春锦怔了怔,除却梦中,她便从未再与男子这样亲近过了。   齐春锦心跳咚咚,连耳根都立刻跟着红了。   “我……我站不稳……”   “我知道。”   “我……有一点怕。”   “嗯,不怕。”   她并非是故意撞他怀里的。   她不是想勾引他。   宋珩托住了她的胳膊,几乎将她整个箍在怀中。   齐春锦有些后悔了。   早知如此,她便不该下水……   她有点怕。   古早的一段记忆,一下又被串了起来。   幸而周围没有旁人。   不然大抵就会像是几年前时,那些姑娘撞见周旭拉了她一把,便说她想要嫁给周旭,说她故意勾引周旭,淫.荡得很。   齐春锦抿了下唇。   宋珩见她面色还是白的,只当她怕极了,于是一手将她箍得更紧了。   她整个人都是柔软的,连带的,宋珩心下也是一片柔软了。   梦以外。   他终于抓着她了!   “你瞧水里,想吃哪条鱼,我便捉哪条。”宋珩道。   齐春锦这才从记忆中挣扎了出来,垂头去看水里。   这一看,齐春锦才发现自己一脚踩在了宋珩的脚背上。   齐春锦吓了一跳,讪讪道:“我方才没瞧见,我踩着你了。”   “无妨。”   齐春锦疑惑地抬头瞧了瞧他。   只是她太矮了,这样牢牢扣在他怀里,一抬头只瞧得见个下巴。   摄政王脾气这样好的?   齐春锦晃走了脑袋里的胡思乱想,随意指了条鱼:“就、就那条吧。”   宋珩右手扣着齐春锦,左手提刀。   也不过一刹那,齐春锦只听得“噗嗤”一声,水花飞溅。   齐春锦忙扭头去看。   一条通体银色的鱼,被刀钉在了河底,尾巴摆动两下,随即就不动了。   齐春锦喃喃道:“厉害……”   宋珩问:“自己能站稳么?”   齐春锦:“嗯嗯。”   宋珩这才松了手,道:“扶着我。”   齐春锦哪里敢真的扶着他,就只拽住了他的袖子。   宋珩扫了一眼,青葱似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拎住了他的袖子一角。   宋珩忍不住失笑,这才弯腰将那鱼捡起来,扔上了岸。   “还要么?”宋珩问。   岸边的护卫们,眼看着宋珩的衣摆全都湿透了。   除了早年行军打仗时,他们已经许久不曾再见过摄政王如此狼狈的模样,个个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   若是成湘在此,恐怕就会忍不住告诉他们,这算什么?   推墙的时候你们没见着呢吧!   这厢齐春锦道:“还得要几条的吧,其他护卫、嬷嬷、丫鬟,都要吃的。”   宋珩应声:“好。”   随即接连几声“噗嗤”,又捉了四条鱼。   “够了够了。”齐春锦忙道。   这时候她再抬头去看宋珩,就能看得清他的面容了。   这会儿天色有些晚了,落日余晖洒落在他的面容上,更显得俊美。   只是……   齐春锦怔了下:“齐王殿下脸上有水。”   连睫毛上也是。   宋珩面上不动声色。   总算等到她问了,倒也不枉费方才将水花溅得那样高。   宋珩道:“是吗?你可有帕子?”   齐春锦犯了难:“我就带了一块帕子,给顾先生了。”   宋珩胸口堵了堵。   齐春锦发愁地想了会儿。   摄政王又让她踩,又给捉鱼,啊,对,方才还挖了蘑菇,他已是屈尊降贵……她却连块帕子也没有……   齐春锦犹犹豫豫地抬起手:“用我的袖子?”   宋珩目光一动,他低下头:“嗯。”   齐春锦费劲地抬起手。   唉。   齐王长得比她高了许多。   齐春锦给他擦了擦下巴,然后是眼睛。   少女柔软的指腹就这么跟着擦过了他的脸。   她看不见他眼底的暗光涌动。   少女的馨香直直往鼻中钻,比梦中的一切来得更清晰。   宋珩想要再将她用力箍在怀中,一口咬在她的脖颈上,再轻轻吻住她的唇。   “好了么?”齐春锦问。   她胳膊都累了。   宋珩哑声道:“好了。”   齐春锦连忙放下了胳膊。   为了吃这一顿,她也是极不容易的。   “我们得上岸了。”齐春锦道。   “嗯。”宋珩将手中的刀扔回了岸上,问:“自己能走么?”   齐春锦点点头,扭身就往回走,但一脚下去就踩滑了。   宋珩早有准备,一把捞住了她的腰,然后将她整个就这么抱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岸。   等落到草地上,齐春锦都是还是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   “好了。”宋珩道。   齐春锦点了下头,回头去找自己的鞋袜。   宋珩却更快地伸手拾了过来。   他、他怎么能拾她的鞋袜呢?   齐春锦这下连脸颊都红了,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动都不敢动了。   宋珩弯下腰:“扶着我。”   齐春锦:“什、什么?”   远处的护卫看得更惊掉了眼珠子。   殿下竟然……竟然在那位齐三姑娘跟前弯腰屈膝了?   宋珩伸手扣住了她的脚腕。   被水浸过后,微凉。   但触手依旧是细滑的。   齐春锦却被吓坏了,吓得猛地抽了一下没能抽回来,然后一屁股摔坐在了草地上。   齐春锦是真的吓坏了。   与梦中不同的……   这是真的。   “我……我自己……你别动我……”   宋珩没成想将她吓得这么厉害,他抬起头看她。   小姑娘眼圈儿都红了,惊恐又瑟缩地望着他,满面无措。   宋珩用力抿了下唇,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强硬地用袖子给她擦去了脚上的水渍,然后又给她套上了袜子,套上了鞋。   齐春锦脑子里轰轰地炸开了。   她不敢看宋珩,害怕极了。   原先只是一个周旭,他们就那样欺负她了。摄政王的话,肯定会有更多人欺负她的……   宋珩心下叹息。   在梦中那样大胆,又敢揪他,又敢在他脸上画王八,又敢骑他,还敢在云安面前大言不惭……   怎么偏偏就这样怕他?   难不成……难不成她只喜欢梦中的他?   并不喜欢眼下的他?   宋珩站起身也穿好了自己的鞋袜,这才朝齐春锦伸出手:“回去。”   齐春锦不想搭他的手,但这会儿手脚都是软的,使不上力气。   宋珩也瞧出了她脸色发白,力气都没了。   他沉声道:“你不起来,我抱你回去。”   齐春锦吓得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连忙跑了。   宋珩:……   宋珩揉了揉额角。   这才跟了上去。   护卫们你看我我看你。   他们刚才瞧见了什么?   齐王殿下好不容易寻着了个合心意的小姑娘,小姑娘却不喜欢殿下?   等齐春锦和宋珩再回到竹屋中,便是迟钝的小皇帝,也隐隐觉得皇叔与齐三姑娘之间,似是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可是……是哪里变了呢?   是……   “皇叔,你与齐三姑娘的衣裳怎么都湿了?” 第34章   齐春锦这会儿心跳还咚咚的。   她别过脸, 小声道:“摔了一跤。”   云安郡主从竹床上跳了起来:“怎么摔了?摔水里了?齐王叔下水救你了?”   小皇帝也惊着了:“你受伤了?”   齐春锦没想到随口编的一句话, 引来了这样大的反应。   她胡乱点了两下头:“唔, 唔。”   这会儿撒谎倒是有胆子了。   宋珩瞧了瞧她的后脑勺,淡淡道:“摔水里还踩了我一脚。”给她穿鞋袜,还撒腿就跑。   云安郡主听罢, 当下瞪大了眼。   她走到了齐春锦身旁, 压低了声音, 同她咬耳朵道:“锦儿你好厉害……连齐王叔也敢踩……”   齐春锦含含糊糊地道:“他胡说八道。”   云安郡主悄悄觑了觑宋珩的神色,将声音压得更低道:“锦儿你莫怕,我瞧齐王叔好像、好像没有生气的……”说着,云安郡主自己也愣住了。   是啊。   齐王叔为何不生气呢?   为何呢?   “我在屋子里架点火。”顾先礼道:“烤一烤衣裳, 免得着了凉。”   “何须劳动顾先生。”宋珩点了个护卫:“你去点火。”   “是!”   随后护卫们拎着鱼来了。   “那我去杀鱼。”顾先礼又道。   “我来便是。”宋珩说罢,从护卫腰间抽出了刀, 接过鱼剁了头。   顾先礼:“……”   云安郡主惊得一哆嗦。   齐王叔还是可怕的。   齐春锦自己找了个竹凳坐下了。   她小心翼翼盯着宋珩瞧了瞧, 瞧了一会儿,慢慢也觉出味儿来了。   他生气了么?   可他生什么气呀?   她都没生气!   他还抓她脚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云安郡主陪着齐春锦在屋内烤衣服, 宋珩和顾先礼动手做吃的, 小皇帝便在一旁瞧着。   “真香啊……”小皇帝喃喃道, 从未觉得食物这样吸引人过。   等食物做好了,大家一块儿慢吞吞地享用了, 两个小姑娘便被打发去竹屋里休息了。   小皇帝再金贵, 这会儿也不得不睡外头。   一旁的小太监担心不已,小皇帝却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我还不曾体会过外宿是个什么滋味儿……”   在宫中时,众人都将他当瓷做的, 这里怕磕了,那里怕碰了。   这会儿小皇帝随地而躺,方才觉得自己像个人了。   这会儿周围都是人,宋珩睡下后,自然也不再想着做梦了。   齐春锦也不大睡得着。   她翻来覆去,还惦记着顾先礼说的那句,烤一烤衣裳,莫要着凉了……   齐春锦想着想着,还是忍不住爬了起来,悄悄钻出了竹屋。   风拂动着竹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四下影影绰绰,黑得厉害,只有不远处火堆之上的火光跳跃。   齐春锦有些害怕。   她缩了缩脖子,又拽了拽袖子。   ……回去吧?   可她实在是睡不着。   齐春锦吸了一口气,壮着胆,悄悄走到了宋珩身旁。   宋珩早年行军打仗,自然对周围的动静分外敏锐。他“唰”地睁开双眼,正好与齐春锦滴溜溜转着眼的模样撞了个正着。   齐春锦紧张了一瞬,道:“我、我起来瞧一瞧……”   “瞧什么?”宋珩压低了声音。   阴影罩在他的面容上,使得人看不清喜怒。   “你……衣裳干了么?”齐春锦小声问。   宋珩喉头紧了紧,恨不能将人锁在怀中。   原来她还惦记着这桩事?   “你自己瞧。”宋珩压低了声音,道。   齐春锦有些气恼:“……看不清。”   四下光线黯淡,她怎么看得清呢?   “那你摸摸便知晓了。”   齐春锦一下便紧张了。   这样的法子,是骗不得她的。   她在画册里都瞧过许多回了,摸着摸着,便要做那事了。   齐春锦起身就要走。   宋珩心下叹气。   这会儿真是聪明极了。   宋珩道:“你莫动。”   齐春锦不理睬他。   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宋珩磨了磨牙龈。   “齐春锦。”他唤了声她的名字,然后腾地坐了起来。他的动静不大,但不远处的护卫却都是敏锐之人,纷纷动了动胳膊腿儿。吓得齐春锦一下就不敢动了。   若是将云安、小皇帝、顾先生都吵醒了。   那可就说不清了。   齐春锦这才回转身,偷摸摸地又走了回去,蹲下身,敷衍地摸了一把他的衣摆。   “干了。”齐春锦小声道。   宋珩自然不会提醒她,他先前去烤鱼的时候,就顺势将衣服烤干了。   她心中惦记他,他高兴还来不及。   齐春锦说罢就又要走。   宋珩却勾了下她的衣摆。   齐春锦提了提裙子,有点羞恼,只好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做什么?”   声音听着倒是分外的软。   宋珩沉声问她:“你今日跑什么?”   齐春锦这才从喉中挤出了一句话:“……殿下抓我。”   宋珩想说,你在梦中连我衣裳都扒了……   但话到了嘴边,到底没说出来。   他怕小姑娘一时羞恼,扭头跑了,当真将自个儿裹起来,再也不理睬他了。   宋珩低声道:“我吓着你了?”   齐春锦犹犹豫豫地点了下头。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宋珩昧着良心道。   齐春锦叹了口气,挨着地面坐下来,低声道:“可是会有人想要吃了我呀。”   宋珩面色一沉:“谁?”   那个周旭?   还是谁?   小皇帝断然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齐春锦茫然道:“我也不知,但会有的。就像是齐语柳她们一样……”   怎么又与她们扯上关系了?   宋珩实在琢磨不清小姑娘的心思,但却暗暗记在了心底。回去仔细让人查一查便是了。   “而且……你不吃我,你也可怕的。”齐春锦小声嘀咕。   “我瞧着可怕?”   齐春锦点了下头,但想了想,又摇头道:“是摄政王可怕。”   宋珩立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怕的是他的身份地位。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姑娘?   宋珩心下觉得苦笑不得,但一面又忍不住变得愈加柔软了。   他生来得荣宠,又身负战功,手握大权。   总不能叫他不做摄政王了吧?   宋珩道:“摄政王不可怕。”   齐春锦才不信他。   齐春锦对大伯齐正的记忆还是有些深刻的。   齐正会读书,也很会……用娘的话来说,是很会钻营。   在齐春锦面前,常常是威风八面的。   他们从京城启程去定州那日,齐正就站在台阶上,冷淡地看着他们……看得齐春锦有些怕。   总之,在齐春锦看来,大伯齐正是很厉害的一个人。   可就是这样的人,在被摄政王训斥一顿过后,就害怕死了。   真的生生怕死了。   齐春锦心下叹了口气。   她又怎么能不怕呢?   如果不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梦支撑着她,她见了他,一定早早吓得腿软,爬都爬不起来了。   宋珩见她叹着气,十分为难的模样,心下更是不甘,便又问:“你且仔细说说,你怕我什么?”   齐春锦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她连背后说人坏话都不敢,又哪里敢当面说呢?   摄政王一气之下,便如同剁鱼那样,将她剁了可怎么是好?   宋珩知晓她胆子小,又在定州养了几年,养得天真烂漫,眼界却也窄了些,风吹草动都能惊着她。   他耐心道:“你若是告诉我了,我下回改。”   齐春锦动作一顿。   ……当真?   “像你这样盯着我,一动不动,就有些可怕。”   宋珩喉头哽了哽。   他的目光都掩藏不住热意了?   宋珩道:“那是因为想要待你好,才会这样盯着你。”   “是么?”齐春锦只好接着往下数:“你皱眉也可怕。”   “那我便不皱眉了。”   “还有,下次剁鱼殿下先告诉我一声。”   宋珩哭笑不得,道:“下回我捂住你的眼睛好不好?”   齐春锦:“不行,你不许碰我。”   “为何?”   “殿下总碰我,就会有人说我喜欢殿下。”   “我总碰你,便该是我喜欢你。”宋珩嗓音低沉地缓缓道。   齐春锦怔住了。   半晌,她才捡回了自己的思绪,喃喃道:“殿下喜欢我?”   “我若不喜欢你,怎会抱你?怎会弯腰低头为你穿鞋袜?”   齐春锦又怔住了。   “可是……”齐春锦皱紧了眉:“可是你不能喜欢我。”   “为何?”   “因为你是齐王,我是,我是齐家姑娘。”   宋珩失笑道:“那不正是巧了?都是齐,本该是一家。”   “歪理。”齐春锦咬了咬唇,不乐意同他说话了。   宋珩心下叹息。   望见齐春锦的模样,他便知道小姑娘对他,是没有一点男女情意的。   或许当真只如她所说,她只是喜欢他的身体,觉得他长得好罢了。   宋珩只好暂且按下表明心意,他道:“还有什么可怕的?你接着说。”   齐春锦转了转眼珠,嘀嘀咕咕数了一大堆出来。   中间还夹带了私货。   “殿下下回能不能好好放风筝?”   但凡这等小事,宋珩一律应好。   眼见夜越发深了,外头露水气重,宋珩怕她受凉,便催促她回去歇息。   齐春锦方才鼓着勇气走了出来,这会儿哪里还有勇气可用?   那月影绰绰,看着像是无数人影在竹林中舞动。   多可怕啊。   宋珩瞧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方才还急急地要走,这会儿又翻到不急了。   总之不会是因着舍不得他。   她那小脑瓜哪里懂得这些?   ……多半是怕。   宋珩起身道:“走罢,等你进了竹屋我再回去歇下。”   齐春锦不大好意思地抓了抓发髻。   她方才像是拒绝了摄政王吧?   啊,我真厉害。   我方才拒绝了他!   可眼下我又要他送我回竹屋去?   唉。   真真是太胆小了。   齐春锦咬了下唇,这才与宋珩一并往竹屋的方向回去。   等进了竹屋,齐春锦便躺下了。   她掀了掀眼皮,看着宋珩站在竹屋外,身形高大……他那样厉害,鬼怪一定都怕他。   齐春锦吁了口气,这才沉沉睡去了,倒也没别的事惦记了。   齐春锦是睡好了,宋珩却睡不着了。   他仔细琢磨了一番齐春锦今日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小姑娘也并不傻。   应当说,她其实是聪明的。   换做常人,得知他心悦于她,恐怕一早按捺不住要嫁入齐王府了。   可小姑娘却晓得家世门第之别。   她怕,怕的是齐王府煊赫权势,带给她的是更可怕的遭遇……   宋珩揉了揉额角,且不说她何时能对他心生情意。   他且得先解决了她的“怕”才行。   不然她一日也不敢去喜欢他。   他要她懂得,齐王府会带给她无限的好处,他恨不能将她捧在掌心……   齐春锦一行人只在河间谷玩了一日,第二日下午便归去了。   小皇帝不好在外久留,弄得云安直叹气,说是下回再也不带小皇帝了,小皇帝倒是好生失落,怎么也舍不得离去。   而岳王府这厢。   已有两日了。   少年怔怔想道。   岳王夫妇便在院门外,一墙之隔,忍了又忍。   “不能同郗儿说话,再忍忍,再忍一忍。”岳王妃道。   岳王急道:“派去齐家问的人,如何了?”   一旁的老妈妈道:“说是齐三姑娘随朋友去城郊玩了,今日该要回来了。”   岳王妃松了口气。   岳王急切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将马车备着,去齐家门口等着啊!”   岳王妃气得拍了下他的头:“人家小姑娘才从外头回来,想必舟车劳顿,累得厉害。你就将人接过来?成什么道理?”   “那、那再等一日?”   岳王妃点头道:“自然!”   岳王稍作思量,道:“再等一日是成的,再等两日可就不成了。眼下就是太后的寿辰了……咱们还得进宫呢。今年不同往年,齐王殿下待我这般倚重,无论如何也不能像往年一样躲在府中不出了。”   岳王妃点了点头。   齐春锦回了府,没与任何人说起齐王说喜欢她的事。   她只与母亲王氏说了河间谷如何美丽,吃的食物如何好,便去歇息了。   第二日,岳王府的马车就接了她走。   其实齐春锦已经玩儿累了,只是岳王妃待她极好,去瞧瞧岳王妃耍鞭子也是好的。   今个儿云安郡主也早早到了。   岳王妃先请她们吃了点心,然后才请她们去后院儿里玩。   “今日玩什么?”云安郡主问。   岳王妃笑着道:“皮影戏瞧过么?”   云安郡主摇摇头。   齐春锦却是兴奋道:“瞧过的,我瞧过的!”   “咱们今个儿就看皮影戏。”   齐春锦忙不迭点头。   她还没恢复好力气呢,哪有劲儿去做别的呀,看皮影最最好了。   岳王妃又命人取了些瓜果茶水点心一类的玩意儿,在齐春锦和云安手边摆了个满满当当。   不多时,便有人进来了,摆好了家伙,开始演皮影戏。   岳王府里很快便又有了声音。   云安郡主从未看过这些,当下看得津津有味。   听齐春锦道一声:“好!”   她便也学着道一声:“好!”   小姑娘们的声音飘过了围墙,流入了隔壁院儿中。   少年耷拉的眼皮这才轻轻动了下。   又……有人了?   那头越发热闹,像是有许多人的声音交杂。   若是过去听见这样的人声,少年只觉得心烦压抑,甚至是恐惧。   但如今却不一样了……   少年又认认真真地听了好一会儿,实在听不出他们玩的是什么。   此时那丫鬟大胆敲开了门,问:“世子,奴婢推您到门边去瞧一瞧?”   少年没应声。   丫鬟又道:“您可以戴帷帽。”   那物是女子所戴。   他若能戴,一早便抛下自尊去戴了。   少年垂下了眼眸。   隔壁热闹声渐渐低了下去。   少年攥紧了身下把手。   此时只听得一点点少女的呜咽声响了起来,那呜咽声渐渐响了,似是哭得极为伤心。   少年怔了怔。   为何……哭了?   正因为前些日子听了太多的欢声笑语,乍然听见哭声,与方才的热闹声也形成了鲜明对比,少年才更觉得不适。   少年用力抿了下唇:“推我出去。”   这出皮影戏讲的是个负心汉的故事,那被负心汉抛弃的姑娘最后自个儿上吊了,连她的爹娘也嫌弃她。   齐春锦与云安郡主眼眶浅,没一会儿泪珠就跟金豆豆似的往下掉了。   岳王妃看得哭笑不得,道:“小姑娘也看得懂这些故事?”   齐春锦点点头:“看得懂的。”   真是可怕呀。   情情爱爱的,真是可怕呀。   幸而她爹娘是极爱她的。   齐春锦抬手揉了揉眼睛。   岳王妃忙道:“拿帕子去,手揉一会儿眼睛都揉红了……”   齐春锦接了帕子,擦了擦眼泪,一抬眸,却见院门外有一个木轮椅。   木轮椅上坐了个少年。   少年身量修长,有些许羸弱。   他头戴帷帽……   齐春锦问:“他是谁?”   岳王妃顺势望去,手都在抖。   但她强制忍下,笑道:“那便是我儿岳郗。” 第35章   少年, 不, 岳郗僵了僵。   他全然没想到眼前会是这样的景象……   院子里, 几个府外的人正在捣鼓手中的东西。岳郗勾起了一点久远的记忆。那似乎是……皮影戏?   而更远一些的地方,坐着他的母亲岳王妃,和另外两个纤细少女, 二人都是双眼微红, 只是其中一个手里还抓了把瓜子, 右手则攥着帕子,似是正为难丢开哪个好……   岳郗:……   他僵硬地扭过了头。   丫鬟还推着他的轮椅,此时掉头再回去,显然已是来不及了。   岳郗动了动唇, 这才挤出来一声艰涩的:“母亲。”   从院门到院内有一段距离,岳王妃实则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但她已在脑中想过数遍今日的场景, ……她虽未听见, 心下却已与儿子的心思相通。   岳王妃当下站了起来,再也遏制不住心中澎湃:“郗儿。”   齐春锦转头问:“他要来同我们一起看皮影戏么?”   岳王妃闻言, 心下激动, 也不知该应是或不是, 只连忙冲丫鬟使了个眼色,叫那丫鬟将岳郗推进了门。   乍见到这么多人, 岳郗本能地往后面仰了仰身子。   他头上戴着的帷帽也跟着动了动。   岳郗的视线一阻, 这才想起来自己被遮得严严实实……他便僵直着又好好坐正了。   岳王妃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心下不免更觉心酸。   等一转头,却只见齐春锦好奇地盯着岳郗的方向, 面上并无一丝心酸同情之色。   岳王妃见状,心底反而松了口气,没由来的有些轻松。   这些年来,府上人对待世子都万分小心,一日日的,将世子养成瓷器,碰不得,也见不得。   岳郗心下丝毫不觉得开怀。   兴许如齐春锦这般同龄的小姑娘,将他视作正常人一般对待,才正是他想要的罢。   此时丫鬟小心翼翼地唤了声:“世子。”   岳郗没有应声,也没有动。   丫鬟悄悄往他膝上放了一只毽子,正是那日齐春锦没能从树上拿下来那只。   岳郗垂下目光,心思一动。   丫鬟此时推着他绕过了那些皮影艺人,到了岳王妃的面前。   岳郗也抬起手,递向了齐春锦的方向,只是他喉中一声不吭,叫旁人看来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   然而齐春锦却是不顾这些的。   她当下惊喜道:“那日的毽子!”   岳郗没有出声。   便由他身后的丫鬟应了声道:“是呢姑娘,那日世子命我等将它取了下来,一直留着,等姑娘来呢。”   岳郗一下攥紧了那只毽子,帷帽之下的面容,越发让人看不清了。   齐春锦点点头,从他手中拽了过来,道了声:“谢谢。”   然后转手就给了岳王妃。   岳郗:?   “毽子是王妃买的。”齐春锦道:“云安踢飞的。”   云安郡主面颊红了红,也对岳郗道了一声:“多谢。”   齐春锦随即问他:“你要一块儿么?”   一块儿?   一块儿做什么?   踢毽子?   岳郗并非不能行走,只是他体弱少于行走,以致下肢羸弱,这才常做轮椅。   想到要踢毽子,岳郗心下的感觉有些怪异,连带腿都跟着又麻又痒了,但又有些从未升起过的蠢蠢欲动。   齐春锦这时却是伸手,从丫鬟手里的托盘上,取过了一张单子,递给了岳郗,道:“你也点一出么?”   岳郗怔了怔,这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坐着一块儿看皮影戏。   他上次看这东西,还是几岁时了。   岳郗恍惚一瞬,点了下头。   岳王妃一直在旁边注视着他的动作,见他这般,险些落泪。   “还不快些布置出来!都愣着作什么?”   丫鬟下人们连忙重新摆开了桌子。   岳郗头戴帷帽,原本还不大适应,但这会儿见旁人都未问起他的打扮,他一颗心也就慢慢趋于平静了。   岳郗攥紧了手里的单子,低头去看。   他整日窝在屋中,也并非全是枯坐,时不时也要取书来看的,他那院子里,几个厢房都堆满了书。因而他虽然自打病了过后,就没再请过老师,要识文断字却是难不住他的。   只是……   岳郗瞧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金钗记》、《西厢记》、《鸳鸯记》……却是实在分辨不出讲的什么故事。   齐春锦见他不动,便道:“方才我们看过那出金钗记了。”   岳郗没出声。   但齐春锦已经同他说过好多句话,岳郗犹犹豫豫地发出了一点声音:“……嗯。”   齐春锦喃喃道:“那个取经记我还没看过,像是很有意思的。还有那个宝珠记……是吧?云安?你也想看是不是?”   岳郗眉眼一动,指了指取经二字,少于开口的嗓子里,发出了嘶哑的声音:“……那便,它。”   一旁的丫鬟连忙点了头。   一个年迈的婆子却是有些急,连忙去看岳王妃,又压低了声音在岳王妃耳边道:“世子怎么不顾自己的喜好……”   岳王妃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说。   懂得照顾旁人的喜好,那不正是他向外迈出的第一步么?   没一会儿工夫,皮影艺人便又演起来了。   这回却不是个苦情故事了,而是个精彩的上天入地的故事,里头有大妖怪小妖怪,妖怪们一会儿争山头,一会儿争江湖河流……实在花样百出。   齐春锦看得津津有味。   岳郗也到底还是个少年,骨子里还未完全长成,这些年又过够了封闭的生活。   乍然见到这样一出戏,竟是比那些枯燥的书本生动多了,饶是他心有抵触,却也还是不知不觉地看入了迷。   岳王归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他不忍进门,打搅了他们,便站在门外,跟做贼似的,就这么站着一盯,就是足足一个多时辰。   皮影艺人们收住了动作,却是一出戏又演完了。   齐春锦忍不住拍掌道:“好!演得极好!下回还要看这个……”   岳王妃心下狂喜,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满嘴答应:“好好好!下回你瞧什么都好……”   齐春锦掏出了小荷包,还想要打赏人家,只是绳子一抽,露出了金灿灿的金锞子。   齐春锦愣了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荷包早没了。   这是摄政王送来的,里头装着的都是金子哪。   岳王妃见状也怔了怔,笑道:“原来齐三姑娘还是个富有的小姑娘。”   齐春锦摇了摇头道:“是旁人送的。”   岳王妃惊诧道:“谁送的?”   这时听得有人来报:“齐王殿下到府门外。”   众人抬头一看,才发现岳王就站在院门外。   岳王忙冲众人笑了笑,转头道:“还不去请殿下进门!”   齐春锦心道,便是这人送的。   岳王吩咐完下人,这才大步跨进了院中,他疾步走向了世子的方向,双手微微张开,一副像是要将世子拥在怀中的模样。   只是等走近了,他又只是搓了搓手,道:“郗儿。”   岳郗低低唤了声:“……父亲。”   只一声,低得很,几若未闻。但也足够叫岳王高兴得手舞足蹈了。   岳王当下拍板道:“在府中摆宴,咱们今个儿便宴请齐王殿下,云安郡主,还有齐三姑娘一并用饭。”   岳郗面露一丝茫然,好像突然之间,他的生活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周围便多了许许多多的人……   岳王妃气得踹了岳王一脚:“说的什么胡话?哪有你说宴请便宴请的道理,也要看人家有没有空暇才是!”   岳王讪讪道:“正是,正是。”   岳王妃犹豫一下,想问岳郗愿不愿意,但又怕问了,反倒得来个不好的答案。便只好先看向了齐春锦,她知晓这小姑娘是极为好哄的,又心善得紧。   “三姑娘可急着回府么?”岳王妃问。   齐春锦茫然道:“为何要宴请我们?”   岳王张张嘴,正待说自是庆祝世子出了院子。   岳王妃抬腿又是一脚踹了上去,笑道:“日日请你们来陪着解闷,早该请你们一块儿吃一顿家宴了。只是总寻不着合适的时候……”   这话说得牵强,但齐春锦却不作怀疑。   她向来只对那些厌憎的人小心翼翼,对待亲近喜欢的人,却是极好哄的。   齐春锦扭头问云安郡主:“云安你呢?”   “我听你的。”云安郡主道。她想到一会儿要来的齐王叔,是有些怕的,但想想她已经不仁义过好几回了,这一回可万万不能再留齐三姑娘与齐王叔在一处了。   众人一拍即合。   岳王妃最后才看向了岳郗,装模作样地问道:“郗儿以为如何?”   他们口吻熟稔亲近且自然,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仿佛他从未大病过那一场,也并未因此掩面再不见人……   他似乎就这样与他们一起,亲密地生活了数年。   岳郗喉头动了动:“嗯。”   宋珩到了岳王府外,特意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齐春锦出来。   这个时辰,不是该要离去了吗?   这会儿一个下人小跑着出来,躬身道:“殿下里面请,咱们主子想请殿下今日留住一并用个家宴。”   宋珩心下一动。   齐春锦也被留下来了?   宋珩应了声:“好。”   那下人惊了惊。   这样便答应了?   下人不由心道,摄政王待他们岳王府果然是别有不同的,这份恩情实在沉重!此事定得仔细禀报岳王才是!   下人一路引着宋珩进了门。   宋珩如愿得见了齐春锦,他一眼便先锁定了她,只是小姑娘却不大想见到他,当下就扭过了脑袋。   “齐王殿下。”岳王夫妇起身行礼。   云安郡主也忙唤了声“齐王叔”。   岳郗皱了下眉,扶着轮椅扶手正要起身,此时宋珩也见着他。   宋珩惊讶了一瞬,但立时就认出了岳郗的身份。宋珩淡淡道:“不必行礼了,且坐下吧。”   齐春锦也是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忘记行礼了,不由讪讪望了一眼宋珩,宋珩也正在瞧她。   齐春锦惊了一跳,目光慌乱。   而宋珩却始终盯着她,不管同谁说话都是这样。   他问:“这是看的什么?”   也在盯着她。   他问:“云安来了多久了?”   也在盯着她。   他与岳王说话,也要盯着她。   摄政王在京中积威甚重,便是岳王也要敬重他几分。其余人更是不敢直视他的脸了。因而一时倒也无人发现。   唯独岳郗隔着帷帽,将面前这位瞧着端方君子的齐王殿下,私底下目光灼灼间,透露出的一丝丝侵占欲,都收入了眼中。   要摆宴的事方才吩咐下去,自然没有那样快。   岳王妃便问:“殿下若是得闲,不如坐下来一块儿瞧一出皮影戏。”   宋珩淡淡应了声。   旁人拿不准他的心思,但还是恭恭敬敬将那单子递了上前。   此时原本宽阔的院子里,却是又添了一把椅子,还添在了正中。   他一边陪着岳王、岳王妃、岳郗,另一边便是两个小姑娘,齐春锦挨得近些,云安挨得远些。众人都只云安胆小,畏惧齐王已不是一日的事了,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妥。   宋珩落座,将单子捏在掌中,问:“都看过什么了?”   “金钗、取经、寻宝了。”   宋珩目光扫过一行又一行,他的手指也跟着轻点在那单子上。   他手指生得修长有力,指节微微屈起点在一个个名字上,分外夺人眼球。   齐春锦便不自觉地看了过去。   宋珩点了个鸳鸯,余光便瞥见齐春锦皱起了眉。   他手指一滑,又点到了蓝衫记,齐春锦眉心便舒展开了。   他再往下滑,是贵妃醉酒,齐春锦眼底光芒大盛。   宋珩心下一边觉得柔软,一边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真真是将想法都写在脸上了。   实在可爱得紧。   宋珩道:“那便这个罢。”   皮影艺人又动作起来。   齐春锦想起来,自己要打赏他们,却还没寻着合适的银子呢。金锞子是不行的。齐春锦也觉得自己有些抠门。但确实那小东西金灿灿的,贵重得很,……她自个儿花都不大舍得呢。   何况银子给多了,便不好了,这是娘教她的,予人恩惠,应当恰如其分,过了度,容易成仇。虽说齐春锦不大明白为何会成仇,但娘说是这样,那便是这样了。   齐春锦纠结了会儿,还是拽了下宋珩的袖子,悄悄的。   宋珩面色怪异了一瞬,刹那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小幅度地转了下头,目光垂落、扫去……   手指尖尖拽着他的一点袖子。   正如那日在溪流之中,她也是这样紧张地抓住了他,那股少女的馨香气,似乎还隐隐萦绕在鼻间。   宋珩脑中自然地便又牵出了许多思绪。   他抿了下唇。   ……果真是禁.欲太久了。   宋珩出神的这会儿功夫,齐春锦还当他不理自己了。   齐春锦有些气闷。   摄政王难道这样小气的么?   明明生气的是她,他气什么?   齐春锦从小荷包里掏了颗金锞子,偷偷塞进了宋珩的掌中。   宋珩怔了下。   少女指尖微凉又柔软,一下仿佛按在了他的心上。   宋珩将唇抿得更紧了,哪里有心思去看什么贵妃醉酒?   他垂眸一扫,便扫见掌中有一颗金锞子。   ……这是何故?   她来讨好他?   宋珩心底登时舒畅极了,他将那金锞子攥得紧了紧,压低了声音道:“作什么?”   旁人都在看那皮影戏,周边的声音也大都被皮影艺人口中的声音掩盖过去了,倒没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齐春锦小声道:“银子。换一块,碎银子。”   左右那金锞子就是摄政王给她的,她还给摄政王便也不算浪费了。   宋珩:“……”   这小傻子,哪有这样的换法?   金锞子岂不更值钱?便是送人也更拿得出手。   ……是,这东西更送得出手。   所以她便送来给他了。   宋珩被她一个小举动,搅得心下思绪纷纷。   他道:“我没有碎银子。”   齐春锦瞪圆了眼。   摄政王身上竟然没有碎银子?   她张了张嘴,正待说还来。   宋珩转身取走了成湘腰间的钱袋子。   成湘:???   宋珩从里头取了几块碎银子,摊开手掌递给齐春锦。   齐春锦眯眼笑了下,乖乖地只取了一块,捏在掌心,便不再动作了。   真是可爱极了。   宋珩喉头动了下,这才将钱袋子又还给了成湘。   成湘:?   摄政王要哄小姑娘,为何一言不合扯他的钱袋?   那可都是他娶媳妇用的!   终于,一出戏又完了,下人也来报,说是晚膳备好了。   岳王府早派人去齐家说了一声,这会儿齐春锦便能多留上一个时辰。   齐春锦从椅子上跳下来,叫住了皮影艺人,将那碎银子给了他们。   宋珩心道,原来如此。   齐家倒也并不富裕,她倒是心下善良,还惦记着这些人。这些人也的确不能给金锞子……财过重,就要招来争端和灾祸了。   几个皮影艺人当下感激不已,连连跪地磕头。   岳王妃见状,也打赏了碎银子,云安郡主也一样。   那几人当下欢欢喜喜收拾了东西退下了。   心中还将齐春锦的模样记得牢牢的,心道那不知是哪家的贵女,模样生得极美不说,还这般菩萨心肠……   回去可得好好念一念,便祝今日这几位贵人都福寿绵延!   瞧完了皮影戏,他们便一并去用膳了。   岳郗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何况席间还有那位气势慑人的齐王在。岳郗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心下抵触。   等丫鬟推着他到了门厅处,齐春锦已经先迈进了门。   岳郗动唇。   那厢齐春锦也开了口,回头道:“云安,有八宝鸭!这个可好吃了……咬一口香又酥,汁水直往你的舌尖、你的喉咙里钻……”   岳郗咽了下口水。   岳郗:……   岳郗也从未想过,原来有人能单单从描述上,便将他的食欲勾了起来。   从前他看见那些端到院子里的食物,都是没什么胃口的。   其实又岂止是岳郗,便是云安也跟着咽了咽口水,岳王夫妇都莫名觉得,那香味儿是扑鼻得厉害了些,也兴许有心情好了的缘故,于是一下子胃口都大开了。   齐春锦却未停下。   满桌的菜肴,十道里有九道她都认得,也大都吃过,那滋味儿都能从她口中恰如其分地描述出来。   便是她不认识的,她也会欢欢喜喜地道:“这个瞧着一定好吃,肉都炖得软烂了,汤汁都是糖色,一定香极了。”   岳王妃哭笑不得,心下觉得可爱得紧。只恨不得这是她的女儿,若是留在府中,想必岳王府上也不至于整日里气氛惨淡了。   与她坐一处用膳,都是觉得开怀的罢。   宋珩望着齐春锦的身影,心下轻叹。   她怎么总能这样愉悦?连带旁人也不自觉地快乐许多。于是谁见了都禁不住喜欢她。   宋珩跟着迈进了屋内。   这厢丫鬟低声问岳郗:“世子?”   岳郗扶着轮椅,突然站了起来,步履缓慢,跟着进入了厅中。   丫鬟惊诧得眼珠子都快掉了。   众人落座用膳。   齐春锦是其中吃得最是香甜那一个,其他人受她影响,也吃得认真了许多。   席间无人多话,但气氛却是极好的。   岳郗也卷起了帷帽的一角,吃起来虽然麻烦,但却无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也无人问他是否需要伺候,这便合他心意了。只眼瞧着齐春锦夹了什么菜,他便也跟着夹什么菜。   岳王妃实在忍不住,笑道:“三姑娘若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齐春锦眨了下眼:“啊?”   她认真地想了会儿,道:“那不成的,王妃待我极好,可我娘待我更更更好。我还是要给娘做女儿的。”   岳王妃“噗嗤”笑出了声,道:“哄你的。”   小姑娘认真起来也是极讨人喜欢的。   岳王满不在乎地道:“不一定是做女儿嘛,还有别的法子。”   岳王妃心领神会,点头道:“正是……”   如此说来,还要多谢那齐家造了这一番谣了。   齐春锦听得懵懵懂懂,云安也懵懵懂懂,连岳郗都未能明白其中意思。   却听得“啪”的一声。   宋珩手中的筷子折成了两半。   席上的人都惊了一跳。   岳王妃连忙道:“可扎着殿下的手了?”   岳王憨憨问:“殿下怎么了?”   宋珩垂眸道:“多日不曾去军营练兵,一时手痒了些。”   岳王憨憨笑道:“我今日才去过,殿下还别说,许久不去真的难受,今日去校场上耍了一套,我便觉得轻松多了。”   岳王妃心下有点疑惑,但她与岳王也是一路的急性子、粗心思,除了在儿子身上,便没在哪里细心过。随即就将那疑惑抛走了。   齐春锦忍不住转头瞧了宋珩一眼。   哇。   那筷子拦腰截断,断得干脆利落。   她又看看他的手。   他的手指很好看,像是易碎的玉,可是却力气极大……   齐春锦不自觉地舔了下唇,脑中又勾勒出一幅图。   他这样有力气。   若是在梦中,一定能将她抱在怀里,那个姿势叫什么……想不起来了。   齐春锦目光闪了闪,小心翼翼地掩住了自己脑中的联想……莫想了,莫想了,他又不是梦中的人。   宋珩知晓齐春锦在看他。   他气得折断筷子,随即便后悔了,他记起了那日剁了鱼,她都道他凶悍吓人……   宋珩心下沉了沉,转头朝齐春锦看去,却见她双目里春光点点,哪里有半分惧意。   宋珩:?   不过齐春锦很快便转过了头。   岳王也叫人取了新的筷子来。   因席间人多,宋珩也不想当旁人的面唐突了齐春锦,便压下了心中的种种思绪。   等用完饭,时辰已不早了。   两个小姑娘得先回家了。   岳王还欲留宋珩说话。   宋珩淡淡道:“我送她们一程。”   “那……那好,殿下请。”   如果齐王不多留,他便能与儿子好好联络下这些年缺失的感情了!   岳王想想,倒也求之不得。   等将客人都送走了,岳王才小心翼翼转过头,这才敢认真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岳王妃也有些紧张,道:“郗儿回院子休息了?”   岳郗应了声:“嗯。”   “那……那……”岳王妃心下失望,但也知晓今日已是个天大的突破了!   岳郗道:“他们……明日……还来么?”   岳王妃顿了顿,连忙笑道:“明日不来,明日该要进宫去参加太后的生辰宴了。过几日……”   岳王妃想了想,道:“过几日再请些人到府中来可好?比如严家的小公子?还有京中的凌小侯爷……”   岳郗:“……不好。”   岳王妃顿住了。   她心下叹气,果然不是那么快便能成的。   “好。那便……那便日后再说吧。”   “嗯。”   岳王夫妇亲自送着岳郗回他的小院儿,等他进了门,一旁的婆子正要按照往日的习惯,将那院门锁上。岳郗却是突地道:“不……用。”   婆子愣了愣。   岳王妃狂喜不已,连忙道:“不曾听见么?不必了!今后我儿的院门敞着便是了!”   婆子也连声应道:“是是。”个个脸上都写满了喜气。   等岳郗的身影远了,岳王妃才倚在岳王的怀中,低低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道:“我得……我得去谢谢齐家……尤其那齐姑娘的母亲……是了,我还得问问,明日云安郡主带不带她去生辰宴上,若是不带,那便我带去……如此,也能带携一把齐家了……”   岳王抚了抚妻子的头,低低应声。   只是半晌,岳王才想起来一桩事。   咦?   今日齐王只来吃了顿饭便走了?他来府上好像也没什么要紧事?   这厢,宋珩骑在马上,垂眸冷淡道:“云安便先回去罢。”   云安郡主紧张地抓了抓车帘:“齐王叔,可是锦儿……”   “我与她同行。”   “可是……”   云安郡主身边的嬷嬷忙道:“郡主忘了么?齐三姑娘与齐王殿下乃是邻居,一个方向的。咱们就不必凑上去了。”   云安郡主心虚地看了看齐春锦,心道,锦儿,我又对不起你了。   云安郡主点了点头,落下车帘,这才先走了。   齐春锦坐在马车里,有些紧张。   她倒没那么怕宋珩了。   可她还是觉得紧张,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大抵是从上回他抓了她的脚,便落下了这样的新毛病。   宋珩俯身卷起了她的车帘。   吓得齐春锦身旁的丫鬟莲儿腿都软了。   她跟着齐春锦的时候,从未见过摄政王与自家姑娘独处,这时乍见,真真是吓坏了。   宋珩看也不看那丫鬟,淡淡道:“明日太后的生辰。”   齐春锦:“啊?”   他与她说这个做什么?   “你明日进宫,带上这个。”   他甩了个东西进去。   齐春锦双手在空中一挥,还是没捞着。   齐春锦气鼓鼓地想,这些人都是什么毛病呀?上次顾先生也是这样。就不能好好放么?   那东西正正落在了齐春锦的裙子上,叫裙摆兜住了。   她这才低头捡了起来,借着昏暗的光瞧清了那物的模样。那也是一块玉,却是一块横玉,形状如磬。   “这是什么?”齐春锦喃喃道。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玉。   宋珩将她模样收入眼底,恨不能将她揣在胸口。   他压低了声音,道:“是珩。”   齐春锦还是有些茫然。   宋珩道:“此物珍稀。”   齐春锦当下便觉得烫手了,她道:“我不能要,而且我也不进宫……”   “你明日会进宫的。”宋珩却笃定道:“叫你母亲明日好好为你挑一身衣裳。”   莲儿已经傻住了。   珩。   珩……   她整个人都发颤了。   有一种玉器名为“珩”。   当今摄政王不就是姓宋,单名一个“珩”字吗?   其中深意,莲儿几不敢想。   齐春锦却还在反问:“我为什么要戴着它?”   宋珩笑了下,沉沉夜色下,他的笑声分外好听:“有了它,你就不怕别人欺负你了。”   这个倒正是戳中了齐春锦的心思。   宋珩虽然心下不喜,但想了想,还是又道:“上次宋煜给你的那块玉,你也可以佩戴在腰间。”   难保有些蠢货只识得皇上的东西。   如此便可作双重保护了。   宋珩心底虽然酸,但想到小皇帝那副不开窍的模样,心底就好受多了。   齐春锦这才点了下头:“那明日过后我还给你。”   宋珩心下好笑。   哪有人还想着要将这东西还回去的?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免得她收得不安心。   他自然可以一道圣旨,就强制她嫁给他,他给什么,她都不得不收着。   可他想要她喜欢他。   便如在梦中一样,依赖亲近他。   宋珩尝过那样的甜意,又哪里肯再接受那些强迫得来的一时欢欣。   宋珩这才又拽下了车帘,道:“夜深风大,莫着凉。”   “唔。”   马车便这样悄悄往齐家回去了,旁边陪着一头高头大马,马上贵气的公子,一路随行。   “是眼花了么?”老远有一辆马车,那丫鬟扒着窗户喃喃道。   冯玉卿问:“怎么?”   说罢,便往外看了过去。   冯玉卿只瞧了一眼,心下便觉得果然如此,当即再不细看,并抬手拉住了帘子,道:“你瞧什么呢?别瞧了。”   丁萧萧没看见,她只跟着道:“正是,别一会儿风进来了,吹着了我冯姐姐。”   丫鬟讪讪收了声。   丁萧萧便转头又与另一人说起了话。   原来马车中还坐了一位少言寡语,却分外端庄沉稳的姑娘。正是王娴。   冯玉卿每月这日都要去城外道观上香,请道长为自己瞧一瞧病。   那道长与王家有几分关系,因而王娴若是得空,便会陪着冯玉卿一同前往。今日山上人多,她们多有耽搁,这才在此时仍旧跑在巷子里。   “明日便是太后生辰宴了……”丁萧萧道。   王娴这才面露一丝笑容:“是啊。”   这次生辰宴对于旁人来说不特别,对于王娴来说却是特别的。   冯玉卿和丁萧萧心下有数,便也不多言。   齐春锦回去后,想了想,还是将那块玉从王氏那里拿了过来。   她道:“明日是太后生辰。”   王氏点头:“是。”   齐诚笑道:“此事与你何干?”   齐春锦纳闷道:“我原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有人说我明日会进宫去的,叫我拿了玉佩。”   王氏面色微变:“谁与你说的?”   齐春锦哪里好说,当即摇了摇头。   “是云安郡主要请你一并前往?”   “我也不知。”   王氏心下沉了沉,难不成是小皇帝策划了此事?   他当真心悦锦儿至此?   王氏也不想给齐春锦添烦忧,便道:“锦儿先去歇息,娘给你准备衣裳和首饰。”   齐春锦懵懂地点了下头。   齐诚却也知晓那宫宴不是那么好去的,说不得要惹多少事上身呢。   当下便道:“不能不去么?”   王氏白他一眼:“说什么蠢话?”   若是贵人有请,又岂能不去?   王氏狠下心想。   如今寻不着良婿……依她看,那岳王府的世子也不错。隐匿数年不出府,将来与朝堂的牵扯也少。   只是不知岳王府如何想了?   不管如何,都是他们高攀了。   王氏叹了口气。   不想了。   强权之下,她那些小手段倒是不够看了。   不如先仔细想想,明日如何不叫锦儿显得落魄。周家教训她还记在脑中呢。   小姑娘年纪到了,多少会有些攀比的,齐家虽然糟糕,但也不能让锦儿自卑啊。   宋珩归去后,才摊开手掌,仔细看了看那颗金锞子。   这是齐春锦赠他的。   宋珩捏在手中把玩,胸中鼓鼓囊囊装满了说不出的欢悦。   直到他将金锞子再翻个面,在上面发现了齐王府的特殊印记。   成湘惊讶道:“咦?这不是上回您塞到荷包里,赠给齐三姑娘的乔迁礼吗?”   宋珩:……   宋珩:“哦。”   难怪那小机灵鬼儿,拿来与他换银子。   到底也是他的。   第二日。   果真有马车来了,却是岳王府与云安郡主的马车一并来了。   嬷嬷与岳王妃掀起帘子,见着齐春锦,都是一惊。   “今日……今日三姑娘真是……好模样。”岳王妃都恨不得拿个罩子来,将小姑娘小心翼翼罩起来了。   齐春锦局促地扯了扯裙摆,露出了一点笑容。   紧跟着王氏让齐春锦上了云安郡主的马车。   岳王妃抿唇笑了下,倒也没说什么。   她懂得王氏爱护女儿的心,不上她的马车,是免了闲话。   众人就这样往皇宫去了。   王氏一颗心却是坠了下去。   皇宫啊……她都不曾去过,锦儿可会害怕?   等入了宫,其余人自然注意到了齐春锦。   “她怎么也来了?”   “云安郡主待她倒是好。”   “说来也是怪了,不知这齐家在京城住的哪里?”   “兴许住的什么偏远地方吧,咱们不知晓也是正常的。”   “今日不会是皇上请她来的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下想起了云安郡主生辰那日的景象。   众人很快在宫乐声中落了座。   太后不多时便来了。   宫中无朝臣,只有亲近的皇家子侄,与官家夫人、千金们。   太后扫视一圈儿,随即便一眼钉在了齐春锦的身上。   齐春锦今日的确是美,而且是与旁人都不同的美,连王娴都压不住她的美,那少女一举一动的少女情态,叫太后看得都不由滞住了目光。   更何况太后一早便听闻了此人。   她沉了沉面色,问身边的嬷嬷:“就是她?”   嬷嬷道:“是,围猎时,皇上请太医去瞧的就是她。后头郡主宴上,皇上也去见了她。前几日皇上出宫,应当也是为着她。”   “的确是个小美人儿。”太后扣紧了甲套。   先帝时,有一位婕妤便极美,太后早年的模样,却是与王娴一个路子的,端庄、娴美。美则美矣,放在宫中,到底不够看了。   太后道:“等宴举至一半,将人请到我宫中。”   嬷嬷犹豫下:“是。”   左右这人没什么后台,不过与云安郡主交好,近日还去过岳王府罢了。   可无论是云安郡主还是岳王府,都实在不值一提,哪里算她的依仗?   太后淡淡道:“这样美……我记得昌文总爱念叨他爱美人,今日是个好日子,不如我来牵个媒。”   ……   席间众人纷纷给太后献上了寿礼,齐春锦也备了份儿,混在中间凑了个数。   不多时太后疲倦,先下去歇息片刻。   便有宫人来找齐春锦:“可是齐三姑娘?”   其余姑娘朝这边扫了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她们早知道齐春锦与皇帝的私交了,还有什么可惊讶疑惑的呢?   “请齐三姑娘随我来。”那嬷嬷和蔼地笑着道。   云安郡主倒是一下紧张了,连忙问:“是哪位主子要见她?”   嬷嬷笑道:“是太后。方才太后见着了三姑娘献上的寿图,心下喜欢得紧呢。”   云安郡主到底单纯,点点头,便不再问了。   云安郡主带来的嬷嬷却觉得不大对劲,但来人是太后身边的嬷嬷,她又能如何?   她正焦灼的时候,齐春锦已经乖乖跟着起身往外走了。   她一抬头,恰好瞥见齐春锦腰间两块玉碰撞,发出了轻轻一声“啪”。嬷嬷震惊地瞪大了眼,当下结结实实地坐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摄政王:悄咪咪带齐三姑娘过个明路。 第36章   “嬷嬷要带她去哪里?”旁边有人疑惑道。   王家的夫人闻言抬起了头, 扫了一眼, 道:“这是那个……齐三姑娘?”   “是呢。”   “这齐家不是离京了么?”   “不曾离京。”王娴淡淡道。她顿了下, 方才又道:“应当是太后要见她罢。”   王家夫人惊讶道:“小姑娘这样大的来头?”   王娴抿了下唇:“她与皇上相识。”   王家夫人脸色霎地沉了下去。不过没一会儿,就又恢复了常色,她举杯掩唇, 淡淡笑道:“原来如此。倒也不足为惧。”   太后心头也是这样想的。   齐家, 搁在京城里不起眼得如同一粒沙。   而眼前的小姑娘, 是长了一张娇媚勾人的面容,只是到底年纪小,什么都写在了眼睛里。   ……不足为惧。   齐春锦立在殿中,小心抬起头, 悄悄打量了一眼四周。   宫殿奢华,内饰足以晃花她的眼。   而座上的宫装妇人, 仪态端庄, 面上能瞧出几分年轻时的美,以及一丝威严。   那是太后。   太后身边的嬷嬷耳语几句, 随后走下台阶, 走到了齐春锦身前来, 道:“太后问你今年几岁了?”   齐春锦自是老老实实答道:“十五了。”   “可有婚配?”   齐春锦茫然地摇了下头。   嬷嬷笑了下,道:“太后娘娘瞧你生得乖巧伶俐, 心下喜欢得紧。要为你……”   嬷嬷那话还未说完, 便听得一阵脚步声近了,小皇帝的声音随之响起道:“母后,儿臣来得迟了, 实在是今日政务牵绊……”   身后还跟了几个太监宫女,皆是面色惊惶。   谁也没想到小皇帝来得这样急,二话不说就往里走,太监宫女们连哄都没来得及去哄,便眼瞧着小皇帝进门了。   太后冷睨他们一眼,但随即就又柔和了眉眼,笑道:“皇上来了……”   还没等太后将话说完,小皇帝也已经瞧见了齐春锦。   “你怎么也在这里?”小皇帝惊讶道,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抹喜色。   太后一听话音,心底就是一沉。只能庆幸方才还未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   这厢齐春锦答道:“那位嬷嬷领我来的。”   小皇帝虽说不善俗务,不善权谋。但到底长在宫中,又岂会当真一点都不懂呢?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转头问那个嬷嬷:“你将齐三姑娘领到此处来,是何意?”   太后没成想小皇帝这样敏锐,当下对齐春锦更是不喜,便撒了个谎道:“是唤她来领赏呢。”   小皇帝自然不信。   但他与太后乃是亲母子,多年相处,又岂会不了解太后的性子?小皇帝也不戳穿她,反而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母后要赏她什么?”   太后谎都撒了,自然只有继续往下圆。   她看向贴身宫女,道:“还不去取来?”   贴身宫女也是聪明人物,当下便去了后殿,没一会儿再出来,手中已捧了个盒子。   盒子敞开着,里头铺着一块丝绸,丝绸上放着一支水晶簪,水晶簪上笔触细腻地雕着花鸟鱼纹,底下再坠着一只水晶雕琢而成的鸟儿。   珍贵可见一斑。   齐春锦心下有些疑惑。   但那宫女已经急急捧到她跟前了,催促道:“姑娘还不快收下?”   齐春锦双手接了过来,又躬身谢了恩。   哎,怎么稀里糊涂就得了赏呢?   太后又笑道:“皇上事务繁忙,也不必忧心我这里。我且留这位姑娘再喝盏茶,陪我说说话,……宫中已许久不曾见到这个年纪的姑娘了。”   小皇帝哪里敢走。   他想不明白太后为何会盯上齐春锦?   而此时那贴身宫女已经回到了太后身旁,附耳道:“奴婢方才走近了,见那齐三腰间,挂着的竟是皇上以前惯于佩在腰间的一枚暖玉。”   太后神色微变:“你瞧仔细了?”   此时小皇帝在阶下道:“皇叔在处理事务,我便多陪母后一会儿罢。”   太后听罢,心下更气。   怎么能什么都交给齐王呢?   太后冲一旁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小宫女悄悄退了下去。   太后又命人摆下桌椅,请皇帝与齐春锦都落座,又呈上了茶水、点心。   太后想了想,干脆又道:“去请王家姑娘前来。”   嬷嬷应声去了。   没一会儿,王娴也到了殿中。   她先躬身行了礼,见过小皇帝,然后才是太后。太后将她行动举止收入眼底,分外满意,便指了个位置让她落座。   而后太后就问起了王娴,宴上可习惯,有什么爱吃之类的话。   小皇帝听在耳朵里,心道,母后果真不是真邀请了齐春锦前来,现下都把人晾在一旁不闻不问了。小皇帝连忙转头去看齐春锦。   齐春锦却低头数松子呢。   小皇帝:……   小皇帝在看齐春锦,太后却也在看小皇帝,见他瞧也不瞧王娴一眼,更是气得吐血。   ……若是让这齐三姑娘进了宫,那还了得?   再瞧王娴面色平静,心下更是好感翻了一番又一番。   此时有小太监来报,说是有事务要请皇上过去处置,大人已经在等皇上了云云。   小皇帝不好再留,只能等走到了殿外,留下个小太监,吩咐他道:“一会儿若是有人刁难那位齐三姑娘……”小皇帝想了想,也知晓自己虽是皇帝,但在亲娘面前起不了太大作用,于是他咬了咬牙道:“你便去请皇叔。”   唉,齐三姑娘被吓着就被吓着吧,皇叔吓一吓她,总比母后吓着她要好。   小皇帝揣着满腹的忧心走了。   他一走,太后面上神色自然也归于了冷淡。   嬷嬷此时上前,抽走了齐春锦面前的茶水与点心。   齐春锦茫然地扬起头。   太后冷淡道:“齐三姑娘既是还未婚配,本宫便将你赐予于家长子,如何?”   赐予。   王娴垂下了眼眸。   瞧吧,无论皇帝与她相识也好,还是谁人对她另眼相看也好,在高墙之内,却也不过贵人的一句话,便能定了命运……   齐春锦皱了下眉。   自然是不好的。   太后怎能自说自话呢?她连那于家长子是谁,长得什么模样,是圆是扁是不是个混球都不知晓……   齐春锦低声道:“我不嫁人的。”   太后听完嗤笑了一声。   听听,这话都说出来了。   只怕就等着皇上迎她进宫呢……   “女子岂有不嫁人的道理?”   太后话音方才落下,便又听得外头道:“太皇太后到。”   太后敛住了神情,心下却觉得疑惑。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平日里总是精神不济。今个儿也该在歇息才是,怎么突然到了她这里?   太后起身迎了上前。   齐春锦扭头看去。   便见一个保养得当,模样贵气的老妇人,由太后与宫人扶着进来了。   王娴忙起身行礼:“王娴见过太皇太后。”   齐春锦只好也跟着起身见礼。   太皇太后?   唔。那便是摄政王的娘了?   太皇太后一眼便盯准了齐春锦。   是了。   是她了。   模样小,生得却极为娇媚动人。小心翼翼抬眸朝她打量来的时候,莫说是男子,便是女子也该要觉得心软些了。   难怪,难怪。   太皇太后当下便指着齐春锦道:“你这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齐春锦觉得今日奇怪极了。   怎么个个都与她搭话?   但她还是乖乖答了:“齐春锦。”   “好名字。”太皇太后赞道:“春日里花团锦簇。好意象。”   太后一时尴尬了起来。   便连王娴,眼底都不由划过了一丝错愕。   太皇太后夸完似是还觉得不够,又从手上滑了一串珠串下来,道:“赏。”   嬷嬷忙接过去,递到了齐春锦面前。   齐春锦真真迷惑极了。   这个太皇太后难不成也要给她做媒么?   太后面色暗了暗,心下梗了一口气,着实憋得慌。   今日是她生辰,难道不该是个好日子么?怎么先是皇帝,后又来了太皇太后,本是一桩小事,反倒折腾到现在,还没能办下来……   太皇太后笑道:“此物在寺中开过光,可佑平安。此物还养人。是不是,崔嬷嬷?”   崔嬷嬷连连点头:“正是。”   太后扶着太皇太后坐上了主位,她自然就屈居到了下面。   太皇太后又“咦”道:“她跟前怎么没有吃食?没有茶水?”   宫人们冷汗涔涔,虽然不知太皇太后为何待这齐三姑娘有眼缘,但也连忙忙活了起来,又重新将食物摆了回去。   “今日太后生辰,都邀了哪些人啊?”太皇太后问道。   太后只好一一答了。   太皇太后眯眼笑道:“那有什么趣味?”   她道:“崔嬷嬷,去将各宫的贵人都请到此地来,她们也该恭贺太后生辰才是。”   崔嬷嬷应声,领着小宫女就去了。   太后:……   如今小皇帝还未选妃立后,各宫的贵人还能是谁呢?便是她昔日做皇后时的宫妃。那些个宫妃,没一个是她待见的。趁她生辰时来相聚,哪里是来添热闹的?是来添堵的还差不多。   只是她头上到底压着一个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开了口,她又如何能拒绝?   此时大宫女在太皇太后耳边道:“奴婢瞧见了!”   “瞧见什么了?”太皇太后连忙问。   “奴婢瞧见殿下的那块玉,挂在齐三姑娘的腰间。只是……”大宫女为难道。   “只是什么?”   “只是那姑娘腰上,除了殿下的,怎么还有皇上的玉?”   太皇太后:“这可糟了。”   是糟了。   这可不是个小狐狸精么。   大宫女心道。   太皇太后道:“糟了。齐王哪比他侄儿年纪轻,他侄儿又是皇帝。齐王若是争不过,岂不还要再打十年光棍?不成不成……”   大宫女:?   作者有话要说:  太皇太后:我好慌。 第37章   没一会儿工夫, 太后宫中便热闹起来了。   众人面带喜色, 纷纷献上为太后准备的生辰贺礼。只是来得匆忙, 她们心下也没几个是真心恭贺的,那些寿礼不瞧也罢。   太后实在有苦说不出,也想不到太皇太后今日怎么插手起她的事了。   这些人自然留意到了殿中两张陌生面容, 便有人指着王娴问:“这是哪家姑娘?”   太后这才勉强笑了下, 道:“这是王家姑娘。”   众人自然心头明悟, 应声后转头便看向了齐春锦,惊奇道:“这又是哪家姑娘?”   这回应声的却是太皇太后,她笑道:“这个啊,是齐家的姑娘, 对吧?”   她说着看向了齐春锦。   她心下已经知晓齐春锦的身份来历,但口中却不能说得那样清楚明白。   齐春锦先是有些怕, 人太多了。   她迎上太皇太后的目光, 见对方面带笑容,这才点了下头, 小声道:“对的。”   宫里头大都是人精, 少数才是人蠢福运多的。   众人先是瞧了瞧齐春锦, 心下暗叹,小姑娘模样生得极好。再瞧一瞧太皇太后……随即便有了数。   “今个儿一瞧, 才知这世上竟有这样俏丽的姑娘。”   “正是呢。只是不知这齐家是哪个齐家?若非高门, 也当是书香门第罢。”   有人起了个头,剩下的便也不再沉默了,纷纷扬起笑脸, 也不顾自己的年纪身份,先捧上几句再说。   饶是王娴再聪明稳重,此时夹在其中都有些坐不住了。   她朝太后的方向望了一眼。   太后面上不显,手上的甲套却是被攥得紧紧的,显然心有不快。   宫中的情景……与她想象中似有大不同。   王娴心道。   而齐春锦却是被夸得懵住了。   这还是她头一回经历这样的场面。   于是只好抬眸朝太皇太后望去。   太皇太后一眼就瞧见了她眼底的懵懂之色。果真还只是个小姑娘,还什么事都不懂呢……   太皇太后心下一面觉得齐王禽.兽,一面却又忍不住心虚地想,这小姑娘应当是好哄的罢?   太皇太后淡淡出声道:“行了,且收声罢。你们这般热情,反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众人对视一眼,便笑着应了是。   同时心下也对这神秘的齐三姑娘有了更深的认知——这是她们惹不起,只能哄着的人物。   太后此时才笑着插声道:“前头还有好些朝廷命妇在,我在后殿休息得够久了,得去前头了。”   太皇太后倒也不为难她。   到底是自个儿的儿媳妇。   “去吧。”太皇太后道。   太后点了王娴:“与我一并前去吧。”   王娴浅浅松了口气,立即站起身来行了礼,道:“是。”“太皇太后,臣女告退。”   齐春锦见状,自然也跟着站了起来。   太皇太后笑道:“你跟去做什么?前头一会儿还得饮酒,你会饮酒么?”   齐春锦摇摇头。她是不会的。   “那就坐着罢。”太皇太后膝下已许久没有过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了,她仔细想了会儿,也不大记得起来,这个年纪的都喜欢些什么。   太皇太后问:“你喜欢什么?我让人陪着你玩儿。”   齐春锦慢吞吞地眨了下眼。   嗯?   怎么个个都爱问她这句话?   只是到底第一回 见太皇太后,她心下也明白,太皇太后的身份是十分尊贵的。   齐春锦便含蓄道:“倒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太皇太后也知她多半是不好意思说。   一旁的其余人自然就派上了用场,这个开口问:“会绣花么?”   齐春锦小声道:“不会。”   “我会啊,我绣给你看。”   “啊?”齐春锦懵懵懂懂地心道,原来还能这样吗?   又有人问:“会下棋吗?”   齐春锦还是道:“不会。”这样想想,她会的东西实在太少了。齐春锦面皮不免有些发红。   “无妨,我们教你便是,教你些简单的。”   这些昔日宫妃,自然是多才多艺的,当下将五花八门的把戏都搬了出来。   殿中一会儿就热闹了起来。   齐春锦原先还有些局促,但她向来对别人的善意接受良好。便如岳王妃,她也是初初的陌生后,便同人家玩得好了。   只是原先愿意与她玩的人少罢了。   那厢太后往前头行去。   她本是想要对王娴展露亲近之意的,但方才叫太皇太后下了面子。若是先前亲近王娴,那叫屈尊降贵,王娴自会感恩戴德。而现在再去亲近,她的尊贵真就没了。   太后便抿住了唇,再不出声了。   王娴一颗心也不由往下沉了沉。   这与她预想中全然不同。   等回到举宴的殿中,众人都朝他们望了过来,不少千金小姐都艳羡地看了看王娴。今日这一出便可算是彻底确定了她的身份了。   王娴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王家夫人笑吟吟地问道:“如何?”随即也不等王娴回答,她便又笑着道:“以你的聪明才智,要哄住贵人,应当不是难事。你的穿着打扮、性情喜好,又与太后当年相似。她自然更中意维护你。”   王娴动了动唇,却突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说。   王家夫人见她不出声,也微微沉下了脸:“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不应当啊。”   王娴这才道:“方才那位齐三姑娘也被请到了殿中。”   “她使手段算计你了?她出身低微,也敢如此作为?”王家夫人面色更沉。   “并非如此。她……”王娴顿了下,很难去形容齐春锦:“她什么手段也没有用。偏偏就是这样,才更可怕。”   王娴自诩聪明。   她由王家主母亲自教养长大,是王家姑娘中的佼佼者。   若是齐春锦使了手段,她自然看得出来。   可偏偏没有!   王娴皱眉道:“手段计谋,但凡用了,就必然有痕迹。可她不用任何手段……今日,先是皇上亲至,言语间多有维护她的意思。太后本想将她赐给外甥于昌文。都被打断了。”   “那又如何?皇上就算对她再有好感,也得听太后的不是吗?”王家夫人道。   “可太皇太后呢?”王娴道:“太皇太后不多时也到了殿中,又一次打断了太后下令旨。太皇太后为何维护她?”   王家夫人道:“你是跟着祖母久了,心头想得太多了。一个来历浅薄的姑娘,不用手段,便能讨得贵人欢喜,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压低了声音,顾忌在宫中,哪怕身边站着的都是贴身亲近的丫鬟,也不敢妄言,便只低低地道了一声:“这是东西宫斗法呢。”   王娴也不再多说。   方才那番话说出来,她心下已舒服了许多。再说下去,只怕被别人听见惹出事端。   只是……   她又望了一眼那头。   齐春锦还是没有回来。   太皇太后又会同她说什么?   齐春锦吃了一肚子的点心,又喝了些汤,左边挨着个大宫女给她梳头,一边道:“这个发髻好看极了,姑娘且试试。”   右边又挨着个大宫女给她染指甲,一边还道:“瞧瞧姑娘这手,实在白嫩得很……正配这个颜色呢。”   贵人们还个个盯着瞧,一会儿道:“这个耳环配她。”一会儿又道:“你试试这盒胭脂。”   等齐春锦从宫殿中出来,脑袋都晕乎乎的了。   真是奇怪。   这些人并不似她想象的那样可怖。   皇宫好像……好像也并不会吃人。   领着齐春锦离开的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大宫女神色复杂地瞧了瞧齐春锦,随即道:“姑娘与我来。”   齐春锦点点头,跟了上去。   她们一路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一处路口。   大宫女道:“姑娘且在此地等一等。”   齐春锦惊讶地看向她。   等一等?   等什么?   不多时,齐春锦便知晓是等什么了。   一行人从一面墙内转出,恰好与齐春锦撞了个正着。   这行人有老有少。   老的留着胡须,身着官服,瞧着分外威严,一看便是大官儿了。少的则面白无须,身形微躬,似是小太监。   而为首的呢?身形修长挺拔,正驻了足,定定地看着她。   是摄政王。   齐春锦的目光闪了闪。   退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退,张嘴也不知该说什么。   “殿下,这位是?”身后的大臣传来了疑惑的声音。   宋珩却未应声。   他盯着齐春锦的模样。   头上戴着繁多的发饰,有珍珠,有金银雕琢的簪子,它们在她的发髻间散发着熠熠光彩。   她的眉眼特意描过,更显得精致。   这样的打扮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只怕是压不住。但放在她的身上,却更觉得娇媚动人。   她身形纤细,那些玩意儿戴在头上,又更衬得她脖颈羸弱,让人无端生出更多的怜惜。   宋珩喉头轻动,恨不得将人藏起来。   “殿下。”身后的人又唤了一声。   此时齐春锦也才小心地低低唤了一声:“齐王殿下。”   宋珩道:“你们且退下。”   大臣:???   他们往哪里退?   宋珩又看向齐春锦:“你随我来。”   齐春锦不大乐意,但想到方才太皇太后对她那样好。   行吧。   这个面子倒也不是不能给。   齐春锦这才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   此时天色渐晚,空中蒙上了一层夜色。   宋珩立在墙下,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齐春锦心道,瞧着像一棵大树。   然后,她顿了顿脚步,低声问:“殿下要同我说什么?”   “今日宫中可有人欺侮你?”宋珩问。   齐春锦道:“没有。”   她说着,低头去捏腰间的玉,又道:“原来这个东西这样好用……”   大宫女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   可别给摔了哎!   您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么?   宋珩心情好了不少,又问:“太皇太后见你了?”   “唔。还有许多的宫妃……怎么会这样多?”齐春锦好奇地问道。   宋珩道:“我那位兄长性情仁厚,去时下令,让有子嗣的宫妃,出宫随住。而膝下无子嗣的妃嫔,便依旧养在宫中,不必殉葬。只是份例减去许多。”   “原来是这样。”齐春锦点点头道:“她们都是极好的人。”若是殉葬了,也是可惜了。   宋珩见她神色天真,不由心下失笑。   那些宫妃从前也是勾心斗角的一等一高手。   在她口中,却是极好的人。   想必今日她们待她是不错的。……倒都是聪明人,也不愧留了她们一条性命。   “那你还怕么?”宋珩道。   齐春锦:“嗯?”   宋珩沉声道:“我心悦于你,你还怕么?”   齐春锦微张着嘴,呆在了那里。   大宫女也惊呆了。   齐春锦努力地思索了会儿,不知道为什么,面上有点臊。上回他是单独同她说的,可这回却还有宫人在一旁。   齐春锦连忙转移了话茬。可是该说什么呢?她又费劲地想了半天,便说有人给我染了指甲?我今个儿吃了好多好吃的?   齐春锦脑中骤然灵光一闪,记起了一桩事。   “哎呀,方才太后说要将我赐给,……赐给于家长子。不过叫皇上打断了。”   宋珩原本大好的心情,刹那就跌入了谷底。   他沉声道:“她要将你赐给于昌文?”   大宫女在一旁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齐春锦说完忍不住揉了下肚皮。   今日好多人喂她。   吃得有些撑了。   宋珩见她满面难受的模样,心下更是一片冰寒:“于昌文还有这样的胆子?他敢要吗?”   宋珩抬手摩挲了一下她的头顶,道:“你莫怕。”   他厌憎太后手伸得太长。   更厌憎太后这一出,坏了他的精心打算。   如此一来,齐春锦岂不是又要怕有人害她了?   齐春锦见他神色冰冷,是有点怕。   但想想摄政王应当不是生她的气。   于是齐春锦张嘴想说我没那么怕,却是张嘴先打了个嗝。   齐春锦连忙捂住了嘴,讪讪道:“吃得撑了……”   宋珩:“……”   宋珩:“你难受?”   齐春锦点头道:“是有些难受,得走一走。”   宋珩哭笑不得。   她竟然没将太后的话放心上,说给他听,应当也只是为了转移他方才提起的话茬。   宋珩当下也不急了,只淡淡道:“你知那于昌文长得什么模样么?”   齐春锦哪想知道那于昌文长什么样子啊。   但宋珩问了,她也只好道:“我不知的。”   “又矮又胖。”   齐春锦:“哦。”   “太后想要将你给他做妾。”   “啊?”齐春锦吓了一跳,这才明白那个“赐”是什么意思。   宋珩又道:“他一顿要吃十碗饭,你方才上了桌,他就将菜吃光了……”   齐春锦喃喃道:“真可怕呀……”   大宫女在背后风中凌乱。   她也没想到,自己竟在有生之年,见到了摄政王哄骗小姑娘。太皇太后怕是想多了。从这上面来瞧,皇上哪里是摄政王的对手? 第38章   “你若不信, 明日我带你去瞧瞧那于昌文。”宋珩道。   齐春锦转了三圈儿, 眼下已经舒服多了, 她咂咂嘴,疑惑道:“可是太后的话被皇上打断了呀,于昌文就不必去看了吧?”   宋珩面不改色地道:“太后是什么人?她是皇上的生母。她若是再要下令, 你如何抵挡?”   其实太后若是聪明一回, 品到了太皇太后的意思, 便也不会再下这样的令旨了。   齐春锦怔了怔,心道,也是这个理。   宫里的人都是很厉害的,贵人一句话, 便能压死底下的人。   “那……那如何是好?早知我就不来了。”齐春锦小声叹了口气。   “你还怕我喜欢你么?”宋珩又问了一遍。   齐春锦忍不住捏了捏耳朵,有点想堵起来, 但又觉得这样做太明显了。可是周围这样多的人……齐春锦有些害怕, 又有些生气,还有些脸红。   她瞪着宋珩, 结结巴巴道:“那有什么关系?”   宋珩道:“你若嫁给我, 自然就没这桩事了。”   大宫女在后头听得更加惊诧了。   齐王殿下竟然就这样说出口了?   齐春锦心道你才骗不着我呢。   她眼珠子转了转, 道:“那我嫁给旁人不是也一样么?”   宋珩浑身气息一凌。   大宫女:……   这齐三姑娘倒也着实敢说,果真是性情天真烂漫。   齐春锦接着道:“总归只要我与人有了婚约, 太后就不会再想着给我赐婚了, 是不是?”   宋珩咬了下牙,问:“那你有意中人了?”   谁?   小皇帝?   周旭,还是顾先礼?还是那岳王世子?   “没有。”齐春锦算盘倒是打得极好的, 她道:“我随意挑个人就好了,我也不真嫁给他,等将来,他才退了我的婚约……”   宋珩:“如此你的名声就坏了。”   大宫女也连忙道:“是啊,姑娘家的名声坏了,恐怕嫁不出去了。”   齐春锦却笑得眉眼都微微眯起来了:“那不是正好呀?我不嫁人。”   大宫女愣住了。   完了。   却是个棘手的。   比喜欢皇帝还棘手呢。   这小姑娘眼底完全瞧不进齐王殿下手握的权势富贵,连嫁人也不想,怎么与别的女子大不相同?   宋珩也怔了下。   他陡然间意识到,齐春锦怕的东西,比他想象中还要多。为此,她连嫁人也不愿意。   “为何不愿嫁人?”宋珩沉声问。   “天下多是负心人。”齐春锦道。   宋珩连同其余人都震惊于齐春锦的口吻,为何如此成熟,随即便听齐春锦道:“本子里看的。”   “……”   宋珩万万也没想到,挡着他的,竟是那些齐春锦爱看的话本、画册。   “哦,最近看的那出皮影戏也是讲的负心汉的故事……那日殿下不是也瞧见了么?”齐春锦反问道。   那日?   岳王府中?   宋珩那日全副心神都在齐春锦身上,哪里会去看什么皮影戏?   宋珩脸色霎地就沉了下来。   早知如此,他就该叫停那皮影戏。   大宫女忙道:“姑娘,那些都是戏,都是旁人编的故事,怎么当得真呢?”   齐春锦叹气:“也不止的。我先前在定州住的时候,隔壁便总是争吵不休……我若是嫁了人,对方要欺负我,我打也不打过对方。多惨呀。”   大宫女都哽住了。   这时下,有哪个姑娘会兴起这样的念头?   偏这齐三姑娘脑中不知装的什么,竟然想了这么多。   宋珩渐渐冷静下来。   只要她没有意中人便是好的。   宋珩问她:“可我记得你母亲王氏与你父亲便分外恩爱。”   齐春锦点头:“是呀。可难得呀,我母亲聪明,我父亲脾气好……我又不聪明,……”齐春锦说罢,悄悄抬眸看了宋珩一眼,似是在说,你也不比我父亲脾气好呀。   大宫女听着听着,都险些被说服了。   心道,这小姑娘还真打不过齐王殿下。别说打了。那小胳膊小腿儿都不够撅的。哎不对,好端端的,齐王殿下又怎么会欺负她呢?齐王殿下难得动心,应当是恨不得将她捧在掌心的。   宋珩抬手正了正齐春锦脑袋上的发钗,问:“我脾气不好么?”   他语气平稳,倒听不出什么生气的迹象。   他又道:“上回你同我说的,我都已经改了。”   大宫女耳朵都竖起来了。   怎么这么多的上回?   原来齐王殿下与她私底下已有了不少来往?   ……还有这改过?这小姑娘竟然让齐王殿下改过?!   齐春锦嗫喏道:“那……那倒是好了许多的。”“可我又不聪明。”   宋珩想说,我喜欢笨的。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小姑娘太小心眼儿,特别记仇,他要真说出来了,齐春锦没准儿能记一辈子,活活记死他。   宋珩思来想去。   便也只有做给她瞧这一途可走了。   他已命人去查探,她为何那样惧怕京中其他人,眼下便只管细心哄着她了。   宋珩不容更改地道:“明日我带你去瞧于昌文。”   齐春锦犹豫着点了头。   一边忍不住想,她若是寻人与她立假婚约,寻谁好呢?   定州隔壁院儿的小林吗?   宋珩仰头瞧了一眼天色。   “你回去罢。”   他倒是想要将人留住,但实在坏她名声。   也怕反引得她不快。   齐春锦点点头就要走。   宋珩却突然攥了下她的手腕,齐春锦吓了一跳,回头茫然地盯着他。   宋珩低声道:“锦儿今日的模样,好看极了。”   齐春锦瞪了他一眼,掉头就要跑。   宋珩弯腰扯了下她的裙摆:“走慢些,裙摆长,别摔了。”   “唔。”齐春锦含糊地应了声,这才赶紧扭身走了。   大宫女径直送着齐春锦出了宫门,云安郡主的马车已在那里等候多时,连同岳王妃也在。   见她出来,岳王妃都跟着松了口气。   “无事吧?”   齐春锦摇了摇头。   岳王妃定睛一瞧,小姑娘都变了个模样,满头的钗环,手中还拎了个小兜儿,兜里揣得鼓鼓囊囊的。她的唇也染过,染得绯红。   便如同那盛开的花儿,娇艳欲滴。   岳王妃愣住了。   她还当齐春锦被叫走吃了苦呢,却原来不是么?   太后这人何时这样大方了?   岳王妃压下心头的疑惑,先道:“三姑娘明日还到我府上做客好不好?”   “明日有别的事……”   岳王妃笑道:“无妨,那就等三姑娘有空。”   说罢先上马车去了。   这厢云安郡主见着了齐春锦,也多有疑惑,但她想不明白,也就没再问了。倒是嬷嬷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云安郡主用马车将齐春锦送回了齐家,然后才又离开。   王氏与齐诚早就等得心急如焚了。   齐诚更后悔了,当初为何要回京?   听见外头一声:“姑娘回来了!”   王氏二人立马奔出了门。   等见了齐春锦,他们却都是一愣。   “锦儿你这是?”王氏抓起了她的手腕,嗬,连手腕上都戴了新的饰物。   齐春锦伸了伸手指:“喏,染的。”   嫣红色的蔻丹,将她的十指妆点得更加漂亮。   王氏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不是入宫贺太后的寿辰了?”王氏问。   齐春锦点头:“是呀,但是后来太后叫我去了。”   王氏心底咯噔一下,急急道:“然后呢?”   “然后皇上来了,再然后太皇太后也来了,之后还有许多先帝的宫妃也来了……”   齐诚早就听糊涂了:“这、这是何意?”   王氏再聪明,也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齐春锦身边的丫鬟莲儿,面色变幻,隐约想明白了。但她也不免心下惊奇。   齐春锦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她们一边夸我,一边给我梳头,还要送我簪子、耳环,她们教我下棋,还给我染指甲……”   齐诚喃喃道:“我女儿讨喜到了这样的地步?”   王氏白了他一眼。   王氏哄着齐春锦去歇下了,自个儿却是没能睡着。   她拿不清宫中贵人的心思了。   莫不是要捧杀锦儿?   这厢大宫女回到太皇太后身边,太皇太后打起精神,撑着眼皮坐了起来:“你仔细说。”   那大宫女便大致描述给太皇太后听了。   半晌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齐王是当真动了心思,从玉珩,到今日那些话……这齐三姑娘……”   大宫女忍不住道:“难讨好。”   太皇太后却低低笑了一声:“如此才好呢。若是手指勾一勾便来的,我倒要怀疑齐王的眼光了。也绝不敢让齐王去娶这样的女子……”   太皇太后摇摇头,缓缓躺下去,低声道:“小姑娘家,脑瓜小,想的倒是多……我看她也是聪明的。若是个蠢笨的,哪里晓得为自己思量这些?老话叫什么?大智若愚。”   “太后那里……”   太皇太后皱了下眉:“且盯着些吧,若太后心思不死,你再回来告诉我。”   “不过此事也用不上我。齐王才是急的那个……”   太后一招不成。   第二日便拟定了立后选妃的名册,特地送到了太皇太后这里来探口风。   却什么也没探到,太皇太后满口都说好。   太后疑惑地往回走,却是迎面撞上了宋珩。   宋珩定住脚步,盯着她,淡淡道:“我见皇嫂近日多疲累,便少往勤政殿去了罢。”   太后心底一惊。   这是何意?   这是告诫她,不该再频繁去勤政殿瞧小皇帝吗?   意指她后宫干政?   太后心底焦灼难受,只觉得事事不顺,一会儿揣测太皇太后的心思,一会儿又去揣测宋珩的意思。   倒是顾不上再去思考那齐三姑娘了。   宋珩出宫后,便寻到了齐家。   齐春锦坐了马车,跟在他的后面。   齐春锦还没想通太后为何要给她拉一门亲事呢。   真是怪了。   正腹诽的时候,便听宋珩道:“到了。”   齐春锦朝外面看去。   于家大门就在不远处。   齐春锦疑惑道:“这怎么瞧?他会出来么?”   这处巷子人少。   宋珩道:“你一会儿踩着我翻墙看。”   成湘在一旁嘴角抽了抽。   你要带人瞧,直接进门不就是了,再不行,命人将于昌文弄出来也就是了。偏偏堂堂摄政王,要带小姑娘爬墙瞧。   这是什么花样?   齐春锦却不知还有别的法子。   她惊愕道:“我踩着你?”   “嗯。先下来。”   齐春锦下了马车。   她盯着那面高墙,……翻墙呀……她还从未试过呢。   是有些好奇。   齐春锦舔了舔唇,又搓了搓手:“我能踩么?”   他们来到一处墙外。   宋珩在齐春锦面前弯下了腰。   “那……那我踩了?”   “嗯。”   齐春锦一脚蹬上去,却有点蹬不住。   宋珩却是抱住了她的下半身,轻轻一用力,就将她整个抱了起来。   宋珩身形挺拔。   齐春锦勉勉强强踩住了他,然后双手艰难地够住了墙。   她朝里望去。   一个足有四个她大小的男子,追着一个丫鬟从门里跑了出来。那丫鬟被他抓住了,两人摔了一跤。   丫鬟被压在下头,看着就跟被大石块压住了一样。   齐春锦惊了一跳,连忙说:“放我!放我下去。”   宋珩立刻蹲下身,让齐春锦挨了地。   齐春锦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回不了神,心跳怦怦快。   宋珩问:“如何?”   成湘心道。   您脸上的笑意都快遮不住了。   齐春锦从喉中憋出来了一个:“……丑。”   “好丑啊!”   宋珩淡淡道:“我可是比他好看?”   齐春锦余惊未消,连连点头。   摄政王乃是天人之姿了!   “若是太后要将你赐给他作妾……”   齐春锦光是想想就吓死了,连声道:“你别说了,别说了。”   成湘心道这会儿要是问一句“那嫁我呢”,没准能成。   结果却听见他的齐王道:“我带你去春风楼吃点心,压压惊。”   齐春锦一下又被他勾起了那段“他一顿要吃十碗饭”的记忆。   齐春锦都顾不上吃了,小心地问道:“太后还会下令旨么?”   “兴许是明日,兴许是后日,也兴许是许多天以后……说不准的。我与她又不熟,如何知道她怎么想的?”宋珩道。   成湘忍不住失笑。   殿下手腕高!   太后只怕都不知晓,自己这一出,反成就了旁人。   齐春锦果真急了,连忙道:“我不想嫁人。”   “你与我定下婚约……”   “可我不想骗你呀。”齐春锦道:“我只能同别人定假婚约,你说你喜欢我,我若同你定了,那不就是在利用你骗你么?”   成湘怔了下。   这小姑娘原来还是个心软的。   她哪知道,这是殿下故意吓她,骗她进套呢?   宋珩盯着齐春锦,道:“可我甘之如饴。”   齐春锦别过了脸。   真奇怪。   目光也会烫人么?   宋珩淡淡道:“你为何不试一试?你若与我定下婚约,我便日日邀人来演皮影戏给你看,那些宫妃会待你更好,我将顾先礼锁在府中给你绘画册……”   齐春锦悄悄竖起了耳朵。   等听到说要把顾先生锁起来,她小声道:“倒也不必如此……”   宋珩心底酸了一下,但还是面上神色不改,道:“你若觉得是利用我,那你对我好一些不就是了?”   齐春锦歪头:“嗯?”   “你送我点心也好,风筝也好,我都是喜欢的。你只管这样对我好就是了……”哪怕只花对云安他们的半分心思在他身上呢。宋珩心道。   “如此算是你我二人协商定下,不算是欺骗利用。”   宋珩道:“你若点头。”“于昌文立时出来冲你磕头,绝不敢对你起半分心思,更别说有胆子纳你为妾了。”   宋珩话音落下,成湘等人便悄然扣紧了腰间的刀。   他们要将于昌文从里头捉出来,于家还真屁都不敢放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礼:? 第39章   于昌文一顿并吃不了十碗饭, 他身形矮胖, 是因为年幼时中了毒, 之后频频吃药,模样才走形了。本来这也不算什么。但于家因此倍加爱护纵容他,等养到十六时, 于昌文已经完全长歪, 成了京中一霸。   而今他年过二十六, 还未娶正妻,一则是正经人家并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二则于家也挑剔得很,偏还想为儿子选个高门贵女方才配得上。   这厢于昌文刚将父亲一个小妾房里的丫头压倒在地,那丫头被他压得动弹不得。   于昌文的手方才扣上去。   外头突然不由分说地闯入了一行人, 将他整个提溜了起来。   刹那间,于昌文是震惊的。   毕竟以他的身形, 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能提起他了。   只是这行人动手粗暴。   他们各拎着于昌文的胳膊腿儿和领子, 让他感觉自己随时要被勒死了。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已经吓得尖叫连连了,于昌文也终于在她们的尖叫声中回过了神, 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喊:“你们是什么人?”   “敢动我, 我让我父亲杀了你们!”   于昌文曾经和人打架的时候, 技巧不足体重来凑。他一扭身就能将人压得动弹不得。   这会儿却无论他使尽多少力气,竟也无法挣脱, 反倒是自己的脖颈处勒得更紧了, 勒得他喘息不得。   这行人一路将他拎了出去。   于昌文艰难地歪过头,看见一旁的小厮竟是没出息地跪地叩首,惊恐地看着他们。   没用的东西……   于昌文在心底骂道。   没看见公子我在光天化日之下、天下脚下, 被一群贼人挟持走了么?   于昌文一个颠簸,出了于家的大门。   他们终于放下了他。   于昌文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忿忿抬起头:“何人……”   他的声音陡然哽在了喉中,就此没了音。   他就是再蠢,也是认得摄政王的。   于昌文当下匍匐道:“见、见过齐王殿下。”   “我叫他给你磕头。”宋珩道。   于昌文骤然听见这句话,不由又小心翼翼抬起了头。这时候,他才看清原来跟前不止是摄政王一个人,还有一个……模样娇媚的少女。   于昌文心下一激灵,不由多看了两眼。   那少女眉眼生得极美。   于昌文敢说,他在京中还未见过娇媚更胜她的女子!   只见那少女露出一分迷惑之色,拒绝道:“倒也不必的……”   宋珩却是冷冷看向了于昌文,吓得于昌文打了个哆嗦。   于昌文从前只见过宋珩端坐在高位,神色温和,不怒不喜的模样。但兴许是他上过太多战场了。就算是这样,于昌文都怕他,更别说这会儿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了。   于昌文只觉得自己一身的肉,都快在摄政王的盯视下,害怕地化作一滩泥了。   于昌文顿时福至心灵,冲着那少女的方向,叩头了叩头,随后方才小心翼翼道:“不知、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姑娘?”   齐春锦怔了下。   这人怎么这样没骨气?说磕头便磕头了?   唔,……也或许是宋珩太凶了吧。   齐春锦不由扭头去看宋珩,便听宋珩淡淡道:“我已做了我该付出的事,就当你点了头了。”   成湘:……   殿下真是玩得好一手强买强卖!   宋珩这会儿的确是好的。   好得叫齐春锦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齐春锦抿了下唇:“那你先装一装……”   “嗯。”   “你还得写个条款下来,得盖印。便写……便写你若是欺侮我,我就回定州了。”   真是好有威慑力的条款。   宋珩嘴角弯了弯,恨不得把这惹人疼的小姑娘捧在掌中。   “那……那便先如此吧。”齐春锦不想看人磕头。   要说吧,也该是太后胡乱牵线的不是。   宋珩沉声问:“那还去春风楼吃点心吗?”   齐春锦舔了舔唇:“……去。”   宋珩心下失笑,面上却不显,他一点头:“好,去。”   那些护卫方才放开了于昌文。   而齐春锦转身就上了马车。   宋珩则跟着进去了。   “你怎么也进来了?”齐春锦瞪着他。   宋珩淡淡道:“春风楼在闹市,你坐在马车中,我骑马跟在马车后,岂不太过显眼?”   齐春锦心道,正是正是。   她是一点也不想被别人瞧见的。   齐春锦连忙抬手将窗户四个角都用钩子钩紧了,又催促宋珩:“你往里坐坐,莫要露出来了。”   宋珩一一应了,朝着里头挪去。   只是等挪进去了,宋珩便也与齐春锦挨得很近了。   齐春锦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忍不住小声抱怨道:“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都没几个人喜欢她的。   “自然处处都是讨人喜欢的。”左右先前已经吓住齐春锦了,如今再说什么话,都算不得厉害了。宋珩也就丝毫不作遮掩了。   齐春锦目光闪了闪,心虚道:“殿下是未曾了解我罢了……”   宋珩心道我还不了解你?   你昔日在梦中絮絮叨叨,将你那些事,事无巨细都告知我了。   便是连你看画册的嗜好,又总是出口惊人的模样,我都一清二楚了。   不多时,马车到了春风楼。   宋珩护着齐春锦上了楼,掌柜的亲自来迎,又开了包厢给他们。   齐春锦这才取下帷帽,一边吃食物,一边竖起耳朵听楼下的人发闲斗诗玩。   掌柜的都不敢抬头直视她,悄悄地便退出去了。   宋珩问:“如何?”   “嗯?”齐春锦懵懂地扭过头。   “若是与我定下婚约,你想来春风楼便能来。”   “你要放风筝,我也陪你放。”   “你要去看竹海也好,去登山望幽谷也好……我都能带你去。”又何须顾先礼?宋珩心道。   “好了好了,你莫要说了……”齐春锦捂住了胸口:“我……我要撑不住了。”   要撑不住心动了。   不成,不成。   宋珩心下浅浅松了口气。   这一招对付齐春锦,果真是有用的。   与她说如何喜欢,她是一概不通的。   但若是将那些她喜欢的好处一桩桩一件件摆在她跟前,她自然就心动了。   之后宋珩未再多言。   齐春锦吃完点心,又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他。   摄政王是不是生气了?   他对我这样好,我却不理他。   齐春锦在心底叹了口气。   摄政王怎么偏偏会眼瞎喜欢我呢?   “吃好了?”宋珩问。   齐春锦这才回过神点了下头。   宋珩倒也不多留她,当下便送她往齐家归去。   而那厢于昌文方才被人扶了起来,于家人此时才姗姗来迟,见到于昌文狼狈的模样,当下脸色一变:“谁人干的好事?我要将他抓出来好生折磨!”   于昌文还没开口,一旁的下人已经先讪讪道:“今日将公子抢出府去的,乃是、乃是齐王殿下身边的护卫,小人亲眼看见了……”   于家人这下更是齐齐变了脸色。   “齐、齐王?”   “我们何时与齐王结的仇?”   于昌文这才揉了揉脑袋,道:“齐王让我给一个姑娘磕头。”   “你磕了?”   “我便磕了。”   于夫人当下心疼地捂了捂他的头,当日便进宫去见太后了。   等见着太后了,于夫人也在斟酌要不要请太后做个中间人调停。   太后却是先开了口,说要赐个年轻娇媚的姑娘给于昌文作妾。   于昌文最好这样的姑娘,换做平时于夫人肯定高兴极了。今日她却顿住了,觉得中间哪里不大妥当。   于夫人犹豫着道:“昌文近日不知何故得罪了齐王殿下身边的一位姑娘,还请太后为昌文在齐王跟前美言几句……”   太后脸色骤变:“他如何会得罪齐王?齐王身边又何来的姑娘?”   二人都是摸不着头脑。   等于夫人回去后,都还时时惴惴不安。   当晚入夜后,也不知是到了几更,于夫人方才突然吓得坐了起来。   得罪了一个姑娘。   太后准备赐下一个姑娘。   莫不是同一个?!   于夫人当下慌极了,心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于昌文要下这个姑娘!   那哪儿是要姑娘啊?   那是要命啊!   另一厢,小太监也将一叠纸送到了宋珩的案头。   宋珩细致地扫过,越是往下扫,他身上的冷意便愈发深重。   等他翻完最后一张,屋中人已经受不住他身上的气势,躬身低头了。   “……周家。”宋珩冷嗤道:“一窝废物。”   “齐家大房,也着实便宜他们了。”   小姑娘的癖好,被堂姐拿来取笑,更添油加醋传到旁人耳中。   周家人瞧不起齐春锦,也就几个凑作一堆,讥讽她小小年纪便会思春了,怎么配喜欢周旭……   齐春锦被吓得落了水,再起来后,便畏惧旁人指指点点了。   于是连他说心悦于她,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该有多少人要因此欺负她。   宋珩心下戾气骤生,刹那间更想要捏死周旭此人。   应当是他不配被齐春锦喜欢才是。   宋珩面无表情地烧了手中的纸……   转眼又是一日过去。   齐春锦应了岳王府的邀,准备今日与岳王妃一同出行。   只是等她出了齐家,却是一眼先瞧见了成湘。   “齐三姑娘,随我来。”成湘道。   齐春锦有些心虚:“……齐王殿下来了?”   “是。”   她还没想出来个结果呢。   齐春锦跟在成湘身后,慢吞吞地走入了齐家旁的小巷。   一驾马车停在那里。   宋珩便立在那马车前。   今日不知为何,他瞧着似是不大愉悦,面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身上却透着深沉的戾气。   齐春锦有点怕他,但想想他又对自己极好,便还是忍着走近了。   宋珩一早便想见齐春锦了。   他们那样欺侮她,她却还能依旧保留天真烂漫的性情,胆小都只算是轻的了。这些欺侮她的人……宋珩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点暗芒。   “上马车。”宋珩沉声道。   他几乎一夜没睡好,嗓音自然也有些嘶哑。   齐春锦上了马车。   宋珩紧随其后。   他想要将小姑娘牢牢扣在怀中,便如梦中一样。   此时齐春锦却忍不住转过头来,先出声道:“好吧,我先同你说,我哪里不好……”   宋珩:?   齐春锦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一个秘密。”   宋珩只好压下了心中翻涌的心绪,耐着性子:“嗯?”   齐春锦从未这样羞耻过。   但她要同摄政王说清楚的,没准儿摄政王听完就觉得没见过她这样的姑娘,就不喜欢她了呢。   齐春锦凑近了些,几乎是附在宋珩的耳边,极小声地道:“我从前看过许多避火图……”   宋珩:……   宋珩喉头一紧,总算是找到了齐春锦为何表面天真不通情爱,内里却又极懂□□的原因了。   齐春锦将声音再压低又压低,嗫喏道:“用他们的话来说,这样的行径,是叫淫.荡行事。要被浸猪笼的……”说罢,齐春锦警惕地瞧了瞧宋珩:“你不会将我浸猪笼罢?”   他们的话?   宋珩心下又厌憎那些给齐春锦扣帽子的人,一面却又快被她可爱死了。   他哑声道:“……不会。”他轻轻眨了下眼,道:“避火图是什么?我怎么未曾听说过?里头都是什么,如何就算淫.荡了?”   齐春锦惊讶又疑惑地瞧了瞧他:“你不知道?”   宋珩不动声色:“嗯。”“你做给我瞧瞧。”   齐春锦想了想,也是。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人同她一样,阅图无数的。   他们就算想看,大抵也是不敢看的。他们将那些视作污秽之物,所以才会有人取笑讥讽她。   齐春锦稍作犹豫,微微弯腰,轻轻含了下宋珩的拇指。   便好似有一簇火,从他的指尖,霎地点燃了全身。   “唔,便是这样的……”齐春锦抬起脸来盯着他,满面纯良与天真,口中却是问道:“淫.荡吧?是不是特别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齐三姑娘:我阅图无数,可怕吧?   摄政王:是……挺可怕的。【有点怕控制不住自己】 第40章   宋珩竭力压下了内心窜动的火焰, 他眼眸的颜色已经深沉得不能再深了, 口中却依旧竭力维持着平稳的语气, 道:“哦?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更厉害的?”   齐春锦呆了下,心底忍不住嘀咕。   这还不够厉害么?   宋珩见她不动了,只好接着又道:“就这样也想要吓住我?”   齐春锦方才又抬起头瞧了瞧他, 心道, 也是, 他可是摄政王,昔年在战场上很是勇猛的,只有他吓别人的份儿,哪有别人吓他的?   齐春锦咬了咬牙道:“那我……要更厉害些了哦?”   宋珩心下狂跳, 大火升腾,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道:“嗯, 你只管来。”   齐春锦心道, 这可是你让我来的。   她忆起自己在梦里做的那些事,给自己壮了会儿胆, 这才骤然起身将宋珩往下一推。   宋珩惊愕了一下, 没成想齐春锦这样好诓骗, 说动手便动手了。   宋珩当下就卸了力道,顺势倒了下去。   怕齐春锦胆子不够大, 他还微微合上了眼, 掩去了眼底的光,免得吓住她。   齐春锦将宋珩推倒后就顿住了。   她朝宋珩看去,却见他微微合着眼, 这一幕仿佛和梦中相重叠了……齐春锦轻轻吸了口气,悄然爬上去,然后骑在了宋珩的腰上。   “就……这样。”齐春锦小声道。   “哪样?”   齐春锦伸手摸索了一下,摸到了宋珩的腰间,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他的腰带。   解完就停了下。   他怎么还没有反应?   齐春锦有些摸不着头脑。   齐春锦只好一口气全解开了,还伸手摸进了他的衣裳底下。   温热的。   齐春锦的面颊飞快地染上了两抹红霞。   与梦中不同,此时摸到的触感更为分明。   齐春锦一口气在他腰腹上画了三个圈儿。   “……”   奇怪了。   那册子里明明是这样描绘的,……那些册子里的姑娘,最善用这样的方式去勾引男子了,一勾引一个准儿才是。   宋珩四肢都僵住了,他憋得难受,偏还要淡淡道:“这便完了?”   齐春锦气极。   这…便…完…了?   岂不小瞧了她!   齐春锦微微俯下身,与他凑得更近些。   与此同时,宋珩都能清晰嗅见她身上的淡淡香气。   宋珩攥紧了手指,下一刻,齐春锦便轻轻按在了他的脖颈处。宋珩一僵,他从未将自己的命门这样暴.露在他人手中过……   齐春锦随即便轻轻按了按他的喉结,轻轻的,似是无意识的行为,却又像是充满情.色意味的挑.逗。   宋珩喉头轻轻一动。   齐春锦便像是按着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气得从他身上翻了下去。   “我吓不住你。”齐春锦抿唇想了想,半天憋出来一句话,道:“齐王殿下是不是身体有疾?”   宋珩叫她气笑了。   他缓缓撑着座位坐了起来,盯着她,问:“我有疾?”   齐春锦点点头。   宋珩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横冲直撞,便是铁锁链也锁不住的火气。   他拽住齐春锦的手腕,将她猛地拉向了自己。齐春锦就这样坐在了他的怀中,一下呆住了。   宋珩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腕,俯首亲在了她的颈侧,哑声问:“你瞧见的,是这样么?”   齐春锦心跳咚咚,像是从喉咙口飞出去了。   她僵硬得别说是四肢了,感觉脑袋都不像是自个儿的了。   宋珩掐着她的下巴,将她轻轻扭了过来,然后亲了下她的唇:“……是这样么?”   他到底还是存了一分理智,没有更过分,也没有更用力,怕将她吓着了。   齐春锦结结巴巴地道:“……是、是。”   “那算什么?”宋珩沉声道:“我喜欢得紧,你若这样待我,我十分欢喜。”   齐春锦喉头哽住了。   摄政王不觉得她奇怪么?   “你若下回还想看,我陪你一起看,如何?”宋珩低声凑在她耳边道。   齐春锦脸上发烧,胸口发烧,身子也跟着发烧。   但宋珩说的话,又极有诱.惑力。   齐春锦舔了舔唇,道:“这样……你也还是喜欢我么?”   宋珩沉声道:“喜欢。”   齐春锦有点晕乎了。   原来不是人人都瞧不上她这样的。   原来摄政王是喜欢的。   齐春锦低声道:“……那好吧。”   宋珩心下一动:“好什么?”   齐春锦支支吾吾道:“就是……请齐王殿下与我定亲罢。”   宋珩掐着她的腰,将她整个按倒下去,吻住了她的唇,这次就要用力许多,先是要将她吞进去似的。   齐春锦被撬开了唇齿。   她不自觉地蜷起脚趾,还有些喘不过气。   原来……原来册子里头画的,真正亲吻起来,是这样的滋味儿……好像要死了一般……   半晌,宋珩才放开了她,将她扶起来坐好,沉声道:“好,我听齐三姑娘的。”   齐春锦低低喘了会儿,才觉得自己又恢复如常了。   她有些待不下去了。   整个人都如同绷紧的弦,胸口堵着说不出的滋味儿。   齐春锦匆匆抬手去揭帘子,道:“我要走了。”   宋珩知她要去岳王府,心下虽然仍有些不快,但面上是分外大度的。   宋珩按住了她的手背,道:“我送你前去。”   齐春锦怔怔道:“……好吧。”   宋珩抬手屈指敲了敲车厢内部,外头的人听见了声音,当下便驱动了马车。   成湘问:“殿下,去何处?”   “岳王府。”   “是。”   宋珩将窗帘钉得更紧,如此车厢之内光线昏暗,便更显得有些隐秘。   宋珩道:“若是如这般,我心悦于你,再行这样的事,怎么算是淫.荡?”   “那算是什么?”   “是喜事。”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岳王府门外。   齐春锦这才下了马车,门口的下人见了她,当下一惊:“正要派人来接姑娘呢,姑娘怎么自己来了?”   齐春锦还未说什么,后头宋珩不动声色地掀了下车帘,恰好露出他的面容。   下人见着他,当下又是一惊,忙躬身行礼:“见过齐王殿下。”   宋珩这才道:“我走了。”   齐春锦头也不回地迈进了岳王府:“嗯嗯嗯!”   宋珩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小姑娘,实在没心没肺了些,这便急着玩儿去了,倒是将刚才那些忘了个干干净净。   等放下车帘。   宋珩面容才又沉了下来。   他卷起车窗旁的帘子,问成湘:“事情可办好了?”   成湘道:“已经办妥了。”   宋珩这才放下了帘子:“去皇宫。”   “是。”   齐春锦一进府,岳王妃就迎了出来。   她笑道:“云安郡主还未到呢,你今个儿来得倒是早。”   一旁的下人,这才与岳王妃说了,是谁送的齐春锦前来。   岳王妃面色当下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说来,齐春锦在宫中赴太后生辰宴时,便有些奇怪了。太后为何将她唤走?为何归来时,齐春锦又满头钗环?手中尽是贵人们的赏赐。   便连王娴都没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岳王妃心下叹息。   罢了罢了,郗儿没有这样的福分。   岳王妃忙露出笑容,道:“我还不曾问过呢,齐三姑娘多大年纪?”   “去岁及笄了。”齐春锦答道。   “倒是与郗儿年纪相当。不知是几月的生日?”   “十二月。”   “那倒是郗儿长你几个月。”岳王妃顿了下,笑道:“我和岳王都觉得与你分外投缘,我瞧,你不如给郗儿做个义妹,如何?”   齐春锦怔了下。   “你有哥哥么?”岳王妃问。   齐春锦摇头:“没有的。”   无论大房,还是他们二房,都是没有的。   岳王妃笑道:“那不正好,就让郗儿给你做哥哥。郗儿这几日不锁院门了,正是有大长进的时候,若是得个妹妹,想必日后更乐于常出院子来玩。”   齐春锦这才点了头:“嗯。”   云安郡主身份不同,岳王妃自然不会同她提做义妹的事。   能留着一个齐春锦,便已经是大善了。   岳王妃当下命人去传话给岳王,又吩咐下人,说今日晚间再摆一桌酒,以作庆贺。   “今个儿玩什么?”齐春锦的注意力倒是很快跑到了别的地方去。   岳王妃倒是想要带着他们出府去玩,只可惜岳郗才松了些态度,不可操之过急。   岳王妃道:“猜字谜。玩儿秋千。”   齐春锦不大擅长猜字谜,但乐得和别人一起玩,当下点了头,二人跨过门槛,入到院内,便见丫鬟已经推着岳郗在那里等了。   他仍旧戴着帷帽,坐着轮椅。   岳王妃心下激动,上前告知了岳郗,她已经将齐春锦收作义女的事。   帷帽之下,岳郗目光轻轻一动,他抬眸朝齐春锦看了过去。   齐春锦此时也正盯着他,问:“若是他字谜猜错了,就要推我荡秋千么?”   岳郗患病前,曾是极为聪颖的,并不像是岳王夫妻的儿子,倒更像是什么状元探花的儿子,自幼爱读书。   岳王妃心道,还真不一定能猜得过他。   只是不等岳王妃开口,岳郗便磕磕绊绊地出声,嘶哑道:“好。”   而另一厢,宋珩也见到了太皇太后。   他道:“您可有推举的冰人?”   太皇太后原本还眯着眼,精神不济,这会儿却是一下坐直了身子,道:“你如何哄住她的?”   宋珩抬眸。   太皇太后果然私底下都打探清楚了,连问也不问是为什么事。 第41章   岳王府上。   先是岳郗出谜题, 一连出了好几个, 莫说是齐春锦了, 岳王妃都先忍不住皱眉:“……郗儿啊,你出几个容易的吧。这些娘都解不出来。”   帷帽之下,岳郗目光动了动。   他看了眼齐春锦。   少女面上也带着一丝迷惑茫然。   岳郗这才转声说了个众人都耳熟能详的谜面:“闭朱户才郎远去, 闲庭坐木落长空……”   齐春锦连声道:“这个我会!我会!”   岳王妃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笑着道:“我还未想出谜底呢, 罢了,齐……锦儿先吧。”她适时地改了称呼。   齐春锦满面欢喜,但又还是仔细斟酌了下,才小心翼翼问:“……是不是‘门’字呀?”   岳王妃扭头看岳郗。   岳郗沉声道:“是。”   齐春锦高兴得眼睛都笑弯了:“我从前在灯会上, 总是猜不中谜底。这回竟然猜中了……”   “是啊。”岳王妃在一旁点头,“锦儿真是聪颖!”   齐春锦便跑向了秋千。   岳王妃默不作声地等了会儿, 随后便见岳郗缓缓起了身, 走过去,苍白的手指抓紧了秋千的绳索。   岳王妃大大松了口气。   这厢齐春锦微微转过头, 低低说了声:“多谢世子。”   岳郗抿唇, 推动了秋千。   ……   且说另一厢, 齐老夫人混混沌沌了好些日子,直到这日方才神智恢复了些清明。   她喉头干渴得要命, 勉强扶着坐起了身:“……来人。”   屋中竟是半晌没有人应声。   齐老夫人撑起眼皮, 提高了声音:“春香!”   屋子依旧一片寂静。   齐老夫人一急,胸口就闷痛。她连忙捂着胸口,拍了拍床沿, 再度拔高了声音:“来人!都死了吗?”   此时才有人推了门进来。   小丫鬟惊讶道:“老太太醒了?”   她上前将人扶坐了起来。   齐老夫人怒声道:“这屋子里怎么没个人?林氏呢?我这一病,她就能躲懒了?”   小丫鬟弱声道:“您下的令禁足。”   “还不快去将人传来!”齐老夫人打断道。   小丫鬟连忙去了。   齐老夫人独自坐在那儿,却是也品出了点不对劲。   齐家上下何时只剩了个小丫鬟?其余的丫鬟婆子呢?都去躲懒了?   小丫鬟倒是很快就将林氏叫来了。   林氏终于得了老太太的令,那张苍白憔悴的面上,终于涌现了笑容,忙不迭地就去了。   齐语芙在背后不由冷哼:“祖母原来还记得我们。”   齐语柳在一旁,默默不语。   原本遭禁足的是齐语芙,这会儿却是齐语柳的面色更难看些。   齐语芙见她不出声,心下更觉得烦躁,便凑上前,道:“我的好姐姐,你不是说,袁若霞已将你视作自己人了么?她如今怎么不请你去了?”   左右她不快活,那就谁也都别想快活。   齐语柳面色一青,正被戳中了痛处。   自打她被冯家退婚后,她便指望着能跟袁若霞结交更多的贵女,为自己谋个好将来。谁晓得,袁若霞转头就将她扔了。   齐语芙又因为前头她没被禁足,而和她起了龃龉。   她被卡在中间,进不得退不得,如今齐家最难熬的人,竟是成了自诩聪明的她!   那厢林氏进了门,却也并未得到她想象中的慰问,反而是老太太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   林氏又是伤心,又是愤懑,忍不住道:“老太太今儿是大好了,便这样曲解我。只是骂我再多,二爷也不会回头来看您老一眼了。”   “你威胁我?”齐老夫人气得瞪大了眼。   此时终于有个婆子,急急忙忙地进了院子,面色难看,喊道:“老太太,林家来人了。”   林氏一听,不由面上微喜。   难不成是娘家人听闻她遭禁足,在齐家受了不少罪,这就上门来为她撑腰了?   只是还不等林氏高兴多久,那婆子就气喘吁吁地说完了剩下的话:“林家……来退亲了。”   林氏惊愕扭头:“你这老东西说什么胡话!”   林家还真是来退亲的,打的是齐语芙不尊长辈,得罪岳王府的藉口。   林家原本也不想将事做得这么绝……但得罪的可是岳王府啊!更何况……那位贵人,他们哪里得罪得起?   那位贵人口中只道,齐语芙得罪了将来的齐王妃。   这话一听,林家全家上下都快要生生吓死了,在家中辗转一夜都睡不着,这日匆匆就上了门。   齐语芙原本还拿捏着,林家表哥与姨娘的外甥女搞在一块儿的丑事,原先心头气归气,可后来一想,这不该林家哄着她了吗?倒也就把这口气忍下去了。   结果现在倒好,林家还反过来退亲了。   消息一传进大房院子里,齐语芙就生生气昏过去了。   等再醒来,齐语芙就死死瞪向了齐语柳。   齐语柳也是气,但面上还是勉强露出了点笑容:“妹妹瞪着我做什么?”   “你被人退了亲,便也将霉运传给我是不是?”   “你说什么胡话?”齐语柳脸色一变。   等林氏神色憔悴地再回到院子里时,两姐妹已经撕成了一团,丫鬟婆子在旁边拉架都拉不开,场面好不混乱!   齐家下人你看我我看你,从彼此脸上望见的都是绝望。   ……谁能想到,二老爷一走,齐家竟是败落得如此之快!大房太太又管不了事,如今府中账面都已经是一团糟了,月银削减,他们哪里还干得下去?   那厢林家人等走远了些,便听得其中一个青年笑道:“依我看,不如让齐语芙给我作妾。如此,不是更能羞辱齐家吗?贵人岂不是更满意?”   林家人听完,竟还当真思考了起来。   而在毗邻齐王府的齐家中。   齐诚从书院归来,与王氏坐在一处说话。见齐春锦不在,不由笑问:“又去岳王府上了?”   王氏点头:“正是。”   她道:“我也想开了,……宫中的高枝是断然不敢攀,也不能攀的。若是岳王府有意,那就再好不过了。岳王夫妻疼宠世子,为了世子想必是能同宫中辨一辨的。宫中也不至与岳王府抢人……”   齐诚皱起了眉。   要他说,哪个都不好。   只是这时候意气用事不得,便只好附和妻子点了点头。   王氏见他神色忧虑,便岔开道:“今日书院里可有什么趣事?”   齐诚摇摇头,但随即又顿了下,道:“书院中倒还是那些事,只是今日周家似是出了点事……我也只听了些风声。”   王氏当即笑出了声,抚掌道:“该!”   她这个做娘的。   若非周家实在难以撼动,她便也要折磨周家,为女儿出口气。   “当真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王氏话音落下,那头有婆子进了门,躬身道:“太太,外头来了岳王府的人,说是请您和老爷赴岳王府吃个酒。”   王氏听完,觉得倒是奇了。   往日岳王府都只邀请锦儿前往,今日怎么把他们夫妻也捎带上了?   莫不是……岳王府当真动了心思?   王氏推搡了齐诚一把,当下起了身道:“请人在门外等一等,我与老爷一会儿便出来。”   “是。”   二人换了身衣裳。   齐诚心下仍旧不大痛快,仿佛待会儿就要去见那拱了白菜的猪。   前些日子他还想着在书院为女儿寻个好夫婿,偏偏女儿一个也不中意。   而那些权贵人家,他却是不乐意看着女儿嫁过去的,就怕挨了欺负无处申辩。   齐诚与王氏到了门口,见到了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躬身道:“我乃是岳王府上的管家,奉王妃之命前来接二位。王妃与贵府三姑娘一见如故,欲收作义女。想在今日摆个酒。不过……都得先问过二位的意思。”   “……”   王氏和齐诚对视一眼,心情可谓是一波三折。   一时不知该是高兴还是失望,实在复杂得很。   王氏当下拍板道:“先上马车。”   管家闻言,笑了笑。   心道,看这模样,这事儿十拿九稳了。   王氏与齐诚上了马车缓缓离去。   而没过多久,这厢又一辆马车缓缓驶近了。   车帘内,传来女子的声音:“是这里了?”   车夫道:“应当是这里了。”   女子这才卷起了车帘,看向眼前的大门,笑道:“这门该是一品大员的才是。”却偏用在了齐家。   可见齐家私底下确实与那位是有联系的。   女子身旁的丫鬟跳下了马车,看向门房道:“这是安阳王妃。”   门房惊得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今儿是个什么日子?怎么贵人一个接一个地登门?   那丫鬟问:“你们家老爷太太可在?”   门房道:“不在。刚走。”   安阳王妃惊讶了一瞬,心道这齐家难道不知她要登门?   她忙问:“去何处了?”   门房答:“岳王府。”   安阳王妃登时更觉得惊奇了。   小小一个齐家,怎么会结识如此多的达官贵人?   “那你们府上的齐三姑娘呢?”   门房答:“也在岳王府。”   安阳王妃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怎么都在岳王府做客呢?   原本她还想着既不在家,那我明日再来就是。   但这会儿安阳王妃突然不敢走了,她忙道:“罢了,我就在马车中等候,等到你们家老爷太太和三姑娘归来为止。”   这事若是办不妥,那可就将太皇太后得罪大发了!   门房当下震惊地瞪大了眼:“啊?”   这哪里有贵人等在门外的道理?   齐家还从来没让身份这么高的人物等在外头呢……别说是王妃了。便是京里随便挑一家高门的夫人登门,齐家都是万不敢怠慢的!   “您不如先进门……”   “不了,我就在此地等候。”安阳王妃越发不敢小瞧了这齐家,当下耐心地坐住了。 第42章   齐诚夫妻抵达岳王府时, 齐春锦玩得额前的碎发都湿了,愈加显得眉眼明媚。   岳王府的下人并不怠慢齐诚夫妻,径直带着他们到了院门口。   “三姑娘就在里头了, 王妃与世子也都在呢。”   王氏抬头一看, 便看见了齐春锦的模样。   她心下叹气,很不得将女儿捂起来, 不叫任何人看见。但王氏也知道, 这是不可能的。   待走近了,不等王氏动手, 那厢岳王妃已经先掏出帕子来, 仔细给齐春锦擦去了额上的汗。   王氏见状, 心下这才一松。   她疼爱女儿, 自然希望旁人对齐春锦也是好的。   此时齐诚和王氏对着岳王妃见了礼。   岳王妃连忙阻断了他们的动作, 齐春锦也跟着从秋千上跳了下来。也就是此时,齐诚二人方才瞧见,那秋千后还立了个默不作声的少年, 打扮怪异……   齐诚与王氏倒也并不露出怪异的目光, 他们隐约猜到了少年的身份。夫妻二人忙又微微躬身行了礼, 当下又被岳王妃一把扶住了。   “何必这样客气?我与夫君都不耐这些规矩。今日我与锦儿说起,想要收她做义女,她心头还惦记着,得爹娘答应了才行。”   早些年岳王夫妇一心都在岳郗身上,也没能再多生两个孩子。这些日子里, 见多了齐春锦和云安郡主, 便一下觉得有个女孩儿在府中是极好的。和王氏说起话,自然也就真挚了许多,哪里还会摆架子?   王氏收住了, 只是没好气地同齐春锦道:“你倒好,劳世子为你推秋千。”   齐春锦忙笑眯眯地上前去,抱紧了王氏的胳膊。   帷帽后的岳郗也不动声色地将王氏二人的模样,记在了心头。   “别在此地立着了,走罢走罢,且入席中说话。”岳王妃爽朗地招呼道。   王氏心道,这可实在是她最想要的婆家了。以锦儿的性子,只有这样的不会疲于应对。   怎么就要认作干爹干娘了呢?   岳王有心与齐诚夫妇拉近距离,便说了个玩笑话:“往日府上可热闹得很,正是有了你们家姑娘,还有云安郡主,再有齐王殿下时常来做客……”   王氏听得眼皮直跳。   时常来做客?   “只是今日却不见来。”岳王道。   王氏暗自拍了拍胸口,心道幸而没有来。   待入了座,岳王有意与齐诚谈论,只是一个从军,一个从文,总是说不到一块儿去。齐诚正觉得尴尬,不大对得起人岳王府一番热情,岳王却是笑道:“哈哈,你善诗文,立平应当与你有话聊。”   齐诚脑袋拐了个弯儿,方才想起来,岳王口中的“立平”是宝朔十七年的状元,如今是户部郎中。岳王的口吻亲近,好似与之熟识,倒是叫人吃惊。齐诚再不通政事,也晓得从未听闻这二人有过来往。   不过自己想这么多做什么?   齐诚与王氏看着齐春锦给岳王夫妇二人敬了茶,改口称了“干爹干娘”,如此齐家便真与岳王府攀作亲戚了。   岳王妃又命人取了个盒子来:“此物原是一块儿,后来分作了两半。本是想着要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再分下去的。谁晓得这些年里,府中只有一个郗儿,如今便将这另一个给锦儿……”   一旁的丫鬟将盒盖打开,露出了里头的物件。   齐春锦瞪圆了眼。   咦?   “锦儿过来,干娘给你戴上。”岳王妃招手将人叫过去,绕着齐春锦纤细的脖颈,就往上戴,她笑问:“方才发什么愣呢?”   “又是玉。”齐春锦细声道。   “又是?”王氏怔住了。   岳王妃不由笑道:“还有谁送玉给你?”问完,岳王妃又有些失悔,若是问到齐王头上就不好了。   王氏心下已有了猜测,心沉了沉,忙道:“昔日我们住在定州,定州别的不多,石头却是多得很。那时候她爹爹为哄她,总是买些石头来给她玩儿,父女俩还给这个起名叫昆山玉,那个起名叫闻香玉……”   岳王妃便也顺着笑道:“原来如此。”   只是这二人一个对视间,都已明白对方是聪明人,那便好,日后才好打交道,就怕碰上那拖后腿的蠢人呢。   岳王没别的可送,就递了个钱袋子给齐春锦。   王氏哭笑不得,心道岳王府极是妥帖,却又叫人有些哭笑不得。   “这便是干爹备的礼物了。”岳王讪讪道。   他素来不擅送礼,想来想去,觉着这个最是实在。   “此物怎么能要呢?”齐诚推拒道。   “如何不能要?”却是那坐在轮椅上的世子开了口,嗓音冷淡,带着王府中人天然的气势。   世子开口,自然不能再推拒。   和世子比起来,要拒绝岳王夫妇都容易得多。   王氏拽了拽齐诚,道:“锦儿收下吧,都是心意。”   齐春锦收好了,又低头翻了翻自己的兜儿,从里头取出来一块符,递给了岳王妃:“定州灵光寺求的。”   再翻一翻,又翻出来个小人偶,用布扎,里头被羊绒塞得鼓鼓的,身披铠甲,脑后插靠旗,是个武生模样的人偶。做得还有几分惟妙惟肖。   齐春锦递给了岳王,指了指自己,抿唇笑了下:“我亲手做的。”   王氏又一次哭笑不得了。   果然还是小孩儿呢,回礼净想着这些玩意儿。   岳王妃也忍不住笑问:“锦儿来府里玩,怎么还带着这些?”   齐春锦看向岳郗:“带来同云安和世子玩的。”   岳王妃心道郗儿可不爱玩这些,只是怎么好戳伤小姑娘的心呢,便没有说出来。   岳王道:“是个将军模样,倒也与我极为贴合嘛,这个礼我是极满意的。”还叫人把那小孩子玩儿的人偶收在盒子里了。   齐春锦当下抿唇笑了。   久久没有开口的世子,突然看向了身后推轮椅的丫鬟:“你……”   丫鬟一惊,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妥当,得罪了世子,忙低下头去。   岳郗嗓音艰涩道:“我屋里……黑帛裹着的,取来。”   岳王妃身边的嬷嬷当先应声:“老奴晓得是哪个,老奴去取。”说罢,不一会儿就取来了。   岳郗隔着帷帽的层层纱望向齐春锦,而后才捏住那黑乎乎的物件,递向了齐春锦。岳王妃道:“想必是郗儿要给妹妹的见面礼了。”   岳郗这才低低应了声:“嗯。”   齐春锦好奇地拆开来:“这是何物?”   话音落下,便见里头是一卷《九成宫醴泉铭》,齐春锦跟着齐诚学过书法,远远达不到字字珠玑的地步,但她却也懂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这样一帖字,字随势赋形,开阔疏朗,自然是极好极好的。   岳王妃惊讶道:“这是郗儿十岁时写下的字帖,便是连大儒方文乔、冯熙子也称赞过郗儿的字。”   那时岳郗还不似今日这般足不出户,他的老师赞他或许是齐王之后,又一将要少年便成名的俊才。   岳世子年纪小,尚不懂得谦逊,他得了夸奖,便将那帖字视作心爱之物,整日悬挂房中。直到后来岳王府闭府,他日渐消沉,岳王妃也就再没见过那帖字。   如今再看它,已不再单单是一帖得了名儒夸赞的字,它更像是那个因为染病闭府而被迫尘封的,曾经年少得意的岳郗。   齐春锦将它抱在怀中,点点头道:“我将它挂起来。”   岳王妃闻言笑了,愈发真切。   只是还什么礼好呢?齐春锦有些犯难。   “今日这桌宴摆得匆忙,锦儿不必还礼也无妨。”岳王妃道。   可是哪里能不还呢?   齐春锦看了看岳郗,从头上拔下了一支金钗。   金钗是削长的鱼形,下坠一只圆滚滚的明珠,造型奇特精致,华美而不媚俗。   “世子可簪发。”齐春锦道。   岳郗极少束发,一则早已不见他人,二则不愿王府下人触碰他。   岳王夫妇屏了屏呼吸,并未出声说那是女子才戴的款式。   岳郗垂眸接过,喉头动了动,只听得少年嘶声道:“多谢。”   如此这桌酒宴便可算作是圆满了。   齐家人在岳王府又多作了会儿停留,方才离去。   岳王妃回转身去,便见岳郗手中还攥着那支金钗。岳王妃身边的嬷嬷不由出声:“倒也怪了,这齐家小门小户,却无半点小家子气。入了府中,见王府威仪,也不露声色。从定州来,却好似不缺钱一般。齐姑娘送出手的金钗,便非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玩意儿。”   “家再贫也总有三两钱,这有何稀奇?何况齐家祖上曾是大户,不过到了他们如今这一支,才败落了。”岳王浑不在意道。   岳王妃哪有心思去管这些?   她径直走到岳郗跟前,忍着心头激动,与岳郗说起话来。   岳郗话少,但比起先前一声不吭、动也不动已是大好了。   当下岳王府上下又是一派和乐氛围。   ……   “倒也是奇了,岳王一家原先气势汹汹寻上门来,还怕成仇人呢,如今却是成了京城里头咱们唯一亲近的人家。”这厢王氏叹道。   “是啊,虽是王府,却并无架子,又为人通透明理,实在难得。那岳王世子也实在叫人惋惜,年幼时便腹有锦绣,将来该是大才……”齐诚应声。   王氏掀起帘子朝外望去。   他们已经行出了齐王府所在的巷子,满眼所见皆是京城的繁华。   王氏喃喃道:“谁又能想到,回京城并不是预想的那样受尽刁难困苦……”   再想到大房,竟好像离他们已经极为遥远了。   “是啊。”齐诚也有几分感慨。   王氏不由转头看向了齐春锦。   齐春锦被母亲瞧得有些紧张,难不成母亲瞧出来我瞒着她了?   王氏望着女儿娇媚的面容,低声道:“却是全赖锦儿,方才结识了贵人。”只是不知这般究竟是好是坏。   王氏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来与女儿添堵。   齐春锦这会儿却是愈发紧张了,她舔了舔唇,道:“母亲,若是……若是要同人定亲,该要如何呀?”   “你问这个作什么?”王氏失笑,“男子定亲,才要想着三媒六聘。”   “何为三媒六聘?”   “聘书、礼书、迎书,纳礼、问名、纳吉、纳徵、请期、迎亲。此为三媒六聘。而这其中头一个要做的,便是纳礼,即备下礼物,由冰人前往姑娘家中说亲,再交换聘书。”   王氏话音落下,转头却见女儿面容已经皱作一团。   “锦儿这是怎么了?”   齐春锦叹气道:“那日太后生辰,她将我唤去了。”   王氏点头:“此事你已同我说过。”   “那日她想要将我许给一个叫于……于昌文的。”   王氏闻言大惊,这事她可不知道!   “于昌文是谁?”王氏脑子里一下便乱了,她只想着齐王待齐春锦好得不正常,又想着岳王府高攀不得……怎么太后却悄无声息将她女儿指给了个劳什子于昌文!那是她女儿啊!她捧在掌中如珠如宝的女儿啊!   王氏脸色煞白,眼底更透出了冷意。   齐诚也一下慌了。   “于昌文我已去见过了。”齐春锦皱了皱脸,道:“有三个我这样大,齐……唔,说他一餐要吃十八碗饭。”   其实宋珩说的是一顿吃十碗。   但齐春锦想了想,免得母亲听了自己要和齐王定亲,听完生气。便悄悄往上头又添了八碗。   “若是嫁了他,我只怕饭都要吃不饱。”齐春锦苦着脸道。   傻姑娘,哪里是吃不吃得饱饭的事。   王氏都快落下眼泪了。   “他长得还极丑……”齐春锦说罢,又悄悄看向齐诚,小声“呸呸”,“背后议论他人,不该的。”   素来正直教导女儿不得背后诋毁的齐诚,怒声道:“这等丑八怪,怎配娶我女儿?”   “于昌文我是听过的,酒色之徒!”齐诚越说越气,满面涨红,像是恨不得立时登于家门,将那个于昌文拖出来打死。   齐春锦弱弱又插声道:“于是我便想,若是我先嫁个人,是不是就能躲过他了?”“齐王就很厉害,于昌文肯定要怕的。”   岂止于昌文要怕,便是太后也要怕的。   齐诚摇头道:“虽说在爹爹心中,锦儿是天下第一好的。可这齐王,年幼封王,文武双全,天底下哪个女子不想嫁呢?却为何到如今还未娶亲?有传言,说他心中早有倾慕的神女。锦儿就不必想了。”   王氏听完都禁不住纳闷,难不成先前是她想岔了?齐王对她女儿并无意,反倒是锦儿一厢情愿要嫁给齐王?   齐王心中有倾慕的人?   齐春锦暗暗在心中摇头,并不细究。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却还是细弱的:“那,若是齐王登门来,就如母亲说的那样,说亲纳礼……”   齐诚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锦儿莫去想这些了,爹爹一定为你想法子。但凡是锦儿不肯的,管他谁指婚许配,太后也好,谁人也好,爹爹拼命也会想法子的。”   齐春锦暗暗叹气。   哎呀。   她都说了嫁给齐王了呀,爹爹怎么还要拼命?   此时马车却是停住了,车夫的声音传来:“老爷,太太,咱们到了。”   永安宫。   一个老嬷嬷提着裙摆,快步走来,等到了太后跟前,忙屈身行了礼,压低声音道:“这两日太皇太后总宣进宫来的是安阳王妃……”   太后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传安阳王妃作什么?”   老嬷嬷也皱着眉,低声念道:“是啊,昔年安阳王府上乃是先皇近臣,曾有王士孝等人跪请齐王登基,安阳王却力扛之。如今怎么……怎么……”   太后挥退了身边的宫人,揪紧了帕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其中早晚要起变化……”   一旁另一个嬷嬷却是骤然出声道:“是为齐王的婚事罢?”   太后脸色微变:“难不成他们也瞧上了王家的姑娘?”   嬷嬷道:“太后还记得将那个齐姑娘传到跟前来那日吗?”   怎么不记得?   提起这桩事,太后都觉得没脸。   太皇太后老成精了,在众人跟前给她没脸都给得不动声色。到底是舍不得交出手里的大权,这是在打压她呢。   “那日太皇太后问她姓名,似是第一回 见,但开口却又是百般夸赞,又命人取凳子、点心来给她,不叫宫人怠慢了她……那齐家是个什么人家,哪里担得起如此大礼?”嬷嬷道。   是啊,正因如此,太后才更觉得心头窝火。   这不是拿一个毫无家世的小姑娘抽她的脸么?   嬷嬷急声道:“这分明是齐王瞧上那齐姑娘了,一早与太皇太后通了气儿,这才有太皇太后的回护。安阳王妃是诸王妃之中,位置最高,声名最好的。您忘了么,您原先也是想请安阳王妃去王家纳礼的么?”   太后惊愕道:“那齐春锦年纪比齐王小,辈分也矮上一辈……这……”   “古时还有侄儿娶婶婶,叔叔纳侄媳的哪。太后莫忘了那日于家人来,说是齐王殿下身边跟了个姑娘。”嬷嬷又道。   “……”太后抿了抿唇:“且看安阳王妃之后往何处去了就是。”太后始终觉得放心不下:“不成,皇帝的婚事也拖不得了。齐王一旦有了后……”   太后未将话说完,嬷嬷却已会意,跪地应了是。   “若真是去了齐家,岂不是叫齐王抢了先?哀家还想着叫安阳王妃去给王家做个脸呢。哪里又挑得出比安阳王妃更合适的人选来?”太后心头那股气一下又不顺了。   “哀家的儿子是皇帝,皇帝合该娶这最贤淑的女子,用这声名最好的冰人。”   “可若去的是王家……”来报信儿的嬷嬷不由出声提醒道:“那可就来不及了。”   “是啊。”太后面色微沉,“罢了,也不必一定是安阳王妃,只管先将王娴定下。哪怕皇帝不纳王娴,也决不能成了齐王的人。拿哀家的令牌,去传广平侯夫人。”   “是。”   太后哪里晓得,这会儿安阳王妃还在坐冷板凳呢。   若是原先齐家的下人,没见过这等贵人,肯定要吓得手足无措。只是如今跟随二房住进来的下人们,早已见过齐王这等尊贵人物了,又接过来自岳王府的马车,一个安阳王妃,倒不算如何厉害了。   底下丫鬟有条不紊地送了茶水、点心上来。   安阳王妃正想着,这样一户不起眼的人家,难怪被太皇太后看中,原来都是些不卑不亢的人物。待她端起茶杯,揭了盖子,扫上一眼便不声不响搁了回去。这茶叶不比大红袍香馥郁,不比白毫银针如银似雪,更不及龙井鲜嫩清高……想是一两银子都不到便能称一大捧的茶。如此可见,齐家果然还是小。   就不知岳王府为何也要高看一眼?   “老爷太太和姑娘回来了。”外头有人报。   安阳王妃坐得都有些乏了,她扫了一眼,心道这齐家连跑腿的下人都没几个,实在是没排场到了极点,乡绅富商家中尚有奴仆几十呢。   齐诚和王氏一边往里走,一边听得丫鬟急急道:“今个儿老爷太太一走,就来了车驾,说是安阳王妃,要来寻老爷太太的……”   齐诚与王氏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上何处去结识这般人物?   “不会又是锦儿?”齐诚迟疑道。   王氏也纳闷:“她认识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哪能三个四个的贵人都叫她一个小姑娘认识去了,还亲自登门来呢?”   说话间,他们便迈入了厅堂。   安阳王妃早在太后生辰宴上就见过齐春锦了,只是这回见了,依旧免不了惊艳。   世上真有这般女儿家,生得出众至极,但凡为男子,见了哪有不心动的?便是摄政王,将来也应当是要对她疼爱有加的。   安阳王妃心下一动,这才站起身来,笑道:“快坐下说话。”   齐诚与王氏先是行礼,再是落座。   安阳王妃眼见时辰不早了,生怕今日完不成太皇太后的交代,便也不再委婉客气,笑着道:“我今日冒昧登门,是为向三姑娘提亲。”   齐诚和王氏心下咯噔一声响,齐齐想到了于昌文的头上。   安阳王妃等了会儿,见这二人谁也不言语,瞧不出半点喜色,心底也忍不住犯嘀咕。这样的大好事儿,齐家怎么回事?   齐诚这才露出为难之色,道:“锦儿年纪尚小……”   “也该是定亲的年纪了。”安阳王妃忙笑道。虽说与齐王比较起来,是显得年纪小了些。说罢,她拍了拍手掌,示意身后的宫人上前。   那宫人面目慈和地一笑:“都搁在外头呢。”“抬进来。”   话音未落,便已有人抬了箱子进来。   幸而这座宅邸原先是官邸,宅院大,厅堂宽敞,若是换做齐家的花厅,恐怕还未必摆得下。   齐诚与王氏对视一眼,心绪难安。   寻常人家都是先遣人上门探个口风,如此才遣冰人携礼上门。可如今这一抬接一抬的,早早超越了纳礼时应该携上门的礼制数量,如何还得回去?   这不是摆出了强逼的姿态吗?   齐诚怒从心起,正要不管不顾为女儿拒绝这桩婚事,安阳王妃却是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道:“此乃太皇太后令我带来的信物,齐老爷和太太可信之。”   太皇太后?   齐诚一愣。   不该是太后吗?这与太皇太后又有何干系?   王氏抿了下唇,意识到她和齐诚恐怕是先入为主了。   王氏收拾起心绪,微笑问道:“方才还不曾问,是哪户人家托了王妃来说亲。”   这齐家竟然一无所知么?   安阳王妃也是心下惊讶。   安阳王妃打开那锦盒,露出里头一块令牌,正是太皇太后的手令。她道:“还能是谁家?太皇太后膝下如今还未成婚的子嗣,只余齐王一人。”“我正是得了令,前来为齐王殿下提亲。”   齐诚和王氏齐刷刷看向了齐春锦。   齐春锦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巴,正暗暗叹气,道这人要定个亲,可实在麻烦得厉害……一眼望去,还是少女的天真,又还带着点少女的忧愁,也不知是走神在想什么。   齐王!   竟真是齐王?!   王氏都来不及思考别的了,脑中陡然升起一排大字来。   比于昌文好得多得多!   那于昌文是酒色之徒,齐王这些年却从未传出过好女色的传闻。   安阳王妃原先觉得这一趟应当是极为顺利的,小门小户的人家,若是得了这样一攀高枝变凤凰的机会,岂不是忙不迭应下来,只管跪地谢恩?   可如今她却有些拿不准了。   这家人从上到下都透着怪。   安阳王妃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催促道:“如何?二位也该给我个话儿才是。”   齐诚:“好!极好!”   王氏犹豫片刻,也点了头。   安阳王妃这才展颜了:“聘书也在里头了,齐王殿下亲手写的。还有那一对雁,齐王殿下亲手打的……”   齐诚和王氏听得心下惊骇,也不知是真,还是安阳王妃编的话哄他们。可想想,他们有什么值得哄的呢?若是真的……那……王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齐春锦在马车上的那一番话,与其说像是在和爹娘诉被指给于昌文的苦,倒更像是在铺垫后头安阳王妃登门的事。   ——锦儿一早就和齐王说好了?!   哪里是什么一厢情愿?   王氏心下又觉得苦涩,又忍不住想笑。   小姑娘长大了,也有心眼儿了。   “这三姑娘的八字……”安阳王妃出声。   王氏重整心绪,说服自己好好接纳了这桩事。她道:“鸢儿,取纸笔来。”   “齐王殿下的八字……”安阳王妃没说完,但王氏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摄政王天潢贵胄,八字自然不可随意交于旁人。因而八字就不必交换了,只取齐春锦的去。   王氏点头:“应当如此。”   王氏面上大方、滴水不漏,只是当娘的,心下却忍不住开始想,到底身份尊贵不同普通人,将来真做了齐家的姑爷,恐怕不止是八字上不平等,其它事不平等也是常有的。   安阳王妃又与王氏细细聊了会儿,将太皇太后的意思一丝不差地传递到,方才起身准备离去。   久久未出声的齐春锦突然道:“王妃且等一等。”   “三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   齐春锦问:“齐王殿下答应要立一封字据给我的……”说罢,她眼巴巴地盯住了那盒子。是装在那里头么?   安阳王妃一怔。   这齐三姑娘果真与齐王殿下早有私交!齐王殿下竟然还应了她什么字据?这小姑娘了不得。   安阳王妃摇头道:“我来时,并未拿到什么字据。三姑娘不妨亲去问齐王殿下?”   齐春锦低低应了声:“唔。”又失望地乖乖坐回去了。   安阳王妃心下失笑。   方才抬了那样多的礼进门,又给出了太皇太后的信物,都不得她半点侧目欢喜。如今却是为一封字据怏怏不乐起来了。真是小姑娘心性。   “若无旁的事,我便先走一步了。”   王氏起身:“我送王妃。”   等送走了人,王氏返身跨回门槛内,却是还未能回神。她喃喃道:“怎么是太皇太后派的人?”   齐诚道:“这有何奇怪?她是齐王的母亲,自该是她来做主齐王的婚事。”   “不,我的意思是,太皇太后竟会同意这样一桩亲事?”   “我女儿生得貌美,会写字,读得来诗文,天下一顶一的好,谁不同意?”   王氏没好气地斜睨齐诚一眼。   是,锦儿在他们心中自是最好的。   王氏跨入花厅,冲齐春锦招招手:“锦儿,你来,娘问你,你是不是早早便和齐王说好了,要嫁给他?”   否则怎么连劳什子字据都有了?   齐春锦不通三媒六礼等等规矩,但却没少从画本里瞧见“男女私相授受是为大过”,哪里能认账呢?不能认不能认。齐春锦连忙摇头,小声道:“没有的。”   王氏自然不信,但左右问也问不出来,便不再多言了。齐春锦瞧着柔弱,骨子里却是执拗得很,也不知是像了她还是齐诚。   王氏连忙吩咐下人陪着齐春锦回房歇息去,而她还有许多许多的事要去忙。   齐王有意,哪里是一件小事呢?   那是整个齐家攀上了皇家的高枝,大房会如何想?如何来攀扯?京中其余人又要如何想?日后如何对待他们?而齐家又该如何做派,方才不堕了女儿的面子,叫她沦为旁人笑柄……等等,这些都是王氏要去思量的,务必不出半点差错,害了齐春锦。   齐诚这个平日里不理俗务的,此刻也不得不为女儿临时披挂上阵,一并参与其中出主意去了。   这厢莲儿陪着齐春锦往后院儿走,莲儿都还恍惚着呢。   虽说先头她已经见过了,齐王、皇上对姑娘都多有温和之态,可怎么就……怎么就来提亲了呢?那可是齐王啊!   “我日后要随姑娘进王府了?”莲儿怔忪道。   齐春锦点头:“嗯。”   “姑娘真是厉害,昔日大房那两个编造胡话,说姑娘要嫁周公子,还被人一通嘲讽欺负。咱们姑娘今日才不嫁什么周公子,姑娘去嫁齐王殿下!”丫头与主子本是一体,齐春锦当年受的委屈,便如一并落在了莲儿身上。莲儿说着倍觉解气,当下忙又表忠心道:“日后姑娘若还要去见齐王,奴婢给姑娘打掩护……”   齐春锦刚想说我没事去见他作什么?   摄政王太可怕啦!   可随即又想到,她还有字据未取呢。   齐春锦双肩一塌,恹恹应了声:“明个儿就去吧。”   万一赖了字据可怎么是好呀?   这会儿王娴、袁若霞、周萍、凤阳郡主几个在外吃茶对诗,却见肖晴姗姗来迟,她压低了声音问:“王姐姐,我问你一桩事……那日太后生辰宴上,齐春锦被叫走了,你也被太后请去了。那日……太后是不是将齐春锦指给了于昌文?”   王娴动作一顿,没说是或不是,只淡淡反问:“你从哪里听来的?”   “大半个贵女圈子都知晓了。”   齐春锦自然不会主动去提……   那消息从何处传出去的?   王娴心下已有了人选。   凤阳郡主插声道:“说这些作什么?贵人心思怎能随意揣测?”   袁若霞笑了:“不过咱们几个坐一堆说说体己话,有何说不得?王姐姐不答,那就必然是真的了。将她嫁给于昌文岂不是可惜了?”话说这样说,袁若霞的笑容却越发灿烂。   “恭喜王姐姐,再无阻碍。”袁若霞道。   王娴冷淡道:“她嫁不嫁于昌文,于我都没有妨碍。这话日后莫再说了。”   这厢也没说上多久的话,王家就来人了。   那老婆子几乎掩不住喜色,她低声道:“姑娘,府上来了贵客,正与老太太、老爷、太太们一并等着姑娘回去呢。”   一桌人对视一眼,心底都有了数。   早就传闻说太后生辰宴上,安排王娴与皇上见过一面后,便要拟婚书,行大礼了。   “恭喜王姐姐。”   “恭喜……”   一时满桌恭贺之语。   饶是王娴再沉稳,家中所谋之事一朝真到了眼前,也不免心绪动荡。   王娴起身微微一笑:“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请几位吃茶。”   周萍突然也起身道:“那我也先走一步了。”   周萍惦念着肖晴说的话,回到周家就先去寻了周旭。   “我先前劝你的话,你不肯听。可如今我不得不告诉你,你所想的是彻底不成了。那日生辰宴上,太后有意将齐春锦指给于昌文,这消息今个儿已经传了大半个京城了。不管是真是假,消息传得越多,这事儿就越真了一分。”   别家男子哪肯再去碰一个流言传了大半座城的女人呢?   不管真假,也都成于昌文的人了。   周旭本来正在练字帖,字形风骨初成,是他近日里写得最好的一幅字,乍听周萍的话,他笔下一沉,一大团墨点坠落上去,污染了纸面。   他面色一沉,用力将笔杵到了桌面上,那张纸被生生杵破了。   随后他扔了笔,将那纸也撕做两半。   周萍被他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周旭道:“你不喜齐三姑娘,便日日与我说些她不好的话。好好的,太后给她指什么婚?齐家什么人家?入得了太后的眼?你不过编话来骗我。若真是于昌文娶她,我便杀了于昌文去。”   周萍见他不肯信,气得跺跺脚走了。   “我何时骗过你?你真是……真是被迷了眼了!”   周萍用力关上门,门“啪”一声隔绝了后面周旭的面色。   周旭面色越发沉沉。   谁也看不出来,他是当真不信,还是信了……   且说王娴回到王家,王家上下果真都等在厅堂中了,王娴一眼便望见了那数抬的财礼。她忍下翻涌的心绪,一步一步稳稳当当踏进门去,先给父母长辈行了礼,再是冰人。   王娴的母亲满面欢喜,就连王家的老太爷也是如此。   等冰人与老太太说话的时候,王娴蓦地转过了头,一把揪住了母亲的袖子,冷声道:“来的不该是安阳王妃么?怎么是广平侯夫人?”   王娴的母亲刘氏浑不在意道:“这有何妨?左右都是领的皇命来。娴儿啊,你要做皇后了!”   王家上下都是一派欢喜之象,并未有人留意到这等细节不同。王娴也不好再说什么打搅了长辈的欢喜之情。她压下了心头的疑问,但那里却隐隐约约梗了一根刺。   一定是哪里有了变故。   若是安阳王妃亲来,她的脸面自然被抬得更高。   广平侯夫人,到底是差了一成……   ……   成湘哀叫一声,跪地摔倒在校场上。   其余人见状,心有余悸道:“怪了,往日殿下知晓咱们打不过他,出手都留有余力。今日怎么下手……好像、好像突地失了轻重?连成湘都倒了。”   “我看殿下似是有几分心神不定?”   “胡言乱语!殿下怎会有心神不定的时候?”   宋珩眼底已装不下跟前那些护卫、将领了。他身边数十年都是他们……有什么可看的?   他突地收住手,抬眼望了一眼天,便匆匆转身离去,衣袍拂动。   “尔等再行演练,本王先行归去。”   “殿下这样早便回府邸做什么?”   宋珩那张冷淡的面容上,方才浮现了一丝柔软。   “做梦。”   做梦见齐三姑娘。   想必此时,齐三姑娘也应当很想见到他才是。   “???”   身后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摸不着头脑。   齐家。   莲儿将一摞画册堆在了齐春锦跟前:“姑娘怎么要点着灯熬着夜看画册啊?”   齐春锦叹了口气:“不想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叛逆齐三姑娘就不睡觉。 第43章   齐春锦满心惦念着字据, 等到了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她便想着去找宋珩了。   莲儿是不大想得通的, 一会儿姑娘好像很怕那摄政王的模样, 一会儿又似乎很想念那摄政王的样子。大抵是因为定亲了吧?姑娘变成大姑娘了,这想法自然就变了。   莲儿也不多言, 伺候齐春锦洗漱了, 又精心仔细地给她梳了个头,得是那种摄政王一看了就觉得喜欢的那种头。   一边梳头, 还没忘记一边吩咐厨房准备个食盒, 带在路上用。   再擦点香。昨日姑娘没睡好, 擦香醒醒神。   如此一番下来。   “姑娘, 好了。”莲儿道。   齐春锦匆匆就一提裙摆往外头去了, 正撞上来探望的王氏。王氏还有许多体己话想与齐春锦说呢,见她行色匆匆,不由问:“去哪里?”   齐春锦胡乱编了个谎:“今日约了朋友的, 早早就等着我了。”   王氏无奈笑道:“去吧去吧。”她正巴不得齐春锦在京中多交些朋友才好呢, 自然不会阻拦。   齐春锦抿唇笑了下, 小跑着出去,裙摆都快飞起来了。   等上了马车,莲儿伺候着齐春锦用了些点心。这会儿倒也不觉得困,相反还有些兴奋呢,满脑子像是揣了好几只兔子搁里头蹦跶, 停也停不下来。   齐王府的护卫大都认得齐春锦了, 等她从马车上一下来,门口的护卫不由瞪大了眼,连忙催促外头站着的府兵道:“快快, 快散开去。那是齐三姑娘到了。”   齐王府外头负责守卫的府兵每日都在轮换,并不是每个都认得齐春锦,不过闻言倒是也记下了这齐三姑娘。   “齐三姑娘怎么来了?”那护卫小声问,一边却是不敢直视齐春锦的面容。   过于娇艳逼人了。   “我来寻齐王殿下,他可在府中?”   护卫心道可惜!   “殿下一早便去宫里了。”   若是殿下此时在王府中,见齐三姑娘早早地便来寻他了,心情只怕会好上许多,改日校场上下手也可手软一二了。   “这样早就走了?”齐春锦惊道。   护卫点头:“正是呢,今日该是上朝的日子。”   齐春锦忍不住叹道:“原来上朝这样累。”   护卫一下被她逗乐了,心道那些大人们可不会这样觉得。能上朝的官员,都是有品阶要求的,站得越靠前,品阶越高。这是一种荣耀,一种权利啊!   “那怎么是好?”齐春锦的眉眼往下耷了耷。   可她生得美丽,连耷拉眉眼也是漂亮的,还叫旁人瞧了就觉得不忍心呢。   “您且随我进府,在花厅中等候如何?”护卫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问。   齐春锦应了声,叫上莲儿拎了食盒,一块儿进去了。   护卫见丫鬟手拎食盒,笑问道:“姑娘怎么还自己带了吃食来?”   莲儿在一旁道:“姑娘早膳没来得及用呢,就带在路上了。只是家里离贵府也不远,倒没吃上几口便到了。”   护卫笑着点点头,心道等殿下回来后,一定要禀告给他听。   护卫引着她们一路进了花厅。   花厅里摆了桌椅,当中那个齐春锦自然是不敢去坐,她便扭身从堂下随意挑了处坐了。护卫将她安顿好,也就出去了。   只是齐春锦坐了没一会儿,困意便迟迟袭来了。   齐春锦咬了两口枣子糕,也不觉得醒脑提神,反倒越吃越困了。   这是在别人家,也不好叫人为自己寻个贵妃榻来躺着睡。   无妨。   齐春锦软绵绵地打了个呵欠,当下蜷坐在那宽大的椅子上,歪歪地靠着椅背就这样闭眼睡了。   “今日府上来了位女客。”院子里,小宫女迎上去低声道。   来的是个穿紫色衣衫的姑娘,腰纤脸小。小宫女们都要叫她一声“花秋姐姐”。   “什么女客?”花秋一顿,笑道:“这倒是新鲜了,这头一回听说咱们齐王府上也有女客来的。”   小宫女接过她手中的篮子,朝里头望了望,道:“花秋姐姐费心了,可是求来符了?”   “是呢。”花秋道:“规矩你们也都是听过的,每日里都得沐浴斋戒,再诵经千遍,上香、叩头,一样也不可少。如此九十九天,才得圆满。可累死人了。”   “方才问那话,还未答我呢。”花秋出声。   “哦,是齐家的三姑娘了。与咱们作对门儿呢。”   “胡说,对门不是前头那个遭抄了家的吗?还是咱们主子下的令。”   “是呀,抄家后,这住进新人家了。”   花秋笑骂道:“你净糊弄我,这样的宅子哪里是谁都能住进去的?得了势的更不肯住了。”   “不是,没骗你。三姑娘就在花厅里等着殿下呢,不信你去瞧。”   花秋闻声,道:“替我先拿着。”   随即一提裙摆,真就往花厅去了。   齐王府中伺候的宫女少,都由花秋和一个老嬷嬷统领着。   花秋一走,两个小宫女也就跟上去了。   没等走进花厅,花秋便见到了厅里等着的姑娘。那姑娘年纪不大,蜷缩在椅子上自个儿睡得正香。   小宫女失笑道:“真是怪了,哪有来咱们齐王府上睡觉的。若真有姑娘能进得了齐王府的大门,不该是端正规矩地坐着等么?”   花秋淡淡道:“你今儿不就见着一个了么?”   小宫女想了想,又问:“这样睡着怕是不大舒坦,不若请到她到倒座房去歇一歇。”   “何必呢,她既自己坐着睡了,再去弄醒她反倒不好。”   小宫女一笑:“还是花秋姐姐想得周到。”   花秋转过身去,不再看那花厅里的小姑娘生得如何娇艳动人,她低声问:“殿下今日上朝去了?”   “是。”   “厨房可备着食材了,我这就过去。”   “备着了。”   花秋也不再看厅里的人。   她方才瞧见了那小姑娘,同时也瞧见了小姑娘脑袋旁放着的食盒,能自己拎食盒来的,又冷冷清清自个儿坐在那里的,又能是什么了不得的贵客呢?还不知是什么小门户出来的。   这厢宋珩早早入了宫,待到散朝后却也未能立即离去。   太后将他与小皇帝一并请到了跟前去,说了皇帝大婚的事。这是一早就定下的事,此时提出来倒也并不突兀。   “我已经叫礼部合八字、选日子了。”太后说着,顿了下,道:“齐王怎么也命人送了八字去?”   原本怏怏坐在椅子上,始终未曾开口的小皇帝,此时方才惊声道:“皇叔也要与人成婚了?”   朕的老天爷啊!敢与皇叔成婚的姑娘,该是拥有着何等魁梧的身躯和强壮的心啊?   被问及此事,宋珩面上还是带了一丝笑:“是。”   太后道:“这……难怪礼部说不敢做主谁先谁后,叫人问到了我这里来。”   宋珩敛起了面容的笑意,明明还是那副疏淡君子的模样,但眼底已经有了冷意:“既如此,便请礼部先合皇上的八字,为皇上择一良辰吉日。”   小皇帝张张嘴刚想说,别了吧,皇叔好不容易这么大年纪了能娶媳妇儿了,还是让他先吧,我还年轻着呢……再拖拖,媳妇儿没了怎么是好?   太后却是更先开了口,笑道:“多谢皇叔相让。”   小皇帝暗暗叹了口气,起身道:“多谢皇叔。”   太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用力抿了下唇,随后才又露出点笑容:“今日将齐王请来,便是要齐王协助本宫,仔细定下皇上大婚之中都有哪些事要办……本宫到底是乏了些经验。”   宋珩神色越发地淡了,道:“去请太皇太后。”   太后脸色一僵:“母后身体大不如前,本宫怎敢去劳烦?”   “余下自有礼部,若是这点事都办不好,岂不是养了一群饭桶?”   太后:……   太后:“……齐王说的是。”   小皇帝也忙道:“母后,儿臣突然记起还有些折子没瞧呢。便依皇叔所说,都交给礼部去办吧,若是他们办不了,儿臣再去罚他们……”   太后脸色虽然不大好,但看小皇帝还记着瞧折子呢,倍觉欣慰:“去吧。”   宋珩转身往外走:“告退。”   小皇帝忙也跟了上去。   “皇叔,皇叔……”小皇帝走在他身后,难得鼓起些勇气来,道:“我……我有些时日未曾出宫了。”   宋珩步伐不停:“皇上待如何?”   “一会儿林太傅又要来给我上课,我不想听林太傅讲那些教条。听了那些也不懂得民间百姓一年花几钱银,也不懂边关战事为何又起,出一次兵须得耗多少粮草兵力……皇叔不如带我去府上玩玩,皇叔也顺便与我讲讲这些……可、可好?”   这个林太傅是坚定的皇党。   分外忌惮宋珩坐拥的权势,若非是知晓宋珩不好惹,便要在朝堂上当着面大喊,卸去齐王摄政之权了!   小皇帝需要坚定拥护他的人。   可宋珩从来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性子,他今日地位权势,都是他年少时便离了母亲,出入刀林剑雨得来的。何有拱手之理?   如林太傅这等时刻想着离间他与小皇帝叔侄之情的东西,……他的课不听也罢。   “走罢。”宋珩道。   今日太后还想留他商讨帝后大婚的事,不过是借着事戳他心,好叫他知道先后尊卑罢了。若是能再借机谋划,大婚之时,他移交摄政之权便更好了。   这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   从他手中夺权,便等于虎口夺食。   宋珩扫了一眼小皇帝。   小皇帝尚且懵懂,于政事军务上都还青涩着。   他可扶持其坐稳皇位,旁的却是不成。莫说亲叔侄,便是亲父子也是如此。何况如今,他手握大权,才能将那梦里的小姑娘一并牢牢握在掌中。   小皇帝只觉得后脑勺有点凉,但想到马上要去齐王府上了,便也就抛脑后了。   等上了马车,他甚至还来了点勇气,大言不惭地同宋珩道:“皇叔,反正也已经出了宫,不如皇叔将云安和那位齐三姑娘一并请来玩吧。”   宋珩眯了下眼。   请齐三?   “准。”   小皇帝一下欢喜得倒也不觉得大婚痛苦了。   应当还是那个什么王姑娘吧?好似比朕大上一些。但无妨。朕会尊敬待她的。   马车不多时便到了齐王府。   护卫早在门口等着了,见马车来,当下就迎了上去:“齐三姑娘到了。”   宋珩顿了顿,然后才反应过来问:“在何处?”   若是仔细听的话,其实还能听出来,一向沉着自持的齐王殿下,这会儿口吻是有点急的。   “在花厅里。”   宋珩大步朝里走去。   小皇帝就这样被落在了后头。   “皇叔,皇叔且等等我……是锦儿来了是不是?”小皇帝一个没把住嘴,就又与云安一样叫了个亲近的名字。   宋珩在前头皱了下眉,只是想着齐春锦还在等着,这才没理会。   小皇帝还不知自己逃过一劫,还吩咐一旁的护卫去寻云安郡主来:“就说,是朕的皇叔请的。”   宋珩腿长,步子迈得快,没走上多久便入了花厅。   花厅里安静极了,丫鬟莲儿撑着下巴靠着打瞌睡,而那个叫他这两日都惦记着的小姑娘,此刻正蜷缩在椅子上。身上青白色薄薄的衣衫紧贴着身躯,裙摆从椅子边上漏了一个角下来,底下隐约可见蜷起的双足。   她倚着椅背睡得正香,脑袋因为支撑力不够,时不时会往下晃一晃,脑袋上的珠穗也就跟着晃啊晃。   可怜又可爱。   宋珩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了起来。   齐春锦睫毛抖了抖,张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然后就又紧紧闭上了,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少女抱起来是极柔软的。   宋珩心下也跟着柔软了一分。   那头莲儿骤然惊醒,乍见宋珩,别说惊叫了,也别说欣喜看见“新姑爷”了,她满脑子就只记得这是摄政王了,于是两腿一软就这么跪了下去,一下连大气也不敢喘。   等将人抱好了,宋珩才转过身,垂眸冷淡地问:“花厅中为何无人伺候?”   “是,是不敢打搅了姑娘歇息。”   “为何不搬一张贵妃榻来?”   宫女愕然抬头。   贵妃榻搬进花厅里来?   这……这样不合规矩的事,从未做过呀。   成湘在后头道:“行了行,下去领罚吧。”“这里头坐着齐三姑娘,不管人三姑娘此时睡着还是醒着,都该上热茶、点心,随时伺候着。平日里用你们用得少,怎么一个个就变得这么愚钝了?别杵殿下跟前了,走吧。”   几个宫女讷讷应声,惊觉自己犯了大错,忙叩了头退出去了。   只是退到门口的时候,门外飘来了一阵香气。   花秋捧着一碟子艾窝酥进来了,她先是见着了那些面色苍白的宫女,而后才是抱着齐春锦的宋珩。   花秋身形一滞,脑中轰隆隆地一时间滑过了无数画面,但也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她道:“殿下,我做了些吃食,用了清明山上的艾叶混入其中一并做的……祛湿散寒。”   宋珩淡淡应了一声,却是低头去看齐春锦。   齐春锦隐约闻见了香气,便是在睡梦中也抽动了下鼻尖。宋珩心下好笑,倒也不觉得如何生气了。   “……殿下?”花秋忍不住又出声。   此时小皇帝也终于赶过来了:“皇叔……”   花秋等人自然都识得小皇帝,只好立刻跪地请安。   小皇帝却没留心他们,他往前走两步,一顿,惊声道:“皇叔,齐三姑娘怎么在你怀里?!”   花秋惊愕抬起头来。   这个齐三姑娘,便连皇上也认得?到底什么来头?   宋珩淡淡道:“她睡着了,我抱她去厢房里歇息。”   小皇帝忙道:“哪敢劳动皇叔?我来我来吧。”   宋珩:……   成湘:???   皇上可真敢说啊。   成湘咂嘴,心想。   小皇帝说完倒是又很快否决了自己:“不成不成,我与锦儿年纪相当,若是抱着她成什么样子?岂不坏了她的名节?”说罢,他看向宋珩:“还是皇叔抱着好,皇叔到底是长辈……”   宋珩:……   成湘:……   花秋在一旁都有点糊涂了,这中间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混乱关系?   成湘轻咳一声,正要出声给皇上善意地提醒一声。就算您是皇帝,那要真把殿下给气着了,怕也是大.麻烦啊……   “嗯?”齐春锦鼻尖又动了动,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   这一醒,才发觉到双腿都悬了空,挨不着地。于是本能地蹬了蹬腿儿。   “醒了,快放下来,快。”小皇帝忙道。   成湘没能说出口的话,也只好先暂且吞了回去。   宋珩垂下眼,掩去了眼底深沉的色彩,这才松手将人放了下来。   齐春锦晃了晃有点混沌的脑袋:“我睡了多久?”   “倒也不太久。”成湘笑道。   齐春锦扭头看了看身后身形高大的男人。方才摄政王抱着她?还当着这么多人?齐春锦有些不大自在,便又匆匆将头扭回去不再看宋珩了。   “我闻见香气了。”齐春锦喃喃道。   莲儿这才颤声道:“姑娘早晨用得不多,想必这会儿是饿了……”   宋珩看向花秋:“呈上来吧。”   花秋抿了下唇,起身缓缓走上前。   齐春锦身量比她矮一些,只是生得过于美丽,便如那百花之王所过之处皆它最艳,将其它所有都盖过了去。   花秋无端有矮了一头之感。   “端茶打水来。”宋珩又道。   宫女这时候识趣地上前去,服侍着齐春锦漱了口、净了手。   “尝尝吧。”宋珩道。   齐春锦确是饿了。   尤其是打了会儿瞌睡醒来,那饥饿感就尤为的明显。   齐春锦伸手捏了一块吃进嘴里,鼻间是香的,嘴里……却是苦的。   她的脸立时皱成了一团。   莲儿见状,忙递上了手绢:“姑娘不爱吃就吐出来罢……”   花秋脸色一下变灰了。   齐春锦倒是还是嚼了两下咽了,随即舔了舔唇,脸依旧皱着,看着好笑,又有点可怜巴巴,连皱紧的眉都美得别有味道。   “苦的。”齐春锦说着,又摇了摇头:“这样的我不爱吃。”   宋珩从宫人手中的托盘上取过干净的手绢,为齐春锦擦了擦嘴角。齐春锦往后躲了躲。宋珩见状倒也不生气,只道:“其中混了艾叶,自是苦的。”   成湘也跟着在旁边笑道:“早些年殿下行军打仗,有一座城池地处湿寒,殿下便命人采了此物来混入面团中,就这样蒸熟了便吃。这样的已是味道极好的了。”   花秋闻言心道不错。   这齐三姑娘从前没听说过,名头不显,倒是娇气得厉害。成副将这般说,也不知她可会脸红?   齐春锦“啊”了一声,点点头道:“这样。原来你们也这样艰苦过呀。”   成湘闻言失笑:“也?姑娘吃过什么苦?”   花秋再三打量齐春锦那娇嫩的模样,的确不像是吃过苦的样子。   齐春锦又点点头道:“吃过的,定州就苦寒得厉害呀,我娘总往我嘴里塞一片姜叫我咬着,火辣辣的,没一会儿就暖了。可是回回都要呛得我流好多眼泪……”   宋珩在后头盯着她的发旋儿,心下越发柔软。   此事他也是知晓的。   她在那梦中,光就这吃姜的苦,就倒了三回苦水。她哭起来时,又梨花带雨得厉害,可怜得很,但又叫人忍不住想要欺负她再狠些。   花秋此时心头的想的倒是另一回事。   住过定州?   那必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的姑娘了。   “所以我如今就不爱吃苦了。”齐春锦道。   花秋:……   这是什么歪理?   小皇帝却是哈哈笑道:“锦儿说的不错,苦有什么好吃的?不吃了不吃了。吃些甜的吧。”   宋珩见成湘等人都能与齐春锦说上话,且还聊得气氛融洽,心下多少有些不快。这小姑娘太招人,身上好似有什么奇妙的力量一般,谁都愿意同她谈天。   宋珩此时总算找着了个开口的时机,道:“那便不吃了。日后也不必再做了。”   齐春锦日后便是府上的女主人,她不爱吃的玩意儿,自然也不必存在了。   花秋呆立在那里,一时如遭雷击。   日后不必再做了?   她都做了好几年了……   “都退下。”宋珩道:“再吩咐厨房准备一些甜口咸口的糕点来……”   齐春锦原本不大好意思,想着自己来了人家府上又是瞌睡又是吃点心,只是想想宋珩还未将那字据给自己呢,忙补了一句:“还要荷叶羹。”   去腻的。   可好吃!   宫人们应声退下,花秋也混在其中,混混沌沌地就出去了。   “花秋姐姐这是怎么了?丢了魂儿似的。”小宫女在旁边问。   花秋没说话,只是默默落下了泪来。但她哪好在小丫头面前露了弱,连忙又抬手擦了泪水,大步走远了,只是心下越发地难受了。   她知齐王殿下并不耐做这京中的摄政王,他昔日在战场上才是最风光的时刻。她从护卫那里得知,殿下念旧。此后便每年都要往山上去求符,再取一些艾叶回来做成艾窝酥呈给殿下,于殿下来说,那是过往的回忆。于她来说,那便是只有她知晓,也只有她做到的,与殿下共同回忆的时刻。   可如今……竟是叫那齐三姑娘一句轻飘飘的我不爱吃苦的,便一切都没了。   花秋怎么也想不通。   这般……这般娇气的,心下半点没有殿下的女子,怎么还能坐在这齐王府中,得殿下一分偏爱呢?   花秋避开人,回了自己的屋,抬手一摸桌案,见上头没落灰,想必平日里其他人是有来打扫的,这才没觉得羞辱到了极点。   只是心底的伤心怎么也挥不去,揪着被子就低声哭了。   府上的老嬷嬷隐约听见了动静,叫了个小宫女问:“花秋回来了?”   小宫女应声。   老嬷嬷皱了下眉,嘴上只道了一句:“拎不清。”   此时的花厅内。   “齐三姑娘,唉。”小皇帝叹了口气:“我要成婚了。日后怕是不能总来寻你们玩了。”   齐春锦吓一跳:“怎么这样突然?”   “是我母亲早早为我定好的。”   小皇帝的母亲便是太后了。   齐春锦想到太后稀里糊涂要把自己指给那个于昌文,便忍不住同情地看了看小皇帝,道:“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到底也应当问问底下人的意思呀……”   小皇帝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忧愁。   齐春锦便也陪着他忧愁了一会儿工夫。   宋珩见状,还当是齐春锦后悔答应要嫁给自己了呢。   这小东西从皇帝身上找什么共鸣?   宋珩转动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眸色深沉地想,再说下去,改日便叫小皇帝纳上十个八个不喜欢的妃子……   小皇帝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还叹了口气,道:“你是不知,我住的那宫殿真大啊,就算娶了皇后也住不满。整日里总叫我觉得冷飕飕的。你瞧,我今日就禁不住打寒颤了。我母亲总道我身体不好,我觉得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说着话,那些点心瓜果和那荷叶羹,甚至还有些零嘴儿一起给呈上来了。齐春锦立即便不忧愁了。   她自个儿坐一边去,慢吞吞地吃起来。   宋珩插不上话,便也只好坐在一旁看她吃。   齐春锦吃了两口,突地又想起来什么,便道:“不过方才话虽是那样说,可那个要嫁给你的姑娘也未必是自愿的,应当都是父母之命罢了。”   小皇帝点头:“你说的是,我也这样想。”   “所以呀,虽说你谈不上喜欢她,她也不怎么喜欢你。可成了婚就不能改了。你若是因此对她冷脸呀,打骂呀……”   小皇帝连连摆手:“朕……我乃是受大儒教授礼节,读三百诗书,怎会打骂妻子?又怎会冷脸待她?”   宋珩听他二人正儿八经地聊起这些事来,心下不由觉得好笑。   小皇帝生性纯善,会如此想不奇怪。   倒是齐春锦,怎么还有心思去留心别人将来过得好不好?   那王家可不是不情愿的。   但宋珩什么也没有说。   若是与齐春锦说起来,王家如何贪图王家的富贵,平白污了她那颗纯白的心。   另一厢的春风楼里。   掌柜却是迎来了两位生面孔的客人。   小侯爷左右一打量,道:“先前不曾听说过这个地方啊,你今日怎么想到请我到这里来吃酒?哎你那兔子什么时候拿回去?”   “且养在你那里不好吗?”周旭道。   “小东西倒也可爱,就是,这东西敢跳我肩头上拉屎,嗬,这本侯爷可忍不了这气……”   那掌柜一听,当下便知道眼前是什么人了,忙把贵客迎了进去。   “你还没说呢,怎么来了这么个地方?”小侯爷又问。   周旭看向掌柜,道:“齐家姑娘惯爱吃你们家的点心。”   掌柜懵了下,琢磨了会儿:“齐家姑娘……哦,您说齐三姑娘吧?是,是会让丫鬟来买。有时候齐老爷也来买。”   小侯爷:……   小侯爷:“我当是为什么呢。”   小侯爷道:“你这睹物思人算个屁啊?何况你这睹的也不算是她的东西啊。就是人家吃过的一家酒楼。”   掌柜听到这里不敢再往下听,怕听了什么私密去,赶紧退下了。   周旭捏住酒杯转了转,道:“我是来碰她的。”   “这不没碰着吗?”   “是啊……”   周旭将周萍那日说的话,说给了小侯爷听。   小侯爷失笑道:“齐王是什么人物?堂堂摄政王……他纵使是你喜欢你那心上人,却也未必能轻易就娶了这样一个小姑娘。他的婚姻实在乃是大事中的大事。不会这样草率决定的。何况这如今半点消息也未传出来……要说这个,我看皇上大婚的日子怕是近了……是不是你那姐姐诓你的?她不喜欢你那心上人也不是头一回才知道的事了。”   周旭神色渐定:“你说的是,是我当局者乱了。”   小侯爷想了想,道:“你若是真想娶她,不管是妻是妾,……就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周旭斜睨他一眼。   “你寻个机会英雄救美。”   周旭眸光一闪:“我知道了。”   若没有机会,他便来造这个机会。   ……   齐王府上。   “好了,不吃了。”齐春锦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齐春锦与小皇帝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俩人就跟兔子似的窝一块儿,叽里咕噜那里说一点这里说一点。叫摄政王头一回觉得这样的憋,偏生又无从发作。   “怎么才吃了一小半?”宋珩抓住机会赶紧开了口。   齐春锦道:“云安不是要来么?留给云安的呀。”   宋珩:……   总归没有他的份儿就是了。   这话里提不得人,齐春锦前脚才说,后脚就有人来报说是云安郡主到了。   宋珩一下更觉头疼了。   这三个小的搅到一处叽里咕噜,他更插不上话了。   “锦儿,我来了。”云安郡主的声音渐渐近了,等话音落下,她便小跑着跨过了门槛。这倒是她身上少见的活泼。只是等见到宋珩,她便立时又蔫了蔫,弱声道:“见过齐王叔。”   宋珩眸光冷淡,微微颔首。   他心下其实有些怀疑,齐春锦这样怕他,是不是云安与小皇帝总和齐春锦说他坏话的缘故,比如说他如何凶如何可怕……   云安见了齐春锦想念得紧,忙道:“我本来还想叫岳王府上那个岳世子也来的,可他不大肯,就只好放弃了……”   宋珩冷着一张脸,心想,若是再来个岳郗,那还了得?   光一个小皇帝就足够他醋得气死了。   改日他还要特地发落岳王,实在麻烦。   齐春锦倒不在意岳郗来不来。   不来改日可以去找他嘛。   三人坐在一处又聊了会儿天,而后还起身在齐王府里逛了逛。这还是云安郡主与小皇帝头一次在齐王府中逛。   以前哪敢啊?   光是见了齐王的面,他们都觉得两股战战了,还是赶紧说完话走吧,还瞧什么?   “原来齐王府中这样大……”云安惊叹道。   小皇帝点头:“是,我听太傅说,先前祖父疼爱皇叔,赐给皇叔的府邸乃是所有王爷中占地最大的,府中房屋楼阁,也都是按皇宫一模一样建造而成。若要将这座府邸走完,一天一夜怕是也做不到。”   齐春锦不禁担忧起来:“那岂不是要走得腿疼?”   小皇帝愣了愣:“是、是吧。”   宋珩哭笑不得。   这哪里是腿疼的问题?   罢了,日后若是她不愿意走,他抱她,背她,都可。   小皇帝压低了声音道:“我还听宫里的人说,皇叔府上伺候的宫人少,兵士护卫多,个个身佩利刃。这府中杀伐气重,若是入了夜,是很吓人的……”   齐春锦悄然打了个哆嗦。   不知此时反悔还来得及么?   后头的宋珩顷刻间满面冷意,已经有些不耐了。   他道:“皇上该回宫了,时辰不早了。”   小皇帝纵有百般不舍,也知道不能回去迟了。   他长长舒了口气道:“胡乱说一通,我心下已舒服多了……等改日我要赏赐你们,你们喜欢什么先告诉我,这样我回去就从私库取了。免得送些不中用的。”   齐春锦歪头认真想了想:“……”   云安郡主到底还是记着小皇帝是皇上呢,没敢开口说,弱弱道:“不必了。”   小皇帝应了声,方才依依不舍跟着成湘出去了。   小皇帝一走,云安郡主自然也不敢多留了,忙也告退了。   一转眼,院子里就剩下了齐春锦与宋珩。   可算是安静了些。   宋珩面色稍霁,道:“今日叫你久等了。”   齐春锦摇头:“无妨。”“字据呢?”说罢,便眼巴巴地盯住了他。   宋珩心下憋了许多的醋意,他盯着齐春锦,道:“要字据?”“你亲我一下。”   齐春锦陡然瞪大了眼,一抹红从她的耳根飞快地窜上去,染红了整个耳朵,又窜下去染红了脖颈。   染红后,她的眉眼便都好似含上了一丝媚意。   原来摄政王也不讲道理!   齐春锦咬了咬唇,眼珠子转了转,仿佛经历了什么极大的心理斗争。   宋珩刹那便心软了,心下也觉自己像是禽.兽一般,竟这样欺负她。   齐春锦长长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脸颊,挡了挡眼,像是这样就能挡住羞意,不被别人瞧见了。   随即她朝宋珩的方向走近了些,几乎与他贴到一处。   宋珩强行按下了喉中的“算了”。   她就这样乖巧?真来亲他了?   她若够不着他,他便托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   宋珩正想着,便听见齐春锦低声问:“附近有人么?”   “没有。”   齐春锦松了口气,道:“那殿下脱衣裳吧。”   宋珩被这句话钉在了那里。   “……脱什么?”   “脱衣裳呀。”   “脱衣裳做什么么?”   “不是要……嗯嗯……亲么?”   宋珩强制压下心头翻腾的躁意,哑声问:“如何亲?”   齐春锦朝着他衣裳底下胡乱比划了一通。   宋珩喉头仿佛着了火,却又不得不耐下性子问:“这又是你从何处学来的?”   齐春锦眨眨眼,眼底都是水光:“……画本里。画本里张员外同李芸儿说,你要我放过你,那你得亲我一下。就像你方才说的那样。……然后就是这个意思呀。”   宋珩再按不住了,扣住她的腰,将人托起来,低头去吻了吻她眼角带着绯色却又亮晶晶的眼,然后是鼻尖,唇。   “这才是亲一下。”宋珩道。   齐春锦感觉自己好像是要飞出去了,浑身都变轻了。   她细声嘟哝道:“捏着疼……”   宋珩松了松力道,摩挲了下她方才用来比划的手指,又按了按她的唇瓣,然后才又亲了下她。   这小姑娘却不甘不愿地小声抱怨道:“四下了……”   宋珩哭笑不得,如置火炉中,却又舍不得将她欺负得更厉害了。   她真是生来折磨他的。   总有一日会叫他再也抑制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宋珩从未想过,有一天阻碍他追妻的,竟是他与齐春锦说不上话。 第44章   小皇帝即将大婚, 后位落在了王家姑娘头上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   “只是不知为何登门的是那广平侯夫人?”   “这其中有什么讲究不成?”   “按说应该请安阳王妃才是。”   私底下有人就此事多嘴谈论了几句。   其实安阳王妃也正纳闷呢。   那齐家的府邸与齐王府挨得近,地处的巷子是深了些, 未必有多少人留心到她去了齐家, 就算看见她入了巷子,恐怕也只当她是去的齐王府。   可旁人没看见……那齐家自己也不往外说吗?   与皇家结亲, 她安阳王妃亲上门来做这个冰人, 携了无数定亲礼……这齐家就不往外炫耀炫耀吗?   这可真是怪了。   安阳王妃还真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   弄得她心底倒还有点不是滋味儿。   而另一头的太后却是极满意的。   她冷声道:“倒也算这齐家识趣,若是敢夺了皇上的风头, 就该发配边疆了……”   本来只请了广平侯夫人上门, 就已经叫她憋屈了, 若是那厢齐家再敢大肆宣扬, 且等着吧, 她总会叫齐家吃尽苦头。   “希望这齐家能一直如此识趣,不要以为结了一门皇亲,就真拿自己作皇亲国戚, 拿起派头了。与这等人做亲戚, 实在丢皇家的脸……此女分明只可作妾, 如何能作正妻?齐王聪明一世,却是一时糊涂了。”太后冷嗤道。   她手边的嬷嬷忙捡了两句她爱听的话来说:“这不是正好么?齐王如今在世人心中的地位,已经足够高了。若能娶个祸妻,害了自己的名声,不是更好?”   太后听完, 果然笑了。   “不错, 王娴乃是我仔细挑选出来的。她为贤后,我儿必然名声大好。”   也有嬷嬷同样将这事说给太皇太后听。   太皇太后欣慰道:“可见这个齐家与那大房是截然不同的。做父母的沉稳得住,才不会拖姑娘的后腿。”   “此事倒是委屈齐王了。且先等皇帝大婚了罢……如此, 齐王这个做叔叔的,也实在是处处都对得起皇帝了。太后那头若是再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哀家都容不得了。”太皇太后慈和的面容上难得展露了一丝狠色。   且说齐春锦从齐王府回去后,王氏见她瞧着不大对劲。倒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只是面容瞧着好像更娇艳了些。   像是刚浸了水的花似的。   “锦儿,你过来我瞧瞧。”   齐春锦哪里敢回头,赶紧一溜烟儿跑了。   齐诚在一旁笑道:“锦儿长大了。”   王氏见他笑得一脸憨厚,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王氏皱起眉来:“我只怕锦儿不知轻重,还未成婚,便与摄政王过分亲密了,又招来旁人说闲话。锦儿心思敏感,听了要委屈的。”   齐诚摇头道:“谁敢说未来齐王妃的闲话?”   “你懂什么?”王氏沉声道:“这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多了去了。”“罢了不说这个。我昨日叮嘱你的话,你还记得罢?”   齐诚又点头,道:“夫人放心。我都记在了心头,决口不对外提起齐王府提亲之事。”他说着咂咂嘴,道:“莫说夫人,便是我也觉得此事像梦一般。大事未定下前,还是莫要叫旁人知晓了。万一将来那齐王反悔了,觉得娶个门当户对的王公贵族的女儿更好。那咱们女儿不是成了笑话?”   虽说我瞧齐王好像不是那样人。齐诚在心底道。   但有备无患嘛。还是夫人想得周全的。   王氏这才满意了。   二人便也携手进屋又闲话别的去了。   齐春锦原先还怕定了亲,就要如何如何了。就比如定州知府的女儿,说是定了亲后,就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了。她得整日待在家中自己给自己绣喜服,还要给新郎官绣鞋袜……总归是麻烦得很。   她在家里待了两天,才发觉父母丝毫没有约束她。   那便好,那便好。   齐春锦心下感叹着,倒也减轻了对定亲成婚的抵触。   齐春锦将从摄政王那里要来的字据,认真叠好了,缝在荷包中,还要锁在箱子里。   再将那钥匙随身携带着。   如此就安心了。   之后十来日,齐春锦都未再去见宋珩。   而宋珩其实也忙得厉害。   边关又起战事了。   上一代将领,大多已是老弱病残了,又或者如岳王这般悍将,却是因家中缘故无奈退了下去。如今正是该培养新将领的时候。自然须得宋珩亲自出马去挑选几个好胚子。   种种军务,还有原先就交给他的政务,都一并压在他的肩头。   齐春锦自然不会觉得无趣。   她与云安约着玩了,又去岳王府上探望两眼岳王妃。   岳王妃如今已拿齐春锦当做女儿看待,见她玩得无忧无虑,有心想要帮她一二,便忍不住笑道:“你可知近日齐王殿下在忙些什么?”   齐春锦摇头。   岳王妃哭笑不得,心道这小姑娘是还不通情爱么?怎么全然不顾齐王在做什么?   “他这会儿当在军营中呢,你不妨带些点心去看看他?”岳王妃道。   这世上的女子生得再美,也总有爱意消磨的时候。何况将来与她成亲的是齐王呢?这位主儿实在叫人摸不透,恐怕爱恨易变,还是眼下先多亲近,将情感建立得深厚些好。   齐春锦惊讶道:“他在军营做什么?”   “该要选武状元了罢。”   齐春锦点了点头,也不放风筝了。她喘了口气,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道:“岳郗跑得太慢了。”   原先岳王府中的下人听见齐春锦这样说他们的世子,心下还觉得这姑娘怎么不知轻重呢,如今却是忍不住暗暗笑了。   转头去瞧世子。   果然,世子头上戴的帷帽,那垂落的帽纱动了动。   像是气得吹了两下。   如今可是鲜活多了。   像个活人了。   岳王妃也是失笑:“风筝放不起来?”   齐春锦点了点头。   她坐到岳王妃跟前去,问:“武状元要怎么选呀?与选文状元一样么?”   “差不离的。就是最后还得上擂台打一打,才能见到真功夫。”岳王妃说罢,眉眼也染上了点笑意,“你义父当年便是武状元。”   齐春锦听得直呼厉害。   岳郗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   等齐春锦要走的时候,岳郗就亲手端了果子给她,还叫来人,送了些给云安去。   见岳郗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岳王妃便从旁解说道:“这是从边塞来的葡萄,你尝尝。”   齐春锦舔了舔唇,道:“前个儿尝过了,是极好吃的。多谢干娘,也多谢岳郗哥哥。”她如此才叫了声“哥哥”。   岳郗那帽纱又动了动。   岳王妃一下便回过味儿来,知道她前个儿多半是在齐王府上尝的。   齐春锦抱了葡萄回去分给王氏和齐诚。   而岳王府上。   岳郗突地道:“母亲给我……请个师傅。”   岳王妃惊讶,然后忍不住高兴地道:“你昔日的老师都在等着你呢,只等你哪日好了,便继续跟着他们学。”   岳郗沉默片刻,却是道:“我要请个武师傅。”   岳王妃一下摸不着头脑了:“你请这个作什么?”   岳郗没答。   岳王妃便道:“你只管找你爹就是了,他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这话说过没多久。   当夜岳王府上值夜的丫鬟婆子们,便见着世子悄悄起了身,是彻底不坐那轮椅了。他就这样在院子里来回转动,一步一步慢吞吞的,他倒也不嫌慢,也不知疲倦,就这样来来回回地走。   第二日一早,就有老婆子报给了岳王妃听。   “郗儿这是做什么?”岳王妃细细回想了一番,“难不成是昨日咱们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叫他不高兴了?还是锦儿走得早了?”   婆子道:“主子这是当局者迷了,主子还记得昨个儿齐姑娘说了什么?”   岳王妃一拍大腿:“她说郗儿跑得慢。”   岳王妃顿时哭笑不得了:“郗儿就是心思重,听了话记在心头,也不与旁人说,自己悄无声息就动起来了。”   婆子笑道:“是呢。世子这是不想失了哥哥的脸面呢。”   “那请武师傅恐怕也为的这个了。”岳王妃又觉得心酸,但又觉得好笑,心底又宽慰极了。   似岳郗的性子,真得有个这样的妹妹制着他,才能叫他逼迫着恢复过来。   当日岳王回来后,岳王妃就同他说了,要教岳郗的事。   岳王也高兴不已,满口应了。   “他过去还不想跟他老子学呢!如今学了好,学了好,强身健体……”   齐春锦回去琢磨了半晌,也不知怎么就该去军营探望齐王了呢?   哦,是了。   我如今是他的未婚妻了。   未婚妻大抵都该做这样的事吧。   真是麻烦。   齐春锦嘴里嘟哝两句,叫莲儿来伺候着洗漱了,睡下了。   这日齐春锦却是又做了个梦。   这次不再是那熟悉的屋中的场景了,她抬眼望去,只见四下像是被一张巨大巨大的布裹起来了,里头则摆放了桌案、床榻等物……   齐春锦一下回过神来。   她上回和云安他们一块儿去猎场,不就见到了这样的帐子吗?   齐春锦小心翼翼朝那床榻走近了些。   只见床榻之上,斜卧着一个摄政王。   摄政王长发束起,身穿银色盔甲。   那盔甲看着又沉又重,还凌厉得很,穿在他的身上威势慑人,……但又怪好看的。比齐春锦见过所有穿盔甲的都要好看。   齐春锦咂了咂嘴。   怕把梦里的摄政王惊醒了,万一又按着她亲怎么是好?那日在齐王府中,她的嘴就好像要被亲肿了一样,回了家还得躲着母亲走,怕被人看见。   于是她想了想,干脆在摄政王床榻边卧了下去。   宋珩也做了梦。   他今日处置了个人,回到帐中又处理了许多繁杂的政务,之后便倚着小憩了会儿。就这一闭眼,便见着了齐春锦。   宋珩从床榻上下来,微一低头,就见着了床边蜷起双腿,倚靠着闭上眼的齐春锦。   看来不止在她的房中睡得极香,在梦中都睡得香极了。   宋珩竭力压了压心底的欲.望,只是终究没压住。   他弯腰将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放置在床榻上。他未脱下盔甲,只不自觉地抬手按了按齐春锦的唇瓣。   他袖口的血没有擦净,就这么蹭在了齐春锦的唇上、下巴上。   她的唇一下变得更加殷红。   下巴也被衬得更是肤白赛雪。   宋珩紧盯着她那一小块儿肌肤,心底掩藏在最深处的暴.虐.欲与占有欲,陡然升起。   他束住她的双手,蒙住了她的双眼,咬住了她的唇瓣,亲吻。   齐春锦在梦中睁开了眼。   她惊了一跳。   长长卷卷的睫毛轻扫过他的掌心,却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盔甲好沉。   还是冰凉的。   凉得齐春锦肌肤上起了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连脚趾也不自觉蜷紧了。   他亲得又重又凶。   比那日在齐王府里,白日之下亲吻她时,还要来得凶。   果然是我在梦中将摄政王想象得太凶了……   齐春锦心想。   摄政王的手很快勾住了她腰间的衣带。   齐春锦不自觉地攀了攀他的肩头。   盔甲有些硌手。   但是好看呀!   男人的动作顿了下。   似是被齐春锦主动攀来的动作刺激到了,“嘶啦”一声……   齐春锦的梦戛然而止了。   宋珩的梦也戛然而止了。   宋珩被成湘叫醒了。   “边关急报。”成湘道。   宋珩坐起身来,银色盔甲衬得他本是疏淡俊美如玉的面容,竟有一分凌厉罗刹的味道。成湘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要被吓得裂开了。他倒也不是没见过摄政王这般模样,只是殿下大多是疏淡君子的姿态,少有将煞气杀气摆在外面的……   这模样,不禁叫他想起那回在滇州时,殿下性情大变坑杀数人的时候。   成湘喉头紧了紧,一下畏惧地躬了躬背。   “呈来。”宋珩哑声道。   成湘应声,忙不迭呈上来了。   如此过了小半时辰,宋珩瞧着也就不那样可怖了,只是多少还有些凌厉。   处理完了紧急军务,成湘就替代了伺候的宫人之责,亲去打了水来,伺候宋珩重新换了衣裳。   见宋珩不复先前的模样,成湘才有胆子问:“殿下似是不大高兴?”   宋珩没出声。   他难得梦她一回。   这也罢了。   也不知这小姑娘的心是什么做的,倒好像比他的心还要硬,自拿了字据后,就将他忘到脑后去了……不梦见倒也罢了,一梦见,他心下便陡然涌起了思念。   想要将人按在怀中欺负一番。   “无事。”宋珩道。   齐府里。   齐春锦叹了口气,翻了个身。   心底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可惜。   她还不知道穿盔甲的摄政王,脱完衣服,是不是和之前一样呢。   明日去看看吧!   齐春锦咂咂嘴。   反正也没人知道我在想什么。   齐春锦闭上眼,随即又心安理得睡了起来。俨然对那样的梦,也不觉得如何畏惧了。   第二日说要去军营,齐春锦便真叫莲儿准备了茶水点心,又叫上了云安、岳郗一同往军营去了。   云安本来是怕去的,但是想着好不容易岳郗也要一同去一回,那就还是一块儿去吧,何必扫了兴呢。   就不说云安郡主府上和岳王府上都各自有多高兴了。   他们分坐了三驾马车,接近晌午的时候,抵达了京城外驻扎的军营。   齐春锦已有些时日没出过城了,一时新鲜得厉害。   把守营地的士兵远远便看见了马车。   等马车近了,立即将人拦住了:“何人敢闯军营?”   齐春锦愣了下,这才有点发愁。   是啊,怎么进去呢?   我若说我是齐三姑娘,可谁晓得齐三姑娘是个什么人呢?   云安郡主卷起车帘来,怯声道:“我是云安郡主。”   士兵丝毫不让,沉声道:“郡主千金之躯,怎能来这样的地方?请回吧。”   岳郗只好也卷起了车帘,出声道:“我是岳王府世子。”   士兵声音更冷了:“世人都知岳王世子足不出府,怎会来此地?”他喉头已经憋了一句“若是再不走,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齐春锦眼见他们都吃了瘪,只好犹犹豫豫地探出头去。   那士兵乍见一个小姑娘,生得还这般漂亮,不由愣了愣。   齐春锦厚着脸皮,细声道:“我是……齐春锦。是……是齐王的未婚妻。我们能进去么?”   士兵惊住了。   齐王殿下……有未婚妻了?   还是这样的小姑娘?   士兵想说你休要唬我,但目光触及齐春锦的面容。   年纪不大,面容娇美,似是别人家里娇养的姑娘……   “且等着吧,我去通报一声。”士兵转身去了。   齐春锦松了口气,同时还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还有点烫。   士兵的消息先报到了成湘那里。   毕竟不是什么事都能直接报到齐王殿下面前的。   成湘当下面色一喜:“当真是?那还耽搁什么?将人放进来啊!罢了,我去接吧。”   士兵听得直发愣,心道,还真是啊……   这头成湘亲去了门口迎人。   旁人见状不由好奇,上来问了一句:“方才和成将军说什么话呢?”   “……殿下的,未婚妻。”士兵咽了下口水,这才捋顺了语句,一口气道:“殿下的未婚妻来了营中。”   旁边那人也惊呆了。   没一会儿工夫,这消息便传满了整个军营。   管那是校场上的,还是站在校场外的,射箭的、骑马的,都不自觉伸长了脖子悄悄望去。   却是马车一路行了进来,迟迟未见下马车。   那厢宋珩凑巧从帐中出来,便见成湘当先咧嘴笑着过来了。   宋珩冷淡道:“边关喜报?”   成湘摇摇头。   马车上的齐春锦也按捺不住先掀开了车帘,自个儿跳了下去。莲儿紧随其后,本来还想提上食盒,但想到被姑娘吃得差不多了,倒也不好送给齐王殿下了,这才打消了念头。   “殿下。”齐春锦唤了一声,“我带了……”食物。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好像也没什么可吃的了。   反正没准儿摄政王不爱吃这些的。   没等齐春锦将话说下去,宋珩便眸光一动,大步走了上前,抬手为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城外风大,如何穿得这样单薄?”   他心下已经填满了惊喜,只是不轻易显露于面上。   这小姑娘还是记得他的!   莲儿在一旁吓坏了。   忙哆哆嗦嗦道:“是,是奴婢伺候得不周。”   宋珩哪里会与一个小丫头为难,看也不看莲儿。   他此时方注意到,军营中无数人都在暗暗朝这边打量,似是在瞧齐春锦……宋珩面色微冷,牵住了齐春锦的手,又将她身上的披风往上提了提,将她整个连脑袋一块儿都罩在里头了。   齐春锦:?   她看不见了!   她还没仔细瞧呢。   齐春锦拽了拽披风帽子,推开了宋珩的手。   他的手好大。   也好烫。   与梦中微凉的触感大不一样,烫得好像她的心都绷不住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宋珩见她推开自己,面色更是冷了些。   齐春锦清了清嗓子,想到怎么接自己方才那句话了,于是道:“我带了云安郡主、岳王世子一块儿来看殿下了。”   宋珩面色更更冷了。   成湘闻声也差点脚底打滑。   我道后面跟的是谁呢?原来是这两位!您这不是气殿下呢吗?   此时马车上,云安郡主与岳郗也闻声而动,掀了帘子下来了。   二人都向宋珩请了安见了礼,但宋珩面色依旧好看不起来。   齐春锦隐隐约约好像也察觉到了一点,于是她又清了清嗓子,问:“殿下饿不饿呀?殿下渴不渴呀?”   反正每回爹爹从学馆回来,母亲都会这样问他的。   宋珩心绪平了些。   这小东西还是有心的。   宋珩与她并肩往帐子里走,道:“饿,也渴。”   她难不成还带了什么亲手做的点心汤羹来?否则怎会如此问。   其余将领走在一旁,别说大胆看齐春锦一眼了,就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齐春锦点了点头,转头看成湘:“那就麻烦成护卫了。”   成湘:?   宋珩:?   齐春锦道:“那就做些如意酥来,还要一壶茶。”   宋珩:……   成湘哭笑不得道:“三姑娘,咱们这里没有如意酥。”   啊。   原来堂堂齐王在军营也过得这样惨。   齐春锦舔了舔嘴,有些后悔自己先前吃得太快了。其实倒也有剩两三块的……   “茶水是有的。”成湘吩咐人去准备了。   等齐春锦在帐子里坐下来,那茶水也就呈上来了。   齐春锦自觉羞愧,便一提裙摆,从椅子上下去,一手拽着袖口,一手拎了茶壶,走到宋珩跟前去要给他倒茶。   见她这般,宋珩心情便又叫她抚平去了。   这下又舍不得见她倒茶了。   她年纪小,哪里懂得照顾人呢?本该由他来照顾她就是。   宋珩伸手接过去,自己给自己倒了:“好了,坐着吧。”   齐春锦一样忙也没帮上,总有些不得劲儿,但听他这样说,也只好乖乖回去坐着了。   宋珩扫见一旁跟着来的两个拖油瓶,又难免有些心气不顺。   他便问:“军营里没旁的可玩,锦儿来做什么?”   齐春锦道:“来看殿下啊。”   宋珩嘴角弧度软了些。   齐春锦想了想,又道:“干娘说在这里选武状元……”   宋珩:“是。”   齐春锦眼巴巴地盯住了宋珩身上的盔甲,正如梦中的一样,银色盔甲。齐春锦道:“殿下比他们都厉害的罢?”   宋珩抿了下唇,语气都轻快了一分:“嗯。”   “是他们每个要上校场,和殿下打么?”齐春锦又好奇地问。   其他人听了也跟成湘一样哭笑不得了。   这哪有齐王殿下尊贵之躯,亲自下场去与这些人打的?他们怎么配?   宋珩隐约觉得自己猜到了齐春锦想的什么。   但她胆子不是小得厉害么?   今日哪来的胆子?   齐春锦顿了下,说了后面想说的话:“我可以去瞧殿下和他们打么?”   成湘喉头哽了哽。   齐三姑娘您厉害!   帐中的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其余将领都不敢做出表情来。   岳郗心也是一紧。   若是齐王发怒,他一会儿该怎么护住她?   云安郡主忍不住怯怯出声,想要救自己的好友一把:“锦儿,你莫要这样说……”   锦儿还是年纪小,不懂得齐王叔的可怕。   云安郡主话未说完,宋珩道:“可。”   云安郡主惊愕又惊吓地闭了嘴。   将领们也都震住了。   他们此时才知道,方才殿下自己接过茶壶来倒水都还算不得什么。这位齐三姑娘能叫殿下去校场中打给她看,那才叫厉害呢……这不叫点戏点到殿下头上来了吗?殿下居然还应了!   “走罢。”宋珩起身道。   齐春锦忙跟了上去。   宋珩心下失笑。   他难得见到她这般积极不怕他的模样。   上一次不怕他,还是问他要字据呢,那副模样可理直气壮,胆子可大了。   于是一行人就这样都到了校场中去。   齐春锦身上披的披风又换了个模样。   换成了宋珩的。   她本不想要的,但宋珩吓她说,当心受了风寒回去头疼脑热,什么也吃不下,得半个月才能好。齐春锦想想就觉得苦,就委屈巴巴地应了。   宋珩的披风极为宽大,轻松将齐春锦整个笼在了其中。   齐春锦就觉得还算暖和的,披风上还带着淡淡的熏香气,好闻的。   但于军营中众人来说,这无疑是极其强势的宣誓主权的标志。   还真是齐王殿下的未婚妻啊……   众人敛住了心思,哪怕那位齐三姑娘生得再美丽,也不敢再多看半眼了。   宋珩抬手脱下了盔甲,交予一旁的成湘。   他身上的盔甲很沉,若是握指成拳,一拳出去,那盔甲附加的力道都能将对方胸口震碎。不过比试一二,不必如此。   “谁与齐王殿下切磋?”成湘高声道。   众人这才知道齐王殿下来到校场上为的是什么,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站出来。   四下安静极了。   宋珩:……   齐春锦想瞧,怎么能不给她瞧?   何况,她若见了他的厉害,心有所动,岂不是极好?   “成湘。”宋珩点了名。   成湘差点当场哭出声。   齐王殿下如今正喜欢这齐三姑娘喜欢得紧,为了在佳人面前一展厉害,下手必不会手软……完了完了。   成湘放下盔甲,苦着脸上去了。   “他的表情好苦。”齐春锦小声道。   云安郡主点头,心有余悸道:“是呀是呀。我以前见过,有个刺客想要杀安阳王,当时齐王叔就坐在一旁……就一眨眼,咻,齐王叔就拔出了护卫腰间的刀。再一眨眼。那个刺客脑袋就骨碌碌滚到安阳王脚边了。所有人都吓死了。”云安郡主压低了声音,道:“很多人都怕齐王叔的,他们表情都这么苦。”   齐春锦也听得有些怕。   而且齐王怎么将盔甲都脱了?看不到了唉……   齐春锦正暗自叹息,便见齐王出手了。   盔甲之下,他穿的是一身青色长衫,身上还留有一丝文气。   但那一丝文气,下一刻便被抹杀了去。   长身玉立的男子出手如雷电,迅疾又狠厉,衣摆飞扬。   他不动如山时便如玉树而立。   他一动作,便是行云流水。   ……也还是好看的。凶得叫人怕,可也还是好看的。   齐春锦怔忡地心道。   没一会儿工夫,校场上便只剩下成湘的痛呼声了。   其余兵士将领们渐渐也看得专注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大声叫起了好:“殿下威武!”   一炷香不到,成湘就倒地起不来了。   成湘扭头喘息着问齐春锦:“齐三姑娘看够了么?”成湘忙冲她一番挤眉弄眼,道:“我着实没力气了。”   齐春锦点了点头。   成湘也放心地舒了口气。   宋珩盯着齐春锦看了两眼,确认她是看够了之后,方才走了下去。   其余兵士受了刺激,顿时训练的力气更足,纷纷揣着一腔热血也上去彼此较量了。   宋珩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今日所有士兵加练两个时辰。”   成湘心道。   让你们盯着齐三姑娘瞧吧!惨了吧!   宋珩走到齐春锦身边,问:“好看么?”   齐春锦犹豫地点了下头。   宋珩的心情一下好了许多。   齐春锦又眼巴巴地扫了一眼那盔甲,这才跟着宋珩走了。   厨房的人端来了吃食和茶水。   齐春锦低头尝了尝。   不大好吃,呸呸呸。   齐春锦皱着眉头将那一口咽下去了。   宋珩见她神色为难,便知她是不爱吃。   他有惯用的厨子,这是这两日没带来,早知该多养几个在营中……   齐春锦纤细的手指捏着点心,转了转,叹气道:“这个也不好吃,可是不能浪费。”   说罢就又要去吃。   宋珩伸手拿了过去,淡淡道:“我替你吃。”   齐春锦惊讶地望着他。   宋珩颔首咬了一口,道:“士兵不得娇养,他们每日里除了鱼肉外,还得这些东西……等习惯了,出征时,才能什么都吃得下去。”   说罢,他已经将那点心吃完了。   齐春锦才想起来……他吃了她的口水!   震惊的又何止齐春锦?   帐子里的人个个都惊呆了。   齐王殿下这样的行径若是再多来几回,他们怕是要麻木了。   齐春锦倒没觉得羞涩不好意思,她转念一想,哎呀,连我的口水都吃啦,那我剩下的糕点也可以给他吃啦!   齐春锦叫莲儿去拿了食盒来。   莲儿欲哭无泪地把食盒呈上。   这哪有姑娘这样的,给未婚夫吃剩的东西?而这未婚夫还不是旁人,那是权倾朝野的齐王殿下呢!   齐春锦揭了盖子。   里头只剩了三块桃酥。   但她吃东西向来讲究、干净,并不会吃得这里碎一块儿,那里碎一块儿,碎渣凑在一堆看着不大好。   如今盒子里形状还维持得好好的呢。   齐春锦问:“殿下吃么?”   宋珩只扫一眼,就知道必然是齐春锦先吃过了。   她也敢这样来哄他了?   宋珩心下不仅不气,反而觉得小姑娘与他更亲近些了……   果然,先下手为强,将人定在身边,后头且慢慢培养感情是对的。   宋珩垂眸道:“吃。”   说罢,他屏退了其余人。   云安郡主纵使再有不愿,也只能出去了。   她站在外头,看向跟前的帐子,只觉得这如虎口,锦儿便是那入虎口的羊……   众人都退下了,宋珩才招招手,将齐春锦唤到了面前去。   他问她:“你今日瞧了本王与人过招,该如何?”   该……如何?   齐春锦懵了懵,软声试探道:“殿下威武!”   宋珩气笑了。   宋珩指着那桃酥:“你喂本王。”   拿她当丫鬟么?   齐春锦抿了下唇,不情不愿地捏住了那桃酥,还学着旁人喂孩子一样,道:“啊!”   宋珩又叫她气笑了。   “你往日里不是看了那样多的画册,画册里没画过这样一出么?”   齐春锦困惑看他:“嗯?”   宋珩拿过她手中的桃酥,抵在了她的唇边。齐春锦本能地张嘴含住了,宋珩便扣住她的腰,往前一带,咬了上去。   半晌后,宋珩的声音才又在帐中响起。   “该是这样喂才是……”   帐子外。   岳郗立在校场上,谁人也未留意到他。   他的目光透过帽纱,望见那些校场上的人。有些出身不低,有些出身卑微,不论是什么样的人,此时站在那里都两眼放着光,意气风发得厉害。   ……   齐春锦从军营回去后,便不大爱吃桃酥了。   不然回回咬着了,就觉得好像腿都软了,脸也要红,心也怦怦,像是坏了要死了一般。   索性这世上好吃的玩意儿多了去了,齐春锦倒也不觉得如何生气。   没几日。   礼部择定了皇帝大婚的吉日。   作者有话要说:  齐三姑娘:穿盔甲的摄政王,有diadia刺激。咂嘴。 第45章 (捉虫)   皇上终于要大婚了, 这等喜讯莫说是传遍了京城,便是各州县也都贴了布告宣扬了下去。   齐家大房自然也听闻了。   齐语柳在先前的宴会中,知晓了那与齐春锦走在一处的乃是小皇帝。   哦, 那时还有摄政王。   不过齐语柳心下觉得, 摄政王何等人物?无论如何也不会与齐春锦扯上关系。后头果然也没见说几句话。只有那小皇帝……事后齐语柳知晓他身份的时候,心下要多哽得慌, 就有多哽得慌。   若齐春锦真得了那般好机遇, 入了宫,嫁给了皇上……那岂不是比嫁给那周家公子还要厉害得多得多?   那齐家大房可真就永世无翻身之日了。   不, 齐语柳觉得自己光是气都能气死。   直到今儿听了丫鬟传来的消息, 她忍不住低低笑了。这可是这些日子以来, 她最为畅快的时候了。   齐语柳又问:“那你晓得齐春锦他们家, 最近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吗?可有见什么媒人上门提亲去?”齐语柳轻嗤道:“我那个婶婶带她回京, 可就是要为她选人家的。谁会喜欢她?那般不知羞耻的女子……”   丫鬟却是面露苦色道:“奴婢哪儿知道二房的门朝哪儿开啊?”   齐语柳一下顿住了。   丫鬟还真没说错,自打分了家之后,也许是有意躲着他们, 他们连那齐家如今究竟安在哪里了都不大清楚……只晓得好像说是住了个大宅子, 可那大宅子如何来的也不知道。   “罢了, 待我改日能出去了,去外头问问别的人就是了。”她话音落下,那头齐语芙进来了,两姐妹见了面竟是又吵了一架。   这厢齐春锦哪里知晓大房还惦记着她呢,她与云安特去挑选了一番要赠给小皇帝的新婚贺礼。   哦, 也不止小皇帝。   还有给那位新娘子的。   齐春锦掏了自己的小金库, 买了一双翅钗,下面缀着宝石雕琢的彩雀。又买了一副文房四宝。呃,她着实不知该如何送男子礼物……就照爹爹想要的东西去想了。   云安见她掏钱, 忍不住咋舌道:“锦儿,你好有钱啊……”   齐春锦忙又掏出来一些碎银子,问:“云安不够么?我可以借给你。”   云安忙抿唇轻轻笑了,摆了摆手。   心下却是道,锦儿待我真好啊。   二人挑选礼物后就回去了。   此时岳王府中,岳郗正在与岳王、岳王妃说话。   “儿想去考武状元。”岳郗道。   岳王妃震惊得眼珠子都快脱眶了,想问郗儿莫不是受了风寒脑子吹坏了?可她哪里好说这样的话,自然是只有咽回去的份儿。   岳王倒是想答应,但想来想去还是叹息了一声,道:“我儿天赋不在此,又何必虚耗光阴?”   岳王妃也忙道:“是啊,是啊。锦儿也不是一定要有一个武状元的哥哥。”   岳郗没有吭声。   哪怕他已经从封闭的屋中走了出来,心下也还未真正敞开怀过。   也始终觉得自己仍旧是那个不能踏出门去的,也不值得踏出门去的岳王世子……   岳王妃自个儿在嘴上翻来覆去念了两遍,渐渐嘴里有了点别的味儿:“哎!对啊!你不做武状元哥哥,我郗儿可以做文状元哥哥啊!”   岳郗想了下。   文状元……   有放风筝的力气么?   岳王妃道:“你做文状元,发挥了你的长处。你一面又跟你父亲学学武术,只管强身健体就是,此处不也兼顾了么?何苦一定要做武状元呢……”   岳郗怔了怔。   又是半晌过去,他低声道:“母亲说的有理。”   这边正说着话呢,却是有个嬷嬷进门来了,道:“齐府上送来了些东西……”   岳王纳闷道:“他们给咱们送什么东西?齐府上并不宽裕吧。”   岳王妃拍了他一下:“到底是心意,说的什么胡话?”说罢,岳王妃伸手接过来了匣子:“就这个,没别的了?”   嬷嬷道:“就这个了。”   岳王妃其实也忍不住纳闷。   这里头放的什么呢?   难不成特地买些首饰来送他们?   岳王妃想着打开那匣子,却见里头放着一封书信,底下盖了个玉石雕刻的小盒。   她展开书信,才知是王氏写来的。   半晌,岳王妃长叹息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信,她转头与岳王道:“原来这齐夫人竟也是个饱读诗书的,一手字写得极好……”   岳王忙催道:“你倒是说里头写了什么?”   “她说是听锦儿归家后,说了郗儿的模样,送了一盒药膏来,给郗儿搽脸用的,用上一些时日,原先那些天花留的痕迹就可彻底消失不见了。”   岳王惊诧道:“真有这样的玩意?”   岳王妃迟疑道:“也不知,御医的药如今不大起效了,这个……”   岳郗道:“我试一试。”   反正儿子不抗拒,岳王妃也就请了府上的大夫先来大体判定,这里头可有什么毒物,随后便放心地交给嬷嬷,叫她每日里拿给岳郗用了。   之后几日里,京中没多少人知晓,那岳王世子已经跨出了府门,还又挨个重新拜访了昔日的老师,送上了礼物,又作了几篇文章给老师看过。   等几日过后。   皇帝大婚日便到了。   太后宫中此时气氛有几分凝滞。   太后身边的嬷嬷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道:“这日子还是不大好……”   太后冷下脸来,厉声道:“都已是大婚时了,还说这些话作什么?”   嬷嬷只好闭了嘴。   原来那日礼部呈上来的吉日有三个,第三个最佳,第二个次之,第一个尚可。   皇帝大婚,自该用最佳的那一个。   可太后心中惦记着最近边关又起战事,原本已经弱下去一些的齐王的威望,眼瞧着又要重归鼎盛时了。她能如何?只能让皇帝快快成婚,早日执掌大权。若齐王还不肯交权,这就说不过去了。   太后抚了抚胸口。   她儿是真龙天子,不是最佳的吉日也无妨,难不成还有那妖邪厄运能侵得了天子不成?   “为哀家梳妆吧。”   “是。”   ……   按理说,齐春锦当是没资格去皇帝的婚宴的,但她却同时得了三封帖子。   齐诚在一旁翻看着帖子,都忍不住震撼咋舌。   “这是太皇太后派人送来的。”   “这是齐王殿下派人送来的……”   “这个可了不得!竟是皇上派人送来的!”齐诚面上布满了震惊之色,但开口却又忍不住有一分得意:“我女儿果真厉害得很,交朋友都交得这么远了。”   王氏在一旁哭笑不得,但心下也不免定了定。   若只是一位贵人单独待齐春锦好,便会招来嫉妒与戕害。   可若是这天底下极尊贵的几位贵人,都待齐春锦好了,那余下的人便也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儿了,要想动手也得再三掂量。   她女儿在这京中,终于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了。   这边说着话,那边齐春锦打扮好了出来了。   王氏见她模样,不由笑了笑,道:“好,极好。今日也不夺了那位娘娘的风头……”   齐春锦乖乖点了头。   王氏道:“你去吧,马车都等在外面了。”   齐春锦应声,一提裙摆,带着莲儿出去了。   王家送嫁女儿,再有皇家迎亲的场面……今日已经绕着皇城展露过了,齐春锦坐上马车,驶出巷子后,还能听见街道两旁的议论声。   不过齐春锦对这等场面向来没什么向往之情,也就听一听就罢了。   等他们的马车行至皇宫外,此时已经停了无数马车了。   宫门口的护卫依次核对每人手中的帖子,方才能进得门。   齐春锦的马车看上去其貌不扬,自然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挤在了最后。齐春锦倒也不急,就坐在里头,一边慢吞吞吃着糕点,一边等着……   不多时,却有一辆马车停靠在了他们的身旁。   “可是齐三姑娘?”那马车里的人问。   齐春锦应声掀起了车帘,朝外看去。   咦?   “冯……姑娘?”她勉强从记忆中搜寻出了这个人。   冯玉卿笑道:“是我。”   冯玉卿问:“我瞧齐姑娘来了半天了,怎么还在此地?”   莲儿想一吐不快,但又不敢说。唉,谁叫他们齐家在这京城里什么都算不得呢,都不敢胡乱说话,怕被人听了去拿做把柄。   冯玉卿不等她们回答,便又道:“齐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与我一处说说话可好?咱们也就一块儿进去了。”   齐春锦眨了眨眼:“令堂……”   冯玉卿道:“我母亲的车驾在后面。”   齐春锦也不客气了,立马点了点头,提起裙摆下了马车,换到了冯玉卿那里去。   她对冯玉卿的印象是极好的。   今日冯玉卿的马车里只有她和丫鬟,连她的好友都没有坐在一处。   她问了齐春锦几句话,问的都是有关那顾先礼先生的画。正正问到了齐春锦的喜好上,齐春锦便不知不觉与她说了许多话,一转眼的功夫,她们的马车便到了最前头。   齐春锦递出了太皇太后那张帖子。   这是母亲叫她拿的,说是进宫门时只管拣这一张出来就是了。   那宫门口的禁军瞧了一眼,当下微微变了脸色。   各家手持的帖子都是不一样的,谁得贵人的宠,谁不过是因朝臣身份才有幸赴宴……都从这帖子上看得一清二楚。   今日数张核对下来,却唯独这一张竟是从太皇太后的手中递出!   他们可不敢小瞧了太皇太后去。虽说如今后宫名义上是由太后掌权,可太皇太后是谁?先帝与当今摄政王的生母,是当今皇帝的祖母……   那禁军盯着齐春锦多看了两眼,但在发现这位不知何人家的小姐,竟生得极漂亮……那定是得贵人宠的了。他哪里还敢多看?只匆匆记下这张脸就是。   “这么快就进来了……”齐春锦感叹道:“冯姑娘真厉害。”   冯玉卿笑道:“哪里是我厉害?你那张帖子我瞧应当是更厉害的。若你早些露出来,那些人也不敢挤你了。”   她们的马车不得入宫门,如今只能全靠步行。   这也正是她们为何来得早的缘故,否则这偌大皇宫,如何走得到大殿中去?   冯玉卿没走几步,便觉得累了。   上回齐春锦见着她,隐约记得好像是她去求了什么药回来……想必这位冯姑娘的身体是不大好的。齐春锦想了想,便伸出手去扶住了她:“你挨着我走,省些力气。”   齐春锦虽然娇气,但在定州的时候也走过很长的路的。   冯玉卿摆摆手道:“哪里好呢?齐姑娘身形比我还娇小,岂不要叫我压垮了去?”   后头几个贵女隐约听见这段对话。   有人压低了声音道:“也真是辛苦了冯玉卿了,往日宫里有什么宴会,她都不会来。今日帝后大婚,却是不得不来。”   “咦?她怎么和齐春锦走一处去了?”   “上回没见着吗?那齐三姑娘都与皇上、摄政王走在一处,有人因此对她另眼相看倒也不奇怪。”这人说话的口吻多少有些酸。   袁若霞从后头走上前来,面色微冷,道:“怪了,冯玉卿贴着她作什么?”   肖晴本就不大喜欢冯玉卿,只是她与丁萧萧与凤阳郡主关系甚笃,为了拉拢凤阳郡主,她们便只好将这两位也一并拉入了圈子里。   她不由道:“若是真将齐春锦压垮了,摔一跤,那才好笑呢。”   她们话音方才落下,那厢却是有一行人走近来了。   且看那行人的打扮,是太监和宫女的打扮,走在最前头的是个三十来岁,模样干练的嬷嬷。嬷嬷板着脸,到了近前,指挥几个太监将那软轿放下。   众人一下摸不着头脑了,忍不住窃窃私语:“这是哪位贵人派来的么?”   “来接谁的?”   “周家姑娘?周家近来风头正劲哪。”   “袁家也说不准……”   “于家的吧?于家可是太后娘家。”   她们声音压得极低,但还是多少叫嬷嬷听去了一耳朵。   那嬷嬷冷冰冰地扫视一眼众人,心道这些娇滴滴的贵女真是日渐没了规矩。随即,嬷嬷才看向齐春锦,朝她躬了躬身,露出手令道:“奴婢奉命来接姑娘先去园子里坐坐。离开宴尚早。”   说罢,嬷嬷又指向那软轿道:“此物可免姑娘辛苦。”   众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连后头走来的各家夫人,有了品级的命妇,也都不由惊诧至极。   这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   而且来接的不是什么周家、袁家、王家,更不是出了一个皇后女儿的王家!   却偏偏是那个闹过笑话的齐家!   若是没记错的话,那齐家大房还因为被摄政王斥责,不久就忧虑身亡了吧?   齐春锦也有些惊愕呢。   她倒没觉得那嬷嬷面容板着吓人,反正也没有人会比梦里的摄政王更吓人了……齐春锦悄然在心底道。   于是齐春锦上前一步,软声问那嬷嬷:“嬷嬷,能捎带冯姑娘一程么?她身子弱,不大走得动了。”   冯玉卿一愣,是真没想到齐春锦会说这句话。她忙道:“不必了。”   嬷嬷打量她两眼,道:“奴婢来时,就得了吩咐,说是一切听姑娘的。姑娘说了,那就……冯姑娘也一并请吧。”   冯玉卿怔了下,轻轻松了口气,道:“就多谢齐姑娘了,也多谢嬷嬷。……有劳。”最后二字,她是对几个小太监说的。   那几个太监都是惯抬轿子的,生得比较起普通的太监都要健壮些,抬两个小姑娘自然不在话下。   齐春锦这才提了提裙摆,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上了那软轿,冯玉卿紧随其后。   小太监们起了轿,立即转身远去了。   莲儿和冯玉卿的丫鬟自然跟在了后头。   莲儿心下忍不住道,她怎么觉得姑娘的性子好像变得大胆些了……入了皇宫,见了人,竟然也有模有样,丝毫不畏缩了!   袁若霞等人也发觉到了这点。   “这齐三不会是故意在男人跟前才装得柔弱可怜吧?瞧她方才那样子,哪里胆小了?”肖晴道。   周萍虽不喜齐春锦,但也还是说了句公道话:“她自幼就胆子小,不是作假。叫人吓得落水了都不敢喊。”   袁若霞嗤笑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好了。就盼她今日这番姿态,才是强装出来的吧。否则……”袁若霞咬着牙道:“否则似她这般生得极美,又极会装柔弱,运气又极好,总能遇见贵人的女子,真真是个大.麻烦。”   袁夫人走上前来,冷斥了两句。   此后才再无人不加掩饰地大肆评价了。   只是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出声道:“方才那嬷嬷不是太后跟前的人……”   “难不成还是皇上跟前的么?”   “不是,是太皇太后跟前伺候的!”   “……”   一时这条路上寂静极了。   有软轿抬着,那些小太监步履又迈得快,倒没走上多久,她们便入了西六宫。   嬷嬷指挥着小太监将她们抬入了花园歇息,一旁还有宫女端了茶水瓜果。   冯玉卿不动声色地瞧着这一切,心下震撼,面上却不露。   太皇太后坐在阁楼里,居高临下地望去。   “上回在太后那里,倒也未仔细瞧过她,只记得小姑娘模样生得极好,难怪齐王心动。如今瞧来,实在脾气好,可爱得紧。绵绵软软的,正适合齐王。她家中也不是什么糊涂人……”   “这个冯玉卿倒也不错。先前太后怎么没选她给皇帝?”   嬷嬷在一旁只伺候着,并不答话。   这话是不敢轻易答的。   太皇太后本也没有要人回答,不过自己说给自己听罢了。   她坐在上头又看了会儿。   一旁的大宫女道:“这个齐三姑娘真是怪了,真自己坐那里歇息起来了,还没忘记吃点心。”   “不是怪,是有意思。”太皇太后笑道:“性子绵软,可该怕的时候又不怕。这样才好,将来要做齐王妃的人,哪里真能畏畏缩缩呢?”   一旁的嬷嬷又将来时路上的情况说给了太皇太后听。   “明明年纪尚小,却戒得骄躁。见你前去,也不得意……没有丝毫炫耀的意思。还晓得带携同伴。难怪云安与她玩得到一处去……都是性情纯善的。而她比云安还要聪明可爱一些。”太皇太后说着,按不住了:“走罢,下去与她说说话。”   “我还真想知道,这小姑娘得见着了什么东西才会觉得受宠若惊呢?”   嬷嬷听她一副觉得齐三姑娘极是好玩的口吻,当下哭笑不得地扶住了太皇太后。   ……   戌时,终于开宴了。   齐春锦与冯玉卿也被太皇太后的人,送到席间去了。   彼时朝中风气并不如何古板,女子可与男子同坐屋檐下,只是分作两列罢了。席上还可见有些女孩子身披轻纱,透出几分莹润的肌肤。   只是这宴席长长。   齐春锦正要往那后头去,却被宫人安置在了云安郡主的身边,右手则是冯玉卿。   冯玉卿叹道:“我本不该落座前列,应当是沾了姑娘的光。”   哎,是么?   齐春锦一愣。   这也是太皇太后安置的么?   奏乐起。   帝后步入。   齐春锦倒也没工夫去想别的了。   一时皇家宴上多了几分热闹气。   而王家人更是面露激动之色,那王夫人更是几乎落下泪来。   王家的老太爷今日也难得撑起身子骨,坐入了席间。   他看的却不是那高阶上的皇帝与皇后,而是放眼扫过整个大殿……这一切的王权富贵……他王家终于摸到了。   王娴此时垂眸往座下望去,扫过齐春锦,再是无数的贵女,无数王公贵族……浑身的血液也渐渐沸腾了起来。   今后,便再无女子能越得过她的尊贵。   王大人转头去看自己的父亲,想与父亲说话,却发觉满堂欢喜,唯独父亲面色大变,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骇人的事。   “父亲,怎么了?”   老太爷胸口极速起伏,他喘了几下,竟是生生晕了过去。   王大人这下也神色大变了。   别说他了,就是整个王家全都吓坏了。   帝后婚宴上,皇后的祖父竟然晕死过去了……这……这岂不是要成全天下的笑话!   而那厢的齐春锦只隐约发觉到宴上似乎乱了起来。   冯玉卿道:“好似是出事了……”   齐春锦茫然扫了一圈儿,扫见了那坐在百官之首的齐王。   宋珩也正在看她。   二人目光相接,随即齐春锦就匆匆别开,看岳王府去了……她冲岳郗挤了挤眼,又回头来冲云安说了两句话。   “一会儿能一起玩。”齐春锦道,“可惜皇上不能一起了。”   宋珩霎地就如堕醋缸,面色冷了下来。   这时又听得宫人慌忙喊了一声:“王老太爷昏了……”   宋珩心下更是不耐烦。   这王家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受如此大喜就生生昏了? 第46章   太后与太皇太后分坐在高阶的两侧, 等发觉席间出了意外,太后有那么一瞬间面如死灰。   她脑中嗡嗡作响,眼冒金星, 扶住了一旁的嬷嬷, 才好险没有倒下去,酿成今日大婚宴上这更大的笑话。   “快, 快将王老太爷请下去, 再请宋太医!”太后嘶声道。   她此刻恨不能在面前挂起帘子来,以免被朝臣命妇们看出了她这一刻的狼狈。   太后身边的几个嬷嬷一下子也慌了手脚, 颤声问:“那今日这婚宴……”   太后用力闭了闭眼, 冷声道:“自然还得继续下去, 难不成真要叫人看皇家的笑话吗?”“去, 你去盯着王娴, 莫叫她慌了手脚,丢了皇家的脸面。再去两个人,盯住王家的人。”   嬷嬷连声应了。   太后咬着牙恨声道:“今日之事必要彻查到底!”   其实众人又哪里真敢看皇家的笑话呢?他们只当做没有听见, 依旧个个满面笑容, 头也不回。   太皇太后身旁有嬷嬷忍不住出声:“咱们……”   太皇太后扫了一眼太后的方向, 道:“罢了,此事自有人去处理。”若是此刻插手得多了,只怕反要被儿媳疑心了。   成湘也在一旁问宋珩:“殿下,此事咱们可要插手?”   “王家丢他的人,与旁人何干。”宋珩吩咐了个宫女:“去向齐三姑娘传个话, 领她到宁寿宫花园等着。”   宫女应声去了。   今日这宴上出了这般意外, 指不准一会儿有谁按不住要发作,且先将齐春锦从中抽出去。   省得这些事烦着了她。   若有些蠢货不识她身份,只因一时嫉妒给她下了绊子, 她却是无力应对的。   宫女很快便到了魏妙沁的跟前,将宋珩的吩咐一字一句说了。   齐春锦也确实想走了。   这婚宴上明明是喜乐的氛围,却叫人觉得别扭得紧,沉闷闷的,喘不过气一样……齐春锦想了想,便问:“那我能同云安一起去么?”   宫女傻了眼。   这……这齐王殿下可未说,行与不行啊。   齐春锦问:“殿下说不许了吗?”   宫女摇摇头。   齐春锦:“哦,那就是许了。”   宫女:“……”这话倒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齐春锦又问了冯玉卿走不走,冯玉卿哪里敢轻易离席?何况瞧那宫女的模样,像是得了齐王殿下的吩咐,她就不便去凑热闹了。   冯玉卿摇头婉拒了。   云安还是年纪小,不懂得中间弯弯绕绕,哪里知道她齐王叔根本不想见着她呢,当下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与齐春锦一块儿悄然离了席。   走时,二人还没忘记冲岳郗的方向挤挤眼。   殿内昏黄的烛光下,岳郗的面容看上去便只余了三分文弱病态,其余瑕疵一概看不大清楚。坐在那里,正是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的模样。   他微一颔首,随即转头和岳王妃耳语了几句。   高阶之上。   小皇帝也有一分紧张,他问王娴:“是出什么事了?是你祖父怎么了?”   王娴浑身紧绷,她只一味盯着宴上的众人,根本没听见小皇帝的话。   小皇帝得不到回应,心下暗暗叹了口气。兴许是在担忧难过呢吧。   想到这里,小皇帝朝阶下打量去。   多的是他不认识的面孔。   小皇帝只好看看齐春锦,再看看云安……左右这两个是他认识的。只是等看见齐春锦二人冲岳郗眨眼离去之后,小皇帝心底忍不住泛起了酸。   他这一成婚,她们都有新的朋友玩了。   再一瞧,连皇叔都走了。   做皇帝便是这点麻烦了些,要他说,若是亲人朋友们聚作一堂,一起吃饭饮酒,岂不是更好么?   如此倒显得冷冰冰的,处处都是桎梏,就连他的新婚妻子王姑娘,也都不与他多说半句话。   等宴会过了大半,太后才先行离了席,匆匆就去看王老太爷的情况了。   宋太医见太后来了,忙恭敬道:“并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才引起了惊厥……熬两副药吃了,再好生歇息,不吹冷风,不见天光,将养几日就好了。”   太后闻言,脸色却并未放松。   王老太爷在朝为官多年,在文人中声名极好。如今怎么经不起这样的场面?虽说将女儿嫁与皇帝,是极了不得的事,可这王老太爷也太叫人失望了。   王老太爷此时悠悠转醒,倒是又恢复了正常,他颤巍巍地朝太后跪地叩了头,太后沉着脸,也没有出声叫他不必多礼。   “是老臣失态了……一时惊喜上头,竟绷不住昏过去了。请太后恕老臣失态之罪。”   恕罪?   太后心头都气极了。   只是她也知道,眼下大婚,又怎么能真降罪王家?她罚王家,打的便是自己的脸。她不仅不能罚,还得将王家高高捧起来,给足王家脸面。   太后这才挤出了笑容:“老太爷身体有恙,如何算失态之罪?来人。将哀家带的人参取来……”   除此外,太后还又赏了些东西。只是终究怕王老太爷一会儿又昏过去,便还是将人留在了这里,请他好生歇息,不必再往前头。   王老太爷倒也没有不满,只是笑着恳求道:“劳烦太后将我那长子唤来,好叫他伺候在我身侧。”   这样的小条件,太后自然不会拒绝。   等太后离去后没多久,老太爷的长子也就被传来了。   “父亲,父亲可有恙?”王家的大老爷王岚匆匆上前来扶住老太爷,问。   王老太爷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我有话与你说。”   王岚见父亲神色肃穆,便转头将宫人们都请了出去,只余下父子二人。   “今日坐在那云安郡主身旁的是谁?”王老太爷问。   王岚哪里记得这个?宴上只顾着看自己的女儿,如今的皇后了。   “应当……应当是凤阳郡主吧。”   “不是。”王老太爷面露恼色,“你若不知,那便去打探!”   王岚着实想不通:“父亲,您……您就为了这桩事,便在宴上晕了过去?您怎么今日反倒分不清轻重了呢?您可是娴儿的祖父啊!”   王老太爷冷冷看着他,厉声道:“何为轻何为重?我告诉你,今日丢脸事小。旁人无论如何都不敢议论皇家的事。而且娴儿做了皇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做你的国丈,也无人敢在你跟前放肆。”   “可若是我交代你的事,你没有仔细查探清楚……莫说是做国丈,做皇后了。荣华富贵、身家性命弄不好都要丢个一干二净!”   王岚从未见过王老太爷这般口吻,心下一凌,也不敢怠慢了。   那厢宴会终于散了去。   宋珩在花园中见到了齐春锦,和她的朋友们。   宋珩:……   而另一头的王娴,思来想去,都始终觉得不大安心。在她看来,祖父并非是那般沉不住气的人,会有今日表现,要么就是祖父病重了,要么就是出了什么大事……无论是哪一个,都叫王娴坐立难安。   她方才得封皇后,祖父怎能倒下?   只是她又不好提出来要去探望祖父……她是皇后了,事事都要循规蹈矩。   且忍一忍吧,家里总会想办法递消息来的。   小皇帝此时却是走到太皇太后与太后跟前,道:“祖母,母后,皇后的祖父在宴上病倒了,朕思来想去,觉得都应当陪皇后去探望一眼,之后再叫人送祖父出宫去。请祖母和母后准许……”   太后皱眉,心有不快。   皇帝娶王娴,纳的是王老太爷在文人中备受推崇的地位。哪里是要以九五之尊,放下身段真将王家人视作长辈呢?   太皇太后倒是先开了口:“去吧。”   王娴一愣,随即松了口气。   但她还是没立即动,而是先看向了太后。   太后不好明面上逆了太皇太后的意,便也道了一声:“去吧。”不过望见王娴等着自己示意的模样,太后心下倒也没那么恼怒了。   小皇帝与王娴便换下了礼服,而后才往王老太爷歇息的偏殿去了。   小皇帝还没忘记叫宫人从自己的私库里取些东西出来,一会儿赏赐给老太爷。   王娴见状,心下也满意了许多。   皇帝肯给她做脸就好。   等到了偏殿,王老太爷等人自然起身恭敬见了礼,小皇帝见他们一个个拘谨得厉害,自己本是来探望,别弄到最后,反叫王家的老太爷行礼行昏过去……   小皇帝只好道:“想必你们还有许多话要说,朕便去不远处等皇后吧。”   此言正合了王老太爷和王娴的意,众人自是又一番行礼谢过。   小皇帝倍觉无趣,推门出去,自个儿走到远处的亭子里去待着了。   他暗自嘀咕了两句:“也不知齐春锦他们走了没有……”说罢,小皇帝又扭头问那宫人:“你是当真看真切了,齐姑娘和云安郡主去了宁寿宫花园?”   宫人答:“是。”   而这厢王老太爷也终于从王娴的口中,得知了那人的身份。   “你说她是齐家的三姑娘?”   “是。”王娴闻声起疑,“祖父为何无端问起她来?”   王娴心底多少有些不快。   今日本该是她受万人瞩目……为何连祖父也突兀地问起了齐春锦?   王老太爷叹了一声,道:“你既为皇后,如今便已是咱们家中最尊贵的人了。”   王娴闻言面上也难免浮现了一丝笑意。   王老太爷肃声道:“你们都出去……”王老太爷的几个儿子、媳妇都困惑莫名,但还是乖乖出去了。只留下了王娴。   半炷香后,王娴推门走了出来。   她的陪嫁丫鬟见她神色,当下惊了好大一跳:“娘娘,您这是……”   其余王家人也不由围上来:“娘娘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王娴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小皇帝,她抬手抹了把脸,冷声道:“无事。”   随即王娴主动走到了小皇帝跟前去。   王家人自然也不敢跟上去。   “皇上……”王娴唤了一声。   小皇帝问:“可有大碍?”   王娴道:“无大碍。”   “那便好。……你脸色怎么了?可是站得累了?”小皇帝问。   王娴急声道:“不。臣妾很好。”   小皇帝愣了下。   王娴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因为心乱而失了态,不该,不该……王娴露出了一点笑容:“臣妾真的无事。”   小皇帝却觉得有些怪异。   罢了,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小皇帝当下扬起笑脸,道:“趁着此时出来四下走走,朕便带你去见几个朋友罢。”   皇上的朋友,该是什么王公贵族,少年将军……王娴自然不会推拒,点头应下了。   然后王娴便见到了花园里的云安,一个陌生少年,还有一个……齐春锦!   王娴的面色差点立即就沉下去。   此时小皇帝弱弱喊了一声:“皇叔!”“原来皇叔也在这里?”   王娴的神情这才及时敛住了。   只是心下还是仿佛扎满了刺,说不出的不痛快……她已是皇后,就算未做皇后前,她也是王家嫡女,得凤阳郡主亲近,众贵女也愿与她交好……那时她可以高高在上地忽视齐春锦,如今自然也一样……   可是……   齐春锦见了小皇帝,忙道:“这是岳王世子。”说罢,将岳郗引见了给小皇帝。   小皇帝心下酸酸道,知道了,是你们的新朋友。   岳郗朝小皇帝见了礼。   小皇帝见他一身书卷气,不由多问了几句平日里是不是读了很多书,读的什么书呀。岳郗一一答了,小皇帝听完佩服得很。   王娴朝宋珩见礼后,便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可是如今围绕在齐春锦身旁的,又是云安郡主,又是岳王世子,更有齐王。便连小皇帝,都念着来见她。   王娴如同吞了一块冰坨,心下又冷又刺痛得厉害。   瞧这齐三姑娘,一张脸生得如何娇艳……齐王都对她另眼相待。   那可是齐王啊……   齐王怎会如此肤浅,对这样一个怯弱,毫无气度的小门小户的女子有所偏爱呢?   王娴脑中一下又闪过了祖父的声音。   “此事我不与你父亲说,只与你说。一则,此事若是不可挽回,你是头一个要失了如今地位的;二则,你虽为女子,但机敏,什么手段都敢使得,胜过你父亲。”   “依你所言,齐春锦母亲姓王,人称王氏。那便没错了。齐春锦是王磬的外孙女。”   王娴惊声道:“王磬?不是祖父的名讳么?她……她是……”   “不是。”王老太爷面色越发地冷,他沉声道:“王磬应是她祖父的名字,其人乃是始元年间的状元,自幼家境殷实,祖上是赫赫有名的丰州王家。始元三十四年,王磬领旨携家带口上任泉州。途中搭救一落难人家……这户人家姓万,这户人家的男主人与王磬年纪相当,身形相当。他与王磬同吃住,随后杀王磬一家三十一口,顶而替之。”   “她才是王家人,你我皆不是。你我与她有着血海深仇……我不知为何王家遗漏了她们这股血脉。但你须得想法子杀了她,连同她母亲王氏。此事不能有一人知晓。否则……王家万劫不复!”   王娴捏了捏指尖,只觉得浑身更冷了。   杀了……齐春锦。   她抬眸,眼底不经意地泄漏出了一丝愤恨。   她怎会不是王家的嫡女?   他们怎么会不是丰州王家的后人?   他们家族的富贵权势竟是从齐春锦的外祖父那里偷来的……这不是可笑吗?   “皇后盯着齐三姑娘目露恨色是作什么?”齐王冰冷的声音骤然在她身后响起。   王娴惊得魂儿都差点从喉咙里跳出去。   而在听见了齐王的声音后,一时间小皇帝等人纷纷回头来盯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铺垫完了! 第47章   只一瞬间, 王娴的后背就湿透了。   “我瞧的……是她头上的簪子,那簪子的样式从来没见过,造型奇异, 用料珍贵。”王娴死死掐住掌心, 微微侧过身来,面朝众人, 露出了大方的笑容。   “齐三姑娘可否告知我, 此物是在何处购得?改日我也叫丫鬟去买一支来戴戴。”王娴又道。   齐春锦茫然了一瞬。   云安和小皇帝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等齐春锦开口,宋珩先沉声道:“哦, 此物是本王所赠。”   齐春锦张了张嘴, 看向宋珩, 然后又乖乖闭上了嘴。   他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王娴的面色微微变了变。   怎么可能?   不过不论如何, 王娴都不敢再问齐王了。   她也是怕他的。   正巧宋珩也不想见到齐春锦与岳郗等人凑作一堆玩儿, 他淡淡道:“时日不早,都早些出宫罢。”   齐春锦也有些不大得劲儿,她抬手抚了抚脑袋上的簪子, 道:“云安, 我们走吧。”   宋珩落在后头, 自觉担任了护送的角色。   小皇帝面露憾色。   方才皇后似是说了一句不大恰当的话,这才引来皇叔叫他们回家这句话。   可惜,他方才与他们说了没几句话呢……   小皇帝想了想,对王娴道:“皇后若是喜欢簪子,也不必问皇叔。朕私库里有一支极好看的, 便给皇后罢……”   王娴没说话。   她死死掐着掌心, 表情几乎绷不住。   谁要那簪子?   只不过……   “那个齐春锦头上戴的簪子,原是一对。其中一支戴在王磬的妻子,也就是齐春锦的外祖母的头上。她与她外祖母长得有几分肖似……王磬和王磬妻都是我亲手所杀。今日乍见, 我还当是那人活过来了。”王老太爷长叹了一声,面上都还留有余悸。   但随即他就面色一沉,又道:“你杀死她时,便要命人收走那簪子。一双都留在咱们家中……如此才不会成为旁人用以挟持咱们的证据。”   想到此处,王娴将手攥得更紧了。   她面色隐隐发白,额间也渗出了汗。   要杀齐春锦本也不难,她如今已是皇后之尊……可,可谁叫齐春锦身旁还站了一个齐王?要在齐王的眼皮子底下,太难了。   “皇后怎么不说话?”小皇帝微微皱起眉问。   王娴这才回过神,道:“臣妾身体多有不适……”   小皇帝信了这话,立时叫宫女扶住她。等到了宫殿中,小皇帝也早早离去了。   王娴坐在床榻上,却是独自等了两个时辰,才觉得不对,忙唤来宫人问。   宫人讪讪道:“皇上说您身体不适,还叫咱们小心着伺候,别打搅了您……”   王娴错愕之下,是极度的愤怒。   这是为了她好么?   皇帝难道不知道,若是新婚之夜不临幸她,第二日她怕是要成为这宫中最大的笑柄!   “皇上呢?去请皇上!”王娴冷声道。   宫人哪里敢做主呢?忙跪地道:“平日里皇上都按时作息,如今这个点怕是已经睡下了……奴婢、奴婢不敢去打搅。”   王娴头一回这样沉不住气。   气得恨不能将那宫女一脚踹翻在地。   随嫁的丫鬟想说些什么,但又碍于在宫中,说什么话都不如从前那样方便,于是生生忍住了。   王娴竟是说不出的憋屈,全然没了先前在殿上的风光与愉悦。   她早该知道……早该知道如今的皇帝,被太后捧在掌中,小心呵护,反养成了这般靠不住的废物模样!   她靠不住他!   ……   且说另一厢齐春锦等人出了宫。   此时众人都早已散去了,却唯独留下宫门外一驾马车。   “哎?”齐春锦掀起帘子来,忙道:“等一等……”   宋珩回头看她:“何事?”   齐春锦道:“那是冯姑娘的马车。”   宋珩哪里记得什么冯姑娘?   但齐春锦说了,他便叫护卫将马车驱赶了过去。   “冯姑娘怎么还没走?”齐春锦探出脑袋问。   宋珩垂下目光,心道,这小姑娘若是多关心他几回,就如这般,那便好了。   那厢马车也卷起了车帘,露出了冯玉卿的面容。   冯玉卿松了口气道:“你走了迟迟未归,不免想着你做什么去了,可是遇了什么麻烦。”   齐春锦摇摇头:“未曾遇见麻烦。多谢冯姑娘,冯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你身子弱,就少吹夜里的寒风……”   宋珩听她关心起旁人来,倒是像模像样的,心下不由更哽得慌了。   冯玉卿笑了笑,朝齐春锦的马车望去。   只隐约瞧见,那窈窕少女的身后,似乎隐约有一道身影……   冯玉卿心下一凌,道:“我这就先行一步了。”   齐春锦点点头,目送她远去了。   倒是个聪明人。   宋珩心道。   宋珩看向云安与岳王府的马车,道:“你们且先送郡主和世子回府。”   岳郗却是突地跳下了马车:“我有话要与锦儿说。”   锦儿?   宋珩眸光一闪。   面上不显,气息却是变得凌厉了些。   岳郗并不管这齐王如何可怖,他径直到了齐春锦跟前,低声与她道:“王娴有异。”   齐春锦不得不将脖子伸得更长些,好听得更清楚一点:“嗯?”   宋珩看得眉心直跳。   恨不能将人揪住领子,就这么一把拎回齐王府去。   这成婚怎么那样多的讲究?   定了亲,要选期,选了期要过大礼……如此种种之后,方才能成婚。   不知要等多久。   这厢岳郗又道:“世人道王家女端庄美丽,性情宽和大方,是男子都想要求娶的女子。”   齐春锦:“嗯???”   岳世子也想成亲了么?   岳郗道:“我却知她心胸最是狭隘。年五岁时,便能面不改色将失手点了禅房的事,推给庶妹。心性手段,并不柔弱……她若欺你……”他顿了下,似是觉得自己没这样的底气,但犹豫后,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你便来岳王府上告诉我。”   齐春锦连连点头。   原来王娴是这样的么?   难怪她与王娴总亲近不了。   “可她为何要欺我呢?”齐春锦喃喃道。   难道也与那些周家姑娘,齐家大房的两个姑娘一样么?横竖瞧她不惯,就要欺负她?   岳郗道:“不知。但她方才撒了谎。她对你面露恨色,怎是一支簪子就能推诿过去的?”   齐春锦又点了点头,忍不住拽拽岳郗的袖子,低声与他道:“还是岳郗聪明。”   岳郗心下一动,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终于有了一分做了有用哥哥的感觉。   他道:“是岳郗哥哥。”   齐春锦却是溜回了马车里。   岳郗见状也不觉失望生气。   她因为与他亲近才会这样,不是么?   岳郗这才退后几步,道:“齐王殿下,岳郗告辞。”话音落下,一抬头,却是正对上齐王填着冷意的双眼。   岳郗也不惧,转身走了。   云安此时也从马车下来了。   她与齐春锦咬了几句耳朵。   “方才岳世子同你说什么呀?”   “说王娴。”   “哦。”云安干巴巴地道:“我方才想,岳世子都来关心你啦,那我也要和锦儿说几句话。其实倒也没什么要说的。”   齐春锦与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等宋珩着实受不了的时候,云安才突觉背心发凉,赶紧溜了。   “不是要回家么?”齐春锦转头问宋珩:“咱们也可以先走呀。”   宋珩没动。   他扣住了齐春锦的手腕,抚了抚她的指尖。   “痒。”齐春锦皱起了鼻子。   宋珩垂眸问:“你方才拽他袖子作什么?”   齐春锦懵了懵。   拽袖子怎么啦?拽袖子不成的么?   见她不答,宋珩捉住了她的指尖,将人从车厢另一头拉过来,扣在了怀中。   他轻叹了一口气:“……齐春锦。”   嗯?   齐春锦静静等了会儿,却又没等到宋珩往下说。   齐王这是怎么了?   齐春锦捉摸不透。   难不成是……是醋了?   齐春锦只好艰难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抓住了宋珩的衣袖,摇啊摇,摇啊摇……   宋珩看她:“作什么?”   齐春锦用力摇了摇,盯着他问:“殿下还气么?”   宋珩这才反应过来,她这才抓了一下岳郗的袖子,便转过头来抓了他无数次……   实在是……   宋珩又觉得气又觉得好笑。   宋珩掐住了她的下巴,强制抬起她的脸来,俯身去轻咬住了她的唇。   风吹拂而来,将那车帘吹动起来。   宋珩道:“如此这般……”   “……不气了。”   齐春锦:“哦,我知晓了。”   原来只亲一下便不气了。   宋珩怕她这小脑袋瓜儿里又塞些别的奇思妙想的玩意儿,忙又按住了她的肩,道:“这般举动,只对我有效。”   可别改天亲了旁人去。   他就要活活气死了。   齐春锦反倒诧异道:“这我自然是知道的呀!”   宋珩拿她无法,气笑了。   “今日我说你的簪子是我买的,你对外便也只如此说。日后也不得与王娴独处……听清了?”宋珩问。   齐春锦见他突然说起这个,心底忍不住小声嘟囔,难不成王娴的醋也要吃么?   不过她倒是很快又想起了岳郗也才同她说了王娴。   想必齐王殿下也看出来了,王娴不是好人。   于是齐春锦乖乖点了头:“听清了,也记住了。”   宋珩转念想到别处,便又道:“那冯家姑娘与你也是好友?”   齐春锦摇摇头:“几面之缘,但她人极好的。做朋友也好。可是冯家好像很厉害的……应当做不了朋友吧。”   宋珩心下叹气。   这小姑娘对自己难道没有个数吗?   她不交朋友则已,瞧瞧她如今交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郡主世子和皇帝……   只有冯家不配与她结识的道理。   宋珩道:“你说那个冯姑娘身子弱?”   齐春锦点点头,反问道:“难不成殿下会医么?”   宋珩:“不会。”“但她有个法子,能唤宫中的御医为她诊治。冯家寻常时候,应当是请不去御医的。”   “什么法子?”齐春锦忙又问。   宋珩望着她。   齐春锦心道,我懂了我懂了。   这一幕画册里也有!   那本画册叫《春香》,春三娘还笑骂那个与她好的书生,是老色.胚。   齐春锦别过身子,换了个姿势,几乎跨坐在了宋珩的腿上。   她紧紧抱住他的背,借力往上够了够,亲上了宋珩的唇。   如此,便紧贴着不动了。   宋珩:……   宋珩等了会儿,又等了会儿,还是没见她动。   他哪里晓得,齐春锦虽然春.宫.图看得多,可那图上又怎么会详细去描绘,接吻时是如何接吻的呢?   她只看人家嘴巴贴在一处,便是亲热了。   那也就只会嘴巴贴在一处动也不动了。   宋珩心下叹息,只好托住她的腰,将她往上抱了抱,这才低下头去,又主动吻住了她。   且教她如何亲吻。   如何唇齿纠缠。   那风吹得更大了。   车帘又飞了起来。   远处的马车里,云安郡主扒着窗户,震惊地回头与嬷嬷道:“我瞧见了……我瞧见齐王叔啃着锦儿吃呢!”   作者有话要说:  齐三姑娘:老色.胚。   齐王:?   齐三姑娘:没有在心里骂齐王的意思。真的。   来了来了! 第48章   马车缓缓驶回了齐家。   宋珩却早在巷子口便先行下了马车, 成湘等人走在他的身后。这可真是头一回了……不让人齐三姑娘坐齐家的马车,非要人坐齐王府的,自个儿却是得靠步行回去。   成湘忍不住道:“殿下何不将齐三姑娘送进门了再走?”   宋珩望着齐家的方向, 淡淡道:“若是你的女儿, 年纪不大,方才与人定亲, 便见他二人亲密……”   成湘一咬牙狠声道:“那我定然气得想宰了他!”   宋珩:……   成湘对上宋珩冷淡的目光, 打了个激灵,忙道:“自然, 殿下是不同的。若殿下要做属下的女婿……”成湘将那句“荣幸之至”咽了回去。忙又添了一句道:“属下绝无尊卑不分之意!”   等走近了, 眼瞧着齐春锦进了门, 那齐家大门也缓缓合上了。   “走罢。”他道。   “是。”   宋珩往齐王府中行去, 随口吩咐道:“盯住王娴。”   成湘愣了愣, 没有多问缘由,只是道:“殿下,她如今是皇后了, 这……这该如何盯?”   成湘知道, 齐王殿下一向不愿意让皇上多心, 盯王娴,怕是容易被太后、皇上误会。   宋珩冷淡道:“不知变通?”   成湘恍然大悟:“……我先去盯王家。”   且说这厢齐春锦进了门,王氏见那马车上分明是齐王府的标志,可马车里又并无齐王的身影。   她不由转头与齐诚道:“齐王倒是个君子。”   齐诚连连点头:“……齐王的名声向来极好,我就道他是正人君子。”   齐春锦哪里知道父母私底下在说什么话, 她舔了舔唇, 一提裙摆,自己一路小跑着先进院子里去了。   王氏见她身影,道:“想必今日累极了。”   说罢, 又吩咐了丫鬟婆子们一会儿小心些,莫要轻易打搅了姑娘歇息。   小皇帝大婚后没几日便是中秋节。   中秋节前一日,街市上已经热闹起来了,随处可见卖花灯的。   王氏在府中设起了香案,又亲手做了月饼,叫齐春锦先送了些到岳王府去。   岳王妃知齐春锦原先随父母常住定州,定州偏远苦寒,想必是没什么可玩乐的。她心下怜惜,便道:“明日叫岳郗陪你一同去街市上,买几盏花灯玩,再瞧一瞧舞火龙的。”   齐春锦的确感兴趣得紧,连连点了头。   等送走小姑娘,岳王妃转头去问岳郗,岳郗果然应了。   岳王夫妇倒也并不觉得醋,反而笑道:“也不知齐家肯不肯?若是肯的话,倒不如咱们在一堆儿过节。反正咱们府里人丁也少,寻常这样的节日,最是冷清了。”   岳王却骤然想起了齐王那张脸,于是心有余悸道:“你上回不是同我说齐王有意于齐家的三姑娘吗?定亲了没有?这中秋……”   岳王妃摇头道:“定了亲也不至于这样急着就一起过节了。还没名没分的呢。”   “也是……”岳王笑了笑,这才将命人去齐家传话了。   岳王妃心道,就算是成了亲,皇家的媳妇可好不做啊,但逢节日,要是要进宫去过的,哪里会像寻常人家一样,两家人坐在一处过节呢?   此时宋珩方才踏入太皇太后宫中。   他扫了一眼满地的碎屑,问:“今日怎么乱糟糟的?”   宫人们答不上来,只畏惧地低下头去。   太皇太后由嬷嬷扶着出来,见了他,问道:“齐王会做花灯吗?”   宋珩一怔。   他会的东西极多。君子六艺,提刀纵马。因为常年在行军途中,他甚至还能随意做一些羹汤。   唯独……宋珩:“不会。”   太皇太后倒并不意外,点点头道:“当年你父皇也不会,寻了个小太监来教他,而后亲手做了个给我。虽说这也并不影响他给他的三宫六院,各自又送了金钗、亲手做的月饼、精心挑选的蝉纱……”   宋珩:“……”   “可这般惊喜,这般荣宠,但凡女子,总是要感动的。”太皇太后道:“何况齐三姑娘还是个小姑娘呢。”   “她是个小姑娘。但以她的性子……”“未必会心动。”宋珩道。   太皇太后想了想皇帝大婚那日,齐三姑娘都未露出什么受宠若惊的神色来,她道:“……也是。”   宋珩与太皇太后又说了会儿话。   “明日摆在宫中的家宴,莫要忘了。”太皇太后道。   “嗯。”   “齐王事务繁忙,我也不多留你,去吧。”   宋珩静静站在那里,并没有立即挪动脚步。   他问:“哪个小太监会做花灯?”   太皇太后愣了下,指了指那阶下的人:“那儿呢,不过已经不是小太监了。”   那是个老太监了。   “带他回齐王府。”宋珩吩咐道。   太皇太后:?   “儿臣告退。”宋珩这才微一躬身,随即退了下去。   半晌,太皇太后才摇了摇头道:“我从过去到现在,也没能将齐王琢磨透啊……”   嬷嬷见她隐有伤感之意,正要出声安慰,却又听得太皇太后道:“将那些做花灯用的物件,也都一并送去给齐王啊!这些东西堆在我这宫里,又没什么用。”   “是,是!”宫人们连声应了,转身去追齐王殿下去了。   这厢岳郗、云安二人与齐春锦一同上了街市,街市上正热闹,那花灯高高悬挂起来,有兔子形状的,有明月形状的,也有上绘嫦娥的……盏盏都漂亮得紧。   云安看得目不转睛。   岳郗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问:“买吗?”   云安脸皮薄,连连摇头。   齐春锦盯住了一个月饼形状的:“好看。”   岳郗伸手买了下来。   此时一旁有三两个人,来到摊子前,问那老板买了些纸、墨、竹子条儿……齐春锦好奇地问:“这是作什么的?”   岳郗扫了一眼,道:“想必是要买回去自己做的。”   齐春锦应声:“哦……”她也想试试……做一盏送谁好呢?送爹娘?   他们并未在街市上逗留太久,等买了该买的东西就先回去了,说是等入了夜再出来玩。   那厢齐王殿下也未在宫中久留,他归去后,在齐王府中坐了一下午。   等再抬起头来,已是入夜了。   宋珩推门走出去,成湘早在外面等得快等不住了,见殿下一出来,他惊道:“殿下身上怎么弄得这样脏了?”   “无妨。”宋珩换了身衣裳,就出去了。   “去叩齐家的门。”宋珩坐在马车里吩咐。   成湘应声去了,却是没一会儿就返身回来了。   “齐家门房说齐三姑娘方才刚走……”   “去哪里了?”宋珩的面容在夜色下显得有些冷漠。   “应当是去了最热闹那条街。”   “过去。”宋珩道。   成湘应声,当下驱动了马车。   齐家的马车倒是并不难找,尤其那马车外还站了个莲儿。莲儿正从一个铺子那里买点心呢。   另一头,却见岳王府与云安郡主的马车也驶了过来。   宋珩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她倒是玩得开心,还约了朋友。”   成湘听见这句话,不自觉地擦了擦汗,心说您现在可知道苦了吧。   宋珩跳下了马车。   仔细看便能发现,这个身形颀长,模样尊贵的男人,手中拎了一只花灯,那花灯做得圆溜溜的,像是一颗丸子。   只是此时街市上来往者众,一时倒是叫人看不清。   宋珩缓步朝前行去。   没等走近,便见云安从怀里递了一盏很是小巧的花灯过去,她笑道:“亲手做给锦儿的。”   岳郗也紧随其后,他脸上天花留下的痕迹已经淡了许多,在灯下更是看不清楚,只觉是个温润少年的模样。他递给齐春锦一盏灯,道:“我亲手做的。”   那两盏灯都已经点燃了,在夜色下有几分夺目,一时路过的行人都投去了一两眼。   成湘看呆了去,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等他一转头——   宋珩缓缓将手中的花灯藏到了身后,他蜷紧了修长的手指。有力的指节将那花灯的骨架捏得变了形。   原来有这样多的人,赠她亲手做的花灯。   他的又怎么拿得出手?   成湘都不敢抬头去看殿下的神色。   想必该是冰冷阴沉的……   此时街边的高楼之上,有人快步走到二楼去,敲门进去,笑道:“小侯爷,我方才瞧见那齐三姑娘了。生得的确是极美的……难怪小侯爷留心于她。”   小侯爷失笑:“哪里是我留心?你等又不是不知,我素来喜好更年长些的女子……”说罢,他叫了个随从来:“去与周公子说,就说他心心念念的齐姑娘,这会儿在下头和人看花灯呢,若是来迟了,就要叫旁边的人勾去了。”   一帘之隔的隔壁桌旁,坐了一个着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   小二将酒摆在他的跟前,问:“顾公子还要什么?”   男子摆摆手:“不必了。”   说罢,他似是调整了一下坐姿,微微歪下了头,离那帘子之后的对话也就更近了些。   “齐三姑娘……不是那个喜欢看我画册的小姑娘么?”   ……   街市上。   齐春锦打了个喷嚏。   岳郗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天冷了。”   齐春锦点点头:“是呀是呀。”   岳郗正要叫小厮拿自己的披风来。他踏出房门,就习惯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这些日子虽说不再这样了,但习惯却是未改过。   那厢宋珩分开人群,来到了跟前。   “齐春锦。”   齐春锦转过身去:“齐王殿下?”   宋珩低低应了声,嗓音又低又沉。   宋珩都不知晓,原来自己有一日会成为心怀嫉妒的人。   他低头看着齐春锦的面容,晦暗不明的面色隐入昏暗的灯火光芒之下,并不能叫人看真切。   齐春锦就未发现他的不快。   她问:“殿下也要来看舞火龙么?”   宋珩:“嗯。”   这头的云安与岳郗这才反应过来,向宋珩行了礼。   宋珩并不看他们,他问:“你方才打喷嚏了?”   齐春锦点点头,本能地缩了下肩膀。   宋珩转头看向成湘。   成湘忙一路跑着回了马车边,取了件披风下来,递给宋珩。   他心底还忍不住道,哪怕殿下未曾喜欢过什么人,这不过头一回,倒也还是比他强些。瞧瞧,这随时随地带在身边的披风,这就派上用场了。   宋珩抖开披风,往齐春锦的身上裹去。   “等等我。”齐春锦说着,先转身往齐家马车的方向跑了回去。   宋珩抖了个空,当下眼眸更显冰冷阴沉了。   他紧扣住了披风的绳索,另一只手上变了形的花灯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周围的人不自觉缩了下脖子。   只觉站在那里的男子,不怒自威,叫人害怕得紧。   而那厢齐春锦终于返身跑了回来。   她面颊微红,口中轻喘,眼角都仿佛点上了艳色,眉眼说不出的娇艳昳丽。   她往宋珩的跟前伸出手,弱弱道:“这是我亲手做的花灯……”   宋珩一下顿在了那里。   舞火龙的队伍此时上了街,街市越发热闹。   宋珩心底却宁静极了。   一切躁郁、戾气与妒忌,都归于了平静,转而在心头绽放开了更灿烂的花。   有那样多的人赠她亲手做的花灯。   她却亲手做了来送他。   他牢牢攥紧了指骨。   只恨不得将眼前的小姑娘,抱起来、捧起来,放置在心尖上,再也不挪位置。   他低低应了声:“嗯。”伸手去接了过来。   成湘在一旁彻底看呆了去。   齐三姑娘……厉害!   齐春锦又问:“要点了它么?”说罢,竟还有两分跃跃欲试的味道:“我来帮你点。”   宋珩一把攥紧了那花灯:“不点。”   他怎么舍得。   便是那蜡烛燃了一点,也舍不得。   ……   拥挤人潮中。   周旭与小侯爷并行。   “听说你姐姐埋怨你了?”   周旭面色沉沉,只道:“你说瞧见齐三姑娘了,人呢?”   小侯爷:“我这不正带你去呢吗?”“哦,那是谁?于昌文?他前些天不是病了,怎么又出来了?可不能叫他看见你那心上人……否则没准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于昌文……”周旭面色霎地更阴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大概是个大家齐聚一堂,大型修罗场吧。 第49章 (捉虫)   “中秋的街市上都有卖什么的?”宋珩问。   成湘愣了愣。   他平日里哪有功夫来逛这街市啊?上回过中秋节, 还是他十一岁,还未跟着齐王入伍的时候。他对这些实在一窍不通……和齐王一样。   齐春锦忙细声道:“我知道呀。”   她说罢,扭头去瞧了瞧云安, 又瞧了瞧岳郗……云安胆子也很小的, 见了齐王比她的胆子还小呢;岳郗是不爱到人多处去挤的……罢了。齐春锦浅浅吁了一口气。爹爹教她能者多劳……   齐春锦将脑袋扭回来,道:“殿下要买东西?我领殿下去吧。”   宋珩自然想同她在一处, 可见她方才将亲手做的花灯给了自己, 如今又这样乖觉,心下反倒越加舍不得她受累了。   这街市上人来人往, 挤得厉害。   光暗处恐怕走丢了不说, 还要挤出一身大汗来。   他怎么舍得?   宋珩压下心头的醋意, 道:“无妨, 我自行去。”   说罢, 他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个下属无意间与他提起的——“成湘,京中有个金华楼是不是?”   成湘叫他这样一说,也想起来了。   这金华楼的名气大, 达官贵人最爱的去处。   成湘忙点头道:“不错, 坐在里头, 可将街上的盛景都揽入眼中,还可见河岸沿线上盏盏花灯盛放的场面……一样也不错过。”   宋珩又问齐春锦:“我赠你的那块玉可带着?”   齐春锦摇了摇头。   宋珩面色有一瞬的晦暗。   齐春锦打量了他一眼,齐王好像是……有一丝的不快?齐春锦想也不想就道:“太贵重的宝贝,我都留箱子里一块儿扣着了,扣得紧紧的, 碰不碎, 别人也拿不走。”   宋珩微怔。   是这样么?   原来在她心中,那是极珍贵的宝物?   齐春锦若是能听见宋珩的心声,此时一定也会在心头道, 可不是么,娘说那东西可贵重得很,碰碎了,卖掉一个齐春锦也买不起。   多可怕呐。   宋珩掩去眼底的光,淡淡道:“这等配饰之物,本就是拿来佩戴的。何须珍藏起来?碰碎了,弄丢了也无妨。再取一个新的就是了。”   他道:“下回戴着。”   齐春锦讪讪应了。   后头成湘却是震惊得眼珠子都快脱出来了。   那块玉说得轻一些,乃是齐王殿下的身份象征。玉珩,珩。   可说得重一些,那物可是由先太.祖亲赐!更代表了殿下昔日所受的无上荣宠啊!   殿下将它都带在身边不知多少年了,从未有过磕碰。怎么到了齐三姑娘这里,就成了,碰碎弄丢都无妨再换一个新的就是了呢?   且不说成湘如何恍恍惚惚,这厢宋珩摸了摸腰间,发觉没了什么信物。   他在京中积威甚重,这张脸便是最好的信物。   何况他唯一常佩戴的信物,也都赠给齐春锦了。   宋珩头也不回道:“成湘。”   “是!”   “你身上可有腰牌?”   “有……”成湘想也不想就取下来递了上前。   宋珩接过腰牌,放在了齐春锦的掌心,又将身后的所有护卫都留给了她,只带了个成湘,道:“去金华楼等我。”   齐春锦愣愣地攥紧那块腰牌,点了头。   宋珩实在忍不住又抬起手来,摸了下她的头。   这个动作看上去出奇地又轻又柔,瞧着有些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安抚。但很快,大袖之下,他的手滑到了她的脖颈处。他修长有力的指节,穿.插过黑发,亲昵而隐.秘地贴住了那处滑腻的肌肤,轻轻摩挲了下,随即就收了手。   这一下便变作了情人间的爱抚。   只是旁人并看不真切,自然也就不显得这样的动作唐突。   齐春锦站在那里。   明明四下都是人,可喧闹拥挤之中,齐王摸过她脖子的那一刹,却好像两人之间的阻隔一下消失了,被拉近到了极亲密的地步。   她悄悄喘了口气,觉得脸红脖子热。   不过一会儿工夫,却好像过去了许久。   然后她才听见齐王道:“好了,去吧。”   宋珩转身离去。   成湘在后面都忍不住感叹,喜欢这样一个小姑娘,可真不容易。   什么温柔叮嘱、亲密触碰,都跟长辈似的……   成湘哪儿知道,这会儿宋珩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攥紧了指尖。那指尖隐入袖底,便将那暗藏涌动的我情意也都暂且隐下去了。   宋珩只觉接下来步子都轻快了几分,又哪里会觉得有什么不容易?   此时,云安才伸长了脖子,小声问:“齐王叔为什么要将成将军的腰牌给锦儿啊?”   嬷嬷失笑道:“自然是给齐姑娘一个护身符,免得那不长眼的冲撞了齐姑娘。”   齐春锦恍然大悟。   原来是为这个……   那……那齐王送她那块玉,也是为这个么?   云安却不解道:“可我有咱们府上的腰牌呀,岳世子也有……还要多的作什么?”   嬷嬷心说咱们就是再多几个加起来,也不抵齐王府的贵重啊!   久未开口的岳郗,这才出了声,他问:“要去吗?”   “去金华楼吗?”齐春锦不舍地望了望四周,这里她还没逛够,金华楼她也想去。她还没去过呢。她道:“咱们再走一圈儿,就过去……”   岳郗应了声,捏了捏袖中的钱袋子。   便是再走十五圈也走得的。   云安郡主独自一人的时候,胆子便只有猫儿大小。如今么,她觉得加上了锦儿的,少说也有两只猫儿的大小罢。   当下也不觉畏惧,硬与齐春锦挤在一处,就这样接着逛了。   岳郗便默不作声跟在后头。   齐王府中的护卫们你看我我看你,也只得跟上去,反正一切都听这位齐三姑娘的。   齐春锦倒也还惦记着,宋珩叫她去金华楼等的事,她零零碎碎从小摊子上买了些小玩意儿,这才在岳郗的带领下往金华楼去了。   昔日云安也没去过这样的地方,只岳郗去过。   他们方才走近,便听得一阵吵嚷。   原来是有人偏要上楼,而那楼里的小厮偏不让上楼,口中道:“说了没有座了,便是没有座了,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对方怒声道:“我自是听得懂人话的,可尔等方才分明是在犬吠!”   于是双方怒骂更甚,你推我搡,眼瞧着就要动手。   齐春锦看得心有余悸,转头道:“咱们走罢?”   岳郗张张嘴就要说,何必走呢,你想去不是么。想去便有法子。   云安郡主也想说,锦儿想去那就去啊!咱们与他们怎么相同呢?   云安郡主再如何性情怯弱,却也知晓她皇亲国戚的身份,拿出去可以吓住不少人了。   最后却还是宋珩的护卫先开了口,那护卫道:“姑娘且放心往前去,那些人求着齐王府上的人去,都未必求得到呢?今日姑娘前去,是金华楼蓬荜生辉,哪里敢拦?”   岳郗闻言多看了那护卫一眼。   唯独云安心底捉摸不透,锦儿怎么算是齐王府的人呢?唔,要论亲近的话,我与锦儿更亲近啊。怎么不是我们府里的人呢?   这厢齐春锦摇头,道:“他说无座了。”   护卫失笑:“惯用伎俩了,只是瞧来的人身份轻才说了这样的托词罢了。若是贵人来了,岂会满座?私底下不知留了多少雅间呢。”   原来如此!   齐春锦听得微微瞪大了眼。   这京里的人还爱这样撒谎!   他们这才走得更近了。   那几个小厮与人推搡,正在气头上,乍听脚步声,头也不回便道:“无座无座!都走罢……挤在这里做什么?当心挤着贵人了!”   金华楼上。   一扇窗开了半扇。   小侯爷按住了周旭的肩:“你急什么?她身边跟着云安郡主,还有旁边那个……嘶,有些眼熟,想不起来,但看穿着打扮也不是什么寻常人。你此刻去接她进来,得不到半分青睐。因为这些小事,光她身边的人就能替她办了。”   周旭抿唇不语。   他只望着齐春锦的方向。   也不知是否太久没见的缘故,再见时竟是觉得齐三姑娘又生得更美了一些。   她立在那月色下,无数花灯的光将她拥簇起来,更显得羸弱动人。   那思念一下落在了实处,凝成一串。   周旭发觉,自己心头对她的喜欢似乎更多了些,本能想要与她说更多话,想要见她转过头来,对自己露出一点笑容……   却不止他一人在看齐春锦。   楼上,凤阳郡主等人坐在一处,袁若霞冷嗤道:“这个齐三,当真是傍上了云安郡主,便得意起来了,竟然这样驱使云安郡主,还要郡主带她来金华楼?凤阳郡主,您当与云安郡主仔细说一说这个齐三的祸心……”   凤阳郡主没应答。   她心道,花灯晃眼。可她还是总觉得,有几个跟在那齐三姑娘身后,身着黑色衣衫,几乎隐入夜色中的男子……像是摄政王的护卫。   可她知她说出来,旁人恐怕也不会信,何况这等事也不敢随意开口了,也只能闭嘴了。   此时楼下又响起了一个声音:“方才那帮穷酸秀才不必理会,可这个不同啊……于公子,你瞧,你瞧,她生得多么漂亮。于公子,你英雄救美的机会来啊。这个不胜过你父亲妾室和她那几个丫头千万倍?你让小厮放她进来……”   齐春锦茫然指了指自己:“他说我么?”   云安气得皱起了眉:“是啊,他唐突锦儿!”   岳郗也攥紧了指骨,悄然解了腰间软剑剑鞘的扣。他方才跟着父亲学了没几日。但也幸而学了几日。   而此时一干护卫也已经将手按在了刀柄上,煞气毕现。   却说那于公子。   他方才过了小厮那道门,往前走了没几步,听见同伴的声音,不由转过了头。   什么样的美人儿呢?   这转头一瞧——   于公子当场三魂去了六魄。   “你怎么了?怎么……”怎么像是傻住了?同伴将声音往下咽了咽。   楼上,肖晴嘻笑一声:“那不是于昌文吗?他最见不得美人了。咱们几个也就罢了。家世都是他不敢轻易招惹的。齐三就不同了……”   凤阳郡主心道不好,皱眉抿唇,想着该怎么喝止呢……她是不想与于昌文起冲突的,谁叫他是太后那边的人呢……太后这人最是敏感多心,她若与于昌文冲突,只怕太后要疑心他们家对皇上不敬不忠了……   那半开的窗后,周旭也牢牢抓住了窗框。   于昌文若是敢动,他就跳下去,一脚踹于昌文的后心……   而与小厮起争执的那拨人里,有个始终未曾开口的,身着白衣,长发披散而未束,形容落拓的男子,他推了推跟前的人,道:“后头去。”   那人面容羞愧道:“这等小事怎能叫您来?”   男子却未应他的话,也未看那趾高气昂的小厮,他只盯住了那于公子。   一时间,连于公子都不知晓,自己身上被投注了多少目光。   而这其中有幸灾乐祸的,却更多是要揍他的,和已经按住刀柄要宰了他的……   于公子只是在看清齐春锦那张娇媚的面容时,几个大步一上前——   “噗通”一声响,他跪在了齐春锦的面前:“这不是小姑奶奶吗?”他不知她是哪家的姑娘,反正是惹不起的人就是了。   于公子讪笑三声,那沉重的身体还擂得地板抖了抖。   同一时刻。   周旭跳了楼。   白衣男子一个跨步,推飞了挡路的小厮。   十来号护卫齐刷刷抽出了刀。   岳世子手中的剑尤为雪亮。   一时间,那小厮、堵在门口的宾客们,楼上楼下的人……都齐齐傻了眼。   于公子望着这般威武场景,身形抖如筛糠。   呜呜呜他就知道!   这小姑奶奶可怕得很!   上回就能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众目睽睽!将他生生从家中拖出来……何况今日呢?   于公子忙道:“不敢冒犯小姑奶奶,方才不是我说的话,不是我!是他,是这混球说的!若是小姑奶奶容许我起身来,我这就替小姑奶奶出气,踹他,打他,拔了他头发眉毛胡子……我给小姑奶奶磕头……”   于公子身边的同伴这才缓缓回了魂儿,可他脸色煞白,显然是吓得不轻了。   他常伴于公子左右,也见过不少世面了,可他怎么不曾见过京中有这么一号姑奶奶啊!就连是哪家的姑奶奶都不知!   同伴见于公子都豁出去脸皮了,他哪里还敢耽搁,于是一狠心,也朝那小姑娘跪了下来,哭道:“小人眼瞎,小人是个狗东西,不,小人侮辱狗了……姑奶奶饶了小人吧!我这就掌嘴啊!”   小厮都傻了。   哆哆嗦嗦地心想,这位姑娘的来头究竟多么了不得啊?   人于公子都又跪又磕头,连同伴都没逃过,就因为说了那么两句混账话。   于是几个小厮也哗啦啦跪了一地:“冲、冲撞姑娘了……小人不知姑娘身份贵重,姑娘饶命。”   周旭:……   白衣男子:……   连同齐春锦身后一干人:……   皆是无语。   楼上肖晴等人也是不可置信道:“于昌文竟然朝她跪下了!于昌文疯了?她算个什么东西!”   凤阳郡主松了口气。   这样一看,她没看错了。于昌文是太后的人,他可以谁都不怕,却唯独怕这摄政王。怕得要死。不,准确来说,这京里头,谁不怕摄政王呢?   袁若霞一揪裙摆:“我下去瞧瞧!我倒要看看这个齐春锦,到底会什么妖法!连于昌文都怕她……还是说于昌文受她美色所惑,这才没了骨气?我要去瞧瞧!”   凤阳郡主本想喊她,但想了想,又觉得失了郡主身份,最后还是住嘴了。她为郡主,身份本应更贵重,哪有她处处去提点别人的道理?没的白费心。   等袁若霞疾步下了楼。   这厢齐春锦正疑惑地皱起眉,盯着那于公子,低声问:“于昌文?”   于昌文点头道:“是不才在下!不不,是我这狗东西。”   众人:……   倒是云安忍不住笑出了声:“锦儿,他真好笑。”   于昌文忙道:“好笑么?”   袁若霞在后头恨铁不成钢地心想,是啊,好笑么?人家都这样笑你了,你还这样跪在地上做什么?   于昌文忙又冲着齐春锦道:“我也觉得自己很好笑。小姑奶奶要是觉得好笑,那再多笑些,多笑些……”   袁若霞听见这句话,差点气得喷出一口老血。   齐春锦摇摇头,不看他,只转头去问那小厮:“我能进去了么?”   小厮不敢应,可又不敢不应。   不等护卫等人表露身份,也不等周旭出声唤她大方进来就是,那于昌文已经先指着小厮骂道:“你这蠢东西,那是我姑奶奶,那是你什么人?自然是能进的!”   门口小厮颤声道:“是、是我姑姑奶奶?”他道:“进,您进。”   于昌文还纠正了他一遍,道:“我姑奶奶,你得祖奶奶吧?”   “哈?”   齐春锦:?   齐春锦暗自摇摇头,收起视线正待迈步,却突地看见了一个人。她“咦”了一声。   周旭心一提。   她终于看见我了。   齐春锦面露笑容:“顾先生!”   神色自然欣喜得很。   “顾先生怎么也在这里?”   那白衣男子,也正是顾先礼,他上前一步,笑道:“我还当齐三姑娘忘了我。”   齐春锦忙摇头:“怎么会忘了先生了?”   听这样的小姑娘说这样的话,自然是会叫人舒心的,只是还不等顾先礼笑,齐春锦便又道:“先生画新画册了吗?”说罢,还眼巴巴地盯住了他。   罢了,她喜欢他的画册。   能有这般“知音”,不更应该高兴么?   顾先礼笑了下,道:“还未。等有了新的,定然送到齐三姑娘府上。”   周旭眼底都快射出火光来了。   此人又是谁?   为何又有人这样亲近与她攀谈?而她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好像没看见他一般……   周旭上前一步,出声道:“齐三姑娘。”   齐春锦回了下头:“哦,是周公子啊。”若是没有前头的对比,周旭也不觉得如何,她能认出他,他已是觉得开心。可有了那白衣男子的亲近语气作对比,周旭就觉得难受了。   周旭看向顾先礼,问:“此人是?”   顾先礼微微一笑。   他在外多是个浪.荡.不羁画师模样,少露身份,只是今日有些好笑。虽说想护住那小姑娘,却是于昌文先跪了,叫人这般抢了先,但他还是要出声的。   “顾先礼。”他笑道:“看来果真是我常不在京中,都没什么人认得我了。”   岳郗虽蜗居岳王府,却并不少见识。他当下也上前一步,淡淡道:“可是顾将军府上顾先礼顾公子?”   顾先礼点了头:“是。”   小厮这下已经想昏过去了。   顾将军府上的独子啊!   顾将军昔年立下多少战功?摄政王之前,便是他声望最盛。无数百姓都记得他的大名呐!那顾公子也是受父荫,哪怕整日里不务正业,却也得了一身赏赐。谁人敢不给他一分面子?   那句“没什么人认得”,岂不正是在讥讽他们有眼无珠?   顾先礼疑惑地问齐春锦:“敢问这位是?”   “岳王府,岳郗。”岳郗道。   这下众人又是一惊。   近来岳王与摄政王走得近了,有复起之势,何况人家再如何也是堂堂王府,寻常人都惹不起的。先是个不常在京中的顾先生,如今连这个据说一辈子也不出岳王府的世子,竟然也来了……   顾先礼惊讶了一瞬,但随即点头道:“原来是岳世子。”   这么一番对谈下来,周旭反倒被冷落了。   哪有他英雄救美的机会……   周旭心下低落一哂,道:“何必立在这里说话?齐三姑娘先请。我请诸位吃茶。”   齐春锦摇摇头:“不去。”   于是云安自然也摇头:“锦儿不去,我也不去。”   其余人也就态度鲜明了。   周旭被架在那里,竟是有些尴尬。   齐春锦还微微皱眉,纳闷问他:“你方才从窗子里掉出来了?”说罢,她无奈地道:“你还是先去瞧瞧大夫吧。”   “……”周旭胸口一哽。   他哪里遇见过这等不解风情又噎人的。   他尴尬得要命,脚步挪也挪不动了。   楼上小侯爷猛地关了窗,忍不住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齐春锦又看向那小厮:“我要一个雅间。”   小厮如今已经怕齐春锦怕得要命了。   老天爷啊,瞧瞧她身后站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小厮点头不停,道:“有,有!您跟我来……”   齐春锦歪头看顾先礼:“顾先生方才也要进去么?”“我们一并进去吧。”   顾先礼笑了下:“可以么?”   齐春锦茫然了一瞬。有何不可?这样多的人都在一处,难道还要谈男女有别吗?又不是孤男寡女。她与齐王才是孤男寡女呢。   顾先礼见她神色,只觉得可爱,心下失笑,道:“走吧,进去吧。”   小厮自是不敢拦的。   顾先礼带着他身后那一拨人,和齐春锦一行人就要往里去。   袁若霞气得帕子都快撕烂了。   她要如何……如何才能拦得下这一波人?她才不要齐春锦与她在一个金华楼里!晦气!辱没她的身份!   可偏偏袁若霞什么法子也没有,于是更觉得生气了。   于昌文还连滚带爬起来,狗腿地往人身边凑,道:“我给姑奶奶先把地擦擦,别脏了鞋底。”   他的同伴一想,在求饶的这条路上,那我也不能落后啊。   于是也嚷嚷着:“我给小姑奶奶端茶倒水……”   袁若霞掐紧手掌,胸中怒气越来越盛。   这一刹。   “怎么还站在外头?他们不让你进去?”那嗓音在夜色下,显得尤其的冷意逼人。   众人循声望去,那张脸……斜眉入鬓,鼻若悬胆,端的丰神俊美。   摄政王!   宋珩缓步走到了齐春锦身后。   众人惊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而宋珩此时也攥紧了指骨,发出了“噼啪”一声轻响,眼眸刹那深如墨色。   这才多久的功夫?   一转身就……顾先礼、周旭,还有个方才的岳郗,都凑在一块儿了。   个个都像是要与齐春锦一处过中秋似的。   宋珩那刚按下去的妒意,一下冒了出来。   于昌文呆了呆,又“噗通”跪了下去,一下打破了那短暂的沉寂。   我真的好害怕啊呜呜呜,饶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一章就像是齐三姑娘在打牌。先是一对2,大家:666,然后四个尖儿,再大小王。众人:哦草!   就只有齐王:我好气!(` 第50章   宋珩如今正处在不悦的顶峰, 于昌文又哭又喊地扑到跟前,直叫人想将他踢飞开。   “齐王殿下!”袁若霞却是忍不住高呼了一声。   她实在忍不住了。   齐王为何走到了那齐春锦的身后?为何同她说话?   于昌文叫这么一打断,捡回了一条命还不自知。   他回头看了一眼袁若霞, 哪里记得起这是谁家的姑娘, 反正在他眼底,只分他惹得起惹不起的……于昌文还斥了一声:“嚷什么, 还没轮上你说话!”   袁若霞叫他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偏此时宋珩连目光都没分去半点, 宋珩在看齐春锦。   齐春锦细声道:“唔……在门口说了几句话,耽搁了一会儿……”   小厮狠狠松了口气, 心底道了声多谢菩萨, 哦不, 多谢这小姑奶奶!   谁能想到呢, 原来这位女客还同齐王殿下认识, 她但凡提上一句“被拦在了门外”,今个儿这金华楼上下就都别想好了。   宋珩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说了几句话?同顾先礼说了几句话?同周旭说了几句话?无论前者后者,宋珩都觉得喉咙里头弥漫着酸意。   他淡淡道:“先去里头坐着。”   齐春锦点点头, 忙补充道:“还有顾先生。”   宋珩:“……嗯。”   他还能如何?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 下了小姑娘的面子, 不许顾先礼进去。何况这醋吃得没由头……   顾先礼微微一笑,紧跟在了齐春锦的身后。   于昌文倒是也想跟上去,但还是怕齐王怕得要命,再三斟酌后,决定自己滚远点, 一边滚一边喊:“今日于某厚着脸皮, 请将齐王殿下、那位姑娘……的花费,都算在我的账上!”   说罢,赶紧推着同伴连滚带爬地走了。   同伴还疑惑不解呢:“咱们不用进去端茶倒水了吗?”   于昌文极有自知之明:“齐王殿下看我, 一定很是厌烦,想来你我端茶倒水都不配。”   同伴恍然大悟,赶紧溜得更快了。   顾先礼望着金华楼外悬挂的灯笼,问:“你见过我绘的中秋吗?”   齐春锦连忙点头道:“见过的。……很有稼轩居士东风夜放花千树,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的味道。画得很美很美。”   宋珩在后头听得暗暗皱眉。   顾先礼还画了什么?他一页也没看过。   周旭也在不远处听得,忍不住多看了顾先礼好几眼。   她喜欢看画册,看的就是顾先礼的吗?   顾先礼倒是没想到,齐春锦当真是仔仔细细,连他早年未曾收录入画册中去的都看过了。   她便那样喜欢他的画?   顾先礼脸上的笑容渐渐更真切了些,谁面对这样的小姑娘,心底不会软成一片呢?   顾先礼道:“还有一幅中秋图,从未见于人前。我原先就想着要将它赠给你作中秋礼物……”   “当真么?”齐春锦双眼一亮。   “嗯。”   其实多日未见,顾先礼已经快要忘了这位齐三姑娘了。更别提准备什么中秋礼物了。   可巧,今日有人在他耳边提起了她,又提及了于昌文,他这才想起来这么一个人,顺理成章地,也就想要护她一护。   到底是喜欢他画册的人,怎能叫于昌文欺了去呢?   思及这里,顾先礼也看了看那周旭。他就是先前一帘之隔外,与小侯爷说话的人?   顾先礼不着痕迹地变幻了下位置,走在了齐春锦另一侧,若有似无地挡住了她。   周旭眉头往下沉了沉。   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齐春锦浑然未觉,她走了两步,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哦,想起来了,她好像不应当将齐王落在后头……   于是齐春锦顿了顿步子,转头冲宋珩悄悄挤眉弄眼,道:“我方才和岳郗、云安一起,还买了中秋礼物。”   她未将话说完,但宋珩猜测了一下——是给他的?   宋珩望着她的模样,娇媚灵动,像是个害羞的小马屁虫,怯怯地哄着他。   宋珩心下火气自然又去了三分。   他低低应了声:“嗯。”   周旭忍不住了,上前两步,笑问道:“今日我也厚着脸皮,请求与齐王殿下同席。”   齐春锦忙又转过头去,冲宋珩好一番挤眉弄眼。   这一幕,宋珩和顾先礼都看在了眼里。   宋珩心下更平和了些,齐春锦不喜欢周旭……若不是四周太多人,他这下便要忍不住去掐小姑娘的下巴了。   宋珩转头看向周旭,目光微冷。   周旭心下本能地一颤,但随即就不肯认输地接着挂起笑容道:“殿下文武双全,京中人莫不向往,周旭不才,想要向殿下请教一二……”   宋珩神情不变,只将手中的东西都交予成湘,这才走上前去,不动声色挤开了顾先礼,与齐春锦并肩而行。   顾先礼:?   夜色下,总好像有什么微妙的气氛在缓缓流动。   周旭掐紧了掌心。   谁人道摄政王虽说在战场上是十足杀神,实际却是个进退举止有度的端方君子?   他目中无人时,连开口应一声都吝啬。   齐三姑娘难道会喜欢这样的人么?   齐春锦却是大大松了口气,立马又扭脸冲宋珩笑了笑。   宋珩掐了下指尖,这才压住了涌动的欲.望。   而一行人也终于走进了金华楼去。   正如护卫所言,金华楼中留的雅间可不少,只是不给寻常人进去罢了。   金华楼将整个三层都留给了他们,连跟着顾先礼的那些文人都一并得以入内。这些人望向宋珩的目光,一下更是充满了向往与崇敬。   那可是齐王殿下啊!原先他们只能远远地望着,连面也不着,如今见着了之后,自然说不出的心潮澎湃!   一时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斗胆与齐王搭上一句话,只是迟迟不敢开口。   宋珩先叫成湘将买的东西,都堆在了齐春锦跟前。   什么吃的玩儿的,杂七杂八,都一应俱全了。   “慢慢玩。”宋珩道。   齐春锦惊讶地伸出手,戳了下其中一只食盒:“给我的?”   宋珩:“嗯。”   齐春锦原想着要矜持一些的,在外头总不好表露自己贪吃的……可她实在忍不住呀,嘴角翘啊翘啊,就这么翘起来了。   宋珩、顾先礼,连同其余人都将齐春锦的神色变化收入了眼底。   宋珩一下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她怎么这样可爱?   宋珩本来不快于有这样多的人,他都无法与齐春锦说几句亲近的话。不过眼下能见到她冲他露出笑容,也值得了。   楼下。   周旭喃喃道:“她果真厌恶我了……”   此时有个丫鬟也下来了,忙唤袁若霞:“袁姑娘快回去吧。”   袁若霞看了一眼周旭的方向。她从前觉得,如齐春锦这样的人,连周旭都配不上的。可如今……倒不如配周旭了。   袁若霞脑中乱糟糟的,各色的想法混着怒气和妒忌,匆匆回到了楼上。   等落座,她开口便道:“齐王待她果真不同。”   她想说,也没什么好怕,就算齐春锦好运给齐王殿下做了妾,那也不过是妾,还能越过正妻吗?而她出身不低,自然是要做正妻的。   可这话哽在了袁若霞喉中,怎么也说不出来。   偌大京城,又有几个女子能得齐王殿下的不同对待呢?   不就一个齐春锦么。   长成她这般狐媚样,就算是妾,只怕也要被宠上天去,压过正妻……也不无可能。   而此时肖晴已经惊得腾一下站起来了:“什么?”   袁若霞咬了咬唇:“那于昌文在她跟前都百般讨好。还有……岳世子,有顾将军府上的顾公子……还有周旭!”   肖晴想也不想道:“我去和周萍说。”   袁若霞焦灼地道:“说了有什么用?管得住周旭,还管得住别人吗?”   肖晴沉默片刻,道:“管得住齐春锦不就成了吗?”   袁若霞皱起眉:“你这是何意?”   肖晴道:“你忘了,如今王姐姐可是皇后了!可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了!你只管往宫里传个信儿,求她帮帮忙。皇后还能压不住一个齐三姑娘?”   袁若霞不说话了。   凤阳郡主更是无语。   她是当真无语。   袁若霞为何执拗想要嫁给齐王?不正是因为,世人皆知,如今朝中做主的乃是齐王么?皇帝怕不怕齐王?怕。那何况皇后呢?   周旭也回到了楼上。   小侯爷这才敛住了笑意,道:“我都听见了,那小姑娘真有意思,还叫你去瞧大夫呢,以为你摔下去了。你这个英雄救美的法子,不成啊……”   小侯爷说着咂咂嘴:“我看,不如你放弃得了。我觉得那小姑娘的心意压根就没在你的身上……小姑娘是讨喜,只是我不喜好年纪比我小的姑娘,否则……”   小侯爷话说到一半,就对上了周旭冷冷的目光。   “好好我不说了。”小侯爷住了嘴。   周旭在楼下时还觉得失落,等此时小侯爷一说,他反而又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周旭道:“她叫我去瞧大夫,岂不正是在关心我?真忧心我摔了?”   小侯爷:……   小侯爷:“倒、倒也勉强有一分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摄政王:你在想屁吃。   -   没什么灵感,也没捋顺,先一章吧。 第51章   不多时, 小二将菜呈上来了。   齐春锦出门时,早在家中用了吃食了,何况又从齐王那里接了一些小吃。她咂咂嘴, 便忍住了没有再动筷。   顾先礼也不重口腹之欲, 何况今日齐王有些怪异,周遭气氛总有那么一丝紧绷凌厉, 叫人也下不去嘴。顾先礼便干脆盯着楼外风景, 又与齐春锦说起了那幅图。   顾先礼从图中景、图中意,渐渐说到了那绘画的技法上去。此道宋珩并不陌生。旁人捧他“文武双全”, 并非是因他的地位才出此言, 而是宋珩年少时, 的确才绝天下。   宋珩插声道:“若以高古游丝描, 会更为逼真细腻, 飘逸秀丽……”   齐春锦听他出声,便将目光挪到了他身上去。   她这个习惯从来这样。   谁说话,她便认认真真盯住了对方。除非是她怕极了的人, 才不敢看。   此时, 齐春锦的睫毛便轻颤了下, 像是想要盯着宋珩,但又不大敢盯着。   宋珩见她模样,一下忍不住想要抬起手,轻轻抚过她颤动的睫毛。   底下疾步走来一人,到了成湘身边, 与他耳语几句。不多时, 成湘便也只有不看气氛,壮着胆子到宋珩身边,低声道:“殿下, 宫中有几桩紧急要务,须得殿下去处理……”   宋珩这一生,幼年时养在父亲身边,随行学诗文数千篇,阅地方志、国策、奏折等数万篇;少年时便与战场为伴了;青年时就掌满朝大权,替兄扶起幼侄……到如今,倒没有一日是歇下的。   “殿下且去忙吧。”齐春锦小声道。   想了想,她又怕齐王觉得自己在赶他走,忙又补了一句:“今日买的那些玩意儿,明日我叫人送到殿下府上去。”   宋珩听罢,哭笑不得。   他哪里是舍不得她买的那些礼物。   他舍不得她。   他方才好不容易插声进去,能同她说得上话了,又怎么甘心留她与顾先礼等人在这里,言笑晏晏。光是想一下那般场景,他就觉得心梗了。   宋珩淡淡道:“递到皇上案头了?”   成湘愣了愣,道:“递了。”   “自然该皇上自行处理。”宋珩道。小皇帝也该要日渐担起大责了。   “可寻常……”成湘顿了下,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免得在众人跟前扫了小皇帝的面子。   平时小皇帝只处理得来那些寻常事务,但逢紧要的政务、军务,又或者是要拿决定的大事,小皇帝都应付不来。   宋珩道:“去吧。”   第 一 回搞砸搞砸,第二回 应对不了,三回四回总能变得聪明些。教了小皇帝那样多,也该到磨砺的时候了。   成湘听齐王口吻不轻不重,但却没有丝毫转圜的意思,便也不再说了,去知会那负责传话的小太监去了。   打发走了人。   这厢顾先礼已经笑着逗弄齐春锦道:“齐姑娘既然这样爱画册,何不自己学画画?”他道:“我收你做学生如何?”   宋珩侧过身,差点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成湘在旁边只觉得背脊一凉,不自觉地缩了缩肩。   久不曾开口的岳郗,这才又抬了抬眼眸,他看了眼顾先礼,又看了眼宋珩,最后看向了齐春锦,准备出声解围。   她定然是不大懂的……   齐春锦坐直了身体,却是犹豫片刻后,摇摇头道:“不了不了,一定很累的。”   顾先礼听她拒绝,一时也说不清心底是失望,还是什么。   宋珩的眉眼一下缓和了许多。   岳郗也忍不住抿了下唇角。   齐春锦细声细气道:“我有自知之明的,我这样懒,若是学不出个名堂,还要坏顾先生名声的。”   顾先礼忍不住笑了,他道:“那便罢了吧。”   但眼底却真正将这个小姑娘看了进去。   岳郗抿了下唇,问:“几时了?”   一旁的随从忙道:“有些晚了……”   “我出府时,母亲嘱咐我要早些将锦儿送回府去。”岳郗道。   今个儿先是什么周旭,又是顾先礼……岳郗已许久不接触外事,只本能地觉得周遭气氛怪得很。这里头的人又多是和齐春锦有着牵扯的,齐王当前,莫要闹出事不利于齐春锦……   齐春锦有些依依不舍地起了身:“回去了么?”   宋珩扫岳郗一眼,见他俨然拿出了哥哥的姿态,心底都还免不了有点酸。   只是想想哥哥终究只是哥哥,这才按下了酸意。   “那便散了吧。”宋珩道。   云安闻言,马上松了好大一口气呢。   宋珩见状:……   与他一处,就这样难忍受?齐春锦也这样想?   顾先礼自然没什么借口,好留下齐春锦继续陪自己说话。他环视一圈儿,望见其余那些跟着自己来的文人,罢了……今日这些人还被冷落着。   顾先礼道:“改日有缘再见。”   宋珩眉头微动。   那还是无缘吧。   宋珩一行人在金华楼并未留多久,就离开了。周旭等人在楼上望着离去的身影,自然多有不甘心。   宋珩这会儿倒是巴不得走早些。   他看向岳郗道:“齐府不与岳王府同路,世子自行归去,本王来送齐三姑娘。”   岳郗攥紧了手指,低声道:“是。”   抢了小辈的任务,齐王殿下丝毫不会脸红,他将齐春锦带上了自己的马车。   二人买的零零碎碎的玩意儿,堆满了脚边。   宋珩道:“走。”   “等等……”齐春锦出声喊住了,又从马车里探出个脑袋来:“云安,你的礼物。”说罢,她递了一个匣子出去。   然后是:“岳郗哥哥的。”   宋珩胸口又是一闷。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的。   ……无妨,亲手做的花灯只有他有。   “好了。”齐春锦缩回手,将那车帘拉得紧紧的,免得被其余人瞧见了去,她道:“走吧。”   那厢岳郗和云安微怔之后,将东西搂在怀里,也各自上了马车。   宋珩抿了下唇。   不成,还是可气。   齐春锦转过身来,抬眸小心翼翼地盯着他,道:“我今日在摊子前想了好久……”   宋珩暂且按住了,且听她要说些什么话出来。是为他挑选礼物如何绞尽脑汁?   齐春锦道:“要给皇上送礼物么?”   宋珩胸口又是一梗。   宋煜私库何愁宝物?哪里需要送他礼物?   齐春锦说着,从脚边翻了翻:“……最后还是买啦。因为云安有,岳郗也有,……连殿下也有。他也应当有。”   什么叫连殿下也有?   宋珩垂眸,接过齐春锦手中的礼物,道:“可是要我带给他?”   齐春锦点了点头。   宋珩道:“好。”   他要没了谁也不知道。   小皇帝还要什么礼物?   “没有旁的了?”宋珩问她。   齐春锦摇了摇头,然后规规矩矩坐好了。   也幸而是没有了,否则从她口中再多说几个别的人,他就真该要醋意漫天了。   这厢马车从热闹拥挤的人群中穿行而过。   那厢有人将齐王的意思,传回到了小皇帝跟前,自然也落进了太后的耳朵。   太后冷哼一声:“虽说那日大婚,王家失了态。不过哀家的打算果然没错,你瞧,齐王这不就终于舍得放权了……”   嬷嬷迟疑道:“只怕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方才回来的人就说,说是今日齐王竟然去了金华楼吃酒。与齐王同座的,皆是读书人。”   太后脸色骤变,半晌才道:“且等明日宫宴吧。”   ……   而小皇帝此时可不觉得开心,他只发愁到了极点。   他读了不少书,可读的那些书又不会教他,遇事如何生变。   小皇帝有些坐不住,便叫来宫人,问:“今日皇后身体可好了?朕叫人送去的月饼,她吃了么?”   宫人一一答了。   小皇帝突地想起来一桩事:“朕听闻齐王叔从祖母那里要了个会做花灯的太监过去……”   “朕也做个花灯吧!”小皇帝道。   王娴在宫中等了许久。   宫人叹气道:“皇上今日难道不来了么?”   王娴并未出声,她在看手中的信,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其焚了,又命人取来纸笔,自己写了一封折好。   她已知晓齐王与那齐春锦何等亲密了……   袁若霞还想与齐春锦作对,还想着借她的名头。实在可笑。只是可笑归可笑……她终要对付齐春锦的。不如就假借送个人情给袁若霞……   “皇后。”殿外传来声音,王娴被吓了一跳,匆忙收起了那封信。   等转过身,就见小皇帝进来了。   众人自然纷纷躬身请安。   却见小皇帝手中拎着一只花灯,递给了王娴道:“皇后猜猜这是谁做的?”   王娴接了过去,慢慢皱起了眉:“……皇上?”   小皇帝点头:“正是!”他想说,朕聪明吧,朕一定比齐王叔做得快……   王娴将那花灯转手交给了宫人,道:“辛苦皇上了,日后这等小事,便交予他人吧。皇上今日政务可忙完了?”   小皇帝目光微微滞了滞,将喉中的话都咽了下去。   小皇帝由王娴迎到榻边坐下,半晌,他才道:“忙完了。”   夜色下。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行近了齐府。   成湘在马车外默数着。   ……一会儿殿下就又该要跳马车,自己走回家了。   马车里,宋珩将车帘卷起,却未立刻下去。   他同齐春锦道:“顾先礼年少时,曾与我拜在同一个老师门下。”   齐春锦:“嗯?”她懵懵地望着宋珩。   宋珩不急不缓道:“昔日老师评他的画,物美多匠气。评我的画,飘逸潇洒,浑然一体。”   成湘在外面悄然竖起了耳朵。   殿下在……自夸?   不过殿下倒是没说错,当年莫说顾先礼了,京中不知道多少才子被殿下压一头呢。   齐三姑娘听罢,应该是要崇拜一二的吧……   齐三姑娘听罢,琢磨了一下,小声道:“……可我觉得顾先生的画,极好的啊。”她都喜欢了好多年,好多年了。   宋珩:……   成湘:“噗。”   重点自然不在此。   宋珩决定下次说自己就罢了,不再不着痕迹地损那顾先礼了。   将这个名字一提起来,齐春锦就只记得个顾先生了。   宋珩压了压心头的妒意,道:“你瞧过我的画么?”   齐春锦摇摇头。   宋珩道:“若我……”画得比顾先礼好。话到了宋珩的嘴边,都被他咽了下去。罢了,谁叫顾先礼的画现在是她的心头好。别说顾先礼了,这满朝上下,但凡会画画的,没准儿都比他在她心中的地位高。   宋珩道:“我叫成湘送来给你,你瞧了若喜欢……”   齐春锦暗暗心道,若是喜欢,她也是买不起的。   宋珩这才终于忍不住了,狠狠掐了下她的脸颊,绵软滑腻,他道:“本王来教你画画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齐王努力地孔雀开屏,展露我画技过人,满朝第一!看我看我!   而齐三姑娘:不可以说我爱豆。_(:з」∠)_ 第52章   正到了中秋这日, 宫中便摆下了家宴,只有宋珩、太皇太后、太后、小皇帝入席,如今还多了个王娴。   宋珩对这样的家宴, 向来没什么兴致, 等处理完了手头的事务后,方才从京城外往皇宫的方向缓缓行去。   等行至宫门前, 成湘先递了个消息到宋珩跟前。   “王娴传回给王家的信?”宋珩垂眸, 扫了一眼手上捏住的东西。   成湘应了声:“是。”   马车外另一个护卫及时递上了一柄小刀,那把刀薄如蝉翼, 不着痕迹地轻松拆开了那封信。   不多时, 宋珩就又将信纸叠好放了回去, 淡淡道:“重新封口, 送到王家去吧。”   成湘惊异道:“咱们不截下换个内容么?”   “信上只是道明齐三姑娘同我如何亲近, 王家见信,若是识相些,懂得如何将齐三姑娘供起来, 自可就此略过。”宋珩淡淡道。   王娴毕竟已经做了小皇帝的皇后。   成湘闻言点了头, 转手将信交给旁人办去了。   马车继续往前行, 成湘见主子面上没有一丝喜色,不由喃喃道:“若是齐三姑娘也一并来过中秋……”   宋珩的神情这才有了些许变化。   若是齐春锦同他在一处,皇宫里各式稀奇的点心菜肴,定能讨得她的喜欢。太皇太后会喜欢她,宫人们会喜欢她, 她极难有不讨喜的时候……   他一回首便能望见她的身影, 见她娇憨地盯着宫中新奇事物目不转睛。   只是宫中气氛……   宋珩道:“她不会喜欢在这里过中秋的。”   成湘也就低下头,讪讪不再说了。   宫中不多时也挂起了花灯,太后做主将家宴摆在御花园中。   可一边饮酒一边赏月。   只是往年多半撑不到赏月的时候, 便各自离去了。中秋宴便等同个形式,走一走就罢了。   另一厢岳王府中也挂起了花灯,一张大圆桌,摆得满满当当,尽是小辈爱吃的。   岳王妃高声道:“郗儿,锦儿送了你什么?”   正低头和齐春锦玩猜字谜的岳郗抬起头:“……面具。”   齐春锦歪头补充道:“我原先在定州买的……上面画了花纹,当地的阿婆说,可以驱病辟邪。怪物见了,就不敢近身了。很漂亮的一个面具。”   岳王妃听罢,便知道那应当是当地的某种特色了。思及其中的寓意,当下笑得合不拢嘴了。   如今可不就盼着驱病辟邪,岳郗身体康健吗?   岳王妃又问:“那郗儿给锦儿送了什么?”   “花灯。”岳郗道。   岳王妃惊道:“难不成是你们昨个儿去摊子上,自己猜灯谜猜来的?”   “不是,是岳郗亲手做的。”齐春锦说。   王氏从后头敲了下她的脑袋,齐春锦这才改了下口,道:“岳郗哥哥。”   实则依她来看,岳郗与她差不多大的。   岳王妃哪里计较这些?听了还觉得可乐呢。   她暗暗嘀咕,心道如今都有闲心能自个儿做花灯了,可见是大好了。正要露出笑容呢,便听得齐春锦在一旁道:“岳郗哥哥怎么这样害羞?”   岳郗用力抿了下唇。   齐春锦又道:“快说快说呀。”   说什么?   岳王夫妻摸不着头脑。   岳郗又用力抿了下唇,这才道:“还有两盏。”   岳王夫妻愣了下,才缓缓反应过来了味儿。   而那厢伺候岳郗的丫鬟已经下去拿去了。   岳郗给岳王夫妻也各做了一盏。   花灯本来是死物,不过是因为寄托了人的情感,才变得意义深重。   等花灯拿到跟前,岳王夫妻两个眼圈儿都红了,忙叫人高高挂起来。   岳郗道:“是锦儿想做,……便跟着做了。”   齐春锦在一旁探出头来道:“岳郗哥哥手都划破了。”   岳王妃闻言,一下更是心疼不已。只觉得那花灯其中赋予的感情,更显得深重了。   岳郗叫这样一说,微微别过了头去,耳根微红。   他的确是如齐春锦说的那样,有几分羞意。倒不是别的,而是他骤然从深陷的泥潭中爬出来后,才骤然发觉,这些年里,父母为了照顾他付出了多少……而他不过是做个花灯,反倒显得拿不出手了。   岳王妃忙叫人拿药来,又一面拉着王氏的手说话,夸你们家锦儿真是个甜甜又窝心的小姑娘。   言语间更亲近了。   又同王氏说,她命人送来的药果然有大效用,郗儿用了很好呢。   一时岳王府内气氛越发好了。   齐诚突然插声道:“送的什么药?”   岳王妃笑着说了是什么药。   齐诚也跟着笑了笑:“哦。内子素来有这些不常见的药,却个个有奇效。昔日在定州的时候,就常用上呢,否则早死在外头了。”   岳王听罢心下暗暗称奇。   岳王妃却是心道,齐家当年为何被发配到定州,是因为那大房排挤罢?定州环境竟恶劣至此……这大房恐怕还应当再付出些代价才是。   岳王妃按下心思不表。   这厢王氏见岳王妃待她格外亲近,心下也浮动了一个念头。只是不久那念头便被按下去了。若是过往,她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可为人母后,便总想着要多结善缘,只为了锦儿以后一帆风顺,再无烦忧。   罢了。   且再等等吧,王氏心道。这么多年都等过去了……再等一等又何妨?何必拿岳王待锦儿的真心,加以利用呢。   众人都不知王氏心底划过了什么样的念头。   齐春锦在这头偷偷将棋拨乱了,等岳郗再回来,没下几子,便道:“岳郗哥哥输了。”   她都输了好几回了。   岳郗再抿了下唇,只是这次却是带上了点笑意。叫她这么一打岔,他神色已然轻松了不少。   岳郗道:“一会儿放风筝。”   齐春锦:“嗯?”   岳郗含糊地开口道:“……我跑得动了。”   岳郗话音落下时,京城里已然热闹了起来。   开始舞火龙了。   他们坐在院中,都能隐隐瞥见远方的火光。   岳王妃此时突然想起来,笑问:“那锦儿做的花灯呢?”   一时王氏和齐诚也都盯住了齐春锦。   是啊,我女儿做的呢?   齐春锦眨了眨眼:“……给……唔,野兽了。”   这城里何来的野兽???   王氏和齐诚你看我我看你。   得了齐春锦独一盏花灯的宋珩方才落座。   王娴今日着了盛装,她扫了一眼座位排布。哪怕宋煜贵为皇帝,哪怕她已是皇后。在这张桌上,他们的辈分却是最矮的,依旧要入末席。   小皇帝哪里会去留心这些?他面露疲色,叹气道:“今日已经有些吃不消了,怎会这样难?……皇叔,那幽州当如何处置?”   席间气氛凝滞了一瞬。   宋珩缓缓抬眸,却没有立即开口。   太皇太后出声道:“用膳时,怎能谈国事?”   小皇帝这才不说了。   只是这顿饭吃得依旧气氛古怪。   唯一叫太后觉得放心些的,就是小皇帝看上去与王娴并不如何亲近了。   她还担忧小皇帝新婚甜如蜜呢。   听宫人来报,说小皇帝亲手为王娴做了花灯时,她都觉得心头哽了刺,心头直道这王家人着实不懂事。赏赐些东西下去也就得了,亲手做的……那意义怎么相同呢?她可不愿意,养了个好儿子,却是养给王家的。   与往常一样,不等圆月挂天边,他们便各自散去了。   太后按住了敲打王娴的念头,转身跟上了太皇太后。   “臣妾有话与您说。”   “说。”   太后用余光往后方瞥了一眼,齐王并没有跟来,小皇帝也在后头,似是正在和齐王说话。   太后这才道:“皇上这两日总喊着累,可做皇帝,哪有不累的……他一心只惦记着劳烦他皇叔来助他。唉。”   太后叹了口气,也并不将话说完。   太皇太后停住脚步,静静看着太后,并没有立时应声。   太后迎上她的目光,后背不自觉地生出了些许汗意。但她还是稳稳站住了。她怕什么呢?她儿子是皇帝。   太皇太后别开头,淡淡道:“齐王近日恐怕分.身无暇。”   太后微微笑道:“是,臣妾这就回去训斥皇上两句,怎能在这样的时候,还想着叫皇叔劳累呢?”   太皇太后又斜睨她一眼,道:“不错,齐王如今该要忙着大婚了。”   太后闻言,眼皮跳了下。   这意思是,已经避让过了不压皇上的风头了,这之后就大方公布天下了?   太后觉得口中有些干,她半晌再说不出多的话,便屈身行礼告退了。   管齐王大不大婚呢,如今都已经交权了……   太皇太后望着太后离去的身影,忍不住叹息:“昔日是我要齐王为他兄长讨皇上的宠爱,稳固兄长的地位。他兄长去后,又是我要他赶回来扶持侄儿……我原先不觉得自己如何过分,今朝想起却觉得心头沉得很。今日倒好,来了个更过分的……”   齐王让权,这女人都要来试探三分。   到底齐王才是她亲子!   她的大儿子没了,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太皇太后冷下脸来,骂道:“若皇帝也这般想他的皇叔,那倒真是不值得了……”   她身边的嬷嬷闻声低头,并不出声附和,知晓太皇太后只是心中不快,发泄几句便罢了。若旁人真来跟着指责皇室里的人如何如何,那才叫失了体统呢。   太皇太后喃喃道:“齐王辛苦了这样久,总要叫他好好娶个媳妇的,怎能叫别人搅了去?”   她整了整神色,问嬷嬷:“礼部不是合八字选吉日去了?如何了?”   嬷嬷这才出了声:“应当就是这两日了,要递到您跟前来了罢。”   太皇太后迟疑道:“若是八字合不上……”   嬷嬷也顿了下,道:“那就叫礼部只送到齐王那里去?”   “罢了,我又不放心。”难得碰上个喜欢的,太皇太后一咬牙道:“定是合的,别的都不想了。……等过两日,我从私库里选些玩意儿出来。元嬷嬷,你亲走一趟,送到齐府上去。”   元嬷嬷惊讶应声:“是。”   太皇太后摸了摸腕上的镯子,取了一个下来,道:“这个也一并吧。”   她道:“不妨拿出些阵势。”   元嬷嬷当下明白了,再度重重应了声。   宋珩落后几步走在后面,却是在不高不兴地往外掏东西。   说是齐春锦送的礼物,他没了去也没人知晓。但宋珩到底没干出这样的行径。   若是叫齐春锦知晓了,她怕是要气哭的,她胆子那样小,气性却大,说不理便不理了,记仇得很。那周旭不就是个例子么。   “拿着吧。”宋珩道。   小皇帝受宠若惊。   往年也没有皇叔给他送礼的道理。   “给、给我的?”   宋珩道:“锦儿买的。”   小皇帝更受宠若惊了。   太后都不会特地在中秋的时候送他礼物,皇叔就不必提了,皇叔在他们这些小辈中,向来威严,也就这些日子里,忽然拉近了些,自然也不会买礼物给他们。   中秋收的第一个礼物,却是来自齐三姑娘的。   小皇帝感动道:“锦儿原来还惦记着我!”   宋珩听这句话,横竖都觉得不舒服,他抬手按住了小皇帝的肩。   小皇帝只觉得肩有点沉,背后还有点凉。   “……皇叔?”   反正齐春锦也听不见,宋珩抛下君子风度,淡淡道:“锦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小皇帝:???   小皇帝支支吾吾:“嗯,是、是吗?”皇叔的面子是很大,但锦儿从来不吃啊!   宋珩低头看他,眼底微微泛起了冷光。   他道:“她将来是你婶婶,自然应当照拂小辈。”   小皇帝惊在了那里。   宋珩顿时觉得心下舒畅许多,这才转身离了宫。   等上了马车,宋珩道:“去齐府。”   成湘倒也不意外,亲自驾车朝着齐家去了。走大门还是走后门呢?去会人家的女儿。还是自觉点走后门吧。成湘心道。走大门那可就太不要脸啦!   另一厢王家也得了宫里来的信儿,夹在一干中秋礼中。   王夫人拿到中秋礼自然欢喜不已,想着明日摆个什么赏花宴之类的,叫众人登门一并瞧一瞧这皇家恩泽。   王老太爷却笑不起来,他只拿了信,便屏退了众人。   等看清信上都写了什么,王老太爷脸色一下就阴沉了起来。   那个小丫头竟然能参加那样的宫宴,他当时就在想,她该是有着什么来头,难不成当年的王家遗孤还另立门户,已然创下了了不得的基业?   谁晓得……竟是与齐王有关!   王老太爷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话写在信中。   言及齐王和齐春锦有关系的信,就算被旁人看见了,也顶多是定他们窥探皇室的罪。可若是他此刻想要传达的话被人瞧见了,……那就是死罪了。   得换个法子通知王娴。   王老太爷将手头的信纸烧了,眼底渐渐阴骛之色渐起。   这女子好颜色,既得齐王另眼相待,要得宠爱并非难事。若王家遗孤知晓他杀人夺名之事,定会求齐王拿下王家。   齐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弄死一个王家还难吗?   此事一丝心软疏忽也不容留。   此女必杀之!   ……   宋珩的马车到了齐家后门外,宋珩问:“可知齐三姑娘住在哪个院中?”   成湘讷讷道:“属下不知。”   他怎么会知道呢?他也不敢知道啊!   宋珩似乎并没有要从他口中获知结果。   就在成湘准备请示,是不是要派两个护卫跳墙头上去瞧瞧?反正绝不会惊着齐家人,一切悄无声息便完成了。   宋珩道:“我猜猜。”   猜?   成湘忍不住又回头去看。   却见齐王殿下身上罕见地,浮动着一股放松的味道。   “以她的喜好,茱萸阁定能得她的欢心。”齐王道,“将马车赶至茱萸阁的后墙外。”   成湘愣愣道:“……是。”   齐春锦贪了点果酒,回到齐家,熏熏然地早早就倒下了。莲儿服侍着她洗漱完,就将她裹被子里了,就这么稀里糊涂睡了几个时辰,连梦也没有做。   因为躺下得早,醒得自然也早。   齐春锦撑坐起来,朝窗外一瞧,一轮圆月正挂在天边呢。眼瞧着夜色正浓,想必还是在晚间,离天亮早着呢。   齐春锦自己倒了冷茶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觉得舒服了,便想要寻摸些吃食。   此时莲儿却是不在。   齐春锦也不觉得奇怪。齐家并不是什么严苛的人家,每逢节日,王氏都会打发下人们,有亲人的和亲人团聚,无亲人的便几个下人奴仆聚在一处,好好吃上一餐,便也是团圆了。莲儿应当是和别的丫鬟凑作一处吃饭看月亮去了。   齐春锦推开门,走出去。   依稀都还能听见远方的热闹声。   墙外,成湘实在忍不住了,问:“咱们……咱们不进去?”   特意挑了这么个地方,不就是为了翻墙进去吗?   殿下不是要私会齐三姑娘吗?   “不必进去。”宋珩道。   他只是单手卷起了车帘,倚坐在马车边。身形挺拔,气质疏淡了。去了三分威势后,便又好像那个端坐的翩翩公子了。   他抬头望向半空。   这是他第一回 如此清晰地瞧见那轮圆月。   只这样同一片天之下,抬头能望见同样形状的月亮,彼此距离不过方寸之间。   宋珩便有了种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成湘仍旧不解,这不是殿下的性子啊。   殿下外表进退有礼,骨子里却是从那战场上一日日磨出了侵占的本能。若他心喜,不着痕迹就会将那物纳入怀中,还要日日相见,谁人再碰一下,都会叫他斩了手……   只听齐王淡淡道:“就这样,够了。”   他昔日作诗文,世人皆追捧称赞不已。   但那时他却下笔冷硬,毫无情意,不过冷冰冰的诗文字词罢了。   如今齐王却好似懂了几分车遥遥,漠漠轻寒上小楼。   齐王殿下难得撇开漠然一颗心,这般诗情画意。   院子里,齐春锦却是拎着裙子转了个圈儿,紧张道:“怎么有说话声?难不成是……贼人?”   齐春锦摇摇头:“不对,前方便是齐王府,贼人怎么敢来这里呢?”她舔了下唇:“是卖馄饨的?还是卖鱼香面的?”   齐春锦推了门出去。   院门外,还隔有一道墙,才是府外。   她便踩着树,爬了上去,手里还攥紧了荷包。   宋珩微一抬头,看见的便是那揪着荷包,穿得单薄的齐三姑娘。不是月亮。   宋珩眼皮一跳,胸口一紧,说不清是好笑多还是好气多。   宋珩怎么也没想到,他克己复礼没有翻墙进去见她。她却自个儿爬上墙了……   真是,没有一桩事在人的意料之中。   宋珩跳下马车,一个大步上前,张开双臂:“下来。”   她也不怕摔了。   齐春锦也惊讶地瞪大了眼。   她还当是卖馄饨的呢。   齐春锦紧张地蜷了蜷足,咬了下唇,细声道:“好,等等哦。……殿下到一边去,不要被我砸到了。”   宋珩:……   小姑娘还挺会为他人着想。   可她哪里砸得了他?   她难道看不出,他这是要抱她么?   宋珩干脆抬起手,扣住了齐春锦光滑的足腕,一用力,将她整个拉下来,随即牢牢单手解下披风,将她一裹,就此牢牢扣在了怀中。   齐春锦惊呼一声,那一声还没呼完呢,就给咽回喉咙里去了。   ……好、好生厉害。   齐春锦舔了下唇。   他接着我了。   她在定州住的时候,那时年纪还没这样大,从墙上跳下去骑爹爹背上,爹爹还说她沉,要压断骨头了呢。   宋珩将齐春锦牢牢抱在怀里,她的脑袋也就这样被按在了胸口处。   齐春锦也不挣扎,顺势悄咪咪地按了下宋珩的胸膛。   齐王的胸膛果真是极坚硬的。   和梦里一样。   比爹爹强了好多啊。   齐春锦脑子里又延伸出了无数画册的画面。   有一本画册记的是那山上的小寡妇与猎户,说是那猎户整日漫山遍野地跑,又与什么野狼野狍子野猪的搏斗,生得很是健壮,在床笫之间可厉害啦。   ……齐王也这么厉害吗?   齐春锦想着想着就被自己口水呛着了。   宋珩哪里知晓她那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玩意儿,更不知道她悄悄摸了摸自己。他连旁人多看怀里的小姑娘一眼都舍不得,他轻抚了下她的背,问:“在想炒鹿脯丝还是鸳鸯炸肚?”   就这样径直就将人抱进了马车里去。   成湘望着落下的车帘,暗暗咋舌。   若是墙内有个这般好看的小姑娘,与他心意相通,他在外头等,她却翻墙来见他,一下掉他怀里……这谁抵得住啊?他也抵不住,恨不能将对方捧在掌心仔细宠着的。   马车里。   齐春锦此时才回了神,含含糊糊道:“鞋掉了……掉了一只。”语气还有点恼。   宋珩将她放在座位上,先掏出手帕来,抓起她的小腿。   “痒。”齐春锦皱起眉。   宋珩松了些力道,手指滑动到她的脚踝处扣紧了,这才一点一点、仔仔细细擦了擦她掉了鞋那只脚。   “等着。”宋珩道。   随即下车弯腰,亲手将那只蹭掉了的鞋捡了回来,重新给齐春锦穿上了,方去擦了自己的手。   齐春锦别扭地蜷起腿,这才道:“想馄饨。”   昏暗夜色下,宋珩唇角弯了弯,他道:“那就去吃馄饨。”   他吩咐外头的人:“去碧云阁。”   马车立时就动了起来。   眼瞧着那齐家被抛在了身后,渐渐离得远了,宋珩竟有种拐带了齐家女儿回家的感觉……   若是真能就这样拐走了……   宋珩心情大好,叫成湘将马车驱赶得更快了。   齐春锦巴巴地趴在窗户边上,也觉着这样好像……像要跟人私.奔似的。   怪……怪刺激的!   等马车行至了碧云阁,他们并没有下马车,而是宋珩亲自下马车去,净了手,买了馄饨来,就这样叫齐春锦坐在马车里吃,然后再将车帘掀起一个角,看远方的花灯和火龙……   齐春锦吃了一口馄饨。   香极了。   宋珩这个时辰是从不会用夜宵的,他自制得近乎可怕。   但他看着齐春锦,忍不住就俯身去亲了下她的唇。   齐春锦呆了呆。   周围来往人声还挤在耳中,一切是那样的近。   便好似……好似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们亲吻一样,好、好刺激。   齐春锦紧张极了,连心跳都砰砰砰,好似擂鼓一般,她胸口起伏,急急喘了口气,然后又舔了下唇,望着宋珩,呆呆问:“馄饨……香吗?”   宋珩也不动声色地舔了下唇。   “香,还甜。”他顿了顿,托住了她的手,也一并托住了她手中的碗。他道:“但都不及锦儿香甜。”   ……   宋珩悄无声息将他的小姑娘翻墙送回家的第二天,他随意点了个太医。   这位丁太医登了冯府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齐三姑娘:他一定很能干。有一点点心动。咂嘴。 第53章   冯家的消息倒是传得快, 不多时就传进不知道多少人的耳朵里去了。   旁人闻得风声,只疑惑摄政王为何对冯家施了这样的恩惠。莫非摄政王对冯家姑娘有意?   唯独王老太爷听了消息后,并不觉得那是齐王对冯玉卿别有青睐。   恐怕齐春锦已经在齐王跟前, 上了他们家的眼药。谁人不知, 王家起势之前,在文人中声名最显的是冯家。王家与冯家明面上不显, 私底下却是政敌。   王家前脚嫁了女儿做皇后, 后脚齐王就扶持起了冯家。这是在打压他们呢。   王老太爷越想越觉得惊骇,忙叫来了王夫人, 让她进宫去求见王娴, 要王娴举办个宫宴, 将齐春锦邀请去, 想个法子杀了。   王夫人不解。她女儿如今已是最尊贵的女人, 为何还要同齐春锦那个小丫头去计较呢?   只是王老太爷在王家,素来说一不二,王夫人不敢质疑, 只得以中秋思念女儿的藉口, 往宫中递信儿去了。   太后闻声还多有不满。   “女儿才做了皇后, 就这样没规矩了?哪有娘家人,总往宫里来的道理?”   嬷嬷忙在一旁劝她:“如今可打不得王家的脸,奴婢听闻太皇太后已经派了元嬷嬷往齐家去了,这是要给齐家那个小丫头做脸呢。您自然也不能冷落了王家。”   太后压下心头的不甘愿,准了王夫人进宫, 还叫人备了些赏赐, 送到皇后宫中去。   王夫人自是好一番感恩戴德,往王娴宫里去的脚步都是一路轻快的。   她先将王老太爷嘱咐的话,与王娴说了, 而后才感叹道:“我女儿如今尊贵了,赏赐不绝。昨日冯家不过是去了个太医,冯家就高兴坏了。嗤。若是亲眼见了我女儿这般荣宠,那些人还不知要如何羡慕嫉妒呢……”   王娴悄然掐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没有附和王夫人的话。   尊贵?荣宠?   皇帝当不得大事,太后心胸狭隘,太皇太后瞧不上她,齐王更是姿态冰冷……王娴也是如今才晓得,原来做了皇后,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权势在手、后顾无忧。   王娴冷声问:“你说冯家去了个太医?”   “嗯,说是齐王派去的。”   王娴听罢,将那帕子掐得更紧了,低声几不可闻地道:“齐王待她,果然是出自真心。冯玉卿才不过同她说了几句话,就得了这样的照拂……”   若齐王真知晓了王家的事,他们只怕死无全尸。   王夫人说着说着,只觉气氛不对,不由抬头看向王娴,只觉得女儿的脸色怎么这样冷?   额角的青筋像是都要突起来了。   “我有一个法子。”王娴整了整神色,道:“你回去叫祖父不必忧心。”   王夫人应了声,王娴随即就打发她回去了。王夫人本来还想与她多说几句话呢,见女儿似是心情不佳,也只得回去了。   等王夫人走后。   王娴突然道:“皇上赏给我的那支簪子怎么不见了?”   宫人一听,忙四下找了起来。   王娴梭巡一圈儿。   有个宫人年纪不大,生得柳叶眉,樱桃唇,眉眼有一分娇媚。王娴起身走近她,道:“可是你拿了本宫的簪子?”   宫女惊讶地看了看王娴,随后连忙跪地道:“不是奴婢,奴婢没有……”   王娴却弯腰从她身上摸出了一支簪子来,道:“竟敢偷窃御赐之物,该当何罪?”   “不,不,真的不是奴婢,奴婢不知它为何出现在身上……”   “拖下去,她既喜欢簪子,便叫几个嬷嬷拿簪子罚她吧。”王娴道。   几个嬷嬷应声上前,将宫女拖了下去。   宫女的哀叫声远去了。   王娴这才觉得心下舒服了些。   无人知晓,她原先最倾慕的乃是齐王。京中谁人不倾慕呢?齐王生得俊美,又是文武全才,在朝中独揽大权。   可王家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她去做皇后。于是王娴也就忍着了,一日一日,快拖成了老姑娘,才做了皇后。   既然已经做了皇后,那就要稳稳当当地坐下去。   ……   这会儿冯玉卿方才煎了一副药吃了。   冯大人与冯夫人,连同其他冯家人也都一块儿,将冯玉卿围住了,个个神色急切。   “玉卿觉得如何了?”冯夫人问。   冯玉卿失笑道:“哪有这样快见效的道理?纵是太医,也并不是神仙啊。”   冯夫人讪讪住了嘴。   旁边有人更急不可耐地插声道:“玉卿,你与齐王是如何……”   冯玉卿忙打断道:“我昨日已经说过了,我与齐王并无交情。”她顿了下,道:“若真论交情,应当是因为齐三姑娘吧。”   冯夫人也一下记起来了:“那日……那日进宫赴宴,就那个叫你一同乘软轿的齐三姑娘是不是?”   冯玉卿点了头,随即又肃色道:“齐王心慕齐三姑娘,怕是不日便要传出婚讯了。父亲、母亲,得严令下去,叫府中人不要在外头胡说,拿齐三姑娘的人情,说成是齐王待我不同。但凡传出去一点胡话,恐怕这情结不成,还反要成仇。”   冯家人脸色一凛,是啊。   冯家早已不比从前,可万不能得罪了贵人。   这厢冯家人如何嘱咐底下人,又如何交代冯玉卿,应当对那齐三姑娘更好云云……暂且不提。   第二日,王娴就命人筹备了宫宴,又发下了请帖。   她在太后跟前,恭恭敬敬地说是,想借此机会,也再为皇上选一两个贴心的姑娘。   太后本来就想再选几个妃子,听王娴主动提起,如此乖觉,心情大好,也就允了。   袁若霞等人自然得了请帖。   她当下转头与肖晴笑道:“我最清楚王姐姐的心思不过,三日后的宫宴,齐春锦必然也会受邀前往。如今王姐姐已是皇后,齐春锦算个什么东西?且等着吧,那日必会好好整治她,叫她有苦说不出。”   肖晴闻言也笑了。   到时候是罚她跪呢?还是掌她嘴呢?   却说元嬷嬷带着礼物出了宫,她并未直接去齐家,而是先去了安阳王府上。   不多时,元嬷嬷离开,安阳王妃便也出了府,还约了三两诰命夫人一同出行。   “咱们今日去哪里?”诰命夫人问。   安阳王妃道:“出城四下走走。”   另一人疑惑道:“可这条路,好像、好像不大对。”   “哦,惯常走的那条路这会儿正堵着呢。”   “原来如此……”   几人说着话,马车渐渐往前行去,却是齐家附近的巷子口打着转儿。   于是有人又忍不住问:“这是做什么呢?”   安阳王妃心说在等呢。   但她嘴上却是道:“我在找这附近有家点心铺子,那家的点心一绝,不如买上一块儿带出城去。”   安阳王妃话音落下,他们的马车又围着附近绕了几个圈儿。   远远地,只见一行人近了。   安阳王妃笑道:“可算找着那铺子了,看,不就在那对面么?”   其余人这会儿却哪里还顾得上铺子不铺子的,一人惊讶道:“那似是宫中的人?……身后好大几个箱子,是谁家又得了赏赐了?”   “难不成是王家?”   “咦,那不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元嬷嬷吗?”   安阳王妃笑了下,这才道:“你们不知?这定然是要去齐家的。”   “齐家?什么齐家?怎么去齐家?”   安阳王妃心说可憋死我了,出声道:“齐王有意齐家的三姑娘,还是我领了太皇太后的信物,登门去提的亲。今日这些,该又是太皇太后赏给齐三姑娘的吧……应当是八字已经合了,没准儿吉日都选好了,太皇太后这会儿正高兴呢。”   这一番话,并不长,却包裹着好多信息。   一干诰命夫人都愣在了那里,好半晌没能回过神。   他们目送着那支队伍走远,安阳王妃才道:“好了,点心买了咱们就走吧。”   这不着痕迹地叫所有人都知晓,再给齐三姑娘做足脸……可真不容易啊!   安阳王妃心底一边嘀咕,一边暗暗道,可见这齐三姑娘日后是万万得罪不得的。人家可不止有齐王偏宠,还得太皇太后青眼呢。   这边离去,那边元嬷嬷大张旗鼓登了齐家的门。   别说是诰命夫人们了,就连王氏与齐诚都呆住了。这怎么一回比一回阵仗大呢?   元嬷嬷只当没看见他们的震惊之色,笑问:“姑娘如今在何处呢?”   王氏转头,让丫鬟去请了齐春锦。   等齐春锦一到,元嬷嬷先冲她躬了躬身。   的确是个极漂亮的姑娘。   元嬷嬷心道。   齐王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也合该娶这世上极美的姑娘。   随后她拉过了齐春锦的手腕,将镯子给她戴上了,道:“从这今日起啊,这京里头管是哪家的姑娘,可都不能欺了齐姑娘去……”   太皇太后知她胆小又娇憨,长在定州,心性单纯,于内宅中的勾心斗角一概不擅,便特地嘱咐过了。   元嬷嬷如今也只管照着说:“谁若还不长眼,齐三姑娘就叫她拿这镯子去摔。这镯子乃是先太.祖赐给太皇太后的,这摔了一个,处死两三个人,自然就有人长记性了。”   王氏和齐诚听得目瞪口呆。   这样也行?   几个诰命夫人传消息传得飞快,元嬷嬷离了齐家当晚,安阳王妃亲自登齐家门为齐王提亲的事,还有太皇太后赏赐下来的消息,就已传遍了。   周萍,袁若霞,连同齐家大房两个,几乎都在听说了消息的第一时刻,噌地站起身来:“绝不可能!”   云安郡主听过后也呆住了,只喃喃道:“锦儿……太可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皇太后:小姑娘一看就骂不赢架,打也打不过。那摔个镯子就好了。一堆御赐之物呢,谁摔谁死。 第54章   元嬷嬷走后的第二日, 大家也终于知晓齐家如今在哪座宅子安了家。   挨着齐王府的那座宅子,虽说多年没住过人,但昔日住在里头的人, 非富即贵。于是将那宅子也修葺得美轮美奂, 连府门都比别人的要高大宽阔些。   这般不合规矩,齐家却无恙。   众人一下想起来, 昔日是谁带兵抄了那宅子?是齐王。   可见从齐家二房与大房分家开始, 齐王便待这二房独有恩惠了,又何止今日呢?   众人这么细细一回溯, 不由得又仔细想了想, 那时候自己可得罪过那位齐三姑娘啊?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都吃不下饭了。   这厢王氏望着元嬷嬷送来的几箱子赏赐, 心知多半是八字合完了, 甚至可能连吉日都选出来了。这桩亲事已不会再更改。   夫妻俩这才有了点真实感。   “既然已经定下来了, 那咱们也不能再小家子气了。”王氏正色道:“接下来想必有不少人要登门,届时可绝不能丢了锦儿的面子。”   说罢,王氏转头吩咐丫鬟去取了自己房中上好的茶。   倒也凑巧, 这时候宫中的帖子也送过来了。   王氏正暗自疑惑呢, 接过来一问。   送帖子的宫人面露一分趾高气昂, 道:“你仔细瞧瞧,这可是皇后娘娘送出来的。还不谢恩?”   王氏面色微变。   宫人心道,该要感激涕零了吧?   王氏淡淡谢了恩。   宫人这才转身走了。等出了齐家,还没忘记同身边的人埋怨道:“这齐家太小家子气,这点眼力见也没有。”   旁边的人笑问:“怎么, 半点打赏也没有得?”   “是啊……”   这厢宫人走了, 那厢王夫人正在王家同几个夫人展示太后、皇后赏赐下来的东西。   几人自然欣羡不已,小心翼翼地把玩观赏起来。   王夫人见状,心满意足转身又取别的东西去了。   等王夫人再回来时, 那几位夫人却已经没有再议论赏赐的事了。   “皇后派人送了帖子到齐家去?”   “是啊。满京城小门小户的人家,独她一份儿。”   “难不成是得了信儿,这就不动声色去巴结讨好了?”   “话不能这样说,皇后何须再讨好谁?”   旁边的人轻笑一声,反问:“嗯。齐王妃与皇后站在一处,且看哪个敢得罪就是了……”   “你莫害我,我哪个都不敢得罪。”   王夫人听着听着,脸色就沉了下去。   这些人怎么还敢在背后妄议她女儿?她女儿如今可是皇后!岂有讨好齐春锦那小丫头之理?净胡说八道!   经这么一遭,王夫人面上虽然不显,但显摆的心情却已经没有了。只匆匆将人打发走了。   这晚睡觉做个梦,都还觉着郁郁呢。   为了赴宫中的宴,王氏又特地给齐春锦买了身新衣裳,还取了些压箱底的首饰来给她戴上。   自家女儿骤然得了这样的荣宠,定然有不少人不服气,今个儿宴上,就定要拿出气势先将旁人镇住才是!   “好了,去吧。娘不能陪你。锦儿万事小心。”王氏吸了口气道。   这便是她忧心的地方了。   齐春锦心眼儿不够多,在宫中只怕处处出错。得别人两句嘲笑倒也就罢了,就怕有人处心积虑害她。   齐春锦见王氏神色郑重,心下一动,忙转身去将那些个这玉那玉的,全都给佩上了,这才坐上了马车。   她也是后头才晓得的,这帖子都没送到云安府上去,倒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是得小心些。齐春锦暗自嘀咕。   王娴递帖子的举动,自然没有瞒过宋珩的耳目。   宋珩问:“太后允了?”   “允了。” 成湘顿了顿,失笑道:“说是有意为皇上择妃,太后自然应了。这位皇后娘娘方才入宫几日呢,便想着这样的事了。倒实在是……心胸宽广。”   “那日大婚宴后,皇帝可有赏赐她什么簪子?”   “赏了,压箱底了。这位皇后倒对得起太后精心挑选出了她,竟是不好荣华,每日里打扮都得体端庄,不见一丝珠光宝气,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宋珩垂下眼眸,眼尾泄出了一丝冷意。   “去备马车。”   成湘应了声,喃喃自语道:“今儿这一出,皇后是想哄着齐三姑娘么?”   “恐怕不是。”宋珩道:“若是真贤惠到,要为皇帝择妃。为何要将帖子送到齐家?云安、凤阳都未收到。”   成湘接口道:“是啊,这算哪门子的讨好?这不是擎等着得罪您吗?”   人齐三姑娘眼瞧着就要成齐王妃了,还打着为皇帝选妃的借口,将人邀进宫里去,生怕齐王殿下不吃醋吗?   成湘忙转身去备车马了。   殿下这定然是要进宫去盯着齐三姑娘了,可不得跑快着些?   这厢齐春锦的马车抵了宫门口,谁知又撞上了冯玉卿。   齐春锦忙掀起了车帘,低声唤:“冯姑娘,好巧呀。”   冯玉卿也掀起车帘来,笑道:“我特地在这里等齐三姑娘的。”   齐春锦惊讶地看了看她。   “齐三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咱们还是一同进去如何?还能凑在一处说说话。”冯玉卿道。   齐春锦忙点了头。   在这样的地方,若是没几个熟人,她还是会觉得害怕的。   后头慢慢马车也多起来了,袁若霞等人望见齐春锦的身影,道:“冯玉卿又与她凑在了一处,只怕今日可没得轿子蹭了。”   今日是皇后私底下宴请众人,怎么能和那日比呢?   谁晓得她们话音方才落下,那头就有嬷嬷带着几个小太监,抬着轿子近了。   这回似是早有准备,轿子还多了一顶。   袁若霞的话一下全哽在了喉咙里,脸上又红又白,尴尬极了。   半晌,肖晴才忍不住道了一声:“冯玉卿倒真沾了爱屋及乌的光了,她寻常不是不参加这样的宫宴吗?今日真是跑得快。”   他们哪知冯玉卿是特地应下的。   恐怕连王娴都想不到她会来。   冯玉卿方才听闻了元嬷嬷登齐家门的事。她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样快。   既如此,再收到王娴的帖子,冯玉卿就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了。   冯玉卿心下感念齐春锦的恩情,又思及这位齐三姑娘没什么心眼儿,若是旁人设了陷阱给她,只怕一踩一个准,于是才来了。   “齐三姑娘今日若是有不想答的话,抚一抚跟前的酒杯,我就来替齐三姑娘答。”冯玉卿先行嘱咐道。   齐春锦虽不知为何,但知晓冯玉卿与周萍等人不同,便揣着心下的好感点了点头。   此时王娴的贴身丫鬟,也正忍不住问呢。   “那齐三姑娘在宫外出够风头了,娘娘还请她来作什么?外头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   王娴没有出声。   只今日这一回了,以后便再也不会邀这位齐三姑娘了。   她如今已摸清了太后的性子。太后心胸狭隘,容不得有女子蛊惑皇帝,更容不得与皇帝夺权的人。太后恐怕视齐王为眼中钉已经不止一两日了。   齐春锦早就有蛊惑皇帝的嫌疑在先,引得皇帝送了玉佩给她。如今若是再让太后意识到,齐春锦做了齐王妃,怕是要撺掇齐王夺权。太后动不得齐王,却岂能还容下她?   自己都不必动手,借太后这把刀便是了。   ……   等众人都抵了御花园,王娴才姗姗来迟。   众人忙屈身见了礼。   齐春锦落在后头,动作稍慢了些。   肖晴一早盯着她呢,只当今日叫齐春锦来,就是王娴要以皇后之势整治她了,于是当下按不住出了声:“齐三姑娘怎么行礼行得这般不情不愿?”   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就满脸看好戏的神情了。   齐春锦拧了下眉。   王娴倒没想从这些方面去激怒齐春锦,显得太过狭隘了,也太过明显了。王娴正要开口制止,却听得冯玉卿缓缓道:“齐三姑娘方才也是在思虑吧。”   “思虑什么?”肖晴问。   “齐三姑娘如今已是齐王殿下的未婚妻,皇上还要尊齐王为‘皇叔’,何况皇后娘娘?齐三姑娘也是怕行了礼,皇后娘娘心下觉得尴尬受不起,这才比旁人慢了一些。”   王娴:“……”   她自然不会觉得受不起。   可冯玉卿说得不错,皇帝尚且尊齐王为皇叔,她又怎能心安理得受了齐春锦的礼?   先前不说也就罢了,冯玉卿这一点破,她在齐春锦跟前倒真真是矮了一头了。   王娴压下心头的不甘,掐紧了掌心,扬起笑脸道:“正是。”“来人,还不给齐三姑娘看座?便请齐三姑娘坐在本宫的下首吧。”   既如此,她何不干脆将齐春锦捧得更高些?高得让太后都受不了,直觉齐王这是在压制他们……   齐春锦哪里想同王娴坐在一处?   但她也不想得罪人,只好乖乖去坐了。   冯玉卿见状心下叹气,这齐三姑娘的性子也太乖觉绵软了些。若换成旁人做了齐王的未婚妻,怕是早恨不得横着走了。   其实苦恼的又何止冯玉卿?   很快,王娴也发现,无论她如何,齐春锦都始终未见嚣张跋扈,半点也不懂得利用自己的地位……   王娴都快恨不得求她扇自己耳光了。   王娴无法,只得叫宫人去给袁若霞和肖晴传话。   这二人素来厌憎齐春锦,定会口出不逊,要激怒齐春锦并非易事……且叫这二人冲在前头挨顿打也无妨。   而另一厢,齐王入宫先去给太皇太后请了安,随即便让宫人带了路,也要赴皇后的这出宴。   只是他并非是一人前往,而是将小皇帝也一并带上了。   王娴不是说要为小皇帝择妃么。   那便择一个吧。   宋珩眼眸冰冷,心下道。 第55章   小皇帝方才处理完手头的政务——   与几个大臣在御书房中, 争辩了足足半个时辰,最后自然是没争过。气得小皇帝胸口发闷,直想做个昏君。   这会儿难得得了机会在外头走走, 自然求之不得。   “锦儿……”小皇帝刚起了个头, 就立刻识趣地改了口:“锦儿怎么到宫中来了?是特地来见皇叔的?”小皇帝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齐春锦是来找他玩的。   “皇后在宫中摆了宴, 皇上不知?”宋珩淡淡反问。   小皇帝顿了下, 似是想要叹气,但又生生忍住了。朕与皇后不知为何, 总是不大亲近。这话, 小皇帝没问出来, 怕有碍皇后名声。   宋珩随即又不冷不热考校了他几句学业。   比起繁重的政务, 小皇帝觉得学业已经轻松了太多, 近来倒是完成得不错,因而一一答上了。   这边没说上多少话,一转弯便到了御花园中。   宫人们纷纷跪地:“参见皇上, 齐王殿下。”   冯玉卿闻声心道, 倒是她多想了。   摄政王视齐三姑娘如珠玉, 又岂会轻易将她置在风雨中。   而御花园里其他人被这一嗓子惊了一跳,随即纷纷起了身见礼。   那日婚宴,到底离得远,也没几个胆敢在那样的场合抬头直视帝颜,今日却不同了。周围没有太后一类的人物, 更没有大臣盯着, 也没有自家长辈在。   她们小心翼翼抬起头来,仔细一瞧。   这不是……这不是先前,在王家出现的那个小公子吗?   那时王娴还道他是岳王世子。   众人心思一转, 可不觉得那是王娴得了命令不能说,只当王娴怕别人抢了她的地位去。众人此时再看面前的少年皇帝,锦衣华服,模样俊俏,气度区别于旁人。除了年纪轻些……这位可是皇帝啊!   一时不知多少人都露出了三分羞意。   王娴生得不算极美,可她却能做皇后,她们又何尝不能做妃子呢?   忆及那日大婚种种,还有今日王娴到来时,又是如何的众星捧月,穿着打扮都大有不同了。   众人心思浮动得更加厉害了。   要得齐王殿下侧目不已,要得皇帝侧目应当不难罢?   王娴何等聪明,自然一下便感知到了周围人的变化。   她心下不快,但面上不敢显露分毫。   她起身正要迎上前去。   心道,在太后跟前,她不能与皇帝表现得如何亲近。但在这些人跟前,就不必如此了。相反,她还要表现得与皇帝亲密些,如此才可不动声色地震慑住这些人……   王娴脑中念头刚闪过,小皇帝就径直走向了齐春锦。   “齐三姑娘……”小皇帝走近了去,宋珩也走在后面,朝着齐春锦一步一步接近了过去。   王娴步子滞了滞。   小皇帝笑着又道了一声:“皇婶。”   齐春锦让他这么一叫,惊得瞪大了眼。   宋珩垂眸一打量,就见齐春锦耳根、脖颈都微微红了。然后齐春锦还悄摸摸地瞪了小皇帝一眼。   小皇帝笑了笑,直觉得今日和几个大臣们吵输了,也没那么可气了。   甚至还越想越觉得高兴了许多。   他与齐春锦是朋友,齐春锦是皇叔将来的妻子。   想必将来要皇叔少凶他一些,只管找齐春锦吹吹枕边风就好了……   小皇帝忙又道:“你叫朕侄儿,朕也应的。”   齐春锦闻言又悄摸摸瞪了他一眼。   宋珩将齐春锦生气也生得可爱灵动的模样收入眼中,看了个够,随后才出声道:“还未成婚,怎能唐突?”   小皇帝住了嘴。但他望了望齐春锦跟前寡淡的食物,还是又转头吩咐宫人,换了些热食来。   众人见状,心下好一番惊骇、羡慕又嫉妒。   小皇帝果然同那齐三姑娘有私交!   听这口吻,竟处处都透着熟稔的味道。更不必提一旁还有齐王殿下保驾护航了……说来也怪,本该是女眷的宴会,这二位却来了这里……和先前王家里的情景何其相似?两次都是为了来护着齐三姑娘?   众人越想越觉得惊骇。   此时王娴的声音不冷不热地响起,道:“倒是我疏忽了,齐三姑娘宴上爱吃热食是不是?”   “是该紧要护着些。”王娴道了一声,便命人又取了软垫子来,给齐春锦垫着了。   “如此,齐三姑娘可觉得舒服了些?”王娴问。   小皇帝点头道:“皇后想得周到,未有疏忽。”   宋珩却没出声,他只冷淡地斜睨了王娴一眼。这人果然不是来哄齐春锦的。如此独特对待,言语间暗示这么多人,唯独齐春锦娇气些。旁人如何想?   ……太后如何想?   王娴心下已经烦躁到了极致,面上却还要装样子。   她迎上小皇帝的目光,心道果然好糊弄……只是她却没敢去迎上齐王的目光。   罢了。   已经如此了,又能如何?   还免了她叫袁若霞等人去激怒齐春锦,那样痕迹太明显。如今齐王与皇帝一并来了,不动声色就给齐春锦壮了声势,她顺势将齐春锦抬得高高的,这就足够叫太后视齐春锦为眼中钉了。   “今日玩的什么?”宋珩问齐春锦。   齐春锦小声道:“才说了几句话呢。”也没什么可玩的,齐春锦心道。她都不知晓这样那样的宴会举办了那么多,有什么意思?   “取一套九连环来。”宋珩吩咐宫人。   随后他就将那套玩意儿,搁在了齐春锦跟前,好叫她慢慢玩。   这东西齐春锦是感兴趣的,虽然玩了好多次也不得法门,但依旧喜欢。   那九连环还做得分外漂亮,捏在手中把玩,比听她们吟诗作对,聊谁家胭脂谁家衣裳,读了什么书云云的来得有趣。   此时宋珩与小皇帝才落了座。   小皇帝自然与皇后一并坐上位,宋珩坐在小皇帝这边的下首,正与齐春锦遥遥相对。   宋珩捏起跟前的酒杯,仿佛不经意地道:“有会唱《扬州慢》的吗?”   贵女们齐齐一愣。   但很快就有人站了起来,道:“我会一些……”“便胆大辱了殿下的耳朵了。”   小皇帝的注意力一下便被吸引了过去。   王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总觉得这其中有哪里不大对,却又不知是哪里不对。   那贵女调子唱得不大准,但胜在少女嗓音正是婉转好听的时候,听来倒也真有几分味道。   待她话音落下收尾时,小皇帝已然抬手鼓了鼓掌,道:“原来也有人喜欢这首词。”   王娴听见这句话,一下什么都明白了,霎地抬头朝宋珩看去。   而宋珩此时缓缓举杯,他并未饮酒,而是借杯身挡去一点目光,正专注地望着齐春锦,那面容好像都因此变得柔软了一些。   王娴见状,却生不起什么嫉妒之心,她只觉得可怕……   没有人比齐王更了解小皇帝的喜好了。   他提起扬州慢,并非是他想要听,而是递个□□去,叫几个贵女借这道□□得皇帝的喜欢。   就算今日这里无人会扬州慢,也许还有木兰辞、阳关三叠。又或是旁的……不止是词,蹴鞠、投壶等等爱好。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恰好与皇帝兴趣相同。   王娴的神色几乎要僵住了。   此时冯玉卿身边的丫鬟却是忍不住低低道:“李姑娘唱得远不及姑娘好呢……她唱什么都是婉转缠绵的。扬州慢哪里是这么个词意呢?”   冯玉卿及时喝住了她:“慎言,噤声。”   丫鬟这才不甘地闭了嘴。   齐春锦倒是闻声忍不住歪过头去,小声道:“冯姑娘也会唱?”   冯玉卿点了头。   齐春锦又小声问:“这首词本该是什么样的词意?”   冯玉卿浅笑道:“有繁华,有荒凉,有桥边芍药年年开,有波心荡,冷月无声……”   齐春锦学过这首词,但却不曾听过将词唱成曲是什么模样。她忍不住道:“冯姑娘下回唱给我听听罢。”   她年纪小,嗓音又软绵,听着似是撒娇。   饶是冯玉卿听罢,都觉得骨头好似都要酥了,心下忍不住暗暗失笑,难怪齐王殿下也爱得紧呢,她也爱呢。冯玉卿点了头:“好,改日唱给齐姑娘听……”   齐春锦与冯玉卿说话时,不知有多少人都盯着这边呢。   那厢那位李姑娘正含羞带怯地同皇帝说话,这厢自有那嫉妒的来打岔,笑道:“冯姑娘与齐姑娘说什么悄悄话呢?是要私底下唱词给齐姑娘听吗?”   “若我没记错的话,冯姑娘也会唱这扬州慢呢。冯姑娘唱得极好,原先还会自己作词来唱。也就是病了以后,才渐渐不唱了……”   王娴见状,暗骂一群蠢货。   见不得一个出头。   可那李姑娘算不得如何美丽,也无多少才华,将冯玉卿挑出来,才是个大.麻烦。   齐春锦在这头也拧了下眉。   这些贵女为难人时的嘴脸,她是见得最多的,她虽然看不透别人暗地里做了什么谋划,却能敏锐地察觉到谁存了坏心,谁存了好心。   听这口气,便是对冯姑娘存了坏心!   齐春锦当即拽了下冯玉卿的袖子,细声同她道:“你莫理会她们,她们故意的。若是继续为难你,我叫她们住嘴就是了。她们定然不敢得罪齐王的。”   若说先前她还要怕一些的话,这会儿便没那么怕了。   齐王虽可怕。   但齐王如今可是她的后盾了呀!   齐王在这里,她应当……应当要横着走才是,嗯!要横着走!护一个冯姑娘定然也不难的!   冯玉卿歪过头来,瞧了瞧齐春锦微微蹙眉的模样,心下忍不住再度失笑。   她知齐三姑娘性情怯弱,天真烂漫。这才有了先前对齐三姑娘说的那句,“齐三姑娘今日若是有不想答的话,我来替齐三姑娘答”。现在却是倒了过来,怯弱小姑娘要掉头来护着她了。   冯玉卿缓缓起身道:“是会的。”   她转头看向小皇帝道:“皇上要再听一回么?”   小皇帝心道,朕也会唱呢。   朕也唱得比那个李姑娘好,只可惜,若朕开了口,便是失了皇帝风度。其实朕也不懂得,作词来唱,明明是文人们最爱做的事,为何朕做来就失了风度了?   小皇帝点头道:“冯姑娘请。”   冯玉卿开了嗓,果真胜那李姑娘数筹。   正如她所说,曲中无婉转缠绵,而有繁华有荒凉……倒真唱出了几分风骨。   又不止扬州慢,她随后又唱了自己作的词。   没一会儿工夫,众人面色便都怪异了起来。   有人失悔,有人羡慕嫉妒,有人恼怒不快。   等冯玉卿唱完落座,其余人也想要得皇上一声称赞,也想要出一出风头,于是这下彻底抛却矜持了,纷纷拿出了才艺十八式。   小皇帝都惊讶不已,心道京中的贵女们原来都这样厉害。   眼瞧着这场宴会真要成了择妃会了,王娴出了一身冷汗,连头都有些昏了。   王娴只能压下情绪,往齐春锦的方向望去,道:“我瞧齐姑娘似是无聊得紧……”   小皇帝闻声,果然一下按住了自己的兴趣,忙也看向齐春锦。   齐春锦抖了抖手里的九连环:“好玩着呢。”   却是半天一个环都没解出来。   王娴心道真是睁眼说瞎话,但又无从去戳穿她。   王娴只好又问:“齐姑娘一个人坐着,总是寂寞了些……”   齐春锦道:“冯姑娘与我坐在一处,不寂寞的。”   王娴一噎。   冯玉卿都差点笑出了声。   宋珩也忍不住捏着杯子更用力了些,这才压下了喉头的笑意。   她胆子虽小,不动声色噎人却是从未输过的。   “齐姑娘来玩一玩投壶?”   齐春锦心道,她在岳王府上都玩腻了。   而且岳郗会让着她。   这里没人让着她,她输不起的。齐春锦极有自知之明。   王娴还待说些什么,宋珩不冷不热地开口道:“齐姑娘累了。”   齐春锦本能地附和点头道:“嗯,是有些累了。”   宋珩身后的宫人忙站出去,轻笑道:“那奴婢领姑娘去太皇太后宫里歇一歇吧,这里坐着难免觉得累呢。”   众人闻声,又忍不住嫉妒地看了齐春锦好几眼。   瞧瞧,人家累了都是去太皇太后宫里歇息。   她们呢?倒还不配喊累呢。   那厢齐春锦茫然地点了下头。   去太皇太后宫里那就去罢,总比在这里应付着要好的。和王娴说话着实太累了。   宫人领着茫然的齐春锦走了。   这厢宋珩见宴会搅合得差不多了,便也不多留,起身要处理政务去。齐王都走了,小皇帝又哪里还能再留?小皇帝要说要处理政务,便不叨扰皇后了。   一时间,场内便冷清了下来。   若非是定力过人,王娴这会儿该要面如菜色了。   她不仅未能与小皇帝在人前如何亲密,震慑众人。还真将这一出搞成了择妃会,让冯玉卿等人大出了风头。   一场宴会下来,竟是她这个皇后最为卑微。   唯有她给齐春锦下的套,是达到了目的。至少在旁人看来,都像是她慑于摄政王之威,堂堂皇后竟还要不停示好于齐春锦,而齐春锦则难伺候极了,这个也不愿意,那个也没兴趣……可见其人之跋扈。   可这就算达到目的,王娴也高兴不起来。   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在外人看来就是她做个皇后都做得不痛快,还要在齐春锦跟前卑躬屈膝……   再后面,王娴自然没了招呼这些人的心思。   一群蠢货。王娴又在心头骂了一声,又多等了会儿,才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散了这场宴会。   袁若霞转过身去,脸色难看极了:“今日哪里教训到那齐春锦了?”   肖晴也觉得如鲠在喉:“皇后往日里不是很厉害的么?今日怎么还要朝齐春锦示好?我看咱们也别想了。不会有那一天了……”   袁若霞气得想打砸东西,又气得想哭。但这是在宫里头,哪里能如她的愿呢?她也只能生生忍住了,不甘骂道:“倒是让冯玉卿捡了便宜。”   肖晴怔了下,道:“是啊。”   她目光闪了闪,心下也有所意动。   她原先也想着袁若霞若是嫁给齐王做了正妃,她是袁若霞的好友,将来给齐王做侧妃,应当是能行的吧?二人还能齐心,叫那旁的人都近不得齐王的身。可谁晓得齐王谁也没瞧上,如今悄无声息就与齐春锦定了亲。她是没得指望了……她本也算不得如何喜欢齐王,不过爱慕那份权势地位罢了。   如今再看,选皇帝不是更好?   我难道不比冯玉卿那个病秧子强?   肖晴越想越觉得是该如此,之后袁若霞再说些什么,她都顾不上去应和了。   王娴哪里知晓,她手底下这么一帮子“姐妹”,实在墙头草得厉害。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昔日在她们心中建立起来的值得信服、有手腕的形象,今日已崩塌得差不多了。   如今这些人已是个个都巴不得入宫为妃,与她做那真正的“好姐妹”争宠了呢。   宋珩和小皇帝离开御花园后,没走出多远,便分开走上另一条道了。   小皇帝忍不住在后头道:“皇叔不是要与我一同去处理政务吗?”   宋珩头也不回,道:“皇上该自担大任了。”   小皇帝长长叹了口气。哪里是担大任呢?这一去,就又要和大臣们陷入无休止的争辩中。他有自己的执拗,可他又没有那样的口才魄力,说服那些大臣。   旁人不说,小皇帝也是有几分自觉的。   他年纪轻,那些大臣们畏惧皇叔,每日里才服服帖帖,无一不听从,使得政令合一。而如今呢?那些大臣,明面上想要拥簇他早日独揽大权,骨子里却又是轻视他的。   罢了不想这些。   小皇帝往前走几步,自己笑了下,道:“这个冯姑娘实在有才华,倒远胜我。”   说罢,小皇帝渐渐走远了去,心底忍不住低低唱了两句。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宫人带着齐春锦去了太皇太后宫中,太皇太后先是惊讶,随后将宫人叫过去问:“齐王叫你领齐姑娘来的?”   宫人应了声是。   嬷嬷不解地小声道:“这是作什么?”   太皇太后道:“护犊子。”   嬷嬷:“啊?”   太皇太后又道:“当然也兴许是要幽会。”   嬷嬷神色更惊恐了:“这、这……”半晌才挤出来一句:“这恐怕不是齐王殿下的性子,殿下君子风度……”   太皇太后摇头道:“真君子如何上得战场?如何斩杀得数千敌军人头?如何出生入死、封将称王?他从刀光剑雨、血色漫漫里走出来,不该是进退有度、疏淡如玉的……”   可他却偏偏总是如此。   这才正是太后一直以来觉得可怕的地方。   她还记得他年少时,第一回 上了战场回来,来宫中给她请安,一抬头时,眼眸都是冰冷的,眼珠子好像蒙了一层血色,叫人觉得心尖战栗。   可那之后,太皇太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莫说是人,便是一只碗,一只玉碟,常人都知,里面承载的东西是有限的。一日一日装得多了,那怎么还装得下呢?   齐王又怎么装得下呢?   如今太皇太后倒更盼着他不拘世俗,放浪形骸些。   如此才不叫人觉得可怕。   太皇太后敛了敛思绪,自然没有将这些话说与嬷嬷听。再亲近的人,也难免有疏漏。齐王这般病症,怎能传出去?   太皇太后笑道:“便请她到偏殿歇息吧,不必来见我了。你们几个送些吃的喝的去。还有,近日天气转凉了,要小心些莫叫她受凉了。”   嬷嬷一一应声,去了。   等将齐春锦安置下来后。   齐春锦便又自个儿坐在那里,接着去解那九连环了。   宫人们见状,心下忍不住好笑。   到底是小姑娘呢,来了这样的地方旁的倒也不顾,自个儿就玩起来了,倒也不怕无趣,半点不埋怨。   齐春锦哪里知晓别人如何评价她呢?   九连环环与环之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齐春锦垮下了肩,慢吞吞地倚住桌角趴了下去。   解这个倒真是极累的呢。   她都饿了。   没等齐春锦缓缓抬起手去够那放点心的碟子,此时只听得宫人们道了一声:“参见齐王殿下。”   随即,斜里伸出来一只手,抓起了三两块点心,递到了齐春锦的唇边。   齐春锦:“殿下洗手了么?”   宋珩:“……”   齐春锦舔舔唇,磨蹭了一下,这才咬住了。还不经意地舔了下宋珩的指尖。宋珩喉头一动,蜷紧了指头,且听得齐春锦低声道:“不洗手我也吃的。”像是在讨好他。   听着倒委屈她了。   宋珩哭笑不得,道:“本王净了手。”   齐春锦撑着桌角,坐直了起来,道:“殿下怎么来了?”   “怕兔子叫人捉了吃了。”宋珩道。   齐春锦左右一探:“哪儿有兔子?”   “膳房里。今日吃兔子如何?我叫宫里的小厨房去做。”宋珩道。   齐春锦舔舔唇:“红烧的?”   宋珩顺从道:“那便红烧。”   齐春锦心下高兴不已,再看跟前的齐王殿下,也不觉得如何威势吓人了。   宋珩坐下来,陪着她用了些点心,道:“冯玉卿是个聪明人。”   云安太笨了。   岳郗虽聪明,却到底是男子。有时还是冯玉卿陪在她身边更合适些。便提拔她做一颗尊贵的好棋子,也无妨。   齐春锦点点头:“我也觉得冯姑娘极聪明,声音也还听,脾气也温柔……”   宋珩听她数起别人的优点来,实在是一项又一项,数也数不完。心下不免醋意起,一下按住了她的手,不许她吃点心了。转而又拿过她手中的九连环:“解不开?”   齐春锦问:“殿下会么?”   宋珩:“会。”   他可比冯玉卿聪明得多得多得多。   “我解给你看?”宋珩问。   齐春锦连连点头。   她抓心挠肺快好奇死了。这个东西究竟怎么解的?   宋珩扫向门边。   嬷嬷识相地及时将门合上了。   齐春锦也很识相,她忙主动问:“要亲亲吗?”   宋珩见她这会儿竟也不害羞了,亲一下,倒好像是什么例行公事一般。不由心下醋火又往上腾了腾。他垂眸看她:“锦儿觉得呢?”   齐春锦恍然大悟:“殿下想要玩个花样是吗?”   说罢。   她便扭身忍着些许羞意,坐到了宋珩的腿上去,然后将他的脖子环住,亲了一下,还分外自觉地自己给自己定起了规矩:“亲了一下,殿下要解一个环。两个是两下,三个是三下……”   全然不必宋珩如何去欺负她。   她自个儿已经将自个儿捆好了往他嘴边喂去了。   宋珩一下又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最后只忍不住将她的腰托得更紧了些,将她环抱在跟前,如此才伸出手去解九连环。   并没有花多少功夫。   九连环就全解开了。   齐春锦看得目瞪口呆,连亲都忘记了,暗自嘀咕,齐王这是来笑她笨么?   她想了想,觉得有些丢面子,扭头一下想要去咬宋珩的唇。   结果却撞了下。   一口咬在了宋珩的下巴上。   宋珩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了。   他拍了下她的屁股,最后却是自己被烫了下。   他沉声道:“齐三姑娘将我咬伤了,如何是好?”   齐春锦看了看他的面容。   俊美依旧。   鼻尖却是叫她不分轻重地撞红了,好像还渗了一点血出来……   齐春锦心虚又害怕,干巴巴地道:“那、那亲十八下?不,四十八下?”   说罢,像是怕宋珩反悔生气似的,她赶紧凑上去舔了舔他渗出来的一点血,又亲又舔。不掺一丝情.欲,却比那顶级的春.药还要来得猛烈,叫人抵不住,直恨不得将她疼到骨子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扬州慢·淮左名都》 第56章   一行宫人提着食盒, 走到了檐下,见嬷嬷还杵在外头呢,为首的宫女不由轻声问:“殿下呢?”   嬷嬷扫她一眼, 道:“且先等着吧。”   宫女纳闷道:“殿下不是早早便命我等备下膳食了么, 这等着等着,岂不凉了?”   嬷嬷掀了掀眼皮, 道:“哪来的那么多话可说?做好本分就是了。若是凉了, 再重做就是。”   与殿下求妻比较起来,这等小事算得什么?   嬷嬷说罢, 还教训了那宫女两句:“在这宫里伺候久了, 真当自己也是贵人了?还管起主子的事来了。”   宫女讪讪住了嘴。   其实倒也没等上太久。   齐春锦直觉着亲齐王实在是件力气活儿, 亲得她都饿了, 便恹恹地从他身上翻下来, 自个儿坐回去,小声道:“饿了。”   说罢,又怕宋珩不松口似的, 又软软地追了一声:“饿坏了, 一会儿要咕咕叫了……”   宋珩心下觉得好笑。   他在她心中, 难不成凶恶到了,连饭也不给吃的地步?   亏得他一早叫人备下了。   宋珩问:“吃兔子?”   齐春锦连忙点头:“嗯嗯,吃兔子。”   宋珩起身走到门边去,却是先叫人打了盆水来。   他亲自打湿了手帕,抬手给齐春锦擦了擦脸, 原本是想消去她面上脸红的躁意, 谁晓得擦了一通后,反倒更显得娇媚且水意盈盈了。   宋珩心下轻叹了口气,直想要将她整个蒙起来捂在怀中, 不叫旁人看见。   齐春锦自己是浑然未觉的,只借着水净了手,然后就坐定等着用饭了。   这时候宋珩才放了宫人进来,依次将饭食摆上了桌。   那为首的宫女心底止不住地想,还未成婚呢,便与齐王殿下坐在一个屋檐下用饭了,这倒真是半点规矩也不讲的……只是这念头也就在她心头浮动一次,便按下去了。嬷嬷方才教训了她,她哪里还敢多想呢?   齐春锦不是第一回 和宋珩坐在一张桌上用饭了,如今还能从齐王眼前的盘子里夹菜走了。   这宫里的兔子做得甚是美味,齐春锦一口气吃了不少,等站起身来漱口净手时,她才发觉自己吃撑了。   她张张嘴,还没等说话,倒是先打了个嗝。   齐春锦有些羞赧。   宋珩道:“我背你出去。”   齐春锦想也不想就道:“那不顶着肚子了吗?”   宋珩听她如今都会回怼他了,想必是越来越不怕他了。   宋珩嘴角弧度微弯:“那我抱着你?”   齐春锦又连连摇头:“那成何体统?不成的,不成的。”   宋珩抱不得也背不得,压下心中的些许失望,他转头吩咐了嬷嬷又抬了软轿来。   “这个如何?”宋珩问。   齐春锦连连点了头。   嬷嬷们去准备轿子,宋珩便从宫中取了两幅画给齐春锦瞧,说是他少年时候画的。齐春锦指着一幅,问:“这是芙蓉花?”   宋珩:“嗯。”   齐春锦忍不住疑惑地嘀咕出声:“将军不该是画战马画山河吗?”   小姑娘懂得还挺多。   宋珩轻拍了下她的头,道:“我那时年纪也不大。”   “七岁?八岁?”   “差不多。”   齐春锦惊了惊:“那么早就能画出这样的画了?是神童吗?”   这话宋珩自然没少听,但从齐春锦口中说出来,滋味儿就不一样了。宋珩心情大好,道:“倒也花了一日一夜的功夫……”   “这花是照着画的?还是齐王殿下自己想象出来它的模样,再画出来的?”齐春锦拿指尖戳了戳画卷:“好看得不像是真的。”   “是真的,昔日长在永和宫中……”话说到这里,宋珩突然一下顿住了,然后大好的心情也没有了,身上凝滞住的冷意,便连齐春锦都察觉到了。   齐春锦悄然往旁边缩了缩身子,心道,摄政王变脸变得可真快快啊,多可怕呀……一会儿不会是要变得和梦里一样可怕吧?可梦里的模样是她想象出来的呀。   齐春锦正胡思乱想着,手却还抓着那画轴呢,画轴在桌上移了点位置,发出了一声轻响。   宋珩听见动静,这才又低头看了看齐春锦。   他淡淡道:“永和宫昔日是太皇太后的住处。”   昔日?   齐春锦本能地接口道:“是太皇太后做皇后的时候,住的地方么?”   宋珩:“嗯。”   宋珩本不欲多说。   事实上,他也从未与人说起过。   但他见齐春锦可怜巴巴地攀住了画轴,像是又害怕又压不住好奇,悄然地侧过头来,微微仰着脖子,这样偷看他……   宋珩心下软了些,想起来先前,齐春锦每回到了梦中都不安分,总要与他絮絮叨叨说今日发生了何事。无论好的坏的,都要说与他听。   也就是后头,自打二人在梦中有了更亲密的交缠,她才开始害怕了,怕得什么也不敢说了。   宋珩将思绪按住,淡淡道:“我自幼长在先太/宗身边。”   齐春锦艰难地梳理了一下关系,也就是说,那时候齐王养在他的父皇身边,而不是由太皇太后来抚养。   宋珩又道:“我很少见到太皇太后,见先皇倒是多一些。”   先皇,也就是齐王殿下的哥哥。   齐春锦歪了下头。   先皇应当是养在太皇太后身边的。   那齐王画下这样的画……是因为想去永和宫见自己的母亲吗?   齐春锦心下惊了惊,一下子倒也不觉得可怕了。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细丝线,将她和齐王拴了起来。她竟然觉得齐王殿下离她近了许多。   齐王并非是冷硬可怕的,也并非是待谁都疏离冷漠的。   他小时候也会思念自己的娘亲,会因为想念,熬上一天一夜画这样一幅画……   那无形的丝线好像又猛然间拽了拽,拽得齐春锦的心都晃了晃。   宋珩等了会儿,没见齐春锦有动作。   这小姑娘往日没少在梦中和他倾诉,如今倒好,听了他的话却是半点反应也无……实在没良心。   这厢齐春锦却是突地松了手,坐正了身体,然后磨磨蹭蹭侧过身去,抱了下宋珩的腰,然后就不再动了。   这次没有那些画册里的花样了,连她自己送上门来的亲吻都没有了。   但宋珩眼底霎地柔和了许多。   宋珩揉弄了下她的发丝,笑问她:“怎么不亲本王了?”   齐春锦吭哧吭哧憋出来一句:“……不行,要打嗝的。”   宋珩心情一下又极好极好了,他揉弄齐春锦发丝的手不自觉地更用力了些,眼底平时疏淡的色彩,柔软了许多,还增了笑意。   “那便不亲吧。”   不亲也是好的。   那厢嬷嬷却是走得近了,乍见这一幕,心头一惊,正要将门合上呢。   却听得宋珩道:“轿子可备好了?”   “备好了,殿下。”   宋珩这才轻轻一托齐春锦的腰,将她整个抱起来,放她在地上站稳,道:“走罢。”“画……就赠给你了。”   “嗯?”齐春锦惊诧地看他。   宋珩垂下眼眸,淡淡道:“怎么?收得顾先礼的东西?反倒收不得我的了?”   齐春锦暗暗嘀咕,这人怎么又生气上啦?   然后伸手把桌上的画一薅,就全给薅怀里了。   宋珩还有政务要处理,自然不随齐春锦离宫了。   嬷嬷们伺候齐春锦也不是头一回了,便自个儿领了太监抬着软轿出去了。   那厢齐家正着急呢。   人怎么还没回来呢?都这个时辰了。   莫不是那王娴胆大到,敢在宫中对锦儿如何责罚?王氏想着想着,脸色就沉了下来。   就在王氏准备要去岳王府上的时候,那厢莲儿进来了,道:“姑娘回来了。”   王氏松了口气,抬头迎上去,又见齐春锦怀里抱了东西。   “这是什么?”王氏问。   “齐王殿下的画。”   齐诚一下来了兴致:“齐王收藏的画?那一定是名家的画?”   齐春锦摇摇头:“不是,是殿下自己画的。”   齐诚有些失望,不过也还是道:“殿下画技高超,想必这两幅画也极有鉴赏价值。”   齐春锦想了想,还是摇了头:“不给看的。”   齐诚是彻底失望了。   王氏却忍不住抿唇轻笑了下。   亲手画的,不能轻易给旁人看的,却到了锦儿的手中。可见这位齐王殿下,倒是真心喜欢锦儿的。   “去吧。”王氏道。   齐春锦这才回了自己的屋。   当夜睡觉的时候,齐春锦都还忍不住把那画儿抱在怀里,以己度人地想。齐王原先是不是也想做画师的?可是后来有变故做不成了……   想着那日顾先生说要教她画画,齐王就忙出声说要教她。   齐春锦越想越觉得啊齐王原来好惨啊……   明日我去哄哄他吧。   齐春锦闭上眼,心道。   而此时太后宫中,气氛却是有些凝滞。   太后冷声问:“你看清楚了?”   嬷嬷道:“是。那齐三姑娘走的时候,的确是乘了轿子走的。”   太后气得一拍扶手,道:“皇后,你可瞧见了?便连你,也未能有这般殊荣可享。这个齐春锦倒是先享了!”   说罢,太后仍觉得不解气,又怒声斥道:“你是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无人能越过你去,你倒好,今日办个宴会,却是频频讨好那齐春锦,你瞧瞧,最后讨好到她了吗?那丫头刁着呢!”   “你今日实在叫哀家失望极了,竟然如此失了皇后之威。你以为你是谁?你也是皇上的脸面。你失了威仪,便等同皇上失了脸面!”   王娴在座下默然不语。   太后又冷声道:“你素有玲珑之名,这会儿反倒没法子了?还是你害怕得罪了齐王?哀家告诉你,这人,要时刻认识到自己的身份,才不会死得莫名其妙。”   太后将手边一个东西扔到王娴脚边去:“这是哀家的手令,若是拿着这个东西,你还整治不动一个齐春锦……哀家可真要对你失望了。”   王娴拿了起来,这才告退。   目的已达,可王娴还是高兴不起来。   为了不沾嫌疑,她只得示弱,示弱到连太后也能肆意斥骂她。   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早知如此,不如用个更狠的法子,一劳永逸。   王娴垂首,冷下脸。   若是叫齐王、太后亲眼见到,皇上与齐春锦亲近……岂不此后世上再无齐家?自然那真正的王家也就彻底满门皆灭了。 第57章   齐王定亲消息传出来后的第七天, 周家的当家太太就将周家小一辈的几个姑娘传到了跟前,其中也包括了周萍。   “我听秦妈妈说,早几年府里摆宴, 那位齐三姑娘来赴过宴。”周夫人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周家几个姑娘面面相觑, 不知提起这是何意。唯独周萍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心下禁不住叹了口气。   是她小瞧齐春锦了。   这位齐三姑娘魅惑得住周旭,自然也能勾得住别人。只是没想到,下一个会是齐王。   “是,是来过。前些日子都来过呢。”有人低声回道。   “几年前那日宴上, 有谁捉弄那齐三姑娘了?”周夫人又问。   众人一惊。   怎么好端端的, 问起这事了?   见无人应答, 周夫人面露失望之色, 扫过众人, 道:“昔日怎么教你们的?私底下却一个个这样没规矩!敢做不敢当?不仅如此, 便是连半点眼色也没有!那齐三姑娘先前是什么人, 如今又是什么人物?”   周夫人在周府中, 素来积威甚重, 这一连串呵斥下来, 众人都吓得跪了地。   胆小的这才低声将事情叙来了。   “如今想想, 那时都是那齐家大房两个姑娘挑拨的。”   周夫人冷嗤道:“蠢到叫人挑拨了还不自知?”   她虽也不愿那齐三姑娘真对周旭有什么想法,可这些话哪里能挂在嘴边?更不能依此去欺负了人家姑娘。   “吩咐下去, 再摆个宴。将齐家二房一家子都请到府中来做客……”周夫人垂眸看向地上跪着的人:“谁得罪的人, 谁就亲去道歉。今日若是不肯低了这个头,就莫怪将来定亲时, 我不管事了。”   当家太太拿捏着亲事,底下小辈哪里还有不怕的道理,个个都白了脸, 低声应了。   这头吩咐完不久,周家的帖子就送到了王家去。   宋珩自然也听见了消息。   “她若能亲自出这口恶气,想必是会开心的。”宋珩淡淡道。   成湘点了头:“正是呢。”   一个周家,宋珩倒并不如何放在眼中。只问过一句,便不再提,转而道:“王家可有动静?”   “有。还有些怪。”成湘皱眉道:“王老太爷亲自去了肖家一趟,见了肖家的老太爷。可肖家的老太爷都已经中风多年了,如今歪着身子,话都说不利索,动也动不得。王老太爷去见他作什么?”   “肖瑞昔日是他的同僚,关系甚笃。只是肖瑞没几年便因病告老了……”宋珩说到这里,顿了下。   他沉声道:“你且仔细再去查一查,齐家大房二房,连同旁支、远房亲戚,可有与王家结仇的?”   成湘应了声。   心底也忍不住嘀咕,这得是结了什么仇啊,王家才这么不识趣,还想着和齐三姑娘作对呢?不知道齐三姑娘背后立着咱们齐王殿下呢吗?   宋珩却没有立即叫他退下,而是转动了下手上的玉扳指,嗓音微冷,道:“再查,王磬、肖瑞二人生平。”   成湘更迷惑了:“殿下,这……能查出什么来?”   “那日王磬为何无故晕倒?还是在大婚宴上。”   “是啊,王家怎么容得下这样的失误。”成湘接声。   “王娴如何使唤得动她的祖父,拖着年老之体,前往肖府探望老友?”   成湘点头:“是,而且肖府早就大不如前了,肖家小辈都得贴着袁家玩儿。肖家哪里还有这么大的面子?”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恐怕还是不小的问题!   成湘当下转身出去按宋珩的吩咐,办事去了。   却说这周家送帖子,倒不止送到了王氏手中,他们还派人特地送了一封到大房去。   底下人自然不解。   周夫人道:“既与大房有干系,便要一并请来。二房不好落个不敬长房的名声,周家却不怕。如此……恐怕才能叫那位齐三姑娘,真正出足了这口恶气。”   周萍在坐下听见这话,一时还有些恍惚。   齐春锦回京才多久的功夫?如今却要周家舍下身段,绞尽脑汁,更面面俱到地去哄她了。   齐家大房因着禁足的禁足,病了的也还在病着,初时听闻了齐春锦与齐王府定亲的消息,还是不肯信的。   那周家宴上,可是半点端倪也没有!怎么一转眼,他们两家分了家,那二房却青云直上了呢?   直到周家帖子送来,齐家姐妹问了一嘴,得了确切的答案。   齐语芙当下坐不住了。   这些日子里,没了人支撑门楣,家里竟渐渐捉襟见肘。没了燕窝鱼翅养着,也没有美丽衣裳裹身,连胭脂水粉都搽得少了。   她往齐老夫人的院子里奔去,看上去形容狼狈,哪里还有小姐的模样?   “祖母!祖母……”齐语芙脑中乱糟糟的,等闯进门去,她就语无伦次道:“齐王……齐王斥死了父亲!可如今,齐春锦,您那二房的好孙女,要嫁给齐王了!齐家要沦为笑话了!”   “祖母呜呜……”   齐语芙大惊大悲过后,一下脱力,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看着像是疯了一般。   齐语柳匆匆从后面赶上来:“你莫要胡说,齐王殿下是什么人?怎么容得你我编排?何况能与皇家攀亲,那是几世也修不来的福分。你瞧,如今那周家不就给咱们递帖子了吗?咱们家又要复起了!退了咱们亲事的,明个儿就要来跪着求咱们……”   齐语柳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渐渐双眼都亮了。   齐老夫人病得都快爬不起来了,但这二人的话,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屋子里外那些个本来懒怠的老妈子和丫鬟,一听这话,也是一个激灵,忙去打了水来要给齐老夫人擦脸。   “去,要去……”齐老夫人嘶声道。   好哇!   没想到啊,那齐三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齐老夫人心下狂喜,抓着床幔竟是自个儿爬了起来。   齐语芙哪里想去巴结齐春锦呢?只呆呆不语。   齐语柳倒是趁机,请齐老夫人拿出些私房钱来,叫两姐妹重新置办捯饬一下,再往周家去。   “如今咱们是皇亲国戚了。”齐语柳道。   齐老夫人深以为然,还真取了钱给她,心下又想着,日后再也不埋怨二儿子没出息了云云……   齐家一时间又恢复了些活气儿。   只有那林氏听闻后,自个儿默默垂泪。   她的一双女儿日后必不会向着她了,还不知王氏和那齐春锦要如何磋磨欺辱她呢……   齐春锦打了个喷嚏。   “姑娘没事罢?”莲儿忙问。   齐春锦摇摇头,叹了口气:“周家送帖子来做什么?”   莲儿又哪里说得出来个所以然呢,只好摇摇头道:“姑娘问奴婢,不如去问齐王殿下。”   齐春锦心道也是,但又实在懒得去齐王府上。   顾先生刚派人传了信儿到府上,要请她去看其他画师的画呢,说是刚在京中办了个赏画会。   于是她道:“拿纸笔来,我写封信罢。”   那信自是飞快地就送到齐王府上去了。   而此时兵部侍郎及几个官员,正恭恭敬敬站在宋珩跟前,委婉同他说起,近日小皇帝处理事务有些疏漏……   宋珩面色淡淡,坐在那里,不见喜,也不见怒。   几人悄然流下了汗水,心道,齐王殿下这是不愿听旁人提及皇帝的不足,还是愿意听啊?这……分不清啊……   此时一个小太监快步进来,递上了信,低声道:“齐三姑娘命人送来的。”   信?   齐春锦给他送信?   宋珩问:“送信的人神色急不急?”   “不急。”   宋珩心下微松,那就不是出了什么事。   宋珩接过信,外头都还嗅得见一股淡淡花香气。   小太监忙在一旁道:“这用的似是京中极为流行的梨香笺吧?”   “嗯?”宋珩看向他。   “说是这做纸的时候,用梨花捣碎了浸过的,纸上就会带香气。在京中卖得极贵呢。多是男女,写信给意中人时所用。”小太监小声道。   宋珩周身气势一下,从那高山冰雪,化作了阳春微风。   他道:“赏你。”   小太监欢喜不已,心道这番话果然对上了殿下的心思!   他谢了恩后,便自个儿退到一旁去,免得打搅了殿下拆信。   宋珩心情的确大好。   齐春锦虽然还不大通情爱,又胆子小得很,可谁晓得她又从那些画册里学了什么东西?学了几句情诗,学人写在信里以传情也没准儿……   宋珩取了拆信刀,嘴角弧度越发柔和。   等他拆完了,展开一看。   宋珩:……   却只是问他,周家相邀,她能不能去。   宋珩心下失望,但转念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不知她是否待他越发亲近了,因而便连这样小的事,都要写了信来问他。正如早年间,她在梦中,事无巨细都要讲给他听一般。   这种滋味儿实在久违得很,宋珩的失望渐渐也就消失殆尽了,他攥着那信纸,甚至还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齐王少露神色,不动怒,也不见喜。   这会儿见他的模样,众人都不由呆了呆。   宋珩问:“那送信的人走了没有?”   “还未,还在门口等着。”   宋珩正要道,叫他传话回去,便说可。话到了嘴边,宋珩却顿住了,转而提起了笔:“研磨。”   他也写了封回信。   上头只有一个字:可。   “去罢。”宋珩道。   那梨香笺,却是他被转手收入了紫檀木匣子中。   小太监得了信出去了,这之后的一整天,宋珩面色都多少有些愉悦。   底下人暗暗对视了一眼。   原先这位齐王殿下可以说是满朝中,最难讨好的人了。因为你根本不知他的喜好是什么。   可如今么……原来只消这位齐三姑娘,便讨好得了殿下了。   却说这厢齐春锦得了回信,匆匆拆开来。   莲儿也跟着瞧了一眼。   莲儿浑身一紧,小心翼翼道:“怎么只有一个字?殿下是……是不大高兴么?也是,姑娘这样的小事,却写了信去问齐王殿下。齐王日理万机,哪里有功夫来管这些呢?”   这冷冰冰的一个字,哪怕纸面上没有语气,莲儿都已经觉得浑身冒冷汗了。   齐春锦却疑惑道:“不高兴么?哪里不高兴?”   “只回了一个字,这不是……不耐烦吗?”莲儿说话更小心了。   她背后编排齐王,不会被砍头罢?   齐春锦听她这样说,忙摇摇头,道:“不是呀,这分明是心情极好啊。”   莲儿一愣:“啊?”   齐春锦笃定道:“你瞧,便是只回一个字,殿下都要特地写在纸上,封在信封里,再叫人拿回来给我。这不正说明,殿下心情极好,极有耐心么?”   莲儿呆住。   是、是吗?   好像……好像是这个道理。   若是不耐,只管叫人传个话来不就省了事?何必再认认真真写进信里去?便是一个字,也要巴巴送来。   “走罢走罢,咱们出去看画儿。”齐春锦忙不迭地就要往外走。   莲儿跟了上去,低声道:“姑娘怎么好像……”好像越发懂得齐王殿下了似的。   京中这么多人,可都没几个懂的呀!   莲儿:“姑娘真厉害。”   齐春锦:“?”   作者有话要说:  心意在通了,在通了!   买了皮搋子来通! 第58章   顾先礼画技超然, 能画草木,能绘山河,而他又性格洒脱不羁, 明明身负文采, 又出身将军府, 却不肯谋半点功名权势。乃是无数清贫的读书人想要成为却又成为不了的那般人物。   因而他在这些人中,颇得推崇。   顾先礼要到门口去接齐春锦的马车,身后便跟了这么一行人。   赏画会上,除却那清贫的画师外, 却也还有那家中有小财, 甚至小有些权势的。   他们见状, 不由嗤道:“不过是瞧顾先礼出身将军府, 这才上赶着巴结罢了。”   “倒也真是怪了, 顾先礼反倒青睐他们, 对咱们多一眼也不肯看……”   “哎, 无妨。今日还有一位高门公子要来咱们这里, 请众人鉴赏他的画作呢。”   众人闻言, 自是双眼亮了亮。   这赏画会远不比诗会来得高端。   诗会里头, 弄不好是要出许多进士的。   而这画画嘛, 平日里画画那是闲情逸趣,以此为主业, 那便成了玩物丧志了。更不提那些靠画画为生的读书人了, 实在失了风度。   顾先礼身边围着的便是这些人,顾先礼还常为他们介绍生意, 弄得好好的文人,一身铜臭气。   而他们想要摆脱这种窘境,便只有结交那出身更高贵的人了。   可寻常出身高贵的公子哥儿, 哪会来这里?   因而这一位要来赏画会上的高门公子,自然颇得众人关注了。   “敢问是哪家的公子?”   “肖家。”说话那人一笑。   “可是那个肖家?”旁人惊道。   “是。”   众人自然欢喜不已。   虽说这肖家已早不如从前了,但这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啊!   而这厢顾先礼也接到了齐春锦。   齐春锦知晓这样的场合,少有女孩子来,便也自觉地戴了一顶帷帽。   “今日别的可以不看,却有几位画师值得一瞧。”顾先礼将名字一一道来,竟然都是齐春锦喜欢的那些。   “走吧走吧。”齐春锦连声道。   旁边却是也有马车停住了。   上头下来了个年轻人,扫了顾先礼一眼,冷冷淡淡道了一声:“顾公子。”   顾先礼眯眼盯着对方审视片刻,而后才记起这人是谁:“肖家的?”   年轻人一拱手,虽是行礼,但却难掩几分傲气:“肖蔷。”   听着似女子名。   齐春锦心道。   肖蔷扫了齐春锦一眼,问:“顾公子的未婚妻?”   顾先礼哪里敢认?   宋珩听了会剁人。   “是齐姑娘。”顾先礼简洁道。   近来京中声名响亮的只有一位齐姑娘,肖蔷自然也听过。肖蔷面色僵了僵,后悔了自己刚才有所失言。   齐春锦倒不管这些,冲那肖蔷微一颔首,便自个儿提着裙摆进去了。   顾先礼见状不由失笑。   这位齐三姑娘,比较起初见时,似乎要活泼开朗许多了。   他也没有再问,她为何会与齐王定亲。回想那日,似乎就早有端倪了……   等入了赏画会的园子,其余小有名望的画师也接踵而至了。   不仅如此,齐春锦一转头,还瞥见了岳王府的马车。   岳郗大步走进门来,他仍旧也戴着幕离,只是周身气质与原先大不相同了。那个默然坐在院子里的少年,身形陡然拔高了许多,有了接近于青年男子的气势。   齐春锦看见他的时候,他也一眼看见了齐春锦。   岳郗立即就朝这边过来了。   因为上回也在酒楼见过顾先礼了,岳郗倒没觉得太奇怪。二人一个照面,都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   旁人原本还不知这戴着幕离的神秘人是谁,只听顾先礼一声“岳世子”,他们先是一愣,然后猛地反应了过来——   岳世子!   岳王府世子!   连那个遥遥坐在另一旁,浑身傲气的肖蔷,都蓦地站了起来:“岳郗?”   齐春锦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你认识的?”   岳郗微一颔首:“小时候的同窗。”   此时人已经到齐了,便有个文士起了身,带头请诸位先将画取出来,挂于枝头,众人可游走赏之。   旁人有意追捧岳郗、肖蔷二人,便请他们二人先。   岳郗带来的是一幅空谷幽兰图,所费心力并不多,却极有意象,仿佛天生灵气,随手就能挥就。   众人自然赞叹不已。   等轮到肖蔷,他叹了口气,道:“我不如他,我的画拿不出手了……”   众人讪讪,正要劝慰追捧几句,肖蔷道:“我祖父有一幅画倒是画得绝佳,我便腆着脸拿他老人家的画出来博个面子吧。”   众人这才又笑起来,纷纷求见肖老爷子的画。   齐春锦咂咂嘴:“不都是展自己的画么?”   顾先礼道:“倒也并非如此,也会有一些人来摆弄自己的藏品。”   齐春锦点点头,便见那头肖蔷将画铺开了。   那幅画绘的是晚霞图。   远处的霞光漫天之下,一只孔雀蜷起身子,挡去了半个太阳。而近处一只锦鸡站在枝头,探出头去,乍看上去,像是用尖喙够住了雀尾。   齐春锦道:“很漂亮……”   旁人也觉得似有意象在其中,但一时又看不透说不清。   肖蔷笑道:“我祖父说了,若是那有缘的,喜欢这幅画要买下,他也允我卖掉。”   众人一听这话,自然不会以为是肖家缺钱了,只当这是个与肖家结缘的好时机!   齐春锦想了想,也低头去掏自己的兜,一边数钱,一边问肖蔷:“这幅画多少钱呢?”   肖蔷道:“一千两。”   此话一出,大家的动作一下都停滞了。   便是那小有家财的,这一千两却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掏出来的。那些成名多年的画师的画,都可买下许多了。   有人咬咬牙,在心头一衡量银子与肖家孰轻孰重,还没等他衡量出个结果。   “锦儿要那画?”   “齐三姑娘要买?”   岳郗几乎与顾先礼同时开了口。   齐春锦点了下头,摸出了一粒金锞子。   岳郗早知道这是齐王给她的,忙按了下她的手背。   “我买给你。”   “我买吧。”顾先礼却又与他同时开了口。   顾先礼想的是,小姑娘家家的,虽说与齐王定了亲,但想必平日里的零花也不多。   不过一千两罢了……   谁晓得,出个钱都有人抢。   顾先礼心下无奈。   肖蔷轻叹了口气,道:“今日先在这里挂上一日,等这一日过了,齐姑娘自取回家就是了。便不收那一千两银子了。”   旁人闻言,不由侧目。   但仔细一琢磨……齐姑娘、齐姑娘,莫非是那位?众人交换一道视线,心下惊骇,倒也不奇怪肖蔷不收钱了。   谁能晓得,今日这出赏画宴上,最尊贵的竟是那个戴了幕离的小姑娘!   这可是他们想巴结也巴结不上的。   齐王殿下的未婚妻,谁人敢上前多搭一句话呢?   等肖蔷这一出过后,其余人也就走动起来,欣赏别的画去了,免得扒着这几位贵主久了,反倒落了下乘。   顾先礼看向肖蔷,淡淡道:“肖家的肖晴姑娘,与齐三姑娘素来不合,肖公子这样轻易送出了画,就不怕回了府,不好同妹妹交代?”   岳郗闻言,一下也皱起眉,转头看向了肖蔷。   这送画送得太没有由头,难免不让人深想。   肖蔷忙道:“岳世子要出钱,我岂能让他出钱呢?总要看昔日同窗之谊的。”说罢,他还来到他们这桌落了座,笑道:“我与岳世子同在一个老师门下时,老师总是说我不如他。我心中也这样想,今日能再见岳世子,心下不知如何高兴……”   齐春锦低声道:“原来是沾了岳郗哥哥的光。”   顾先礼和岳郗却都没有应声。   这二人,前者到底是出身将军府,哪怕不入官场,也比旁人多点城府心眼。而后者本就年少聪慧,几年里见过的世事变迁,堪比旁人数年。   肖蔷此时却是惊声道:“怎么是哥哥?”   齐春锦指了下岳郗:“嗯,义兄。”   岳郗这才也开了口:“锦儿向我父亲母亲敬了茶的。”   言下之意便是,岳王府正儿八经认了的干女儿。   有些人从旁路过,恰好听见这句话,当下心底又是一惊。   这位齐三姑娘的本事,可着实是……强悍得很啊。   肖蔷笑道:“那便是冲着这份儿情谊,待我回了府,也要叫肖晴莫与齐姑娘作对。”   这边说了几句话,齐春锦就耐不住起身去赏别的画了。   这一轮轮地下来,齐春锦倒还真买了不少画。   她如今也是小有身家了,要买几幅画还是容易的。那些个家中清贫的画师,倒也愿意将画卖给未来的齐王妃,这心下觉得荣幸之至还来不及呢。   买了画,齐春锦也累了,她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便要转身回去了。   岳郗立刻跟上要送他。   顾先礼倒是插不上手了。   说来说去,他算是小姑娘的什么呢?不是哥哥,不是好友,也就只是个被她喜欢画儿的人……   顾先礼轻叹了口气,倒还觉得有些失落。   大抵是这小姑娘喜欢一个人时,那眉眼盛满了光彩,动人得很。等人发觉,得了她喜欢的不止自己一个人时,自然就免不了心下空落了。   肖蔷倒是依依不舍一般,送着他们的马车出了老远,而后才自己往肖府的方向去了。   齐春锦忍不住好奇问:“今天你怎么来了?”   “这几日我都在外头。”岳郗取下头上的幕离,垂眸淡淡道:“锦儿与人来赏画会,却不知我已去过无数诗会了。”   齐春锦忙道:“你晓得的,我对诗会从来没兴趣,所以才不知道的。”   说罢,齐春锦也忍不住暗暗嘀咕。   原先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如今岳郗的话好多啊!   岳郗哪儿知道她腹诽自己呢。不过恐怕就算知道了,也只有无奈一笑的份儿。   他道:“我要考功名了,便要先叫人知道,岳王府世子活过来了。”   齐春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道:“大喜事,先恭贺岳郗哥哥了。”   岳郗抿唇微微笑了下,他道:“你将肖蔷那幅画再拿出来我瞧瞧。”   齐春锦听话地拿给他看了。   “这画改过。前后笔触不一致。原图应只有晚霞、枝头的鸟。”岳郗道。   齐春锦“啊”了一声,原来那不是锦鸡,是鸟啊!   岳郗道:“这画怪。肖蔷也怪。”   “嗯?”   “你听他说我与他同窗时,老师总说他不如我。这又何来的情谊?”   齐春锦咂嘴:“兴许是……知远不如你,这才更对你膜拜推崇。”   倒也……可能。但岳郗没应声。   顾先礼回去后,想得更远一些。   旁人或许不知,但他画画的,从来爱好于细节处着手。因而早前窥出了如今的皇后,曾经的王姑娘,原来心下对齐王有三分爱慕,却能忍着,就这样看着袁若霞如何喜欢齐王。   王家与肖家昔日走得亲近,虽说这些年关系大不如前了,可他方才听说,那王老太爷还去肖家探病了呢。   肖蔷今日之所为,莫不是与王娴有关?   除此外,顾先礼倒想不出来有什么别的牵扯了。   他知王娴这人平日里娴静端庄,闷不吭声,实际却很有些城府,齐春锦哪里是她的对手?   于是也不管猜测是否作准了,先暗自写了封信,叫人送到齐家去了。   总要提醒她一声的……   王老太爷哪里晓得,他自以为悄无声息一个举动,却是叫不少人都盯上了。   要杀齐春锦,又哪里那样容易?   齐春锦回府后,便将自己画的那些画,都拿出来给齐诚瞧了。   齐诚也爱画,笑道:“也叫为父鉴赏鉴赏……”   只是他话音刚落,便瞥见对面的王氏脸色变了。   “夫人怎么了?”齐诚忙起身凑了过去。他问:“可是身体有不适?”   王氏摇摇头:“锦儿,你这画从何处来?”   她眉间都填满了怒意。   齐春锦道:“肖蔷,就是肖家的公子给的。”   “夫人,到底怎么了?”   王氏以为自己能瞒下去,只以一人之力,寻得机会复仇便是。丈夫正直憨厚,女儿天真纯良。她并不想叫他们沾上一丝仇恨。   可这会儿她实在压不住心底的怒意,厉声道:“这家子人,果真厉害得很!篡姓改名便罢了,就连人家的画也要肆意涂抹修改!”“这画原是我父所绘,我幼年时,在他书房见过……”   齐诚怔了怔:“夫人不是孤儿吗?”   齐春锦道:“爹,你真笨。孤儿也该是原先有父母的,后来去世了才没有的。”   王氏抚了下她的头:“是。你外祖父、外祖母死得早,那时我年纪小,在老家由祖母和一干奴仆带大。你外祖父出身丰州王家……”   齐诚不由道:“这不是那个王家……就当今皇后所在的那个王家吗?他们便是出身丰州。”   齐春锦也疑惑道:“母亲与他们是亲戚?”   王氏忍不住冷笑:“哪门子的亲戚?他也配?”   “你外祖父姓王名磬,外祖母姓尤名湘。你外祖父携了你外祖母与奴仆等人,上任泉州。却在途中遭了山贼掳掠残杀,只活下来一个养马的小厮。那小厮回了府中报了此事。府中悲痛欲绝,一面派人去寻尸骨衣物,准备丧事,一面派人向京中报丧信儿。”王氏掐紧了手掌。   她那时年纪小,其实并不大懂得此事有多可怕。   “如此过了几年。府中却听闻,泉州知县王磬,因舍命直谏有功,被皇帝带入了京城为官。因你外祖父只剩下我一条血脉,便由我带上丫鬟,和那个小厮,一并入京去查探情况,去认那是不是我的父亲。那小厮聪明,长了个心眼,先悄悄去了府外,而未直接自称是王家人登门求见……”   王氏说着嗓子便哑了:“他在府外偷偷藏了几日,最后见到了那位王知县,正是当年那贼人!他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告知我等,又催我等离京。他却孤身留在了京中,说是那个贼人认得他的面貌,若是发现了他还活着,恐怕要连同他一起的我也灭口了。”   齐春锦已然呆住了。   齐诚压住心头的愤怒,道:“此王磬非彼王磬?他偷了岳父大人的文牒身份?”   “连同财物。”王氏道。   “我回到丰州后,才知丰州老宅起了一场大火,烧死了不少人,想必是他们已经发现了那小厮还活着,也就顺藤摸到了丰州……”王氏接着道。   “好狠毒!”齐诚气得砸了下桌面。   “这下我和丫鬟连丰州也不敢留了,带着周身的财物,投靠了我母亲昔日的好友。我母亲早年体弱,便养在了尼姑庵中。那好友就是在那里结识的。并无多少人晓得这段经历。我随母亲的好友住到了京中,长大后,才探知肖家二老爷,负责当年官员上任文牒等事宜。彼时肖家与这假王家已是至交好友。前者多有子弟在朝为官,后者受皇帝称赞刚直不阿、敢于直谏,有前朝魏玄成之风。我已无父无母,家中也无可依仗的长辈。如何敢与之相斗……只能先劝自己,忘了自己是王家女的事……”   齐春锦眼圈儿红了,细声道:“娘为何不同我们说?”   这样大的事憋在心头,换作她,要憋死的。   齐诚也心下怔然。   换旁人,绝不该是王氏这般,仍能耐下性子,温柔以待女儿,绝口不提要女儿为当年事复仇……   “说了又如何?多几个人与我一起愤恨,却又瞧不见希望?”王氏摇摇头,道:“我是想过,就这样一辈子过去的,等我死时才写进信里,只叫后人莫忘记这样的深仇大恨便是。若报不得仇,那便报不得罢了。无须毁家灭己,鸡蛋碰石头。”   齐诚咬牙道:“齐王……”   王氏打断他,与齐春锦道:“此事就不必告知齐王了,不然他该要疑心你,是要利用他,是要离间他与皇帝的叔侄情。如今王娴已是皇后了,与皇帝是一体的。”   王氏这才又看向那幅画:“若非是这幅画到了锦儿的手里,我也不会提起这桩事。”   “肖蔷,肖家子。他将这画给了锦儿,恐怕是已经识出锦儿是真正的王家之后了。这是在警告威胁我们。”   王氏其实已经不大记得父母当年的模样了,毕竟那时她年纪太小了。   只是她差不多能猜到,兴许是那日,给锦儿戴的那支簪子出了错。那簪子原是一对,另一支在母亲尤氏的头上。母亲尤氏死后,那支簪子恐怕被那假王磬拿走了。   齐诚起身,在屋中焦灼地转了几个圈,一时深觉自己无用,竟不知妻子怀揣这样的深仇大恨,一人背负着就这样一日一日忍了下来。   他道:“杀人夺了身份,这样的恶事,难道不能直接上报到府尹那里,请他们彻查当年的事吗?”   王氏叹气:“我就说,当年我是庆幸你没同你大哥一样,去做了官。你的性子就不适合官场。你要去说,皇帝的岳父当年杀人夺财,冒名顶替,谁人信你?谁人敢来办这桩案子?”   “此事一旦牵扯起来,恐怕外头还要说是齐王为夺权,使出来的下三滥招数,竟是要从皇帝的岳家入手,削去皇帝的势力。”   齐诚默然了。   他咬了咬牙:“此事就这样算了?”   “再等等吧,花无百日红。昔日咱们一家在京城还要遭欺负呢,如今不也换了个境地?”王氏反倒劝慰起了他。   这一番倾吐,已叫她心下愤怒恨意平静了不少。   久未开口的齐春锦,突地出声道:“不是威胁。”   她嗓音细又软,又因着刚才悄悄哭过了,还有些哑,听着没什么气势。但齐诚和王氏还是齐齐回头看向了她。   齐春锦不善这样的事,一时有些说不清楚。   她细声道:“肖家的肖晴和王娴的关系,还不如与袁若霞亲近。云安以前和我说过,王家已经盖过肖家一头了。叫我不要怕肖家的人凶我。”   那些不过私底下聊起来的琐碎话,但她是记得的。   她喃喃道:“若我是做坏事的坏蛋,与人合谋一起做了。我们定然会互相怕对方将这事说出去的。提防多了,就会不信任了,会有嫌隙。肖家那个坏蛋,现在应该很讨厌王家的……王家还没有来找我们,肖家急什么?”   王氏一愣,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锦儿的意思是……肖家送画,不是在警告威胁咱们,而是在……”   “威胁王家。”齐诚接了口。   齐春锦点点头:“嗯嗯!”   她小心翼翼地问母亲:“中间,有没有可以想办法的地方呢?”   王氏沉默不语了。   若真是如此……   那王家也就不是坚不可摧了,自可想法子借肖家的力,去给王家埋祸。   王氏摸了摸齐春锦的脑袋:“锦儿别想这些事了,画你拿着吧。你今日想必也累了,好好歇息着,娘去给你煮银耳汤。”   不管有没有法子,这些事都不该齐春锦来头疼。   齐春锦刚听了这样一桩事,脑子里乱得很,连同心底也揣满了各色思绪,她抱着画回了院子。头一回连银耳汤也不想吃了,桌上的点心都不香了。   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心底憋得厉害。   她不知道母亲当年是如何,忍在胸中,不与人说,一忍数年的……但她忍不住。是不是她太没用了?   齐春锦耷拉了眉眼。   没一会儿,丫鬟将银耳汤给她端来了。   齐春锦怕王氏担忧,只好吨吨吨一口气喝了。   丫鬟收拾了碗筷,等了会儿就又来伺候她沐浴更了衣。   莲儿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她神色惆怅,便劝她:“姑娘是累得狠了?早些歇息,睡一觉就好了。”   齐春锦恹恹心道,不会好了。   母亲将她呵护得那样好。   可母亲的父母却被奸人害死了。   好不了的。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连莲儿递来的说是顾先生的信,也没力气拆了。   “姑娘要不喝点安神汤?”   “是不是前些日子的噩梦又找上来了?”   齐春锦腾地坐起来:“咱们去齐王府吧。”   莲儿瞠目结舌,随即结结巴巴道:“姑娘,此时、此时已经很晚了……齐王殿下恐怕都歇下了。”   齐春锦觉得胸口有一团火,焦灼地烧着。   她难受死了。   她摇摇头:“我睡不着。”“咱们走吧。”   莲儿正对上齐春锦一双眼眸,水汪汪的,又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只好点点头:“那咱们从后门悄悄地走……”   因为齐春锦向来乖觉,后门的看守自然不是多么严密。   两个人就这么翻了墙,然后沿着路慢吞吞走到了齐王府外去。   齐王府外倒是把守严密,个个还身佩刀剑。   莲儿看得直哆嗦,忍不住道:“姑娘,要不咱们回去吧?这大晚上的,看不清楚,一会儿他们要是将咱们当做贼人杀了怎么办?”   齐春锦拨了拨腰间的好多挂件,吸了吸鼻子,道:“不会的。”   她穿得少了。   夜间的凉风一吹,好冷啊。   齐春锦大步走上前。   那门口的守卫都是一愣,从未见过这个时辰到齐王府来,还大摇大摆的……   “何人……”   “我是齐春锦。”   守卫没说完的话,一下堵回了喉咙里。   这位别说大摇大摆了,横着走都行!   “齐三姑娘快请!”“快,快去通传!”   莲儿就这么看着她家姑娘,轻轻松松跨越过了齐王府的大门。   宋珩此时其实才刚歇下。   他平日里政务忙,歇息的时辰算不得早。   他还正想着,已有些日子不曾梦见齐春锦了,不知今日小姑娘肯让他入梦么,那厢就有人马不停蹄地来报了。   “齐三姑娘来了?”宋珩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小太监喘了口气,道:“是,已经候在厅中了。”   宋珩立时起身,只匆匆套上了外衣,系上腰间,头发也未重新束好,转身便往花厅去了。   齐春锦坐在花厅里,听见动静就立刻朝宋珩看了过去。   她想说话,却又不敢说。   昔日她受了委屈苦楚,还能在梦里同摄政王说一说。那个摄政王凶是凶些吧,可他总是能听她好好说完的。   这个么。   她没说过,她不知道……   谁叫她怎么也睡不着呢?   如果睡着了,就能在梦里说了……   她太难了。   齐春锦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   宋珩一跨进门,瞧见的便是这副模样——   少女似是有些冷,她坐在那宽大的椅子上,双腿蜷在了裙摆下,模样纤细羸弱。   而她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未施脂粉也依旧漂亮的脸上,一双眼,巴巴地望着他,月光洒下的时候,瞧着水意盈盈,委屈可怜得像是下一刻便要哭出来。   宋珩疾步走近。   她便真的哭了。   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嘴上不说话,却已经足够叫宋珩心疼死了。   花秋发觉到王府中接连亮起了灯火,不由跟着匆匆起了身,问外头的小宫女:“出什么事了?”   小宫女摇摇头:“不知。”   花秋往前头正厅去,还不等走近,便见齐王怀里抱着个姑娘,出来了。   大晚上的……   殿下何曾抱过谁?   不,是抱过的。   花秋突然想起来。   花秋急急往前走了两步:“殿下。”   这走近了一瞧,果然——   那张娇媚得过了分的脸蛋。是齐三姑娘。   花秋还想说些什么,比如虽是订了婚,但这大半夜的登门于理不合云云……她嘴还没张呢,便听得齐王殿下嗓音微冷道:“挡什么路?”   那后头的护卫立即上前来,将花秋粗暴地拖开了。   花秋喉头一噎,膝盖都在地上擦得火辣辣的疼,再抬起头来时,齐王已经抱着人走远了。   “出了何事?”宋珩低声问齐春锦。   齐春锦还难受着呢。   其实没有人理她,兴许也就好了。但这人就是怪呀,一有人问,反倒更委屈难受得滔了天了。   齐春锦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厉害了。   偏她又只哭,嘴上一句话都没说。   宋珩一颗心这下不止发皱了,都全部被融化了一滩水了。   他抱着她的手更用力了些,几乎将她整个牢牢箍住了。   他想哄她。   想亲她。   想要将她牢牢扣在怀中,一点一点吻去她的眼泪。   她如昔日梦里一样,遇了事总要来找他。   哭也好,笑也好,都要来找他。   今日也是,大半夜的就来了。   是不是她待他又更亲近了?所以才会不管不顾这样上门来。   宋珩心下又烫又软,将人径直抱回了自己常宿的院中,搁倒在了床榻上。   “你若再不同本王说怎么回事,本王就……”   齐春锦一抬手按住了他的唇,抽噎道:“等我哭一会儿,再、再说。”   宋珩心下又心疼得要命,但又觉得好笑极了。   她与过去一样没什么变化,总要抽抽噎噎自己哭上一会儿,才能说话。按她自己说的,便是这样哭了再说会比较有条理,不会像个小傻子半天捋不清。   宋珩便坐在她身边,用干净的帕子给她擦眼角,只是擦了没一会儿,她眼角都红得要命了。   宋珩实在忍不住,俯身去亲了下她的眼角。   亲得齐春锦惊了一跳,打了个哭嗝,一下忍住了哭意。   她定定看着他,像是呆住了。   宋珩:“嗯?”   齐春锦磕巴道:“有眼泪、眼泪也亲?不咸么?”   宋珩失笑:“嗯,不咸。甜的。”   齐春锦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我是甜的?”   宋珩:“嗯。”   她再这般下去,他就又想要狠狠亲她了。这次是将她的唇亲红。   齐春锦吸了口气,彻底不掉眼泪了。   宋珩按下欲.望,问她:“来寻我作什么?”   想见他都想得哭了?   宋珩倒希望是这样,只可惜,多半不是这样。   齐春锦有些丢面子,找不到话说,只好道:“我带了幅画,给你瞧。”   宋珩惊愕地顿在那里。   就为了带一幅画给他?   齐春锦忙从怀里拿了出来。   那画都快被她捂得皱巴巴了。   宋珩接过去,展开卷轴。   齐春锦小心翼翼道:“这是肖家的画,肖家公子送我了。”   宋珩眼皮一跳。   这又上哪儿蹦出来个肖公子献殷勤了?难道不知他与齐春锦定了亲?   宋珩看向那画。   也不过如此,线条拙劣,竟还有拼接涂改的痕迹……   宋珩毫不客气地道:“这幅画实在不如何。”“我改日叫成湘往你府上再送几幅前人的画,胜它千倍。”   齐春锦本要生气,但想想也是,原本的画是外祖父的,是好的。可是被肖家改过了,就变丑了!   对,是丑的!   齐春锦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不好看了。”说罢,又补了一句:“不用送来给我,那样的画到我手里是暴殄天物。”   宋珩掐了下她的脸颊。   这小姑娘太乖了。   其实什么到她手里都不算暴殄天物,只要她高兴便够了。   “那肖家公子也的确不应当收你银子,这样的画,不要钱送人,都不合适。”宋珩抖了下那画:“这画叠过不知几层纸了,必是涂改时,浸破了纸,就只能修修补补……”   宋珩的话音陡然一滞。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那纸面微微鼓起来的地方,随即面色微冷。   宋珩起身取过了拆信刀,将那画拆除了面上几层纸。   齐春锦不由揪着床帐,伸长了脖子去看。   宋珩回到她身旁,从纸张夹层之中,取出了两封信。   一封信上书:肖兄亲启。   下书:磬拜上。   另一封信中并非是信纸,而是一张银票。根据上面的印章,可知是始元年间,天宝印号发行的银票。   “有意思。”宋珩道。   齐春锦双眼一亮,心道,这不是我主动和齐王说的!这是齐王自己聪明地发现的!   齐春锦终于憋不住了,揪住了宋珩的袖子道:“是不是王磬写给肖家的信?你瞧瞧,你快瞧瞧!”   都会催他了。   宋珩眸光柔和些许,展开了信纸。   齐春锦也跟着凑拢了看,脑袋几乎都靠在了宋珩的肩上。   她看着看着就气坏了,忍不住告状道:“太恶心了,太坏了,他们太坏了……这个人杀了我外祖父,外祖母。你瞧,太、太坏了……”   她气着气着,啪嗒又掉了两颗泪珠。   宋珩眸底一片森寒之色。   他单手合上那信纸,放置一旁,随后侧身搂住了齐春锦的腰,抬手抚过了她的眼角,沉声道:“我知道了,别哭。”   再哭下去,他心下戾气都要压不住了。   宫中。   小皇帝一身疲乏回到自己的寝殿。   王娴却是端着漆盘进来了,躬身笑道:“臣妾给皇上亲手做了些宵夜。”   小皇帝有些惊讶,但随即也温和地笑了笑,双手接了过来。   王娴与他一并坐下,道:“皇上近日处理事务疲累,不妨出宫四下走走,既体察民情,又放松了身体。”   小皇帝高兴道:“朕也这样想。皇后可愿与朕一同去?”   王娴笑道:“好啊,臣妾正听闻周家好似要办个什么宴,臣妾想去凑凑热闹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齐三姑娘是在梦里诉苦。   现在齐三姑娘学会在现实里撒娇告状了。   你们看这皮搋子通得快吧!   终于整完这章了,累死我了,这章三更合并9500+ 第59章   臣子交好, 各成裙带党.派,在天乾年间,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宋珩的那位皇兄, 仁慈有余, 而魄力不足, 以致这样的风气在朝中竟然颇盛。肖家在那时和王家来往甚多,并没有人会去疑心他们别有勾当。   而后宋珩的皇兄病死,宋珩掌得大权,各派也都溃散了, 王家渐渐也和肖家少了往来。   “肖家二老爷那时刚捅出了一桩篓子, 缺钱缺得厉害。这个假王磬就带着大半的身家, 投了上门。肖二便应下了为他遮掩。随后肖家老大肖瑞知晓了此事, 不仅未报官上禀, 反而全权接过此事, 多番襄助假王磬。这假王磬不知来路身份, 但远没有进士的满腹诗书。肖瑞几乎成了他的军师……”成湘说着, 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这帮人好大的胆子!”他斥道。   宋珩面上倒是瞧不出明显的怒意, 他只嗓音森冷道:“党.派不成, 肖家便想暗自培养自己的党羽。假王磬成了最佳的人选。肖瑞自以为可以肆意操控他……”   成湘接口道:“却不成想这杀人夺财又顶替身份的, 能是什么善茬?”成湘冷笑道:“假王磬要将这秘密彻底埋起来,肖二前脚刚病死, 他后脚就大了胆子, 设法让肖瑞也中风说不出话了。”   “肖瑞小瞧了假王磬,假王磬也小瞧了他。”宋珩随手拨弄了下那卷画。   成湘笑道:“是啊, 这两个狗东西,都没信任过对方,都留有后手。”   “再查假王磬的来路背景。”宋珩道。   成湘应了声, 但紧跟着就为难道:“可依这人的行事风格,能将救自己的恩人上下数十口人全杀尽,连人的老宅都要放一把火烧了……恐怕与他真正身份有干系的,也都叫他杀尽了。”   宋珩听罢,倒并不急:“他真正的父母亲人或许死了,但他长子还活着。他杀人越货时,假王家的大老爷,已经有几岁年纪了。”   成湘双眼一亮:“是,属下知晓怎么办了。”   “肖家那里……”成湘又出声。   “两家相斗,自露马脚。”宋珩顿了下,道:“王娴已是皇后,没有谁比假王磬更想彻底掩盖当年的事了。他和肖家之争,不可避免。”   宋珩知道此事已历数年,一朝要全部起出来,恐怕没那样快。   先查办肖家没有任何意义,须得将这两家一同连根拔起才是。   成湘又应了一声,便见宋珩站了起来。   “您是要去齐家探望三姑娘?”成湘多嘴问了一句。   宋珩神色一下缓和了些许:“嗯。”   前个儿齐春锦到了府中,抽抽噎噎同他讲完了假王磬的事,等说够了,大抵也就没那么生气难过了。便又熬着一双黑眼圈儿,叫宋珩送她回家去了。   宋珩知她在齐王府多半睡不安稳,便也没有强留,真将人送回去了。   □□的时候,齐春锦还没忘骑在墙头上,微微俯下身来,低低和宋珩道:“多谢殿下。”说罢,还想亲一下宋珩,谁晓得那墙头太高,她个子又不大够,最后终究是没亲到。   但这一出折腾下来,宋珩心下已经变得足够柔软了。   今日是周家宴请齐春锦的日子。   假王磬不会放过肖家,王娴也不会放过齐春锦。   他得去盯着那个乖乖巧巧,盯着他默默流泪的娇弱小姑娘。   宋珩离开齐王府,坐上马车便往齐家去了。   这时齐诚正送齐春锦出来。   “不知那周家今日作的什么打算,锦儿不要委屈了自己。别的事也莫要再想了,好好玩。”齐诚抚了下齐春锦的头。   王氏没有出来,她留在了花厅中招待客人。   自打定亲消息传开后,便总有人来府上拜访了,无论是认得的,还是不认得的……   这厢齐诚话音刚落下,便看见了齐王府的马车。   他眉毛一扬,心道这还未成婚呢,便这样亲近了……   齐春锦也望见了宋珩的马车。   这下她心下倒是真涌动起了一分欢喜,于是想也不想就回头与齐诚道:“爹爹,我走了。”   齐诚闷声道:“齐家也有马车啊。”   齐春锦点点头,但随即就恹恹道:“可是我总觉得有些怕。”   “怕?怕什么?”   齐春锦歪头想了想,凑近了去低声和齐诚道:“若我是那个坏人,我肯定是要赶尽杀绝的。”   她语气依旧软得很,但落在齐诚耳中却如同一道惊雷。   是啊。   肖蔷都能将画送到齐春锦手里来了,难保王家不会也将杀机落到她的头上。   齐春锦扭头看向齐王府的马车:“齐王比较凶,旁人都道他一身血煞之气,邪物都近不得身的。我与他呆在一处,就没那样怕了。”   齐诚闻言,心下不由一片酸楚,又担忧女儿,又心疼妻子。   他哪里还有什么不快阻拦之意?   “去吧去吧。”   齐春锦这才一提裙摆,往马车去了。   而马车里的人也才终于得了讯号似的,掀起车帘跨步下来,先扶了下齐春锦的手腕,随后看向齐诚,遥遥一拜,算是见了礼。   齐诚生气归生气。   毕竟谁要来娶他女儿了,他心底都有点不痛快。   但等真见了齐王向他行礼,齐诚一下倒又受不住了,连连也跟着躬身道:“不敢,齐王殿下请。”   宋珩倒也并不与齐诚客气,他多少知晓齐诚这人有点憨直,就不必与他多讲究纠缠了。   “上马车。”宋珩对齐春锦道。   齐春锦点点头,走近了马车,口中还不自觉地道:“齐王府的马车怎么总要比别人家的高些?回回爬上去都好麻烦……”   宋珩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下不由失笑。这都学会跟他抱怨了?   宋珩转身道:“今日未带脚蹬,我抱你上去?”   齐春锦道:“殿下让我借个力罢。”   宋珩:“嗯?”   齐春锦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齐诚在远处看得眼皮直跳。   他这女儿不是胆子最小了么?今日怎么还对齐王摸摸敲敲的?   这厢齐春锦按了按宋珩的肩膀,一下泄了气:“太高了……借不上力。”   宋珩淡淡笑了下。   旁人正盯着他的笑容惊骇时,宋珩就已经扣住了齐春锦的腰,将她往上一送,就送上了马车。   齐春锦暗自嘀咕。   齐王的力气果然是很大的。   宋珩很快也返身跟着上了马车,齐诚重重叹了口气,就这样目送着他们走远了。   这赶车的护卫都已经与齐春锦熟识了,护卫隔着车帘笑道:“齐三姑娘有所不知,这越是权势显赫的人家,用的马、车、府门,都比别人家的要高大些。”   齐春锦喃喃道:“那皇帝下马车的时候,岂不是要摔跤?”   宋珩听她还念着小皇帝,心下有些醋,便淡淡道:“他摔下去,也有小太监趴地上接着。”   齐春锦:“哦。”   宋珩岔开了话,道:“那幅画就暂且先留在我府中。”   齐春锦点点,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宋珩又道:“还不知假王磬究竟是个什么来头,若你母亲还记得些许,便请她改日一聚,仔细说一说……”   “嗯嗯。”   此事正是齐春锦眼下最关心的事,自然和他认认真真说了起来,二人在马车里就这么嘀嘀咕咕,一直到周家门口才停下。   “去吧。”宋珩说着,派了个护卫给她。   齐春锦扭头盯着他:“殿下呢?”   “我在门口等你。”   齐春锦听了,心下觉得不大好意思。   她在里头吃吃喝喝去了,却要齐王在外头干等着……   她依依不舍地看他好几眼,这才揪住了宋珩的袖子,小心翼翼要下马车去。   宋珩见状,心下又是一片温柔。   她还懂得不舍了?   他淡淡笑了下,伸出手去,揽了下她的腰,免得她摔了跤。等她平稳落地后,他方才收回了手。   因只露了手臂,周家的下人倒也不知那是谁,只能大致猜测或是齐王。   可哪有齐王亲自送人来的道理?   齐春锦到了,不一会儿便有周家二夫人亲自出来,接了人进门。   二夫人也望见了那齐王府的马车,心下何等惊骇且不提。   宋珩也没有闲着,便是坐在马车里,也拿起了边关来的奏报翻阅。   此次周家宴,由周家主事的大夫人一手办的。到底是内宅之事,他不便露面。何况,正要叫齐春锦独自去得一回旁人的追捧谄媚,她才可消去胆怯,此后便是飞扬跋扈也好,他都一力担着。若是事事都有他一并出面,将来那些人只怕私底下还是要轻视她?   且说这厢齐春锦进了府,不多时就见到了府中主事的大夫人。   她昔日都只能远远地瞧这大夫人一眼,而眼下,这位大夫人在她跟前,正言语亲近而又不失恭敬地同她说话,大抵就是闲谈些,爱吃什么菜啊,喜欢什么花啊,平日里读书么……   齐语芙姐妹抵周府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那些个平日里仿佛尊贵得不得了的周家姑娘,这会儿正顺着齐春锦的话往下说:“原来齐姑娘爱吃升平炙……听闻齐王围猎时,现杀现做的升平炙最是美味。”   齐春锦道:“我吃过。”   还有齐王殿下亲手烤的。   众人好不惊讶。   “原来那时齐三姑娘去了围猎。”   “我们却是去不得呢……”   好一派热络景象。   隐隐有将齐春锦拱卫起来的姿态。   齐语芙二人哪里见过这般场面,一时适应不了,僵在了那里。   “大房的二位姑娘到了。”底下丫鬟道。   周家二夫人这才一抬头,道:“嗯。”   随后便无话了。   那大夫人更是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早知三姑娘爱荷花,便该叫人多种些在池子里。如今竟是有菊花、兰花可赏得。”那大夫人道。   齐春锦此时已经放松下来。   原先是周家得罪了她,又不是她得罪了周家,她紧张什么?   齐春锦道:“无妨,这会儿也种不活了……种了也没莲子可吃了。”   齐语芙听得嘴角抽抽。   就惦记着吃。   齐语柳抬眼望向齐春锦,这个生得美丽,却胆小如鼠,少于开口的妹妹,此刻坐在上座,周身竟也有了一丝从容气度。   齐语柳差点绷不住脸上的嫉妒和惊异。   而那厢旁人还在捧着齐春锦,道:“三姑娘说的是呢。……这说起来,这个时节有桂花可做入点心中吧?不如吃这个?”   齐语柳其实看得出来,那几个周家姑娘面色有些别扭,显然是并不愿捧着齐春锦。可她们却不得不愿。这才是更叫齐语柳心惊的地方。   周家尚如此,其余人呢?   岂不是个个都要在齐春锦跟前屈下了膝盖?   “说了这么多,姑娘该饿了。走罢,到园子里用饭去。”大夫人发了话。   众人便去了。   始终未有人与齐语芙二人说话。   齐语芙不忿道:“他们都晓得讨好齐春锦了?怎么待咱们反倒越发冷淡了?”   她们今日来这里,可不是为受冷落来的!   是为了翻身来的!   齐语柳没出声,她心底隐约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但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她们是齐家人,就算齐春锦再不愿意,但她们也的确是要沾她的光。齐春锦做一日的齐王妃,旁人就也得敬着他们一日……   齐家本家的人,可都派人来探问过祖母了。   先前何曾有过?   齐语芙姐妹二人脑中正乱糟糟的,且听得那头大夫人道:“就在此地了。”   她们仰头看去,却见今日这宴席摆在了水池边上。   为了能摆得下,连旁边的假山都叫人移走了。   这池子……她们如何不眼熟?   齐语柳心头一紧,那种不好的预感一下扩大了。   “这不是咱们当年……”齐语芙低声道。   齐语柳掐了她一把,没让她把话说完。再看其余周家姑娘,一个个的脸色也有些怪异。   当年,她们就是在这里,将齐春锦的那些个爱好,说与周家姑娘们听,还同她们说,齐春锦年纪小,骨子里却是个小.浪.蹄.子,小小年纪就惦念着要嫁给他们周家的公子了……   于是众人嘲笑讥讽起来。   齐春锦自己一慌,掉池子里了。   只是她怕人来救她,坐实了她的“浪.荡”名声,自个儿在里头泡了好久才被丫鬟拖出来。   这不都要怪她自己爱看些不正经的册子吗?正经姑娘谁看这个?   齐语柳心底是这样想,数年来她都是这样想。   可此刻,这些想法一遍遍重复着,却好像成了无力的自我安抚。   她是晓得,她们害了齐春锦的……   而此时周家门外,小皇帝的马车也才刚刚抵达。   他们方才绕了市井一圈儿。   如此才显得不刻意,王娴心道。   只是小皇帝刚一卷起帘子,突然惊声道:“那不是皇叔的马车吗?”   王娴闻言也是一惊。   怎么会?   齐王便……便这样与齐春锦亲近不舍吗?齐春锦到周家来,他也要一同?   小皇帝先一步下了马车。   王娴一下从背后揪住了他的袖子:“皇上别去。”   小皇帝皱了下眉。   王娴勉力压下动荡的心绪,道:“皇上私自出宫,若是叫齐王殿下见着了,齐王殿下会如何说?”   小皇帝:“……是。”   还是别主动去和皇叔打招呼了,昨日因着政务处理不当,才叫皇叔骂了个狗血淋头呢。   王娴心道,兴许也只是齐春锦坐了齐王府的马车来,未必里头就有个齐王。   这样一想,王娴心下稍定。   随即二人就这样悄然入了府。   这厢开宴,便有下人连滚带爬来报,说是皇后与皇帝到了。   若是往日,这实在是无上荣宠,可今日么,大夫人的表情有些僵。今日的事,并不适合叫旁人瞧见,所以她才只请了齐家的人做客……   “请。”大夫人站起身道。   可她又能如何呢?只能起身相迎。   那厢脚步声渐近,大夫人忙起身迎了人。   小皇帝笑道:“锦儿也在!”   皇叔不在,他倒可以尽情唤齐春锦的名字了。   齐春锦也有点惊讶。   她起身见了礼,点点头道:“唔,正要吃,你们便来了。”   小皇帝笑道:“那倒是赶巧了。都是些什么?可是爱吃的?”   大夫人见他二人言语间透着亲近熟稔,心下惊了惊,随后倒也定了下心。那今日这出戏还是可以接着唱的。   齐语芙二人望着这一幕,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们才缓缓回了神,此时却也只剩下羡慕嫉妒和畏惧的份儿了。   那可是皇上啊!   她们不甘地低下了头,生怕被认出来。   谁叫她们原来诬告了眼前的少年,与齐春锦有私.情呢,把人错认成岳王世子,惹来岳王府报复不说,如今才知人家竟然是皇上!   轻易就能叫大房上下覆灭的皇上!   “突然记起来,没几日该是周萍的生辰了,今日皇上出宫体恤民情,本宫得幸随行,便顺路到府上来探望一二。”王娴落座道。   大夫人忙露出了受宠若惊之色。   周萍沉默地坐在下头,却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她们虽然常在一处玩,可说白了,不过是家世相近利益所致。她与王娴哪里有什么深厚感情?哪里值得做了皇后的王娴,都还亲来周家一趟?   周萍压下心底的怪异感,起身谢过了王娴。   有王娴在,她自然就成了这里发话的人,她出声道:“开宴吧。”   众人各怀心思,各自食不知味。   唯有小皇帝还认认真真与齐春锦谈论起,哪道菜更好。   齐春锦这方面可是行家,自然侃侃而谈不落下风。   众人越看越觉得心惊。   谁能这样自如地在皇帝跟前,与他交谈呢?   王娴抿了下唇,一时都觉得风头好像被夺了去。   等用饭用至一半。   王娴准备说些什么话,皇后总要拿出皇后的派头来,谁知那头大夫人先开了口,道:“还不跪下。”   此话一出,其余人满头雾水。   那几个周家姑娘却是从席间走出来,跪在了齐春锦跟前。   齐语柳见状,一下变了脸色。   这周家……这么舍得放下身段?   王娴也皱了下眉。   她了解周家,她差不多猜到了周家当家太太会做什么……但当这一幕真正呈现在眼前,王娴心底还是升起了强烈的不可遏制的怒意与嫉妒。   她才是皇后。   可齐春锦还未嫁到齐王府,便也获得与她同等的尊贵待遇,周家人都要抛却脸面,这样来哄着她。   “这是做什么?”齐春锦疑惑地问道。   周家人只当她是在拿捏姿态,下跪都哄不住她。   大夫人心中一凌,反倒越发不敢小瞧了这位齐三姑娘。她一垂眸,冷声道:“还愣着作什么?”   周家大姑娘当先起身走到那池子边上,纵身跳了下去。   齐语芙瞠目结舌。   齐语柳喃喃摇头:“疯了,疯了……”周家人真是疯了!为了讨好齐春锦,竟然这也干得出来!   周萍吸了口气,也跟着跳了下去,道:“当日对齐三姑娘多有不敬,今日自罚,不敢求齐三姑娘原谅……”   而周家的四姑娘,是个气性大的,她气冲冲地起了身。   王娴和齐家大房姐妹都不自觉抿住了唇。   ……这是要发作?   那四姑娘却是径直走到了齐语芙二人跟前,冷笑道:“你二人还杵着作什么?难怪二房与你们分了家。谁叫齐三姑娘这两个姐姐,是披着皮的丑恶东西呢?连自家亲姐妹都算计戕害!你们见了这副场景,不觉得脸红吗?”   她们一愣,哪能想到这四姑娘是冲着她们来的?   此时小皇帝已经拧起眉,冷下脸,看向她们了。   还有周围无数的目光……   齐语芙脸上挂不住,忙道:“齐春锦都没说什么,哪里轮得到你们来为她出气?”   齐语柳紧紧咬住唇,没敢出声。   是啊我的傻妹妹!   今天他们可不就是来为齐春锦出气的吗?   她直到现在才发现!   四姑娘哪管她说什么,只一心惦记着大夫人的交代,于是直接上了手,将齐语芙拖到了池子边,冷笑道:“你这等人,淹个池子都算便宜你了。”   齐语芙奋力挣扎,尖叫一声,却还是抵不住力气,被掼进了池子里。   齐春锦都看得目瞪口呆。   小皇帝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他们都曾经冒犯过齐三姑娘?”   一听他用“冒犯”一词,大夫人便知在皇上心中,齐三姑娘分量不低。   大夫人躬身回话:“是。那时虽说都年纪不大,但说到底也是臣妇教子不当……这犯了错,总是要还的。”   小皇帝看向齐语芙:“她们二人原是齐三姑娘的姐姐?”   大夫人又应声:“是。”   小皇帝沉下脸,倒还真有了几分皇帝威仪。他年纪再轻,毕竟也是皇家人。   此时已经入秋,那一池水寒凉得很,齐语芙被淹得呛了两口水,浑身如针刺。死亡的恐惧压在她的头上,齐语芙一边挣扎,一边大喊起来:“救命,姐姐救我!齐语柳!齐语柳你快救救我!”   齐语柳却已经被吓住了,浑身瑟瑟发抖。   那四姑娘又怎么会放过她?   大夫人说了。   那日凡是得罪了齐三姑娘的,管他是主谋还是从犯,一个都不能落下。   这要赔罪就得拿出赔罪的架势。   犹犹豫豫放不下身段、狠不下心,最后恐怕赔罪不成,反将人得罪得更厉害。   四姑娘冷笑一声,走到了齐语柳面前。   齐语柳怕她也来拽自己下水,心下一激灵,脱口而出道:“为何不问问,当时都是为了什么,齐春锦才挨了笑话的?她……”   四姑娘抬手就是一耳光,将齐语柳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齐语柳又疼又怒:“你们……”   “啪”,又是一耳光。   “那话……”   “啪!”   不等她喘口气,那周家四姑娘就连着可劲儿抽了好几个耳光,一时间“啪啪”声不绝于耳。   齐语芙在池子里吓傻了,这下别说呼救了,动都不敢动一下,只能老实泡着,生怕自己也跟姐姐一样挨了耳光。   齐语柳被抽得耳朵嗡嗡,嘴里都渗出了血丝。   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脸上眼泪横流。   再看她的模样,脸已经肿了。   那四姑娘还没忘记开口道:“齐三姑娘惦记着情谊,才没有对你们出手。可我却是个脾气大的,断容不得你们这样的……”   这话便是洗去了齐家二房戕害大房之名,只将这档子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四姑娘说罢,便指挥两个婆子将那齐语柳一并拖着扔进了池子里。   随后,连她自个儿也跳下去了,打了个哆嗦,道:“齐三姑娘今日就拿咱们当个景致瞧吧,倒也不敢求三姑娘原谅,但求三姑娘日后见着了咱们,心头也开心些……”   “公子?”那厢有婆子惊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周旭沉着脸色缓缓走近了。这位昔日里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儿,今日模样却多少显得憔悴了些。   大夫人皱眉问:“旭儿今日不该在学堂么?”   周旭先朝小皇帝行了礼,随后他就定定看向了齐春锦,道:“原来今日在府中宴请齐三姑娘。”   大夫人心下叹气,道:“是啊。”   周旭看向池子里的众人,心下差不多明白了怎么回事,他问:“今日可是为了向齐三姑娘道歉?”   “是。”   小皇帝闻言皱眉,连这个周旭也有份儿?   好哇!   他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这么欺负锦儿!   不等小皇帝发话再好好惩治这些人,那周旭竟也朝着齐春锦的方向,一撩衣摆单膝跪了下来:“那日也有我的过错……请齐三姑娘原谅我。”   她都要嫁人了,却还未原谅他,连多看他一眼,多与他在一处坐着也不肯。   那日他还欢欢喜喜依着她的话,去药铺里抓了药,谁晓得回来没两日,她定亲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连周家公子都跪地道歉了。   齐语柳面色灰败。   只是她脸肿得厉害,倒也看不出来。   齐语芙也抖得更厉害了。   齐春锦与齐王定了亲,还有皇上回护,周家要巴结她,周家公子都要给她下跪……   这还是那个齐家三姑娘吗?   她们已经得罪不起她了……兴许在她跟前说错半句话,都要挨罚……   齐家大房二人都蜷了蜷身子,什么绝地翻身,都不再想了。   二人模样狼狈,那些朝气又霎地从她们身上全抽走了,重新变得萎靡起来。   齐春锦缓缓扫视过周旭,再是那池子里狼狈不堪一群人。   个个都是当年胆怯的她的缩影。   他们卑躬屈膝,瑟缩畏惧,无一人敢喊。   原来他们都算不得如何厉害,她不必怕他们……   齐春锦缓缓呼出一口气,是有些开心解气的。   那牢牢缚在心头的阴影,好像都紧随着消散了。   王娴却在这厢掐紧了手掌,目光越发冰冷。   她今日来,本是要解决了齐春锦。   谁晓得却是看着周家人,如何百般讨好齐春锦,旁人又如何求她原谅……   “好了,这饭都快凉了。”王娴淡淡道。   小皇帝沉声道:“倒也不必吃这些了……等一会儿离了府,朕请锦儿去吃金华楼罢。”   谁稀得吃周家的饭?   得罪了齐春锦,就这样便算了?   王娴噎了噎,心头有些不痛快。   大夫人一下慌忙了。   谁晓得除了齐王,这齐三姑娘背后还站着个皇帝呢?   齐春锦道:“欠着吧。”   旁人听了嘴角直抽。   敢叫皇上欠着她?   小皇帝轻叹一口气道:“我知你今日肯定烦得很,都不想去金华楼吃了是不是?那便欠着吧。”   齐春锦是烦,但不是为这事。   她是不想见到王娴。   大夫人忙指挥下人去厨房换些新的热食来。   等用完饭。   大夫人才叫人将几个姑娘捞起来,再看那齐语柳,被捞起来时,冷风一吹,竟是生生晕了。齐语芙也吓傻似的,一声不敢吭。   四姑娘也打着哆嗦呢,还回头与那齐语芙道:“你们两姐妹办蠢事,将我们周家牵扯了进去。我告诉你,日后若是听得你们在外头胡乱议论齐三姑娘,周家第一个放不过你们。”   齐语芙抖了抖。   那厢大夫人有意想平息小皇帝的不快,便又请几人移驾到另一处园子里去,同时又命人去准备些贵重的大礼。   “太太是要献给皇上吗?”老妈妈问。   大夫人摇头道:“皇上什么样的珍宝不曾见过?周家的东西哪里能轻易取悦得了他?与其献给皇上,不如都一并呈给那齐三姑娘。她但凡露个笑脸,这皇上、齐王殿下,两处都过得去了。”   她说罢,还怕底下人不够仔细聪明,想了想便去亲自选了,只留下了二夫人在此地作陪。   王娴道:“且去忙吧,不必在一旁陪着。”   二夫人已经见过皇上与这齐三姑娘如何熟稔了,想他们怕是要说些亲近话,外人在此,反误了人家谈天,便也识趣地退下了。   一时园中只留下了宫人、周家的丫鬟和一些护卫。   齐春锦哪里想同王娴说话?   可又不想大庭广众之下,下了小皇帝的面子。母亲说的是,如今王娴与小皇帝是一体了。   唉。   齐春锦在心头轻叹了口气,随后起身走向一旁:“我去摘些花。”   小皇帝见她似是依旧不大高兴,忙想也不想,也跟了上去。   王娴垂眸,指了个宫女:“去,去跟着,给皇上和齐三姑娘拎篓子。”   莲儿见状忙也去了。   王娴早猜到,小皇帝待齐春锦亲近,多半会要与她独自说话。只是亲眼见了,她心下仍旧不免升起了妒意不快。   她再看不上小皇帝,也轮不到齐春锦来享受小皇帝的亲近!   齐春锦采着花,倒是想起了另一桩事。   ——齐王还在外头等她呢!   她在周家都吃了两轮了,齐王这会儿应当还饿着呢,肚子没准都咕咕叫了……齐春锦越想越觉得羞愧,忙叫来周家下人,叫他们去备些吃食。   周家下人心底忍不住嘀咕。这怎么还带打包的呢?   但齐三姑娘如今贵不可言,哪里轮得到他们来质疑?   反正贵客吩咐了,他们照着做就是!   周家下人退下去,小皇帝便走了过来,问:“锦儿还不高兴?”   齐春锦点了头,想同小皇帝说,王家如何如何坏,但又生生按住了。唉。齐春锦在心底又叹了口气,更觉得惆怅烦闷了。   这时候倒有些想齐王了。   若是与齐王在一起,她就能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了。   小皇帝又道:“你若不高兴,我再下令惩治他们……”   齐春锦摇了摇头,揪下来一朵花,恹恹道:“他们也不至死罪的。”话音落下,她又揪了一朵花。   小皇帝道:“那就把周家花园拔秃!拔完你肯定就消气些了……朕昔日不大高兴时,就这么偷偷拔了母后的花……”   二人说着,就真霍霍起周家花园了。   宫女和莲儿都跟在后头捡花。   莲儿捡得认真。   那宫女却捡了没两朵,便凑到了小皇帝跟前去,躬身道:“皇上,依奴婢瞧,这些花没什么看头。还没奴婢的香囊香呢。”   “香囊?”小皇帝疑惑地看向她。   宫女从袖中掏出一物来。   剥去外头的手帕,露出里头的模样。   的确是个香囊,香气霎地就扑入了鼻间。   齐春锦扫了一眼:“咦?与我的有些像。”   小皇帝闻言朝她腰间看去,笑道:“是有些像,几乎都一模一样了。”   小皇帝说着,忍不住皱了下鼻子:“这香也太浓了……还是这院子里的花香清淡些。朕不爱这个,你快收起来罢。”   “你们也不必在后头捡花了。”小皇帝道。   齐春锦突然蹲了下去。   小皇帝忙问:“锦儿怎么了?”   齐春锦长长叹了口气:“气得我头都昏了。”   小皇帝顿了顿,道:“朕也有些昏。”说罢,他皱眉瞪向那宫女:“定是你那香囊熏着朕了。”   宫女嗔怪地看他一眼,突然伸出双臂去,勾住小皇帝的脖颈,就势便要去脱他的外裳,嘴里媚声道:“皇上,奴婢身上更香呢,皇上闻闻……”   齐春锦吓呆了。   小皇帝也吓呆了。   这不是画册里才有的景象么?   不等齐春锦仔细观摩这宫女要怎么做,斜里出来一个默不作声的男子,将她打晕了。   齐春锦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看清了那是齐王派给她的护卫。   这人一路都跟影子似的,没什么存在感。   “这是怎么回事?”齐春锦愣愣道。   “请姑娘耐心等一等。”护卫笑着道:“这还差条鱼呢。”   王娴都借口出去了一趟,又转回来了。却还迟迟没听见女子的尖叫声响起,她的心不由慢慢沉了下去。   王娴四下一打量。   的确没有齐王的身影……甚至连齐王身边的人,都没看见。   今日不应当出错啊……没有人知道王家与齐春锦的仇怨,更没有人会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只是叫那宫女在皇帝身上留下些痕迹,再独自离开,留皇帝和齐春锦在那里,再装作无意间撞破这般花园苟且之事就成了……   这样的简单的事,也办不成?   眼看着越拖越久了,而那厢究竟如何了,她却一概不知。   王娴又派了个宫女去。   那宫女去后却也不见回来。   王娴坐不住了。   且趁着周家人还没来。   王娴起身淡淡道:“皇上和齐三姑娘怎么还未回来?这摘花未免也摘得久了些?”   似是说给旁人听。   随后她才朝那树丛深处去了。   今日总不能在这里耗上一整日的,那岂不是擎等着被人看破算计?   这今日一计不成,下回还要这么设计,就难了。   等看了情况,届时再随机应变好了。   ……   那厢周家几个姑娘请了大夫来把脉开了药,又沐浴换了衣裳。   周萍沉默半晌,突地起身往外去了。   “你去做什么?”   周萍没应声。   她总觉得今日王娴来得奇怪。   这女人最善不动声色利用旁人,今日莫不是要利用周家做些什么罢?周家才放下身段道了歉,可不能叫人搞砸了!   否则岂不全白费了?   想到这里,周萍的步子走得更快了。   “周姑娘。”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周萍骤然回头,却见那人身着护卫服,胸口绣有一个“齐”字。这“齐”自然不是齐家的齐,而是齐王府的齐。   周萍一怔,目光往后一扫,便见着一个身形挺拔高大的俊美男子。   他身着锦衣华服,光华照人,却来得静悄悄。   护卫笑道:“周姑娘就不必去了,且在院子里好好待着吧。”   什、什么?   周萍还没明白这话意,宋珩斜睨了她一眼。那一眼森冷阴沉,与齐王往日的外表截然不相符,周萍打了个寒颤。   周萍双腿发软,钉在那里,开不了口,也迈不开步子。   她眼睁睁地看着齐王带着护卫走远。   慢慢地,周萍回过了味儿……   一定有什么事在他们都没注意的地方,发生了!   王娴……王娴!   若是在周府出了事,周府如何脱得掉干系?   周萍刹那间恨得几乎咬碎一口牙。   王娴来到了花园的死角。   这里被树木花草掩盖,旁边还修了一座假山和亭子,足以不叫周家下人轻易看见。   齐春锦与小皇帝都昏了。   可这二人衣裳整整齐齐,哪里像是偷.情后的模样?倒更像是遭人暗算绑架了。   王娴皱眉,却是一转眼,看见了倚着树同样昏倒了的宫女。   她走上前去,一巴掌扇在了那宫女脸上,面若寒霜:“我不是叫你提前吃过药了?怎么连自己迷昏了?”   那宫女睁开眼,慌慌张张捂住脸,正待开口。   “拿下。”宋珩淡漠的声音响起。   几个身着黑衣的人,从树丛间走出,不等王娴分说辩解,已经将她死死按在了地上,她猝不及防,还啃了一嘴的泥。   宋珩从那宫女身上拿过香囊,又扯过齐春锦腰间的香囊。   他把玩两下,问:“皇后想拿这香囊作私.情信物,又可知齐春锦这香囊是谁送的?”   王娴挣扎两下,嘴里却是吃进了更多的土。   她是皇后!   没有证据,如何能这般待她?   “此物是本王赠给她的。”宋珩一脚踩在了王娴的背上,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味道。他道:“你拿本王赠她的东西,来仿制陷害。好大的胆子啊……”   王娴心猛地一缩。   齐王……送的?   何时?   那样早,他们便有这般来往了?   王娴又嫉妒又畏惧,喉头一时岔气卡入了泥土,她艰难地呛咳着,却是出不得气,也吸不得气。   她要被活活憋死在这里了?   不,不……   王娴意识模糊了一瞬。   宋珩漠然的声音,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你与你祖父,不愧是一家人。都是只干得来杀人放火,玩不转城府心计的无脑蠢货。就算披上了别人的锦衣华服,骗来三两个结亲的高门小姐,也洗不净骨子里下等的肮脏与低劣。”   这个她曾经悄然爱慕过的男子,开口,却像是催命符,像是地狱里的森森鬼语,将她牢牢钉在了那里,肝胆俱寒。   齐王……他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怕你们看得不舒心,就憋着一口气把这段整完了。这章三更合并共计一万零九百字。 第60章   齐春锦从地上爬起来, 抖了抖裙摆上的泥灰,道:“装睡还是有些难的。”   王娴闻声,脖颈僵了僵。   是装的!   是因为齐王早就预见到了她今日要做的事吗?   王娴更奋力地挣扎起来, 想要转过头去看那齐春锦脸上的神情。是不是居高临下、面带嘲讽?她是不是得意极了?那张娇媚的脸甚至因此变得更加光彩照人, 让旁人望尘莫及?   此时宋珩走向了齐春锦, 弯下腰去理了理齐春锦的裙摆。   他问:“地上躺着凉吗?”   和方才是两种全然不同的口吻。   齐春锦低低道了声:“不凉,但是好硌。”   宋珩想要揉揉她的腰,但又生生忍住了。这里还有旁人。   这厢王娴得了喘息的间隙,终于成功将头扭了过去。   除了立在一处的齐春锦和齐王……王娴看见小皇帝面色沉沉地爬了起来。他也是装昏的。   王娴胸口咚咚, 头昏得厉害。   一颗心刹那间彻底沉了底。   王娴几乎不敢对上小皇帝的目光。   可小皇帝却紧紧地盯住了她, 语气平静得一反常态, 让人听不出喜怒。他问:“皇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王娴喉头发堵,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越是一言不发, 小皇帝就越是有种发泄不出的极度的愤怒, 他踱步两圈, 口中道:“这就是母后仔细为朕挑选的皇后……”   小皇帝自幼学的是儒家, 讲究一个进退有礼。   他说不出更锋利刺人的话, 但单单只是这样一句, 当着齐春锦的面, 落在王娴耳朵里,也已经叫王娴倍觉羞辱了。   王娴咬了咬牙, 想要依计划, 将一切都推给那宫女。   那宫女是她用来掩人耳目的,结局本也是个顶罪下场。   可听了齐王那番话, 她突然又不敢了。   她不知道齐王都知道了多少,齐春锦和她的母亲王氏又说出去了多少。她的推脱,齐王可能看得一清二楚。   到时候, 她不仅推不了这罪责,兴许反倒会将齐王和小皇帝惹怒到极致。   那时,真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王娴脑中嗡嗡作响得更厉害了。   她要……做一个决断。   那厢宋珩命护卫取来披风,给齐春锦披上了,随后才又看向王娴:“ 今日之事,是你的手笔,还是你那祖父的谋划?”   王娴闻声知意。   这话……分明是给了她,将罪责一尽推到祖父头上去的机会。   王娴飞快地在心下平衡起了利弊。   她与王家是一体,可王家已经暴露在齐王眼皮子底下,除非齐王明日暴毙,否则便是王家暴毙了。   不……也未必是一体。   她已经嫁人了。   她是皇后,轻易不得入罪。   王娴深吸了一口气,嘶声带着哭腔道:“我也是没法子的,我是王家女儿。哪怕当年我祖父作恶时,我还未出生呢,可一旦事情捅穿了,我也要万劫不复……我方才嫁了人,活了不过十几年……”   王娴多是端庄的模样,此时哭起来,倒还真有几分情真意切的味道。   等哭诉完自己的无可奈何、身不由己。   王娴道:“今日被齐王殿下抓了个正着,我也无可辩解。是我之过。”她闭了闭眼,道:“我也不愿再为虎作伥,我祖父当年作下的恶,总归是要还的。”   “先请皇上、皇后到怀荫庄等着吧。”宋珩冷淡道。   怀荫庄是齐王府的产业。   护卫领了命,便请他们往外走。   齐春锦在一旁,早看得目瞪口呆了。   王娴变脸变得太快了。   虽说能认错没什么不好……可她看完,就是觉得怪怪的,心底还是不大舒服。   宋珩一回首,就瞥见了她皱眉的模样。   “还硌着疼?”宋珩一边问,一边抬起手轻按在了她的腰间。   齐春锦摇了摇头。   宋珩也就只好把手又收了回去,摩挲了下指尖,还有几分可惜。   “王娴认错了,是不是就……原谅她了?”齐春锦小声问。   其实齐王已经帮了她很多了,不然今天她肯定不知道王娴要用什么手段对付她的。是她要求太多了,又记仇又小气唉。   宋珩听见她的话,却是忍不住揉了下她的脑袋:“怎么会?她得罪的是你,自然只你才有资格原不原谅她?日后你要她如何,便是如何。”   宋珩顿了顿,面色微冷道:“今日王娴这番话,不过是装腔作势,为了后面出卖自己的家族换得苟活来作铺垫,好叫脸面上过得去罢了。她岂会真心悔过?这个假王家再如何作恶多端,她的荣华富贵都是家族给的。她还能这般毫不犹豫出卖母家,可见心性凉薄,天生利己。”   齐春锦听得又一次目瞪口呆。   原来……这也是装的?   “那皇上岂不是以为她真心悔过了?”齐春锦喃喃道:“皇上真惨。”   宋珩浑不在意道:“若他当真蠢到连这也看不出来,这些年倒是白教他了。”   宋珩心有不快,连带看小皇帝也有些迁怒。   既是成了婚,却连自己的妻子整日里做什么,怀的什么心思都不知晓。   齐春锦倒是很讲朋友情的,听宋珩这样说,忙犹豫着细声道:“你这样有些太凶了……”   宋珩听她为小皇帝说话,心底反倒更醋了。   此时周家大夫人和二夫人都相携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个周萍。   “贵人呢?”大夫人冷着脸问。   下人讪讪道:“方才皇上与皇后娘娘先行一步了。”   大夫人心下一紧:“那齐三姑娘呢?”周萍口中的恐怕出了事,莫非就是这位主儿出事了?   下人指了指角落。   周萍此时也在后头提醒道:“齐王殿下已经到了。”   大夫人与二夫人一时都是满脑门的汗。   这好好一桌赔罪宴,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二夫人也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就不该那样贴心会看眼色。她退下做什么呢?就陪在那里不好吗?   二人后悔莫及时,齐春锦听见动静,便先一步走了出去。   众人见着她,都是一愣。   齐春锦到底还是吸了些香囊的味道,这会儿有些酸软无力,走路都不免微微踉跄。   大夫人见她,不由一喜。   “齐三姑娘!”大夫人喊了一声,便要迎上去,后头却先伸出了手来,扶住了齐春锦的胳膊。   紧跟着后面那人走出来,彻底展露了面容。   众人这下又是一惊,齐齐跪地:“见过齐王殿下。”   宋珩淡淡道:“本王来接齐三姑娘。”   大夫人心道,二夫人还真没说错,那门外停着的马车里,原来真装了个齐王!   这齐三姑娘好大的脸面排场!   这头宋珩改扶为攥,牢牢扣住了齐春锦的手腕,将她牵住了,然后径直朝园子外走去。   大夫人等插不上话,便只好跪地不起,口中道:“恭送殿下。”   好像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   那厢齐春锦绵绵软软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一桩事:“等等。”   宋珩便也就驻了足,耐心等着她。   大夫人等也不由抬头看向她,听她吩咐。   “我方才叫人去准备的饭食呢?我要带走的。”齐春锦道。   大夫人怔了怔,虽然不知何故,但还是马上派人去催问了。   不多时,就有下人拎着食盒回来了。   齐春锦问:“是按我点的那几样菜准备的么?”   下人躬着腰回道:“是,是。”   齐春锦放了心,拎住食盒:“我们走吧。”   宋珩从善如流地伸手接了过来,这才牵着她,继续向外行去,如此亲近动作,倒是丝毫不作遮掩了。   周家上下看着这一幕,心下又不知是何等惊骇。   等他们走远了,周萍才起身,喃喃道:“应当是出了事啊。”   二夫人道:“兴许是我们不能打听的事。”   大夫人沉吟片刻,道:“此时便不去打听,免得无意中触怒了贵人。只是尔等都须得多长一个心眼……”今日来的人,从大夫人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那唯一需要留心的便是王娴。   周家如何戒备了起来且不赘述。   齐春锦与宋珩出了府,宋珩问她:“方才宴上没有吃饱?”   “吃饱了。中间叫周家姑娘同我赔罪打断了,然后便吃了两回。吃得挺饱的。”齐春锦道。   宋珩掂了掂手中的食盒:“那这东西……”   齐春锦忙道:“是给殿下的。”   “给我的?”   “嗯,殿下不是府外等我吗?我在里头吃着,殿下却在外头饿着……”   宋珩受宠若惊,醋意顿消。   小姑娘也学会惦记着他了!   “锦儿想得周到。”宋珩低声道,竭力压下了想要亲吻她的欲.望。然后将那食盒放置进马车中,再将齐春锦整个抱了起来,放上了马车。   一旁的护卫们只觉得,殿下浑身都仿佛洋溢着春风。   等上了马车后,宋珩却是先将齐春锦送回了齐家。   而这一路上,宋珩也慢慢将食盒里的东西都吃下了。他一边缓慢享用,一边问齐春锦:“今日你可觉得开心了些?”   齐春锦重重点了下头,还长长舒了口气:“……原来看别人倒霉受苦,会这么快乐啊!”   宋珩知她说的是齐语柳姐妹,和周家那些欺负过她的人,还有王娴。   宋珩面色柔和了些:“是啊,所以齐三姑娘若是利用好了齐王妃这个身份,将来便会更快乐的。”   齐春锦有些脸红,抿紧了唇,没应他的话。   马车很快行至齐家门外,宋珩为她卷起了车帘,还一手扶了扶她,道:“王娴的事,我去处置便是了。你好好歇息。”   齐春锦点头道:“嗯。我知晓我不够聪明,也没什么大本事。我便不拖你们的后腿了。若是有什么要我做的,你便嘱咐我好了,我一定听的。”   宋珩顿了下,目光深沉了些。   他盯着齐春锦,微微笑了下:“什么都听?”   “嗯!”   宋珩点了头:“好,我知晓了。”   齐春锦回到府中,王氏便当先迎了上来。   “方才送走客人。锦儿今日去了如何?那周家是个什么姿态?”   齐诚不一会儿也匆匆赶回来了,与王氏一并围坐在齐春锦身边。   齐春锦只捡了重要的说,那王娴做了什么便没有说了,她也不知晓齐王和小皇帝接下来要如何打算,好像是要用王娴起了假王家的底?   齐春锦不大清楚,便不提了。   王氏二人见她神色轻松了许多,嘴角好像都始终噙着一丝笑意,全然没了前两日的苦闷与难过,便也放了心。   齐春锦浑身绵软得厉害,懒懒打了个呵欠便要去休息。   王氏也就叫莲儿扶她去了。   齐春锦躺倒在自己的床上,翻了个身。   想起她与小皇帝等在树下,却见齐王疾步行来的模样……   她喃喃道:“原来做齐王妃这样好的啊。”   那厢小皇帝二人也抵达了怀荫庄。   这里内外都是宋珩的人,小皇帝都是第一回 来这里。毕竟宋珩从来注意分寸,若是请小皇帝到这里来,难免显得有弑君夺权的嫌疑。   可今日,宋珩心下不耐,便打破了这分寸,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自己的强势与凌厉。   王娴踏进门后,也的确有些心底发凉。   她忍不住转头去看小皇帝,想要从这人身上找到一些安全感。   “皇上……”王娴低声道,倒罕见地有了一分柔弱姿态。   小皇帝却是回过头来,冷冷盯着她,面色沉沉,无声落下了几点泪水。   小皇帝自幼在皇宫被小心养护着长大,何曾见过这般多面善变,又心肠恶毒的人?偏偏这人,还是他的妻子。   “闭嘴。”小皇帝冷声道:“朕不听你的解释。”   他出宫第一回 是齐春锦救的,她和云安都愿意陪着他玩,逢年过节还总要备礼物叫皇叔带给他。他明明是皇帝,却好像一无是处。   小皇帝死死咬牙:“朕对不起锦儿,差点因疏忽害了她。”   王娴呆住了。   小皇帝听了她那番声泪俱下的诉苦,竟然没有半点心软……她想说,今日之局,齐王早料到了。是设了局等我进去呢。你知道齐王在威胁我吗?我哪里有本事害得到齐春锦?   王娴越想越觉得胸口要被那恐惧和嫉妒撕碎了。   齐春锦几年前分明还是皇城里的笑话,怎么过了几年,倒一个个都惦记着维护起她来了?   半晌,小皇帝重新抬眸看向她,这位少年皇帝,头一次展露出了自己的威严与凌厉,他道:“你要将王家的事,仔仔细细说出来,不可有一丝遗漏。否则,就算皇叔不处置你,朕也会告知母后,你言行无状,与人私通,叫朕抓了个正着。无妇德,无皇后之仪。朕难忍此辱,便处……”   “活埋之刑。”   王娴站在那里,浑身冰凉,彻底孤立无援,辩无可辩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三姑娘终于感觉到了做齐王妃的好。   小皇帝也终于长大了。 第61章   这日的事成了秘密。   王娴原本想等事成, 就暗自处置了那宫女,谁晓得如今事情败露,反倒不敢动了。有了小皇帝一番话在前, 王娴怕自己杀了宫女, 便被小皇帝认为是杀人灭口、掩盖痕迹了。   小皇帝在她眼中, 从来不是个清醒的人。   这样的人,少年心性一起,是不会去分辨什么利益轻重的,他兴许真会舍下脸面, 活埋了她。   王娴赌不起。   王娴只能彻底歇了从中动手脚的心思, 等她再见到宋珩时, 已是许久之后了。   这位齐王殿下神色淡淡, 浑然没将她放在眼中。   王娴这才发觉, 她连这位的手腕都从来没看清楚过……他是故意先留她和小皇帝独处, 叫小皇帝先发作一通的。   宋珩扭头看了一眼护卫。   那护卫立即上前, 将手中的纸笔放在了王娴跟前。   宋珩道:“写吧。”   王娴也不敢细问, 更不敢同他讨价还价了, 只能埋头老老实实写了起来。王老太爷当初是如何同她说的, 又吩咐她做了些什么, 还有那些与王家有牵连的人家……王娴是都写了下来。   宋珩知她自私心狠,倒也并不意外, 叫人收起来后, 当即命护卫送了小皇帝与她回宫。   王娴咬了下唇。   便是如此,也得不来他多看一眼。   是……他怎么会多看我呢?他今日之怒, 便是因着齐春锦发的。他满心都是齐春锦呢。   等再回到马车上,与先前时的气氛已大不相同。   二人无言,直到马车在皇宫停下。   太后已得知二人出宫的消息, 她身边的嬷嬷在那里等了不知多久了,见他们下马车,当即迎了上去,冷着脸道:“太后请皇上、皇后去一趟。”   王娴心里更是烦闷至极。   今日事不成,却还要遭太后责骂!   齐春锦此时呢?   她此时该是如何快活?   齐春锦回到齐家睡了一觉起来,而那厢齐王府的帖子也送到了齐家了,说是要请王氏与齐诚过府。王氏才知是因着假王家的事。   齐王到过他们府上,他们却是第一回 到齐王府上。   虽说已是未来女婿,可没有人敢真正将自己摆在齐王长辈的位置上。因而王氏二人不得不仔细问了问齐春锦,这位齐王有何禁忌喜好……   齐正被斥死,他们倒也还没忘呢。   吸了迷香后再睡醒,身体到底是不大舒服,齐春锦懒洋洋地趴在桌面上,头也不抬,道:“没什么呀。”“就这样去便好了。”   齐诚都忍不住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哪有这样的?”   齐春锦点点头道:“就是这样的啊。”   “那可是齐王!他表现得再如何翩翩君子,也是当朝摄政王,朝中无一人敢得罪了他……”齐诚说着说着,便有些忧虑。这日后来往,还不知要如何拘谨尴尬呢。   齐春锦闻声怔了下。   她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刚回京的周家宴上,乃至之后,她都是这样想的。光是周家这样的高门大户,便可以将人压得喘不过气了,更何况堂堂齐王呢?多可怕啊。……可是,那仿佛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了。   再听父母提起齐王,她脑中一时竟想不到他可怕的模样是什么样了……   更多的倒成了,他抱着她上下马车时,他抱着她的腰亲吻时,抬起手轻揉她眼角时,还有更早些的,他将烤好的肉递到她手里时……   齐春锦忙按住思绪,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越想越远了。   “反正……”齐春锦抿了抿唇,最后憋出来一句:“反正,他不会轻易生气的。”   仔细想想,她好像就没见他和她生过气。   齐春锦不由抬手敲了敲脑袋,是不是吸多了迷香,变傻了想不起来了?   齐诚看她自己敲自己,忙没好气地一把握住了女儿的手腕,道:“罢了罢了,我与你母亲就这样去吧。”   王氏也不禁失笑,她笑问了一句:“难不成在锦儿心中,齐王是个和蔼可亲之人?”   齐诚听她发问,不大懂其中意思,但还是驻足等起了女儿回答。   齐春锦犹豫片刻:“哪里会和蔼可亲?”   这四个字与他怎么沾得了边?   齐诚道:“我就说齐王并不是和气之人。”   齐春锦疑惑地看他一眼,道:“和蔼可亲不是形容如太皇太后这般年纪的人么?”   齐诚:“……”   齐诚:“锦儿说的不错。”   齐春锦想了想,道:“应当是个……有一点点温柔的人吧。”   齐诚还想反驳。   温柔?   齐王脸上何处写着温柔?   这少年时便带兵上战场,浴血归来的将军王,会温柔?我都晓得,他虽然瞧着文气,实际厉害得很呢。   王氏却是拽了齐诚一把,笑道:“好,母亲知晓了。你在家中好生歇息。我与你父亲先去齐王府了。”   齐诚嘴张到一半,就让王氏给拉出去了。   “这样急着走做什么?”齐诚问着,自己又道:“也是,总不好叫齐王在府中等我们。”   王氏无奈一笑:“你怎么这样蠢?”   齐诚听她笑骂,也不生气。   王氏道:“齐王在锦儿跟前,自然是不同的。锦儿说齐王的好话,那便说明,齐王在她跟前是好脾气的。这不是好事?又何必再多说。”   齐诚恍然大悟。   二人这才上了马车,心下倒也放心多了。   齐家夫妇往齐王府去的消息,很快就落到了王家人的眼中。但又岂止是他们呢?肖家自然也一并看见了。   肖蔷回去后,将消息报给了肖老太爷听。   肖家的老太爷肖瑞,早年最为疼爱的孙子便是肖蔷。后头肖瑞中了风,动不得,吐不了字,就连要提笔写字都困难得很。这让王老太爷放了心。只是他却不知,肖家里还有个肖蔷,懂得分辨肖瑞的意思。   肖瑞在纸上,歪歪扭扭颤抖着写下一行行字……   肖蔷眉心渐渐皱了起来:“他们恐怕已经知晓了那件事……什么事?祖父,那幅画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肖瑞:“找…齐…王…”   但很快,他就又划掉了那行模糊的字,嘴巴哆哆嗦嗦,肖蔷依稀辨认出来是“不能”。   肖蔷:“不能找齐王?”   肖瑞沉默半晌,才又在那纸上写了个“齐”字。   “齐三姑娘?”肖蔷顿了顿,“我知道了。”   肖蔷不敢多等,匆匆就出了府。半途撞上了肖晴,肖晴忙喊住他:“哥哥,你去哪里?我有事同你说。”   肖蔷一见着她,便想到了她与齐三姑娘之间的龃龉。肖蔷便也没了什么好脸色,道:“你又是从哪里回来的?女孩儿家家,整日往外面跑作什么?尤其是同袁若霞混在一处,一日日的越发不成样子了!该叫母亲好好管教管教你。”   肖晴叫他这一番话说懵了,不服气道:“人人都道袁家姑娘是要做齐王妃的,我与她在一处玩儿,不也是为了家里?家里早就荣耀不再。我到了外头,人家还要尊我一声肖姑娘。这些不都是我自己混来的么?”   “那如今齐王妃是谁?”肖蔷问。   肖晴语塞。   如今人人都知道,那齐三姑娘要做齐王妃了,袁若霞……袁若霞都不知道哭过多少回了,本还指望着皇后为她们找回来呢,如今却半点动静也无。   肖蔷骂了句:“混着跟班,还拿自己当大小姐。日后再跟着袁若霞做些蠢事,四下得罪人,我看叫父亲将你逐出去,你也别姓肖了,免得日后肖家来为你擦屁股!”   肖晴听他骂得毫不留情,脸颊臊红:“你……你们且等着!若我将来做了皇妃……”   肖蔷嗤笑一声:“若真有那日,倒好了。”   说罢,也不再与她多话,疾步走了。肖晴倒是在后头气了个够呛。   岳王府在沉寂多年后,又一次迎来了新的客人,肖蔷。   岳王妃知他是岳郗的昔日同窗,方才将人请了进去。   肖蔷在院中见到岳郗时,岳郗正在读策论。他见之惊讶,但想到如今岳郗连赏画会也去了,这也算不得什么了。   “岳郗。”肖蔷唤了一声。   随即二人寒暄了几句,但气氛很快就冷了下来。   “若是没有旁的事……”岳郗冷淡地翻动着手里的书。   肖蔷忙道:“有,有一事。”   岳郗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看向他:“说吧。”   肖蔷倒也不生气于他的姿态冷淡。岳郗自从病后,脾气便怪异了,没有当场发作已是好的。   肖蔷放低了姿态,道:“我知你与那齐三姑娘关系不错,我也只认得一个你。我有意与那位齐三姑娘相交,岳世子可否在中间牵线一二?”   肖蔷不会不知齐春锦已与齐王定了亲,说是相交……   岳郗面色微冷:“你有何事要寻她?且先说给我听听。”   肖蔷失笑:“瞒不过你。难怪昔日老师总说你是最聪明那一个,旁人如何不服气也没用。”   “是有一些小事。”肖蔷道。   岳郗沉下脸:“与那幅画有关?”   肖蔷心中一跳,面上笑道:“你怎么会这样以为?”   “不必说了。”岳郗声音冷淡,“你遮遮掩掩、支支吾吾,想必不是小事。你与她从前无半点交集,现在找上门来,是想做什么?”   肖蔷忙道:“并非是坏事!于她应当是好事!”   他其实明白得也不多,只知齐家好像有什么事与肖家、王家相干,这事已经被齐王得知了。齐王请了齐诚二人前去,便可知。祖父告知他,此举是为保命,保肖家九族的命。   届时等见了齐春锦,只管同她说,肖家愿与齐家协力。   岳郗却冷笑道:“什么好事,轮得到你来做?”   肖蔷语塞。   “走吧,莫让我命人赶你。”   肖蔷哪里肯轻易死心,便又道:“不过是请到一处,一起吃个茶。”说罢,肖蔷还灵光一闪,道:“也好叫肖晴,给齐三姑娘赔礼道歉。”   岳郗冷冷地看着他。   肖蔷只能收了声。   他想不明白,连请吃个茶给她赔礼道歉,岳郗为何都要这般回护?   肖蔷不想就这样不欢而散,为了找了个台阶下,便转声想要与岳郗闲话两句再走。   “岳郗,你可是要考科举了?”肖蔷问。   岳郗掀了掀眼皮:“是。”姿态依旧冷淡,不愿多言。   肖蔷勉强笑了下,道:“极好,你如今也能常出府了,改日咱们再相约。”   “是啊。”岳郗道,“若非齐三姑娘,我如今应当还困在府中,不会踏出一步。”“所以,你应当要知道,你今日若再多言一句,岳王府待你就不是这样客气了。”   肖蔷只听得“锵”的一声,岳郗拔了剑出来。   肖蔷面色青白,刚想说你什么时候习武了。岳郗可从来文弱。却见岳郗袖口往下滑了些,露出一截小臂,竟是隐约可见微微隆起的肌肉了。   肖蔷哪里还敢招惹他?   “罢了,我走就是。”肖蔷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岳王妃见他离府,还奇怪他为何走得这样快,肖蔷也只能匆匆找个借口。   等出去后,他斟酌片刻,也不敢耽搁了祖父吩咐的事。若真是牵连到阖府上下性命的大事,受些嘲讽又算得什么?   肖蔷转头便又往顾将军府去了。   顾先礼得了下人的禀报,也有些惊讶。   “请进来吧。”   肖蔷进了门,这次先与顾先礼东拉西扯了一番,聊了聊那些画儿。但顾先礼却觉得这人实在无趣得很,还不如与齐春锦聊时来得有趣。   顾先礼心道,大抵是因为他是个自恋至极又万分自我的人吧,这才爱听齐春锦夸他。顾先礼想着想着,便忍不住笑了下。   肖蔷见他神色愉悦,心知应当是说话的时机了,便将先前与岳郗说的话,再加以美化,只道是要让肖晴去赔礼云云。   顾先礼斜倚在那里,双眼微微眯起,盯着肖蔷看了会儿,嗤笑道:“若要赔礼,亲往齐家送封信才是正理。”   这人行事没头没脑的,那日就奇怪得很了。   这齐三姑娘到底是喜欢他画的人,还喜欢得不得了,他又怎么能不护上一护?   肖蔷入了将军府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叫人请了出去。   他立在将军府门外,一时间还没能回过神,满脑子发懵。顾先礼怎么也……翻脸了?   要见这齐三姑娘,拢在一处说说话,倒成了比登天还难的事了?!   这齐三姑娘就这样不简单?   那厢齐春锦却是难得窝在家中,读读书、练练字,看看画册。   如今假王家正惦记着对她下手呢,她也不好去寻云安和岳郗玩儿了。不过想想岳郗要考科举去了,云安说是她的父亲几月后要赴京一趟,她如今正忙着给父亲做鞋垫呢。   做女孩子真是难。想到这里,齐春锦还不由得感叹了一声。便是郡主了,也还要做些刺绣之类的活计。   她便不爱做。   等到晚些时候,王氏与齐诚也归来了,身后还跟了个齐王府的小厮。   那小厮手里抱了个匣子,见了齐春锦便笑道:“是带给姑娘的。”   齐春锦疑惑地瞧了瞧他。   小厮便又道:“殿下今日路过一间铺子,见里头摆了支簪子,做得极是精美,便买下来了。”   王氏和齐诚听见这话,便权当做没看见二人私底下的往来,只暗暗抿了下唇,面上倒还浮现了一丝笑意。   齐春锦在那厢点点头,接了过来。   小厮这才向齐诚二人告了辞。   等人一走,齐春锦倒也没急着去看那簪子,只问王氏:“今日如何?殿下不可怕吧?”   王氏笑道:“不可怕。”   生于帝王之家,生来就是天潢贵胄,通体的气度与气势,那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   他们在齐王府上,初时自然还是会心下惴惴。齐王也并非是那等平易近人的人物。   只是府中上下,端茶倒水,无一不妥帖,更无半分轻视。齐王问及假王家的事,也并没有露出半点不耐之色。末了还道不必叫齐春锦操心了,此事他们协力处置就是……   等这一番话说完,原本打心底里觉得齐王并非良配,将来麻烦不知要装几箩筐的王氏二人,这下陡然轻松了。   能对未婚妻娘家的仇怨如此上心的,又不怕麻烦,亲力亲为的,天底下能寻出几个来呢?   这厢齐春锦松了口气,道:“我就说不必管别的。”   王氏抚了抚她的头发,笑道:“嗯。”   既已经走到如今这一步了,她便也不会去想女儿配不配得上齐王了。她的女儿,脾气娇软贴心,跟着父亲也学了不少东西,又生得极美,京中难有人出其右。   做齐王妃便做罢!她女儿定然能做好的!   王氏与齐诚还有许多话要说,齐春锦便也知趣给爹娘让出了空隙,自个儿抱着匣子转头回院子了。   打开那匣子,里头的确躺着一支簪子。   那簪子做工精美,款式独特,上面缀着一只桃子形状的坠子,看得齐春锦有点想吃。   齐春锦咂咂嘴,正要合上匣子,却发现下头还垫了一封信。   齐春锦连忙小心翼翼取出来,打开。   唔。   是不是有什么要悄悄做的事,特地写了信,叫人再悄悄带给她?   是要夜潜王家吗?还是夜潜肖家?   齐春锦把莲儿都支开了,然后才看信上内容。   “明日巳时三刻,无相山。”   齐春锦合上信,叫来莲儿:“我要沐浴洗漱歇下了。”   莲儿惊讶道:“今日怎么这样早?姑娘宵夜还没吃呢。”   齐春锦想了想,摇头道:“不吃了不吃了。”她含糊了一下:“明日还有事呢。”   齐春锦早早睡下了。   兴许是因为睡得着实太早了,与齐王错开了,倒也没做梦。只是她自个儿是不知这个道理的,心下嘀咕着多日不梦见摄政王了。又想着近日与齐王见的多了,熟稔些了,还有些想念梦里的摄政王了。   等第二日起身,齐春锦坐着发了会儿怔。   她到了厅中,与王氏二人一并用了早膳,这才由莲儿伺候着梳了妆,换了衣裳。她还特地穿得厚了一些。   “姑娘,走吧。”莲儿道。   齐春锦顿了下:“等等。”   莲儿疑惑地看向她。   齐春锦忙道:“昨日那支簪子取来戴上。”   莲儿愣愣道:“那不是齐王送的么?这样贵重的东西,昨个儿奴婢已经小心收起来了。”   便如先前太皇太后等贵人赏下来的东西,都仔细收着了。   这样的东西,都是寻常不轻易拿出来的。   “去找出来。”齐春锦道。   莲儿只好忙转身去了。   等她回来时,齐春锦已经重新在镜子前坐好了,道:“你瞧着哪里合适,便插在哪里罢。”   莲儿应了声:“是。”心道今日可得仔细盯着些,别将这样的东西弄丢了。   等戴好了簪子,齐春锦冲镜子晃了晃脑袋,又抬手自个儿摸了摸,道:“母亲原先同我说,说是人家送的东西,就该要用起来,叫人家亲眼瞧见了,才会觉得欣喜。”   “以前父亲月银不及大伯多,买了一支素簪,母亲也戴了。”   她站起身来,这才道:“走罢。”   那厢宋珩从军营出来,便骑马先去了无相山山脚下等着,连手头公务都是在那边处理的。   成湘见状倒也见怪不怪了。   这叫什么?   老树开花。   自然做什么事都不奇怪了。   宋珩等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方才等来了那摇摇晃晃的齐家马车。宋珩还对人家的马车极为不满,道:“下回还是应当由齐王府的马车去接她。”   齐家马车太过逼仄了些,不够宽敞。   成湘听着应了声是。   反正您现在就是想着将一切好的都呈给齐三姑娘就是了。   等再抬头,齐家马车不知何故突然停住了。   成湘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宋珩也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随即翻身下了马。   倒也没叫他们等多久,那马车帘便抖了抖,纤细手腕从里头伸出来,便见车帘被卷起了。   齐春锦回头吩咐了一声:“你们不必跟着我了,先回去吧,晚些时候再来接我。我有些事。”   莲儿愣愣问:“奴婢呢?”   “也不跟着了。”齐春锦道。   说罢,齐春锦便跳下了马车。   宋珩便见一个身影纤细的人影,用粉色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连脑袋都瞧不见,就这样小心翼翼,甚至是鬼鬼祟祟地朝他走了过来。   宋珩一面哭笑不得,一面见她模样,又被可爱得要命。   她当是今日来接头做坏事么?   少女转眼便到了跟前。   她揭下披风帽,小声道:“我来了。”   宋珩垂眸一瞧,只见她发髻间那支熟悉的簪子,正摇动着坠子,更衬得她面容艳若桃李。   宋珩心一下便软作了一滩水。   作者有话要说:  肖蔷:我服了!   我终于搞完了!叉腰!大声说,甜不甜! 第62章   宋珩想要将她整个搂在怀中, 但周围又有太多的人。   他只能低低地应了一声:“嗯。”“上山。”   一行人都上了马,连齐春锦也爬上了马背,再将披风更严实地一裹, 就让宋珩牵着缰绳, 慢吞吞地朝山上行去了。   这是齐春锦头一次独自骑马上山, 但确实比坐在马车里更叫人开心。   放眼望去,能将沿途山色都收入眼底。   成湘等人在一旁见了,这才明白过来,人家明明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殿下却要给人备着一匹马的缘由。   这是正正戳中了人齐三姑娘的喜好啊!   等上山入了寺中。   住持亲自出来, 招呼着他们落了座, 并派了弟子去后厨准备斋饭。   齐春锦没成想要见这么多人, 生怕泄了行踪, 不由往宋珩的身边蹭。宋珩自然乐见, 等落座的时候, 还抬手扶了下齐春锦。   “这里的斋饭很不错, 今日终于得了空, 带了你来尝尝。”宋珩道。   他们用饭的地方, 是在一处禅院后, 往下望去,便是悬崖。   一张八仙桌摆在中央, 四下栽种着桂花树, 香飘万里。微一转头,还能瞧见云间的青色山峰。   好像抬手就能触到。   等饭菜上来后, 护卫和僧人便都退了下去,只余他们二人。   一时只闻得山间的风声和隐约的鸟鸣声。   齐春锦特别喜欢这样的地方!   她飞快地吃完了斋饭,净了手、漱了口, 问宋珩:“现在可以说了吗?”   宋珩:“说什么?”   齐春锦茫然了一下:“不是要说下面怎么收拾假王家的计划吗?不是要悄悄同我说,去做什么吗?”   宋珩失笑。   难怪她鬼鬼祟祟的。   “你今日只消在这里,享用斋饭,好生玩乐。”宋珩道。   齐春锦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这其中和假王家有什么干系?哦……难不成是为了,将她放在这里,免得那假王家狗急跳墙要害她?如此,她就不会拖后腿啦!   齐春锦深觉是如此。   那头宋珩抚掌三下,将护卫都叫了进来。   他们收拾了碗碟,又换上了新的茶水点心,桌上还煮了一壶果子酒。热意升腾,倒是驱散了山里的寒意。   宋珩取了毯子给她裹上,还叫人抬来了一张软榻。若是累了,可倚在上面歇息。   能在这样的地方吃着喝着睡懒觉,是齐春锦最想干的事。她自个儿滚上了软榻,没吃两口蜜饯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宋珩面前摆上了桌案,却不是在处理堆积的公务。而是在调色,将颜料调成后,才用粗细不一的笔蘸取,落在纸面上。   从他踏上战场,再到还朝扶持侄儿,他已数年没有再画过画了。   山上一片静谧祥和。   宫中气氛却是不大好,因为太后发现,王娴竟然也开始回护齐春锦了。她疯了吗?   “难不成皇后也同那些人一样,认为掌大权的是齐王,该巴结齐王吗?”太后问这话就已然恼极了,抬手还打翻了个托盘。托盘上摆着的物件,一下悉数滚落在了地面。   这话已是丝毫不加掩饰了。   王娴跪在地上,却只能无力辩驳几句。   她能如何?   昔日是她要杀齐春锦,可今日,最怕齐春锦死的也是她。她再如何嫉妒齐春锦,也不想拿自己的命去换齐春锦。   何须齐王来威胁她?小皇帝就已经说过了。若是再往外头说齐春锦的坏话,尤其是和太后说了。反正这些账都算在她的身上。   她还能如何?   太后见她连辩驳那样无力,浑然成了个滚刀肉,开水烫也不怕。   竟还是死了心要维护那齐春锦了!   “好,好哇!”太后怒斥道:“叫她在外头跪着。”   等转过身,太后都还不觉得解气,冷声道:“前些天她不是弄了个宫宴吗?选了哪个姑娘出来?”   嬷嬷道:“后头就没动静了。”   太后冷笑:“感情那日她是显摆她的皇后地位去了,却没给皇帝选一个妃子?早知如此,哀家哪容得她?”   太后气极,紧跟着便道:“那日宴上都有谁,便选个出来,哀家发旨,以皇后的名义,就说是她亲自为皇帝选出来的。”   嬷嬷一一报了名字。   “冯玉卿?冯家原先可比王家风光得多,也没见这般做派!那哀家不妨就再提一提这冯家……”   嬷嬷不由出声道:“可这满朝都知晓,冯家与王家的关系敏感得很。若是这般,王家只怕要多心……”   太后哪管那么多,冷笑道:“正该叫他们瞧一瞧这皇家手段。今日哀家抬举得了他王家,明日也抬举得了冯家。王娴自然就该知道,她该捧着谁了。”   这厢太后拟了旨。   那厢却是有人状告到了京城府尹那里,告的正是王家。   一朝土匪披上人皮做了官,又怎么是那样容易就改掉骨子里的恶毒卑劣的?   王老太爷连同几个儿子,祸害的不止一个王氏一家。   只是肖瑞教会了他如何掩盖。   府尹哪里敢轻易做主?   办别人也就罢了,可这是皇帝的岳家。皇帝与齐王之间的局势,本就随着大婚,渐渐僵持对立起来。他们这些寻常小官,如何敢站队?   于是他忙将消息先递了上去,将人扣住了。   假王家很快也得了消息。   大老爷变了脸色:“他竟然敢状告我?”   王老太爷倒是神色镇静,道:“我还当齐王殿下要如何出手对付我们了,今日所见,却不过如此。一桩小事罢了。你是皇后的父亲,谁能动你?皇家颜面还要不要了?”   太后听闻此事后,也怒斥了一声:“这王家原本瞧着好好的,如今倒好……皇家颜面还要不要了?”   “那此事,办是不办?”下头的人颤声问。   “自然不……”太后说到这里,顿了下。此事办了,人家要说皇帝的岳家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若是不办,人家要说皇帝竟然如此包庇岳家,齐王掌权时便不是如此云云。皇帝才继位几年?如今正是不稳当的时候……   太后越想越头痛,越想越讨厌那王家。   “办!”太后厉声道,“好叫他们长个记性……行事莫张狂。”   嬷嬷知她要打自己的脸,简直比要太后死了还难受,不由从旁提醒道:“那这去冯家的懿旨是不是该收回来?否则这一下脸打狠了……”   太后却反倒更坚定了,道:“冯家早年也颇有盛名,如今皇家惩王家迎冯家女。旁人不会觉得皇家识人不清,反而会觉得皇家赏罚分明。何况早先齐王不是往冯家送了个太医去吗?齐王看上的,皇帝更应该要下来!叫人知道,谁才是天底下最尊贵的!”   嬷嬷应了声。   听着是这么个理儿,但总觉得这中间哪里不大对,好像横竖都要招麻烦……   太后的懿旨送到了冯家。   冯家上下自然惊奇得厉害。   冯家到底还是爱护女儿的,接了懿旨后,虽有欢喜,却也有忧愁。   “玉卿身体欠佳,进了宫又该如何生存?”   “王家与咱们面上不显,私底下却是为敌的。玉卿将来不是要遭皇后刁难?这王娴手段可不弱。”   几人细细一说,心头的忧愁压过了欢喜。   冯玉卿倒像是早就想到这一天了似的,她淡淡笑道:“母亲,自从齐王殿下为我寻过太医后。我身体已是大好。何况皇上性情极好,待我应当是宽和的。王娴么……母亲,您忘了么,我病之前,家中仍昌盛时,我也不比王娴差的。”   半晌,冯父道:“可是齐王要你进宫做眼线?”   冯玉卿摇头:“不是。”   冯父抿唇:“那太医,还有这突如其来的懿旨……”   冯玉卿道:“或有齐王的手笔,但究其原因,恐怕也只因为……”她笑了下,道:“因为我待齐三姑娘亲近些。”   冯玉卿:“在局势不变动前,比起王娴,齐王更想要一个能护着齐三姑娘的皇妃。”   冯家人呆了呆,半晌才又响起声音:“这可真是……原先怎么从未看出来,齐王殿下竟是这般深情人物?”   却说无相山上。   齐春锦睡得久了,脑袋都睡迷糊了,她撑着坐起来,朝前望去,便见宋珩仍旧坐在那里。只是见她醒来,正好将手中的笔放下。   齐春锦忍不住皱眉:“原来当王爷要做这样多的事啊……殿下忙完了吗?”   “并非是政务。”宋珩见她皱眉,便权当做是她在心疼了,当下心情又是大好,他道:“你过来。”   而齐春锦也果真如她说的那样,这段日子一切都听宋珩的。   她从软榻上下来,乖乖走到了他身旁去,然后垂眸一瞧——   不是折子,不是什么书文。   是一幅画。   画上有缠绵层叠的青山,有缭绕山峰似仙境的云雾,有簌簌落花的树,有升腾的酒气,也有榻上合眼的美人……   那个美人。   是她!   她和她喜欢的景色,以她最喜欢的方式,留在了一处,可以看上一辈子那么的久远……   齐春锦并不掩盖喜怒情绪,她想也不想就揪住了宋珩的衣摆:“这个我喜欢,比吴道子、顾恺之的画还要喜欢!”   宋珩心下一软。   左右无人。   他按住齐春锦的腰,将人压倒在桌案上,深深一吻。   宋珩已经数年不绘画。   而早年间,绘花绘草绘山水,从不绘人。   ……   冯家得了圣旨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王家。   大老爷怒声道:“不可能!”   王老太爷身上的闲适也一下消失殆尽,他面色阴沉道:“有哪里起了变化了……不对劲。事态不对劲。” 第63章   下山的时候却是宋珩背着齐春锦下去的。   上山骑马是快活, 下山的时候屁股就颠得有点兜不住了。齐春锦不想骑马,宋珩就将她背了起来。   齐春锦倒也不怕被人看见了。   累都累死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她牢牢抱住了宋珩的脖子, 生怕自己掉下去, 连带把宋珩的腰都夹得紧紧的。   宋珩:“……”   他喉头跟着紧了紧, 一手扶住了齐春锦的腰。   倒着实是甜滋滋的负担。   等好不容易下了山,宋珩都已是满头大汗了。   别说齐春锦了,就是宋珩身边的护卫等人,也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   齐春锦心虚, 不由仔细反省了一下, 自己近来是否吃胖了些?便是这样, 齐王却也忍住了。可见齐王……与她梦中所想, 果真是大不相同的。   齐春锦犹豫片刻, 掏出了一方帕子来, 给宋珩擦了下额头。   宋珩一怔, 扣住了她的手腕, 然后拦腰将她抱起来, 又抱着她上了马车。   齐春锦:?   这人怎么越累, 还越要抱着她啊?   齐家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等见了宋珩的架势,莲儿和赶车的小厮都自觉低下了头去。   宋珩将齐春锦放入马车, 然后跟着坐了进去。   宋珩摩挲下指尖, 倒是还想要将她抱得更久一些呢。   “记住了我同你说的话。”宋珩道。   齐春锦点了点头。   等回到家,齐春锦便写了几封信叫人送出去。而这送往的人家, 分别是岳王府、顾将军府、周府、云安郡主府……   等信送完后,这几家便都各自作出了反应。   接下来,齐春锦开始到各家做客了。   这头一个就是岳王府。   岳王妃笑着将齐春锦迎进去, 道:“虽然不知是何缘故,但我听闻锦儿的婚期定了?若能在大婚前,在干爹干娘这里住些日子,也是好的。”   齐春锦点了点头,便与岳郗一块儿背书去了。   有了她,岳郗背书作文章倒是更快了。   齐春锦咂咂嘴,道:“可见有个笨的在旁边衬托的,自然就快了。”   岳王妃闻言失笑。   岳郗也忙道:“自然不是。”“你是极聪明的。”   齐春锦点点头:“那咱们还来玩儿猜字谜么?”   岳郗脑子一热:“玩儿!”   纵使再疼齐春锦,却要在猜字谜的时候,不着痕迹地输给齐春锦,也是极为头疼的。   可应都应了……   “上纸笔!”岳郗道。   岳王妃便在一旁笑看这二人互相为难。   一时府上气氛正好。   而此时的外头,也知晓了王家处置了两个人,说是这假借王家大老爷之名,在外行恶事。   皇家不仅没有包庇,还命令严查。   同时呢,皇上又纳了一位妃子,选的乃是冯家的姑娘。冯家好啊!也是素有清名的人家!此时再不经意地将冯家与王家一对比,这冯家好像就没什么生事的恶仆?   京中达官贵族们,也各自有了揣测,心道这王家莫不是要失宠了?   皇后该是如何拙笨,方才新婚,竟然就不得皇帝的喜欢了?   这冯家怕是要起复了……   外头并未大肆议论,但这些风言风语已经足够叫王家上下头疼了。   王夫人哪里还有精力再来摆宴,向众人炫耀她得了什么什么赏赐?她连门反倒都不大敢出了。怕见了人,别人只消拿一点或疑惑或可怜的目光看她,她就要气得当场吐血。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王夫人咬牙。   王老太爷没说话。   等女眷们都退下了,他才叫来大儿子,同他说:“若是齐家真要利用齐王之势,对咱们赶尽杀绝,那也怪不得咱们了。你便找人,将那齐三姑娘拿下。捏在咱们手里,便是个护身符。”   大老爷应了声。   大老爷派人在齐家外头,连着蹲了两日。却没能见到这位齐三姑娘的面。   大老爷讪讪回来:“说是去岳王府做客了。”   “何时回?”王老太爷皱眉问。   “从下人的对话来看,这,不知啊……”大老爷不想被父亲指责愚蠢,便想了想,又道:“实在不行,咱们将那王氏和齐诚绑回来?”   王老太爷冷声道:“蠢货。王氏、齐诚于齐王来说,算什么东西?只一个齐春锦得他青睐罢了。”   “那咱们去岳王府?”   王老太爷更气了:“岳王如今虽不在朝堂,可他早年是做什么的?你也不想想!他手底下的护卫,要砍你们脑袋,便如切菜瓜一般容易!”   “等着吧。”王老太爷皱眉道:“她去岳王府,并非是有意防范。若是为了防备我们,齐王将她送到太皇太后身边去岂不是更好?恐怕当真只是小住几日就要回来了。”   “齐王也要掂量掂量,为了一个女子,便这样与保皇派开战,值得与否。”王老太爷道。   “可若是……齐王自己就想要篡权呢?”大老爷小声道。   王老太爷没有说话。   若是如此,那便真是最糟糕的结果了。   先前王娴还是闺阁女儿的时候,王老太爷一早便打算着要她去做皇后了。他心知齐王强悍,绝不是他可以掌控得了的。小皇帝则不同了。   于是王老太爷那时,并不计较王娴女子身份,将她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王家私底下做了哪些事,他也没有瞒王娴。为的就是告诉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将来她行事,也要狠辣果决。   如今王娴这里松了口子,再加之肖家既不想被王家灭口,也不想被齐王盯上,正战战兢兢之际,可谓是配合之至。他们知道,只有这假王家倒下了,肖家才能谋一个活命的前程!   这几方合力,没两日,王家又被状告了。   状告的正是当年王家老宅失火一事,来人并未质疑王老太爷是顶替了王磬,而是说他与老宅长辈不合,竟丧心病狂,在发达之后,便一把火烧了老宅,如今寻来了人证物证。   这消息一出,可谓是震惊京城。   太后听了,差点恨不得把王娴活活掐死。   “这事是真是假?可仔细核对过?”太后怒声问。   嬷嬷答道:“说是证据俱在呢……”   太后怒道:“这不可能,就算是与长辈不合,又何苦放火烧死所有人?那些可都是他的宗亲!人人都盼着有可倚靠的宗亲大族,他却要自己亲手毁了?哪有这样的道理?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将刑部的人叫来……此事按住了暂且不办。没准儿便是谁人栽赃陷害的!”   刑部的人其实也不大情愿呢,但太后是皇上的娘,皇上都没说什么,哪里轮得到他们来置噱?   刑部的人见了太后之后,便领命往王家去了,传达了太后的意思,大致便是太后还是相信你们的,今日派了刑部官员去仔细查探事情内里,还你们公道,刚刚已经启程啦!   王老太爷听了,却并不觉得高兴。   王老太爷面皮抽动两下,道:“怎敢劳烦太后?清者自清,就不必去丰州查探了。”   那告状之人,不知受人指使,实在深谙其道。若是指他冒名顶替,这话听来实在滑稽,谁也不会信。但若说他与长辈不合,放火烧宅,这可是不孝的十恶之罪啊!谁人都受不起这样一顶帽子。上头的人不知内里,说什么也会派人去丰州走一趟。   可这事哪里经得起查探?   那时王老太爷行事到底还是年轻,今日细细回想,他都不知自己那时落下了多少纰漏。   “那怎么行呢?王家乃是皇上的岳家,这等事是一定要彻查清楚,断不能叫天下人误会一分一毫。”刑部的人也沉下了脸,道:“决不能抹黑了皇上的脸面。”   王老太爷暗暗骂娘。   刑部的人见事情已经办妥,倒也不多留,说了几句漂亮话便走了。   这近来,最为痛恨王家的,可以说就是他们了。   王家出事,王家未必有多头疼,说破天那也是皇上岳家,只要不是真把天捅漏了,那就没事。可他们底下人,要如何查探这些事,要拿个什么决断,可就为难了。稍不注意,可能还要陷入党/派之争。那可真是脑袋在脖子上呆得都不稳固了。   都是皇上岳家了,如今掌权的又不止皇上一个,还有个齐王在侧呢,怎么就不知道省点事呢?白费了外头的清名!   那刑部官员甚至还忍不住摇头想,要早知以头抢地来谏君便能得清名,得仕途飞升,我也早如此作为了!   这头人一走,那头大老爷就忍不住焦灼道:“太后难道不要皇家的脸面了吗?”   王老太爷沉声道:“这正是为了皇家的脸面。”“俗话说十恶不赦之罪,这不孝在其中,分量极重。太后只当我们是被污蔑,这才坚决要查到底……”   “可咱们的确是被污蔑……”   “放火却是真!”王老太爷咬牙,“真实被查探出来,咱们一样好不了。”   此时王夫人来求见。   王老太爷扫了儿子一眼 ,道:“我与你说的事,切莫让你媳妇知晓。否则……到时候咱们要面临的,便是多个家族的指责围攻了!”   大老爷反倒浑不在意,道:“就算知道又如何?她们的家族,能认下错嫁女儿这桩子丢人的事吗?与之成婚的可不是当年死在路上的王家长子,是我。今日女儿都做了皇后了,他们再恨,也要咬牙忍了。”   王老太爷没搭理他。   若是私底下知了,或许是要遮丑。可若是被谁走漏消息,捅到明面上,那可就是多个家族羞恼之后的雷霆之怒了。   “一定要抓到齐春锦。”王老太爷最后只说了这一句话。   齐春锦呢,这厢刚从岳王府出来,回了一趟齐家。   蹲守齐家的人,连忙给大老爷禀报了。   “愣着作什么?抓啊!”   “那……那不得等入夜吗?齐家可挨着齐王府呢。”   大老爷想想也是,便吩咐底下人再耐心等一等,瞅准时机。   谁晓得齐春锦前脚进门,沐浴更衣,陪着王氏用了餐饭后,不一会儿便又坐上马车出去了。   大老爷听了直斥骂:“哪家姑娘似她这般,今个儿出去了,明个儿还要出去!齐王怎么就瞧上了这样的?”   底下人哪里敢答这话呢。   “盯着她,看她去哪里,半路就截了。”大老爷道。   “她坐的不是齐家的马车,是顾家的。”   “顾家?哪个顾家?”大老爷一皱眉。   “咱们京城还有哪个顾家?顾老将军府上那个顾家啊!”   大老爷一听这话,只觉眼前发黑。   “这顾家与她有什么干系?”   “不知,咱们在那儿蹲着偷听了几句,似是顾老夫人请人去的。”   大老爷急得团团转,却不知该如何入手是好。   这齐家是个筛子,可那顾家却不是。   顾老将军虽后继无人,可他曾经的左膀右臂,曾经的门生,如今都正兵权在握。他在百姓中间,也是颇负盛名。又曾得两朝皇帝赞赏,还亲赐了字,赞他忠勇无双……   这顾将军府,比那岳王府还要难对付。顾老将军当场杀了他们,他们怕是也只有吃哑巴亏。   “那就再等!她与顾家的交情,难不成还能让她多住十天半个月?”大老爷冷哼道。   却说这厢,是顾先礼得了信儿之后,便请示了上头的老母亲,假借她的名义,说要邀个姑娘来府上,说是交流佛经。   顾先礼自然知道,齐春锦哪里爱看什么佛经?   不过这借口么,随意编个像样子的就是了。   只是顾家的老夫人与老将军,知他寻借口请了个姑娘来府上,当下早早就等在花厅中了。   等底下的丫鬟将人迎进来,不大出门的老夫人一问:“是谁家姑娘啊?”   齐春锦见了长辈自然乖巧得很,便应了声:“我是齐家的,叫齐春锦。”   老夫人一听,这不耳熟呢吗?   老将军也心想,这不耳熟呢吗?   等顾先礼指挥两个小丫头,先领齐春锦去瞧他收藏的那些名画后,两个老的骤然反应过来了。   一个抄起了茶碗,一个抄起了椅子。   “你个狗东西!十天半月不着家也就算了,带个姑娘还是齐王妃!老天啊,你和齐王抢女人,也不照照镜子?你连战场都没上过,整日与画作伴,哪里算得真男人?人家眼瞎也瞧不上你!”   “你是要气死我们吗?”   “别跑!”   “老子今天先把你腿打断!”   齐春锦坐在后面小院儿里,听着前面隐隐传来的声音:“你们府上真热闹啊。”   与岳王府大不相同!   大老爷派去的人,也自个儿从墙头上翻下去了,喃喃道:“果真将门之家,大不相同,好强的杀气……” 第64章   齐春锦迟迟抓不到, 王家大老爷便干脆另想了个法子。   “齐春锦今日在岳王府,明日在顾将军府,若是后日再跑到什么云安郡主那里去……谁能拿她有法子?”大老爷一狠心, “这去丰州的人, 可是无人庇佑的。在路上截住了, 谁人知晓?谁知道是王家做的?”   手底下人听了大赞,便按着大老爷的吩咐忙活这个去了。   消息传到太后这里来的时候,小皇帝正在她宫中请安。   来人见了小皇帝也是一愣。   “说吧,何事?”小皇帝面色平静道。   阶下之人突然觉得, 皇上身上气势似乎有些压人。但此时太后已经发问了:“何事?还不快说。”   那人才将派去丰州的人都失去音讯的消息, 报给了太后听。   太后脸色大变:“什么?”她厉声道:“哀家就知道, 就知道这其中一定有异!好大的胆子, 谁敢截下刑部的人?皇上明日上朝, 恐怕要将此事提上一提, 震慑众人。皇上的岳家, 都有人敢动……若不杀一儆百, 何谈威严?今日再多派些人前往, 看谁还敢截!此事还要严查到底!绝不放过!”   说罢, 太后才看向了小皇帝:“皇上以为如何?”   小皇帝面色淡淡应了声。   太后未察觉他的异样, 只当皇帝与她正是一条心。   不多时小皇帝先行告退,太后又交代了那人几句, 方才命人将他送走。   小皇帝从太后宫中出来后, 便先去处置了政务。他本来心下有几分不耐,但想想近日的事, 便生生按住了那份焦躁,强迫自己仔细看了下去。   等他再回过神时,天色已经晚了。   他喉头干渴, 也头晕眼花。   “回宫吧。”小皇帝道。   小太监忍不住道:“皇上回哪个宫?”   “哪个?”小皇帝心道还有哪个?   小太监笑了笑道:“皇上是去皇后娘娘宫里呢?还是……明妃娘娘宫里呢?”   “明妃?”   小太监点了头:“您忘了?前两日太后娘娘下的懿旨,召了冯家的姑娘入宫。”   小皇帝沉默半晌,面上不见一点笑意。   就在小太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的时候,小皇帝道:“去明妃宫里吧。”   他并不愿如其他皇帝一般,三宫六院。   他哪有那样多的精力去应付呢?   要将一份爱拆做多份,也是很难的。   可如今人都进来了,他总不好将人冷落着。   小太监应了声“是”,便开路在了前。   冯玉卿这两日倒也没自个儿冷落自个儿,她每日里都要沐浴焚香,仔细梳头,换一身好看的衣裳。   跟进来的丫鬟难免不解,觉得皇上人还未到,这样仔细不是白费了功夫?   谁晓得今个儿正说着要拆发歇息了,就听见外头道:“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丫鬟也才知,姑娘这般打算是没错的!   小皇帝进了门,叫她们无须多礼。   冯玉卿也不客气,就依言起了身。   小皇帝见她抬头,一愣,道:“你是那日……那个会唱扬州慢的?”   王娴不多时倒也得了消息。   她身旁宫人自是忿忿,王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等人退下后,她才砸碎了个茶碗。其余的怒火、不甘,都只能压下去。   也就第二日吧,全京城都知晓派去丰州查探的人,竟然都下落不明了。   “蠢货!”王老太爷一巴掌扇在了长子的脸上,“人已经去丰州了,你派人截下,太后怎么能不发觉?此事影响扩大,必会严查到底!届时咱们连转圜的余地都没了!”   大老爷也傻了眼,未曾想到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王老太爷见他如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道他还不如王娴中用。   “早知有今日,前些日子有人告你,你就不该叫家仆去顶罪!”   大老爷不明所以:“那有何妨?那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王老太爷阴沉着脸道:“那时你我都只当,不过一个家仆罢了,无论如何与王家扯不上干系。可这一旦开了个口子。后头王家再出了事,外头的人很快就会记起家仆这桩事。到时候自然会说,仆人尚如此,何况主人?”   “那如今……怎么是好?”大老爷讪讪问。   “继续盯着齐春锦,一面再让你夫人想法子递个信儿给王娴。”   “是……是。”   王老太爷虽然怒不可遏,但心下倒并不是真觉得天崩地裂,走入绝路了。   他如今无比欣慰,当初做了个正确的决定,将王娴拱上了如今的后位。王娴只要在一日,王家便不会倒。   宫内外,包括假王家的动静,都没瞒得过宋珩的眼睛。   宋珩冷嗤了一声:“他这个长子确实蠢得厉害,只懂得哪里漏便堵哪里,轻易就钻进了套。”   成湘也忍不住感叹:“是啊,全家上下却硬是靠着装作正直清高,敢于直谏的人物,才混到了今日。”   一旁来禀报的侍卫,忍不住道:“只是如今太后很是疑心殿下……”   “不必在意。”宋珩从始至终,都并不在意太后是个什么心思,又有何等心情。   今日这几出戏,除了叫假王家的人自己钻进套里去,却也是要小皇帝表态了。   他若仍旧如之前一般,在太后跟前含含糊糊过下去,担不起半点大任。宋珩也没有那样好的耐心陪下去了。   他极不喜欢太后的手伸得太长。   原先是体谅她一心为子,可如今蠢事频出,又如何容得下去?   宋珩转而问起了齐春锦近来的动静。   底下人答道:“先是岳王府,而后是顾府,今日该到云安郡主府上了吧……”   宋珩虽然差不多早就料到了。毕竟与齐春锦玩得好,也就那么几个人。可想一想,还是难免有些酸意。   “她这些日子,可待得高兴?”宋珩问。   底下人只当齐王忧心呢,连忙道:“高兴的,齐三姑娘高兴得不得了。”   宋珩:“……”   宋珩却是不大高兴了。   他气笑了:“齐春锦倒是半点也不念着我。”   还是成湘更懂宋珩的心思,忙道:“那未必……你小子怎么不说些关键的来听听?”说罢,成湘踹了那人一脚。   那人茫然望着成湘。   成湘心道,难怪齐王府上下光棍儿多,这可真是一脉相承啊!没几个机灵的!   成湘忙笑道:“殿下,属下都听闻了,齐姑娘这几日去别的府上做客,都总要带着幅画呢。”   宋珩顿了顿。   哪副画?……山上那幅?   宋珩心下一时痒得紧,竟是有些想要立刻见到齐春锦,见她是不是真将那画带在身边呢。   他近日不见齐春锦,便是为了避免他一出现,将王家什么心思都给吓住了。   但今日是顾不上了。   宋珩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如今天光还亮着,他道:“子时叫我。”   随后便更快地处理起了手边的事务。   转眼到了子时,等宋珩起身,叫底下人先打水来,沐浴更衣后。   手下人嗫喏着道:“今个儿下午,齐三姑娘又换到别的地方去了。”   宋珩问:“何处?”   手下道:“周府的马车接走了。”   宋珩:“……”   宋珩一下便想到了周旭。   这两日,齐春锦当真是玩儿得高兴了。   宋珩心下微酸,垂眸道:“周家又如何?”   他径直前往,悄然入了周府。哪怕是入夜时分,周家的大夫人也叫人掌灯起了身。   从将齐春锦接到府上,周大夫人就隐约想到,那日赔罪宴上必定出了什么事。今日齐王登门,她倒也不觉得意外。   大夫人丝毫不想那王娴私下行错事,带累了周家,如今自然尽可能地在齐王跟前献殷勤。   她点了个丫头,为宋珩领路,还大致说了今日齐春锦在府中做了些什么,然后才退下。   谁晓得,宋珩方才走近院子,便听见了人说话的声音。   “我知你喜欢这个,今日回府,听丫鬟说起你来了,便想着给你送来……”说话的人顿了顿,语气酸涩道:“我想着你既然肯再来周家做客,想必心下芥蒂已消去了大半。”   那是周旭的声音。   宋珩立在那里,寂静无声,黑夜之下,他俊美的面容也因为模糊不清,而让人分不清是喜是怒。   周家的丫鬟看也不敢看他,躬着背,瑟瑟发抖,死的心都有了。   若齐王发怒,只怕牵连周家上下!   齐春锦的声音这才慢悠悠地响起来:“哦……这个啊。”   周旭听她声音冷淡,忙道:“都是名师所画。”   门外,宋珩面色越发冷凝。   这倒确实是投了齐春锦的所好。   齐春锦轻叹了一口气,问:“你为何这般执着?”   周旭茫然了一瞬。   为何?为年少时轻狂的无尽后悔?   周旭道:“我原想求了母亲,要到齐家提亲的。却不成想,一转头,你便要做齐王妃了。也只今日在周家,我才敢同你说这些话。那日金华楼见了,我跳下楼来,原是以为那姓于的要欺负你,这才想着为你出头,你心下也许就要另眼看待我了……”   齐春锦听得渐渐惊讶起来。   门外的丫鬟却是欲哭无泪。   今日在周家也不成啊!   周家门外还立了个齐王殿下呢!   “还有,更早些时候,在围猎场上,我原想送兔子给你。谁晓得,齐王更快一步……”周旭说着说着,便还觉得又心酸又好笑,“那兔子你不肯要,如今还养在小侯爷府中呢。给他院子里拉得四下都是兔子屎。”   “我如今也知,叫人先了一步,便是晚了一辈子。可我总想要对你再好一些。我听闻那日赏画会,顾先礼他们也要买了画赠你,最后还是肖蔷赠了你画……收得他们的,应当也收得我的。”周旭道,“你收下吧。”   齐春锦身边的丫鬟莲儿急急忙忙想要开口。   她心道,若真是为了我家姑娘好,想要她待你和颜悦色些,便该离我家姑娘远远的。否则这深更半夜的,跑到这里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又偷摸送些礼物。那叫别人得知了,成什么样子?岂不是还要污我家姑娘四下招惹?   只是不等莲儿出声,齐春锦就先自己出声了,她道:“我不爱这些。”   一句话,将周旭噎住了。   周旭心酸极了,心道她连个像样的托词也寻不出来?就这样搪塞我?   齐春锦又道:“我觉得它们都是不及这个好的……前几日,我给他们都瞧过了,那今日也不妨给你也瞧一瞧……”   说罢,齐春锦转身进去取了一卷画出来,缓缓朝周旭铺陈开来。   宋珩透过门缝,借着月光,瞥见了画上的内容。   ……的确是那日他为齐春锦画的画。   齐春锦问周旭:“好看么?”   周旭怔怔望着画中美人:“自是好看的。”   齐春锦点头道:“我也这样觉得,这个画技极好。如今我最喜欢的就是它了。”   周旭忙问:“画师是谁?我且命人为你买来就是了。”   齐春锦道:“齐王。”她问:“你买得来么?”   她还是那般娇媚柔软的面容,说出口的话,也没什么气势。却是叫周旭一下定住了。   宋珩嘴角一勾,心情极极极好。   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得出来,这些日子里,她将那画真视作宝贝一般,给众人一一瞧过。便如小孩儿展出自己最珍贵的玩具。   周旭心如死灰,哑声道:“……买不来。”   以画比人。   她道此画最爱,便是指齐王是至爱了。   宋珩抬手推门。   他心下道,倒是他错了。他原想着,小姑娘年纪小,又一味怕他,不通情爱,恐怕婚后也要不知几年才懂得。   如今看来,她或许还是不懂将情爱挂在嘴边,可她心思敏感,最是懂得以真情还真情。   如今,她便在还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三姑娘不知不觉就说了情话。 第65章   周旭听见推门声, 本能地转头看了过去。他攥紧拳头,才发觉到手边没有什么可趁手的东西。   宋珩扫他一眼:“原来你也知晓今日的事见不得人,听见脚步声, 便吓成这般模样。那你还要夜入齐三姑娘的院子?你嘴上满是歉意, 说到底却不过是为满足一腔私欲, 又何曾为她考量半分?”   “若是本王今日心情差上那么一些,周公子的人头就要落地了。”   周旭面色青黑,一时说不出话。   他抢不过宋珩也就罢了,谁叫人家是齐王呢。   可如今齐王还要站在他周家的院中, 在齐春锦的跟前, 这般羞辱他……   这厢齐春锦见了宋珩, 也是一怔。   她道:“咦?殿下怎么来了?”面上倒是不见一丝心虚遮掩之色的。   她与周旭本来也算不得有什么干系, 话总共拢在一起, 说到了一百句么?她不知晓。   倒是莲儿吓坏了, 惨白着脸, 懵懵地行了礼。   齐春锦道:“殿下近日不是要忙么?”   宋珩道:“放心不下, 抽了些空。”   齐春锦浅浅吸了口气, 脸颊有点酥麻。   挺奇怪的, 倒也没说什么, 怎么就麻麻的了?我也并不心虚呀。齐春锦一时说不清心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宋珩不知少女心思正在缓缓开窍呢。   他又看向周旭,淡淡道:“周公子杵在此处, 似是心有不甘?既不肯走……”   周旭一下浑身紧绷。想了想, 若是齐王盛怒之下,当真砍了他的头, 恐怕周家还真没处寻说法。于是他悄然将拳头攥得更紧了。   “周公子可习过武?”   “回殿下,习过。”   “你既敢在她跟前献殷勤,便让本王瞧瞧, 你又如何厉害。”   周旭松了口气,少年意气冲头,想也不想便道:“请殿下赐教。”   宋珩将手中的东西,交予身旁的护卫,一撩衣摆。   周家的丫鬟几乎与莲儿同时喃喃道:“完了。”   此事闹得大了!   谁敢这般拂齐王的脸面!   齐春锦却是问:“为何完了?”   莲儿都快吓哭了:“周旭三更半夜来了您的院子,叫齐王殿下抓个正着,眼下都要动手了,这还不叫完了?可见殿下心里这会儿憋着火呢。”   齐春锦纠正她道:“怎么叫抓?”随即,她又忍不住道:“你是不知,齐王……同人打起来,不,或者应当说,他打人时,是很好看的。”   齐春锦细细一回溯,确认自己没有说错:“几乎没人打得过齐王。”那就算是单方面打人吧?   齐春锦话音落下,那厢周旭果真被撂倒了。   宋珩指节捏得噼啪一声轻响,随即就揍在了周旭的脸上。他面色冷锐,下手毫不留情。   周旭只觉得煞气扑面,将他牢牢锁住,挣扎几下都动弹不得。   正如齐春锦所说,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打人,和挨揍。   宋珩的指节很快感觉到了一片濡湿。   那是血。   可他还是没有停下。   怎么够呢?   宋珩冷淡地心想。   如周旭这样的人,在齐春锦跟前跪上一跪,纠缠着说两三句歉意的话,便能抹平一切了?小姑娘还不懂得如何为自己彻底讨公道。那他来讨便是。   周旭开始还能忍住痛呼声,到了后面便有些忍不住了,也顾不得是在齐春锦跟前,他喉中挤出了三两声痛呼。再到后面,他的痛呼声又低下去了。   丫鬟一听,吓坏了,颤声道:“殿、殿下……我家公子会死的。”   院子里光线昏暗,齐春锦不大能看清周旭的模样,她道:“时辰不早了。”   齐春锦顿了顿,又道:“殿下不说几句话再走么?说了,我还要睡觉。”说罢,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显然是撑得有些累了。   宋珩这才住手,缓缓起身。   “将你们家公子抬回去罢。”   丫鬟知他已经手下留情,不敢多言,忙去唤来两个身强体壮的小厮和婆子,陪着周旭回去了。   宋珩走到齐春锦跟前,但又在一步远的地方突然顿住了。   齐春锦疑惑地看向他,便见宋珩从护卫手中接过一块帕子,先仔仔细细擦了手,而后才托着一个匣子到了她跟前。   “路上随手买的。”宋珩道。   齐春锦乖乖接过去,转身往里走。   等走了两步,她忍不住回头:“你不进来么?”   宋珩顿了下,才紧跟着进了门内。   齐春锦在前头道:“周旭来的时候,肯定把周家的下人都支走了。你进来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宋珩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嘴角微弯了弯:“嗯。”   宋珩落座,起了个头:“周旭……”   齐春锦反问他:“你手不会疼么?”   宋珩见她神色坦荡,浑不在意周旭。虽然早在进门前便知道了,但还是免不了心情大好。   宋珩:“不疼。”   齐春锦又问他:“你是不是累了?”   宋珩并不累。   桩桩件件的事务,哪怕堆积到一处,也都是他处理惯了的,怎么会累?可齐春锦问他,个中滋味儿自然又不一样了。   宋珩低低地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齐春锦一下愧疚起来,若不是因着她家里的事,倒也不至于这样的。她忙凑上前去,小声讨好道:“要捏捏肩捶捶腿么?”   宋珩很是受用,但又哪里真舍得她受累?   “不了。”   齐春锦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倒还有几分失落。   宋珩见她这般,便忍不住去想,这齐三姑娘是不是待他也多了几分情意?   宋珩越想越觉得胸口发烫,倒恨不得明日便将人娶回家了。   宋珩压了压心头翻涌的心绪,沉声道:“你知晓婚期定在何时么?”   齐春锦呆愣愣地摇头:“不知。何时出的?”   宋珩道:“十二月三日。”他顿了下,又道:“在那之前,王家之事,会解决得干干净净。”   宋珩没有留太久,他不想打搅了齐春锦歇息,也不想惹得周家人妄自猜测,便起身离去了。   他离去时,周家大夫人又亲自来送了。   她显然已经知晓周旭挨打的事,但面上无一丝怨怼不甘,反倒眼底还浮动了些许畏惧。   宋珩将她神色收入眼底,淡淡道了声:“周家上下倒是聪明人,与那王家截然不同。”   大夫人听见这句话,心下一颤。想到近来王家发生的事,顿时更是敬畏,决不愿做那王家第二。   却说那王家送给王娴的信,还未到跟前呢,便让小皇帝截下了。小皇帝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可一回生二回熟,渐渐倒也像了样子。   王娴见他这般,心头一边暗恨,一边又浮动起了别的心思。   眼见小皇帝往外走,王娴道:“皇上当真不想想么?”   她语气又轻又弱,旁人听了,恐怕还真要生出三分怜惜。   小皇帝驻足转身,目光落在王娴苍白的面容上,近来她憔悴柔弱了许多。   小皇帝:“想什么?”   “皇上并非是愚笨无能之人,难道真要甘心,为齐王做筏子,一辈子都笼罩在齐王……”   王娴话还未说完,小皇帝便气得涨红了脸,怒道:“我早该知道,你怎么会轻易死心?”他本有一肚子想说,可对上王娴的脸,又全都吞了回去。   他早该知道,王娴思绪与他截然不同,全然不是一路人,便是再多的话说给她听,也是无益。   小皇帝快步走了。   留下王娴在后面,面色一点点灰败了下去。   若小皇帝怒极斥她,连篇不绝,或许还是恨铁不成钢,或有转圜余地。可他竟是与她多说半句话都不肯了。   冯玉卿若是不在这个节骨眼进宫……   王娴紧紧一闭眼,一时间竟是找不到别的法子了。   小皇帝从王娴宫中出去,已是憋了一肚子火,又听前头说,去丰州的人失踪那桩事,如今有了线索了。   小皇帝冷声问:“人是不是在太后宫中?”   “……是。”   小皇帝走过去,正听见那人汇报道:“人是王家长房派出去的,已经悉数抓住了。咱们后头派到丰州去的人,还未走近,便传了信回来,说是烧老宅之事恐怕牵连甚大,如今只等再作核实了。”   “什么牵连?”太后冷声问,她咬牙道:“人又怎么可能是王家拦下的?王家不想清白了吗?”   底下人没回答。   但太后随即也自己反应了过来。不想清白了吗?是啊。派人去,不正是做贼心虚吗?   太后脸色骤变:“那事,还真是王家干的?”   底下人还是不敢应声。   太后焦头烂额至极,连小皇帝进门也未发觉。她揉了揉额角,抬起头来,道:“此事……不必查了。丰州的人,撤回来吧。”   她话音才落下,小皇帝便道:“查,如何不查?此事要查到底。前些日子,太后不也是如此说的吗?”   太后抬起头,这才见着他,便道:“皇帝有所不知……”   “朕如何不知?”小皇帝头也不回,对阶下人道:“都听清楚了?听清楚了便下去吧。”   那人讪讪应声,冲小皇帝磕了个头,才退下了。   太后见阻拦不得,正要变脸色,谁晓得小皇帝转过头来,却是比她还先变了脸。   小皇帝少有这般激愤时候,因为先皇去得早,宫中人便都忧心他身体弱,也步先皇后尘,总要劝他心平气和。这才养下了个温和性子。   太后见他前所未有的变脸,自然是一惊。   “你……”太后才刚起了个头。   小皇帝便打断道:“王家的事,底下人先后几次报到太后这里来。办与不办,查与不查,都是由太后来做决断。事事僭越,也不止一次。朕娶谁,纳谁。底下臣子如何婚配。如此种种,都是太后下懿旨。”   太后眼皮一跳,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皇帝淡淡问道:“既如此,还要皇帝做什么呢?我明日便去请皇叔继位……”   太后心下一惊,扇了他一巴掌。   小皇帝面色不改,继续往下道:“若是皇叔不肯,那就太后自己揽大权吧。”   一时间,满屋的人都惊得跪了下去。   一旁的老嬷嬷也跟着劝:“皇上何苦说这些话来伤太后的心呢?太后不也是为了您……”   小皇帝看向她:“主子还未发话,你便插嘴。可见素日里嚣张惯了。便连太后宫里,一个小小嬷嬷,也要对朕指手画脚。还有什么意思?”   小皇帝说罢,转身就走。   太后忙喊他:“你站住……”   “哀家并无此意……”   “皇帝!”   小皇帝道:“明日罢朝吧,太后若是想上,便让她去上吧。”   太后登时冷汗涔涔,胸口一阵发慌,站也站不稳,只能勉强坐了回去。   “拦下,拦下皇上……怎么能罢朝?是要哀家被写入史书,得恶名,千万年都遭后人唾骂吗?”   这尊贵又和睦的太后宫,此时却是乱作了一团。   又是哭喊又是怒骂又有宫人们跪着哭求的声音。   太皇太后宫中都听闻了。   嬷嬷尴尬道:“咱们要不要劝一劝?”   太皇太后愣了下,叹气道:“当年为先皇谋位置,我已是殚精竭虑,哪里还有要再为孙子、儿媳操劳的缘故?随他们去罢。若是不闹上这么一回,将来才真是要出大/麻烦。便如小皇帝所说,若真是这般,齐王做了皇帝,我都没什么话可说。”   说罢,太皇太后便转声问起了齐春锦。   “她四下做客,齐王怎么也不知将她送到我这里来?”太皇太后说着,还有一分惆怅,“难不成还不放心我么?”   太后若是不及时知悔,只怕将来要落得比她还不如呢。   太皇太后心下一声叹息,便不再出声了。   翌日。   王家老宅失火之谜,在京中传开了来——   那王家老太爷,竟是个冒名顶替的贼人! 第66章   京中一片哗然。   疑心者有, 但更多的却是不得不相信。   从家仆到烧老宅,那老话说得好,小时偷针, 长大偷金。这人做坏事, 都是由小及大的。王家前有家仆干下恶事, 再有后面的事,倒也不奇怪了。   一时在天下学子中间,掀起了好一片哗然。   王家的大老爷还是听人议论起此事,方才慌乱回到府中。而此时王老太爷面色阴沉, 显然早就知晓了。   “王娴没了回信……小皇帝罢朝一日, 齐春锦仍在周府上, 齐王常驻军营……看似这中间, 没有搅合到一处。实际上, 咱们早就已经迈入人家的局了。”王老太爷面色阴沉, “这是要一举致咱们于死地不可!”   大老爷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可他又不能埋怨王老太爷, 谁叫他也是王老太爷当年杀人放火, 从中受益的一员呢?   “去求太后?”大老爷喃喃道:“太后最是重脸面, 必然不会坐视这样的事发生……”   王老太爷怒声道:“你还没听懂吗?皇帝罢朝, 是为何?定是与太后起了争执。太后插手皇帝的事, 已不是一日两日,却为何到今日才爆发?皇帝性子温顺纯良, 一旦起逆反之心, 便绝无转圜可能。罢朝乃是要记入史册的大事,太后焉敢在这个节骨眼上, 继续惹皇帝的火气?这是要彻底绝了咱们去求太后的路啊!”   大老爷傻了眼。   半晌,他才道:“那……那咱们岂不是死定了?”   “备车马,去齐家。我亲自去。”王老太爷道。   左右无法, 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盯住了,阴谋诡计更是使不出来。   王老太爷倒想着,能屈能伸一些,亲去给那齐诚的妻子赔罪,便说如今愿意以王家的权势富贵庇佑她,认她做王家女,日后齐王总还要纳妃,那时王家可作她女儿的依仗……   王老太爷已经打好了腹稿,连说到何处再落泪,他都已经构想好了。   谁晓得等了齐家门外,如论如何说,门房也不肯放他们进去。   王老太爷沉声道:“还请转告齐夫人,便说条件请她提,但凡能做到的,王家都愿去做。”   门房回身转述给王氏听,那“王家”二字却实在扎耳得很。   王氏冷笑了几声。   齐诚怒道:“让他在门前撞死!”   王氏忙按住了他,吩咐门房道:“你按我的话去说。”   不多时,门房又转回来,对王老太爷道:“我们太太说了,要想她消气解恨,便请你将当年之事,在朝上,当着皇上的面,在市井之间,当着百姓的面,一一供述清楚。”说罢,还不够,还学了王氏几声冷笑,随后才重重关上了面前的大门。   王老太爷面色一僵,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事谈无可谈了。   王氏也半点不肯上他的当!   此事齐家花厅中,王氏又冷笑一声,道:“若你我二人,谁说上那么一句,只要你假王家上下死绝,又或是正如你刚才那句,让他一头撞死……这话传出去,王家便又可以扮一扮可怜了。谁叫他假王家在朝中多年,在天下人心中,素有清名。到时候,难免有人为他说话,道咱们实在赶尽杀绝,为难一个老人……”   齐诚听完,心下气愤不已。   不过想到此局已解,只等着那假王家自己分崩离析了,这才坐了下来。   消息传进宋珩的耳朵里,他闻声冷淡道:“土匪还是土匪,此时上门,不正说明他们已经别无他法了?后手不必再留,这两日便放出去吧。”   成湘应了声,道:“只是可惜了王家几位夫人……”   宋珩依旧冷淡:“如何可惜?王家的富贵荣华,她们是一并享了的。如今这点面子倒丢不起了?”   如王氏所说,齐家门前这番对话,还真叫有心人记下来传了出去。   “岂不是坐实了这个王家杀人放火、冒名顶替之实?他们竟还有脸上门?”   “原来齐诚的妻子乃是真正的王家后人?”   “这样一瞧,那王氏倒也可怜得紧。所求不过是得一个大白于天下。”   “不错,王家该站出来,上禀皇帝,下告黎民,让众人都知晓,这是黑是白,究竟怎么一回事!”   茶坊间,这些还不过是较为平静的议论。   而那些激愤之人,拍着桌子,仿佛恨不得冲到王家去。   “清名?他王家担得起吗?早知是这般人物,我竟还写诗赞他!今日便全撕碎了烧了!”   “真真是令人作呕!”   “若当真冒名顶替,便是皇上不查办他,我也恨不能亲手宰了这等恶人!我等学子,寒窗苦读数年,拼尽一切得一进士,若是个个都遭这般贼子冒名。你家破人亡,他却享得荣华富贵!这般大仇,谁能忍?”   到底还是文人懂得文人的心思,这话一出,天下学子无一人能坐得住了。   等太后得知时,竟是已有文人在街头大肆辱骂假王家,恳求上头严厉查办,否则今日宁可以血溅台,也绝不容忍这样的恶事,让将来更多的学子,受这样的迫害。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反了,反了……”   “皇上呢?”   “皇上还在罢朝呢。”   太后闭了下眼,心下一时惶恐、慌乱又愤怒,多种情绪堆积。   半晌,她咬牙道:“去同皇上说,哀家……哀家日后再不插手皇上的事了。”   小皇帝得了太后的话,却是也等到第三日才上了朝。   而此时,民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   小皇帝当朝下旨,严查此事,王家上下,暂且扣押。   满朝文武自然无人反对。   聪明人不会反对,那些忌讳学子起乱子的文臣也不会反对,还有那些保皇党,就更不会反对了,甚至心下还大赞皇帝此举,可谓是彻底脱离了太后的指摘,终于有了自己的魄力。   就在大家议论,王家几位夫人的娘家可否会出力时,有人来状告,说是王家大老爷顶了真正的王家长子,娶了如今的夫人。   此乃骗婚之举。   刚刚得知家中女儿,嫁的乃是贼人之后,原本还想遮遮掩掩,隐忍不发的几个姻亲家族,见此事捅到明面上来,倒也无法了。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府上,那当家的叹了口气,道:“咱们也去状告王家吧。”   “此时不告,便显得咱们家族不够魄力,连为女儿讨回公道也做不到,日后家族威严何存?”   另一家的当家家主也沉声道:“此事我们不仅要告,还要狠狠告王家。如此我们才可洗脱与那王家的干系!重得一份好名声……”   王老太爷哪成想,不过一夜之间,就变了天。   “你们……你们如何敢?”他厉喝一声,却丝毫不起作用。等再一张嘴,口中竟是喷出了一口血,倒头栽下。   来人个个面孔冷厉,念了圣旨,大意便是王家被扣在府中,不得再肆意进出,等待查清那日。   而王家女眷此时才得知真相,不由个个崩溃,立在厅中,厉声怒骂,一边骂一边哭。   有行人从王家门外经过,听见里头的哭声和骂声,忍不住感叹一声:“……这才一月,荣华富贵缠身的皇帝岳家,便成了这般模样。”   “活该罢了。”   “却不知皇后该如何处置了。”   ……   此时周府上。   齐春锦方才起身。   周家丫鬟忙不迭地端了热食来,小心伺候着,生怕有丝毫怠慢。   齐春锦叫莲儿给自己梳了头,又命人将饭食摆在院子里用。   她一提裙摆,跨出门槛,却是看见了周萍。   周萍今日也听闻了王家闹出的大事,此时她才心惊不已,知晓那日王娴多半是要在周家对付齐春锦……差一点,周家就被拖下水了。   而今日王家的下场,可想而知,必是齐王的手笔。   而齐王又是为谁呢?   周萍望向院子里的人。   ……是为她。   “那是周萍?”齐春锦微微眯起眼,打量了一眼周萍。   周萍正撞上她的目光,再思及自己往日评价齐春锦的话,又总说她只配做得周旭的妾云云。对比起今日……周萍心下一时五味杂陈,面上发烧,匆匆就扭了头。   只是她刚一转身,便又撞上了周家的四姑娘。   周萍一愣:“妹妹来这里做什么?”   四姑娘倒也不避着她,笑道:“来陪齐三姑娘说说话,再给她送些我亲手绣的画儿。”   周萍看了看四姑娘今日的打扮,抿紧唇,心下发堵,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往日,周萍是周家最得宠的姑娘。因她美丽端庄,行事大方,又是嫡女。大夫人没少赞她聪颖。可是自从那日赔罪宴上,四姑娘干脆利落地打了耳光、推落水,如此一连串办下来,竟是在大夫人面前得了青睐。   四姑娘此后在府中地位大涨,她头上戴的新簪子,便可说明她如今何等风光。   而周萍呢?   那日大夫人说她往日伶俐,今日怎么拙笨得很……此后,她就渐渐不如从前了。   周萍越想越觉得心下恼火,如刀割。   又脸上发烫得厉害。   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今日只管捧一捧齐春锦,便能得了好呢?   齐春锦成了香饽饽,人人都要讨她的欢心,她却成了个拙笨不讨喜的货色。   周萍熬不住流下了泪来。   此时一个小厮飞奔而来,口中道:“齐王!齐王殿下到!”   不多时。   周萍一抬眸,果真见齐王缓步行来。   齐王打她身边经过,却是看也不看她,只径直走到那院门前,向院子里的人伸出了手,低声道:“齐春锦,我来接你了。”   齐春锦抬头望去,见那院子外栽种的大树,缓缓落下两片花瓣,正落在齐王的身上。 第67章   莲儿拿来了披风, 给齐春锦罩上。   而转瞬的功夫,不等齐春锦迈步,宋珩却是已经先行跨入门内, 抬手为齐春锦结结实实戴上了帷帽, 只消往前再拉上一拉, 就能将她整张脸都掩起来。   “走罢。”   “嗯。”   宋珩见她神色乖觉,不躲也不避,隐隐约约好像已然忘记了要害怕他。宋珩心情大好。   齐春锦见宋珩前来,心知应该是王家的事进入大转折了。正巧她在周家也待得有些腻了。于是心情也是大好。   二人并肩向外行去, 自有一股旁人插不进去的微妙气氛。   周萍便如此呆呆望着, 连四姑娘都忍不住发怔。她还是头一回见到齐王这般举止呢……明明没有如何特别的亲密动作, 却又好像处处都透着温柔亲昵。   四姑娘反应倒是快, 立即命人去禀报了大夫人。   等周萍反应过来时, 齐春锦和宋珩的身影都已经远了。   大夫人很快出来, 亲自恭送了二人, 面上未见有半点不满, 更未提起周旭挨打的事。   等这厢前脚走了, 大夫人立在那里才轻轻叹了一声:“从前是我太过宠溺旭儿了, 他险些变成那等不知事, 行事全凭自己喜恶的纨绔子弟!若是再放纵下去,将来有一日, 害死了周家上下, 可怎么是好?”   大夫人身边的老妈妈并不敢接声。   周旭在周家这一辈中,是最出众, 也最得宠的。   大夫人沉吟片刻,道:“就这两日吧,送他到他舅舅家去, 等会试那日,再回京中。”   身旁的人闻言纷纷惊愕。   他们不知大夫人为何这样快就做出了决断,是否急了些?   不过他们很快便明白其中缘故了。   小皇帝罢朝两日,换来了文官谏言,但换来更多的却是朝中大臣难得的齐心。   王家之事,被刑部以飞快的速度彻查了下去。   王家的姻亲,也在此时纷纷扔了石头下来。   终于,在搜集齐物证、人证,又集齐了各路人马的忿忿状告后。   刑部官员在小皇帝跟前拜倒道:“此事可以定案了。”他说着,都还忍不住自个儿倒吸了口凉气。不查便已,一查却原来如此叫人惊骇!   如今的王老太爷,竟然当真是山匪顶替!   此人真名万锡。   原来他家中,曾经也小有薄财。后来家中落败,他受不得这种苦楚,只想着如何来钱快些,便纠结了些人上了山头做了匪贼。   而也正因他当年家中小有家财,他倒也念过两天书,有那么一分的见识。遇见真正的王磬时,便装作那喜好读书,却家当中落的可怜弱书生,还叫手下陪着一同做戏。没几日,王磬被蒙蔽住了。   他见王磬家中颇为殷实,实在胜曾经的万家千倍万倍。不仅如此,王磬有娇妻,有敏而好学的儿子,还有无数奴仆,和那明亮的前程……万锡就此心动了。   此后酿下大祸,一不做二不休,蒙骗熟人,叫几个儿子都求娶了高门大户的姑娘,手段实在脏得很!   只是……   刑部官员想了想,还是将那话咽了回去。   只是此案中,有些地方拿证据,却是顺利了几分。也不知是当年行恶事的山匪,经验不足多有纰漏,还是有人襄助?   小皇帝沉声道:“朕知晓了,该如何办,就如何办。”   刑部官员心头一震,知晓那位方才坐上后位不久的娘娘,这怕是要成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只是太后那里……”   小皇帝没说话。   刑部官员便也讪讪住了嘴,知晓此时再因太后的态度而为难,他今后就莫要再想得皇上重用了。何况如今朝中上下,除却太后早已式微的母族外,谁人不是希望皇帝掌得大权,姿态强硬不许后宫再插手呢?   半晌,小皇帝才道:“你去吧。”   那官员擦了擦额上的汗,匆匆退下了。   而等他走后,小皇帝立时就让人去了太后宫中,就说他近来梦见了父皇,便请太后为先皇念经,且先念满七七四十九日——   如此将太后宫中封禁了起来。   数年下来,他太了解自己的母后了。   示弱妥协,不过是一时的。慈和温柔中藏着强势,且又敏感多疑,那才是他的母后。   其实小皇帝倒有真真切切地想过,若他的母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手腕强硬多变,撑得起这偌大王朝,就请她老人家效仿前朝做女帝,也不无不可。   可她不是。   忆起先前宴上,太后头一回将齐春锦叫到跟前去,那算计得便已是分外明显了。连他都瞒不过。   小皇帝只得狠一狠心了。   若仍旧事事都想着转圜且隐忍,他不知道将来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但应当是充斥着血和泪的。   小皇帝不想要这样。   “可哀家不想念那劳什子经!”太后接到口谕后,却是气得当场摔了几个花瓶。   “太后慎言。”一旁的嬷嬷惊得慌了脸色,忙一把捂住了太后的嘴,随即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太皇太后还在这宫中呢!您要为其念经的先皇,那是您的丈夫,她的儿子。”   太后气得喘了口气,捂着发疼的心口,道:“他还要我如何?他是哀家的儿子!他这不是明摆着拿他死了的父皇来压哀家吗?”   “莫说了莫说了。”嬷嬷脸色更是慌乱,此时倒也不顺着太后往下说了。   太皇太后方才是从那后宫中,一路厮杀出来,得了今日的位置的。   她慈眉善目,少于管事,并不代表她就当真改成吃斋念佛了。   而今日的太后呢?   当年先帝感念母亲不易,此后选了并不起眼的人家的女儿做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此后先帝虽有纳妃,加在一块儿倒也没几个,之后立太子,也是选了嫡子。   因而如今的太后当年并未吃什么苦。   太后若要真说了不该说的话,又失了皇帝的一颗孝心,又失了太皇太后的心,那就真是麻烦了……   嬷嬷心里一个激灵,更加卖力地劝起了太后。   可太后这人,旁人越是劝她,她越是受不住这气,当天好一顿发作。   熬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扭身去念经了。   这事儿传入小皇帝耳朵里,他喃喃道:“朕就知道母后的性子……她丝毫不会觉得自己有错。来日总还会故态复萌。”   小皇帝垂下头,亲手写下了处置假王家,以及如何安置真王家之后王氏的圣旨,随即命人发下去。   这道令旨,在肖家人携肖老太爷肖瑞认罪手书前来后,畅通无阻地一路通过了……   如今肖家也恨王家。   恨王家背信弃义,恨这个假王磬真万锡害了肖家的老太爷,也害了整个肖家。   肖家迟迟求不到齐春锦跟前去,眼看着王家已经被查办了,肖家作为其中重要一环,必然也少不了。肖瑞一急,自己做了壮士断腕的决断,将一切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免去肖家上下受苦。   小皇帝的圣旨分作两道,一道去王家,一道去齐家。   前者传旨的太监拉长了脸,后者传旨的太监则是一路疾奔,沿途路上不少人家都知晓了。   齐家大房就是从中知晓的。   那些渐渐又闲散恶劣起来的丫鬟婆子,突然抖落了身上的葵花子壳,也一路疾奔到府里去。   “老太太!老太太你的造化可来了……”   丫鬟婆子绘声绘色与那齐老夫人说了,王家是如何被囚起来的,而如今去那齐家的圣旨,可是皇帝亲手写的。   齐老夫人也是震住了。   当下自己扶着床沿坐了起来:“当真?”   她心下先是好一阵的不愿意。   那王氏竟然是这种来头!   但随即,就又忍不住有些轻飘飘的,仿佛王家的后人是她一般。   齐老夫人嘶声道:“原来这个王家是个假的。王氏才本该如此尊贵……她的父亲才是王磬。”   齐老夫人说着话,声音都在发颤。   皇上会如何补偿她呢?   又一个婆子跑进了门,道:“外头说,说是赐了诰命了!连二老爷,二老爷也跟着有了封赏,叫他此后到鸿鹄院中教书。”   鸿鹄院里的学生,那可都是官宦王公子弟。   若是齐诚做了他们的老师,那光凭着这份师生之谊,将来还了得?   齐老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一时喘起了粗气。   “林氏呢?还不快去将林氏和她那两个女儿叫来!快!我要问话!”“你们……你们再去打听。”   “是是。”   底下丫鬟婆子一时倒是殷切得很。   不多时林氏倒是来了,她越发憔悴,面容甚至有了些寡淡蔫黄,全然不似过去那样显得楚楚可怜了。   她道:“那两个不知闹了什么病,不肯来……”   说罢,林氏还带出了点幽怨的味道。   齐老夫人又恢复了些往日的强硬,马上叫婆子去将齐语柳姐妹架来。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婆子将人架来了。   “你们反了天了!便连你们也要欺负我!”   “滚开,滚!”   齐老夫人皱起眉,这时方才觉得,那二房的三丫头,虽说怯弱些,可也不比她们这般没规矩。   何况人家三丫头如今都要做齐王妃了。   齐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那日你们拿了银子去打扮了一番,却不知你们在周家如何?”   二人听完都是脸色大变,甚至瑟瑟发抖。   齐老夫人见状觉得不对,忙问:“怎么了?说清楚!”   她可是掏了银子的!   齐语芙忍不住道:“那日叫我们去,是为了羞辱我们的。也不妨告诉你了。那日不止我和姐姐,连周家的人,都挨了打。还有自己打自己的,打我们的。总之都是为了给齐春锦赔罪。我和姐姐在池子里泡了好久,险些还丢了命……那齐春锦可是一句话也没说,就在旁边瞧着!”   “可见她是个什么样的白眼狼!记仇得很!”   “你要指望齐春锦做了齐王妃来接你这个祖母,倒不如指望我和姐姐哪日遇着了个好夫婿!”   “齐春锦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恐怕都要记恨你的……你什么都莫想了!”   那厢婆子进门来,欢欢喜喜地道:“方才听人说,三姑娘婚期都快到了!这王家的倒台,正是齐王送给她的聘礼呢!”   齐语芙闻言,心下震惊又妒忌,怒道:“听听!齐春锦做了齐王妃,没准儿也是要同齐王告状,叫他来对付咱们的!动动手指头,就把咱们按死了!你这老东西倒也不必想着荣华富贵了,没了,没了!都没了!齐春锦死也不会回头多看我们一眼的!”   齐老夫人胸口一哽,仰倒下去,口中骂道:“我齐家娶了高门大户的女儿却不知。早知今日有你们这些东西,我就不该叫你林氏进门!”   王氏!王氏!   “我的好儿媳啊!”   林氏闻言抬起头来,却见齐老夫人望向了门外,望向了高墙之外,望向了那另一个齐家的方向。 第68章   这齐家大房上下折腾的动静, 就这么传了出去。   外头的人听闻,也只是失笑道:“早前就听闻这齐老太太偏心大房,不疼二房。谁晓得大房老爷不中用, 叫齐王殿下斥死了。二房呢, 娶的是那真正的王家之后也就罢了, 女儿也要做齐王妃了。一母同胞,却是不同命啊!”   他们议论几句,心下也大大瞧不上那齐家大房,更从心底彻底将这两个齐家分开了来。   底下人将这些禀给了宋珩听。   宋珩道:“难怪她昔日总要胆小些。身边围着的净是这些东西, 又如何大方肆意得起来?”   底下人听齐王语气虽然平静, 但话里话外都是心疼那位齐三姑娘的意思, 忙捧道:“三姑娘今后不就享不完的福么?”   宋珩淡淡应了声, 道:“吩咐下去, 要吊着那齐老夫人的命。莫要哪日气死了, 还要劳齐三姑娘为她守孝。”   底下人忙连连应了, 这才退了下去。   在京中名声大震, 更因为女儿做了皇后而煊赫一时的王家, 轰然倒下了。   前去抄家的人, 也不避讳众人打量, 就这样顶着众多目光去了。   “这是皇帝之怒,在狠狠打这假王家的脸呢。”有人道。   来往的人在墙外都能听见里头大骂肖家, 忘恩负义之徒的声音, 还夹杂着几声女眷的哭喊、骂声。   “却不知肖家这会儿也正骂他们呢。”又有人跟着笑道。   墙里,王老太爷, 不,准确来说,他叫万锡。万锡挫败地落了座, 此时骂肖家,骂姻亲,都已起不了半点作用。   昔日那些来往的权贵,此时都躲的远远的了。   恨只恨,他生的儿子净是些蠢货,竟没一个得用的!   万锡咬着牙问:“我且只问一人,王娴呢?皇后呢?她如今在做什么?”   对面立着的禁军统领这才冰冷嗤笑了一声:“正是皇后大义灭亲,这才这样快呢。”   万锡等人脸色剧变。   “不可能!我女儿怎么会弃她的家族于不顾!”王夫人尖声道。   她也没想到自己嫁了个贼窝,只是多年下来,她也已经习惯了。更何况她的女儿做了皇后呢。比被骗婚,她倒更憎恶那戳穿这些事的人。   万锡却是陡然颓唐道:“是有可能的。王娴啊……是我一手教导。我教她,当断时则断。我教她,做王家人,便要懂得该心狠手辣时就要心狠手辣……她倒也都学会了。”   王夫人傻了眼。   谁晓得,最后竟是他们自己害了自己!   这厢王家仍蒙在一片乌云惨淡中,宫中太皇太后却正在问宋珩:“礼都备下了?”   宋珩:“嗯,备下了。”   他亲自选的。   太皇太后道:“我再添些如何?”   宋珩自然也不会拒绝。   太皇太后又叫了个嬷嬷,吩咐她:“去太后的私库里,抬些丝绸、珠宝出来。”她说罢,看向宋珩道:“早年间,你大哥可是赠了她不少好东西。她既然连为你大哥念经都不肯,又何必留着这些玩意儿呢。你那齐三姑娘,想必是会喜欢这些东西的。”   让太后狠狠出上一次血,倒也是好的。   但宋珩还是道:“不必了。”他眼眸微冷:“本是喜事,何必用些脏东西。”   太皇太后欲言又止。   “那便依你吧。”她顿了顿,道:“过了太后手的,是叫人想着不大舒坦。那我再多添上一些。”   说罢,她叫了个嬷嬷来写另拟一张单子。   等宋珩走后,嬷嬷问:“那还去太后宫里吗?”   太皇太后冷嗤一声道:“去,为何不去?抬回来放在我的私库里。她这些年从不长记性,如今该要好好长长记性。”   等到了第二日。   便有宫人自宫门而出,抬着数台金银、丝帛,其中还夹有名画、纸砚等物,竟都是冲着齐春锦的喜好去的。   他们这般阵势也任由旁人打量,再传开。   这厢礼官登了门,才正式告知了婚期。   而那厢也有官员私底下议论了起来。   “这纳征的日子,怎么偏偏选在假王家被抄的第二日?”   有人捋了捋胡子,沉声道:“还看不出来吗?此事并非是一力由皇帝主导,而是仍有齐王的手笔!甚至……有可能是齐王全权操控的。”那人说着摇摇头,道:“也不知是好是坏。如此可见,皇上与齐王倒是叔侄情深的。但齐王待皇上,倒是未必……”   “皇上还是太年轻了,其实有齐王从旁把关未必是坏事啊?”旁边一个中年男子道。   旁人闻言不语。叔侄和谐,又岂有他们发挥的余地呢?只是这些话不好说出来罢了。   一时,四下又安静极了。   半晌,才有人感叹了一声:“这齐三姑娘倒是个厉害人物了。”   是啊。这桩桩件件说下来,核心就是这位齐三姑娘。   ……   齐春锦睡醒时,打了个喷嚏。   莲儿怕她着凉,连忙伺候她换上了厚一些的衣裳。   她走到花厅去,便见王氏与齐诚坐在一处,正在点东西呢。   这二人倒是并未有什么,刚刚得封诰命夫人,和上任鸿鹄院的欢喜得意。见齐春锦过来,他二人笑道:“正说着要备些礼去谢人呢……你就起来了。”   “谢谁?”齐春锦问。   “这些日子里,你住过的那些人家啊。”王氏道。   “噢。”齐春锦应声。是该要谢一谢。   王氏对周家仍旧感官不好,便也不打算登门了,独独剩下了岳王府与顾将军府。   他们收拾一番,便先去了岳王府。   近来的事,岳王妃方才捋清楚,等见了王氏,也不由感叹对方受苦良多,便揽着她到一旁说话去了。   岳王与齐诚又开始了牛唇不对马嘴的聊天。   齐春锦去后院瞧了瞧岳郗。   婆子跟在后头笑道:“近日世子就是刻苦得厉害呢,原先也不这样的……今日不知姑娘要来,应当正在忙着做文章,才没出来迎姑娘。”   齐春锦是浑不在意的。   谁在乎迎不迎的?   等进了门,岳郗正放下手中的笔。见了齐春锦,他也是一怔。   “你不是在周家?”   齐春锦点点头,也不客气,随意挑了把椅子,自个儿坐下了,道:“回来了。”   岳郗沉声道:“王家事了了?”   “了了。”   岳郗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齐王何等手段?绝不会放任那个假王家活过今年。   只是……岳郗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手。   荒废数年,如今也实在无用得很,一点忙也未帮上。   齐春锦见他低头不说话了,不由出声问:“你怎么了?”   “无事。”岳郗顿了下,道:“你与齐王何时成婚?”   “就在下月了。”说着,齐春锦自己还怔了下。好快啊,倒是没什么真实感。   岳郗应了声,道:“等开春时,我便要去参加会试了。”   齐春锦连连点头道:“你那样聪明,一定是要做状元的。我知你每回猜字谜都让着我……”齐春锦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听人说,成婚后便不大能出府了,以后兴许只有云安陪着你玩儿了。”   她对齐王已经没那样怕了,甚至还觉得齐王是极好的。可是,她却还是会怕成婚这件事。因为成了婚的女子,多是被束缚上一辈子,不见一日欢颜的。便是她母亲,昔日不也跟着父亲吃了许多苦吗?   岳郗攥着笔的手也紧了紧。   他道:“嗯,倒也不至如此。我朝风气开放。”   王家只余下了齐春锦的母亲王氏一人,想要再如何壮大王家,实在难得很。齐王如今再喜欢她,也怕将来爱意弛。   若齐家、王家都无法做她的倚靠与底气。   他来做好了。   齐春锦不知岳郗如何想,见他神色似是有些惆怅,还忙安慰了他几句,然后才随王氏一块儿走了。   等到了顾家。   顾先礼却是也先问了,婚期是不是定好了。   “那就恭喜了。”顾先礼笑着道,还叫丫鬟拿来了贺礼,递到了齐春锦手上,道:“两桩喜事,只送一件礼,你心底莫道我抠门就是了。”   “怎会?”齐春锦将盒子抱在怀中,乖乖一颔首道:“多谢顾先生。”   等王氏他们与顾老将军等人说完了话,顾先礼便亲自送了他们出去。   这厢跨出府门,齐诚还忍不住感叹:“我昔日是极佩服顾老将军的,却没想到今日还能有幸与之坐在一处饮酒……今日近处见了,才知老将军果真是那般,心怀雄才,又进退有度的人物!”   齐诚溢美之词不绝。   身后顾老将军却是冷冷将棍子往地上一杵:“你瞧瞧,你瞧瞧,人家都要成婚了,你又是何时?真等到你爹娘进棺材了不成?”   “您二老的身子骨,要想进棺材倒还难。”   眼见顾老将军抓着棍子的手紧了紧,顾先礼忙改口道:“其实原先是有过较为心仪的姑娘的……”   他这一生,总是在外头游荡,心思拴不住。   就只有回京时,见了这位齐三姑娘,才觉得原来有女子是有趣的。只是也就这么些心思了……近日齐王这种种手段,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瞧得出来,齐王待齐三姑娘是何等的看重与宠爱。顾先礼颇有自知之明,他待齐三姑娘喜欢不够深,而他自己却也是个不大靠谱的人。他若是哪日又想要出去游方,难道要将人家独自抛在家中么?   顾先礼垂下眼眸,淡淡笑道:“只是想来想去,我这样的,便也不去祸害人家姑娘了。若是叫人独守家中,岂不是大罪过?”   顾老将军和顾老夫人闻言无语,二人对视一眼,憋了半天,最后却只憋出来一句:“……倒也……有点道理。”   齐春锦回到家中,见莲儿端些零碎玩意儿过来,里头还放着一卷布帛。   她不由问:“这是做什么的?”   莲儿笑道:“姑娘要成婚了,要给新姑爷做些荷包、鞋袜一类的贴身之物呀。那有些人家,绣活儿好的姑娘,还要自己做嫁衣呢。不过姑娘是不必了……”   齐春锦听得阵阵头晕,连忙哎呀哎呀地说头疼要歇下了。   莲儿只好放下了东西,服侍着她躺下。   齐春锦怕叫人瞧出来自己装病,又叫她去绣什么什么东西,忙紧紧闭上了眼,将被子都拉得紧紧的。   这一闭眼,却是真的睡着了。   许久不曾再梦见摄政王的齐春锦,又入梦了。   兴许是近日见宋珩见得多了,再在梦中见了,齐春锦也不觉得如何可怕了。   等宋珩于模糊中睁开眼,见着的便是齐春锦坐在床沿上,正认认真真地盯着他,道:“我等了你好久了。”   宋珩听罢,心底一下醋极。   小姑娘便这样想念梦里的他?却不想梦外的他?   齐春锦哪里注意到宋珩的面色,她憋了一肚子的苦水要倒呢。 第69章   “你会说话吗?”齐春锦问。   问完, 也不等宋珩回答,她便又自个儿否决了:“不,你不会说话。算了吧。”   宋珩都快让这不讲道理的小姑娘给气笑了。   他今日倒要看看, 她想要同他说些什么话?   “你晓得么, 我要同你成婚了。”齐春锦说罢, 倒还觉得有那么一分不大好意思,不自觉地轻轻咬了下唇。   “怎么觉得怪怪的?”齐春锦自言自语道。   齐春锦清了清嗓子,倒不像是年纪更小的时候那样,见了宋珩就开始呜咽掉泪珠了。她果真是长大了许多, 胆子也跟着大了许多。   齐春锦开始了絮絮叨叨:“你只是个梦境里的假人, 你自然不懂得成婚是什么了……便是我要去做一个人的妻子了, 今后不知晓要与他一起, 度过多么长久的一生……哦, 若是遇上负心汉, 自然是没有一生的。但我瞧他不像是那般人。”   “他自然是极好的。”这会儿, 齐春锦是不知脸红为何物了, 倒还真仔仔细细数了起来, 道:“他是齐王。齐王有多厉害, 你知晓么?就是别人见了他, 都要发抖的那种厉害。”   宋珩一时分不清,她这是夸他呢, 还是骂他呢。   齐春锦又道:“他身形修长挺拔, 面容俊美。嗯,就与你一模一样的好看。他也极有气度, 旁的人轻易都比不上他……”   宋珩越听心情越好,这下倒是肯定了,齐春锦的确是在夸他呢。   “最重要的是……身材瞧着也极好。可惜, 我还没有像这样摸过。”齐春锦说着,便上手按了按宋珩的胸口。   宋珩:“……”   他就知道。   小姑娘就惦记着这个呢。   “这样一想,嫁给他也是极好的是不是?何况他还帮了我许多许多,叫我觉得他是个极不错的人。”齐春锦道。   宋珩听她说到此处,心底已经填上一片温柔了。   “可我母亲说得好,与人结合,便是要与他的家族相结合。他的家族可了不得,是皇室。虽说,他的侄子小皇帝与我已经玩得好了。可还有其他人呢?日后会不会为难我呢?我要是做了齐王妃,是不是就此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呢?那多可惜呀。我还有许许多多山川大河不曾见过……规矩那样多地待着,我是要憋坏的。”   宋珩心生怜惜,忍不住抬手抚了下她的发丝。   他心慕她。   又怎会舍得将她禁锢府中?   “我有时候是有一些怕的……可是想想,又觉得我这样不大好。要与他订婚,是我自己亲口允诺的。何况许多好东西都是他给我的。我还同他说起,我家中的事,他便转头替我处理去了……”齐春锦这人从来恩怨分明,别人对她坏,她都记得,别人对她的好,她也都记得。   “所以,我怎么能怕他呢?怎么还能去想,齐王府不好呢?”齐春锦喃喃道。   宋珩心道,你怎样想都无妨。   是怪曾经那些人欺负过你,才叫你表面瞧着软软弱弱,心下却总有护卫自己的软刺竖起来。   齐春锦咂嘴道:“我有他曾经写给我的承诺书,他贵为摄政王,想必将来是一定会认账的。是不是?”   宋珩实在按捺不住了。   听她如此这般详尽地夸了一番他,却又露出这般可怜巴巴的神色来……宋珩沉声道:“是。”   齐春锦骤然睁大了眼。   “你……你不是我梦中的人么?你怎么会说话?”   齐春锦生生吓醒了。   外头的莲儿听见动静,忙推门进来问:“姑娘怎么了?”   见齐春锦满面惊吓之色,莲儿没好气地笑道:“哪有姑娘你这样的?人家要成婚了,哪个不是欢欢喜喜的?姑娘的面色怎么白得这样厉害?”   齐春锦摇摇头道:“倒也不是不欢喜。”   就是梦里的人会说话……真是太可怕了!   齐春锦仰躺下去,道:“你陪我说说话。”   莲儿只好陪着她聊起了琐碎的事。   而那头的宋珩:“……”   他早就知道,在梦中他只管一言不发,哪怕是将小姑娘扣在怀中,扒了衣裳。小姑娘怕虽怕,但也不至于这样惊恐。   等他一开口,便好似庄周梦中的蝴蝶突然和庄周聊起天了一样。   会将齐春锦吓坏。   宋珩一时倒也睡不着了,只怕最后没几日了,齐春锦叫他吓跑了。   等到第二日,齐王府的马车便到了齐家门外。   如今王氏与齐诚看宋珩,自然是哪儿哪儿都好的了。原先还想着年纪较齐春锦大了些,现在也能从中摘出好的地方,道是年纪长一些,更会疼人些,正好包容了他们家娇滴滴的小姑娘。   于是齐诚将人迎进了门。   只是派出去的丫鬟很快就进到花厅来回话了:“姑娘说……”   “说什么?”宋珩问。   丫鬟在宋珩跟前瑟瑟发抖,勉强挤出了声音道:“说,婚期将至,暂且不要相见了。”   旁人都是一愣。   齐诚面上神色有些尴尬,但想想女儿这话说得倒也不错。要是遵循旧例的话,确实应当如此。   宋珩倒是神色骤然轻松了许多。   昨日是真吓着她了。   今日还能有力气吩咐丫鬟拦他,还将婚期将至挂在嘴边,可见是不打算跑的。那宋珩就放心了。免得突然一日醒来,人没了。   宋珩拍了拍手,身后便立时有人送上了两提食盒,笑道:“左边是如意斋的,右边是春风楼的。”   丫鬟忙接过,拎到后院儿去了。   没一会儿,丫鬟又回来,躬身道:“姑娘收下了。”   能吃能喝。   可见只是多半不敢见他,见了会觉得羞耻罢了。   宋珩颔首,道:“今日打搅了。”   王氏二人忙连声道:“哪里哪里。”这才将人送了出去。   吃食齐春锦从来都是舍不得推走的,便连原先太后要给她赐婚,她吓坏了,倒也没忘记用吃食呢。   她叫莲儿留了如意斋的:“春风楼的晚些吃。”   莲儿听罢哭笑不得。   齐春锦说不见宋珩了,却是连其他人也暂且不见了,她缩在自己的院子里,整日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   王氏都无奈叹气:“难不成是怕了?”   齐诚想了想,齐王为人是无从挑剔的。但你要说怕不怕他?那也还是怕的。齐诚道:“换我我也是有一些怕的。”   王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你可远远不比你女儿模样生得好,谁见了你那怕的模样,都不会心生怜惜的。”   齐诚干巴巴地笑了笑。   婚期将至的间隙里,王家,不万家,凡男子满门抄斩,女子发配定州,念在女眷也多有被蒙骗的,若是母族愿意,也自可拿钱来代赎罪。   除此外,小皇帝还特地又下了一道令旨,说是顾念皇后的脸面,若是万锡肯在行刑前,立在午门处,大声宣告天下众人他之罪行,便可饶一命,改满门抄斩,为流放边疆。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就看这万锡舍不舍得下脸面了……   “却不知皇后会如何。”   “到底是皇后,已是皇家人,算不得假王家的人了。只是日后难过一些,兴许要不受宠了。但皇后名头还在那里,寻常人也是欺不得的。谁欺她,可是在踩皇家的脸面。”   众人都是这样想。   甚至连王娴也这样想。   王娴叫来宫人,问起皇上的行踪。   宫人有些怕王娴,怯声道:“说是在明妃宫里呢。”   王娴刚想说什么明妃,但转瞬就想起来,那冯玉卿领了太后懿旨入的宫,赐号“明”。   自从冯家势头渐渐被他们家压下去后,冯玉卿那个病秧子可是多年都在给她做陪衬的。如今倒好……王娴心下冷笑,面上却不显,开口问:“那皇上待她如何?”   王娴想了想小皇帝的性子,根本还不通情爱,不分美丑呢。又是个被太后挟制在手里的。不……王娴一怔。如今小皇帝倒也反抗起来了。可那又怎么样呢?那到底是他的生母。冯玉卿作为太后硬塞进来的女人,小皇帝对母亲发作不了,也就只能将一腔不满和怒火发泄在冯玉卿身上了。   她无论如何都是皇后,冯玉卿可不是。   王娴等了会儿,才发觉宫人没有应答。   她沉下脸:“我问你话,为何不说?”   宫人这才道:“皇上待她,听说是极不错的……昨个儿才又赏了些珍珠玛瑙什么的。还有说是当年太后私库里放着的头面,也送到她那里去了。哦还有,太皇太后也赏了些东西……如今皇上在她宫里,应当是要同她说齐王大婚备什么礼的事罢。毕竟她与皇上都认得那齐三姑娘。”   王娴:“够了,闭嘴。”   宫人讪讪道:“是您让我说的。”   王娴:“……”   王娴回过神来,手掌都掐出血了。   “你方才说,齐王要大婚了?”   “是。”   “真是与那齐三姑娘?”   “是啊。朝野皆知的。”   不是为了打压小皇帝,不是为了削去皇帝的助力。他当真,仅仅只是为了给齐春锦出气罢了。   王娴深吸一口气。   罢了,我能安全无虞活下来,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王娴站起身,挂上笑容,道:“备礼这样的事,皇上应当来同我商量才是,明妃身体柔弱,哪里费得了这些心?”   王娴说罢,就往殿门外走,谁晓得刚走到那里,便叫人拦住了。   守在门口的禁卫却是不怕王娴的,冷着一张脸,淡淡道:“皇后养病,不得出入。”   我何时有病了?   王娴心下一惊,忙问:“齐王大婚那日,难不成我也不能出去吗?”   禁卫却未再应声。   王娴望着进出的宫人,却唯独她不行……王娴面色一白,脚步轻飘飘地回转身去。落座的时候还差点摔一跤。   她心下有了极不好的预感……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不不。   王娴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谢过小皇帝的宅心仁厚,他的性情造就了他应该不会对她下狠手。   对,对,小皇帝是温柔的。   王娴如此自我安慰着,却是一转眼便到了齐王大婚这日。   齐家忙作了一团。   几个宫女小心伺候着齐春锦,给她换了衣裳,仔细梳了妆。待再望向那镜子里映出来的人儿,众人一时都震得说不出来话。   莲儿帮不上什么忙,便只在一旁道:“姑娘将怀里的匣子给我吧。”   齐春锦却怎么也不肯给。   她牢牢捂住了,道:“我要一并带上花轿的。”   王氏见状失笑。   她到底宠爱女儿,便道:“想来是她最喜欢的那些小玩意儿,惦记着要一并带走呢。便让她带去吧。”   主母都发了话,莲儿也只好收了手。   只是她心下却疑惑得紧。   那些小玩意儿不是一并都收入那大箱子了么?昨日姑娘还嘱咐她,将来莫要忘了一并抬入齐王府里去呢。   此时齐王府中。   一左一右,却是各摆了一套衣裳。   一套是王公制式的婚服。   另一套却是银色盔甲,是昔日宋珩上战场时穿的。除了旁边配了迎亲的大红花,这套着实看不出来哪里喜庆了。   成湘就忍不住张嘴叭叭:“您准备这个作什么?今日又不是要上阵杀敌?今日是要去迎亲的。这瞧着……它跟大婚也不沾边儿啊。”   宋珩也略微犹豫了片刻,随即淡淡吩咐道:“都换上。”   成湘怔了怔:“咱们也换……咱们不是要一块儿去迎亲吗?”   宋珩:“嗯。”   见宋珩高深莫测,成湘也不敢再问,只能老老实实交代了下去。   宋珩也是又听齐春锦在梦里夸他身材极好,蓦地想起来,早前她到军营中来探望他的时候……   宋珩敛了敛思绪,换上了盔甲。   齐王府离齐家极近,但不过未时一刻,齐王府中人便出发了,与此同时,城外也有一支轻装简行的军队,进入到了城中。   守城的将士早得了令,自然不会阻拦。倒是京中的百姓一惊,不过随即就认了出来:   “这是齐王手下的兵吧?他们为何进城?”   “你过得连日子都忘啦?今日该是齐王大婚之日。”   “怎么挑个这样天寒地冻的时节?瞧着倒像是下雪的样子。”   众人低低议论几句,在见到士兵上前来时,都畏惧地往后退了退。   而不多时,京中的朝臣也都知晓了这番动静。   有人暗骂:“他齐王好大的胆子!”   也有人心生敬畏:“不管过去多少年,这坐在皇位上的是谁。摄政王到底是不可招惹的……”   高门贵女闻声,叹息道:“当年齐王最风光时,便是得胜还朝时。如今这般,可是在给那未来的齐王妃做脸了?”   只有袁若霞是横竖都不信的。   肖晴也不信。   她们暗暗咬牙,觉得这不是个好日子,什么都不好……哪有这样去迎亲的?   那厢齐王府的车马,绕城一圈儿,方才来到齐家门前。   寓意跨过山高水远,逾越万千艰险,也要来迎娶新娘。   这是朝中早年的旧例,早年已没什么人遵守了。实在累得慌不说,家里也未必有那样大的家业可炫耀的。   等齐王府的车马停住。   此时齐家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除却平民百姓,也不乏王公贵族的车驾。太皇太后便落坐在其中一个。   嬷嬷搀扶着她,且听得她长长叹息了一声,但随即太皇太后又整了整精神道:“是个好日子,极好的日子。我不该叹气。只是不成想,竟然真迎来了今日……我心下原以为,我与他长兄,当真要对不起他一辈子了。如今好,自有人替了我们……”   嬷嬷不敢应声,只默默听她说着。   “我与他长兄都从不是什么好的亲人,恐怕比之先太.宗还不如。他的薄情都写在脸上。齐王自然也没什么指望。可我们却是,将温情都写在脸上,骨子里且是将他用了个彻底。……”   嬷嬷此时低低道了一声:“齐三姑娘似是出来了。”   嬷嬷说着,笑了下:“哟,还是岳王府世子背出来的。”   太后敛住了思绪,也跟着笑了下:“岳王府此举聪颖,倒是叫全天下都晓得,这岳王世子是齐王妃的义兄了。卖了人情,也拉了关系。”   一时众人也惊异得很。   “那是岳王世子?”   “是啊,你不知道吗?前些时候赏画会上,就有人知晓岳王世子乃是齐三姑娘的义兄了。”   “岳王世子病好了?还能走路了?”   “早好了!”   他们不敢打量齐三姑娘,怕触怒了齐王,却是敢看那位岳王世子的。这一瞧,才发觉这位深居简出的病世子,如今哪里还有半分病秧子的模样?   反倒是气质出众,风姿卓绝。   颇有齐王年少时的几分风范。   齐王的马转眼到了近前。   众人暂且噤了声,眼看着齐王翻身下马,走到齐三姑娘面前。   天边缓缓飘起了雪。   因近来冷得厉害,今日众人穿得不少,倒也不觉得冷。   连齐春锦一件一件婚服套下来,也不觉得冷了。若是在夏日里,才是要热坏呢。   宋珩伸出手,将齐春锦从岳郗背上接了过去。   岳郗低低道了一声:“请殿下日后好生照顾她。”   宋珩淡淡应了声。   又何须旁人来说呢?   宋珩将齐春锦紧紧扣在了怀中,转身便往花轿走。   齐春锦轻轻“咦”了一声。   马车里,太皇太后也忍不住道:“齐王今日也不知怎么想的,怎么穿的盔甲来呢?”   正说话间,却见那厢齐春锦悄然伸出手按了按宋珩身上的盔甲,随即她忍不住轻轻撩动了盖头,盯着宋珩今日的模样,双眼一亮。   丰神俊美。   天底下真没有比这般模样的摄政王更好看的人了!   齐春锦心下悄悄道。   倒也一时忘了梦里摄政王开口说话的事儿了。   齐春锦视线一转,又见阶下来迎亲的无数齐王府兵都是身着兵甲,依稀还能见当年战场上几分英姿。   端的肃杀,气势逼人。   这实在是齐春锦从未见过,便是那画册里也轻易画不出来的场面!   太皇太后恰巧瞥见齐春锦那点惊喜的笑容。   太皇太后心下一定,道:“原来是齐三姑娘喜欢的……想必下雪也是她喜欢的了。”   嬷嬷笑了又哭,哭了又笑:“是啊。”她顿了顿,半晌才道:“是有人会真心实意殿下这般模样的。不是为权势,不是为别的。”   齐春锦被放入了花轿中。   宋珩也是这时候才发觉她怀里还抱了个东西。   怕冷?   还揣着手炉?   宋珩不着痕迹地掐了下小姑娘的耳朵,耳朵轮廓果然冻得微微发冷。他轻轻摩挲了下,给搓热了些,然后才松了手,坐回到马上。   车马重新动作起来,再绕京城一圈儿。   这一圈儿,便是那些愿意不愿意的,也都看个清清楚楚了。他们看得清楚那花轿上缀着的耀眼东珠,也看得见高头大马上,凌厉俊美的齐王,眉眼微微温柔下来,嘴边噙着一丝笑意的模样……那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终于,他们行回到了齐王府。   一路入府、拜堂。   小太监在外面唱:“皇上驾到——”   “太皇太后驾到——”   朝中最为煊赫几位人物,如今都齐聚一堂了。   无人去问太后、皇后如今在何处,他们都默契地只满面笑容祝贺起了齐王殿下。   谁叫他们此时忆起那些士兵的模样,还觉得胆寒呢。   这前朝今后,恐怕都不及今日这大婚特别了!   等拜完堂,众人哪里敢敬齐王酒呢?便只见齐王扶着那位年纪小的齐王妃,往后面去了。   此时小皇帝才站起身来,笑容真挚:“朕替皇叔与诸位共饮。”   众人一时更拿不清皇帝与齐王之间的关系了。   太皇太后此时微微一笑,也高举起杯来:“今日是个极好的日子,哀家也与诸位共饮。”   宋珩与齐春锦初时还是并肩而行,到了后面,宋珩便将齐春锦整个抱了起来,她脑袋上的钗环珠翠都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盖头也滑落了一半,齐春锦自个儿伸手勉强抓住了,露出一截精致漂亮的下巴,唇微张,引人亲吻。   这日是宋珩早已在梦中肖想过无数回的场景。   他将齐春锦放在床榻上。   嬷嬷进来要递掀盖头的东西,和喝合卺酒的东西,却见齐王突然蹲下身去,为那齐三姑娘脱去了鞋袜,淡淡笑问:“怀里抱的什么?累不累?是冷?”   齐春锦还有些怔忡。   怔忡于就这样大婚了,也怔忡于今日这样大的场面,便只呆呆道了声:“嗯,不大冷的。怀里装着东西。”   宋珩从嬷嬷手中接过酒杯,塞入齐春锦掌中:“喝得酒么?”   齐春锦心道,小瞧谁呢?   当下一仰头,将酒都喝了。   宋珩抓住盖头,顺势掀了下去,露出了底下娇媚的面容。   齐春锦小小打了个酒嗝,一股酒香气顷刻间弥漫开。她双眼亮晶晶地盯住了宋珩的模样,连怀里的匣子也不要了,伸手勾住宋珩的脖颈,一借力,整个人骑到了他的身上去。   嬷嬷见状,心道这齐三姑娘好生热情!忙退了下去。   宋珩一把揽住齐春锦的腰,又一把扣住她怀里落下的匣子。   匣子盖弹开,露出底下一张绣画儿。   绣的像是鸳鸯,也像是乌鸡。总归是不像王八了。这些日子里足不出户,便在练这东西?他可还记得她昔日在梦里哭哭啼啼说不想刺绣,刺绣扎手太疼的模样。   “……给我的?”宋珩心下复杂。   齐春锦连连点头,当真是醉了酒,浑然不知危险呢,将自个儿往宋珩面前送,凑上去又亲又舔,学着那画本里,软声道:“是是是。”她指了指自己,屁股都翘起来了:“是好大的礼物,……要给你的。”   火轰然燎原。   宋珩轻咬住了她的唇。   酒气缠绕。   “我收下了。” 第70章   宋珩早年行军打仗, 去过极其苦寒之地。那里天寒地冻,日日飘雪,就算在盔甲里夹上棉袄, 也抵不住刺进骨子里的寒意。   宋珩就是那时候学会喝酒的。   而齐春锦却很少饮酒。   最常喝的也不过是果酒, 寻常只能啜得上一两口。   等交杯酒一喝, 时辰越长,齐春锦醉得越深。   她勾着宋珩的脖颈,满嘴胡话,颐指气使, 将这一辈子的硬气仿佛都用在今天使完了。   “你这盔甲硌人。”   “但是我喜欢。”   “就穿着也是极好的呀, 不要脱。”   “我要坐着。”   她不怕累, 又不怕疼。   疼的时候嘤咛两声, 累的时候就攀住了宋珩叫他使力气。   她满脸都写着热情和快乐。   天底下实在寻不出第二个像她这般, 叫人忍不住喜欢到骨子里去的小姑娘了。   红烛燃了一夜。   宫人们远远地等着, 也就这么干等了一夜。   等到第二日早上了, 才听得里头齐王唤了一声:“烧热水来。”   齐春锦还迷迷糊糊睡着呢。   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做了个春.梦, 梦里还是摄政王。可他却不似梦里那样冷酷又凶狠了。他抓着她脚踝的时候, 都是轻轻的。   画本里的快乐是这样的!   这才是快乐!   齐春锦眯上眼, 翻了个身, 睡得更熟了。   宋珩失笑,将帕子丢回桶中, 这才重新睡入床榻间, 将人紧紧揽在了怀里。   齐春锦似有所觉,于是又翻了个身, 寻着温暖处去,一头牢牢扎进了宋珩的怀里。   这一睡,便是下午了。   齐春锦是生生饿醒的。   “莲儿, 端水来,我要渴死了。”她哑声道,听着似是在撒娇。   一阵衣物的窸窣声后,齐春锦觉得背后一凉。   她惊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屋中宽阔,燃着地炉,淡淡熏香钻入鼻中。再瞧四周红烛、囍字,哪里还是齐家呢?   这里是……齐王府。   齐春锦还有些怔忡,她抬手揉了揉额角,一时觉得腰也酸,腿也酸,胳膊也酸,都不知晓昨个儿都拿它们做什么事去了。   是我喝醉了罢?   齐春锦晃晃脑袋,再抬头看去,便见宋珩只披一件外裳,左手提壶,右手捏着茶杯,缓缓朝她行来。   男人身形挺拔,腹肌好摸,啊呀不是。齐春锦忙按住思绪,但还是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男人和穿盔甲的时候,是全然不同的好看。   穿盔甲……   齐春锦脑中渐渐又涌现了一点记忆。   ……想着想着,屁股好像有点疼。   宋珩走到床榻边坐下,扶住齐春锦的腰,将水杯凑到了她的唇边。   男人身上的气息是温热的,单薄的外裳之下,她能明显感知到微微隆起的肌肉。仔细嗅一嗅,熏香中都好像还混杂着情.欲的味道。   “不喝吗?”宋珩低声问。   齐春锦连忙启唇含住了杯子边缘,一下从脑袋红到了尾巴骨。   她成婚了。   她与齐王成婚了。   不仅成婚,还亲了、搂了,更亲密的事也做了,好像契进了彼此的骨血里……   齐春锦脑子里突突地跳着,浑身又软又烫。   她结结巴巴地道:“饿、饿了。殿下先放开我,我要起身换衣裳了。”   宋珩松开了怀抱,却没有让她自己动。   他起身取了衣裳来,一件一件给齐春锦穿好,又弯腰给她套上了鞋。鞋面上缀着两只玉兔耳朵。齐春锦踩着走一步,耳朵就抖一下。   她就这么抖啊抖啊,自个儿抖到了水盆边上去。   水似乎才换了不久,还是温热的。   她洗了脸、净了口。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齐春锦竟然忍不住喘了口气。好累呀……   宋珩早知是这个结果,见她站着站着就要席地而坐,忙上前将她抱了起来,放置在一旁的贵妃榻上:“等着。”   齐春锦不敢看他,只胡乱点了两下头,就当真乖乖缩着脚不动了。   等宋珩也洗漱完,他方才走到门外去,吩咐人将饭食呈了上来。   齐春锦张张嘴,总觉得羞。   但不让人进来吧,又好像太小题大做了。   就在齐春锦呆愣愣纠结的时候,却见宋珩转过身来,手里正托着漆盘,漆盘内摆放着食物。   齐春锦双眼微亮,忙自己在矮几旁坐好,眼巴巴地盯住了他。   他怎么懂得她的心思?   宋珩如此反复几次,将食物摆满了桌。   “可合心意?”他问。   齐春锦连连点头,合的,合的,尽都是她爱吃的。   小姑娘实在太好哄了。   宋珩垂下眼眸,亲手伺候她用饭。   齐春锦是真的饿极了,倒也不同他客气,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不知不觉,等齐春锦再抬起头来时:“嗝。”   她面上微赧,小声道:“殿下吃了么?”   宋珩:“在吃。”   只是却吃得不多。   宋珩问:“你吃好了?”   齐春锦点了点头,轻轻舒了口气,本能地倚住了身后的靠枕,还忍不住自个儿伸手摸了摸微圆的肚皮。   宋珩失笑:“哪有一日过去,便有孩子揣在里头的?”   齐春锦脸红了红,踢了他一脚。   等踢完,又有些后悔。   这样岂不是显得太没规矩了些?   齐春锦小声嘟囔道:“只是吃饱了,想摸一摸。”   宋珩这时才用了些剩下的饭食。   没一会儿,他放下筷子,问:“还有力气么?”   齐春锦这才想起来:“……要进宫请安是不是?”   宋珩应了声:“按例是如此。”   齐春锦撑着坐起来:“那便去罢。”谁叫她已经嫁进来了呢,昨个儿喝了交杯酒,糊里糊涂醉了,还将齐王给睡了。那也是跑不掉的了。   宋珩却没有动,他淡淡道:“若你觉得累,便可以不去。”   “那不像样子的吧……”齐春锦喃喃道。   “你是齐王妃。”宋珩道。   “嗯?”齐春锦抬眼懵懂地望着他。是啊,是齐王妃了,所以要遵从规矩了……   宋珩将她抱起来,放在床榻上,拉下帷帐。   “所以你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不想做什么,那便不做。”宋珩弯腰,将她耳边一点发丝勾到了耳后去。   齐春锦张了张嘴。   嗯?   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做了齐王妃才更要循规蹈矩吗?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呀!   宋珩说罢,这才转身去唤了宫人,将桌案上的残羹冷炙收拾了下去。   齐春锦犹犹豫豫地掀起帘子来:“那……不去了。”   “嗯。”宋珩问她:“你想做什么?”   齐春锦细声道:“睡觉。”   宋珩便给她脱去了外裳和鞋子。   齐春锦重新钻入被中,一时还仿佛是梦一般。   齐王怎么这么好说话?   做齐王妃……怎么没有想象中那样难呢?   齐春锦翻来覆去,没一会儿,倒是又睡着了。   此时宫中,嬷嬷伺候着太皇太后到了前殿,嬷嬷面露急色:“这怎么还没见人呢?”   “多半还起不来身呢。”太皇太后想了想齐三姑娘那娇娇弱弱的模样,道:“没准儿还在哭呢。”   嬷嬷脑中闪过齐春锦娇媚的模样,心道也是。   齐王先前连个通房的侍妾也没有,这如今那可不得……咳。   嬷嬷纳闷道:“那您今个儿早早来这里坐着……”   太皇太后道:“总是要等一等的。”   嬷嬷闻言,笑了下:“是,是。”如今大事已了,便是在这里坐着等一等,也是叫人欢喜的事。   太皇太后在那里坐了会儿,约摸着是等不到了,便叫人备了些礼往齐王府送去,除了些珠宝首饰,便净是补气血的东西。   齐春锦这一觉又睡到晚间,起来正好底下熬了补气血的汤,由莲儿端到了她面前。   齐春锦咕咚咕咚喝了,才咂咂嘴,想起来问:“这是个什么汤?”   莲儿只是憨憨地盯着她笑。   齐春锦便也不问了,自己起身胡乱穿好了衣裳,便缩到了榻上,去看外头的大雪。   她也没问宋珩去了哪里。   摄政王大忙人,与闲人自然是不同的。她没睡够,实则他应该也没睡够,只不过他却还要去忙公务……   实在惨得多得多。   不见也好。   总是见着他,她就老想起梦里,又想起自己喝醉了酒的模样……   齐春锦脑中方才闪过这个念头,却见那鹅毛大雪之中,宋珩只着单衣,连伞也不撑,快步朝这边来了。   “既是醒了,为何不告知我?”宋珩沉声道。   话却是对着底下宫人说的。   宫人们一时瑟缩,声音极低地道:“王妃也是方才醒了不久的……”   齐春锦愣了下。   便又见宋珩跨过门槛,大步走到了她身边来。   宋珩从前身边没有女人,但却也懂得,若是初初新婚,小姑娘一觉醒来,身边连人都没了,岂不是要伤心的?   何况……   宋珩挨着她坐下,问:“睡着后,做噩梦了没有?”   他也是才知,她原来总做噩梦。   齐春锦连连摇头,神色有一瞬的怪异。   宋珩将这丝怪异纳入眼底,顿了顿,这噩梦……指的总不会是与他在梦中相会吧?   好啊。   原来在小姑娘心头,这是噩梦?   宋珩微眯起眼,淡淡道:“我方才在处理一些手头紧要的事务。”   齐春锦点头:“嗯,你忙,你忙。”   宋珩又道:“锦儿可知为何?”   齐春锦愣愣道:“为何?”   不就是因为他是摄政王吗?   宋珩道:“秦州,想不想去?”   齐春锦连忙点头:“想!想!”她双眼都亮了。   “便请齐王妃七日后,与本王一同,赴秦州,去瞧那北风卷地百草折,孤城一片万仞山。如何?”   齐春锦想得不得了。   只是还不等她从贵妃榻上蹦跶起来,她突地反应过来了什么,一下顿住了。   他如何晓得她的心思呢?   这是她那日在梦中,絮絮叨叨同摄政王说的话?   除此外,再无旁人听过。   她说她怕做了齐王妃,就出不了府了,她还想去秦州……   宋珩见她一下呆住不动了,咬住了唇,两颊绯红,眉眼更显娇媚。   漂亮,瞧着又可怜。   真将她吓住了?   齐春锦小心翼翼抬起头来,道:“我原先在定州,一条街以外住着知府的小女儿,她名字里也有一个春字。有一日……”   “她摔烂了你爹从街上给你买的玉石头,你气哭了。”宋珩不急不缓接了口,顿了下,道:“在梦里哭了足足小半个时辰。”那时听得他耳朵都疼了。但如今却是哭得他心都软了。   齐春锦羞红了脸,却也吓坏了,惊愕地盯着宋珩。   他他他……梦中的摄政王,不是假的!是真的!而且她絮絮叨叨的那些话,他还全听见了!   宋珩屏退众人,回过头来,淡淡道:“本王也正有一问,要问问王妃。”   齐春锦弱声道:“什么?”   “我与梦里的齐王,你更喜欢谁?”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的醋也要吃一吃这样子。 第71章   齐春锦人都吓傻了。   梦里的摄政王会说话, 到我梦里的摄政王是真的,再到原来我总是在梦里和摄政王相会,那我悄悄说他的坏话, 他岂不是全听见了?   齐春锦还没从这其中完全回神, 就遭到了这么严峻的拷问!   见齐春锦不答, 宋珩道:“我心下一直想不明白,你在定州时,夜夜入我的梦。什么话都同我说尽了。”他盯着齐春锦的发顶,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柔软之色。   “却为何回京时在周家宴上, 连看我, 都不肯多看一眼?”   “嗯?”他俯身凑在了她的耳边。   齐春锦心下微颤, 哪里晓得他原来这样记仇?   “因为……因为那时我不识得你呀。我从别人口中听说你, 说的还是你在朝堂上如何凶恶, 斥死了我大伯。”齐春锦说到这里, 才有了三分底气。不错, 那可不怪她呀, 怪他那时太凶!   宋珩心下好笑, 但面上不显, 道:“是他自己不中用, 还要赖我?”   齐春锦嘟哝道:“我哪里晓得这些?只知道你是堂堂摄政王……”   “知道我是摄政王,还敢在梦中画花我的脸?”   这他也记得?!   齐春锦实在气急了, 当下埋头咬他一口:“……你是不是就等着我嫁给你, 才好算账呢?”   宋珩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摩挲了下, 道:“哪里是同你算账?只是过往许多个日夜里,我都在头疼,齐三姑娘为何如此惧我?她不惧皇帝, 却要惧我。这辈子,我还能得她半分喜欢么?”   齐春锦一下怔住了,只呆呆让他捏住了下巴。   她当下软了声音,好声好气地同他道:“不是的,我那时怕你,是我自己不好。我胆子小。我不喜欢周家,也不喜欢齐家大房,连带的,整个京城我都不喜欢。那些达官贵人,官儿越大的越不喜欢。我那时也不知道小皇帝是皇帝呀,否则我也不敢同他说话的……”   宋珩听她辩解得认真,心下又软得要命。   小姑娘这是怕他生气难过?   “你、你懂得么?”齐春锦轻声问。   见宋珩面色沉沉不答,齐春锦便又嗫喏道:“我先前自然是与梦中的摄政王更亲近些的,我只当他是我捏造幻想出来的人物,所以从无掩藏。什么话都要同他说。可他就是你呀。这样算一算,原来你早早就认识了我……”   说到这里,齐春锦腾地站起来,气愤道:“齐王是不是早就知晓了?你却还不告知我!这样瞒着我,看我笑话是不是?”   宋珩哭笑不得。   她怎么一下又气焰嚣张起来了?   不过气焰嚣张倒也只是一时的,很快齐春锦就又乖乖坐了回去,细声道:“我原本是不喜欢的,你想想,小猫会喜欢老虎吗?”   “可是这个小猫呢,她又没见过世面。她看老虎长得多好看啊,心想虎纹也漂亮,四肢也漂亮,脑袋也漂亮。她还只在梦里见过呢。她想摸一摸老虎,又怕老虎咬她。谁晓得呢,老虎不仅没有咬她,还把她叼起来放在背上了。老虎的背好软啊。软得她都忘了老虎有多凶恶了……老虎不仅不咬她,还要叼肉喂给她吃。小猫最爱吃肉了。一日日的,就是猛兽也要被驯化了……何况是定力本来就不太强的小猫呢?”   齐春锦说得头头是道。   宋珩听得忍俊不禁:“是,她那么小。肯定很快就心软了。”   “若真要论喜欢梦里梦外的哪个……”   宋珩眼皮一跳。   他原本是有一分醋意,但更多却是为了逗弄她,看她为难的模样。谁叫她对旁人说起,梦见他是做噩梦呢。   可如今她真要说了,宋珩反倒一时又不大敢听了。   若齐春锦张嘴说个,更喜欢梦里的。   宋珩只怕要活活气死了。   齐春锦抬眸看着他:“你待我时,是什么样的?”   “锦儿觉得是什么样的?”   齐春锦脸颊微红,嘟哝道:“……倒是温和许多的罢。”她顿了下,又问:“你待属下也是如此么?”   宋珩:“自然不是。”   齐春锦又问:“待大臣呢?小皇帝呢?”   宋珩道:“都与待你不同。”   齐春锦便问他:“那,你待他们时,冷酷、凶恶,这就不是你了,不是齐王了吗?”   宋珩眸光微动,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他道:“自然是我。都是我。”   齐春锦点点头:“原本梦里的你是很凶的,其实看着比你现在还要凶些。但那时候我不太怕。因为我知道,一个人凶是有缘故的。后来在京城再见到你,我才有一点点怕。因为看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凶,也不笑。好像是个温和的模样,可又好像离所有人都很远。梦里的你是你,这个也是你。我知道只是因为你在不同的时候,对待不同的人,才会有不同的面孔。”   她磕磕绊绊地讲着自己的思绪:“若我喜欢你,那定是喜欢你温柔些的时候,也会喜欢你不大高兴的时候……难不成你明日因为公务冷了脸,你就不是齐王了,我就要同你和离了吗?”   宋珩掐着她下巴的手紧了紧。   他眸色沉沉,目光变幻,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按倒在案几上,就这样亲吻了上去。   齐春锦:“唔?”   她话还没说完呢。   宋珩在先太.祖跟前,多是为母亲和兄长固宠,少有自己情绪流露的时候,是聪颖顺心意的皇子。   在战场上,不畏生死疼痛,是杀伐决断,其狠辣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王。   还朝后,又是重新披回谦谦君子皮,不露城府,好像双手从来没沾过血的摄政王。   因为有太多的人需要他,所以他总是需要扮好不同的面孔和角色。   他彻底敛起杀伐那一面,学着做个疏淡君子,是从战场归来,执掌朝内大权时。因为没有人会喜欢他的那一面。哪怕是他的亲人,也不会喜欢。   朝堂、百姓,更不喜欢一个将狠戾残忍都写在脸上的人。   于是他的暴戾都藏进了梦里。   正如她所说,他不同的模样,她其实都见过了。连同他在梦里,情绪失控、暴戾冰冷的模样。   而在她心底,这都是齐王。   不是他人所希冀的齐王。   仅仅只是她的齐王。   此时天色已经又晚了下来。   宋珩亲得更用力了。   齐春锦初尝情.事,正是敏.感之际,被他亲得一下就塌了腰,软绵绵地倚着他的手臂,轻轻喘着气,一时把别的也都全忘了。   宋珩脱下她的衣裙,反手将窗户牢牢合上,关住了窗外的风雪,也关住了窗内的春.情。   宫人抬头见天色晚了,便也悄然来叩门,低声道:“殿下,今日可还进宫?可要备下车马?”   齐春锦吓得一下将他绞紧了,生怕别人进门来瞧见了。   实在将胆大包天和胆小娇怯糅杂在一起,发挥到了极致。   宋珩吻了吻她的锁骨,起身不得,便用自己的衣衫将她拢得更紧一下,随即反手扯过悬挂在一旁的刀。   只听得“叮”一声脆响。   刀柄撞向门框,将那扇门牢牢地扣上了。   门外的宫人惊了惊,忙识趣地退下了。   宋珩怕齐春锦又受惊,忙抚了抚她的发丝,低头去看,却见小姑娘正睁着一双眼,水光潋滟地盯着他呢。   哪里有怕的意思?   倒像是很喜欢看他拔刀的样子。   宋珩附身重重咬了下她的唇。   小姑娘脑子里一天天想的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   总归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   宋珩扣住她的腰,将人从贵妃榻上抱起来,按在怀中。   齐春锦发丝凌乱,脸上写着微微懵色。   宋珩将她弄得重了些,低声问她:“你见过我骑马的样子是不是?”   齐春锦点了下头,无力地倚在了他的胸前,眼底的光却是更亮了。她自然见过的,俊美凌厉又飒爽。   宋珩道:“但锦儿一定没有试过,在马背上,你坐在我的怀中……”   齐春锦激动得又咬了他一口。   宋珩轻笑一声。   她果然喜欢。   宋珩托住她的脸,复又吻住了她的唇。   ……   宫人们哪里见过这等阵势?   谁也不曾将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与“纵.欲”这样的词牵扯起来。   一时都愣愣的。   还是莲儿老神在在道:“再去熬些汤。我们主子身子弱,要好好补补的。”   宫人忙应声去了。   等齐春锦再醒来,都是新婚的第三日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能这样荒唐,呆呆坐在床榻上,自我反省了会儿,然后才溜下了床。   不多时宋珩返身回来,陪着她用了饭。   这才为她穿上大氅,要一同进宫去请安。   齐春锦今日才进宫的消息,连太后都听闻了,但听闻了也无法。她只能不高兴地埋怨几句:“没规矩……”   可人家遵从的是齐王府的规矩,哪里是她的规矩呢?   太后又问太皇太后是个什么态度,底下人说:“早早等着了,不见怒色。”   太后气得差点咬碎一口牙。   倒是早忘了,她当年入宫时,太皇太后对她也没有半点刁难,还给了不少赏赐。   而这厢齐春锦软绵绵地坐在太皇太后宫中。   太皇太后只觑她一眼,心下就有数了。心道小姑娘倒也着实不容易,瞧着像是要给人折腾碎了一样。谁叫他这儿子多年别说纳妾,便是连个通房陪床的也无。齐王府中又如军中一般管得严,连个心思多爬床的小丫头都没有。   “给齐王妃取个腰枕来。”太皇太后道。   说罢,她又觉得还不够似的,又道:“再取条毯子来,姑娘家家怕冷。外头下着大雪呢。”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齐春锦便裹得像个粽子了。   坐在那里,倒不像是来请安的,只像是来串门子的。   没一会儿,小皇帝、冯玉卿都到了,还有些太妃也上赶着来了,都想着巴结一下这位新齐王妃。   她们可都还记得这小姑娘,脾气是极好的,应当比那王娴好巴结多了。   众人跨进门,殿内一时热闹许多。   等再小心翼翼望向那位齐王妃……却是面容娇媚更甚从前,好像彻彻底底长开了似的。一眨眼,一蹙眉,一抿唇,都惊艳得厉害。   齐王心悦之,倒也不奇怪了。   冯玉卿久不见齐春锦,倒也有一分想念。加上感念齐春锦帮了她很多,小皇帝如今待她多有另眼相待,也未必没有与齐春锦情分在的关系。   冯玉卿亲手将备下的礼物交到了齐春锦手中,还弯腰为她拢了拢大氅,笑道:“入冬了,我前日吃到一道百味羹,极好吃,早知今日带来给你一并用了。”   太皇太后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松了口气。   若齐王与皇帝叔侄情能维持住,那便是最好的。   她年纪大了,见不得你争来我抢去,明明是血亲,却好像血海深仇一般了……   这个冯玉卿是个聪明的,还识得清自己的位置,没有如王娴一般,不过是当个皇后,就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旁人了。   那厢小皇帝也前来,送了礼物给齐春锦,道:“我亲手选的。”   说罢,忙又冲着齐王躬身道:“恭贺皇叔。”   若是不做这么一遍,皇叔怕是要牢牢记得他给齐春锦送了东西,要记好久的仇的。   其余人也悄悄看着这一幕。   原来皇上与摄政王依旧没有嫌隙……   他们心下自然也就有了数。   宋珩知晓齐春锦不想久坐,没多久也就先告退了,太皇太后自然也不会留他们,只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   见宋珩亲自撑着伞,为齐春锦遮去头上的风雪。   太皇太后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哀家其实没尝过什么真情,他长兄也是。只不过都含糊过了一辈子。幸而,齐王苦了前半生,终于得了个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  甜吧!甜吧甜吧!   不出意外,应该是下章结束正文。 第72章   小皇帝还有政务在身, 也没有多留。   他踏出殿外,却是径直先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宫人们面面相觑,这是要去探望皇后娘娘了?   小皇帝低头整了整袖口, 问身边的小太监:“朕让你备的东西, 都备好了?”   “回皇上, 都好了。”   “嗯。”   对话结束,小皇帝也跨入了王娴的殿中。   宫人们久不见贵人,都多少有些懒怠了,整个宫殿都笼在一片死气沉沉之中。   乍见皇上, 一个个都受宠若惊得厉害, 忙跪地请安。   王娴听见动静, 也僵硬地扭过了头。   她挂起了笑容, 看了一眼身边伺候的人。   似是在告诉他们, 看吧, 她每日里坚持要梳妆, 果然是有用的。终于等来皇上了。   而小皇帝在不远处站定, 将王娴的模样收入眼底, 却只觉得胆寒。   他没有想错。   王娴的确是个毫无礼义廉耻底线, 能出卖亲人, 又极能忍得的人。她落入这般境地,假王家都已经被一网打尽了, 她却还能每日梳妆, 只等复起那日。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若是真给她机会,别说齐春锦了, 便是连冯玉卿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小皇帝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冰冷锐意。   他如今不同了。   他不愿母亲一错再错,被彻底带入鸿沟;也不愿齐春锦和齐家再受半点伤害;他不想同扶持他至今的皇叔决裂;他还要护住冯玉卿……   “皇上, 您终于来了。”王娴低声道。   小皇帝淡淡道:“是啊,近日为筹备皇叔与锦儿的婚礼,谁都抽不出半点空来。也不想让晦气,污了喜事。”   王娴面色一僵,她是晦气?   “他们今日……该进宫请安了吧?”王娴勉强笑着道。   小皇帝应声:“是。朕来之前,方才见过。”“她与皇叔十分恩爱,想必不久朕要有堂弟堂妹了。”   王娴表情一下绷不住了。   小皇帝是故意的吗?   “万家夷九族你知道吗?你对万家可能不太熟悉。但这才是你真正的家族。你如今叫万娴了。这个姓氏是人家王氏的。”小皇帝淡淡道。   王娴咬着牙,想着以退为进:“……皇上,这是万家该受的过错。臣妾受了。”   小皇帝点点头:“朕也这样想。”他一挥手:“端上来吧。”   王娴瞳孔一缩:“这是、这是何物?”   小皇帝道:“毒酒。你会死得比其他人体面一些。好歹,你与朕成了婚,做过几日夫妻。”   王娴担心的终于还是来了。   她腾地站起来,跪倒在小皇帝身边:“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那日算计你和齐春锦。可我也没有办法的,我已经说过了,当年我祖父做下错事的时候,我还未出生呢,我哪里知晓有后头这些祸事?我没有选择了。不是齐春锦死就是我死,所以我才……”   小皇帝打断她:“是,所以朕要齐春锦活着,皇叔要齐春锦活着,许许多多的人都要她活着。那就只有你去死了。”   王娴被震在了那里。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小皇帝,不敢相信这样残忍的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   小皇帝转身往外走。   王娴拼命去追他,想要抓住他的衣摆,可怎么也抓不住。   小皇帝留给她的背影终于一次比一次冷硬,直到这次,彻底绝了情。   “不……不要!皇上……”   “万家已经没了,我再也害不到齐春锦了,您放了我……”   “不,唔……”   王娴被狼狈地按在了那里。   宫人和她带入宫的丫鬟,都瑟瑟发抖地望着她被太监按住,灌了毒酒,再没有了京中王家女的端庄娴美。   直到看着她身形抽搐,喉中发出不甘的声音,最后彻底停住不动了。   王娴悔。   到最后一刻,她终于悔极了。   她不该轻视齐春锦。   又或者一早干脆不与齐春锦为敌,只好好做她的皇后,以小皇帝的性子,拿捏怎么会难?可这些都没了……都没了……   王娴大睁着眼,荣华富贵随风去,死也没能瞑目。   ……   王娴的死讯很快在京中传开了。   都说她是因愧于父亲、祖父之举,为皇室抹黑,无颜面对天下,便自尽了。   聪明的人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早不死,晚不死,怎么死在齐王大婚之后?   无非就是早该要死了,只是防她冲了齐王大婚,带了晦气,这才生生按到了现在。   而狱中的万家人在听过后,更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是被赐死的。”万老太爷的长子颤声说。   曾经的王夫人,如今大房的万夫人,崩溃地哭出了声:“娴儿!我的娴儿啊!”   她转过头,这才终于憎恶起了自己的夫君、公公:“都是你们,若非你们行那等恶事,又怎会害了我的娴儿啊……啊!”   女人们哭作一团,彻底绝了对这贼窝的念想!   万老太爷脸色青白,却并不是在意他们的辱骂。   而是,王娴一死,他们最后的指望彻底断绝了。   万老太爷闭了下眼,唤来狱卒:“我愿意在午门,亲口将当年所行的恶事告于天下……”   这消息很快也传了出去。   等到行刑这日,无数百姓将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不少人暗暗称赞皇上仁慈,给了他们赎罪的机会。   可这对于万老太爷来说,便如同生割他的肉。   半辈子的富贵,如云烟而过……   他立在那断头台上,浑身发汗,战战兢兢,一字一句说来,耗尽了心力……   百姓们听罢,不停发出厌憎之声。   “这万家的恶心,实在是非常人所能想象!”   “恶毒狠辣,是豺狼!”   万老太爷听得扶住了胸口,眼前阵阵发昏,其他万家人也是面红耳赤,恨不能一头当场撞死。   万家至此,彻底崩塌了,再无起复那一日的可能。   ……   当日万老太爷生生说到晕过去,这才停住。   刽子手见差不多了,等他方才清醒一些,也不叫他再接着说了,就这样先砍了脑袋。   随后万家人被发配的发配,流放的流放。   之后又先后传来,万家几个儿子先后扛不住路上艰苦,病死了的消息。   朝臣听闻,心下微寒。   “这果然是齐王殿下的行事风格啊。”   “如此岂不是拂了皇上的面子?竟然硬要万家男丁死绝。皇上可是特赦他们,在众人面前供述罪行,就可以免除死刑,只判流放啊……”   朝臣们嘴上这样说,心下却是悄悄松了口气。   他们不希望皇上和齐王太过亲近,这样还是齐王掌权,哪里有他们发挥所长的时候?   如今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   万家长子死讯传来时,宋珩与齐春锦收拾一番,却正是回门日。   王氏早盼望着了,远远见了齐王府的马车,便一步跨出了齐家的大门。   身后护卫、宫人将数抬回门礼,抬入了齐家。   再看齐春锦,她方才一掀车帘,还不等动作,齐王已经先她一步下了马车,随后转身扶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轻轻抱了下来。   王氏急切的脚步一下停住了。   “母亲。”齐春锦倒是一提裙摆,三步并作两步,投入了王氏的怀中。   头上的步摇便也跟着晃了晃,分外贵气。   王氏见她神色依旧烂漫,与未出阁时无二致,这才真的放下了心。   “殿下,请。”齐诚在一旁招呼着。   众人这才入了府中。   而齐家之外,不知有多少人暗暗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新婚后入宫请安那日,太皇太后也赏了不少东西下来,听说皇上也赏了……还是叫宫人拉了满满一车出来的。”   “今日,齐王又亲自陪着回门。回门礼也备得贵重……”   “这位齐三姑娘如今瞧着,可着实风头无两了。”   “皇后都死了啊……”有人低低感叹了一声,随即就住了嘴,生怕被别人听见这议论声。   除了市井间的议论,各个达官贵人府上,也不免提及这位齐王妃。   连袁若霞都被耳提面命:“瞧如今的情势,这位齐王妃能以小门户的出身,坐到如今的位置上,再看那万家的下场,就连肖家老太爷都跟着陪了葬,便可见,齐王妃正是最当宠的时候。你日后若是见了她,要收敛起你那些小姐脾气,也莫再肖想齐王。至少,在齐王妃的跟前,不得显露半分……”   袁夫人沉默片刻,道:“依我看,这位齐王妃并不是传言那样娇弱天真,她不过是擅长以退为进罢了。你若非是背后有个袁家,未必是她的对手。可袁家也不能永远为你撑腰……”   袁若霞听完自然不服气,正待反驳。   袁夫人盯着她,冷声道:“若是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家中也只能以家族为先。而非你一个姑娘为先。”   袁若霞打了个激灵,一下顿住了。   “你且好好想想那周家,他们是如何给齐春锦赔礼道歉的,再想想那万娴为何会自尽宫中?再想想,肖晴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肖家老太爷去的时候,可是特地安排好了她的婚事。这婚事……与她先前设想可是远远不如。……你再想想你自己。”袁夫人说到这里,便也不再多说了。   袁家最疼爱袁若霞的,乃是她的祖父。   可袁夫人这番话提醒了她……若她真的得罪了齐王,祖父便是头一个要拿她开刀的。   袁若霞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瑟缩着闭了嘴。   那日齐王大婚,她也是亲自见到了的。   齐王身着盔甲,骑于马上。   随后他亲自接过了齐春锦,抱在怀中……婚宴上连酒也没喝,就只与齐春锦洞房去了。   他们正恩爱……   袁若霞紧紧掐了下手掌,死死忍住了心底的嫉妒,也勉强压下了内心的恐惧。   这厢齐春锦陪着王氏聊了会儿天。   王氏不好问她在王府中过得如何,怕对话传入齐王耳中反而不好,便只问了些琐碎的事。   齐春锦一一答了,半晌才茫然道:“我觉得……”   王氏心下一紧,忙问:“觉得什么?”   齐春锦小声道:“我觉得做王妃的生活,与我想的全然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王氏心道,难不成王府里的人还敢欺辱锦儿不成?   齐春锦将声音压得更低,凑在王氏耳边道:“还挺……快活的。”   王氏:?   王氏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下,随即哭笑不得道:“做人上人的王妃,万千仆从护卫,坐拥金银,本就是快活的啊。”   齐春锦摇摇头道:“不是的。人上人也未必快活……”   王氏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片刻,又笑了下:“娘知道了。既然锦儿这样觉得,那便说明锦儿在王府里过的,是真正的好日子。”   若非是齐王真心真意待她,又保留她的往日性情习惯,并不拿规矩束缚她,她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齐春锦说着打了个呵欠。   王氏见她困倦,便知多半是新婚累的。今日心头最后一块石头已经放下,王氏再无半分负累忧虑。   王氏轻抚了下她的脑袋,站起身来,道:“回去歇息吧。”   王氏笑道:“你如今走了,我与你父亲也正好难得清静……”   齐春锦轻哼一声,扭头走了。   等跨过门槛,正好撞上宋珩。   宋珩扶住她的手腕,本能地抱了她下,等见到后头的王氏,这才微微松开了些怀抱。   王氏指着齐春锦道:“这懒东西,正说累了呢。”   宋珩闻言,将齐春锦抱了起来,冲王氏微一颔首:“我与锦儿,便先行告辞了。”   王氏点点头,也不取笑齐春锦没规矩不只羞,只目送他们远去了。   王氏这辈子过得也并不轻松。   幼年丧父丧母,在恐慌、寄人篱下中度过,嫁了人后又要与齐诚一并抗衡大伯家,背负仇恨……正如她所言,也是如今,方才终于得了清静日子。   齐春锦能快活。   她便也能轻松快活了。   王氏寻到齐诚,与他道:“我还有几分想念定州风情了,如今锦儿大事已定,你我不妨四下走走?”   齐诚自然高兴地应了,在鸿鹄院暂且请了半月的假,便与王氏收拾东西去了。   他们哪里晓得,齐春锦与宋珩的动作可更要快得多了。   宋珩处理完堆积的事务后,再处处安排妥当,其余事交给小皇帝自己拿捏决定,随即就让成湘备下车马、随从……   “先前有一日锦儿到府中见我,我不在府中。有个做了什么艾叶酥的……”宋珩蓦地想起来一事。   一旁小宫女道:“殿下说的是花秋姐姐吗?”   小宫女心下惊讶,难不成花秋姐姐盼着的好事,这就要来了?   宋珩道:“嗯,将她也一并带上。”   成湘也愣了愣。   怎么……方才新婚,殿下就……不该啊!   那厢花秋得了信儿,还高兴得不行呢,也以为是自己的好日子终于盼来了,忙不迭收拾了行李。   等到这日清晨,齐春锦尚在睡梦中,便叫宋珩抱着上了马车。   齐春锦懒洋洋地撑开眼皮:“唔?去哪里?”   “秦州。”   齐春锦一下就清醒了,主动抱住了宋珩的脖子,任由宋珩将自己放入了马车。   “宋珩真是天底下最守信的人!”齐春锦坐在里头,探出脑袋吹捧了一句。   宋珩听她都敢直呼自己大名了,忍不住抬手掐了下她的脸。   小姑娘才不生气呢,也不怕羞,扭脸就咬了口他的手。但说是咬吧,倒更像是亲和舔,轻轻的,一下就又撩动了宋珩心头的火气。   宋珩掀了掀眼皮,掩去眼底的暗光,沉声道:“你不要胡来,当心一会儿又哭了,我是不会心软的……”   齐春锦这才乖乖停住不动了。   宋珩见她乖觉,忍不住失笑,撩起车帘跟着坐进去,又哄她:“打从鸳鸯楼外头路过的时候,买些点心带上路如何?”   花秋远远地望着,心下不由埋怨这位齐王妃实在没规矩,怎么能叫殿下抱她出来呢?还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与殿下这般打趣……   花秋目光闪了闪,正待上前去伺候,却被护卫拦下了。   花秋一愣:“我是殿下身边伺候的宫人……”   护卫冷声道:“老实待着,自己去后头。”   见护卫软硬不吃,花秋也只好忍下了,心道等殿下问起时,这些人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们一行人很快离了齐王府。   等小皇帝晓得的时候,他面前的奏折已经堆了老高了。   他也只能咬咬牙,含恨道:“皇叔辛劳已久,是该陪同皇婶……好生歇息一番。”   齐王的车马缓缓朝城外行去,自然一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只是不等花秋挺起胸膛,与有荣焉,那厢成湘过来了,指了指花秋,与身边的人道:“就交给你了。”   成湘吩咐完才松了口气,心道,原来是我想多了。   花秋一片茫然,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而那人却是带上她,径直走了另一条道。   花秋慌乱道:“你究竟要带我去何处?你要如何向殿下交代?”   那人笑了下:“又不会卖了你,怕什么?是殿下体恤你。说你总提起当年行军途中,如何困苦,如何怀念。还要每年做了那个什么艾叶酥。是这个吧?既然你如此怀念,殿下便成全了你,送你去越州。那里艾叶满山遍野都是……”   花秋一下子傻住了。   越州……比定州还要苦寒万分。   那里当年不知埋葬了多少军魂。   “不,不……”我不去。   她怀念的哪里是艾叶,哪里是越州呢?她不过是想要拾起那段与殿下共同的记忆,唤起殿下的共鸣罢了,再道几分当年的同甘共苦,叫殿下对她另眼相看罢了……   可如今……   花秋心下冰凉,辩解也来不及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齐王的车驾渐渐远了。   此时那齐王妃应当懒洋洋地窝在里头,正转过头,与齐王亲密嬉笑……   “我再也不说那些话了,我只想留在殿下身边,你让我回去,让我回齐王府……”花秋终于说出了心底的话。   可对方诧异地看她一眼,随即皱眉冷声道:“原来是个拿将士之苦,来美化抬高自己的玩意儿。怀的也是这等下作心思!这越州啊,你去定了!有生之年,都莫要想再回京城了……”   花秋惊叫一声,挣扎起来,却混入那人群的嘈杂议论声中。   从此齐王府上,再无花秋姐姐了。   这厢马车里,齐春锦心情极好,便也不觉得困了,上下一摸索,竟是翻出来些画笔、颜料……   齐春锦扭头问:“这是作什么?”   宋珩道:“绘画。”   他道:“待每经过一处地方,我都为你绘上一幅画。日后制成画册,你日日都可以翻看了……”   齐春锦闻言双眼都亮了。   便是要将她融入雪景,融入山景,融入林间……   齐春锦从来没想过,会有这般绘画界的顶级待遇!   齐春锦盯着宋珩的模样瞧了瞧。   他今日出行着的是白衣,戴的是玉冠,正是如玉公子的模样……   齐春锦便揪着他的袖子,笑道:“殿下穿青衫时,白衣时,穿盔甲时……都是全然不同的。这样也是极好的……我瞧今日殿下就别有一番风采。这样想一想,不就等同于一气拥有了好几个夫君吗?每日都可以换个花样……”   宋珩:?   宋珩听了她这般大胆发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将人往怀里一捞,摩挲入她的裙底。   齐春锦咬他一口:“我明明是夸你,你怎么不识好歹……”   宋珩气笑了,抽了她的腰带,将她按倒下去:“是吗,你夸得本王心身愉悦,只好想个法子,好好伺候齐王妃一番才能还这份情了……”   齐春锦叫他按了个猝不及防,不由抬手揪了下窗帘。   车窗上挂着的沉重帘帐,飞快地掀了个角。   楼上袁若霞低下头,正瞥见这一幕——   马车里光线昏暗,别的看不清楚,却能看见齐王眉眼温柔,俯身去亲吻的模样……   车厢里。   宋珩的亲吻由重渐渐转为轻,齐春锦还在同他娇声道:“你今日穿得这样君子,下手也应当要温柔些……”   耳边嘈杂声沸。   马车缓缓行出城外,二人自成一个狭小又亲密无间的天地。   车轮声滚滚,一切擦肩而去,只余眼前的齐春锦。   便好像周家宴上那么一日,她坐落在数人之间,于众人人声鼎沸中,抬起了头,小心翼翼打量一眼他。   她看见了他。   他也看见了她。   从此她便缓缓驶入了他的心间。   成为了他这一生,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齐春锦娇娇弱弱的声音还响在宋珩的耳边,她道:“我脚有些冷。”   半晌,又小声道:“宋珩,做齐王妃真快活呀!”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呜呜!写这本,我总是在卡文。我真的超喜欢奶黄包的属性。有生之年还要再写一次。   这本的开头节奏不好,写得我自己不太满意。不过中后段,我自己是满意的!   然后写的过程中,我自己的心态也不好,真的对不起每一个等我更新的人。下本古言,会至少存个二十万字再开坑的。然后我会直接在晋江开一个抽奖!抽五万晋江币!随机分配。微博抽奖还是太麻烦了,很多小可爱不玩微博。   然后放一下下本的预收:(点进作者专栏即可找到并收藏,我有专门花钱画一个人设封)   《皇后她作天作地》   钟念月穿成了一本甜宠古言里,太子男主的表妹,头顶白莲花女配光环,即将为男女主感情的推动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钟念月试着挣扎了一下,然而男女主就是认定了她对男主一片痴心不改,是他们爱情路上的绊脚石。   钟念月:?   钟念月:行吧,求速死。   钟念月开始了作天作地,   打皇子,踹炮灰,怼皇上,   能干的她一溜儿全干了。   几个月过去了。   钟念月:我怎么还没死???   不仅没死。   她还当皇后了。   京城众人:苍天无眼呐(╥﹏╥)!!!   提前排雷:CP是皇帝,比女主大十几岁,前面三十多年就奔着当合格帝王去了,冷酷薄情,养皇子就跟养游戏小号似的,废了就换。遇上女主才尝到情爱滋味儿。设定十分苏爽狗血玛丽苏。 第73章 番外一   齐王大婚的次年, 入春。   京中春闱开。   云安郡主的父亲定王,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战战兢兢地终于入了皇城。   去年小皇帝大婚时, 其实他就能入京朝贺了, 只是他不敢。   朝中藩王一共五位, 都盘踞在自己的封地上,轻易不得入京,也不敢入京。若说前朝时,他们还快活, 是皇帝头疼他们。可等到换成摄政王掌权, 便成了他们怕宋珩了。   如今马车里, 除了一个定王, 还有一个他的长子。   若是昔日, 定王是绝对舍不得叫长子入京, 处在危险之中的。可近年来, 定王的长子越发不中用, 他便起了培养幼子, 换长子来京中搭建人脉的念头。   定王长子名叫槐安。   打从跨入城门, 槐安就多有瑟缩, 全然没有了在封地上的嚣张跋扈。   他甚至忍不住抱怨道:“我们为何非要到京城来?别说皇上大婚了,就是那齐王大婚后, 也有些日子了……哪里轮得上我们来恭贺?”   定王斥道:“你懂什么?如今皇上、齐王先后大婚, 京中局势恐怕有变。龟缩封地上,能得到什么消息?不如亲自到京中来查探一番!”   槐安这才闭了嘴。   定王却没停下, 又问他:“我教你的,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这京中周家得罪不得,冯家得罪不得, 还有太后的娘家于家得罪不得……”   定王这才满意收了声。   此时却听得前方一片嘈杂。   “京城里怎么也这样乱糟糟的?”槐安说着,掀起了车帘。   定王跟着看去,皱眉道:“这是探花游街!”   槐安定睛一看。   数人拥簇着一高头大马,马上骑着一着红衫的少年,少年身形挺拔,年纪极轻,生得模样俊美,风姿出众。   原以为自己文武双全、风姿卓绝的槐安,到了这人面前,倒显得灰头土脸了。   槐安忍不住问:“他谁啊?这么年轻就能做探花?”   定王也犯嘀咕呢。   不等他们思虑出个结果,那厢已经有路人道:“岳王世子不愧被夸作有齐王当年的风采……他年纪尚轻,竟然当真能杀入春闱,还取得这般好名次!”   “他父亲乃是岳王,乃是天生武才!他习得几分拳脚,又作得文章,还生得好模样,探花舍他其谁?”   “将来自然又是一位扶摇直上的人物……”   定王愣住了:“他竟然……是岳王世子?”   槐安也忍不住反问:“爹,你不是说这个岳王世子得了什么病,整日窝着不出门,岳王府都因此败落了吗?”   是啊。   早先确实是如此啊!   这才不过多久的功夫?怎么就全变了呢?   此时路人间有人“咦”了一声,问:“他这是往何处去了?不是该回岳王府吗?”   “岳王府定然早就知晓了,此去应当是去齐府吧。”   齐府?   定王又是一愣,随即皱紧眉,对槐安道:“你看,久不赴京,许多事已经不知晓了。”   他们眼看着那位岳王世子走远,随后定王在一处铺子外停住了。   “贵人们的礼我们已经备好了,可若是要再打点旁人,便还须再备些厚礼,以备不时之需才是。”   槐安应声,跟着定王进了门。   门内掌柜与伙计,却正围着一位贵主说话。   “您看这笔架,乃是用青云山上的玉石制成……通体莹润,形如桂枝……”   “您再看这匣子外镶嵌的宝珠,璀璨光华流转不绝,从西域而来,一颗价值百金……”   “您看这件古物,距今少说有五百年历史了……”   槐安是识货的,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掌柜没有说假话。   摆在那桌上的,都是好东西。   “俗物。都是一帮俗物……那小姑奶奶怎么看得上眼呢?”却听得那贵主如此嗤道。   再仔细看那贵主的打扮。   穿的是绫罗绸缎,腰间配的是玉石宝珠,形状圆润,像是猪精成了人。只是仔细看他的面容……   定王一下认了出来,道:“于公子。”   这不是那个京中有名的一霸于昌文是谁?   定王都不想招惹这样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这于昌文的面容比较起从前,还真是清瘦了许多。   于昌文怔了怔,也才认出面前是谁。   “原来是定王。”   定王听他一下斯文了许多,还有些不大习惯,忙笑问:“于公子可是在挑礼物?敢问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不嫌,我可为于公子出些主意。”   于昌文道:“这京中谁不知道我于昌文的小姑奶奶是谁?”   定王心说,难不成这于昌文娶妻了?   “莫非是于公子的妻子?”   这话一出,吓得于昌文摔了个大马趴。   定王也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   于昌文气得拍开他:“我看你帮忙是假,要害死我是真!我岂能配得上这位小姑奶奶?我就是那地上的泥巴。人家是天上的彩云!是贵人!”   定王心道这还能是什么人?   京中何时出了个这样的女子?   于昌文冷嗤道:“便是齐王妃是也!”   定王一听,也是惊得眼皮一跳,差点站立不稳。   齐王妃?   那他方才可实在是胡言乱语了!只盼着莫要传入齐王耳朵里去,否则……他就是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定王早先只听闻齐王对齐王妃倍加疼爱,却不知这齐王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是谁家女子。   此时他为了不再出错,忙问起了于昌文。   于昌文倒也不隐瞒,一一说了:“要说这位小姑奶奶,她乃是齐府的独女!她的父亲齐诚在鸿鹄院教授王公贵族之子,数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老师。她的母亲乃是那真正的名门望族王家之后,得封诰命夫人。齐府如今殷实得很,去年齐家在定州搬了许多石头来,初时京城众人还嘲讽得紧呢,谁晓得后头划开来一瞧,里面个个装的都是玉石……那可是叫京城里不少人都羡慕坏了。”   于昌文说着,也流露出了三分向往。   但随即他就又正色道:“再说回这小姑奶奶,她有干爹干娘,乃是岳王与岳王妃,岳王世子,也就今日那街上的探花,是她义兄。将来没准儿要做大官儿的。”   “这周家的四姑娘与她攀了几分交情,如今在外头,正是吹她吹得厉害,谁人说了这小姑奶奶的坏话,这四姑娘可容不得。当然,我于昌文也容不得!”   定王一行人听得眼皮直跳。   一个女子,却有这样多的交情?   “哦还有,顾先礼,就是顾老将军的独子,与她也有几分交情。顾老将军、顾老夫人也极是喜欢她,还常请她到府中一并读佛经呢。”   “那宫里头正得宠的明妃娘娘,与她昔日也有几分交情。当年入宫赴宫宴,那都是一块儿坐轿子的。”   “太皇太后也对她多有照拂。”   “啊,还有这最最厉害的……”   “什么?”槐安忙问。   于昌文一笑:“她的夫君乃是齐王殿下,侄儿乃是当今皇帝啊!”   定王抿唇。   的确……这女子着实厉害得紧。   难怪齐王娶了她。   定王心下微凌,如今宫中未再立皇后,太皇太后与太后都多不管事,恐怕眼下既尊贵又难讨好的,便是这位齐王妃了。   定王当下又追问于昌文她的喜好。   于昌文却是怅然道:“我哪儿知道啊?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来这里半天还没买好了。”   定王:“……”   定王只得命人四下去打听,最后只打听来,说是这位齐王妃喜欢看画册。   这什么喜好?   定王心下怀疑,但还是让人去准备了。   没两日,定王终于得了召见,可以入宫见皇上了。   他与槐安都仔细梳洗一番,带着礼物,方才进了宫。   等入到殿中,还没等抬头,便听见一道娇娇软软的声音问:“云安还没到么?”   云安……   定王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被自己留在京中的女儿。   小皇帝笑道:“已经去请了。”他说罢,口吻揶揄道:“皇婶离了皇叔,便是一刻闲工夫也耐不住么?”   皇婶?   那便是那位齐王妃了?   定王与槐安这才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却见那座上坐着个极为年轻的姑娘,面容生得娇媚动人,哪有半分盛气凌人?反倒还有些娇弱意味。   只是下一刻,便见这年轻姑娘,捡了个核桃,往小皇帝身上砸了过去。   小皇帝也只是笑笑,似是与她极为熟稔了。   只听齐王妃撑着下巴道:“若是今日岳郗也在就好了,咱们还能凑作一堆玩儿。”   小皇帝道:“皇叔可就要生气了。”   齐王妃歪了歪头:“谁管他生不生气呢。”   小皇帝咋舌:“这两日,皇叔就正说我们将你带坏了去,叫你乐不思蜀了……”   齐王妃轻叹一口气,端的天真烂漫的模样。   明明是已婚妇人,却还是少女一般。   不多时,云安来了。   “父亲……”云安颤声唤。   定王和槐安这才看了过去。   他们对云安的记忆其实都已经有些模糊了。当初为何留下云安呢?只因为她是定王府中胆子最小的那个,小得令人心生不喜。   定王久未露出慈父的模样,一时还有些怔愣。   云安个头不高,她眼圈儿红着站在那里,显得竟有几分凄清孤伶。   此时只听得那齐王妃又道:“愣着做什么?云安快来与我同坐。”   云安这才敛了敛情绪,先走到了齐王妃那边去坐下。   定王怔怔望着女儿与那齐王妃之间,也如皇帝与她一样的熟稔。   他从未指望过云安在京中能结交什么人……她能好好活着都已经不错了。   可瞧眼下的情景,倒好像不声不响的,她便有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那几人做朋友……   定王在小皇帝跟前磕磕绊绊说了许多话。   小皇帝待他算不得亲近,但那厢齐王妃突然道:“既是云安的父亲……我今日也没备下礼。”   小皇帝这才笑道:“哪里要你备礼?你动一动都觉得累……”说罢,他唤了个小太监,这才给定王父子赏赐了些东西。   定王一时心情更为复杂,跪地谢恩接了过来。   不多时,有宫人道:“齐王殿下到。”   定王心下一激灵,这下是真的怕极了,想也不想就低下了头。   连槐安都早听闻齐王大名,耸着肩,蜷缩起来,战战兢兢不敢多看。   齐王看也不看他,大步走到了那齐王妃身旁,扶住了齐王妃的腰,淡淡道:“坐了几个时辰了?”   小皇帝忙道:“不久,方才一会儿工夫呢。”   齐王转头扫了一眼定王,道:“送他们出宫吧。”   定王还未能与齐王说上半句话,正觉遗憾,但转念又想想,与齐王说话也未必是好事,于是拿着赏赐,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那厢云安自然相送了几步。   定王望着这个昔日最懦弱胆小的女儿,半晌才叹息一声道:“你日后……仍旧要与齐王妃交好,仔细小心讨好她。你能与她交好一日,定王府便能长久一日。”   云安没有应声,只怔怔看着自己的父兄,最后将自己花了许久功夫绣的鞋袜悄悄往袖中藏得更深了。   定王见她不答,只当她和过往一样胆小呢,便也不多言,转身离去了。   云安在那里又站了会儿,方才回转身,走到齐春锦身边,站着站着突然蹲下去哭了一场。   连小皇帝都吓了一跳。   一时间都是来安慰云安的。   云安紧紧抱住了齐春锦的胳膊,小声道:“锦儿,日后只有你们待我是真的好了……”   齐春锦隐约猜到,可能是定王不问她的近况,叫她伤了心,忙拍了拍云安的背,便要随她回府,陪她睡一晚。   宋珩闻言无语。   这个定王……都是他的错。   这日后,定王虽得赏赐,却也得了责罚。   一番恩威并施下来,定王更为惶恐,又得人提点,此后对待留在京中的女儿云安,更加小心,高高捧在了掌心。   再不敢将她如往日一般随意对待。   连槐安也不敢小看了这个胞妹,在她跟前也老实恭敬了起来。   再之后,云安好像经历了脱胎换骨一般,渐渐不再那般胆小了,在父兄面前,也不再是那个柔弱小姑娘了。   终于有了一分云安郡主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是生崽。 第74章 番外二   这是齐王大婚的第三年, 还未有子嗣。   一时间京中难免起了些风言风语,有人疑惑那位齐王妃这般得盛宠,为何还未诞下子嗣?难不成是她无法孕育?   袁若霞也一时着了魔, 真以为自己苦盼的机会要来了。   “明日齐王又要为齐春锦办生辰宴。”袁若霞喃喃道, “我又能见着齐王了。”   袁夫人闻言, 却只是皱眉。   齐王妃无法孕育又如何呢?   这三年下来,难不成还未看清楚吗?齐王对齐王妃确实是盛宠不衰。   若齐王当真要子嗣,恐怕也只会借腹生子,甚至为了固住齐王妃的地位, 直接去母留子……袁若霞怎么脑子就这样蠢?想不到这样的道理呢?   等到了生辰宴这日, 袁若霞精心打扮一番, 在袁夫人的冷眼下, 入了齐王府中。   齐王府极少宴宾客。   除了齐王妃生辰时, 便还是他们大婚时方才宴过宾客。齐王自己的生辰, 都是不会操办的。   因而世人也都知晓, 若想要巴结讨好齐王, 便也只有趁齐王妃生辰时了。于是一时间, 府中热闹至极, 众人都携了极为丰厚的礼物前来。   袁若霞落在其中, 倒也不怎么显眼了。   宫人们引着他们进入一座建筑内,安置他们落座。   袁若霞等得却是有些不耐。   “明明是她的生辰宴, 怎么却不见她人?”   袁若霞话音方才落下, 便见那厢宋珩与齐春锦并肩而来。再仔细瞧,便能发觉, 二人还是十指相扣。   袁若霞的呼吸窒了下。   她就不信,今日打主意的就只有她一个……要是有其他女子往齐王跟前献一献殷勤,齐春锦肯定会气死的。最好是二人再吵一架……让齐王也动了纳妾的念头。   那厢宋珩与齐春锦落了座。   宫人呈上食物、茶酒, 生辰宴开始。   曾经齐春锦在这样的宴上是坐在极为靠后的位置,如今她却坐在最前头了。   有个极为俏丽纤弱的姑娘,这时候悄然起了身,主动来到齐春锦的跟前,屈身道:“若是王妃不嫌,我为王妃唱一首词助兴……”   这人倒是很聪明的,没有一来便同齐王搭话。   袁若霞见状,一下坐直了。   唱一首词?   齐春锦茫然了一瞬,心道她已经听冯姐姐唱过极好的了,别人的哪里还听得进去呢?   齐春锦摇了下头。   这时候宫人又上一道鲈鱼脍,这道菜乃是小皇帝亲自送来的厨子,手底下最绝的一道菜,处理得半点腥气也无,只余鲜甜。   只是齐春锦张了张嘴,还不等说上半句话,突然觉得好一阵作呕。捂着的唇,便飞快地扭过了身子。   那俏丽姑娘神色一下僵住了。   这齐王妃意指见了她都作呕么?   “王妃可是身体不适……”俏丽姑娘开了口。   周围却没有一人听她的声音了。   因为齐王一把扶住了齐王妃,沉声道:“请太医。”   袁夫人怔了怔,似乎一下明白了什么,随即道:“你这下可以彻底死心了。”   “你说什么?”   袁夫人冷冷道:“瞧这模样,王妃应当是有喜了。”   “不可能!”袁若霞咬着牙道。   袁夫人冷笑道:“为何不可能?其实动一动脑子,便能想明白了。为何齐王妃三年不育?想来想去,便只有一个可能。齐王的确待她盛宠万分,疼宠到了,舍不得她年纪小便受生育之苦的地步。这才刻意有留意这方面的事。等到如今,齐王妃身子骨已经完全长成,又锦衣玉食养得身体康健,方才舍得叫她有孕呢……”   袁若霞愣住了。   因为齐王妃身体不适,这生辰宴自然早早散去了,别说袁若霞了,旁人谁也没能占上便宜。   众人散去后的第二日,便正如袁夫人猜测的那样,有喜讯传了出来——   齐王妃有喜了。   齐春锦有喜,与旁人不大相同。   除了嗅觉变得极为灵敏,闻见鱼腥气会吐以外,别的罪倒是没受多少。   每日里还要进宫去玩,玩得累了,就叫宋珩抱她回府。   宋珩将她小心翼翼放入马车,这才撩开外裳,躬腰、凑近,手掌轻抚过她的小腹。   她的小腹还不怎么显形,只微微突起了一些。   宋珩轻轻碰了下,便飞快地收回了手,如此才有了一分真实感。   齐春锦睫毛轻颤两下,便又睡熟了,只口中低低唤了一声:“宋珩。”   宋珩想也不想便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嗯,我在。”   马车缓缓朝前行去,后头还跟了一大车,全是太皇太后赏赐下来的东西。   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渐渐染上了一丝作为母亲的温柔。   一月、两月……渐渐地,齐春锦走路越发费劲了。   宋珩几乎全然失了理智,恨不能时时刻刻都抱着齐春锦。   还是太皇太后生产经验丰富,忙将人拦住了,又将齐春锦请到宫中暂住,有太医盯着也放心些。每日里,不是宋珩陪着,便是太皇太后亲自陪着,四下走动几步,这样方才不容易难产。   连冯玉卿与小皇帝,每日都不知要探望几回。   个个都恨不得小心翼翼将齐春锦捧起来。   一转眼,到底还是到了生产这日。   太医都被调到了太皇太后宫中来,小皇帝与冯玉卿也候在了殿外。而宋珩得了信儿,径直就从军营赶来了。他着一身玄色衣衫,面沉如水,越过宫人便到了齐春锦生产的隔间。   齐春锦怕疼。   可这疼要是真的来了,她又能忍得了。   她从前都是这样的。   “殿下来了,王妃且再撑一撑……”   耳边絮叨、嘈杂的声音混入齐春锦的耳中,齐春锦朦朦胧胧地撑起眼皮,恰好瞥见宋珩的身影。   阴沉沉的,好像她年纪还轻时,第一次从梦里见到他的模样。   她那时就会喋喋不休同他说起自己不顺心的事,说着说着还要哭出来。   今日也是一样。   齐春锦觉得自己本该是能忍的,可就是鼻头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倒也不哭出声音。   太皇太后见了,心下都觉得揪着,惹人心疼。   宋珩一言不发,没有劝慰她。   便好像如梦中一般,只静静听她哭诉。   他挨着床榻坐下,衣摆沾上了血也不顾,然后伸出手去,抓住了齐春锦的手。   殿内一时安静极了,只有医女低低的声音。   别说齐王没有慌乱了,就连齐王妃都没有惨叫一声。   外头的人听不见动静,更是一个个脸色都白了。   小皇帝一转头,便见冯玉卿的身形晃悠。   他知晓冯玉卿早年身体不大好,当下忙扶住了她:“你莫担心,不会有事的……”   冯玉卿嘴唇微颤,整个人阵阵发昏,说不出话。   终于等到里头医女如释重负地道:“……生了!”   医女心下也觉得这场景挺奇怪的,一个个的,都跟闷葫芦似的,连齐王妃都不叫……医女一回头,才发觉齐王面色冰冷,眼下却是缓缓滑下了一行泪。   医女怔了怔。   一旁太皇太后忙伸手将孩子接了过去,医女这才愣愣道:“殿下,王妃,太皇太后……是……是个小姑娘。”   她话音落下,始终憋着没有出声的齐春锦才一头扎进了宋珩的怀里。   她低低地哭:“好痛啊……”   “我没力气了……”   “身上也黏乎乎的,难受……”   宋珩抬手将她牢牢扣在怀里,身形微颤,喉中低哑地一声声应了:“嗯,我知道疼。”   “我抱你。”   “我叫人打水。”   早知如此,他便是连这一道苦,也舍不得让她吃的。   若是喜欢孩子,等到小皇帝有了子嗣,抱一个来养就是。   宋珩脑中一时掠过无数思绪,最后都化作了紧紧抱住齐春锦的动作。   他的小姑娘那样娇弱。   怎么受住的呢?   太皇太后松了口气,道:“打热水来伺候王妃擦身,再送些热食来……”如此一一吩咐了,她方才先抱着孩子出去了,留齐王和齐王妃说话。   这头人出来了。   外头冯玉卿也终于绷不住昏了,一时都忙乱了起来。   齐春锦倚在宋珩怀里哭了许久,哭够了,方才沉沉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怀里已经倚着一个脸只有巴掌大的小孩儿了。   这个倒才是真真正正的小姑娘了。   她小极了。   眉眼好像是轻轻画上去的,精致,又脆弱。   齐春锦忍不住去捏她的脸,捏她的耳朵,又抓她的手腕和脚腕……软乎乎的,好玩儿极了。   一时倒也忘了昨日的痛了。   宋珩却是斜里伸出手,先将小姑娘抱给了宫人,然后将齐春锦整个抱起来,先亲自伺候着她洗漱,再用了饭食。   外头宫人进来,福了福身道:“王妃昨日睡熟了,还不知晓有另一件喜事呢。”   “什么喜事?”齐春锦绵软地靠在宋珩怀里问。   “昨个儿明妃娘娘叫您生产不声不响的模样吓昏了,扶回宫里,分了个太医去一把脉,原来是有喜了。”   齐春锦怔了下,然后去瞧宫人怀里的小姑娘,忍不住轻轻笑了下:“那不是极好么?日后她就有侄子侄女玩儿了,还能使唤来使唤去……”   宋珩听她这么快就笑得没心没肺了,心下一时又是气又是好笑。   等挥退了宫人,小姑娘也抱下去了。   齐春锦还凑近了,小声问他:“我听人说,女子生产后,身形便大不如前了。你摸摸我,我的胸还软么?”   宋珩:?   宋珩哭笑不得,眸光骤然幽暗下来,咬了一口她的唇,哑声道:“……软的。” 第75章 番外三   小姑娘大名宋甄。   她出生后没几个月, 便多了个侄子,大名叫宋繁。   等宋甄长到七岁时,得自己的皇帝堂兄封为了公主, 在朝中还是独一份儿, 之后自可横行京城。   宋繁便成了他的小跟屁虫。   众人原先想等着看齐王妃失宠, 谁晓得最后等来了她生下女儿,还封了公主。   这位公主,还袭承了父母的好相貌,分外的玉雪可爱。   他们便又想着, 等着看齐王与小皇帝决裂那日, 可谁晓得等来等去, 只等到了皇子宋繁与姑姑宋甄每日玩在一处。   若要问年幼的宋繁, 最喜欢的是谁, 他定然要说是姑姑。   只是若问宋甄, 宋甄才会想一想, 道, 宋繁是有点点烦。   再后面, 众人便又想, 那就等着看小皇帝压不住朝政事务, 变成个笑话罢。   可朝中还有几位老臣撑着,更有那岳王世子岳郗官拜户部侍郎, 日渐成为了小皇帝的左右手。   众人不知岳郗为何忠于皇上, 他与他父亲性情不同,可是个十足的厚黑人物, 要与他谈真情,未免可笑。   这等来等去……   袁若霞满怀不甘地嫁了人。   周旭仍旧未能回京,只一日日重复忆起, 周家小辈当年是如何在齐家大房姐妹的怂恿下,犯下错,而那错误,便是要他一辈子铭记来还了……   正值三月。   一架马车缓缓行过街头。   梳着双髻的小姑娘丝毫不畏惧地探出头去,道:“这便是我娘说的,她最喜欢吃的地方。”   里头小少年闷闷应了声:“那你去,我在后头付钱。”   小姑娘应了声。   他们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而不远处,男子回过头,恶狠狠斥道:“发什么愣?还不给我滚过去!”   倒是还远不如那小少年来得讲礼。   男子身后站着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女子穿着蓝色衣裙,裙摆上有破漏处,但她似乎也顾不上了。她的模样原本应该是有几分姿色的,只是不知为何如今看着衰老瑟缩许多。   她喃喃道:“那是宋甄。”   男子立刻甩了她一巴掌:“你怎么敢直呼公主的名讳?”   女子捂住脸哭起来:“我本该是她的姨母,我为何不能直呼……”   齐老夫人早在几年前就熬不住死了。   死前还心心念念着,望着门外喊:“我的好儿媳……”   可惜,最后什么也没盼回来。   反倒是齐家大房的家底经她这么一死,彻底见了空。   林氏柔弱,只能将齐语柳先嫁出去。   说是嫁,却也与卖差不多了。   林氏得了钱,残喘苟活。齐语柳这才开始受苦呢。齐语芙反倒好命些,至今没能嫁出去,可总归是个好好活着的人。   齐语柳如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模样,骤生惶恐,不想被齐春锦的女儿看了笑话,连忙又擦了眼泪,匆匆忙忙走了。   气得男子在后面一边撵,一边骂。   这厢宋甄买完了点心,便与宋繁一起回到了宫中。   太皇太后已经年迈,她主持着摆了一场家宴。   宋珩与齐春锦姗姗来迟。   小皇帝如今已不再是小皇帝,他已年岁渐长。皇帝宋煜笑道:“今日是不是皇婶又赖着不肯起床?”   宋甄一听,忙道:“我娘每日里累得很,自然要好好歇息的。”   冯玉卿听得忙去捂她的嘴。   宋甄吭哧吭哧又憋出来一句话:“总归不能说我娘。”   她道:“宋繁你说是不是?”   宋繁闷声应道:“是。”   宋煜无奈,对冯玉卿道:“你儿子怎么净听她的话?”   齐春锦慢吞吞坐下来:“因为甄甄好看。”   宋甄:“宋繁你说我娘说得对不对?”   宋繁:“……对。”   宋珩这才掀了掀眼皮,淡淡道:“谁叫你是我的侄子,你的儿子生来便也只有做侄子了。”   宋煜无言以对,一转头,却发现冯玉卿正盯着他笑呢。   冯玉卿也许是因为幼时身体不大好,所以情绪总是淡淡的。也就这时候,她方才笑得格外烂漫些,像是终于被齐春锦传染了些。   宋煜怔了下,然后才又别过脸。   等到家宴散去后,宋煜回到宫中,突然叫人来拟旨。   一时所有人都猜不出他的心思。   “您这是要?”   “朕一晃发觉,明妃都入宫许多年了。”王娴给他留下的极不美好的阴影,已经被全然抹去了。   冯玉卿与王娴性情相同,可又全然不同。王娴自私自利,冯玉卿却是将温柔藏在了端庄之下。   宋煜怔然道:“也该做皇后了。”   他说拟旨便拟好了,也不必经过太后,很快便发了出去。   随后他去探望了一眼宋繁是否做了功课早早睡下了,而后才又去到冯玉卿的宫里。   宫人们端了药进来,宋煜一皱眉,问:“这是做什么?”   宫人怯声道:“娘娘今日染了些风寒……”   “她身子自幼柔弱,少喝药的好。”说罢,他走进门去。   冯玉卿以为是宫人,便问:“药来了?”   身后却是默不作声。   等冯玉卿转过身来,宋煜已经在她跟前弯下腰,脱去鞋袜,将暖乎乎的东西塞在她的脚心,道:“我昔日受寒时,就会有太医这般……说是胜过吃药,明日便好了。”   冯玉卿不躲不避,怔怔望着他的头顶,微微笑了下,这回笑得也真诚烂漫了许多,应了声:“嗯。”   这厢殿中一片暖意。   那厢齐春锦走不动了,便趴在了宋珩的背上,宋珩勾住她的腰,轻松将她背了起来。   她悄悄附在他的耳边,又说了一遍:“做齐王妃好快活啊……”   宋珩勾了勾唇。   他希望她一辈子都这样快活。   遥远的灵州。   周旭翻了个身。   身边一片冰凉。   他的影子在月色下拉得长且凄清。   人一旦犯了错,便也许用一辈子都还不干净还要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