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媚心   作者:求之不得 第1章 白苏墨   夏日炎炎,头顶的烈日似是要将整个京城都烤化了似的。   许多年不曾这般热过了。   都说今年年生不好,许多地方都遭了旱灾,这京中还只是燥热了些罢了。可就这燥热,也让人难耐得很!   德仪布装内,祝掌柜颇有些不耐烦得拨弄着算盘,耳边除了单调重复的“知了”叫声,便是夏秋末的哀求声。   “祝掌柜,就三日!三日之后,等我把成衣送过去给顾侍郎府上,就能拿到现银了。我拿到现银,便立即来将欠下的银子还给您。祝掌柜,我是真的需要这批布料救急,绝对不会赖您银子的。不信您跟我去瞧瞧?我家的成衣店就在隔壁街上,跑不了的。”   祝掌柜瞥她一眼。   一身蕴麻衣裳,全身上下加一处都值不了几个钱!   可那顾侍郎是什么人!   顾侍郎在朝中官拜吏部侍郎,掌管着朝中大小官吏的升迁事宜,那可是京中的大红人。就她那样的!顾侍郎家会在她店里做衣裳?   还让他赊布料给她,等她赚到银子了再回来付账给他?笑话!这等轻巧得意的经营手段,他当真还头一遭遇到。   祝掌柜手中算盘正好拨完,直接将算盘转了个头,推到她面前:“夏姑娘,不是我有意为难你,你也看看赊账的这个数目,怕是都能抵得上普通布装一年的生意了,你叫我如何赊给你?我可真做不了主。夏姑娘,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也不必再磨我了。”   祝掌柜言罢,伸手将算盘收了回来,不准备再搭理她。   夏秋末依旧不依不挠。   祝掌柜转身,她也跟上前去:“祝掌柜,您先前不也说了是普通布装吗?可普通布装哪能接得到了顾侍郎家的生意?我这一单,自然能抵得上旁人一年的生意!祝掌柜,我这月能拿下顾侍郎家的生意,下月还有李御史家的生意。回回我都找您,您也有钱赚啊。”   呵!祝掌柜竟忍不住笑了,听这意思,是下月还要继续来赊账?!   这丫头当真是狮子大开口,心里没个准了,真当钱是这么好赚的?!   祝掌柜正欲回绝,却见后堂中的帘栊撩起,一袭锦衣华袍正好掀起帘栊走出。祝掌柜恭敬拱手:“东家。”   程老板笑了笑:“老祝,先拿些布料给夏姑娘救急。”   夏秋末大喜,连忙作揖道:“多谢程老板,您真是个大好人,这笔银子我一定在三日之后还您!”   “东家,这数目……”祝掌柜满脸为难。   东家先前就在帘栊后面,夏秋末的话东家也当是听见了的,这批货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寻常的成衣店哪里付得起?先不说这丫头会不会拿了货跑路,就说若是开了这先河,这丫头日后回回都来赊账,赊得还都是上等的货色,那可如何是好?   祝掌柜话音未落,却见程老板朝他摆手,“银子之类的等夏姑娘日后还回来就是。”   言罢,又朝夏秋末笑道:“夏姑娘,这银子的事倒也不急。街里街坊的,本就应当相互照应。老祝,日后夏姑娘来取布料,你多帮忙些就是了。”   祝掌柜傻眼。   ……   骄阳如火,夏秋末抱着赊来的布匹,几步一喘气。等走出了好远,才回头朝德仪布装望了望,心底泛起一股子凉意来。   哼!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看你日后还敢不敢给我脸色看!   不过满满抱着这一摞上等布料,夏秋末心中还是繁花似锦。   总算是赊来了!   *****   德仪布装内。   程老板一面饮茶,一面见着夏秋末抱着布匹走远,才开口:“老祝,你才来京中不久,先前那夏秋末,你别看她这幅模样,她可是有国公府做靠山的,我们赊几匹布也是沾光。”   国公府?   祝掌柜不由惊异,口中忍不住长“嘶”了一声。可那夏秋末一看便不是什么好出身,怎么能同国公府攀上关系呢?   程老板问:“你可知那国公爷膝下只有一个孙女?”   祝掌柜愣愣摇头。   他初来京中,只知晓国公爷说的正是宁国公。   宁国公是三朝元老,身上有赫赫功勋在,就连陛下都亲厚唤声叔父,宁国公在国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程老板解惑:“国公府一门忠烈,宁国公的儿子早些年战死沙场,国公爷老来才寻回了一个亲亲孙女,唤作白苏墨。这白苏墨啊,可是宁国公在世上仅有的亲人!”程老板叹道:“这白苏墨幼时流落在外,宁国公心中觉得十分亏欠,可等将这孙女接回府中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竟是聋的!”   “哟,可惜了……”祝掌柜忍不住叹息。人往往如此,听到旁人遭逢不幸都捏把汗,其实对方际遇不见得不如自己。   “是可惜啊,听说这白苏墨长得是个天仙似的人物,又是国公爷放在心尖尖上宠大的孙女,太后和陛下也都跟着喜欢得很。京中这些贵女里头,只有国公爷的这个孙女独有这一份殊荣,便是耳朵听不见,找国公爷上门提亲的人也都络绎不绝,那是多少人都想要巴结却巴结不上的人物!所以说这夏秋末也是个有些手段的,一穷二白的出身,却同这国公爷的孙女攀上了交情。国公爷爱屋及乌,她自然也跟着交上了好运。夏秋末何其聪明,这年头,没个身份背景,想老老实实做生意免不了四处碰壁,兴许还会血本无归,她如今押注在国公爷的孙女身上,国公爷就这么一个孙女,这京中,谁还能不给国公爷一个颜面?”   祝掌柜心中唏嘘。   难怪这丫头一口一个顾侍郎家和李御史家的生意,原来是同国公爷的孙女攀上了交情!有国公爷这层关系在,顾侍郎和李御史才是巴不得呢!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偌大一个京城,天子脚下,果真是时时处处都需得谨慎小心些,否则,还不知晓不经意间就开罪了哪些人……   ******   国公府坐落在京城西边的鹊桥巷内,京中不少显赫权贵的府邸都在鹊桥巷上。   七月的天气如火如荼,屋内的猫都恹恹没有精神,卧在墙角的小窝里懒洋洋得打着盹儿。屋外脚步声传来,它才慵懒得睁了睁眼,待得瞧见来人是流知,才又缓缓舒了舒尾巴,斜搭着脑袋继续入寐了。   流知是白苏墨身边伺候的大丫鬟。   白苏墨苑中伺候的两个大丫鬟,流知是一个,另一个唤作宝澶。   白苏墨身边早前还有位管事妈妈,名唤周妈妈。后来因为周妈妈家中婆婆年迈需要人照顾,就找国公爷求了恩准,告了两月的假回家。可小半年过去,周妈妈家中仍是走不开,再加上流知年岁又稍长些,白苏墨苑中便没有再添旁管事妈妈,由流知一并管着苑中的四个二等丫鬟,和粗使的老妈子和小丫鬟等。   因着白苏墨的耳朵听不见,这清然苑中平日里的出入便都是不敲门的。   流知听宝澶说今日夏姑娘又来了府中,给小姐送衣裳。   这夏姑娘本也不是什么名门出身,家中在西市边开了家小成衣店,全家十余口人皆靠此营生。夏姑娘不时往国公府跑,有时只是来同小姐说说话,有时是来给小姐量身做衣裳,很能讨小姐欢欣。小姐总说她身上有股子耀眼的韧性,不卑不亢的,便想着多照顾她些。   前日里夏姑娘汗流浃背跑到府中来,见屋中置了冰,一个劲儿得道真是凉快,若是将冰渣子放在酸梅汤内做成一碗冰的酸梅汤,夏日里这么一喝,才叫凉爽通透呢!小姐知晓夏姑娘今日要来送衣裳,便吩咐宝澶从镇暑的冰块中留了些碎冰子,让小厨房做了解暑的冰酸梅汤送来。   冬病夏治,首要的就是忌口。   国公爷惯来讲究,小姐也自幼耳濡目染,哪里会喜欢吃寒凉的东西?   小姐是为了照拂夏姑娘。   流知心底澄澈   方才在厨房,流知还在听宝澶抱怨,这夏秋末哪里是来送衣裳,分明是特意来国公府讨冰酸梅汤喝的,上次来见着冰眼睛都直了,坐了一整日都不走愿!宝澶赌气,不肯来屋中伺候,流知这才带了苑中的小丫鬟端了酸梅汤前来。   流知撩起帘栊,身后的小丫鬟跟着入了屋内。   外阁间不见人影,内屋的屏风后却有笑声传来。   夏姑娘今日是来送衣裳的,小姐应当在更衣。   流知至屏风前,刚好见到白苏墨换了一身海棠色的薄罗衫子出来。这薄罗衫子最考手工,是精巧细致还是粗糙拙劣,一眼便能看出来。这衣裳也惯来最是挑人,尤其还是这海棠色的薄罗衫子,多一分倒显秾丽,少一分则又清淡,可这一身穿在小姐身上却恰好衬出肌肤似雪,眉间潋滟。   当真好看!   流知福了福身,问候道:“夏姑娘好。”   夏秋末亦笑笑。   流知道:“小姐,先前让厨房做的冰酸梅汤送来了,可要端进来?”   白苏墨莞尔:“好”。   她虽听不到声音,却读得懂唇语。旁人只要不是有心刁难,说得又快又生僻,她其实读起来不难。   流知回头唤了声,外阁间候着的小丫鬟便端了托盘上前。流知从托盘上端了两枚琉璃碗下来,一碗放在白苏墨身前,一碗放在夏秋末面前。   白苏墨指尖纤细,手捏着琉璃碗的勺子,无名指和小拇指微翘,应是不怎么爱喝冰的,却怕她介意,才陪她一道的,分明教养很好。   夏秋末叹道:“苏墨,果真只有你对我无偏见。”   白苏墨笑:“为何要有偏见?”   夏秋末咬唇:“我家境不好,家中也不体面,还是个裁缝的女儿。”   白苏墨缓缓放下琉璃勺子,唇边微微勾勒:“你靠双手就能养活自己,羡慕的人应当是我。”   夏秋末眼底碎玉,又叹道:“苏墨,你若是能听见该多好!”   白苏墨笑:“听不见也有听不见的好处,譬如,大家待我都更多宽容友善,而我也大可不必奉承自己不喜欢的人,只需花时间同三五好友一处,品品茶,饮饮酸梅汤岂不是更好些?” 第2章 媚媚   夏秋末被她逗乐,眼中的阴郁也似一扫而空。   喝完酸梅汤,两人又再说了会儿话,夏秋末便主动起身请辞:“苏墨,顾侍郎家的衣裳后日要做好了送去,我今日才拿到缺的料子,这几日都免不了赶工,不在你这儿久待了。等这趟活计做完,我再来寻你。”   白苏墨也跟着起身:“届时给你准备庆功酒。”   临行前,夏秋末又叹:“苏墨,若是没有你,顾侍郎家的生意也不会给到我。我会将衣裳做好,不让你难做。”   流知去送夏秋末。   宝澶这才入了屋内收拾。   果真,夏秋末面前那碗酸梅汤已然已经见了底,而小姐面前这碗却只动了两成不到。这两成,恐怕还是小姐怕夏秋末不好意思,才陪着一道用的。宝澶不满嘟嘴,小姐处处替夏秋末着想,可夏秋末却未必。   “宝澶。”白苏墨自屏风后唤她。   流知去送夏秋末,白苏墨便去了屏风后换衣裳。屏风后刚好见到宝澶的身影,白苏墨便自屏风后唤她。   身上的这件海棠色的薄罗衫子,是夏秋末特意做的乞巧节衣裳。   乞巧节又称七夕节,女儿节,既是女子祈祷心灵手巧的节气,也是年轻男女盼遇圆满姻缘的日子。太后今年忽然起了兴致,要在京郊紫薇园里举办游园会,七夕时候,广邀京中的年轻后辈一道游园赏花,借机撮合这京中后辈姻缘。这件海棠色的薄罗衫子便是秋末做给她七夕游园时穿的衣裳。   海棠色?   宝澶瞥了一眼,酸溜溜叹道:“这样的游园会,小姐怎么会穿海棠色?”   “秋末不知晓罢了。”白苏墨并未多言。   宝澶抱了衣裳,怏怏自屋中出来,恰好遇到方才去送夏秋末折回的流知。   流知见她一脸怏怏,问起何故,宝澶才吐了一肚子苦水:“小姐平日里最不常穿的便是海棠色之类,七夕游园会时若是忽然穿了一件这样颜色鲜艳的衣裳,定然引来旁人注目,旁人只要稍加打听,就能打听到夏家布装去。流知姐姐,你说这夏秋末不是打得一张如意算盘是什么!”   不怪她对夏秋末有成见。   宝澶咬唇:“小姐是国公爷的亲孙女,自幼耳朵不便,这京中在背后对小姐指指点点的人多了去了,小姐最不想的便是引人注目。人多的场合,海棠色,石榴红,珊瑚红,殷桃色这类颜色都是不会穿的,夏秋末花了这么多心思投小姐所好,难道在这点上会不清楚?她若真拿小姐当朋友,怎会不知替小姐避讳?我看这夏秋末分明是财迷心窍,全拿小姐当成财神爷了,像她那样活得自私的人,何曾替旁人思量过?”   宝澶当真心中有气。   流知略带责备:“宝澶!”   宝澶撇撇嘴:“私下里抱怨两句都不可以?”   四下无人,宝澶语气却是软了下来。   “我们是小姐身边服侍的丫鬟,小姐同夏姑娘要好,你我在背后妄议夏姑娘哪里妥当?况且苑中还有旁的丫鬟和婆子,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旁人会如何想?”流知从她手中接过衣裳,轻声道:“抱怨有什么用?无济于事罢了。”   宝澶愣愣看她。   只见流知从容地取下右耳的耳环,又用耳环背后的银钩对着衣裳的细枝末节处勾了勾,宝澶眼睛都看直了,才听流知道:“记得,是我收拾衣裳的时候,耳环不小心碰到,将小姐这件衣裳勾坏了。七夕游园是不能穿了,但坏得不多,日后请夏姑娘补一补线便会好了。”   宝澶弯眸:“流知姐姐……”   流知将衣裳还于她怀中,语重心长道:“国公爷让你我来伺候小姐,自然是要我们护小姐周全。小姐的耳朵听不见,身边难得几个能说道一处去的朋友,夏姑娘是其中之一。小姐同她一处时,常常欢声笑语,丝毫感觉不出耳朵有疾。这世人哪有完人,夏姑娘是出身不好,你才对她有所成见,但旁的公侯小姐哪个身上没有些许陋习,又是岂容你我置喙的?相比之下,夏姑娘也只是喜欢占些小便宜罢了。连你我都能看得明白,小姐又岂会不知?我们既是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自然要为小姐分忧,小姐耳朵听不见,我们便是她的耳朵,凡事能听得清,能见得明即可,小姐自有小姐的考量,我们做好我们份内之事,便不是僭越了。”   宝澶点头,心悦诚服。   耳旁匆匆脚步声,两人纷纷转眸,只见一侧的丫鬟尹玉快步上前来。   这清然苑中共有四个二等丫鬟,尹玉是其中一个。   “流知姐姐,宝澶姐姐。”尹玉福了福身,“国公爷方才回府来了,差了人来清然苑,请小姐去一趟。”   流知颔首:“去吧,小姐在屋内。”   尹玉笑了笑,不耽误。   宝澶怀抱着衣裳,侧身让出一条路来,等尹玉过后,才笑眯眯朝流知言道:“我知道国公爷何事。”   见四下无人,宝澶悄声道:“我早前去万卷斋的时候,听齐润说起来,国公爷这两日都在念叨褚越将军家的公子褚逢程呢~”   流知好气好笑:“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连国公爷那边都敢去探听了。”   宝澶吐了吐舌头,继续笑道:“听说这褚公子去年及冠,年纪轻轻便得了不少战功,连陛下都青睐有佳,特意调了他回京中嘉奖,还想让他留在京中禁军任职呢。家世好,前途光明,听闻人还很是有趣……嘻嘻,国公爷这两日是越想越喜欢……”   流知也掩袖笑笑:“国公爷替咱们小姐挑的,自然都是最好的,小姐日后的夫婿也自当是人中龙凤。”   宝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言笑间,两人结伴往苑中去。   ******   “你让顾淼儿去秋末那里做衣裳了?”   国公爷的书房唤作万卷斋,取自于阅万卷书之意。   宁国公是武将出身,这里早前也曾唤作习武斋,国公爷年事高后,舞刀弄枪不得了,却更能沉得下心来看书,这便才改了万卷斋这个名字。   顾淼儿是顾侍郎的女儿,同白苏墨是闺蜜。   白苏墨想帮衬夏秋末,顾淼儿便一口应了下来。   宁国公既已知晓,白苏墨也不准备隐瞒:“前些日子听淼儿说起,给她做衣裳的裁缝不怎么合心意,问我是否有合适的,我便推荐了秋末给她。”   国公爷瞥了眼她,又道:“朋友之间相互帮衬本是好事,你有意帮衬秋末丫头,便让顾淼儿在秋末那里做衣裳,但你可知道秋末去到顾府,也顺道将顾侍郎和韩夫人尺码一并量了?”   白苏墨微怔,她是不清楚。   顾淼儿那里,她可以说得上话,但顾侍郎和韩夫人那头,只怕秋末是打了爷爷的旗号,爷爷今日是有意说与她听的。   白苏墨莞尔:“爷爷,我欣赏秋末身上的韧性和那股子不卑不亢,凡事既乐观又恰到好处。她家中不易,却咬紧牙关自力更生。这样的姑娘自有骨气,见了机会便想抓住,难免激进些。”   她素来维护秋末。   对夏秋末,宁国公也惯来不置可否。   祖孙之间也有祖孙之间的相处之道,宁国公亦尊重她的交友。凡事点到为止,她当有自己的判断。   国公爷转提旁事:“明日秦先生会再来府中一趟,媚媚,爷爷是真的希望你日后能听见爷爷的声音。”   她小名唤作媚媚。   媚字,美好之意也。   她自幼听不见,爷爷便希望她事事顺心。   秦淮是苍月有名的神医,爷爷费尽了周折才请到了秦淮来给她医治,。她幼时曾流落在外,爷爷总觉亏欠于她,治好她的耳聋是爷爷毕生心愿。   秦先生替她医治了十年,也曾说起过她自幼听不见任何声音,想要治愈只有不足三成的把握。这世上之事,往往都是没有希望尚且还好,一旦有了希望再破灭反而更加悲戚。   白苏墨是怕宁国公失望。   白苏墨上前:“爷爷,若是能听见自然更好,但其实听不见也有听不见的好处啊。这京中各个待我友善和睦,生怕旁人误以为他们欺负了我。而我也不必阿谀奉承自己不喜欢的人,走到何处都有人宽容我。我虽听不见,却看得比旁人更真切。听不听得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中是否安宁。但只要同爷爷一处,媚媚心中便是安宁的。所以,媚媚希望爷爷长命百岁,一直陪着媚媚。”   分明是番宽慰人的话,却让她说得如此讨喜。   他白崇文的孙女,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   时值入夜,国公府上下开始掌灯。   白苏墨留在万卷斋同国公爷一道用饭,晚些才回了清然苑。   流知和宝澶伺候白苏墨更衣。   尹玉和胭脂端了水来屋中洗漱。   白苏墨有睡前翻书的习惯,床头留了盏灯。白苏墨倚在床榻上,书卷捏在手中,心思却飘去了别处。   下午在万卷斋的时候,爷爷曾提起,过几日褚叔叔会来国公府。   褚叔叔曾是爷爷的旧部,也是爹爹的袍泽之友,褚叔叔还有个儿子,名唤褚逢程。去年及冠,早前一直跟褚叔叔在北部戍边,年纪轻轻已有一身战功,陛下青睐,想调回京中任禁军要职。褚逢程会同褚叔叔一道入京。   爷爷费尽心思绕了这么大一个圈,自是为了将这个褚逢程隆重推出,她哪好直接拂了爷爷好意?   “爷爷阅人无数,这个褚逢程能得了爷爷另眼相看,可是有特别之处?是面容俊朗,翩若谪仙?还是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要不就是三头六臂,身长八尺?亦或是神机妙算,步步为营?”   爷爷却道:“媚媚,他是军中难得一见的风趣幽默之人。”   风趣幽默之人……   白苏墨合上手中书卷,她并不想早早嫁人。爷爷身边只有她一个亲人,她若出嫁,这空荡荡的国公府便只剩爷爷一人了。她早前为了敷衍爷爷安排的相亲,曾对爷爷说,她耳朵听不见,日后的夫婿便想寻个风趣幽默之人,日子才能舒心如意。   这偌大的京中,家世好的多,长相俊朗的多,文武才能兼有的也多,唯独有趣的不多。她不过一句搪塞之言,爷爷却绞尽心思,真为她寻了。   爷爷待她无微不至,更为她的亲事操碎了心。   她于心不忍。   恰好流知掀起帘栊入了内屋,给她放下窗帘子,将好见她先前愣在一处出神:“小姐不早些睡?明日秦先生要来,国公爷吩咐小姐今晚一定要早些休息。”   白苏墨笑笑,从善如流:“知晓了,熄灯吧。” 第3章 施针   翌日清晨,秦淮早早便到了国公府。   数十年如一日,秦淮从未有迟到的习惯。   宫中今日有人来传宁国公入宫,这也是头一次秦淮施针,宁国公没有陪在白苏墨左右。   秦淮打开针匣:“白小姐,今日是最后一次施针,时间会长些。”   白苏墨颔首。   药童将煎好的药递于她,白苏墨轻轻抿了几口,又同秦淮说了几句话,便觉思绪慢慢放松下来。   施针的时候要安静,流知和宝澶在屋内候着,胭脂便在屋外守着。   今日的时间仿佛过得极慢,胭脂不敢来回踱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尹玉小步快跑着,从苑门口进来,悄声朝她道:“齐润来了,说国公爷心中惦记着小姐这边,刚派了人回府中问小姐这里如何了?”   胭脂抬头看了看日色,摇头道:“怕是还要些时候,先前听流知姐姐说是要到晌午去了,可眼下还没消息。”   尹玉也跟着抬头看了看,又道:“那我先去同齐润回个话。”   胭脂颔首。   尹玉刚走,宝澶便掀起帘栊从外阁间出来。   “宝澶姐姐。”胭脂上前。   宝澶轻声道:“屋中闷热,秦先生背上都湿透了,你赶紧让平燕和缈言送块的冰来屋中镇镇。”   胭脂道好。   胭脂去唤人,宝澶自己守在门口。   烈日炎炎,宝澶想起方才秦先生额头上的汗珠,似是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了。秦先生说是最后一次施针,时间也尤其久。   施针位置在头部,每一针的力道和深浅都要拿捏讲究,受不得外界一星半点干扰。这一个多时辰下来,需得一直全神贯注着,不亚于一整日的长途负重跋涉。整个屋中只有秦先生取针和唤药童给他擦汗的声音。   她和流知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等出了外阁间,宝澶才觉得似是连腿都是站软了。   思绪间,胭脂已同平燕,缈言一道折了回来。   “我进去吧,你们在这儿守好。”宝澶接过,屋中尚需安静勿扰,她亲自去放置稳妥些。胭脂和平燕,缈言三人便都在屋外齐齐翘首,盼着。   缈言最小,心情也最是忐忑:“怎么今日施针的时间这么长?”   平燕也跟着点头。   胭脂宽慰:“说是秦大夫最后一次施针,兴许要相当仔细,时间便也长了。里面有流知姐姐和宝澶姐姐在,你们先前在做什么便赶紧去做吧,省得一会儿小姐醒了,该饿了。”   平燕和缈言赶紧拎了裙子跑开。   胭脂望了望屋内,咬了咬下唇。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连一惯稳妥的流知也转眸望了望窗外。   当是过了晌午许久了。   流知和宝澶对视一眼,心中都不免有些担心,虽说秦先生心中自有平仄,但此番秦先生一言未发,眉头又一直拢紧,实在让人安不下心来。   “擦汗。”约是一炷香后,秦淮又唤了药童一声。   流知和宝澶只觉一颗心都似揪起。   擦过汗后,秦淮却开始收针,流知和宝澶这才对视一眼,稍稍松了口气。   待得最后一枚银针收起,秦淮阖上针盒:“还需两炷香时间才醒,我先去偏厅歇息,白小姐醒了来唤我。”   流知应好。   宝澶引秦淮出了外阁间。   屋门“嘎吱”一声推开,胭脂福了福身。   外阁间内,流知牵了被子给小榻上的白苏墨盖上。   白苏墨面色平静,好似只是平常入睡了一般。耳畔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又并着神色安详,流知这颗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   等宝澶折回,流知已将外阁间的帘子放下遮光。   先前是为了秦先生施针,眼下遮了光,能让小姐能睡得安稳些。   “都晌午过去许久了,小姐醒来该饿了,可让小厨房备了点心?”流知问。   宝澶道:“平燕和缈言两人在张罗呢,放心吧。”   流知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先前不觉,眼下才道腿都似是软的。   两人相视笑笑。   宝澶悄声道:“流知姐姐,你说,等小姐稍后醒来是否就能听见了?”   流知轻笑,她又不是大夫,哪里知晓?   宝澶唏嘘。   ……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苏墨微微眨眼,似是从一觉中缓缓苏醒过来,尚还有些迷糊,眼前却依稀见得秦淮的身影。   “秦先生……”她唤了一声,意识尚还有些模糊。   “嗯。”秦淮应声,而后双手自头顶和下颚托着她的头,轻轻往两侧动了动,口中问道:“刚才施过针,可有任何不适?”   白苏墨慢慢清醒:“没有。”   秦淮点了点头,又伸手拨了拨她的上下眼皮确认,而后才道:“并无大碍,可以扶白小姐起身看看。”   秦淮退后,流知和宝澶上前扶白苏墨。   药童在一侧收捡药箱,秦淮便拿了笔墨写方子,等药童收好药箱,秦淮也落笔。宝澶上前,秦淮将方子交予她:“每日一剂,连服七日,将三碗水煎成一碗水,睡前服用即可。”   宝澶应好。   流知扶了白苏墨上前。   秦淮问:“方才起身时可有头晕目眩?”   白苏墨亦是摇头:“没有。”   她不觉与往日有何不同。   秦淮这才点头:“如此便好。”   宝澶忍不住道:“秦大夫,小姐是何时便能听见了吗?”   秦淮应道:“不能全然确定一定能听到,但快则四五日,慢则十余日便陆续可知结果。白小姐,方才施过针,我已有七成把握。”   白苏墨微怔,从早前的三成把握到七成把握,已是飞跃。凡事总有变数,秦大夫会如此说,也在情理当众。白苏墨心底澄澈,眼眸里便挂着笑意:“尽人事,听天命,秦大夫无需担心,何种结果我都能泰然接受。”   秦淮脸上这才露出鲜有的笑意:“如此,那白小姐心中可有准备?”   白苏墨不知晓秦淮所谓的准备是何意?   秦淮笑了笑,干脆抛砖引玉:“那白小姐可趁这几日先想想,若是能听见,最想听到的声音是什么?”   流知和宝澶都笑意盎然。   白苏墨心底也按捺不住微微雀跃。   她也不知晓耳朵若是能听声响,会是如何光景?   她最想听到的声音……   她想听的声音有许多,好奇的声音也有许多。   日出和日落是否有声?流知和宝澶每日踩过门前的青石板路时的声音?还有清然苑中一池睡莲绽放时的声音?   她想听到樱桃(猫)伸懒腰时的声音,这苑中日日伴她的小桥流水的声音,秋末和淼儿声音,流知,宝澶,尹玉,胭脂,平燕,缈言和苑中所有人的声音……   但她最想听到的,是爷爷的声音。   白苏墨果真沉浸在思绪中,竟也忘了看秦先生说话。   待得流知提醒,白苏墨才回过神来,眼中有歉意。   秦淮才又叮嘱:“只是白小姐还需注意一事,早前有些病人原本是能听见的,后来忽然失聪十余年之久,等再恢复听觉的时候,一时很难再接受外界的嘈杂声音。白小姐此前并未听过声响,若是忽然间恢复听力,也需循序渐进,否则自己太过劳累,反倒过犹不及。适应过一段时间,一切便都会好起来。”   白苏墨颔首。   秦淮又道:“我这半月不一定会在京中,白小姐若是能听见声响了,需让人来唤我一声,我要再看看白小姐的恢复情况。这期间,多饮水,多休息,若是有任何不适,立即让人来找我,不可马虎。”   “多谢秦先生。”白苏墨福了福身。   流知亲自去送。   宝澶扶她落座:“小姐小姐,你很快就能听到宝澶的声音了。”   宝澶的声音会是怎样的?   白苏墨抬眸看她,笑若清风霁月,倒叫人移不开目来。   宝澶笑道:“尹玉说我的声音像树上的黄鹂鸟,平燕和缈言说像夜莺,流知姐姐说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国公爷就嫌我吵,说我在府中仅次于穗宝和惠儿。穗宝和惠儿抵得过三千只鸭子,我这里便有两千五百只。”   白苏墨笑不可抑。   眼见宝澶忽然起身看向门外,白苏墨听不见,便料想应当是有人来了。果真,片刻便有一双镶着金丝线的春归燕绣花鞋踏了进来。   “两千五百只鸭子在何处呀?”顾淼儿一脸笑意。   自然是打趣的话,宝澶赶紧福身:“顾小姐。”   顾淼儿上前,朝白苏墨道:“我看你这宝澶也就两千只鸭子不到,苏墨,你不知道我先前去琉璃坊取首饰,那才简直是人声鼎沸,我连挤都快挤不进去。处处摩肩接踵的,也不知这京中怎么忽得就冒出这么多人要做首饰。看这模样,都是奔七夕游园会去的,届时只怕乱花渐欲迷人眼,谁也分不清谁是谁!”   白苏墨羡慕顾淼儿,她总有无尽的活力,就连抱怨也都如此绘声绘色,面面俱到。   顾淼儿话音刚落,胭脂端了凉茶上来。   顾淼儿赶紧掩袖呷了一口。   烈日当空,白苏墨知晓她哪里是去琉璃坊,不过是特意过来看她,才正巧路过琉璃坊罢了。   顾淼儿放下茶盏,果真开口问起:“对了,今日秦大夫可来看过了?你的耳朵何时能听见声音?”   “哪能这么快?”白苏墨笑。   顾淼儿追问:“那秦大夫如何说?”   “要再等上十余日看看。”白苏墨言简意赅。   “还要十余日?”顾淼儿先是愣了愣,须臾,又拍了拍胸前,宽慰道:“不怕不怕,我娘常说好事多磨,等这十余日一过,你便能听见了,我们就去东市的夜市听皮影戏去。我听说京中来了全州最好的皮影戏班子,要在京中待到中秋过后呢,可以大饱口福了。”   她自己爱看皮影戏,便觉人人都喜欢皮影戏得很。   白苏墨拎起画扇轻轻摇了摇,故作为难道:“可我就喜欢宝胜楼的七宝桂花酥。”   顾淼儿叹道:“哎呀,看看,我早前说什么来着?”   身侧的桓雨便拎了篮子上前来,宝澶揭开:“小姐,是宝胜楼的七宝桂花酥呢!”   白苏墨果真放下画扇。   都晌午过后了,她已饥肠辘辘,正好伸手捏了一片放入嘴中,一脸满足。   顾淼儿就笑:“我就知道你馋这个,今日过来的时候,专程去了趟宝胜楼,你看看,是不是还热乎着?”   白苏墨一个劲儿点头。   烈日当空,她来国公府前还特意去了宝胜楼,这便也只有淼儿了。   白苏墨心底温暖。   一面品尝七宝酥,一面又听顾淼儿道:“对了苏墨,还有一事需得你陪我。”   白苏墨询问般看她。   顾淼儿道:“你知晓我娘亲信佛,她那串开了光的佛珠子,早前同我二哥一道去冀州的时候折了。佛珠串折了之后,我娘亲便终日心神不宁额,也偏偏巧得是,家中也真出了好些不顺遂的事情,我想后日去趟容光寺,再给娘亲重新求一串佛珠子来。容光寺在城南边上的武陟山上,来回便需得大半日时间,苏墨,你陪我一道去吧。”   白苏墨拿起手帕擦擦嘴角:“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难怪了……古人诚不欺我也。”   顾淼儿笑开。 第4章 褚逢程   顾淼儿在清然苑待到黄昏左右才走。   顾淼儿刚走不久,宁国公便回了国公府,直接往清然苑这边来。   “今日秦先生怎么说?”宁国公晨间入宫,中途虽让人来问过,但当时秦淮还在给白苏墨施针,齐润捎话到宫中时并无进展。   宁国公心中惦记着,要务商议完便直接上了马车回国公府。   白苏墨端茶给宁国公:“秦先生施了针,说是还要等上五到十日才能见分晓。”   宁国公眉头微微蹙了蹙:“还需五到十日?”   白苏墨便俯身,一面替宁国公揉肩,一面轻声道:“爷爷,秦先生是说这几日应当便会开始慢慢听见,因人而异。他估摸五到十日,也兴许是三两日。不过秦先生早前是说三成把握,今日却说有七成,只是不到最后一刻也都不一定。爷爷,我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宁国公拍拍她的手背:“有爷爷在,媚媚不怕。若是秦淮医不好,还有旁人,若是苍月国中的神医都看过了,还有南顺,长风,燕韩,西秦,巴尔,羌亚……爷爷一定能寻到治好媚媚的人。”   白苏墨眼底微微泛红,便搂着宁国公脖子,轻声道:“爷爷,秦先生还说,他早前见过许多人,多年未曾听到声音,忽然有一日恢复能听到了,反倒会觉得周遭的声音嘈杂,心中不适或恐慌,一时接受不了的也大在有人在。我自幼便没听过声响,更不可贪图新奇,拼命用耳朵听,还需循序渐进着来。”   宁国公颔首道:“秦先生思虑周全。”   白苏墨笑笑:“秦先生还说,若是届时嫌吵,又想要求得清静,亦或是夜间想要入睡安稳,就用耳棉塞入耳朵里避世。”   “头一回听到避世还有此种用法。”宁国公揶揄。   白苏墨也抿唇笑了起来。   宝澶来添茶的功夫,正好听到宁国公开口:“明日你褚叔叔会带褚逢程一道来国公府,这个褚逢程,你得好好见见。”   白苏墨意外:“不是说要隔几日才来吗?”   宁国公道:“军中有些急事,陛下急诏你褚叔叔入京,他们父子二人一路上快马加鞭,风尘仆仆,昨天夜里赶到的京中。我今晨入宫里还见到你褚叔叔,他后日要去校场点兵,一连便是几日,褚逢程都需跟随左右,所以才定下来明日。”   白苏墨叹道:“爷爷,这个褚逢程真这么好?”   宁国公点头:“嗯,爷爷喜欢他。”   白苏墨托腮笑道:“既是爷爷喜欢的,怎么也得见上一见。”   宁国公好气好笑:“那也得你喜欢才成。”   白苏墨笑不可抑。   ******   翌日,褚时封果真带了褚逢程登门。   褚时封不仅是白进堂的袍泽之友,还曾是宁国公的旧部,自少时从军起,便一直跟在宁国公身边,东征西战。褚家并非公卿世家,褚时封是靠着自己的军功,从百夫长,千夫长,一级一级做到了今日的戍北大将军。   如今,褚家自成新贵。   虎父无犬子,褚逢程才刚及冠就已战功赫赫,深受元帝器重,褚家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惹得不少人眼红。可即便如此,褚时封行事刚正不阿,旁人眼红却也寻不到他错处,又忌惮他手中的兵权,不得发作。   褚时封早年曾在军中追随过宁国公,眼下,还都时时刻刻似早前军中一般,以末将自居,毫无半分僭越。褚鹏程也上前给宁国公行礼下跪,一丝不苟,一看便是军中历练过的人,处处透着英气。   宁国公记得上次见褚鹏程,还是在几年前,稍许透着稚气。   眼下再仔细看了看,才觉还真被媚媚说中。   身姿挺拔,五官俊朗,年纪轻轻便已有气宇轩昂之势,对答之时从容不迫,举手投足之间又恭敬有礼,谈及边关之事,还颇有些将才的潜质。这等相貌气度,放眼于京中都算是翘楚,宁国公心中便又更多了几分喜欢。   配得上媚媚!   闲谈之时,侍女上前奉茶。   宁国公瞥目,见到上茶的侍女竟是宝澶。   宝澶是白苏墨身边的一等丫头,这偌大的国公府,何时奉茶的侍女需要清然苑伺候的大丫鬟来做了?   有客在,宁国公不便显露,轻哼了两声。   趁宝澶上前斟茶时,宁国公才狠狠瞪了她几眼:“去请小姐来。”   宝澶又偷偷瞥了褚逢程一眼,这才笑眯眯应好。   宁国公好气好笑。   宝澶刚才满了十五,论年纪,论心性都同流知相差一大截,宝澶能做清然苑的大丫鬟,自然同宁国公的喜欢分不开。   宝澶是国公府的家生子。   宝澶的娘亲曾是国公夫人身前的管事妈妈,宝澶的父亲也曾是国公爷身边的小厮。宝澶自幼长在国公府,更是国公爷看着长大的。后来白苏墨回了府中,便直接跟在了白苏墨身边伺候,和流知一道做了白苏墨身边的一等丫鬟。这等亲疏关系自是旁的丫鬟比不得的,国公爷平日里就带宝澶亲厚三分,故而这这国公府上下,也就数宝澶这丫头胆子最大。   譬如眼下,竟会借着奉茶的机会偷偷跑来看左顾右盼了!   若是换作旁人,谁还敢有这么大的胆子,跑到国公爷眼皮子底下来探究竟!   见国公爷没有怪罪,宝澶赶紧笑呵呵抱着奉茶的推盘退出厅中,等出了厅中,转眼就将托盘塞给了原本奉茶的侍女,这才从前厅跑回了清然苑里。等到屋内,已是气喘吁吁:“小姐小姐,奴婢方才去前厅看了那褚将军家的公子了。”   白苏墨正怀抱着樱桃,给它挠挠后颈,宝澶入内她并未看见。   刚抬头,就见流知诧异到:“你还真跑去前厅偷看了?”   宝澶笑嘻嘻应道:“哪里是偷看,是光明正大得借着奉茶的机会看了好几眼呢!咱们国公爷呀,可喜欢这褚公子了,那双眼睛似是就未从人褚公子身上离开过,仿佛昭然若揭写着‘很是满意’几个烫金大字!小姐,国公爷正好请您去趟前厅见见褚将军和褚公子呢!”   这句白苏墨倒是瞧见了。   流知不免责备:“真是越发荒唐了,这玩笑都开到国公爷头上去了。”言罢,瞧着宝澶还是这幅嘻嘻哈哈的模样,想来也应当没受国公爷斥责,足见国公爷今日确实心情大好。   宝澶神神秘秘上前道:“你们怎么都不问问这个褚公子怎样……”   白苏墨择善而从:“怎样?”   宝澶伸手比划:“这褚公子真是要相貌有相貌,要气度有气度,关键是呀,那幅嗓音低沉有力,又富磁性,要多好听有多好听……”   白苏墨手中顿了顿,她从未听见过,便想,何种样的声音是低沉有力,又富磁性的?   白苏墨心中好奇。   恰好酥手抚着樱桃脖颈,樱桃舒服得伸了伸猫爪,在她怀中伸了伸懒腰,白苏墨便起身,将它放回窝里。   樱桃眯了眯眼,就地慵懒得打起盹来。   白苏墨摸了摸它的头:“越发懒了你。”   樱桃便懒洋洋“喵”了一声,算是应她。   白苏墨又逗弄了樱桃玩了一会儿,流知和宝澶都看得出,有人是宁愿陪樱桃也不想去,便能磨蹭上一刻是一刻。   流知实在无法:“小姐,既是国公爷和褚将军在等,去迟了终归不好,招呼总还是要去前厅打一声的。”   白苏墨这才勉强起身。   ……   国公府不小,从清然苑去前厅就走了些时候。   等到前厅的时候,国公爷已同褚将军在厅中的沙盘做起推演来。   国公爷一辈子征战沙场,老来才在家中享享清福,可这前厅中的沙盘却是一直在的,但凡有时间,国公爷自己都能同自己在这沙盘上推演一番,这一推演便至少是半日。如今褚将军来了府中,国公爷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褚将军也是个中爱好者。   两人你来我往,眉飞色舞,好不尽兴!   褚逢程便站在一侧看。   流知撩起帘栊,褚逢程瞥目,将好看到一袭衣香鬓影,淡妆宜人。   白苏墨错开目光。   褚逢程的五官轮廓虽然精致,却因着常年在军中,皮肤晒得有些泛着铜褐色,再加上身姿挺拔,往一侧一站,只觉透着一股英气。这张脸若是换在京中的这些个王孙公子身上,恐怕要觉得几分温雅阴柔了,放在褚逢程身上,却将将好。   “苏墨。”宁国公正好唤她,“来见过褚叔叔。”   大凡有外人在,爷爷便都唤得她苏墨。   媚媚是闺名,不轻易为外人道起。   白苏墨便上前,福了福身:“苏墨见过褚叔叔。”   褚时封远远伸手,算作扶她,口中仍是感叹:“国公爷,苏墨刚出生的时候,末将还抱过。这一晃,都长这么大了!”   宁国公顺手推舟:“我记得逢程是去年及冠的,应当正好长苏墨五岁?”   如此直白,白苏墨心头汗颜。   恰好,褚将军也道:“是啊,正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纪。”   呃,果真是爷爷的旧部,青出于蓝,胜于蓝。   白苏墨抬眸,恰好与褚逢程对视。   两人眼中似是都有几分奈何,便心照不宣,既窘迫又歉意得朝对方笑了笑。 第5章 光   果真,接下来的套路便也都在意料之中。   爷爷先是说要同褚叔叔要沙盘推演,这沙盘推演耗时耗力,少则半日,多则一日。   褚叔叔接着便说褚逢程早前很少回京,每次回京都是走马观花,对京中自然不熟。褚逢程日后要在京中任职,不如趁这时间提前去京中四处逛逛,也好认得清门路。   爷爷便顺理成章,说正好苏墨对京中熟悉,让她领褚逢程去京中转转,尤其是这东西两市的夜市,值得好好看看。   好好转转,好好看看,还有夜市……   爷爷看来真是很喜欢这个褚逢程,否则也不会如此不遗余力,加足戏码,便是连东西两市的夜市都搬出来了。   白苏墨瞥了眼褚逢程。   恰好褚逢程也看过来,两人眼中都隐着些许奈何的笑意。   便又忽得心照不宣笑起来。   白苏墨倒是觉得有趣,看来今日这褚逢程也怕是赶鸭子上架来的。   但老人家的颜面总需照顾,褚逢程主动上前:“有劳白小姐。”   白苏墨顺着他搭台阶下:“褚公子少有来京中?”   她如此聪慧,褚逢程莞尔:“早前来过一两次,只是呆得时日都不算长,倒是头一回如此清闲能去京中四处逛逛,白小姐可有何推荐之处?”   褚逢程这都不是顺着台阶往下,是硬拖着台阶走了。   白苏墨心中想笑,却还忍住。   既然两人都不愿在厅中久待,接受来自宁国公和褚将军越看越般配的目光洗礼,便都配合着一面三言两语,一面往国公府门口去。   宁国公和褚将军只觉舒心如意。   ……   宝澶本在一侧偷偷拍手。   小姐要出门,她和流知自然要一道跟着去伺候的,谁知脸上笑意还没敛起,就被宁国公吩咐了一声:“宝澶,奉茶。”   宝澶愣住。   转眸看向国公爷,却见国公爷瞪了她一眼,宝澶才晓国公爷是在恼她先前来厅中偷看一事,所以特意让她留下来奉茶。   宝澶叫苦不迭得看向流知。   谁知国公爷也道:“流知,去趟万卷斋,让齐润将我的兵书拿来。”   沙盘推演,哪里少得了兵书,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言外之意,是让流知也别去了。   流知倏然会意,福了福身,应了声是。经过宝澶时,又伸手将宝澶衣袖扯了扯,才将她一并扯出了大厅。   待得出了厅中,流知才道:“国公爷就是想让小姐同褚公子两人一道说说话,自然要把你我支开,你我二人若是跟着,那得多尴尬?”   “可是……”宝澶支吾,“就小姐同褚公子两人一道外出,这合规矩吗?”支开她还好,可将流知都支开了,身边哪还有人伺候着?   流知笑:“你先前还来厅中奉茶,没看到穗宝和惠儿一直在厅外候着?”   穗宝和惠儿?   宝澶嘴角抽了抽:“穗宝和惠儿的牙齿都还没长齐呢。”   流知掩袖:“就是牙齿没长齐才好呢!同在一处也不显窘迫,若是换了你跟着去,褚公子还能和小姐好好说话?怕都给你偷听了去吧。”   宝澶恍然大悟:“也是,还是国公爷想得周到。”   ******   马车很快从鹊桥巷到北市。   穗宝先跳下马车搬凳子,惠儿撩起帘栊从马车上梭了下来,两人一前一后,年纪虽然都小,却十分伶俐,说话也似有板有眼,惹人逗趣。   褚逢程先下马车,而后伸手扶她。   白苏墨搭手,脚下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穗宝收了凳子,放回车夫处。   北市不通马车,马车需停在别处。   穗宝和惠儿就远远跟在他二人身后,两人都是孩童,逛集市也欢喜不已,一会儿被集市上的杂耍吸引,一会儿又看热闹往了动弹,这一路到成了白苏墨和褚逢程照顾这俩活宝,劳心劳力的。   不过也由得这对活宝,一路却也不缺话题。   褚逢程道:“穗宝和惠儿很招人喜欢。”   白苏墨叹道:“穗宝和惠儿不是我苑中的丫鬟,是替爷爷打扫万卷斋的一对活宝。爷爷在军中呆惯了,如今总觉得冷清,便喜欢府中热闹些。万卷斋是看书的地方,爷爷嫌太过清冷,便找了穗宝和惠儿来打扫。可谁知穗宝和惠儿一来,爷爷又头疼了,说她俩能赶得上三千只鸭子。”   褚逢程不禁笑笑:“白苏墨,你真不像耳朵听不见之人。”   白苏墨顺势问道:“哦,听不见之人应是如何的?”   褚逢程道:“早前出征,我曾被困风沙之中十余日,而后一度失聪,足足两月才恢复听力,这两月里,只觉暗无天日,度日如年。”   白苏墨便笑:“那我比你幸运,我自幼失聪,就从无此困惑。”   她很善言辞,却又好相处,让人眼底不觉笑意。   褚逢程叹道:“白苏墨,你是个有趣的姑娘。”   “呀,这可是商量好的?爷爷早前还同我说,你是军中难得有趣的人。”白苏墨言罢,两人都相视一笑。   同褚逢程相处,也很是轻松。   ……   走了一路,正好寻了一旁的茶铺歇脚。   褚逢程倒了茶水,递于她。   白苏墨饮了一口,褚逢程才致歉:“白苏墨,今日之事是我之故,我需应付我爹,只好请你跟着跑了一趟。”   白苏墨笑:“褚将军竟如此不讲道理?”   褚逢程也笑:“他讲与不讲道理,全凭心情。”   白苏墨道:“那是心情好的时候不讲道理,还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讲道理?”   褚逢程饶是认真得想了想:“都有。”   白苏墨笑开:“那正好,我也需应付爷爷,扯平了。”同褚逢程相处这一路本也算轻松,她也无费神,似是同朋友一般闲聊,时间打发也快。   褚逢程微顿:“白苏墨,你与想象中不同。”   白苏墨斟茶:“所以,你先前有意提及失聪两月,又是暗无天日,又是度日如年,都是特意编造来引我厌恶的?”   褚逢程笑而不答。   白苏墨也笑:“褚逢程,你可是已有心仪姑娘了?”   所以才要惹她生厌。   褚逢程端起茶杯,眸间挂着笑意:“有,我同她一道在马背上长大,一起骑马看过苍月北边的疆土,一道去过巴尔南边看苍山白雪,自幼青梅竹马,早已心有所属。”   毫不掩饰,倒是光明磊落。   白苏墨叹道:“令人羡慕。”   褚逢程垂眸:“她生得很美,眼睛好似夜空中的星辰,又似冬日里的暖阳,一颦一笑都让人无法移目。”   白苏墨想起宝澶说过,褚逢程的声音很是好听,那自他口中形容的夜空星辰,冬日暖阳,也定然格外令人动容。   白苏墨拎壶给他斟茶:“既是如此,为何不上门求亲?可是褚将军不准?”   名花有主更好,爷爷可不能乱拆人姻缘!   正抬眸,却见褚逢程平和看她:“她过世了。”   白苏墨指尖微怔,想起他先前的怀念神色,那样动人的夜空星辰,白苏墨轻声叹道:“她虽已不在,却有你时时将她放在心中,她已幸福过许多人。”   良久,褚逢程才道:“苏墨,同你说话,如沐春风。”   白苏墨笑:“我惯来是个好听众,逢程,你若想说,可多说些故事与我听。”   褚逢程莞尔。   ……   临到黄昏,华灯初上。   轻尘在落霞与灯光中起舞。   东西南北四市,陆续开始掌灯,京中的夜市便逐渐热闹了起来。京中以繁华著称,四市相通,仿佛火树银花一般,又别有一番绮丽繁华。置身其中,犹若置身光彩的琉璃宝塔,叫人流连忘返。   白苏墨一尽地主之谊,所到之处,皆挑有趣有用的说与褚逢程听。虽也是走马观花,却还算有轻重缓急,至少日后褚逢程若想在京中寻一处饱腹或饮酒之地,也不至于一筹莫展,信手拈来却是可以了。   褚将军一家都在漠北,褚逢程还给将军夫人挑了套梳子当礼物。   舒(梳)心如意,取的正是吉利意图。   褚逢程感慨:“早前入京,娘亲一直说想要一枚鎏金透雕丹凤纹玉梳,我同爹每次都匆匆赶路,也没时间好好在京中逛逛,苏墨,这回多亏了你,终于寻到。”   白苏墨笑笑:“京中我熟络,你下次若是再想替将军夫人置物,又不便到京中,也可书信于我,我来替你操办。”   褚逢程驻足:“苏墨,其实你与国公爷很像。”   “如何说?”   “都生性豁达,干脆利落。”   白苏墨悦然:“这般恭维的角度倒是稀奇,早前在京中甚少听见,我得收下。”   褚逢程嘴角微微勾起。   “逢程,你日后有什么打算?”白苏墨问起。   “此次回京,我并不准备在京中长留,隔日入宫面圣,我想向陛下推了禁军左前卫副使的差事。”褚逢程心中已有主意,“我自幼在北疆长大,心中装得是金戈铁马,京中禁军非我所愿,我想留在北疆尽忠。”   “爷爷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褚将军和将军夫人一定以你为荣。”白苏墨见多了京中的王孙公子外派时候的哭天抢地,好似全然不能活计了一般,还有在城门口闹笑话要撞墙威胁的。褚逢程这样的,已算是凤毛麟角。   难怪爷爷会喜欢他。   褚逢程轻叹:“苏墨,我在想我若留于京中,日后定能与你成为朋友。”   白苏墨从善如流:“那等你日后回京,我必略备薄酒,替你洗尘接风。”   褚逢程低眉笑开。   ……   稍晚,马车自南市来接。   褚逢程扶白苏墨上马车,自己却与车夫共乘。   纵使穗宝和惠儿在,已然入夜,他还需得避嫌。   南市离鹊桥巷不远,白苏墨才有困意,车轮便缓缓在国公府门前停了下来。穗宝撩起帘栊,褚逢程照旧搭手扶她下马车。   已经入夜,爹应一早就回了驿馆,宁国公应当也已歇下。褚逢程安全将白苏墨送回,便不再入府叨扰。   临行,褚逢程忽然想起,“苏墨,有一事其实我并未骗你,我早前确实曾短暂失聪过两月,所以来国公府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个白苏墨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是否同我那时一样,自怨自艾,觉得周遭黯然无光。”   白苏墨凝眸看他:“然后呢?”   褚逢程唇瓣勾勒,“苏墨,你自己便是光。” 第6章 钱誉   七月夜晚,也抵不过更深露重。   屋内两盏油灯都快燃尽,昏黄灯火下,夏秋末微微打了呵欠,揉了揉眼睛,而后伸了伸懒腰继续裁剪。   夏家几代虽然都以裁缝营生,但爷爷早就老眼昏花,已经做不了裁缝活计。爹爹年前又伤了手,做做粗布料子尚可,上等的布料却做不得了。再加上家中的几个弟弟妹妹都还小,手艺未成,这家中大大小小十余口人都还指望她过活。   夏秋末哪敢松懈?   “嘎吱”一声,推门的声音。   夏秋末转身,只见娘亲举了盏油灯来给她换上。   “还未睡?”眸间有忧色。   “快了。”夏秋末应得淡,“爹还未回来?”   秋末娘愧疚颔首:“今日同你爷爷吵了一架,不顺心,怕是喝闷酒去了。”   夏秋末微怔:“爷爷可有气着?”   秋末娘奈何摇头:“早气惯了。”   夏秋末不再言语,收回目光,又俯身裁剪去了,全神贯注。   秋末娘舍不得打扰,如今一家人的担子全数都落在她身上,她本就拼命,活计从早到晚都做不完,秋末娘怕耽误,便掩了门出去。   身后是娘亲阖门的声音,夏秋末手中的活计却未停下。   爹受人撺掇,欠下了利滚利的外债,被人讨上门来,白纸黑字,还有爹的画押,抵赖便要吃牢狱。她拿了顾侍郎家付的定金才平息事端,可剩下的钱连布都凑不齐,若不是程老板肯赊给她,她还不知要如何交待?   她愁布料的事情有五六日了,几次都想找苏墨开口,最后都打消了念头。   她不想得寸进尺,惹了苏墨厌恶。   可她真的需要银子。   她没敢同苏墨说,那日去顾侍郎府上,她其实不止给顾小姐量了衣裳,还给顾侍郎和韩夫人一道量了衣裳,打得是国公爷的名号。她太需要这笔生意,只有拿顾侍郎和韩夫人做背书,她日后才能接到旁的权贵约单,她只有入了这些权贵的眼,日后才能不必这么辛苦。   这些日子,她夜以继日,近乎很少阖眼。   苏墨真心待她,可她还有这偌大的一家子人还指着她养活。   夏秋末揉了揉眼睛,已这个时辰,容不得她再有旁的感怀。   顾侍郎家的衣裳还没赶完,等这宿过完,日子便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给自己打气:夏秋末,这可是顾侍郎家的衣服,辛苦这么多日了,成败在此一举。   ******   夏秋末也不知几时趴在制衣台上睡着的,醒来的时候眼底都是血丝。   且看天色,已然透亮。   她今日还要赶去顾府送衣裳。   去顾府这样的人家,总需穿戴整齐,妆容正式,对方才觉礼貌。折回的时候,又将做好的衣裳重新叠放一次。给这些富贵人家的衣裳,不必家中和街坊邻居做,处处都得花多心思。夏秋末循着早前在国公府见到的模样,一件件整齐堆叠放在托盘上,又在顾淼儿的衣裳一旁放了一朵紫薇花。   这便有些鼎益坊的模样了。   夏秋末心中欢喜,只盼这次顾淼儿,顾侍郎和夫人都能对这些衣裳满意。   ……   顾府离得不近,但似是心头揣了希望,竟也不觉累。   顾府门口的小厮见夏秋末眼生,上前拦住:“您是?”究竟是知书达理的人家,连看门的小厮也都恭敬谨慎。夏秋末伸手掀开托上的遮掩:“我是来给顾侍郎和夫人,还有顾小姐送衣裳的。”   小厮便笑:“原来是鼎益坊的人,不过……早前似是很少见姑娘来过。”平日里出入顾家送衣裳的大多是鼎益坊的熟悉面孔,小厮的意思是见她眼生。   夏秋末笑笑:“我不是鼎益坊的人,是夏家布装的人,早前来给顾侍郎,曲夫人,还有顾小姐量过尺寸,今日约了来送衣裳。”   不是鼎益坊的人,小厮皱了皱眉头:“可是……小姐今日晨间就外出了……”   外出了?   夏秋末错愕,早前是约好的今日呀。   夏秋末心中镇定一番:“这位小哥,可知顾小姐去了何处,今日几时能回?”实在不行,她就在这里等,或是晚些再来?   小厮正是为难,却又忽得眼前一亮:“啊,我想起来了,你是上次同国公府的白小姐一道来的夏姑娘吧?”小厮态度好了许多:“夏姑娘,不瞒您说,今日晨间正是白小姐来了府中,而后便同我家小姐一道外出了,至于去了何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清楚,只是今次与白小姐同行的还有不少国公府的侍卫,应当是要出远门吧。”   出远门……   夏秋末心中犯凉,小厮口中的这句出远门,让她心中没了底,若是远门,不知几时能回?   夏秋末镇定:“那顾侍郎和夫人可在?”   小厮为难:“我家大人早朝未回,且往常鼎益坊的事都由夫人做主,要不,我先让人去夫人那里通传一声?”   夏秋末赶紧道谢。   小厮便唤了一旁的人去通传。   夏秋末心底快速盘算着,虽然她大多做的都是顾淼儿的衣裳,但顾侍郎和夫人的衣裳若能定下来,也能先解燃眉之急。   片刻,前去通传的人折回,附耳在先前小厮那里,轻声说了两句。   小厮眸色微凛,稍许,才上前,悄声道:“夏姑娘,我家夫人今日遇上些不顺气的事,你若去了怕是要自讨没趣,不若明日再来。”   夏秋末微怔,对方的话已然说得很明白,此时去触夫人的霉头只怕得不偿失,她还需讨得顾侍郎和夫人的喜欢。   夏秋末咬了咬下唇,清浅笑道:“多谢小哥提点,那我明日再来。”   小厮连忙道:“夏姑娘客气了。”   待得夏秋末走远,小厮才朝先前去通传的人说道:“难怪先前二公子怒气匆匆出府,原来是同夫人起了争执。”   那人道:“是啊,这月都第几回了……听说,夫人这么好的脾气都摔了杯子……”   小厮道:“该不是,二公子真是为了那寡妇吧。”   “嘘!”那人就差上前捂他的嘴了:“这事可是府中忌讳,你我两人就是个看门的,多大的胆子敢妄议此事,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小心丢差事不说,还免不了挨板子。”   小厮赶紧噤声。   ******   夏秋末心中想得全是德仪布装的事,原本说好明日就去还银子的……   虽然程老板为人慷慨,但若是这次赊账都不能按时还清,日后要再想赊欠只怕更难。偏偏李御史家的衣裳也要开始做了,原本还想着继续找程老板赊借,眼下,却是该如何开口?   这桩生意好容易才拿下,旁人眼红都还来不及,她怎么能拱手让人?   夏秋末下定决心,还是往德仪布装去。   祝掌柜本在低头打着算盘,只见一道身影落在眼前,抬眸一看,不是夏秋末是谁?明日才是约定还银子的日子,今日便来了,倒是守信,祝掌柜放下手中活计,朝她笑道:“夏姑娘来了?”   夏秋末脸上歉意:“是。”   祝掌柜脸上笑意尚在,正等着她开口说还账之事,夏秋末却咬了咬牙关:“祝掌柜,我今日是来借布料的。”   祝掌柜愣住。   夏秋末故作镇定:“祝掌柜,早前不是说还有李御史家衣裳的料子吗?我今日正是来取的。”   祝掌柜脸上的笑意便与先前大有不同:“夏姑娘不是还赊着我们一笔货款吗?早前可是说好,等夏姑娘明日来还了这笔款子,再来取需要的另一批布料。”   夏秋末只能厚着脸皮:“祝掌柜,你还怕我不还你们家银子吗?”   祝掌柜无奈:“夏姑娘,我们也是开门做生意,又不是做慈善,你总不能让我们无限制得赊借吧?”   夏秋末咬牙:“祝掌柜,这批布料,我愿意多付你们一成银子。”   若是早前的银子都拿不回来,多付这一成银子也不过是空头支票罢了。有国公府这一出关系在,祝掌柜又不好直接扶了她颜面,东家先前也确实交待了多照顾夏秋末,可哪里想到就这第一笔款子就还不回来,却还理直气壮得来借第二批料子?   见祝掌柜不言,夏秋末咬唇道:“祝掌柜,我不为难您,可否让我见见程老板,我直接同他说?”   祝掌柜叹气:“东家在见旁的客人,你可要等?”   夏秋末眼中一线生机:“多谢祝掌柜。”   夏秋末便一直坐在店中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布装里的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结账,收银,一切有条不紊,夏秋末心中羡慕,何时夏家布装也能如此稳步经营,她也不用再终日为了生计之事奔波?   夏秋末便盯住一处出神。   一瞬间,祝掌柜也觉得这夏秋末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   许久后,通往后堂的帘栊撩起,程老板的声音自帘后传来,夏秋末才回过神来,“嗖”得一声起身。   只见程老板亲自掀起帘栊,恭敬得让身侧之人先过。   那人一身锦袍,用的是上等锦缎,做工极其精致,成衣贴合绝非普通手艺能做得出来的,更衬得他身材颀长,面容俊逸,不由将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再是一双眼睛,目如朗星,内里似是又透着深邃。   夏秋末不由看呆。   一旁,程老板很是殷勤:“钱老板都亲自来了,这桩生意自然订下,德仪布装在国□□计三十六家分号,日后还要要仰仗钱老板多照顾。”   钱誉嘴角微微勾勒:“钱家初到苍月,还需程老板多加照拂。”   程老板脸都笑烂:“钱老板过誉,只要是钱家的生意,我程家一定鼎力支持。”   钱誉手握折扇,拱手致意:“钱誉先谢过程老板。” 第7章 钱誉   钱誉……   夏秋末心头默念了一声这名字。   心头如被一只春燕掠过一般,泛起道道涟漪,再回神时,只见程老板已送钱誉上了停靠在布装外的马车。   夏秋末心中正失落。   不想钱誉却掀起帘栊,朝程老板道:“程老板勿送。”   夏秋末脸上不由浮现了一丝笑意。   片刻,马车还是缓缓驶离,夏秋末目送那辆马车载着钱誉消失在眸光尽头,心头好似怅然若失。   “夏姑娘?”程老板唤她。   夏秋末立即回神。   程老板先前便见到她在这里铺子,只是身旁有钱誉要招呼,他不便出声。眼下,才送走钱誉,他便想起问起夏秋末来。   夏秋末深吸一口气,歉意道:“程老板,实在对不住,我今日又是来借布料的。顾小姐今日外出,我送去的衣裳还暂时不能过目。顾侍郎在朝中未回,曲夫人也有旁的事情,我只能明日再去一趟。可您也知晓,衣裳送过去了,还需得上身之后再确认何处不合身需修整,再等修改后的衣裳上身试过,才能交付。程老板,我明日可能真的没有办法还您的银子了,但我愿意尽最大能力,将这批布料多付一成银子给您。我知晓这一成银子在您眼中不算什么,却也是我极限。我听闻您同鼎益坊这样的大作坊其实都是按月结账,我知晓眼下夏家布装并无此能力与德仪布装谈月结,我只是想请程老板能多宽容我两日,等顾侍郎家的衣裳都交付了,就立即来还您银子,决不食言。可我眼下,真的还急需一批料子做李御史家的衣裳,程老板,这批赊欠的料子我也承诺多付一成银子,您看,可否再通融我一次?”   她也知强人所难,可实在走投无路。   程老板这头也似是刚谈成了钱家的生意,心情极好,听完她的话便道:“生意上的事,哪有不磕磕碰碰便一帆风顺的?”   听这意思,是有转机?   夏秋末心中生出希翼。   程老板笑:“夏姑娘,其实我手上正好有一桩成衣生意想请人帮忙,只是需得精细手工和别出心裁款式,时间也相当紧迫。夏姑娘,你也是做衣裳的,我这桩成衣生意你若是能做,那你早前在我这里赊下的布料和你今日想赊的布料,我都可以一并同你清账。”   清账?夏秋末以为听错。   “夏姑娘,你可见过这批料子?”程老板拾起身旁的一段布料来。   夏秋末先是伸手摸了摸,既而又反复看了看,最后才道:“这批料子质地上乘,颜色很正,轻巧且有手感,是上好的布料,但是……”夏秋末踟蹰,“程老板,这布料我早前在京中似是未曾见到过,这是何处来的料子?”   程老板眼中笑意更浓:“夏姑娘果然识货。”   这等恭维并无意义,夏秋末干脆问:“不知程老板想让我做什么?”   “夏姑娘,你方才看到的布料,我手上有不同颜色和纹路共计十款,今日是七月初四,我要在七月初六拿到男女成衣各五件。你若能按时做出来,早前赊欠的布料和今日要的布料都可同我一并清账。”   只有不到两日,要做十个款式的十件成衣,哪里来得及?   连祝掌柜都拢紧了眉头。   可夏秋末却想也没想:“好,程老板务必说话算数。”   程老板道:“夏姑娘,我可立字据于你。”   “不了,程老板,我信得过你。”   ……   离店前,夏秋末佯装不经意向问起:“祝掌柜,先前同程老板在一处的那位钱老板似是面生,应当不是京中之人吧?”   “夏姑娘是说钱老板?”祝掌柜笑了笑:“他的确非我苍月国中之人,是燕韩的富商。”   燕韩?夏秋末意外,“燕韩同我们苍月边界并不接壤,听说从燕韩到苍月光是马车都要至少月余脚程,钱家怎么会这么远来做生意?”   祝掌柜便笑:“在商言商,只要往来有利润,这生意自然有人做。燕韩同苍月两国一直有通商,只是往来其中的大多是些边境商人。方才那钱老板是钱家的少东家,钱家在燕韩的生意做得极大。这钱家是巨贾,可不是那种随手一抓就能抓出一大把的人家!听说这钱家若是抖一抖羽毛,燕韩国中大半商家都要受波及。钱誉虽然名义上是少东家,可钱家大半的生意如今都已交到了他手上掌管。年纪轻轻便看了钱家这么大的产业,一定是个极有能耐的人。”   夏秋末先是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而后,又似并无多大兴趣一般,不再问起了,而是同祝掌柜扯起了旁的事情。   ……   出了德仪布装,夏秋末这才垂眸唏嘘。   方才程老板让她看的那匹料子,分明同先前钱誉身上的料子相同,她一眼便认了出来,只是没有说起。   听早前钱誉同程老板的对话,钱家在同程家做生意,而之前苍月国中又未曾见过这等质地的料子,夏秋末猜想钱誉同程老板做的生意,应当就是这类布料。   夏秋末再抬眸,嘴边已隐隐挂了一丝笑意。   她肯接下程老板这笔生意,便有可能再见到钱誉。   心底悦然不知何处涌起,便似早前的困意也都一扫而散一般。双手背在身后,捡着树荫下蹦蹦跳跳走了几步。   这七月天的晌午,竟似也没这般酷热了。   ******   德仪布装内,祝掌柜好奇:“东家,方才为何让夏秋末来赶制那批成衣?若真是急需,鼎益坊,霓裳坊,哪家的人手都够,手艺也纯熟。眼下只有这两日,夏家只有夏秋末,这十件成衣怕是做不成吧,还是……您是特意照顾夏秋末那丫头的?”   “照顾她是一说,”程老板正好打完算盘,推到祝掌柜跟前:“老祝,你看看这个数目,若是让鼎益坊或霓裳坊去赶制这批成衣,又只有两天的时间,你说十倍价格能不能打得住?”   这……祝掌柜迟疑,早前他倒是真没往这处多想。   鼎益坊,霓裳坊在京中都是出了名的老字号,这么短的时间,要做好这么些成衣,还要别出心裁,对方恐怕真会狮子大开口!   “只是……”此虑得解,祝掌柜心中尚有担心:“这总共只有两日,却要做十件衣裳,夏秋末真能做得出来?她不是还有李御史家的衣裳要赶工吗?”   程老板便笑:“夏秋末是多聪明的人啊,你要是问这批衣裳重要,还是李御史那几件衣裳重要,她只怕比你我二人都算得都更清楚。放心吧,她能交得出货来。” 第8章 容光寺   武陟山在城南京郊外。   出了京城,一路往南,再行一段有些崎岖的山路,便到了武陟山脚下。   容光寺在武陟山上,马车最多只能行至半山腰处便没有路了,前来容光寺理佛烧香的人都要徒步走上小半个时辰,才能到容光寺。   所谓心诚则灵,于满眼郁郁葱葱间,忽得豁然开朗,见一金顶寺庙熠熠生辉,犹若容光,这便是容光寺虽藏于武陟山,却闻名京城的缘故。   若是遇到正月里,或是菩萨的生辰,进武陟山的路近乎被车马围的水泄不通。眼下时节来此处,却还算通畅,中途亦未等多少时候。   顾淼儿让桓雨准备了猜字谜的册子,这马车行了一路,她便同白苏墨猜了一路的字谜。   桓雨和流知在一侧伺候茶水。   猜字谜这事,既需耐性,又需灵性,顾淼儿哪里是能静得下心来的人?但顾淼儿却是出了名的有韧性,输了便嚷着再来再来,可再来亦是猜得糊里糊涂的。于是马车走了一路,猜了一路,马车中时而安静,时而笑声不断。   流知却心底澄澈。   顾小姐哪里是沉得下心来,喜欢猜字谜的人?   只不过是马车从京城来容光寺的这一段路途不短,小姐的耳朵听不见,若要一直同顾小姐说话,小姐便只能一直用眼睛看着,全神贯注,才能知晓顾小姐在说什么。换作旁人许是不觉,但同小姐熟悉的人便知这是件极累人的事。   顾小姐虽然平日里看似大大咧咧,实则私下里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寻猜字谜的法子来打发时间,既十分有趣,又不露痕迹。猜字谜的时候,两人多是在各自低头想着,亦或是用指头在案几上比划应证,等到谁忽然想到,才会凑到一起,相互沟通交流,多是嘻嘻哈哈,你赢我输的逗乐话,不伤身。   流知记得国公爷曾说起过,所谓教养,简而言之便是两条:不对旁人的为人处世评头论足,二是让相处之人觉得舒服。   国公爷如此教导,小姐自幼潜移默化。   在这一点上,顾小姐同小姐几分相似。   流知笑笑,想来这才便是所谓的世家底蕴,其实细究起来,并无特别之处,却是如春雨润物,细则无声。   思及此处,马车正缓缓停下。   流知靠窗,掀了帘栊往窗外看了看,窗外的景象一览无遗。   流知回眸:“小姐,似是到半山腰,前面好像过不了马车了。”   流知的话音刚落,便有侍从拱手盔甲震动的声响,即刻,便听侍从在马车道:“小姐,马车只能行至武陟山半山腰处,余下的山路需步行,从此处到容光寺大约需小半个时辰左右。”   侍从在马车外,白苏墨自是听不见。   见人人都望向马车外一个方向,便知是有人在说话。   稍许,流知上前,将侍从的话重复了一遍。   白苏墨这才点头。   宁国公平日里不常礼佛,白苏墨也少有去寺庙,容光寺素来闻名京中,她却是头一回来,但顾淼儿轻车熟路:“苏墨,还有一条旁山路,过去容光寺近许多。”   曲夫人信佛,每年都要到容光寺小住一段时候,潜心礼佛。   顾淼儿时常侍奉左右。   顾淼儿的话白苏墨相。   流知扶她下马车,顾淼儿果然没有走那条铺了石阶的大路,而是寻得临近的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走。即便如此,国公府的侍从还是先有几人上前探路去。   虽是七月盛夏,这条路沿途都有大树遮阴,只有窸窸窣窣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落下来,竟也不觉得多热。   方才在马车里打打闹闹猜了一路字谜,眼下,白苏墨才同顾淼儿在一处好好说话。   流知,桓雨,平燕和缈言等人远远在身后跟着。   “苏墨,你今日来顾府时,可有见到我二哥怒气匆匆出府?”顾淼儿忽得问起。   白苏墨颔首。   她今日去顾府接顾淼儿的时候,正巧见到顾阅黑着脸从顾府冲了出来。她那时才下马车,正好同他撞上。顾阅本是黑着脸的,见到她,还是勉强挤了一丝笑意,点头致意,算是招呼。   顾淼儿上头有两个哥哥。   顾阅是顾淼儿的二哥。   白苏墨去顾府寻顾淼儿的时候,经常会遇上。   她对顾阅印象很好。   顾阅是个极富正义感的人。她曾见到顾阅因许相家的儿子恃强凌弱,同他争执,到最后大打出手。许金祥没讨得好处,顾阅也没吃亏,顾侍郎虽是文官出身,顾阅的拳脚功夫却不输秦将军的儿子。   连爷爷都道顾阅日后肯定比他爹有出息。   爷爷多看京中这些个公子哥不太顺眼,顾阅是其中例外。   只是顾阅不愿入仕途,顾侍郎也拿顾阅这个儿子无法。   顾淼儿的大哥倒是少时便入仕途,身上多了几分官腔官气,在家中也多是如此,所以顾淼儿自幼同她这个二哥顾阅反而更为亲近。   顾淼儿此刻闷闷,多半是同顾阅今日怒气匆匆从顾府中冲出有关。   顾淼儿同她无话不说,心中也惯来藏不住事,眼下,亦朝她牢骚:“苏墨,你知晓我二哥自幼便孝顺,也听娘亲的话,很讨爹爹和娘亲的喜欢。可此次却像吃了绿豆铁了心一般,非要娶西市那个做糖糕的寡妇为妻,娘亲自然不同意,她便一直同娘亲拗着。前两日,竟是直接搬去那寡妇那里了,今晨方才回来,谁想一回来便同娘亲起了争执。”   西市寡妇?白苏墨未曾听闻:“何时的事?”   顾淼儿叹道:“就是这两月里的事情,听说那寡妇姓陶,在西市有间铺子,是专门做糖糕生意的。她丈夫四五年前去世了,身边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年纪比我二哥还要大上三四岁。二哥也未同我说起是如何认识她的,但家中怎么可能让他同个寡妇来往?顾家在京中也是名门望族,怎么会同意让他娶个寡妇进门……”   白苏墨问:“顾大人可知晓?”   顾淼儿闹心道:“我爹自然不知晓,若是爹爹知晓了,那还不打断二哥的腿!大哥和娘亲一直在替二哥瞒着,就盼着二哥哪一日能幡然悔悟,同这寡妇断了。爹爹尚还不知情,这京中也没有什么风声,可纸哪里包得住火?爹爹在朝中官至吏部侍郎,若是真的传了出去,便真是丑闻了,不仅我们顾府要遭人非议,就连爹爹也会颜面扫地。娘亲素来温和,若非此事关乎顾家,她如何会同二哥置这么大的气?”   白苏墨道:“在我印象里,你二哥极为自律。”   顾淼儿一声长叹:“谁知道呢?兴许那姓陶的寡妇很有几分姿色,也极善引诱旁人,要不二哥好好的一个行事端正的人,又怎么会被她迷了心窍去?这姓陶的寡妇定然没安好心,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见过她?”白苏墨问。   顾淼儿微顿,摇头。   白苏墨也未置可否。   半晌,顾淼儿自己先道:“算了,不同你说我们家这些糟心事了。今日,我定要在佛祖面前多拜拜,请佛祖保佑我二哥早日清醒,迷途知返。”   白苏墨笑笑。   既是顾家的家事,她多参合并无益处。   顾淼儿与她是朋友,可顾淼儿只是想找人倾诉,并不想旁人涉足自己家的家事,朋友间亦有原则,她是最好的听众。   白苏墨唤了流知拿水来。   这事算是翻篇过去。   算来也走了些时候,顾淼儿有些累了,正好借此机会歇歇。桓雨也递了水杯给顾淼儿,顾淼儿刚饮了一口,便似是忽得想起什么来了一般,瞪圆了眼睛,看向白苏墨:“苏墨,我似是忘了,今日原本约了夏秋末来府中试衣裳。”   白苏墨想起前几日秋末离府时,说顾府的衣裳还未做完,同顾淼儿的时间却约好了,要回去赶工。秋末做事惯来拼命,怕是连着一两日通宵赶工才能做出来。   顾淼儿叹道:“这厢怕是要让夏秋末白跑一趟了。”   白苏墨心中却是担心旁事。   今日顾阅同曲夫人起了争执,顾淼儿又不在,若是秋末今日去给曲夫人送衣裳,恐怕是要触曲夫人霉头的。   秋末虽然乐观开朗,心中却是个极其要强的人,会不会同起旁的冲突?   白苏墨合上杯盖,递于流知。   又见顾淼儿朝桓雨道:“等明日回府,你让人去同夏秋末说一声,让她后日再来府中吧。”   桓雨道好。   歇息的功夫,流知望了望天色,似是忽然阴沉了下来,眼下才过晌午不多时候,早前还晴空万里,眼下便见黑云沉沉自天边缓缓涌了过来。   果真,前方探路的侍从,有一人折了回来。   “小姐,前行不远便是容光寺,这天色怕是要下暴雨,小路沿途并无遮蔽之处,土质松散,易滑坡,若无旁的考量,小姐需早去容光寺躲避。”   白苏墨和顾淼儿纷纷抬眸,顾淼儿这才惊道:“先前光顾着说话去了,沿路又一直都有树荫遮蔽着,还真没留意到天色都这般沉了。要真下起暴雨来,你我二人可真吃不消的。”   顾淼儿言罢,上前来拉她起身:“快,我拉你走。”   白苏墨便笑。   她自幼听不见,旁人便都习惯了她要照顾,便时时处处都记着照拂她。其实除了听不见,她于旁人也并无异处。譬如先前,顾淼儿一面同她说话,一面爬山,不多时就已经气喘吁吁,白苏墨却还轻松得多。   顾淼儿拉着白苏墨在前走,流知同桓雨就在身后远远笑了笑。   顾侍郎就顾淼儿这么一个女儿,不仅是父母的掌心宝,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宠着,自然从小娇生惯养。而国公爷驰骋沙场一辈子,小姐耳濡目染,虽不能射箭,却能简单骑马,虽在闺中,却不是弱不禁风的世家千金一个。   稍许,果真先听到顾淼儿一声长叹:“苏墨,我走不动了。”   白苏墨从善如流。 第9章 荣华万千   时值盛夏,暴雨一般都下不了多长时候。晌午过后,电闪雷鸣了近个半时辰,湍急的雨势便慢慢缓和了下来。   顾淼儿是顾侍郎的女儿,曲夫人又是容光寺的信徒,顾淼儿来为曲夫人求开光的佛珠,容光寺的方丈亲自招呼。   顾淼儿说过请开光额佛珠需虔诚,要一两个时辰。   白苏墨没有一道。   后苑的厢房前有苑落,流知沏了热茶奉上。白苏墨便在苑中的竹椅上看了一会子的书,雨点清浅滴在苑中的青石板路上,如画卷般娴静。   苑中多栽菩提树,大叶黄杨,并着不少四季常绿的植物。大雨过后,叶子的香气并着泥土的清新味道一道翻了出来,倒是处能清心的地方。   白苏墨手中又翻过一页。   流知上前添水,她正好端起茶盏。   她见流知忽得转眸看向前殿处。   “怎么了?”白苏墨好奇。   流知笑道:“小姐,前殿似是在唱诵经文。”   唱诵经文?白苏墨倒是放下手中的书卷来,她少有来寺庙,只知晓做法事的时候会庄严得吟诵经文,却并未见过唱经文。   爷爷征战沙场惯了,不怎么信佛,太后却很是尊崇。太后寿辰,她手抄了《金刚经》敬献,太后喜欢得不得了。她早前以为佛经枯燥,手抄下来,才觉译本字里行间的通透与惊艳。   流知一句话,她来了兴致:“流知,去看看。”   流知微笑应好。   刀剑煞气重,容光寺是佛门清净之处,国公府的侍卫除了一两人外,大都卸了刀剑,换了便服,除了身姿挺拔,眉目间犀利英气之外,倒与旁人的香客无异。   这个时辰,大殿的信徒很少。   几排僧人双手合十,在大厅中闭目唱诵。白苏墨听不见,亦能感受其中神圣庄重。   一位沙尼上前:“施主,殿中正在唱诵诗文,若是要拜佛祖,怕是要等上些时候。”沙尼见她似是并未有要离开的意思,又见她身后又有侍从和婢女跟着,想起方丈早前才能说今日寺庙中有贵客到,怕是就是眼前的施主了,沙尼又道:“阿弥陀佛,施主若是想在一侧听诵佛经,可随我来,只是……”   沙尼看了看她身后的侍从,有佩刀者,也有未佩刀的,大殿中此时正在诵经,恐怕多有不便。   白苏墨颔首。   流知会意,让跟随的侍从侯在殿外一侧。   沙尼便领了白苏墨到诵经的后排。途经之处,并未有一人抬眸看他,心中有佛,便于诵经时安心侍奉,心无旁骛。   入乡随俗,白苏墨亦学着前排沙尼模样,跪坐在蒲垫上,双手合十,看向明镜台上的佛祖像。周遭皆是唱诵佛经的声音,她耳中却是寂静空灵。   白苏墨想起早前秦先生所问,若是能听见,最想听到什么声音?许是此时气氛使然,白苏墨心中虔诚,“佛祖显灵,苏墨希望能听到爷爷的声音,听到世间万物之声,得偿爷爷毕生所愿。”   恰逢梵音止,众沙尼抬头,朝佛祖叩拜。白苏墨也收起手中的双手合十,跟随拜了拜。   殿中的沙尼陆续起身离去。   “小姐,慢些。”白苏墨已跪坐了些时候,流知怕她跌到,上前扶她慢慢起身。   殿中有高僧前来:“阿弥陀佛,白施主。”   白苏墨礼尚往来:“缘空大师。”   她同淼儿晌午至容光寺,是缘空大师同方丈一道来迎接的,她便认得了。应是常年侍奉佛祖的缘故,缘空大师面容和善,很容易让人亲近。   “阿弥陀佛,贫僧先前见白施主虔诚,佛祖定会保佑白施主听觉能早日恢复。”   “借大师吉言。”白苏墨莞尔。   言辞之间,殿外有嘈杂声音传来。   缘空和流知纷纷转眸,白苏墨也顺着二人目光看去,大殿之外确实有人匆匆走来,脚步急急忙忙连走带跑的,似是已然满头大汗,边跑边回头看来时的方向,有些喘气,整个人有几乎不修边幅。   “有人没有?!老子要出家。”他嚷得大声,且自入殿中起,目光便不停朝殿中搜索。由于体格粗狂,几个小沙尼都没有拦住,就直奔这殿中来。   因是寺中之事,国公府的侍从并未上前拦着,确认白苏墨安好,便有两人跟随入了殿中至白苏墨身后,其余之人在殿外并未多动弹。   “你!是不是能剃度的!”那彪形大汉直奔着缘空而来。   “阿弥陀佛。”缘空大师朝白苏墨点了点头,便往那彪形大汉处去。   彪形大汉见他身披袈裟,穿着又与周遭普通和尚不同,应当是这里主事的和尚,彪形大汉窃喜:“大师,我要出家,赶紧帮我剃度。”   平燕和缈言面面相觑。   都说出家人要四大皆空,这人哪里像诚心出家的模样?   还不知道来做什么的,安得什么心?   “阿弥陀佛,”缘空上前:“施主不似一心了断尘世之人,为何要出家?”   那大汗一面看他,一面看看身后,似是生怕身后会有什么人追来一般,诚惶诚恐道:“大师,了断了断,你说了断什么都行,总归,赶紧帮我剃度,我这就入空门,做和尚。”   似是就怕再晚一刻都来不及一般。   白苏墨见他额头上的汗珠,应当是从山下一口气跑上来的。先前大雨才停,眼下还飘着零星雨点,他身上的衣裳似是全然淋湿了又干了的模样,还有股子异样的汗臭气味。   “施主……”缘空再欲开口,那彪形大汉干脆给他跪了下来,连着哭腔道:“大师,我求您了,别说了,你就收了我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赵十三!”   大殿外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气势汹汹往大殿来。   赵十三吓得一哆嗦,赶紧拉着缘空的袍子,鬼哭狼嚎道:“大师救我,大师救我,再不收我,他们会打断我的腿的。”   缘空尚且来不及扶他起身,殿外的十余人已入了大殿内,“岂止打断你的腿这么简单!赵十三,你还不还钱!别以为出家就可以赖账了!你要出家,也得还清了再出!”   呃,白苏墨心中一叹,原来是讨债的,竟也讨到这佛门清静之处来了。   赵十三恼火:“我没钱!”   唔,素来是欠账的比讨账的理直气壮,所言不差,白苏墨心头唏嘘。   赵十三言罢,干脆抱紧缘空大腿:“大师大师,我还不了他们那么多银子,他们要杀了我!”   平燕和缈言都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瞧着倒是幅大块头模样,竟会这般没有骨气。   讨债那人也气懵:“赵十三,你要点脸!这白纸黑字的字据都在这里,你东躲西藏,我们也跟着你到处乱窜,容光寺是佛门清静之地,你到处胡言乱语什么!借钱的时候信誓旦旦,要还账了就想着躲到寺庙里出家,没门!”   “大师救命,大师救命!”赵十三心一横,反正钱是还不上了,赖也要赖在容光寺里。   讨债之人也失了耐性:“大师,您是出家人,此事乃俗世之事,您就别趟这趟浑水了,实在对不住。”言罢,朝身后的小厮道:“去,把人给我拖过来。”   身后几个小厮便上前。   “大师!”赵十三惊恐。   “阿弥陀佛。”缘空长开长袍衣袖,果真护在赵十三跟前,赵十三麻溜跑到缘空身后,“几位施主……”缘空话音未落,那讨债之人也尚未开口,就听殿外的声音道:“缘空大师,方才这位说得不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是出家人,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殿中纷纷朝殿外望去。   白苏墨不知何事,便也跟着一同抬眸。   钱誉正撑着一把油纸伞,缓步上前,一袭锦袍趁得身型颀长挺拔,却又干净好看。身后有一小厮远远跟着,也撑着伞,怀中还抱着一团锦缎包袱。   待得走近,才见他精致的五官好似镌刻,一手撑伞,一手覆在身后,翩若出尘。   白苏墨听不见,只能见他自雨中缓缓走来。   抬眸一瞬,风华正茂,好似有荣华万千。 第10章 瞠目结舌   “阿弥陀佛。”缘空大师双手合十,朝他点头致意。   钱誉在殿外收了伞,将伞递于身后的小童手中,又扶了扶锦袍上的雨水和尘埃,这才缓步入了大殿之中。也如着缘空一般双手合十:“缘空大师。”   竟是同缘空大师认识的,白苏墨见缘空眸间有温和笑意。   不仅是认识,还应当是熟识。   白苏墨心若琉璃。   她耳朵听不见,便只能靠看靠想,便素来比旁人看得更清楚真切些。   这人是缘空大师的熟识,此番是来给缘空大师解围的。   佛门清净地,缘空大师自是不愿意沾染戾气,只是这眼下一方气势汹汹剑拔弩张,一方要死要活鬼哭狼嚎,他要息事宁人,可是想直接舍些银子?   他入佛堂时,特意收了伞,又拂去了锦袍上的雨水和尘埃,这样的人知礼行礼,容易博得旁人好感。   白苏墨便也好奇。   “你唤赵十三?”钱誉问。   赵十三从缘空大师身后伸出半个脑袋来:“你……你谁呀!”   他显然不是同王二一伙的。   这人上来就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实在恼火,可他本就理亏,又见这人锦衣华袍,怕是得罪不起,这才又火又不敢发火得冒出一句。   “你在山腰处,不是寄存了马吗?为何不用马抵债?”钱誉说得漫不经心。   “你胡说什么!”赵十三明显心虚。   “好哇你!”对面为首的王二恼怒,“赵十三,难怪你跑得那么快,你不是穷得一个子儿都没有了吗?你还藏着匹马!”   “谁说我藏了马!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藏了匹马,你胡说八道!”赵十三恼羞成怒,气势便“嗖”得一声上来。反正他寄存马的时候,没见到这个人,这个人根本不可能知晓。即便是他恰好看到,他死不认账就对了。   钱誉目光瞥过,面无旁色:“你的裤子褪色,下雨天沾湿了水,将你的鞋都染成了蓝色,那匹马身上的垫布也染成了这种颜色。”   白苏墨笑笑。   赵十三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和鞋子,眼珠子都险些窘迫得瞪了出来。   王二上前:“赵十三,你还不承认!你有钱买马,没钱还我银子!”   赵十三想死的心都有了:“还你还你!这瘦马才值多少钱,我欠你足足二百两,就算马赔给你才三十五两,你要牵走就牵走!”   王二正欲开口,又听钱誉道:“你有三匹马……”   “祖宗!”赵十三彻底怒了!心里也顾不得惦记这人怎么知道他有三匹马的,可这人同他无仇无怨,非把他往这思路上逼,他是招他惹他了?!   王二立即吼回去:“给你能的,你还有三匹马!”   债主吼上门,赵十三顿时焉了。   “来!给我把人拖走,把马牵走,今日就非得剁了他的手不可!”王二也没了耐心。   一听要剁他的手,赵十三又躲回了缘空大师身后,牢牢将缘空大师的大腿保住,“大师救命!大师救命!你听见的,他们要剁我的手!   钱誉也慢悠悠上前,一面伸手,从缘空大师身前将赵十三的手搬开,一面慢朝王二道:“剁了他的手,你也只能拿到三匹马,三匹马做多不过一百两银子,他欠你二百两,这一只手竟能值五十两?”   赵十三的手眼下正好在他手中,钱誉佯装认真看了看,赵十三吓都吓蒙了,死命从他手中将手取回来。   分明是玩笑话,白苏墨笑笑。   “阿弥陀佛,钱施主。”缘空大师眼中稍许责备。   缘空大师开口,钱誉果然从善如流:“我是说,他若丢了一双手,就更还不上你的银子了。二百两银子不仅一分利息没收到,反倒亏了一百两,这笔买卖赔太多。”   “那你说怎么办!”钱誉先前说出了赵十三藏马一事,王二对他尚还客气,可总不能让他空手而回!   钱誉朝缘空大师身后的赵十三道:“出来。”   赵十三心先是不肯,看再见王二瞪眼,又生怕王二真的将他的手剁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爬了出来。   “京中往西近二百里是禄县码头,你带你的三匹马去,卖掉其中一匹,用这笔银子换成两辆马车,两匹马各拉一辆马车。禄县码头有大宗货物运往京中,一辆马车的货要二十两银子,你收一半,就是十两,你有两辆马车便是二十两。六日可跑一来回,一月可跑五趟,就是一百两,除去一路上的口粮杂费,不出三两个月就可还清你的二百五十两。”钱誉言罢,又朝王二道:“当然,你也可以晚些再让他还,每月让他多付你三十两做利息,他余出来的钱可以多雇几个人,再多买几匹马,他能靠从营生,你总共也可多拿几十两银子回来。再往细了说,你也可以别管他再要这二百两银子,就用这二百两银子入股,让他每月分你三十两,他手头宽裕,做大做强,你也月月有银子可以进账。生意上的事,一两生三两,三两生十两,十两生百两,百两生千两,万两,何必花时间浪费在这区区百两的事情上?”   钱誉又转向赵十三:“但记得,别超过十匹马,十辆马车。朝过十匹便成规模,你会被盯上,你也争不过禄县码头的老江湖。可听明白了?”   赵十三和王二皆是张大了嘴,一脸瞠目结舌模样看他,说不出话来。   就连流知和平燕,缈言三人都怔住。   钱誉这才朝缘空大师笑道:“缘空大师,我想给贵寺添香油。”   缘空大师双手合十,点头笑道:“阿弥陀佛,钱施主请随老衲来。”   白苏墨莞尔,目送缘空大师领了钱誉离开。   ******   信步容光寺后山,缘空大师一手数着掌心的佛珠,一面同钱誉道:“燕韩地远,钱施主怎么来了苍月?”   周遭除了他的小厮,没有旁人,钱誉笑:“正好有些生意上的事,舅舅,娘给你做了些鞋子,让我给舅舅送来。”   钱誉言罢,转身唤了身后小厮上前,小厮便将手中的包袱交给他。   钱誉道:“我知晓缘空大师已经出家,不是尘世中人,不可收尘世之物。但缘空大师侍奉的是佛祖,我娘也信佛,我娘给缘空大师做鞋子,便也是侍奉佛祖,同我今日来添香油是一个道理,缘空大师切勿推辞。”   他惯来能言,包袱递到缘空大师跟前,悻悻道:“我娘说了,舅舅你要是不收,就让我别回去了。”   缘空只得接过。   钱誉脸上便挂了笑意:“方才大殿的事,舅舅可会怪我?”   “阿弥陀佛。”缘空亦是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钱施主功德无量。”   钱誉又道:“那缘空大师可否告诉我,方才殿中那个一直盯着我目不转睛,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的好看姑娘,姓谁名谁,可是也住在后苑厢房?”   “阿弥陀佛。”缘空敛了笑意:“她并非特意目不转睛看你,而是她耳朵听不见,只能看你说什么。”   钱誉微怔。 第11章 邂逅   “所以,这帮人就真这么走了。”平燕简直目瞪口呆。   缈言道:“那还能怎样?一个欠钱,一个讨债,左右都是银子的事,人家都给指了条明路了,还赖在容光寺做什么,难不成等着吃斋饭呀?”   平燕笑笑:“也是。”   平燕和缈言远远跟在后面,流知扶了白苏墨在前。   “方才在大殿,看小姐一直在笑。”流知随意道起。   白苏墨也不避讳:“嗯,是觉得有趣。这京中会用钱来息事宁人的公子哥多去了,但能翻翻嘴皮子,就让早前那几个喊着要剁手的人一团和气的却没见几人。”   流知笑了笑:“小姐对他多有赞许。”   白苏墨道:“入大殿之前,他特意收了伞,又拂拭了身上的雨水和尘埃,整个过程亦未让缘空大师为难,又在佛祖面前积了善缘,是时时处处替缘空大师着想。”   流知惊奇:“奴婢倒未曾看得这般仔细。不过这人看着眼生,似是早前未在京中见过。”   白苏墨莞尔:“算账算得这么快,应当是个商人。”   流知愣了愣,叹道:“若是商人,便就真少见了,而且,听这口音也似是也不像京城人士。”   流知话音刚落,便见顾淼儿领着桓雨迎面而来。   “苏墨!”顾淼儿上前,“我听他们说你去大殿了,便来寻你。”   白苏墨笑:“佛珠可求来了?”   顾淼儿点头:“求到了,顺便还找求了个签,问二哥的事,结果求到了上签,说是诸事都将在下月内迎刃而解。我得将这解签同佛珠一道给娘亲,娘亲肯定心悦。我娘这阵子尽操心二哥的事了,终于能够放下心来。”   “曲夫人是有幅之人。”虽是解签文,顾淼儿都如此欢喜,足见顾家近来饱受此事折磨,白苏墨也替她高兴。   “苏墨,你先前可是去大殿听诵佛经了?”顾淼儿这才问起。   白苏墨点头:“去了,虽然听不见,但见佛门之人心无旁骛,虔诚诵经模样,好似身心皆得洗净。”   顾淼儿叹道:“我得同娘亲说,她下次来容光寺礼佛时,邀你一道来。”   白苏墨跟着笑起来。   “那你可有在佛祖面前祈福?”顾淼儿眨眼,“譬如……求个大好姻缘之类?”   白苏墨佯装遗憾:“不曾。”   顾淼儿便上前挽她手,往吃斋饭的地方走去:“苏墨,你如此善解人意,佛祖定会保佑你,替你寻得如意郎君。”   白苏墨好笑:“借你吉言。”   容光寺内供应斋饭的地方叫念恩阁,意为施恩得念,白苏墨早前未在寺庙中用的斋饭,用过之后才叹念恩阁的斋饭做得如此好吃。   顾淼儿悄声道:“念恩阁早前的斋饭没有这般好吃的,这念恩阁现在的主厨师父,曾是宝胜楼的大厨,后来皈依了佛门,才造福了来容光寺拜佛的一干善男信女。不瞒你说,自从这主厨师父来了之后,容光寺的香客都多了呢!”   白苏墨忍俊,果真是任何事情在顾淼儿口中都能被描绘得绘声绘色。   顾淼儿今日大饱口福,大呼满足。   ……   黄昏过后便是入夜,佛门清静,极早便只有一盏清灯。   屋中又只有佛经作伴,顾淼儿觉得无趣。   原本以为只在容光寺中呆一晚,便没有带旁的书来,结果同白苏墨说了会子话,呵欠就打了几个,恹恹道,定是今日佛珠开光的时候听了太多经文,晚上斋饭又吃多了,昏昏沉沉的。   白苏墨笑,你是今日爬山爬累了,早些休息。   从顾淼儿屋中回来,白苏墨也歇下。   她本就有早睡习惯,可也不知是换了床的缘故,还是这容光寺中的禅意叫人辗转,总归,过了许久,她还无睡意。所幸披好了衣裳起身,想起后苑亭中有亮灯之处,便顺手拿了屋中的佛经出屋。   百年古寺,后苑中栽满了大叶黄杨和菩提,与亭中静心观佛经,也是一桩美事。   “小姐。”流知上前,端了热茶来,亦给她送来披风和引枕。流知素来细心,她在亭中这边,夜间有寒风,引枕也可御寒。   “平燕和缈言呢?”白苏墨问。   流知轻声道:“奴婢见没有旁的要伺候的事,就先让她们二人歇下了。”   白苏墨点头:“你也去歇息吧,我看看就回。这山中古寺本就清净,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让于蓝他们也不必紧张。”   于蓝是府中侍从,此翻一道来了容光寺。   于蓝早前曾是国公爷麾下,一丝不苟。   白苏墨瞥目,见流知同于蓝说了几句,于蓝朝她这里拱了拱手,几人才从后苑中撤开。可便是撤开,也只是离得稍远些,人依旧在视线范围内。   白苏墨不为难他。   手中佛经读了三分之一,白苏墨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而后放回原处,继续翻阅。   佛经中的道理大都浅显易懂,劝人尽孝行善慈悲为怀,白苏墨早前少有读过,眼下,不知不觉,手中书卷便已翻了过半。   白苏墨端起茶杯又抿一口,放回原处时,只觉身后一道身影上前。白苏墨耳朵听不见,根本来不急反应,便被他拽到一侧。等白苏墨回过神来,先前她坐着看书的地方,竟恰好落下一条小蛇。   白苏墨心底骇然,只觉脚下都是麻的。   抬眸看去,才见方才拉他的人竟是早前在殿中见过的那人。   她记得缘空大师唤他“钱施主”,却不知晓他叫何名字。   钱誉将她拽到一侧,却未曾分心看她,而是左右顾盼,才寻到一只长度契合的树杈将小蛇挑去旁的地方。   白苏墨心底才松了口。   方才若不是他,这蛇不是将好落在她头上。   白苏墨隐隐哆嗦。   这才见他扔掉树枝转身,朝她道:“夏日山中多蛇,尤其是暴雨过后。靠山这一侧的凉亭失修,时常会有蛇虫光顾,若要看书可去厢房前的石凳处。”   言辞之际,于蓝等人也赶到。   侍从中有人很快将钱誉挑到一侧的小蛇弄走。   “小姐,我等失职。”于蓝拱手低头。   白苏墨应道:“是我险些添麻烦。”   钱誉眉头微蹙,想起舅舅早前说起的:“她并非特意目不转睛看你,而是她耳朵听不见,只能看你说什么。誉儿,她是苍月国中宁国公的孙女,白苏墨。”   宁国公的孙女……   他素来不喜欢同官宦人家,尤其是世家贵族打交道。   世家贵族也多看不上他们这样经商的生意人,认为商人一身铜臭,难登大雅之堂。他也多不喜欢惺惺作态的世家礼仪,古板,老旧,却认定自己是豪门贵族,坐井观天,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世家规矩要守?   钱誉眸间淡了淡,点头致意算是辞别。   不待白苏墨开口,便已转身。   白苏墨听不见,却看得真切,这人……似是不太喜欢她。   但她也未做什么惹他厌恶才是。   白苏墨看了看他背影,唇边微微勾勒。   不太喜欢她,却还替她驱了蛇,又告诫她夏日山中多蛇云云。   白苏墨不觉笑笑。   ……   钱誉方才行至苑门口,便与一袭戎装遇见。   两人各自让开。   对方是往后苑去的,钱誉记得容光寺今日应当没有旁的香客。   脚下驻足,顺势望去,果真见那人是去寻白苏墨的。   白苏墨尚且意外:“逢程,你怎么来了……”   褚逢程笑了笑,有些奈何道:“国公爷说你来了容光寺,晌午过后下了场暴雨,国公爷担心你安全,让我容光寺,明日送你回国公府。”   爷爷……   白苏墨奈何笑笑。   四目相视,又是心照不宣,便都低眉笑笑。   于旁人看来,便多了些暧昧。   钱誉离得远,自是听不见,只见他二人言辞间笑意相待,似是熟识,也似是默契,又似是多了些旁的意味。   钱誉垂眸转身。 第12章 她很美   早膳仍在念恩阁用。   “快快老实交待!”翌日醒来,同行竟然多了一人,顾淼儿已经笑呵呵得瞄了褚逢程一早上了,此刻好容易坐在对座,顾淼儿便朝白苏墨逼供。   顾淼儿声音轻且巧,语气又带了几分“其实我一早便嗅出其中猫腻”的意味,不多不少,正好能传到褚逢程耳朵里。   白苏墨塞了素包子在她手中:“快些吃完,稍后要快些走。”   顾淼儿欢喜接过,一边又笑眯眯看向褚逢程。   褚逢程被这笑意看得有几分挂不住。   白苏墨哭笑不得。   “所以,逢程你稍后会同我们一道下山回京?”褚逢程既是国公爷钦点的,便是国公爷认定的,国公爷给苏墨挑夫婿,那定是往鸡蛋里挑骨头这般挑的。看看,这褚逢程真是要气度有气度,要相貌有相貌,还是褚大将军的儿子,比京中这些王孙公子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这亲事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吗?既然都板上钉钉了,顾淼儿便自来熟。   褚逢程委婉:“昨日暴雨,国公爷担心回程路上不好走。”   顾淼儿惊呼:“国公爷真细心!”   这浮夸的语气,白苏墨想死的心都有了。   褚逢程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   言辞之间,白苏墨又见一袭锦袍入了念恩阁内。   白苏墨抬眸。   是昨日那个钱……钱什么……   白苏墨颓然,她似是还是不知晓他名字。   只是白苏墨抬眸看他时,钱誉也正好朝她打量过来。   他眼神深邃幽蓝,似是见到她,原本平淡无波的眼中顿了顿。   白苏墨先笑笑,算作主动招呼。   过往,她一直觉得男子若要称得上好看,需得着一身白衣衣襟连诀,才可谓翩若谪仙,但这人明明一身华衣锦袍却亦穿出干净好看的意味。   白苏墨心中叹了叹。   钱誉瞥了眼她,而后又顺势瞥了瞥她身侧的顾淼儿和褚逢程,目光在褚逢程身上逗留了一秒,很快便直接在远处落座,既未上前,也未应声。   白苏墨低眉笑笑。   这人果真是不怎么喜欢她的。   钱誉昨夜帮了她,她礼貌是应当。但对方既然不太愿意同她接触,白苏墨也只是笑笑,这一幕便如书页般翻过。   顾淼儿光顾着说话去了,自然未曾看见。   褚逢程却是顺势望了望身后,似是,昨夜在后苑见过那人。   ……   顾淼儿说得正兴致,“唉?我的玉佩呢?”忽得站了起来,依次掏了掏袖袋,又摸了摸腰间,似是寻了几遍都没发现。   可姑娘家的玉佩怎可随意遗失?若是被有心人拾了去便是大事!   桓雨紧张:“小姐,是不是落房里了?”   顾淼儿神色紧张得点了点头,又朝白苏墨道:“苏墨,我先回房中看看。”   顾淼儿前脚刚走,白苏墨后脚便朝身后的平燕和缈言道:“你们也一道,去方才沿途经过的地方看看。”   如此,总归更细致和保险些。   平燕和缈言福了福身,赶紧去做。   褚逢程道:“佛门清净地,若有僧人拾得,也应当会交由方丈。”   流知会意:“小姐我去寻方丈。”   白苏墨点头,流知做事素来稳妥,便问寻方式问,也不会声张,不会有损淼儿声誉。   如此,这厢便只剩了白苏墨和褚逢程两人。   白苏墨叹道:“玉佩这样的贴身之物,若是丢了便是麻烦事一堆。若有人诚心使坏,一个姑娘家,连说都说不清楚。”   褚逢程抬眸看了她一眼,只是眸含笑意,却未置可否。   另一端,顾淼儿和桓雨刚好行至念恩阁门口,桓雨便见她到手中分明拿着一根穗子,这不是玉佩上的穗子吗,桓雨惊喜:“小姐,这不……”   “嘘!”顾淼儿赶紧示意她悄声:“别闹,我就是寻个由头先离开阵子,好让他们两人单独说会子话。”   桓雨愣住。   顾淼儿轻声笑道:“这都想不明白!国公爷会让褚逢程专程跑一趟容光寺来接苏墨,摆明就是想撮合他二人,总不能在这里让我给耽误了去吧,那我得多愧对国公爷。”   桓雨了然。   “所以,我们慢慢寻,寻到他们差不多说完话再回来。”顾淼儿笑眯眯道。   桓雨忍俊颔首。   “少东家,包子和粥。”钱誉身边的小厮刚好折回,一语将钱誉从方才的出神中带回。   钱誉恰好就在念恩阁门口落座,先前光顾着听顾淼儿和桓雨两人说话去了。   他也不是有意要听,只是将好在此处。   钱誉握起手中筷煮。   佛门是清净之处,竟用来幽会。   他低眸,便莫名想起方才那句“国公爷专程让褚逢程跑一同容光寺接白苏墨,摆明了是想撮合他们”。   钱誉抬眸,瞥了眼远处的白苏墨,果真见她同对面的褚逢程说着话,应当投机,面上才会不时露出笑容。   她很美,一个笑容就足以动人心魄。   对面的人自当消受。   思及此处,忽觉无味,钱誉放下筷煮起身:“不吃了。”   “少东家……”小厮莫名,先前是他说要包子和粥,自己才去拿的啊!   佛门清净地,小厮又不敢大声喧哗,可等他唤出这声,钱誉已拂袖出了念恩阁。   ******   大殿中正在念诵经文。   缘空大师在左侧主位,正双手合十,心无杂念,闭目诵经。   梵文诵经果真最易让人静心。   钱誉在大殿外远远看着。   “少东家。”小厮这才撵来。   钱誉漫不经心道:“收拾东西,我们稍后走。”   小厮愣愣道好。   许久,殿中诵经结束,缘空大师远远看见他,踱步上前:“阿弥陀佛,钱施主既然已经来了,先前为何不进来?”   钱誉便笑:“诵经庄重,岂好贸然打断他人修行?”   “阿弥陀佛。”缘空笑笑。   “大师,我娘做的鞋可还合脚?”钱誉问起。   缘空颔首:“韩施主蕙质兰心,正合适。”   “我娘连做了好几日,临走前还在担心不合脚,等此次回去告诉她,她定当欢喜。”钱誉说完,身后的小厮恰好折回,身后还挎着一个包袱。   钱誉才朝缘空道:“舅舅,我在京中还有别的事,今日就需下山,娘有句话让我捎带给你,侍奉佛祖固然重要,大师也需照顾好自己。”   “阿弥陀佛。”缘空双手合十,朝他躬身:“钱施主,替贫僧谢过韩施主,也替贫僧同韩施主说,贫僧会明日替韩施主诵经祈福。”   钱誉上前拥他:“舅舅,那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缘空莞尔。   缘空亲自送至正门口,目送钱誉自前门石阶处下山去,缘空双手合十,一声洪亮的“阿弥陀佛”算是道别。   行出很远,钱誉才驻足回头,却见缘空还在原处看他。   小厮叹道:“少东家,舅爷还在呢。”   这声“舅爷”唤得钱誉心中微滞。   “走吧。”钱誉转身。   小厮赶紧撵上:“少东家,我们这就走了,可夫人还让你同舅爷提还俗的事,少东家怎么一句都未同舅爷提!”   钱誉驻足:“舅舅心中自有佛祖,此事如何强求?”   小厮拢紧了眉头:“可舅爷心中又并非没有夫人这个姐姐,和少东家这个外甥,舅爷对夫人和少东家都很关心。”   钱誉道:“舅舅一心向佛,如今身在佛门,关心的自然是众生,我和娘皆是众生之一,此间功德无量,又何必拘泥于出家还是还俗?此事你就当我已同舅舅提起,回头在夫人面前说话留意些。”   “知晓了。”小厮赶紧道好。   容光寺在武陟山上,早前马车只能行至武陟山的半山腰,光是从容光寺到半山腰就要走个半时辰。   下山的路倒是更轻快些,走了许久,肖唐忽然笑道:“少东家,其实先前在念恩阁,我看到少东家在盯着人姑娘看了。”   钱誉身边的那小厮便唤作肖唐。   钱誉微怔,他有这般明显?   肖唐见钱誉看过来,便知有戏。   肖唐笑道:“少东家放心,小的这都替您打听过了,这姑娘呀姓顾,是苍月国中吏部顾侍郎家的女儿,唤作顾淼儿……”   这猪脑子。   钱誉恼火得睨他一眼,没有搭理。   继续往下走。   肖唐哪里知晓,以为是自家少东家害羞了,又撵上前,继续道:“少东家,我听说这顾小姐是容光寺的常客,昨日是特地来容光寺替她母亲求开光佛珠的,今日也要回京。我们先走,走得的是大路,要个半时辰。听说容光寺下山还有一条小路,他们若是走的小路,兴许还能在半山腰遇见呢~”   钱誉恼火:“有近路你怎么不早说?”   话音刚落,便听顾淼儿的声音:“苏墨,到了!” 第13章 春.梦无痕   钱誉眸间滞了滞。   目光不自觉拉开,视线中那道风景身姿曼妙,容貌倾人,似是不经意间便携了女子特有的雅致,妩媚却高级。   不说他,便是换了旁的男子,应当也不愿轻易从她身上移目。   绝色佳人他见过不少。   白苏墨却能让周遭黯然失色。   钱誉收不回目光。   “少东家,是顾小姐!”肖唐在身侧既激动,又小声得扯他衣袖。   “去取马车。”钱誉这才挪开目光。   肖唐心不甘情不愿转身。   “苏墨,小心。”褚逢程正好唤她。   脚下便是缓坡,褚逢程伸手,白苏墨搭了他手下来。   国公府的侍从不少,又不全都是傻子,有这么多人在,上前扶白苏墨的人却是褚逢程,看来各个心中都清楚国公爷的用意。   褚逢程一身戎装,英气逼人。   呵,倒是门当户对。   钱誉尚且来不及收回目光,便见白苏墨也正看向自己。   真是双让人动容的眼睛。   钱誉戏谑笑笑,转身。   “小姐,似是昨日大殿中的那个人……”流知恰好看见钱誉,可似是也说不出他叫什么,可白苏墨会意。   先前听于蓝说,昨日那条小蛇有毒,被咬伤一口虽不致命,但毒性不小,应是要遭不少罪。他扯开她,又拿树枝将蛇怼到了一侧,动作沉稳又谨慎,应是认出了蛇沾毒,却无多大把握的缘故。   未及多思,又听顾淼儿在一侧问:“逢程,你稍后是骑马还是同我们一道共乘?”   从武陟山返回京中至少要一两个时辰呢!   顾淼儿巴不得他共乘才好!   白苏墨便上前拽她:“褚公子是骑马来的,自是也是骑马回,马车是姑娘家坐的,褚公子哪里会坐,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顾淼儿哪里拗得过她,只得“咿咿呀呀”被她拽着走。   褚逢程看在眼里,唇瓣一抹笑意。   ……   于蓝遣人先去了茶铺处取马车和马匹,白苏墨干脆拽了顾淼儿直接上了马车,省得她再在一旁生出稀奇古怪的事端来,惹得她同褚逢程两人都尴尬。   于蓝便也上前,也将马牵与褚逢程身前:“褚公子。”   “多谢。”褚逢程谢过,一跃上马,英姿飒爽。   天色尚早,钱誉目送国公府一行缓缓往山下驶去。   先来后到,稍许,肖唐便也取了马车来,见他目光盯着国公府已经驶远的马车许久,肖唐叹道:“少东家,别看了,人顾小姐都走远了……”   钱誉恼火转眸,看了他稍许才平和下来:“取盏茶来。”   在这山腰上饮茶?   肖唐诧异:“少东家,您不还约了鼎益坊的赵老板吗?”   钱誉无语:“下武陟山的路就一条,非要撵到人家马车后面吗?”   肖唐徒然语塞。   ……   钱誉果真闲情逸致饮起了茶。   从半山腰上看武陟山的风景同容光寺上全然不同,他目光幽然,待得许久过后,看见国公府的马车从下山的盘山官道上转了多几轮,也差不多走远了,这才吩咐肖唐启程。   肖唐驾车,钱誉撩起车窗上的帘栊,悠悠望向窗外。   此行在京中应当会呆到九月,而后还要去趟朝郡等地继续走访染料货源相关的事,差不多要到十月中旬便离开,才能赶在年关前抵达燕韩京中。   自正月离家,竟一晃半年有余。   不知爹娘在家中可好?   他此趟离开燕韩是为解决国中染料货源垄断之事,长风,南顺和苍月等燕韩邻国他逐一涉足,心中已大致有数,期间又顺带谈妥了几宗大额交易,收获颇丰。   燕韩国中毕竟腹地有限,钱家若肯在与临近几国的商贸上下功夫,晓以时日,必定能厚积薄发。   ……   钱誉放下帘栊,倚着马车小寐。   七月盛夏天,便是武陟山上草木茂盛,这热气还似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番,马车窗外虽有风透进来,也好似一蒸笼一般闷热。   额间汗水隐隐,钱誉微微敞开衣领。   有衣领的衣裳尚且矜持,领口稍稍敞开,便更觉多了几分男子气息与说不出的意味。   迷迷糊糊入梦。   竟会梦到容光寺,梦到厢房后苑靠山的凉亭里,一抹闲情逸致看书的身影。   早前在大殿中,他便余光瞥见了一侧的美目顾盼,时而梨涡浅笑,时而全神贯注看他。佛祖殿堂,好似周遭皆已黯淡,只有一抹佛光清晖照在她眉眼间。   那姑娘有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睛,仿佛不说话,只消轻描淡写的侧眸一眼,便都能撩拨人的心扉,引人浮想联翩。   他本应不是如此轻浮之人。   但恍惚间似是也知晓自己是在梦里,那便让她勾了魂去又如何?   他若非丢了魂,怎会在意旁的男子扶她,坐她身侧?   反正都是在梦中,又能如何?   他将她揽在怀中,朱唇浅尝。   他日后应当再无机会见她,左右是场春梦聊了无痕罢了,又何必顾忌?   衣衫轻解,香帏锦暖。   他竟会遍遍唤她名字。   ……   “少东家,你出来看……”肖唐不知第几次唤他。   钱誉乍醒,只觉口干舌燥。   马车已然停下,却似是还在武陟山上。钱誉压下先前情绪,钱誉撩起帘栊,只见肖唐尴尬得指了指前方。   钱誉顺势看去。   应是昨日暴雨后,山上滑坡松动,有落石滚下,将路上砸了坑。而后又有雨水冲刷,填了些山上冲下的土壤,将不明显的深坑填平,马车驶得快哪会留意?前方马车应是忽然压上,硬生生将马车底部的承重横木折断。   这辆马车便等于废了。   “少东家,你看,这下山的路只有这么窄,前面的马车若是过不去,我们也过不去。”肖唐是愁此事,少东家在京中还约了人,眼下,还不知道要在这里折腾多久。   此时明显还在武陟山上,行在他前面的马车似是只有一辆……   思及此处,钱誉忽然拢了拢眉头。   尚且来不及敛起眸间的神色,便见一袭身影从马车前绕到马车后来。钱誉恼火,不是白苏墨是谁?!   脑中似是还是先前的那场未醒的春梦,锦帏香暖,酥骨撩人,偏偏正主就在眼前,鬼使神差抬眸朝他这厢看过来。   见了鬼了!钱誉烦躁得避开她的目光。   白苏墨将好看到他眼中的恼羞成怒看在眼里,又似是厌恶一般避过她的目光。   白苏墨怔住。 第14章 不负韶华   身侧,褚逢程也正好见到身后那辆马车。   这辆马车也是自武陟山半山腰下来的,那人先前他在念恩阁时也见过。   “苏墨,你们在此处等,我去借马车。”褚逢程朝白苏墨道。   顾淼儿也从马车前绕了过来,眼见褚逢程朝那辆马车走去,顾淼儿心中才松了一口大气:“幸好,我还以为真要骑马回去呢。”   她又不会骑马,若是真要骑马回京,还需得有人牵着马走。   等到京中至少也得夜半了。   顾淼儿庆幸:“天无绝人之路。”   白苏墨嘴角勉强牵出一丝笑意。   眼见褚逢程上前,对方一身戎装,眉间透着威仪,又有佩剑在手,是军中之人,肖唐赶紧跳下马车:“军爷好。”   语气里甚是讨好,也一脸笑意。   民不与官斗,尤其是这军中之人,更是惹不起。   小心驶得万年船。   褚逢程礼貌朝他笑笑,又拱手朝钱誉道:“昨日暴雨,山道滑坡,马车刚才陷到深沟里断了承重横梁,走不了。武陟山僻静,这是下山唯一的路,车上尚有几位姑娘在,若是牵马下山夜路可能不安全,不知可否方便借公子马车一用?”   褚逢程看向钱誉。   钱誉余光轻轻瞥了瞥他身后,片刻,嘴角才微微勾了勾:“方便,马车够大。”   褚逢程顿了顿,   稍许,才拱手道谢。   两人眼中都有不明意味。   褚逢程看了看他掀开的衣领,钱誉装作未见。   听到钱誉同意,于蓝折回告诉白苏墨和顾淼儿等人。   顾淼儿就差欢呼雀跃了。   肖唐这才凑到钱誉身后,悄声笑道:“少东家,这回要与顾小姐共乘了……”   钱誉恼火。   ******   许是因为钱誉先前那句慢悠悠的“马车够大”,褚逢程以为他要一同呆在马车之内,终究是借人马车,对方若不会骑马也不能将人赶了去。   车内都是女眷,若只有钱誉一人自然不合礼数,褚逢程便也跟在平燕和缈言身后上了马车。   谁知,等他入了马车内,钱誉却干脆同肖唐坐在一处。   “少东家……”肖唐朝着身后挪了挪嘴,意思是顾小姐还在车里内,他怎么不进去,多好的机会呀。   钱誉一折扇打重重在他头上,“仔细了驾车,前车之鉴方才不是见过?”   也是,肖唐不敢分心了。   肖唐正欲挥鞭,褚逢程却又撩起帘栊出来。   马车内都是女眷,他先前是以为钱誉要待在其中,钱誉衣领半敞,与女眷在一处多有不妥,他才特意跟去。眼下,若是只有他一个男子,待在其中同样不便。   顾淼儿倒是乐意见到他上马车,但见流知,平燕,缈言等人眼中不免略带诧异的目光,褚逢程心中清楚,应是误会他别有用心了。   众人目光中,褚逢程只得尴尬下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褚逢程才跃身上马。   他看不到钱誉嘴角的笑意,也不知晓对方是否是有意摆了他一道。   钱誉折扇打开,在胸前慢晃晃得摇了摇,唇畔似笑非笑。   “少东家笑什么?”肖唐不解。   钱誉悠悠道:“好笑之事。”   片刻,脸色又耷拉下来:“不是让你好好驾车吗?你看我做什么?”   肖唐怄得很。   ******   回程路上,顾淼儿同白苏墨依旧猜字谜。   白苏墨不时看向帘栊外,心有旁骛。   顾淼儿见她并无多大兴致,便也所幸不嚷着要猜字谜了。   眼下就有现成的话题,她兴趣自是要大得多:“白小姐,同我好好说说,这褚逢程是怎么回事呗?”   顾淼儿惯来有韧性。   白苏墨奈何笑了笑,所幸将同褚逢程认识的前前后后大致说与顾淼儿听,也省得她日后再做些风风火火的撮合之事。   “所以,褚逢程心中是有白月光的……日后,你也勿再行浮夸之事撮合,省得我同褚逢程两人都下不来台。”   顾淼儿意兴阑珊:“可我还是觉得褚逢程很好呀。”   白苏墨笑笑:“我又未说他不好。”   钱誉眸间微滞。   马车不似国公府的那辆,几人习惯了国公府先前的马车,不知晓声音自内传出,外面听得清清楚楚。   顾淼儿笑开:“是吧是吧,苏墨,其实我觉得,这世上长得既好看又低调专情的男子才最为难得。若换作是我,只要这人是值得托付的,白月光便白月光好了,余生尚还漫长,只要心意相通,相互扶持,终有一天,做了他心头那颗朱砂痣,什么白月光便也消退了。”   屋中皆是笑声。   呵,钱誉心头戏谑。   却是莫名,想听白苏墨如何说。   钱誉手中折扇都停了晃动,仔细待着,片刻,她的声音传入耳际。   “有道理。”   钱誉眸色沉了沉,脸上神色也似淡了下去,嘴角揶揄。   心头白月光?   他怎么就不信?   大家都是男子,褚逢程眼角眉梢里藏着的意味,还有种种行径意图看在眼里,他又不瞎,这等欲擒故纵的手法,大凡也只有这种没脑子的深闺女子才会相信。   他还道她与顾淼儿之类有何不同……   钱誉收了折扇,又听白苏墨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   “你是话本子看多了。”白苏墨微微笑道。   顾淼儿哑然。   白苏墨悠悠抬手,单手抵在下颚处,优雅妩媚:“你我本都如此好,又值大好年华,自有骄傲,为何要寻一个心中有白月光的人?要做,便做旁人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觅得真心喜欢之人,才真正不负韶华。”   白苏墨嘴角微扬,轻颦浅笑,犹若清风霁月一般。   流知赞许笑笑。   顾淼儿眼前一亮:“就是就是,我们本就很好!为何要屈就自己?自然值得最好的!!”   桓雨和平燕,缈言几人闻言纷纷笑开。   钱誉眉间微舒,唇瓣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眸间隐隐一抹深邃幽蓝。 第15章 好奇   如此笑声,这回京的路途也不算漫长。   顾淼儿倒是惊奇:“竟有五洲志。”   世界之大,除却燕韩,西秦,长风,南顺,北舆和苍月各国,尚有羌亚,巴尔等游牧民族,更远些,还有西域,以及西域以西。钱誉的马车里竟有介绍各国风土人情的书册,《五洲志》不过其中一本。   一侧还有《西秦记事》,《长风记》,《南顺民风》,《北舆小传》,《苍月采风》等等,顾淼儿逐一念出,惊异道:“借这辆马车给我们的人,竟然会看这些书。”   顾淼儿忍不住感叹:“能沉下心来读这些书的人,世上统共都找不出几个。我二哥是其中一个,这是我见过的第二个。”   白苏墨一一看过顾淼儿摆出的这几本册子,西秦,长风,南顺,北舆,苍月都有……白苏墨指尖微顿,唯独没有燕韩。   白苏墨朝帘栊外看了看,心中猜测:莫非,他是燕韩国中之人?   顾淼儿没兴趣追究这车的主人为何对这些书有兴趣,她正好可以翻一翻打发时间才是!顾淼儿挑了那本《北舆小传》来看,只是翻开扉页便又是惊奇:“竟有批注。”   白苏墨也翻开《西秦记事》,果真隔不多几页便有批注在,或详细,或简略,有时一页之中便标记诸多,有时一连几页都留白。批注的大多是同各地风土人情相关的习俗和货物,或将一些地名特意圈了出来。   应当不会错,是商人。   还是燕韩国中来苍月的商人。   白苏墨再次瞥目,朝帘栊外看去。   帘栊稀疏,隐约能看到他的身影。   昨日在大雄宝殿时,她便见过他,只觉得他说话有趣;后在容华寺厢房后苑,他伸手拽他,她也记得他眸间沉稳凝重,将她挡在身后,用树杈挪开那条有毒的小蛇,她那时便打量他许久;再是念恩阁不期而遇,他似是寡言,不愿同她招呼;下山时,竟在半山腰也遇见,只是方才马车横梁折断,又在下山途中遇到,她恰好看到他烦躁而厌恶得瞥过目光去……   其实她对他的印象尚好,可对方却似是对她有些成见。   白苏墨收回目光。   不知为何,忽得想起方才上车前,经过他身侧,他未看她,她却见他衣领半敞,透着平日里不曾见过的男子气息和光景,许是,男子身上特有的风流恣意。   她轻瞥,他衣领间正好有几滴汗珠顺势流进衣襟内里。   他便随意扯了扯衣领,露出颈部一侧好看的曲线。   似是有着说不清的诱惑。   白苏墨指尖微滞,脸色微微一红,旁人看不出来,她却心知肚明。   她分明对他好奇……   这一路,白苏墨都心猿意马。   连顾淼儿同她说话,她都时而走神。   顾淼儿道是她这两日累了,也未留意更多。   ……   马车在途中路过的茶铺稍事休息,白苏墨已靠在引枕上入睡。   流知等人见她睡着,便也没出声唤她。   小姐认床,换了床夜里容易睡不好。眼下,见她呼吸均匀,应当睡熟,顾淼儿也轻手轻脚下了马车。   钱誉在一旁的茶桌上一面饮茶,一面打量。   马车上的人陆续下来,却一直未见白苏墨。   肖唐在身后,狠狠扯了扯他衣袖:“少东家,少东家,顾小姐过来了!”   钱誉奈何,这茶铺一共只有三张桌子,还有两张坐了人,顾淼儿不来此处,难不成还去另外两桌坐?   顾淼儿果真在他对面落座。   “钱公子,多亏了你的马车,否则我们恐怕眼下还在武陟山上,还不知道还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呢!”受人恩惠,要记得将心中谢意挂在嘴边,尤其是不熟之人。曲夫人如此教诲,顾淼儿知行合一。   钱誉笑笑,未曾多言。   寒暄了几句,褚逢程正好折了回来,将马交予于蓝,于蓝帮忙饮马。   “苏墨呢?”不见白苏墨,褚逢程问起。   顾淼儿笑道:“睡了,流知在车里照看。”   褚逢程瞥目:“可是闷热中暑?”   神色中有关切,却又不显怀,好似朋友一般。   顾淼儿便笑:“不是,她是认床,换了地方就容易睡不好,正补觉呢。”   褚逢程这便没有多问。   凡事关切,又点到为止,不逾矩。   这样好的人,顾淼儿只道可惜了。   钱誉也想起先前白苏墨在车中说起的褚逢程之事,方才一幕钱誉也尽收眼底,便微微低了低眉,唇边隐晦笑了笑。   钱家生意遍布燕韩,他阅人无数,何时看错过?   褚逢程半拢了眉头看他。   钱誉也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饮茶。   褚逢程忽得觉得,先前钱誉应当是有意戏弄他。   但钱誉全程却都只是在饮茶,连多的一句话都没有。   褚逢程只得瞥目。   ******   白苏墨是被流知轻轻摇醒的。   “小姐,到府中了。”流知道。   白苏墨微微打了个呵欠,片刻,才蹙了蹙眉头:“府中?”   平燕和缈言都已下了马车,流知正好撩起帘栊,可不是国公府中的清然苑吗?   流知扶她起身。   帘栊外不见钱誉,褚逢程和顾淼儿等人身影。   流知会意:“马车申时便回了京中,钱公子似是还有旁的事,便将马车留下,带小厮先走了。马车先送顾小姐回了顾府,小姐一直睡着,回府时候于蓝将马车直接驶进了清然苑,眼下都快黄昏了,奴婢才来唤小姐。”   她竟睡了这么久?白苏墨意外。   流知叹了叹:“许是车中有这檀香木佛珠的缘故?听闻檀香木能宁神静息。”   白苏墨果真见一侧那串檀香木佛珠,应是佩戴在身边许久,只剩了清淡的檀香木味道,上马车时都未曾有人留意,她先前正是靠着这檀香木佛珠入睡的。   趁流知扶她起身,这串檀香木佛珠自然不是顾淼儿的,白苏墨看了看系绳上的坠子,上面刻着一个极小的“誉”字。   誉?   白苏墨笑了笑。   他叫钱誉?   ******   流知扶白苏墨下马车。   尹玉来了跟前:“小姐,国公爷那头遣人来了,说国公爷留了褚公子一道晚膳,厨房那头正备着,国公爷让人来请小姐一道。”   白苏墨看向流知:“褚逢程怎么还在?”   流知似笑非笑道:“国公爷早前就让齐润在大门口候着,见到马车回府,便将褚公子领去万卷斋见国公爷去了,便是想走也走不掉……”   白苏墨额头三道黑线。   爷爷还想乱点鸳鸯谱。   白苏墨朝尹玉道:“尹玉,先同爷爷说,我换身衣裳就来。”   “是。”尹玉去回话。   入了屋内,流知取了衣裳给白苏墨更衣。   “小姐,看来国公爷很是中意褚公子。”流知笑语。   白苏墨道:“爷爷喜欢褚逢程,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流知看她。   白苏墨笑:“爷爷一生戎马,便是如今在家中颐养天年还津津乐道边关之事,军中之事。京中这些个公子哥,哪个入得的爷爷的眼?许相的儿子,爷爷嫌他不学无术;同庆郡王的儿子,他又道唯唯诺诺;秦将军家的公子,他嫌胸无点墨。就褚逢程像爷爷年轻时候,爷爷自然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倒也是。”流知也笑笑,“不过,褚公子是真与国公爷投缘。方才听宝澶说,昨日国公爷听说褚公子婉拒了陛下想留他在京中做禁军左前卫副使时,国公爷特别高兴,说我苍月男儿就该如此!”   白苏墨微怔。   流知又道:“然后国公爷便让褚公子来容光寺接小姐了。”   白苏墨迟疑:“宝澶有没有说,褚逢程昨日为何事来的府中?”   流知道:“似是说褚将军前回同国公爷推演的那局沙盘未完,褚将军回去一直琢磨着,昨日终于琢磨了出来,可褚将军在校场点兵抽不开身,便让褚公子来了国公府。褚公子同国公爷一道做完了那局沙盘,国公爷很是高兴,便留了褚公子一道午饭,听说便是午饭时说到褚公子辞了禁军左前卫副使一职的事,国公爷赞不绝口,恰好晌午下起了暴雨,国公爷就让褚公子来容光寺接小姐。”   难怪……   爷爷的性子,白苏墨其实再清楚不过。爷爷惯来尊重她的意思,自上次见过褚逢程回来,她没有主动提及过褚逢程,爷爷也应当猜到其中一二,她也一直当爷爷清楚她的心意,所以爷爷便是再喜欢褚逢程,过后的两日也没有多过问了,褚逢程的事在爷爷那里也应当告一段落。   可昨日,爷爷忽然让褚逢程来了容光寺接她。   她还意外。   原来竟有此翻缘故!   昨日过后,爷爷应当是太喜欢褚逢程这个人了,觉得若是不将她同褚逢程凑成一堆,心中都实在是憾事一件,才会让褚逢程来容光寺接她,又留了褚逢程今日在府中同她一道吃晚饭。   爷爷对她的亲事向来纵容,都是她自己拿捏,这仿佛还是头一遭。   白苏墨娥眉微蹙。 第16章 投其所好   更衣完,白苏墨同流知一道往尽忠阁去。   国公府很大,却只有她住了一个清然苑,爷爷住了一个月华苑,别的地方大都空置了,也显得冷清。   尽忠阁月华苑中用膳食的地方。平日里爷爷招呼客人都在前厅,用饭在偏厅,这尽忠阁已是国公府内院,除却她外祖父这边的亲戚来府中,爷爷从不在尽忠阁招呼人。   褚逢程这是头一份。   白苏墨心中对褚逢程忽得生出一丝说不清微妙感。   似是……   白苏墨微拢眉头,不再妄加揣测。   “媚媚。”等到尽忠阁,已见宁国公同褚逢程在一处边饮酒边等她。   听到爷爷在褚逢程面前提“媚媚”二字,白苏墨顿了顿。   “爷爷。”白苏墨上前福了福身。   尽忠阁多是祖孙二人用饭,桌子不大,小且温馨。   今坐三个人似是也正好。   “昨日京中罕见暴雨,幸亏逢程到容光寺接你,爷爷这才放心。正好今日逢程也在,爷爷留逢程在家中简单吃口饭,一道喝盅酒。”如此场合既显得莫名正式,又似随意家宴,白苏墨也说不清。   白苏墨笑笑。   “媚媚,听逢程说回京路上遇些意外,马车底部承重木梁断裂,险些要半夜才回,所幸还有马车路过,可有吓倒?”宁国公问。   白苏墨莞尔:“顾淼儿是吓倒了,爷爷,我本就会骑马,便是没有马车,也能骑回京中。”   褚逢程看着她,礼貌笑笑。   恰到好处。   宁国公却道:“是,骑得同个三脚猫似的。”   “爷爷?”白苏墨惊愕,爷爷竟会在旁人面前说她丑事,这也是头一遭。   褚逢程适时低眉,唇边勾了勾。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举止风度皆有。   “逢程敬国公爷。”他坐得笔直,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又自有气度。   如何看,都似恰到好处替她解了围。   宁国公哪里看不明白?   褚逢程是在维护媚媚。   白苏墨也笑着看他,他若不是极有心,便是极聪明。   早前她为何不察?   宁国公也罕见仰首将杯中饮尽,酣畅淋漓。褚逢程便牵袖给他添酒,酒杯添至大半多一分,给自己却斟得满满。   宁国公看在眼里,心头赞许。   白苏墨也尽收眼底。   褚逢程行事处事皆得爷爷欢心。   “逢程,后日便是游园会,太后邀了年轻后辈前去,听闻接到帖子的人不少,届时必定人满为患。你可与媚媚同去,也算有个照应。”   白苏墨转眸看了看宁国公。   宁国公特意瞥目看向褚逢程,避过。   褚逢程微怔,宁国公亲自给他斟酒,褚逢程才应了声好。   白苏墨知晓爷爷今日是铁了心,便没有再作声。   酒过三巡有多。   宁国公饮了多少,褚逢程便是他的两倍至三倍。   爷爷常说酒品看人品,爷爷今日应当就是特意留褚逢程在尽忠阁饮酒的。褚逢程酒量实则不差,但桌上就两人,来来回回间本就饮得多,还急,褚逢程醉得实在撑不住,期间倒也一直恭敬有礼,不见有旁的不同,只是实在撑不住时,便在饭桌上直接倒头。   “逢程?”宁国公唤了声。   褚逢程并无反应。   “逢程……”白苏墨也轻轻伸手推了推,对方不仅没有反应,耳边反倒还有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齐润叫了苑中小厮一道,将褚逢程送去了骄兰苑的屋中休息。   骄兰苑同清然苑离得近。   早前白苏墨外祖父家的亲戚来,也多是在骄兰苑暂住。   褚公子是国公爷眼中的红人,更怕是未来的姑爷,齐润不敢怠慢。   好在这褚公子虽然醉得不省人事,却没有旁的幺蛾子。   伺候褚逢程睡下,齐润便来复命,褚公子酒醉后尚且自制,没有旁的花花肠子。   宁国公颔首,又让齐润亲自去一趟驿馆给褚将军送信,说他今日同褚逢程饮多了酒,他许久没有这般酣畅淋漓饮酒过了,怕褚逢程路上见风折腾,让褚逢程翌日酒醒了再回。   齐润一一记下,而后匆匆出府。   白苏墨心底澄澈。   褚逢程在爷爷这里的最后一关,只怕也过了。   爷爷这般喜欢褚逢程,只要爷爷一句话,褚逢程哪里从京中走得了?   还是褚逢程打从一开始,心中便清楚?   白苏墨垂眸。   爷爷说他好,顾淼儿说他好,就连她也都觉得褚逢程好……   这京中想着投爷爷所好的人不少,但想在爷爷慧眼下博得好感,又不谄媚更是少之又少。爷爷喜欢的便是正直,果敢,有大家风度,却又不失气度的年轻后辈。   爷爷便很喜欢顾阅,从不特意讨他欢喜,却是京中这一辈中的翘楚。   爷爷常说顾阅的性子和才能若是在军中,必定有一番作为。   可顾侍郎不希望顾阅从军。   爷爷私下愤愤过,误子,误国。   可终究是顾家的家事,爷爷只是惋惜,却并不干涉。   而褚逢程的出现,便极符合爷爷心中对京中晚生后辈的要求,自然而然,也就符合了爷爷对未来孙夫婿的要求。   他的孙女婿要在军中历练过,要是征战沙场,顶天立地,血气方刚的男儿。   亦如她已经过世的爹。   白苏墨心知肚明,心中不忍拆穿。   国公府向来冷清,便是如今四下掌灯,流知还是拎了灯笼在前面照亮。灯笼摇摇晃晃,投下的影子也深浅不一,忽长护短,便似白苏墨眼下的心思这般飘忽不定。   褚逢程真是如此恰到好处,处处都合爷爷心意?也正好都遇到合适的时机表露在她和爷爷面前?亦或是……这人极其懂得拿捏,处处投爷爷所好,投她所好,投她周遭之人所好?   如若是,褚逢程这人便是步步为营,心思该有多深?   从月华苑到清然苑路途不短,白苏墨思绪未曾断过。   从爷爷当初提起让她见褚逢程此人,她并未上心,但在大厅中见到褚逢程时,发现褚逢程也一脸奈何,她想应是遇到同命相连的人了。而后,褚逢程有意无意提及需安抚褚将军的情绪,又与她安抚爷爷情绪相同,二人自然而然拉近了距离。他提及心中白月光,她觉得他是重情义的人,并且接近她并无旁的目的,她便也愿意同他一处,而后那句“苏墨,你便是光”也确实曾触及她心头。   她见褚逢程不过几日,但在爷爷看来褚逢程已非她的良配莫属。   白苏墨眉间一丝清明,忽然想起来,仿佛褚逢程也是头一个,她在见过之后,却未主动同爷爷说起过她不喜同这人在一处的。   白苏墨忽然驻足。   难道,从一开始褚逢程赌得便是爷爷对他的喜欢,和她对他也并不排斥? 第17章 檀木香   思绪间,已行至清然苑中。   白苏墨敛起目光。   她惯来不常以极差的预期揣度旁人心思,对褚逢程便也是。   她宁肯相信他是那个一心守着心中星辰暖阳,低调而专情的男子,一个值得信赖和相处的朋友,而非一个心思缜密,又处处隐藏了心机的人。   愿她魔怔。   入了内屋,尹玉和胭脂打了水来给她简单洗漱,缈言去铺床。   洗漱过够,尹玉和胭脂又伺候她更衣入睡。   白苏墨疑惑:“今日怎么不见宝澶?”   这苑中平素就属宝澶最闹腾,她说个不停,自己就得定睛看个不停,今日不见宝澶,好似都不习惯了一般。   尹玉应道:“宝澶姐姐的外祖母似是病了,听说用了许多药也不见好,国公爷昨日让宝澶姐姐回家中呆几日,这几日怕是都不会来了。”   白苏墨想起宝澶的外祖母身子一直不太好,似是也有些年头了,她也听说过。   流知时常替宝澶当值,便是宝澶要回家照看外祖母的缘故。   “只是,”尹玉看了她一眼,悄声道:“听说这回,大夫是说宝澶姐姐的外祖母应当熬不过去了,宝澶姐姐怕是回去陪最后一程的……”   白苏墨微顿。   “胭脂,去唤流知来。”白苏墨吩咐。   胭脂应好。   片刻,流知便来了屋中,白苏墨已换好入睡衣裳。   “小姐唤我?”流知福了福身。   白苏墨问道:“宝澶的外祖母可是在涪县?”涪县就在京城以西几十里处,从京中过去马车要一天。   流知想了想,点头,似是早前听宝澶说起过。宝澶素来贪嘴,上次说想吃自己外祖母做的肘子肉了,小姐便给了她三日假,来回涪县的路上花两日,家中呆了一日,果真是只吃了一日肘子就回来了,其实是想念外祖母了。   宝澶的娘亲曾是国公夫人生前的管事妈妈,宝澶的爹也是国公爷早前身边的小厮,宝澶打小便是外祖母照顾的,感情自然亲厚。   白苏墨道:“你从苑中挑两个能干的老妈子和小丫鬟,让缈言带着她们一道去一趟涪县,看看宝澶家中有什么可以帮衬的。若是宝澶的外祖母真撑不过,去了,也好帮忙料理之后的事情。别看宝澶终日大大咧咧的,她同她外祖母感情深厚,这种时候最是不好受。我看缈言年纪同她相仿,她二人平日里也要好,你让缈言去一趟涪县陪她,她若心中难过,也好有人可以诉一诉。”   流知笑笑:“知晓了,奴婢这就去安排。”   白苏墨颔首。   “对了,那辆马车呢?”白苏墨忽然想起。   流知似是怔了怔,片刻,才想起白苏墨说的何事:“钱公子似是没准备将马车要回去,当时走得急急忙忙,连落脚的地方也没留下,便是我们想还也没处还去。奴婢让盘子先将马车暂放在马厩那边了,若是今后有人来问,便还去,若是无人问津,等一两月便让马厩那边自行处理了。”   白苏墨点头。   那辆马车应当只是租来的,从钱誉轻松给赵十三支招还账的模样来看,钱家至少家中殷实,哪里会介意一辆租来的马车?   应当也不会再要回去。   白苏墨不多问了。   只是流知转身,她又道:“那马车里早前那摞书呢?”   流知道:“奴婢让平燕一道收起来了,若是有人来取,便一并送回。”   白苏墨又点了点头,朝流知道:“我早前在马车上看过那些书,上面的批注有几分意思,你让平燕拿过来,我正好睡前翻翻。”   小姐睡前本就有看书的习惯,所以床头也时常留了盏灯。   流知并未多想,应了声好。   等稍许,平燕和胭脂两人将盒子搬来。   满满都是些书,看着都有些沉。   《西秦记事》这本她已粗略看过,《长风记》却是可以翻翻,白苏墨顺势拿出,盒子夹缝处正好落出一物。   白苏墨拾起,竟是早前那串檀木香佛珠。   佛珠的坠子上还刻了个“誉”字。   白苏墨握在手中,想起白日里,钱誉看到她时眼中那股子厌恶和烦躁,她虽听不见,却哪里会看错?   似是能避多远便想避多远。   她又忽得想起他衣领半敞,扯了扯衣领,汗水流入衣间的模样。   似是说不尽的慵懒,诱惑……   她心中忽得砰砰跳跳。   脸微微似火烧一般。   早前哪里见过男子这般模样?   她竟会偷偷打量人家?   白苏墨微微咬唇,她爷爷是定国公,身世显赫。她虽自幼听不见,但相貌和性子在京中都算出众的。过往在京中各个都将她放在手心捧着,她不知这个素未蒙面的钱誉为何对她讳莫如深?   这马车和一箱子书,他未必放在眼里会来要回,可这串檀木香佛珠,上面的味道都已磨得只剩清淡,应是他常带在身边之物。   出门在外,求得是平安,这串檀木香佛珠他可会放在心中?   ******   翌日清晨,锦湖苑中。   肖唐已将这座租来的苑子来来回回翻了不下五六遍,但无论如何也没见到少东家那串檀木香佛珠。那串佛珠是少东家的心爱之物,走到何处都带着,如何会弄丢的?   肖唐也急。   “少东家,苑中四处都找遍了,真没找到那串檀木香佛珠。”肖唐哀怨,“可是昨夜见鼎益坊老板的时候落在酒楼了?”   钱誉摇头:“去容光寺的时候,还在身上。”   容光寺?   肖唐恍然大悟:“少东家,可是落在容光寺的厢房里了。”   钱誉也不确定。   肖唐迟疑:“若是不在容光寺……便只能是在先前那辆马车里了……当时不是说,马车先送顾小姐回府,然后再去国公府吗?”   又同国公府扯上了关系,钱誉恼火:“你明日先去趟容光寺看看再说。”   肖唐应好,半晌,又哀怨道:“少东家,明日是七夕啊……”   让他一人去佛寺……   钱誉睨他一眼:“怎么,我让你去寺庙,我自己去会织女不成?”   一语怼得肖唐语塞。 第18章 拨云见日   翌日,缈言便带了清然苑中的粗使老妈子和小丫鬟启程去涪县。   府中有现成的车夫,一路上也安稳。   清晨,缈言来辞行,白苏墨让她再带一个清然苑中的小厮同行,届时也好有个帮衬,流知立即去安排。末了,白苏墨又道苑中也没有什么大事,让她和宝澶不着急回来,在涪县多呆些时日。   缈言一一应承。   缈言一走,平燕和胭脂便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流知折回,正好将整理床铺整理了。   片刻,便见尹玉来了屋中,同白苏墨说,褚公子离府了。   褚逢程昨日喝醉,宿在骄兰苑。   今晨起来,又去直接去见宁国公,而后便离府了。其间并无多余的心思和动作,譬如借故来清然苑同她说话,或辞行之类。   行事磊落光明。   白苏墨笑了笑。   兴许昨夜的猜测,果真都是巧合。   如此更好。   流知一面听尹玉和胭脂同白苏墨说着话,面带笑意,一面俯身收拾被褥和枕头,只是忽得见到枕头一侧还有一串檀香木佛珠……   流知娥眉微蹙,想起昨日马车上的那串。   她记得燕平应当是同那摞子书一道收起来了。   流知脸上笑意稍敛,怔了稍许,心想,许是……许是小姐觉得昨日在马车上睡得安稳是这串檀香木佛珠的缘故,才好奇放在一侧的。   但这毕竟是男子贴身之物……   小姐心中应当有数。   流知顿了顿,迟疑了稍许,还是放回了她枕头一侧。   恰好平燕和胭脂伺候完白苏墨更衣,白苏墨坐到妆奁前。   “我来吧。”流知上前,朝平燕和胭脂道:“你们去忙苑中旁的事情吧。”   白苏墨从镜中见道流知同她二人说话。   平燕和胭脂便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流知和宝澶是她身边的大丫鬟,早前替她梳妆的一直是流知,后来周妈妈家中有事走不开,她房中又未再添管事妈妈,苑中的大小事宜便都由流知在看,这梳妆的琐事便落在了宝澶和胭脂头上。今日宝澶不在,平燕和胭脂来给她梳妆本无不妥。   流知应当是有意支开平燕和胭脂,有话同她说的。   流知果然开口:“小姐,今日带这幅珍珠头面可好?”   她今日正好穿了一身湖蓝色苏锦平绣上衣和流萤白纱裙,流知从妆奁中取出珍珠耳环在她耳前衬了衬,相形益彰。   流知和宝澶伺候她的时间最长,流知又是心思最细腻的一个,向来最懂她的喜好。   白苏墨颔首道好。   流知便上前替她梳妆。   虽说平日里是宝澶和胭脂在做,但流知手最巧。大凡重要的场合,白苏墨的梳妆还是流知来做,流知手艺并不生疏。   流知一面替她梳头,一面道:“昨日光顾着宝澶的事,还有一事忘了同小姐说了。”   白苏墨从镜中看她。   流知侧身一步,半跪着朝她福了福身,道:“小姐,早前夏姑娘送来的那套游园时穿的衣裳,被奴婢不小心挂丝了,刚好在醒目的地方。奴婢平日里也会些针线功夫,瞧那挂丝应当不重,夏姑娘手巧,缝补一下便能如新衣一般,但明日似是来不及穿了。”   这清然苑中只怕都找不出一个比流知更细心的人。   白苏墨心若琉璃。   秋末是她的朋友,流知是不想她为难。   白苏墨扶她:“可还有旁的衣裳?”   明日的游园会是太后命人一手操办的,出席这样的场合,穿的衣裳不能随意。为显郑重,受邀之人大都会以新衣新头面示人,这也是早前为何顾淼儿抱怨琉璃坊人满为患的缘故。   她不缺新头面,光是平日里嫌隆重,拿去压箱底的那些便错错有余。只是出席这些场合的衣裳,大都需要切合主题,临时量体裁衣。   流知道:“小姐可还有印象,上月许相夫人寿辰,鼎益坊来给小姐量衣裳时多做了一件,小姐选了一件,还剩一件一直未穿过。”   白苏墨倏然想起是有这么一桩事。   许相夫人生辰就在上月,衣裳是新做的也贴合,当时是说要在相府后花园的莲池赏荷花,衣裳便也是按照此番做的。藕荷色和象牙白相衬衣裙,既不会喧宾夺主,也不会过于素淡而显得不隆重,明日的场合倒是再好不过。   流知道:“那奴婢先让平燕和胭脂将衣裳备好。”   白苏墨应好。   言辞之间,尹玉自外阁间来,福了福身,朝白苏墨和流知道:“小姐,夏姑娘来了。”   秋末?   白苏墨和流知对视一眼,白苏墨朝尹玉道:“你先领秋末到外阁间。”   尹玉照做。   流知掀起帘栊,正好见到尹玉引了夏秋末入外阁间。   流知微微颔首:“夏姑娘。”   “流知也在?”夏秋末热忱。   这苑中,素来都是流知待她最友善,不像宝澶几人,夏末秋心中一直感念,便也一直对她亲厚。流知便也笑笑,出外阁间时,见夏秋末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中应当是一套衣裳。   “苏墨,你的耳朵能听见了吗?”夏秋末一来,这外阁间便忽然叽叽喳喳热闹起来,尹玉笑笑,退出去奉茶。   白苏墨一面摇头:“不曾这么快。”   一面牵她到桌前落座。   夏秋末脸上的笑意倒是去了一半,叹息道:“我以为你能听到我说话了。”   白苏墨便笑:“仍可期待。”   她总是如此乐观,夏秋末笑。   “对了,我今日来是给送你送衣裳的。”夏秋末掀开托盘上的锦缎。   “我早前见那海棠色的料子做薄罗衫子实在好看,就做了一套。可后来一想,你似是不喜欢在人多的时候穿那样鲜艳的颜色,便赶了另一套出来,幸好还来得及。”夏秋末叹道,“虽是赶得,可我的手工可一点没马虎,苏墨,你快看看,可还喜欢?”   夏秋末笑颜盈盈,眼底却是布满了猩红血丝。   白苏墨微怔,还是佯装不曾看见,伸手摸了摸这料子,便笑:“往常的琥珀色都显得过于艳丽,在这料子上竟会如此平和,和青竹色的裙子搭得也正好。”白苏墨惊讶,“这材质很好。”   秋末也笑:“是新到的一批料子,我也是见这琥珀色好看又不突兀,再搭上这青竹色,于领口,袖口和腰间略加修饰,便是配上简单的翡翠耳环都美极了,你穿一定好看。”   白苏墨唇畔勾勒:“秋末,谢谢你。”   夏秋末歉意道:“苏墨,早前我送来的那件海棠色的衫子,你都没怨我,你若是再道谢,我心中才过意不去呢。而且你穿好看,才是我的金子招牌,来照顾我生意的人便多了,反倒是你可会介意?”   白苏墨坦诚摇头。   夏秋末轻叹:“苏墨,你这样好的人,没有人不喜欢。”   白苏墨忽得想起钱誉来。   悠悠有些出神。   夏秋末偷偷打起了呵欠,白苏墨回眸,唤了胭脂将衣裳收起来:“秋末,不知你究竟熬了几个通宵,今日便不留你了。”   夏秋末笑笑,“那祝你明日七夕,觅得如意郎君!”   平燕去送。   等出国公府时,夏秋末只觉心中如释重负,便是觉得连这天色都一扫了几日的阴郁,蔚蓝无比。   其实就算今日她不送衣裳来,苏墨也不会因她早前那件送来的海棠色的薄罗衫子而同她生分。   但她心中仍旧欢喜!   她在赶制那十件衣裳时便先留了料子给苏墨做这身衣裳,不会因鲜艳而引人注目,却别出心裁,又得体好看。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夏秋末微微仰首,哼起小曲。   ******   祝掌柜将衣裳送到锦湖苑,钱誉手中。   早前程老板让夏秋末做的十套衣裳中,其中有一件便是给钱誉的。   钱誉眼中顿了顿:“这件衣裳手工很好。”   祝掌柜便笑:“我们东家一共让人做了十件,特意让我来送这件给钱老板,明日是苍月京中的七夕游园会,京中有头有脸的权贵都会去。东家让我送了张帖子来,钱老板初次来苍月,正好可以前去,兴许将好还能见着这几件衣裳。”   钱誉接过,唇瓣一抹笑意:“替我谢过程老板。”   祝掌柜拱手辞别。   待得祝掌柜离开,钱誉又看了看手中的帖子,戏谑笑笑,还真被肖唐那家伙说中! 第19章 飞醋   翌日清晨,流知唤白苏墨起。   今日是七巧节,稍后的游园会,白苏墨需在太后面前露脸。今天紫薇园必定摩肩接踵,白苏墨想临近晌午时再去,流知知她心意,便未一早唤她。   等白苏墨起身,流知和胭脂伺候白苏墨梳洗。   言笑间,平燕一一比衬首饰。   白苏墨最后还是挑了那套再简单不过的翡翠头面搭秋末新送来的衣裳。   平燕笑眯眯应好。   不多时,尹玉也掀起帘栊入了屋内,笑嘻嘻说褚公子到啦!   说起此事,白苏墨又再头疼了一回。   爷爷前夜嘱咐褚逢程与她同去紫薇园,她不好当着褚逢程拂了爷爷颜面。爷爷当日又喝多,正是兴头上,白苏墨再澄清也无用,本想着第二日再好好同爷爷说说褚逢程的事,结果秋末来了府中送衣裳。等送走秋末,再去月华苑寻爷爷,才晓爷爷吃了秤砣铁了心,竟一早让齐润收拾了东西,带着齐润外出会老友去了,少则都要三两日才回来,还留话给她,让她安心同褚逢程一道去游园会。   她头都大了几分!   褚逢程已应了爷爷,左右都不得不来。   眼下,她才洗漱好,尹玉便说褚逢程已经到了。   国公府阖府上下皆知国公爷中意褚逢程,便都待褚逢程如上宾。今日是七夕,褚逢程来接她同去,在国公府诸人眼中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国公爷不在府中,尹玉便想都未想便领了褚逢程来清然苑中。   因着她在梳妆,褚逢程也不好在外阁间等,尹玉便请了褚逢程在苑中凉亭中小坐。   尹玉说完,笑了笑,便福身退了出去。   流知正好递上胭脂花片。   白苏墨接过,拿在唇间轻轻含了含,唇上便染上了一抹嫣红。   流知替她插好那枚翡翠簪子,铜镜里映出一幅绝美的容颜来。   胭脂叹道:“今日游园会中的紫薇花,都怕是要全然失色了。”   流知笑笑,将她鬓角先前散出的一缕青丝藏好。   小姐生得很美。平日里,只能化极淡的妆才不算得太过引人注目,而今日这样的场合,眉眼稍加勾勒,已是春和日丽,胭脂才会有先前感叹。   可想而知,若是今日真的穿了那身海棠色的衣裳,竟是如何风景?   胭脂端了水来给她净手。   流知听苑外有说话声。   掀起窗帘的一角,见是苑中尹玉在奉茶,褚逢程致谢。   端起茶盏,褚逢程眼神微微朝外阁间这边轻轻瞥了瞥。   游园会这样的场合,姑娘家都需盛装打扮,他心中早已猜到,但他已来得不算早,却还是低估了盛装打扮的时间。   褚逢程笑笑。   思绪之际,只听外阁间处脚步声。   帘栊掀起,褚逢程礼貌起身。原本准备寒暄,却不经意打量她的一刻微微愣了愣,似是全然咽回喉间,还顿了几秒,没有移开目光。   尹玉和胭脂在一侧掩袖偷笑。   褚逢程这才握拳轻咳,简单笑了笑:“走吧。”应是知晓先前出神了,这便才连旁的言语都没有,也没有再多看一眼。   多说多尴尬,还不如噤声。   盘子恰好上前:“小姐,马车备好了,就在苑外,可以直接从苑外走。”   今日紫薇园中人多,男宾身边不能带小厮,女宾身边只能带一个丫鬟,白苏墨身边跟去的人自然是流知,胭脂和尹玉福了福身,送她们至苑外,看褚逢程扶白苏墨上了马车。   马车刚驶出苑外,便闻得身后阵阵清脆的女子笑声。   都知晓是在笑褚逢程方才的木讷举动。   白苏墨心中叹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褚逢程但笑不语。   ……   这一路,两人仍是如同早前言笑。   只是褚逢程有时打量她片刻,便要转眸望向窗外,好似特意避过目光去。   好在鹊桥街离城南不远,马车一路过来,时间还算过得快。又兴许今日紫薇园人来得实在太多,远远的,道上便已开始拥堵。马车许久才行一步,褚逢程终于寻得机会:“我去看看。”   褚逢程掀起帘栊出了马车,似是同时还微微舒了口气。   流知莞尔。   白苏墨额头几条黑线。   因为是朋友,才显得如此尴尬。   褚逢程如此,她亦如此。   等褚逢程下了马车,白苏墨亦掀起车窗上的帘栊往外望望。   只见窗外果真堵了不少马车,很难往前再挪动一番。   片刻,褚逢程折回:“苏墨,我们可能要下马车,走去紫薇园了。这里已经堵了许久,周遭的马车中有不少都是空的,只有车夫在。车里的人应当等不了,都已自行前去紫薇园了。”   帘栊外,果真堵得不见底。   他们本就出来得算晚的,眼下,许多人其实都已步行到了紫薇园中。   褚逢程伸手扶她下马车,在她身侧微微低眸:“苏墨,你今日很美。”木讷形象与早前相较,又似是并非特意,却恰到好处。他有些避过她的目光,却问:“苏墨,你我一处,可会引起旁人误会?”   白苏墨却应:“稍后寻淼儿一处可解。”   白苏墨看他反应。   褚逢程果真似解了心结一般,朗声笑开。   白苏墨心叹,自己早前真是多疑了。   ……   下马车的地方本就离紫薇园不远,言辞之间,便至紫薇园门前。   他二人放人群中本就出众,褚逢程颀长挺拔,白苏墨身姿纤秀,两人衣着都不算艳丽,但细看一个低调华贵,一个别出心裁,并肩走着,这一路已引了不少回眸注目。   “那不是……宁国公的孙女,白苏墨?”   “她旁边的人是……早前在京中似是不曾见过?”   “听闻是褚将军家的公子,近日才入京,颇得国公爷喜欢。”   “……”   四下声音皆入耳,褚逢程微微出神,一侧的白苏墨听不见,便无此烦恼。只是有人上前问候,她笑着应声,旁的皆不用理会。   偶尔遇上一两路人,褚逢程听声音是先前在背后对白苏墨尖酸刻薄过的,上前招呼时却忽得变出了张笑脸来,白苏墨好似没看见一般。   对方有些尴尬,却只得相互道,走吧,白苏墨许是没听见。   白苏墨就笑:“看看,是不是旁人对我多为宽厚?”   褚逢程笑不可抑。   紫薇园便在眼前。   言笑间,不远处有人唤她:“苏墨。”   褚逢程和流知转眸。   白苏墨也顺势望去,眸间先是掠过一丝意外:“顾阅?”   顾阅是顾淼儿的二哥。   前几日白苏墨还在顾府门口遇见过他。   白苏墨道他应当是同淼儿一道来的,便侧眸望向他身后。谁知顾阅面色略显尴尬,身后无人,他亦未往身后看去。   白苏墨心底明了,淼儿恐怕没同他一道来。   顾阅也不拐弯抹角:“苏墨,我是来寻你的。”言罢,转眸看了看她身边的褚逢程,又朝白苏墨道:“可否借一步说话?”也不顾褚逢程眼中的诧异,似是毫无旁的心思,伸手做了个相请至一侧的姿势。   白苏墨并非第一日认识顾阅,顾阅在京中多我行我素,鲜有计较旁人眼光,但唯独一点,不会行事无端之事,故而颇得爷爷赞赏。   她能想到顾阅来寻她应是淼儿之事。   褚逢程又向来不做让人为难之事:“今日正好有军中同僚在,苏墨,我稍后再来寻你。”   白苏墨应好。   褚逢程轻瞥顾阅一眼,顾阅心中有事,并未多注意他。   褚逢程极会为人处世,只当做不察。   等到褚逢程离开,顾阅的脸色才更难看了几分:“苏墨,我寻你是因为淼儿的事。”   白苏墨心中清楚:“淼儿怎么了?”   顾阅低头片刻,才又抬眸朝白苏墨道:“苏墨,淼儿在京中同你最为要好,她可有同你说过子霜?”   子霜?白苏墨并未记得印象中有此人,除却……白苏墨眸间滞了滞,忽得明白子霜是谁了。   ——听说那寡妇姓陶,在西市有间铺子,是专门做糖糕生意的,我二哥简直被她勾了魂去。   白苏墨记得顾淼儿如是说。   见白苏墨表情,顾阅也知晓淼儿应当同她说过了,顾阅面如霜色:“她昨日去砸了子霜的店铺!还让人动手打了子霜一耳光。”   白苏墨惊讶,怎么会!   见她模样应是并不知情,顾阅眼中才似稍微缓和了下来,叹了口闷气:“她也未同你说?”   白苏墨摇头:“淼儿性子向来急躁,却有分寸。倘若她真起了去砸旁人的店铺的心思,还都到了要让人动手的份上,应当早就风风火火去了,何需等到昨日?”   顾淼儿提起过他二人来往两月有余,以顾淼儿过往的性子,若是要吵,只怕是早就同陶家嚷起来了。而在容光寺时,淼儿也求了签,说顾阅之事月内可解,淼儿更不会去无端生事,白苏墨心知肚明。   “你亲眼所见?”白苏墨问。   顾阅噤声。   他心中先前确实恼火,尤其是事后,顾淼儿又特意躲着他,他迫不得已,才想到来寻白苏墨。白苏墨寥寥几语,却是让他平静下来。淼儿的确不会无端跑去同子霜争执,他是见到子霜脸上的巴掌印一时气懵了。   这其中应另有隐情。   “苏墨,叨扰了。”顾阅眸间失神,转身便走。   “顾阅。”白苏墨唤住他。   顾阅回眸。   白苏墨上前:“你是淼儿最亲的二哥,自小到大,她替你打过多少掩护,挨了顾侍郎多少戒尺,连你上回打了许金祥一顿,许金祥暗地里找人给她使绊子,她都没同你说,就是怕你同许金祥再起冲突,惹恼了顾侍郎。淼儿如此替你这个二哥着想,又怎会如此鲁莽行事,让你这个做哥哥的在旁人面前难堪?”   顾阅微怔。   白苏墨嫣然笑笑。   ……   “钱老板?”稍远处,门口掌吏又唤了声。   钱誉回过神来,掌吏才将手中请帖递还给于他,又侧身,礼貌做了一个相请的动作。   钱誉接过,道了声谢。   昨日祝掌柜说,德仪布装让人做了十余件衣裳,他方才行至紫薇园门口便见到。那姑娘背影婀娜,身上的衣裳同他身上的料子如出一辙,是他早前送给德仪布装的样品,衣裳的设计和剪裁同他身上的极其相似,巧得是竟连颜色都如此协调搭调,分明不是哗众取宠的鲜艳颜色,却让人移不开目来。   他想,那姑娘应当生得很美,过往之人皆投去目光,还似是都认识那道背影,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着。巧得是,他竟听到其中几人还在议论,这衣裳和料子如此好看,回头定要打听下是何处做得?这程老板应当真的费了不少心思!   能让苍月京中这些贵女另眼相看的,除了这身衣裳,应当还有那道背影,若是普通人家,这些贵女又岂会争相效仿。   钱誉正是好奇时,只听身侧的人忽得唤了一声“苏墨”。   他未反应过来,就见早前那道清丽的背影转过身来——精致妆容下的明艳容颜,分明不经意间的回眸,身姿倩然,尤其是那双眼睛里的笑意,一看便可撩人心扉。   嫣然一笑百媚生,这丫头真是好看到了骨子里。   钱誉移不开目光,口中却没有由来得轻哼一声,这德仪布装面子忒大了,竟是白苏墨!   等他回过神来,只见身侧的一男子朝她走去,那人对她并无多少好脸色,她却还朝人家语笑嫣然,尤其是最后那个笑容……   钱誉手中折扇轻扣,心中戏谑,千金难换美人笑,她倒是一丝都不矜持的。   可转身行出半步,又蓦地驻足。   他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第20章 灌酒   顾阅今日本就不是来赏花的。   见过白苏墨之后,便同白苏墨分开。   不过也由得顾阅这么一出,白苏墨也不必同褚逢程一道游园,倒是省去了不少她需费神的功夫。可惜出了这档子事,淼儿今日定然不会顶着一脸不快来园中。瞧顾阅先前气冲冲的模样,淼儿应当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顾阅都能到此处寻她,说明早前顾府并未见到淼儿。   她自幼同顾淼儿一道长大,也自然知晓有人置气的时候会跑去什么地方生闷气。白苏墨想的是,等稍后见过太后便去看皮影戏的地方寻她。   于是等她入园时,已快至晌午。   这紫薇园中早已衣香鬓影,摩肩接踵,又是七月天,人一多,热气里便又夹了些许汗味儿,流知道:“小姐,快晌午了,直接往中庭去吧。”   太后想成人之美,这游园会邀请的人便多。但太后摆的午宴在中庭湖心池附近,能持金色请贴入内的,便非普通权贵之后了。   不待流知掏请帖,内侍官见了白苏墨,远远便笑脸相迎:“方才太后还在念着白小姐呢,说今日白小姐怎么没到,白小姐,这边请。”宫中的内侍官亲自领路,这项殊荣委实让一侧排队验帖子的贵女们又羡慕又嫉妒,可待看清来人是白苏墨,这嫉妒便没了几分,只剩羡慕了。   这便是白苏墨口中说的,旁人都对她宽厚。   等到湖心池苑中,流知见酒宴都已摆好,苑中七七八八皆已落座,她不算最迟的。内侍官领她进苑,径直往太后跟前去,这一路得了不少艳羡和赞叹目光。   今日来湖心池午宴的并非只有京中权贵之后,许多早前不常到京中走动的世家之后也得了太后相邀。许久未曾入京,便是小时候见过白苏墨,如今的印象都已淡了。其中如惠阳郡王之子陈平,西府郡王之子赵贵,自方才见内侍官领白苏墨入苑起,眼睛便都直了。   “陈兄可知方才那姑娘是谁?”赵贵已沉不住气。   今日太后摆明是要给国中权贵做媒,又特意邀请了他们不常在京中的世家之后来,自是要特别照顾的,他一眼便相中了先前这道身影。   陈平也道:“我还正想问赵兄呢!”   以惠阳郡王府和西府郡王府的家世,想找太后求道懿旨还不简单?   言辞间,又听不少新入京的人都在打听。   “原来还是个香饽饽,稍后若是太后赐婚,赵兄可得多担待。”陈平先道。   赵贵好笑:“彼此彼此。”   许金祥才是好笑:“你二人这是多久没有入京了,想美人想疯了!这是宁国公的宝贝孙女,白苏墨!你俩这眼睛往哪儿长得?!”   白苏墨?陈平和赵贵皆愣住。   “聋的那个?”异口同声问。   许金祥口中似笑非笑:“仔细祸从口出,小心传到国公爷耳朵里,吃不了兜着走。”许金祥冷冷一笑,陈平和赵贵果真都吓住,赶紧噤声。   许金祥心底却腹诽,就你俩这癞□□模样还想吃天鹅肉!   呸!   他爹吃过宁国公闭门羹,听闻柳太尉,赵太傅,丁将军,崔尚书各个都去过国公府,愣是没有哪个给宁国公将这亲事说下来的!这京中的便还有睿王,和景王也似是都没入国公爷的眼,太后和陛下都想卖人情给国公爷,这白苏墨的婚能随便赐吗?   还嫌人家耳朵聋呢!   人家就算听不见,你们这两头蠢驴也攀不上行,许金祥翻翻白眼,酒囊饭袋加草包两个。   许金祥倒是转眸看向一侧的褚逢程。   褚将军的独子,一直同褚将军在西边戍关,很少入京。听闻褚逢程近来在西边立了不少战功,又得了陛下青睐,想留他在京中做这禁军左前卫副使,一时间很是风光。   可要说最风光的,还是传闻国公爷相中了他,听说国公爷有意要撮合他和白苏墨的婚事。而这褚逢程也厉害,竟回绝了陛下让留京的美意,执意要回军中,最后竟是宁国公出面留下的,多大的面子多大的脸!   这消息一放出,便惹恼了京中诸多王孙公子。肥水不流外人田,京中各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终日里也没见谁服谁的,眼下倒好,倒让一个忽然杀出来的褚逢程把白菜给拱了,京中众人这脸可往哪儿搁啊!   京中不同塞外,各个心中都跟明镜儿似的,明里暗里的绊子都能人恶心了去,听闻今日褚逢程还接了白苏墨一道来,这苑中还能让他大摇大摆领了白苏墨去太后面前晃悠?   谁都在背地里准备了十八般脏水,正准备着连篇朝褚逢程泼来,谁知竟还是顾阅是性情中人,直接将逢程给轰走了。许金祥早前同顾阅有些过节,都觉得顾阅此举做得大快人心,更何况这苑中旁人!   于是等到褚逢程到这苑中落座,苑中众人便一拥而起,上前来灌褚逢程的酒。   褚逢程就算是个心中有数的,也招架不住这么多人有意无意“奉承”,还未开席,已有些晕晕沉沉。但等太后一来,这些人又各个溜得飞快,只剩了褚逢程在原地有些迷迷糊糊。   太后微微拢了拢眉头。   树大招风,许金祥心中好笑。   男宾女宾位置在苑中正好对坐。   许金祥转眸,将好见白苏墨同太后请安完,太后赐座。   白苏墨的座位紧邻许雅。   许雅是许相之女,也是许金祥的妹妹。   许雅同白苏墨和顾淼儿两人平素便要好,顾侍郎总道姑娘家终究要嫁人,在娘家时多留些自主于她,故而顾淼儿多自由,而许相有个终日在京中闯祸不断的儿子许金祥,许相恨铁不成钢,干脆懒得管这个不成气的儿子,改一门心思培养女儿许雅去了,故而许雅同白苏墨和顾淼儿虽好,却不如白苏墨同顾淼儿走动这般频繁。   眼下,白苏墨正好在她一侧落座,许雅便偏脑袋唤她:“我还道淼儿今日同你一处,今日没见她?”   白苏墨笑:“许是她家中有事?”   白苏墨不在人后嚼舌根。   许雅佯装神秘道:“她惯来是好事之徒,今日这般热闹怎么会不来?定是偷偷幽会情郎去了,晚些我们可得去寻寻,不能成全她好事。”   许雅打趣,白苏墨掩袖笑笑。   流知上前给她斟茶,轻声道:“小姐,奴婢看褚公子眼下怎么有些不对?”   白苏墨顺势看去。   褚逢程在她斜对角第二排的位置上,褚逢程在爷爷面前惯来都是正襟危坐,此番在太后举办的游园午宴上却怎么有些犯迷糊?   许雅见她看向褚逢程,便道:“先前这苑中各个都在灌他的酒呢!一窝蜂这么上来,他连喘息的功夫都没有,能不醉?再加上一旁新入京的人,连状况都搞不清楚,见别人去敬他酒,也都纷纷跟着,方才若不是太后亲临,只怕都被灌趴下了才是。”   白苏墨微微拢眉:“为什么?”   许雅含蓄笑笑:“你还不知晓为什么呀?”   白苏墨顿了顿,忽得明白过来。   恰逢此时,太后身边的内侍官唤了午宴开始,苑中便都纷纷安静下来。许雅同白苏墨也只能暂停了先前的说话。   这满苑都是太后亲邀的后辈,今日又是七夕吉日,太后自然挑了些吉利的话致辞,众人一道举杯,恭祝太后福泽千秋,万寿无疆。   白苏墨果真见褚逢程脸色越加不好。   白苏墨目光尚未收回,见褚逢程也正好抬眸看她。   四目相视,褚逢程似是忽然胃中不适,酒气上来,皱了皱眉头,起身快步离去。   这样的场合,太后尚在,若不是极难受,断然不会中途离席。   此次游园会邀请的人数太多,男宾身边都未带小厮。   褚逢程起身,白苏墨瞥目看向身侧的流知。   流知会意跟了出去。 第21章 马蜂窝   褚逢程席间离场,白苏墨若是跟去便不妥。   苑中觥筹交错,流知悄悄退场却是不引人注目的。   就连一侧的许雅都未留意流知动向,反倒同白苏墨道:“苏墨,我看对面那几人每次举杯都偷偷瞄你三两眼,不知瞄了多少次了,可是你早前认识的?”   白苏墨顺势抬眸。   果然有几张生面孔立即朝她举杯,表情热烈。   白苏墨朝许雅道:“我不认识这几人。”   白苏墨才移了目光,许雅便见那几人顿时失落下来,纷纷变作举杯自饮。   许雅朝白苏墨笑:“那便是新入京的生面孔了,应当是来给太后的七夕会捧场的。眼下太后尚在苑中,各个还算矜持,稍后,只怕都要云雀般围过来。”许雅似是当下才留意,“咦,褚逢程去了何处?”   白苏墨顿了顿。   许雅话音刚落,太后正好开口:“哀家正好乏了,今日七夕,你们在苑中好好玩吧。”   内侍官和宫女搭手,扶太后起身。   众人便都跟随着起身目送。   太后在时,苑中大都拘谨,眼下太后离场,苑中顿时热闹起来。既是七夕会,又有太后老人家亲自撮合,有不少情投意的,或是看对眼的,便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纷纷试探心意去了。   许雅拦在白苏墨身后,“我方才见褚逢程饮得有些多,兴许在哪株紫薇花丛中吐晕过去了也说不定。你若是趁眼下走,尚且还能从这苑中脱身。”许雅言罢,朝她眨了眨眼,又望向一侧不起眼的小门。   许雅误会她同褚逢程,但苑中人多,白苏墨不便解释:“日后再同你说。”   许雅弯眸。   白苏墨又轻瞥一眼身后:“许雅?”   她有些担心许雅能否搞得定。   许雅笑道:“放心吧,我这里还有我哥在呢!只要我一声令下,我哥守着,保准一个都撵不出来。”   白苏墨不耽误。   白苏墨前脚刚离,便果真有诸多公子哥上前,许雅一并拦下,只朝隔壁唤了声:“哥~”   又替白苏墨收拾残局,许金祥十分恼火!   可这股火却未朝着许雅,而是朝着许雅面前的人吼道:“都做什么!没看着人姑娘家有急事吗?都跟着人后面撵什么?我都替你们害臊!回去回去!”   许金祥可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既蛮狠不讲道理,还很能打。   连许相都管不住,谁愿意没事招惹他?   于是人群中,除了一两人同许金祥呛呛了两声,便也就这般散了。   许雅笑道:“谢谢哥。”   许金祥轻“哼”一声,甩了甩衣袖也从小门处离去。   让他给白苏墨打打掩护还行,可若让他给褚逢程那家伙收拾烂摊子,他许金祥的字典里还查不出这“仗义”二字该怎么写?   他怎么就这么不信褚逢程醉得这么恰到好处呢?   那家伙要借醉酒行旁的事情才是真的!   先前若不是他拦着,定有不少人追去,若是他真有什么手脚,旁人便都看在眼里。这褚逢程表面上看着斯斯文文的,私底下倒是深算得很,一点都不像褚将军的儿子。   倒是这梁子他若是同褚逢程结下,日后他在京中免不了和褚家撕破脸,若是换了旁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则是。   他是有毛病才去管白苏墨的事,白苏墨是他祖宗!   许金祥恼火!   ******   “流知。”白苏墨花了些时候才寻到。   流知见了她,快步上前:“褚公子喝多了,在前面的茅厕吐。奴婢使了些银子,请附近的小吏去帮忙看着些。方才那小吏回来说,褚公子吐得天昏地暗的,但是旁的话多一句都没说。”   白苏墨皱了皱眉头,是褚逢程的性子。   褚逢程为人正直,但初回京中,免不了遭京中各个算计,任何时候却都是三缄其口。   此事因她而起,白苏墨心中愧疚:“流知,你让马车行到侧门处等着,稍后褚逢程出来我们便从侧门走,让马车先送褚逢程回驿馆再说。”   流知颔首。   虽说小姐一人在此不妥,但褚逢程已经吐得天昏地暗,一侧还有苑中的小吏从旁照看着,小姐又机警,应当无事。   流知福了福身离开。   ……   “褚公子,小的先前已按您的吩咐同白小姐身边的流知姑娘说了。”先前的小吏折回来,拱手相告。   此处偏僻,只有他与褚逢程。   小吏先前就确认过,才会将褚逢程和流知领来此处。   “做的好。”褚逢程笑了笑,从袖袋中掏出一锭银元宝给他。   小吏笑眯眯从袖袋中掏出约四五撮旱烟袋递给他:“褚公子放心,小的方才看过了,沿路就一小撮蚂蜂窝。这些剂量足够让那些蚂蜂绕道,只是免不了个别漏网的,褚公子怕是还要受个一二。”   褚逢程接过他递来的旱烟袋,他就是要受这其中一二,才好让白苏墨和旁人都看见。   “这苑中今日不是有轮值的御医吗?”他久在西北戍边,黄沙蔽日和沙漠蛇蝎都见过不少,这一两只蚂蜂自然无伤大雅。   小吏点头:“是有。”   褚逢程笑笑,顺道将那几袋旱烟袋塞回袖袋中。   小吏回头望了望:“褚公子,时候也差不多了,褚公子需折回免得旁人起疑心。”   褚逢程应好。   见褚逢程走远,小吏正准备调头先去马蜂窝附近伺机,却见先前茅厕一旁竟不慌不忙,走出一袭青竹色衣衫来。   小吏脸色都变了:“你!你……”   这里早前明明没有人的,那人竟自何时起在的?   他同褚公子的话又被这人听走了多少去?!   小吏吓得吞了口口水。   钱誉竟拂了拂衣袖,在鼻息下握了握拳,慢悠悠道:“先前那褚公子……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替他做事?”   小吏脸色煞白,果然被他听见了!   钱誉轻咳两声,笑道:“我给你三倍银子,你把他要做什么,怎么做,全告诉我。”   小吏哪里敢,只是脸色惨白看他:“……”   “五倍。”钱誉不急。   “……”小吏眼色变化。   “十倍。”钱誉继续。   “……”小吏咬唇。   “三十倍。”钱誉笑。   “……”小吏脸色已成纠结状。   钱誉却忽然敛了笑意:“哦,那我只有把你扭去国公爷面前了!”   “我说我说!”小吏吓蒙。   钱誉轻笑。   小吏惊慌道:“褚……褚公子早前给我一笔银子,说今日湖心池午宴上定会有人暗地里使诈针对他,让我今日来中庭湖心池附近接应他,小的便应了。褚公子前几日来紫薇园逛了几圈,见平湖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小撮马蜂窝,便问可有驱赶马蜂的法子,小的就同褚公子说马蜂最怕水和旱烟的味道,褚公子便让小的帮忙,寻了些旱烟备今日之用。稍后,等他同白小姐经过时,让小的去惊扰那马蜂,褚公子护着白小姐,小的再去叫人来,便都能见到他舍身相护白小姐,既是舍身相护,自然要肌肤相亲。白小姐既然身在其中,也定然想的是褚公子为了维护她被马蜂蛰了,但其实,人到当时都是混乱的,哪里还能留意褚公子身上有旱烟的气味?这旱烟袋已可驱散绝大多数马蜂,届时小的再趁乱收走旱烟袋便是……”   小吏未说完,钱誉脸色都变了:“那他怎么知晓马蜂不会叮白苏墨?”   小吏支支吾吾:“小的哪里知晓……兴许,也会被叮上一二吧,今日有御医值守……”   钱誉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句。   “公子,小的知晓的都说了,求您别告诉国公爷!小的还上有老,下有小……”小吏就差跪着磕头了。   “人在哪?”钱誉呵道。   “前……前面,临近平湖的地方,有大株翠薇后面……” 第22章 声音?   平湖前?大株翠薇后?   钱誉一面边跑,一面打量,七月天,身上已汗流浃背也全然不觉。   究竟在哪里?   钱誉心底慌神!   他自然不信几袋破旱烟气味就能将所有的马蜂取走,那是马蜂,又不是蚊虫!   褚逢程常年在塞外军中,根本不把这些细枝末节放在眼里,但白苏墨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先不说白苏墨受不受得住这马蜂一蛰,光是那马蜂群若是受了刺激,又岂是几缕旱烟味能全然驱走的?!   这褚逢程根本就是个赌徒!   白苏墨一个姑娘家,自然容易被他的外表和行径蛊惑,褚逢程若真想在一侧有旁的行径,简直防不胜防!褚逢程都能想到借用马蜂来施计策,便能上演一出为避免马蜂蛰她,将她压在身下掩着的戏码!一旦为旁人所见,白苏墨只能嫁褚逢程。   褚逢程也根本无需撇清。   能在马蜂的围攻下舍身护着白苏墨,旁人自会赞他的好!白苏墨是吃了闷亏却还心底感念着他,他也大可继续装好人,半推半就将白苏墨娶了,旁人根本看不出特意,反倒水到渠成!   褚逢程是想一石二鸟。   钱誉鲜有多管过旁人闲事,尤其是此处又在苍月,与他有多少关系!但他岂能不眼睁睁看着白苏墨一头摸黑被人给卖了,还对始作俑者感恩戴德,嘘寒问暖,最后嫁给这种口蜜腹剑之徒?!   头顶炎炎烈日。   钱誉跑得气喘吁吁,可心中越是着急,周遭就越不见白苏墨和褚逢程身影。   时间已过去许久,他恐怕跑错了方向,木已成舟。钱誉气粗,心头闷“哼”一声,方才他是有多慌神,才会失了分寸,竟没有让方才的小吏带路。   白苏墨……   钱誉闭眼。   心中近似有无限悔恨和惋惜从心底不知何处涌起,艹他大爷的!   钱誉狠狠摔了腰间的玉佩。   也似是这动怒的一摔,玉佩溅起,碎片正好击到一侧银薇的树干上,似是石块般落下,伴着犀利的“嗡嗡”声音。   钱誉定睛回神。   那银薇树上不是马蜂窝是什么?   钱誉愣住,许是动静不大,只有几只马蜂绕着树梢飞了飞,钱誉却细下打量。   这株银薇上至少有两个马蜂窝,只不过藏在花束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钱誉不寒而栗,再往前去,前面的银薇树干上也有两个,再前面是株翠薇,上面至少有三个!   钱誉额头吓出冷汗!   这处不起眼的地方,竟然至少藏了有近十余个马蜂窝,并且都藏在茂密的紫薇花丛中,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方才若不是他的玉佩溅起,正好不经意里打在其中一个上面,引了马蜂振翅,他许是只能见这小半个露在裸露的树干上!   钱誉心底忽得一凛。   小半撮马蜂窝,身后是平湖,前面是这株翠薇!   那小吏先前说的地方,莫非就是这里?   钱誉咽下口口水。   也恰是此时,似是有脚步声传来。   钱誉顺势望去,只见白苏墨一人,自先前那株翠薇树下穿梭而来。   钱誉脸色铁青。   那株翠薇树附近至少有十余个马蜂窝……   也恰好只有一小撮裸露在翠薇的树干上。   虽不知为何到此处的只有白苏墨一人,也不知她为何眼下才到,但此时……   白苏墨听不见,钱誉不敢高声惊动树丛中蛰伏的马蜂,但见白苏墨正低头,似是心有旁骛,也并未有抬眸朝他这端看过来的迹象,眼见她就要走到这几株翠薇和银薇树丛中,钱誉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   白苏墨……   他祈祷她平稳通过,他悄然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段路分明不长,又好似每一分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她每走一步,他都似度秒如年,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眼见着她走过翠薇,到两株银薇的花丛之间,已过一半路程,钱誉屏息。   白苏墨却似是忽然觉察何事一般,倏然抬眸。   便恰好,有一袭青竹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七月盛夏,阳光强烈,他背靠平湖,逆光而立。微微泛着波浪的湖面,在强光的照射下显得波光粼粼,稍许刺眼。   白苏墨眉头微微拢了拢,才见那道在阳光下镀着金晖的青竹色身影似是几分熟悉,待得看清,才发现竟是……   “钱誉?”白苏墨意外。   钱誉面色煞白,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似是焦灼一般望着她这边。白苏墨不由回头,可在这几株翠薇和银薇树形成的半封闭树荫下,似是只有她一人而已……   白苏墨转回身来,只是方才朝他迈出一步,便觉脚下似是踩中了何物?   白苏墨移开脚,略微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枝断裂的树枝,而树枝下,似是……还有一只被她踩死的马蜂。   马蜂?   白苏墨蹙眉,这里怎么会有一只濒死的马蜂被她踩死?   白苏墨自然听不见身后震天的嗡嗡声响,但她知晓马蜂是群居,若是见到一只,便远远不应只有一只。白苏墨心底猛然一滞,稍稍侧眸,便见身后铺天盖地的黄蜂如近在咫尺的乌云一般压近,白苏墨心头骇然,吓得腿都软了。六神无主之际,忽觉胳膊被人一把抓住,片刻都未停留,便拽着她往前跑去。   她见他身上的青竹色外袍不知何时脱下,却正正好好罩在她头顶上,也似是这眨眼的功夫,她转眸看他,正好见到一直马蜂在他胳膊处叮了一下,钱誉吃痛。   “钱誉!”白苏墨骇然。   但钱誉此刻哪有功夫考虑旁事?   马蜂怕火怕水,怕旱烟味道,可眼下他去哪里寻现成的火把,旱烟?他和白苏墨二人根本跑不过这群马蜂,不过片刻功夫,他的胳膊和腰上已被蛰了三两次。   水?钱誉骤然回神。   “白苏墨,你可会水?”前方就是平湖,他忽然停下,外袍搭在两人头顶护着。   但白苏墨哪里听得见!   钱誉心底叫了声疏忽,眼见一大撮密密麻麻的马蜂自头顶飞来,钱誉还是朝她大喊一声:“白苏墨,跳!”   白苏墨许是看见他口型,许是未看见,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深吸一口长气,拽起她便往平湖中跳。   “轰!”的一声,两人前后落入平湖中。   马蜂怕水,近不得水!   可又不甘心,便在二人方才跃入的水花上黑沉沉一片低压着。   白苏墨不会水,只在很小的时候学着简单憋一口气在水中游着,不会换气,也游不出多远,但落水一刻,她还是看清了钱誉口型,深吸了一口气。   平湖水深,好在七月盛夏,水中并非寒凉彻骨,两人跃入水中,却不敢往上浮,只能借着这股憋在胸中的气拼命往前游。本就在近乎生死关头,身体能迅速判断,即可做出反应已属不易,但她哪里游得远!   钱誉尚还好。   游出两个来回,白苏墨便觉胸闷气短,已然在手脚挣扎着往上窜。   可头上就是密密麻麻的马蜂群!   钱誉一直都有伸手拉她,可她憋的一口气将近用完,若是呛水,只能浮出水面求生。眼见头上便是水面,白苏墨身体不停使唤往上窜。   钱誉见状,腿上使力跟着她上浮,千钧一刻,在她即将浮出水面时,双手将她扯下。   白苏墨拼命摇头,手脚皆在挣扎,脸色都已憋红,但钱誉死死将她拽紧,靠近,她根本动弹不得。   她的世界本就万籁俱静,好似古井无波。   如同这静谧的水下一般,白苏墨忽觉一道尖锐的耳鸣,她想伸手捂耳朵,但钱誉拽着她,她无法动弹。但这阵恐惧与震撼很快被旁的情绪所替代——尖锐的耳鸣后,耳侧有咕噜水流的响动,不大,也不刺耳,似是某种沉稳,又似某种空灵,这是……声音?   沉稳而静谧的水流中,钱誉凑到她跟前,她只听一声似是低沉,又似如磁石一般的声音,稳稳唤了声:“别动。”   她果真忘了再挣扎,也全然忘记了气息逐渐短促。   这是……钱誉的声音?   白苏墨僵住。   人如何能在水下说话,可眼下白苏墨哪能想到此处去?   这是自幼时起,她听到的第一个人声。   平湖下波澜不惊,白苏墨忘了眨眼,钱誉将她拥入怀中,闭目凑上双唇将气渡到她口中…… 第23章 信了你的邪   他的双唇在水下带着特有的温暖柔和。   这缕温暖柔贴在唇边,随着水波漾起丝丝涟漪,仿佛同她的心跳声般,在这静谧的水中,分明“噗通”“噗通”得跳个不停,似是随时要跃出胸膛一般。   而他唇间渡来的呵气幽兰,又如沾染的清淡佳酿,顺着水波的轻抚,悄无声息般渗入四肢百骸。   她忘记了眨眼。   也忘记了动弹。   她见他睁眼,见他拢眉,见他险些呛水,她脑海中除却“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便是他搂着她划水的声音,和先前那声“别动”。   他渡给她的那口气不长,她很快消耗殆尽。   她忍不住张嘴,水自她口鼻间呛入。   “白苏墨……”   她耳旁又响起那道低沉,却似沾染了磁石一般的声音,在水中又显得寂静空灵。分明如此好听,浸人心肺。   “钱誉……”她张口唤他,喝入更大一口水。   这口水灌得她根本再无挣扎之力,仿佛在水中慢慢失去意识。   “白苏墨!”   那道声音不断唤她,是那样好听,让人迷醉。她心底如享饕餮,身体却似不甘重负,眼见头顶的那团光亮越来越近,似是近在咫尺。钱誉带她浮出水面的一刻,白苏墨没有大口呼吸,也没有伸手撸清眼前的水。   只有失去意识的人才会如此!   “白苏墨!”钱誉大口喘着气,伸手捏捏她的脸颊,一小撮水从她口中流了出来,除此之外毫无反应。   是呛水太多所致!钱誉一手抱着她,一手继续划向岸边。   此时已在平湖的另一头,他们已经游出很远,早已远离了先前黑压压的嗡鸣声。   但钱誉也分明吃力。   一直在水中带着白苏墨游这么远,他口中的气也不足,还分了不少给白苏墨,可到最后他脑中忽然清醒,白苏墨不太会水,他只能带着她游到平湖另一侧,否则,他二人要不都葬身湖底,要不浮出水面被马蜂蛰死。   最后一刻,他只能眼见白苏墨呛水。   他反倒冷静,一心揽着她,以最快速度游开。   直至他也近乎耗尽胸间留的最后一丝气,终于不见头上黑压压的蜂群,如劫后余生一般,这才带着她窜出水面。   但白苏墨已经呛水太多昏迷,根本无法自己呼吸,要尽快上岸,将堵在白苏墨心肺里的水按出。   “白苏墨,再撑撑。”   他明知她听不见,每一句却都似心中的祈祷和信念一般。   “白苏墨,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到最后,什么祈祷和信念都撒到了脑后,就剩一股子恼意。他原本也近乎脱力,似是这股子恼意和执念,才勉强支撑着他游到岸边。   待得水浅到他能站起,他才将她打横抱起。   自浅水处上来。   他早已浑身湿透,每一步身上都在往下落水。好在这座紫薇园实在太大,平湖周遭似是早前便弃了,并无多少景致,便是今日游园,此处都无多少人来。   钱誉脱下湿漉漉的外袍扔在一侧。   钱誉自幼习水,也见多呛水昏迷之人,白苏墨心跳声尚在,只是呼吸微弱。他将她置在地上平放,便是平放下来的时候,她身体稍加倾泻,也吐出不少水来。钱誉微微解开她的衣领,如此才可更好通气。   “白苏墨……”   钱誉托起她下巴,捏住她鼻尖,深吸一口气,往白苏墨嘴里缓缓吹气,待得白苏墨胸前有气息痕迹,才松手放开她鼻尖,用手压向她胸间,帮助她继续呼吸。   昏迷的时间越长,便越危险。   “白苏墨,快醒!”钱誉下意识唤她。   如此轮替算一周期,周而复始。约是在第四五次上头,钱誉按压她胸前,白苏墨“噗”的一声,挣扎着半起身来,向侧吐出许多湖水,而后迷迷糊糊躺了回去,好似缺氧般大口呼吸了好几次。   钱誉跪坐在她身侧,也给她吐了一声水。   可浑身上下早就湿透,再吐些似是也无伤大雅。钱誉奈何,但见她恢复呼吸,先前缀在心头的石块才似狠狠得落了回去。   “白苏墨,你……”钱誉欲言又止。   白苏墨虽是醒了,却不过是吐水后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呼吸,人根本是迷糊的。   她领口半敞着,斜斜露出内里一抹诱人光景。   再加上浑身上下都已湿透,女子特有的玲珑韵致在他眼前显得淋漓尽致。   “!@#¥%……&*”钱誉自觉移目。   眼下,才想起方才在水中,他贴上双唇给她渡气。她竟会睁眼看着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意外,眼中似是只有道不明的错愕,和兴许他稍稍看错的,她眼中惊喜……   钱誉恼火扶额。   呵,他真是鬼迷了心窍会跟着参合她这些烂谷子的事情!   他是中了她的邪!   褚逢程再如何,也都是国公爷亲自挑选的孙女婿,前前后后岂非没有看过?便是没有今日之事,兴许也会顺理成章迎娶白苏墨。   眼下倒好,他在中间这么横插一道,这人他也亲过了,在水中想着将她安全带出平湖,又哪里能顾忌肢体是否冒犯,搂过腰,揽过人,便是上岸,他给她呼吸,也触及她身前的柔软,大凡能入眼的也都入眼。   难不成,真要他到国公爷面前去提亲?   就因为他为了救她,同她有了亲昵,那他同褚逢程所作所为有何区别?   钱誉低头,恼火吐出一口浊气。   出神间,恰好不远处有喧闹声传来,应是午后散步而来,听动静应是不少人。钱誉环顾四周,眼下并无多少遮掩,他同白苏墨都浑身湿透,若是被旁人便真等同于毁了白苏墨清誉。但白苏墨迷迷糊糊未醒,衣衫都已湿透,他更不可能留她一人在此。   犹疑不决之时,一件外袍朝他递了过来。   那人目光也似是扫过一般,并未朝白苏墨身上多看,是君子风范。   “给她披上。”多余的话都没有。   明显也是不想声张。   钱誉顺势接过那件外袍,上面还带着体温的,应是方才才脱下来的。钱誉将外袍披在白苏墨身上,猜想眼前这人应当是白苏墨的朋友。   周围的脚步声和说笑声逐渐靠近,钱誉听他道:“盖上她的脸,不要声张,跟我来。”   钱誉抱起白苏墨,照做。   紫薇园西门就在一侧,有许金祥在,这一路便都没有小吏敢好奇多看一眼。   不多时,就出了西门。   原本许家的马夫见了许金祥出来,立即将马车驶了过来。   许金祥却见流知在西门一辆马车前候着。   “这边。”许金祥领了钱誉往流知处去,   “许公子,钱公子……”流知见了他二人自然一脸诧异,许金祥却言简意赅:“白苏墨落水了,先上马车再说。”   流知见钱誉怀中的人不是自家小姐是谁? 第24章 幻觉   白苏墨落水之事不宜声张,但若要论起嘴严,这京中莫过于国公府自己的地方。   将白苏墨安置好,许金祥和钱誉从马车上退了出来,只留了流知与白苏墨两人在马车中。   “先将你家小姐送回去,落水之事没查清楚前切不可声张,若有人来问,搪塞过去便是。”许金祥言简意赅。   流知知晓事情轻重,连忙颔首。   许金祥又道:“对了,稍后白苏墨若是醒了,让她先喝碗姜汤。”   流知应好。   马车缓缓驶出,流知这才放下马车上的帘栊。   白苏墨的衣裳湿透,这日头正盛,若等衣裳干完便等同于湿气全被吸收了去,就算是七月也会染上风寒,幸而马车里还有早前备好的衣裳能派上用场。   流知心中唏嘘。   她不过不在稍许,小姐应是同褚公子在一道才对,如何会忽然落水的?   况且,怎么不见褚公子,反倒是是许公子和钱公子将小姐送出来的?   许公子是相国府的公子,在京中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小姐对他印象速来不好,而钱公子又只在容光寺的时候同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流知想不通这两人如何会凑到一处的?   而看两人先前模样,似是特意在替小姐遮掩,也并无旁的多余举动,应是为小姐着想,不想节外生枝。可惜她当时不在,并不知晓其中缘故。流知心中很是愧疚,若是她在,小姐兴许便不会落水,她应当坚持。   不过方才许公子说得对,此事不宜声张,等小姐醒后再说。   ……   眼见国公府的马车驶出许久,一直消失在眼帘尽头,钱誉同许金祥才都莫名叹口气,似是心头石头纷纷落下。   好在西门处遇上流知,否则人多眼杂,若是许府的马车送白苏墨回去,又恰好被有心人看见,才是多此一举。况且白苏墨衣裳尽湿,流知在马车中还可给白苏墨先换身衣裳,否则钱誉和许金祥真还不知要如何做?   于是,两人都听见对方口中的那声如释重负。   许金祥转眸,这才想起钱誉全身上下的衣衫也都湿透:“此处不宜说话,我先送你去换身衣裳?”   钱誉应好。   锦湖苑本也离紫薇园不远。   马车驶入苑中,钱誉回房更衣,许金祥便在苑中四处打量。   这苑中只有一两个粗使的老婆子,也不见同钱誉亲厚,这屋中的陈设中规中矩,全然没有拜访任何看得出个人喜好的物品。   这处锦湖苑应当是处租来的苑落。   许金祥心底拿捏了几分。   钱誉并非京中之人,难怪眼生。   许金祥脑海中入浮光掠影一般搜索着这人的印象,可他似是并无任何印象,白苏墨身边何时有这样的朋友?   思绪之间,钱誉已更衣完,回了苑中。   “久侯。”   许金祥这才细致打量了他几眼。收拾清爽,钱誉已并无早前在紫薇园那身狼狈模样,举手投足彬彬有礼,这五官还生得很有些俊朗,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许金祥瞥目:“不用请个大夫看看?”   钱誉不明。   许金祥撩起他左手衣袖,先前被马蜂蛰过得地方,应当是又泡了不干净的湖水,伤口有些红肿渗人。   钱誉拢了拢眉头,许是先前神经一直紧绷着,反倒不觉。眼下,只觉身上几处被马蜂蛰过的地方,竟都有些隐隐发痛。   钱誉又自觉撩起右手衣袖,果真见右手臂上的被蛰过的伤口也是这幅模样,不仅红肿,还有些发脓,更觉背上那几处发痛的地方应当都是如此。   许金祥朝身侧的小厮道:“去请胡大夫过来,旁的什么都不要说。”   小厮应了声好,赶紧转身出了苑中。   许金祥道:“你比我运气好,我小时候被马蜂蛰过,那时遇上的马蜂毒性大,被蛰了几处就险些丢了小半条命。你这伤口眼下虽看起来并无大碍,却马虎不得,不如让大夫看过方才安心。胡大夫是替我看病的大夫,口风甚严,你放心,今日之事觉不会传出去。”   钱誉只是看他,并未接话。   呵,果然是谨慎小心之人,许金祥便笑:“当时幸亏你机警,带了白苏墨跳入平湖中躲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光是想想早前那群马蜂黑压压飞舞的模样,许金祥都不寒而栗。   钱誉却诧异,他当时看见了?   许金祥见他眼中疑惑,便继续:“当时见你们跳入平湖当中,应当是避过了这马蜂群,我便沿着平湖岸边去寻你们,最后在西门处的平湖岸边寻到。好在平湖一带早前荒废着,过往的人不多,此事也没有旁人见得。只是你既肯舍命救下白苏墨,事后又不愿声张,你可是白苏墨的朋友?”   朋友?   钱誉浅浅道:“谈不上,只是早前见过一次。”   他这般回答,许金祥倒是意外。   钱誉有意避重就轻。   一则,他并不清楚许金祥同白苏墨和褚逢程是何关系,二则,褚逢程之事他无心参与,亦不想趟这趟浑水。   “不管如何,今日之事多亏你。我姓许,名唤金祥,是相府的大公子,日后若是有能用的上我的地方,随时来相府寻我。”许金祥缓步上前,将一枚信物递于他。   钱誉笑笑:“许公子不必客气,我并非苍月之人,此番来京中也不过是办事而已,也知晓何事当说,何事当守口如瓶。钱家只不过是生意人,国公府和相府,一个都不想开罪。”   倒是少见的通透锐利。   许金祥便笑:“既是如此,我便不多扰,改日再来拜访。”   钱誉相送。   等许金祥一走,钱誉才又撩开衣袖,看了看那马蜂蛰过的伤口,幽幽叹道:“钱誉啊钱誉,你这是逞得什么能,便是没你,人家身边也自会有人看着,你操得什么心……”   语气里带了几分幽怨,更觉身上的几处马蜂蛰过的伤口更疼了几分。   好在不多时,许金祥的小厮便领了大夫前来。   大夫简单上药包扎,又煎了药给他服下,交待了些清淡饮食,暂时不宜碰生水的事项。肖唐不在,他只得自己一一记下。倒最后旁的没有,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胡大夫那句,伤口倒无大碍,就怕毒素浸入血液产生幻觉,若是明日出现幻觉,便务必需得找人到南子街的胡氏药房寻他。   今日在水中近乎脱力,服完药钱誉便早早睡上。   这一宿,尽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时而是钱家的生意,时而是爹娘嘱咐他早日娶个儿媳回家,他也便稀里糊涂梦到白苏墨,最匪夷所思的莫过于去国公府求亲……   总归,这里稀里糊涂乱做了一宿的梦,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唤了声肖唐倒水,才又想起肖唐被他打发去了容光寺,心中越发觉得有些烦躁。可隐约还未睁眼,却真有人倒了水递来给他,他微微睁眼,眼前的身影映入眼帘的一瞬间,钱誉整个心都凉透了!   还真被那胡大夫说重了!   出现幻觉了!   在他面前,给他递水的,怎么可能是白苏墨!! 第25章 你可是喜欢我   在他看来,眼前的自然不能是白苏墨本人。   钱誉有些懊恼。想起许金祥昨日提醒过,蚂蜂有毒,自己幼时曾被蚂蜂扎过,险些丢了小半条命,他昨日还不以为然,还道是稍微疼些的皮外伤,大夫小题大做,今日才晓轻重。   讳疾忌医,古人诚不欺我。   钱誉奈何笑笑,低头看了看手中方才自她手中接过的水杯,竟连杯中的涟漪都如此真实。   明知是幻觉,竟还能如此清醒。   他应是幻觉得不清。   钱誉自嘲笑笑,捏紧手中水杯,他先前虽从“白苏墨”手中接了过来,却一口没喝,这才一面抬眸打量她,一面仰首将杯中的水饮尽。   他一面看她,一面喝水的模样似是万千风情,眼中那抹说不清道不尽的意味,竟让眼前的“白苏墨”生出稍许错愕,“钱誉?”   竟都会唤起他的名字来了?钱誉忍不住戏谑,这幻觉果真如梦幻泡影一般,但若是真的白苏墨又如何该知晓他唤作钱誉的?   他分明没有开口,“白苏墨”却似听到他心底疑惑一般,自袖袋间掏出那枚檀木佛珠串来,“坠子上刻有一个‘誉’字,你姓钱,当叫钱誉。”她伸手递于他,“还是我猜错,其实是旁人赠与你的?”   呵,幻觉的确是怕人的东西,便是他才丢了那串檀木佛珠一事,都能用来臆想她猜到他的名字。   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害人不轻。   而眼下已是白日,他还是中了她的邪。   “白苏墨”已将檀香木佛珠串递到他手中,他伸手接过。   恼火得叹气一声,却握住她的手不放。   “白苏墨”匪夷所思看他,唇边只涂了清淡胭脂,却依旧娇艳欲滴,他心底忽得涌起一抹似曾相识的念头,借着握住她的那只手,将她带到跟前,指尖轻轻捏起她的下巴,唇边微微上扬:“白苏墨,你可是喜欢我?”   “白苏墨”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脸上倏地挂起一抹绯红,似是难以置信得看着他。   他笑笑:“若是不喜欢,三番五次出现在我面前做什么?”   反正都是幻觉,他不吐不快。   “白苏墨”也明显未从早前的震惊中回过神。   四目相视,眼中似是都未容下旁骛。   无话时,便连空气里都仿佛写满了绮丽暧昧。   良久,他才沉声开口:“如何是好?白苏墨,每回见你,我都忍不住遍遍肖想。每回见你,我既祈祷是最后一次,又盼着下回见你时,你是何模样?却回回,都不觉被你勾了魂去,你可是能听见我心底的念想,才予我幻觉,平我心中难平沟壑?”   他蛊惑一笑,眸间似是万千荣华。   “白苏墨”忘了移目,任他的双唇贴上她唇间。   “白苏墨”也忘了动弹,似是从未有过不用眼睛看,却听完这大段沉声而绮丽的情话。他的眸光似星辰大海,声音却似她初次听闻那般低沉而如磁石一般,份外撩动人心。   他曾在水中给他渡气,彼时水中静谧,空灵无声。   眼下,苑中有“嗡嗡”的鸣蝉声音,便似嵌入脑海中的稀疏印记一般,竟也不如早前觉得那般扰人。   白苏墨心底微顿,睁眼看他。   他唇间微润,根本没有开口。   “白苏墨”不知这声音自何处而来,不由往后一退,疑惑看他。   钱誉也怔住。   似是,她听到了他的心思一般。   片刻,钱誉又奈何笑出声来,他该是越渐沉迷,竟然肖想她能听见他心底的声音,这蜂毒应是祸害不浅。   而“白苏墨”也适时起身,半是故作的镇定,半是平静道:“昨日之事多谢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未置可否,“白苏墨”却已转身出屋。   阳光映在那道身姿翩然的背影上,仿佛镀上了一道好看的金晖。   她未走,他似是已开始想念。   明日?   呵,钱誉微微扶额。   再睁眼,苑中果然已经没有了先前“白苏墨”的身影,钱誉笑笑。   正欲起身去寻胡大夫,却听苑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钱誉轻捏眉心,再睁眼,果真见肖唐跑得气喘吁吁回来:“少东家!少东家!”   “吵什么。”钱誉头疼。   肖唐眼中是真着急了,“少东家!你可是真被蚂蜂给蛰了?”   钱誉皱眉:“你听谁说的?”   许金祥不是说那胡大夫口风紧吗?   这苑中的粗使婆子又不知晓。   肖唐哭丧着脸道:“白小姐说的啊,她不是才来看过少东家吗?”   钱誉才是哭丧脸:“你再说一遍,谁?”   肖唐已伸手擦自己脸上眼泪,没好气道:“还有哪个白小姐?!自然是国公府的白小姐,白苏墨啊,早前在容光寺见过那个!她同我说,少东家你被蚂蜂蛰了,有些神志不清了,让我赶紧唤个大夫来看看,我这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来了!”   肖唐是真信了!   少东家要不是神志不清,怎么会才见过白小姐,还问他谁!   被马蜂蛰可是大事啊!   肖唐刚擦过的眼泪,又冒了两滴出来:“少东家,小的该死!临出门前东家和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小的好好照顾少东家,可这一眨眼,少东家就被蚂蜂给叮了!等小的回燕韩,要怎么给老爷和夫人交待呀!呜呜……”   钱誉心烦:“得了,我还没死呢,哭什么哭,去南子街胡氏药铺请胡大夫来。”   肖唐一面擦眼泪一面应好。   肖唐刚走到门口,钱誉又唤:“你回来!”   肖唐赶紧折回,眼泪汪汪看着他。   钱誉恼火:“我问你,你刚才真是见到白苏墨了?”   肖唐愣了愣,哇得一声就似是要哭出来:“少东家,小的这就去请胡大夫去。”   钱誉这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别请了!”钱誉心烦。   就这姓胡的家伙给他灌输了满满一脑子蜂毒后遗症,害人不浅。   幻觉!   幻他个鬼的!   庸医!!   钱誉恼羞成怒:“滚!”   肖唐吓得一哆嗦,碎碎念道:“不请就不请,这么凶做什么,也没听谁说过被蚂蜂蛰了,脾气变暴躁的。”   钱誉恼火看他。   他赶紧躲远些,只是目光所及之处,正好瞥见床沿边,他手中那串檀木香佛珠串。   “哦~~”肖唐齐乎乎道:“少东家,这檀木香佛珠串不就在你这里吗?你还特意让我去容光寺跑一趟?”   钱誉想辩解,又觉奈何,当下便有些颓然。   拿起这串檀木香佛珠串看了看,这串佛珠跟了他十年有余,还是头一次沾染了姑娘家身上的白玉兰的荷包香味。   钱誉蓦地想起白苏墨先前那句,“坠子上刻有一个‘誉’字,你姓钱,当叫钱誉,还是我猜错,其实是旁人赠与你的?”   钱誉满心苦水。   他竟会魔怔是幻觉。   肖唐正好也想起什么,开口道:“少东家,早前在容光寺寻了几遍都没寻到这佛珠串子,舅爷还让小的捎带句话给少东家。舅爷他说,佛珠串丢了便丢了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钱誉又想起白苏墨先前那句,她明日再来。   “去,再寻个苑子。”钱誉好容易冷静。   “啊?”肖唐不解。   “搬地方!” 第26章 蛛丝马迹   马车停在锦湖苑外。   流知搭手,扶白苏墨上了马车。   马车便自锦湖苑往国公府折回,白苏墨伸手撩起车窗上的帘栊,悠悠打量起窗外。京中的景色她耳濡目染,这些景色却惯来都是无声的。   眼下,车窗外有车轮“轱辘”作响的声音,马车碾过石子的声音,七月鸣蝉的声音,小贩叫卖的声音,还有脚夫抬着重物,齐声喊着号子的声音……   这些声音,都让往常静默的图案忽得鲜活起来,似是充满了灵动一般。   白苏墨莞尔,看着窗外有持京兆尹令牌的侍从一面骑马急行,一面大喊:“京兆尹衙门执行公务,行人避让,小心撞伤!”   嗓子是特意扯长了一般,怕行人听不见。   前面行人果真闻得,都纷纷转身回头,又相继退到一侧。   有老人护着孩子,忍不住幽幽抱怨几句:“这年头,京兆尹的人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一旁的人劝导:“老人家,人家也是执行公务嘛。”   也有人为了避让,撞倒一旁小贩摊位的,正帮着对方捡东西,一面道歉:“实在对不住,赔您多少银子好?”   小贩摆手:“多大个事儿。”   一侧,自然也有人惊呼道:“呀,你打碎了我的鸡蛋!”   那人也奈何:“大姐,我也是躲避不及,这样吧,您看这鸡蛋多少钱?我付一半成不成?我身上就这么银子了。”   ……   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目不暇接,也不绝于耳。早前京中明明已是再熟悉不过的幕幕,仿佛被赋予了新的色彩。   白苏墨好似重新认识这里。   只是自幼养成的习惯,分明听得清楚,却还是下意识得要凝眸看去。只是早前只能专注看向一人,如今循着声音朝四处望去,才晓何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她原本不觉得没有世界的声音同旁人的世界有何不同,眼下才晓,这样的世界才算完整。   她终究幸运。   白苏墨嫣然,转眸看向流知:“去请秦大夫了吗?”   流知应道:“晨间尹玉便去过了,苑中留守的药童说秦大夫去会故友了,怕是隔两日才会回京,若是国公府有急事,他便去送信。”   白苏墨笑笑:“那倒不用,只是早前秦大夫离开的时候交待过,若是能听见了,便让人通知他来复诊。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隔两日也无妨。”   流知也笑:“奴婢也让人去给国公爷送信了,小姐的耳朵能听见了,国公爷怕是最高兴的那个。”   想到爷爷,白苏墨眼中掩不住笑意:“流知,爷爷的声音是怎样的?”   流知想了想,形容道:“国公爷说话不快,声音稳重如泰山,却又时有如涓涓细流一般,许是一直在军中的缘故,声音中都带了英气,分毫不显老态,却自有威严。”   白苏墨觉得中肯。   流知又道:“奴婢看小姐先前一直望着马车外,可是在听窗外的声音?”   白苏墨颔首:“是啊,分明是熟悉的景致,有了声音却仿佛同往常都不一样了。”白苏墨言罢,脸上稍许倦意,“只是听久了也会觉得分神,怕是应了秦大夫早前说的,总需适应一段时间才能自如。”   “那便不勉强了。”流知从一侧拿出锦盒递与她:“小姐,这是早前秦大夫让奴婢备好的耳棉,奴婢一直带在身边。”   还是秦大夫细致,白苏墨接过。   打开锦盒,拿起那对耳棉的手心却忽然滞了滞,抬眸转向流知,问道:“对了,昨日我落水之事,府中可有旁人知晓?”   流知摇头:“昨日就奴婢和盘子在,盘子口风一向紧,奴婢也交待过,便是府中的其余人等,哪怕尹玉和胭脂也不会知晓。昨日回府马车上,奴婢已给小姐换过了衣裳,旁人也看不出来,奴婢是对苑中说起昨日紫薇园人多闷热,午宴过后不久,小姐便回府了。”   流知做事素来细心,这些善后之事惯来也不用她费神。   白苏墨颔首。   耳棉微微塞入耳中,将外界的声音稍许隔绝,便好似稍稍回到了从前。只是耳中再无早前的静谧,她耳朵已然习惯绝对寂静,便是旁人觉得的安静之处,她也能听到微小的声音来,这耳棉便塞得恰到好处。   耳旁的嘈杂声音渐远,马车回国公府尚需一段时间,白苏墨倚在马车上,脑中依稀回忆起昨日的事情来。   ……   昨日湖心池午宴上,她见褚逢程喝多,中途离席,许雅对她说起其中缘故,她便让流知跟去照看褚逢出。   后来太后离席,她也借机从湖心池脱身,在稍远处寻到流知。流知说褚逢程应当醉得不清,一直在吐,流知是女眷,不方便近前,正好见附近有个巡视的小吏,便使了银子,让小吏专程去照看褚逢程。   褚逢程是因她的缘故被席上众人强灌了许多久酒,她岂能坐视不理?于是让流知先离开,将马车停在紫薇园西门外,届时从西门直接送褚逢程回驿馆。   这些是流知尚在时候的事。   流知走后不久,她便见到了褚逢程,却没见到流知口中所说的小吏。只是当时她的心思在褚逢程身上,也未多细想。褚逢程眼中有吐过之后的血丝,模样虽然有些狼狈,但似是将酒吐了多半出来后,整个人反倒比早前清醒得多了。   她原本是同褚逢程说马车在西门外,她直接让马车送他回驿馆。褚逢程却笑,他初到京中,不想节外生枝,先前中途席间是饮得急了些,眼下去平湖边走走,吹吹风便可醒酒,褚家一门这几日在京中风头正盛,他不想留旁人话柄。   她便同褚逢程一道在平湖附近的紫薇花丛随意走走,说是随意,是因为她早前并未来过紫薇园,也不认得周遭的路。她同褚逢程一道踱步,便也似是褚逢程随意挑的路,她当时觉得并无特别之处,同旁的地方一样,也都是赏紫薇花的地方。   起初尚好,只是后来在途中遇到了许金祥。   许金祥在京中名声惯来不好,她早前见了也多绕道,两人一惯井水不犯河水,此番见了她同褚逢程一处,却咄咄逼人:“白苏墨,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在这里做什么!褚兄本就多饮了些,眼下还未酒醒,若是让旁人看见,还以为褚兄是借着酒意安了什么旁门左道的心思才是!”   褚逢程的脸色当即便有几分难堪。   她亦恼火:“许金祥,褚逢程是来醒酒的。”   许金祥便半是嬉皮笑脸,半是胡搅蛮缠:“这么巧!方才见褚兄在午宴中当真饮了不少,我也正巧多贪了杯,刚想着出来逛一逛,醒一醒酒什么的,没想到竟在这里同褚兄遇上了,褚兄,反正你我二人都是醒酒,不如一道?”   褚逢程未应声。   许金祥在京中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的纨绔子弟,但许金祥是许雅的哥哥,白苏墨不想同他起争执。   她朝褚逢程道:“我们走。”   许金祥干脆挡在她身前,吊儿郎当道:“怎么,白苏墨?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你还怕我把褚逢程给吃了不是?我给你说啊,褚兄可精明着呢,怎么会被我给吃了。倒是你,白苏墨。”许金祥话锋一转,恶狠狠道:“你自己回去!”   “你!”她语塞。   许金祥却不再搭理她,反是上前狠狠揽紧褚逢程肩膀,浮夸道:“哟,褚兄,我说你该不会是真的安了什么旁的歪脑筋吧?怎么同白苏墨一处可以,同我一处就不可?还是……你今日就存心不赏许某这个脸?”   许金祥说得好似玩笑话一般,却要多恼人有多恼人。   褚逢程勉强挤了一丝笑意:“哪里会。”   许金祥便继续揽着他,便走便道:“走吧,褚兄,我给你说,你才来京中不久,自然不知晓这京中的好玩之处,可我在京中久啊,你想要什么样的地方我不知道的……”   白苏墨并未开口,却见许金祥揽了褚逢程走远。   白苏墨这才垂眸,叹了叹。   不过瞧这褚逢程的模样,倒似是酒已醒了大半,也无多少大碍了,褚逢程又不是京中那些弱不禁风的王孙公子哥,许金祥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总归,褚逢程先前被灌酒是因她的缘故,眼下只要褚逢程没事,她亦放心。方才让了流知往西门去,眼下又不知走到了哪里的紫薇花丛中,只能边走边摸索,往西门方向去便是了。   ……   这便是昨日落水之前的事。   马车上,白苏墨伸手抵了抵下颚,思绪未断。   听流知说,昨日是钱誉和许金祥二人送她自西门出来的,此事也并未有旁人知晓。钱誉是为了躲避蚂蜂群才带她跳水的,那密密麻麻的蚂蜂黑压压的在水面上,钱誉若是有恶意,便不会舍命救她,况且……   思及此处,白苏墨脸颊微微红了红。   再去想许金祥。若非许金祥,她落水之事兴许早已人尽皆知,许金祥告诫流知她落水之事不要声张,先将她送回府中,许金祥应当没有恶意。   她同许金祥并无交情,许金祥为何要帮她?   因为许雅?   许金祥的事,她一时也想不通透,但这两日正好在风头上,她不宜去寻许金祥。许金祥应是也心知肚明,他今日让人来国公府递给她的字条,只有两句,但许金祥的字,她认得。   ——人被蚂蜂蛰了,在锦湖苑,可探。另,小心褚逢程。   小心褚逢程……   昨日若不是许金祥中途乱入,同她在一处的人应当是褚逢程。   昨日那条路,说到底,也是褚逢程带的。   白苏墨心底忽然一个念头,若是褚逢程昨日并未喝醉,而是故意引她去的?   知晓褚逢程知否真的醉的人,便只有流知早前使了银子的那个小吏。为何这般好,将不将,正不正就有一个小吏刚好在附近?而后,又被褚逢程一句不想节外生枝打发了去?   白苏墨微微敛眸,便朝流知道:“流知,你让人去查一查,昨日你使银子的小吏。” 第27章 惊喜!   既是在紫薇园当值的小吏,国公府若是想查,哪有查不到的道理?   只是流知不知小姐为何忽然兴起要查那人?   莫非是同小姐落水之事相关?   流知心头疑虑,便见马车已到了国公府门前。   看门的小厮见是小姐的马车,直接小跑上前,开了侧门,让马车可以驶进。等马车驶入,小厮又上前,拱了拱手,低头朝车内问道:“请问车中可是流知姑娘?”   流知便上前,掀起帘栊一角:“怎么了?”   那小厮见是她,才又低头拱手道:“流知姑娘,还请转告大小姐一声,先前将军府的褚公子有来过,在府中坐了许久,一直未见小姐回来。方才离开前,让小的等小姐回来之后同小姐说声,他来寻过小姐。”   白苏墨早前听不见,府中都习惯了找流知等人传话。   褚公子是府中贵客,又同国公爷走得亲近,府中上下自然都对褚逢程礼遇。   流知笑着应了声好。   马车自侧门驶入。   白苏墨一面从耳中取出耳棉放入锦盒中,一面问:“方才,可是石子的声音?”   流知颔首。   石子是盘子的弟弟。   盘子是清然苑中的小厮兼白苏墨用惯的车夫,大凡不轮值的时候,石子时常会来清然苑中帮着盘子跑跑腿。   清然苑中都认得石子,小姐认得便也不奇怪了。   方才石子的话,小姐自是听见了。但听见了,却只问了一句是否是石子的声音,流知心知肚明,便也不再提及褚公子的事。   等马车驶回清然苑中,尹玉和胭脂正抱了樱桃,懒洋洋得在苑中小桥流水旁的凉亭内乘凉。   胭脂一手抱着樱桃,一手摸着樱桃下巴。   樱桃不时舒服得“喵”一声。   胭脂和尹玉便相继咯咯作笑。   这头忽得见了流知扶白苏墨下马车,两人便纷纷起身上前,到马车跟前,朝白苏墨福了福身:“小姐好。”   樱桃见了白苏墨,伸爪子示意要白苏墨抱。   白苏墨接过,樱桃又慵懒得“喵”了一声,白苏墨忍不住笑笑。   原来这便是樱桃的声音。   胭脂和尹玉对视一眼,唇边都莞尔,只觉得小姐今日的心情似是格外好。   ……   白苏墨让流知去查紫薇园小吏之事。   这人早前只有流知一人见过,流知只能亲自去一趟。   外阁间内,平燕和胭脂两人在一旁伺候着。   小姐回房后逗弄了一会子樱桃,便开始看书,樱桃则在她脚踝一侧打着盹儿。   尹玉进屋换茶水,也没有扰道她。   方出外阁间,便被平燕和胭脂两人扯到一旁。   尹玉一脸莫名。   平燕和胭脂两人都在唇边竖起食指,相继做了“嘘”的手势,让她噤声。   尹玉这才会意。   可顺着两人鬼鬼祟祟的眼神望去,三个脑袋正好歪成一个幅度,看向在案几旁看书的白苏墨,还有她脚边慵懒躺着打盹的樱桃。   尹玉不明所以,张开嘴,做了道口型问:“怎么了?”   平燕先道:“你不觉得奇怪?”   尹玉又看了看,小姐正常得很难,哪有什么好奇怪的?   尹玉摇了摇头。   胭脂叹道:“唉,别同尹玉说了,终日糊了巴嘟的,就知道吃。”   尹玉吐吐舌头:“可人家就是喜欢吃嘛。”   平燕也笑:“是是是,就喜欢吃糖心坊的点心,回回都让旁人给你带!”   尹玉咯咯笑道:“你们两个不也同我一道吃的吗?”   胭脂恼火,连忙将她二人打断:“你们先别说糖心坊的事了,小姐自晌午起就一直盯着手中那本书看,不时便笑一笑,这都干笑一下午了,你们说奇不奇怪?”   尹玉伸手抚了抚嘴唇:“可小姐本就爱笑,兴许那本书很是有趣?”   胭脂叹道:“再是有趣,也不能就那一页书,看了整整一个下午,愣是连一页都没翻篇过,若真这般认真,怕是连书上的字都能看没了!”   胭脂自是夸张些许,尹玉也才瞧准,小姐目光确实盯在那本书上没怎么动弹过。   平燕又道:“还有呢,你们再仔细瞧瞧,小姐手中那本书,根本都是拿反了的……”   尹玉定睛一瞧,这才赶紧捂了捂嘴:“该不是……中邪了吧?”   胭脂和平燕都倒吸一口凉气。   三个脑袋凑在一处,齐刷刷得朝着外阁间内窃窃私语,就连流知何时回了苑中都不觉察。   “你们三个,这是在做什么!”流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和里又略带了几分责备,三人吓得赶紧转身。   “流知姐姐。”三人纷纷福身。   清然苑中没有管事妈妈,大丫鬟里流知年长,又深得国公爷小姐的信任,故而这清然苑中虽无管事妈妈,却是流知在管事。流知这般问话,三人不敢糊弄,最后只好是胭脂站了出来,悄声朝流知道:“流知姐姐,小姐今日似是有些奇怪,看着那本书笑了一下午了,那本书还拿倒了……”   流知瞥了瞥目,应是也看出了端倪,这才转眸:“你们三个,胆子是越发大了,小姐的事也能随意在背后议论?快去做事。”流知惯来温和,忽得厉声起来倒叫几人心都当即噗通一声,赶紧福了福身,低头离开。   流知这才入了外阁间内:“小姐。”   白苏墨转眸,脸上笑意才敛:“查的怎么样?”   流知掩上外阁间的房门,这才回话:“那小吏姓李名史宰,前一阵因母亲病重和弟弟要定亲下聘,欠下了不少外债,手中一直很紧,可就在几日前,这几笔外债似是都还清了,还去陶然居定了一套桌椅送给姑母……”   白苏墨微微拢了拢眉头。   流知继续道:“于蓝同奴婢一道去的,并未直接找那李史宰问话,只是先寻了旁人打听了一遍,发现果真有些蹊跷。于蓝让奴婢先回来,问问小姐的意思,是暂时不要打草惊蛇,还是直接寻了李史宰问话好?”   于蓝素来谨慎。   白苏墨放下手中书卷,淡淡道:“直接问清楚,但是,先不要走露风声。”   流知应好。   ******   翌日清晨,肖唐便驾了马车载钱誉到新住处。   钱誉一路上都心猿意马,盯着一处出神,并未撩起帘栊看向窗外,也未直接问起肖唐,新苑子寻在何处。昨日在白苏墨面前闹下这么大一出乌龙,他自然是能避则避。在这京中,除了锦湖苑,其实哪里都一样!   此事交予肖唐去办,钱誉没有多放心思。   等马车直接驶入苑中,肖唐掀起帘栊,钱誉下了马车,四处随意看看,竟难得目露赞许:“这事儿办得上心,新苑子寻得不错。”   前后不过半日功夫,又人生地不熟,肖唐办事是有长进!   肖唐得了好,满脸都是笑意。   只是经过大门处,钱誉余光扫过,好似难以置信一般,往大门处去看个究竟,只是等看清对面府邸匾额上的几个烫金大字时,钱誉轻揉了几下眉心,以为看错,又一面问道:“给我念念那上面写得什么字?”   肖唐笑嘻嘻道:“国公府啊。”   钱誉整个人都惊诧了:“我让你另寻一处苑子,你寻到国公府对面?!!!”   肖唐会错了意,得意道:“是啊!少东家你昨日不是说要换处苑子吗?还今晨就要搬走,可这苍月京中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小的思来想去,忽然想起昨日在苑中遇到了白小姐,白小姐是说有事可到国公府寻她帮忙,小的昨日晌午过后便去了国公府,没想到白小姐这么给力!少东家,惊不惊喜?”   猪脑子!   钱誉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28章 呵,是命好   肖唐觉得少东家被马蜂蛰了过后,整个人都不大正常。   譬如眼下,方才还分明还夸他做事有长进,这苑子寻得不错,就喘息的功夫,整个人便跟换了张脸似的,可他都不知有人这怒意打哪处来!   “去备马车!”钱誉恼火。   肖唐哀怨:“少东家,又……又要搬啊……这苍月京中的苑子哪这么好寻?人白小姐才帮了忙,我们这一晚上都还没睡过呢,怎么同人家白小姐说啊……”   钱誉气不打一处来:“谁说要搬了?我让你备马车,去德仪布装!”   “哦……”肖唐赶紧照做。   钱誉头疼。   片刻,肖唐驾了马车驶出小苑。   钱誉今日本就准备去趟德仪布装。   七夕游园会前,程老板送来的那身衣裳,不仅做工精细,别出心裁,做衣裳的人心思还应当相当灵巧,尽数避短扬长。   做布料生意,有时候讨巧之处更在做衣裳的人身上。只有做出来的衣裳出彩,旁人才会留意到做衣裳的布料上来。   他早前去拜会鼎益坊的东家便是此意。   但鼎益坊是苍月京中有着百年历史的老作坊,哪家的布料于鼎益坊来讲都一样,即便钱家花大价钱,主动权也在鼎益坊手上。鼎益坊久负盛名,讲究的是稳妥,不见得会用巧思来博出彩,钱家的布料在鼎益坊翻不出花来。   同鼎益坊合作这条路,是下下策。   但程老板给他那套衣裳便不同。   能花心思做这样衣裳的人有野心,不固守成规,这样的人不满于现状。若是能合作,钱家在苍月的生意,兴许能打开一番新局面。   多投些银子进去也值得!   七夕那日,白苏墨身上的衣裳应当出自同一人之手,当日在紫薇园已有不少人在打听白苏墨衣裳的出处。   生意上的事向来不缺乏机会,而是如何挑在合适的时机。   钱家想在苍月京中打开局面,眼下便是好时机!   ……   思绪中,钱誉撩起帘栊。   马车正好转出鹊桥巷,鹊桥巷中的国公府和鹿鸣苑便远远抛在了身后。   钱誉心底好似一松。   前日在紫薇园,是为了躲避马蜂,诸事都可说事出从权,他在白苏墨面前亦不用多避讳。但昨日在锦湖苑,他稀里糊涂闹了一场乌龙,他同白苏墨都很窘迫。白苏墨口中的翌日,不过是借故抽身,他若是还在锦湖苑,白苏墨进退维谷。   不日离京,日后兴许再不会见面。   当避则避,何必空留念想?   他是想寻处新苑落,偏偏肖唐还死心眼儿跑去找人家帮忙!   白苏墨岂会不猜他的心思?   这厢全然乱了。   撩起帘栊的手一直忘了放下,都驶出鹊桥巷许久了,钱誉才回过神来。   心底莫名燥意。   ******   清然苑内,顾淼儿上前拥她:“苏墨苏墨!你真的能听见了!”   白苏墨险些被她扑倒,幸好许雅在一侧扶她。   白苏墨笑眯眯应了声“是”。   许雅淡淡笑笑。   顾淼儿的笑意全然写在脸上,止都止不住,“苏墨,你终于能听见了,不晚不晚,如何都不晚!”   顾淼儿惯来喜怒形于色。   白苏墨的耳朵能听见了,她比正主还要欢喜上几分。   整个清然苑中都是顾淼儿的笑声。   许雅似是佯装般,捂了捂耳朵:“淼儿,你能抵得上三千只鸭子。”   “三千只便三千只!”顾淼儿上前去挽白苏墨胳膊,“只要苏墨能听见,我便是六千只鸭子也成。”   许雅嫌弃一瞥。   顾淼儿哪里介意,忽得站直,双手合十,虔诚道:“阿弥陀佛,肯定是上次去容华寺的时候,佛祖听到我的祈求了,苏墨,也不枉我在佛祖面前跪了这般久,定是佛祖显灵了。”   许雅清浅道:“你怎么不说是秦大夫的医术高明?”   “对对对!”顾淼儿一身的活力就似用不完一般,许雅说完,顾淼儿便连忙跟着点头:“既是佛祖显灵,又是秦大夫医术高明,还有,我们苏墨命好……”   白苏墨微怔。   分明是许雅的声音,却透着揶揄。   许雅还在梨涡浅笑看向一侧正在说话的顾淼儿,其间并未开过口,而脸上的笑意清浅,哪里似这般语气的模样?   白苏墨稍稍愣住。   许雅应是也发现白苏墨在打量她,白苏墨眸间那股疑惑,似是要将她看穿了一般,偏偏巧不巧,就在她心猿意马的时候,许雅心底稍稍错愕。   “苏墨?”许雅心底微颤。   白苏墨却是没有再到过先前那道声音。   方才那声,可是她幻听……?   “苏墨,怎么了?”顾淼儿也回神。   白苏墨莞尔,伸手从许雅肩上拂了拂,摘下先前沾上的几根白色的长毛来:“是方才抱樱桃留下的吧。”   原来是见她肩上留了那小撮猫毛,许雅眼底好似一舒,温和笑道:“方才进屋,樱桃好似缠人般非要我抱,我就抱了一会子,应当是那时候留下的。”   许雅说完,心中的戒备之意似是去了多半。   顾淼儿笑道:“我想起来了,樱桃还是许雅你早前送给苏墨的呢!许雅,你怎么不也送我一只,果真偏心得很!”   分明是打趣的话,许雅眼中却是一滞。   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悦,开口时却消散无踪,只听清浅的声音道:“我也就这么一只,还上哪里去送一只给你?”   “知晓你好。”顾淼儿上前同许雅闹。   许雅好似嫌弃。   顾淼儿也不顾,还是同她闹成一团。   看她二人在屋中追逐。   白苏墨也笑笑,许是因为有心,方才许雅的表情,她尽收眼底。   ……   晌午过后,许雅便要回府。   许相管教严,不似顾侍郎宽松,顾淼儿便还想在白苏墨这边赖上些时候。   许雅送时,白苏墨去送。   顾淼儿趁着空档抱着樱桃玩。   清然苑到大门正好有些路程,两人一面走,一面说话。   七月盛夏,便是一路绿荫,还是有阿铭和流知分别在一侧,给她二人撑伞。   “苏墨,你能听见,我心中真的高兴。”顾淼儿不在身旁,许雅才道起。似是说早前顾淼儿太过喧哗,也没留她说的余地,便将话都说完了。   白苏墨笑:“有你心意在便好,有淼儿在,谁能抢得过她风头不是?”   许雅也笑笑,应是赞同。   同许雅的一路,许雅话虽少,却让人如沐春风。   许雅是许相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儿,知书达理,才情兼具,如何看都是京中贵女的典范。许相对女儿严苛,不骄纵,京中皆知。   便同国公爷待白苏墨不同。   许雅性子多内敛,深得旁人,尤其是长辈喜欢。   但由得性子稍冷,身旁的朋友却不多,白苏墨和顾淼儿是为数不多的几个。   顾淼儿惯来热忱,许雅性子却偏冷,有白苏墨在中间便恰到好处,故而三人自幼就亲近,是一处长大的闺中密友。   ……   言辞间,竟也不觉得远,便临近正门。   盘子先前便去了马厩唤相府的马车,许雅同白苏墨行至正门时,相府的马车已在国公府门外等候。   “苏墨,勿送了。”许雅驻足。   白苏墨却笑:“你难得来趟国公府,我岂有不送的道理?”   许雅也笑笑,便也不推辞了。   白苏墨送至马车前。   车夫置好小凳,云铭扶许雅上了马车。   许雅撩起车窗帘栊,同她话别。   末了,又问及:“秦大夫可有说何时来复诊?”   白苏墨道:“应当就这几日。”   许雅这才点头,叮嘱道:“那你这几日多休息,勿劳神。”   白苏墨颔首,似是也忽然想起一事,正好问起:“对了,下月便是你生辰了,我寻思了许久,本想送你一方石墨砚台的,可都晓你喜欢文房四宝,我便怕同旁人送的重复了,你可有旁的希望说与我听,正好与我解围?”   云铭和流知都掩袖笑笑。   白苏墨也笑。   许雅垂眸,   白苏墨脸上的笑意微僵。   许雅这才抬眸,莞尔开口:“你同淼儿送我的,什么都好。”   白苏墨尚在怔忪。   许雅却抬头看了看天色,关切道:“苏墨,回去吧,日头太盛,我也需走了。”   白苏墨才回神。   许雅笑了笑,放下帘栊。   云铭在车中唤了车夫一声,马车便缓缓驶离国公府。   白苏墨目送,脚下却许久未动。   流知轻声道:“小姐,怎么了?”   白苏墨抬眸看了看日头,又伸手摸了摸额头:“许是日头太热,先前有些迷糊了。”   流知脸色微变:“那奴婢让狮子将马车取来。”   白苏墨摇头:“无事,应当是这两日忽然能听见,便听得有些多了,今日只觉有些犯迷糊,似是听到些不大可能的幻觉。”   流知不敢大意,唤了石子来撑伞,自己上前扶着白苏墨。   “小姐,奴婢记得秦先生上回说过。许多早前能听见的人,失去听力一段时间后,忽然恢复听觉,都很难一时便接受外界所有声音。秦先生说小姐此前并未听过声响,若是忽然恢复听力,更需循序渐进,否则太过劳累,反倒过犹不及。”   白苏墨颔首。   她这两日是觉诸事新鲜,就连苑中小桥流水单的声音都坐着听了许久,舍不得歇下,应是秦先生先前提到的过犹不及了。许是适应过一段时间,便会慢慢好起来。   白苏墨心头微舒。   流知也道:“听药童是说,秦先生这几日便会回京,不如等今日晚些再看看,若是好些便罢了,若是小姐还觉迷糊,便让药童请秦先生回京,来府中看一趟,也好安心。”   白苏墨却忽然问:“流知,你觉得许雅如何?”   流知不知她为何问起,但许雅惯来是小姐的朋友,流知应道:“许小姐知书达理,又通人情世故,只是性子同顾小姐相比,稍稍冷了些,但待小姐却好。”   白苏墨微微垂眸,是啊,许雅待她一直很好。   她怎么会魔怔。 第29章 摊牌   等白苏墨折回,顾淼儿已逗猫逗得百无聊赖。   手中拿着逗猫棒,恹恹趴在案几上,手中来回抖动着逗猫棒,逗猫棒上线都绞作一团,上面的布袋鱼险些被樱桃抓掉,她也浑然不觉。   分明是走神已久。   白苏墨看了看流知,流知会意,收了伞却未跟着入内。   “淼儿。”白苏墨唤她。   顾淼儿这才回过神来。   先前三人一道用过晌午饭,许雅说要离府,顾淼儿却道还要在苑中坐坐,要逗逗樱桃玩。顾淼儿平日里并不怎么喜欢逗猫,白苏墨知晓淼儿是有事同她说,又不方便当着许雅的面提起。   应是顾阅之事。   见流知等人不在,顾淼儿才坐直了身子,恹恹道:“苏墨,今日本是来祝贺你能听见的,不应当同你说些旁的事情。”   白苏墨笑:“多好,我方才能听见,你便有心事说与我听,说明我这耳朵好得正是时候,速速道来。”   顾淼儿性子本就开朗,原本还有几分阴沉的心思,听到这句便又豁然笑了起来:“不得了,原本就会哄人得很,这下更加如虎添翼了。”   白苏墨笑着抱起樱桃。   顾淼儿便将逗猫棒放下,眼巴巴看她:“我二哥可是来寻过你了?”   白苏墨一面轻揉樱桃的下巴,一面应道:“游园会那日见到过,说起你的英勇事迹来,甚是恼怒,大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顾淼儿瘪嘴:“胡说。”   白苏墨笑笑。   顾淼儿凑上前道:“苏墨,你到底同我二哥说什么了,他早前见了我还一幅凶神恶煞的质问模样,昨日就似换了个人一般。你知晓我平日最喜欢糖心坊的瓜子了,他扔下一包便走,虽没同我说话,但我光看背影便知晓他肯定不生气了,更不说还特意买了糖心坊的瓜子来哄我,分明雨过天晴,这才是我早前的二哥啊。”   白苏墨便笑:“既然和好了,那还什么不好的?”   顾淼儿这才忍不住笑意:“我又没说不好……”   白苏墨又道:“那方才是谁在这里怏怏逗猫的?”   顾淼儿一声叹息,就着身前的案几又趴了下去:“苏墨,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愁啊。”一面说,又一面晃动着那根逗猫棒,樱桃便似忽然得到了指令一般,不安分得伸出爪子来。   顾淼儿拿着逗猫棒,左一下,右一下,樱桃便也跟着她左一下右一下。   一人一猫都摇摆不定。   “苏墨,你说我究竟应该站在哪一方啊?”她是真苦恼,“我若站在爹娘和顾家一方,可二哥待我很好,我若站在二哥一方,又怎么对得起我娘啊?我娘定是要气死了。”   白苏墨记得早前去容光寺时,有人分明还是一幅水火不容的模样。   眼下,便已明显松了口。   白苏墨笑了笑,不置可否。   此事是顾家的家中事,一家人到最后横竖都是要和好的。   她一个外人,偏帮哪方都不对。   只是顾淼儿眼巴巴得看着她,看得她心中又几分叹然:“上次问过你,你可见曾过那个陶子霜?”   顾淼儿曾提起过她姓陶。   顾阅口中唤的是子霜。   白苏墨心想那女子应当叫陶子霜。   顾淼儿怔了怔,果断摇头。   白苏墨便笑:“你连人都未曾亲眼见过,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觊觎你二哥的美色,贪图你顾家富贵,还是他二人有何际遇,所以心意相通?”   “……”顾淼儿看她。   白苏墨继续道:“你二哥素来自律,哪里是会随意胡来的人?即便是你想帮曲夫人一道劝他,也需亲眼见过对方,知晓其中曲折,才知如何劝才妥帖。否则你连当中究竟都不清楚,又怎知该站哪一方?如何才能劝到另一方心坎上去?”白苏墨从她手中接过那根逗猫棒,瞥目看她:“靠猜?”   其实她早前便问过淼儿。   淼儿那时心中只有一股子愤愤劲儿,哪里听得进去?   眼下,顾淼儿松了口,她这番话才有说的余地。   所谓旁观者清,她不过说了心头所想,也算不得偏帮,到最后,还需得顾淼儿自己来拿主意。   白苏墨点到为止。   顾淼儿却明显若有所思:“是啊,早前若是我受了欺负,二哥都会寻我问个明白,定然不会让我白白受委屈。可陶子霜的事,就算是笔糊涂账,家中也无一人愿意听二哥说起,便觉此事荒谬,容不得,但其实根本连陶子霜是何模样都没见过,更不知二哥心中是否有难处……”   白苏墨但笑不语。   一手拿着逗猫棒,樱桃便在案几前扑腾扑腾跳个不停。   顾淼儿眉间一挑,忽得谄媚上前。   白苏墨忽有不好预感。   顾淼儿果然见缝插针:“苏墨,我娘若是知晓我偷偷去见陶子霜,一定会恼死我的……”   白苏墨斩钉截铁:“若是我去,曲夫人同样会恼死我的。”   白苏墨抱了樱桃起身。   顾淼儿一把扑上去,抱着她不让走:“苏墨苏墨,我的好苏墨。”   白苏墨汗颜。   ******   夏家布装。   “公子,您是来做衣裳的吗?”夏洪在门口迎候。   夏秋末姐弟六人,夏秋末最大,夏洪排第五。   因着插工做程老板要的十件衣裳,夏秋末欠下不少订单要做。这几日都在夜以继日赶工,也没旁的功夫再接多的订单,便嘱咐夏洪在门口候着,若是有旁的单子一律都不接了,将客人婉拒便好。   夏洪照做。   钱誉笑笑:“我是来寻夏姑娘的。”   夏洪这才仔细打量他。   姐姐朋友平日里便极少,可这人面生,夏洪见他衣着不似普通人,又彬彬有礼。   夏洪对他印象不坏。   钱誉言罢,看了看身后的肖唐。   肖唐上前,上手中的礼物递到夏洪面前。   夏洪便听钱誉道:“劳烦告诉夏姑娘一声,我姓钱,名唤钱誉,是德仪布装程老板的朋友。今日专程到访,是想同夏姑娘谈生意上的事情。略备薄礼,还望笑纳。”   夏洪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盒子,心中欢喜。   便朝钱誉道:“钱公子,您请进来坐。”   钱誉道了声谢。   肖唐四下打量,这处换作“夏家布装”的地方实在是小,随挂了一个牌子,可待客的地方也就芝麻大,看模样,楼上还是住家的地方,俨然一个手工小作坊的模样,搞不好裁缝就一个。   少东家真要同这夏家做生意?   肖唐心中难免嘀咕。   这堂中的家居不少都已经破败了,手中应当也不宽裕。   肖唐总觉得几分不可信。   片刻,夏洪才从楼上下来,语气便恭敬了许多:“钱公子,请您稍等,姐姐来。”   钱誉笑笑。   稍许,秋末娘来添茶。   夏家布装大都做得邻里生意,平日里来夏家布装的人也都是街坊邻居,并无富贵之人。早前秋末说手中接了几个官家的单子,秋末娘心中也不清楚,只是见秋末夜以继日赶工,有些心疼。   钱誉倒是这家中来的第一个富贵客人。   平日里家中并没有备好茶,便只有秋末爷爷长饮的。   秋末娘眼中歉意。   “怠慢了。”古往今来,微笑是最好的礼仪,秋末娘没读过书,却也听过伸手不打笑脸人。   钱誉莞尔:“多谢夫人。”   秋末娘愣了愣。   对方一语,如沐春风,秋末娘心中悦然,但留在堂中也不知应当讲些什么,便又笑了笑,拿身前的衣裙擦了擦手,出去了。   堂中没有旁人,肖唐诧异,悄声道:“少东家,你怎么知晓她是夏家的夫人?”   穿着如此朴素,连话都不怎么会说,还有些畏手畏脚。   肖唐以为她是夏家的下人。   钱誉瞥他一眼。   肖唐赶紧噤声。   楼板有颤颤声,肖唐顺势抬眸,只见一妙龄女子一手扶了木质楼梯的扶手,一手拎着衣裙,自二楼下来。   肖唐倒是讶异。   方才少东家唤的那位夏家夫人,衣衫朴素,面容也未经过修饰,既淳朴又显得有些愚钝闭塞,若是眼前这位是夏姑娘,便应当是夏家夫人的女儿,可就全然不同。   先不说容貌,这个年纪的女子,稍加打扮便自有清丽,尤其是同早前那位夏家夫人一比,全然看不出是母女,脸上的妆容分明是才修饰过的。再说衣裳,肖唐也认出是早前送去德仪布装的那批布料做的,裁剪贴合,样式庄重得体,衬得整个人一声贵气,竟无一丝显得同这夏家布装有关系。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这夏家布装看起来破败,这夏姑娘倒果真如程老板所言,心思聪颖,蕙质兰心。   肖唐礼貌笑了笑,拱手低头,致意。   钱誉顺势起身,微微笑道:“夏姑娘。”   夏秋末嘴角淡淡勾了勾,心中却是故作镇定:“早前曾在德仪布装见过,钱老板应当没有印象。”   钱誉稍稍诧异,他是对她全无印象,但这话题再继续便显尴尬,这样的场合钱誉自然见过不少,伸手做了相请的姿势,面上笑了笑,顺势带过。   平日夏家布装也不会有什么像样的人来,夏秋末见茶杯上还沾了灰尘,并未洗净,钱誉也并未用过,夏秋末耳根子微微一红。   听钱誉道:“夏姑娘做的衣裳,做工细致,剪裁得当,款式别出心裁又不失大方得体,假以时日,必能在京中有番作为,夏姑娘若能与我合作,这时日应当还能再短些。”   钱誉一句戳中她的心思,夏秋末却大胆抬眸打量他:“我听程老板说过,钱家在燕韩是数一数二的商贾,夏家布装虽有一个名字,却不过是个空架子,家中上下还能做衣裳的就我一个,钱老板为何想同我合作?”   夏秋末已压抑心中期许,但眼中的流光溢彩并未全然敛住。   肖唐眼珠子转了转,这夏姑娘,似是在……   但少东家都未说话,肖唐此时哪里好胡言乱语?   肖唐便只得看向钱誉。   钱誉笑笑:“若要理由,很简单,夏家布装有夏姑娘一人便够了,换铺位容易,加人手容易,所有的银子由钱家来出。”   夏秋末心底砰砰直跳,又见钱誉端起了茶杯,轻声道:“夏家布装所有的经营之事还是由夏姑娘做主,钱家不参与。钱家只要利润的两成,一年一提。”   钱誉开的条件,在京中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夏秋末凝眸看他,只觉一颗心都似要跃出胸膛,便又听钱誉道:“只是有一条,夏家布装所用的布料,要全部优先使用钱家的布料,且每月不低于半数。”   夏秋末低声道:“那钱老板愿意出多少银子?”   钱誉看她:“夏姑娘开个数?”   夏秋末鼓足胆量,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个“三”字。   钱誉但笑不语。   夏秋末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数字由五百两壮胆道:“三千两。”   肖唐瞥目看向钱誉。   钱誉嘴角微微勾了勾:“夏姑娘,我出五千两。”   夏秋末怔住。   ******   自夏家布装出来,肖唐才敢嘀咕:“我还道那夏姑娘得开口要一万两,结果三千两都鼓足了气。”   钱家远在燕韩,哪里在乎夏家布装每年分的这丁点儿银子?   那而成利润,不过是东家随口道起的罢了。   肖唐又看看方才立下的字据,白纸黑字。   只是……   肖唐看钱誉上了马车,没有说旁的,只是瞥他一眼,说了声回去,便朝他放下帘栊。肖唐掀起帘栊,讨好笑笑:“少东家,我看夏家上上下下都唯唯诺诺的,也就这个夏秋末有底气些,少东家你真觉得这夏秋末能成事?”   钱誉看他,恼火道:“我觉得她成不了事,我给她五千两做什么?”   钱誉无语。   刚放下帘栊,肖唐又掀了起来,一脸嬉皮笑脸模样。   钱誉不由拢紧眉头。   只见肖唐神秘道:“少东家,我那看夏姑娘方才看你的时候,眼睛里都能掉出光亮来了,人家可不是冲着少东家你这五千两去的,怕是冲着少东家你人去的。”   钱誉便不说话了,只是看他。   肖唐被他看得实在份外慎得慌。   片刻,便主动转盛,驾了马车走。   ……   二楼窗户,夏秋末目送那辆马车离去,又看了看手中的银票,眼底皆是笑意。   钱誉竟会来寻她!   夏秋末咬了咬下唇,将那几张银票举得高高,看了又看。   ——夏姑娘做的衣裳,做工细致,剪裁得当,款式别出心裁又不失大方得体,假以时日,必能在京中有番作为……   ——若要理由,很简单,夏家布装有夏姑娘一人便够了……   ——夏姑娘,我出五千两。   夏秋末阖上窗户,嘴角浅浅勾了勾。   他心中若非待她特殊,五千两又不是小数目,他怎会如此轻松便应了?   有了这五千两,她可做的事实在太多。   每一桩,她都可挑时候细致告诉他。   他早前哪里对她会无印象?   应是上次在德仪布装时便记住了。   钱誉……   夏秋末只觉得窗外吵闹的鸣蝉声都似多了分动听,夏秋末哼起了小曲。   ******   马车行至鹊桥巷,慢慢缓了下来。   这座苑子帮衬的人要明日再来,肖唐需自己下马车去开侧门,而后再将马车驶入。   趁着间隙,钱誉微微撩起帘栊。   见国公府门口正好驶来一辆马车,门口的小厮见了,笑脸相迎。   钱誉没有移开目光。   片刻,便见一道身影从马车上下来。   小厮拱手上前:“褚公子。”   褚逢程?   钱誉眉头忽得拢紧,想起前几日在紫薇园,褚逢程原本处心积虑安排了一出大戏,而后却不知什么缘故,并未见到褚逢程其人。褚逢程的行径并无暴露,旁人又岂会知晓他的心思?国公府的人依旧待他如上宾,白苏墨又何曾知晓紫薇园的事?   钱誉垂眸。   马车忽得动了,应是肖唐折回,将马车驶进苑中。   钱誉回眸,透过后侧车窗的帘栊,见国公府门口的小厮将笑盈盈将褚逢程迎进了国公府。   钱誉想起紫薇园那日,小吏惊慌道:“褚公子前几日来紫薇园逛了几圈,见平湖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小撮马蜂窝,便问可有驱赶马蜂的法子,小的就同褚公子说马蜂最怕水和旱烟的味道,褚公子便让小的帮忙,寻了些旱烟备今日之用。稍后,等他同白小姐经过时,让小的去惊扰那马蜂,褚公子护着白小姐,小的再去叫人来,便都能见到他舍身相护白小姐,既是舍身相护,自然要肌肤相亲……”   钱誉心底兀得烦躁。   褚家同国公府都是苍月国中权贵。   权贵之间自有利益关系,他所见得的,并非旁人所见得的,他又如何知晓褚家同国公府背后没有交易,不会通过褚逢程和白苏墨将利益绑在一起?   若褚逢程和白苏墨是褚家和国公府交易的棋子,那紫薇园之事,他说与不说,都不会影响褚家和国公府之间的联姻。   但倘若他说破,反倒会让两家难堪,下不了台面。   这对钱家也无半分好处。   这里是苍月国中,于情于理,他都不应当再插手褚逢程之事。   但,白苏墨呢?   钱誉兀自垂眸。   ……   清然苑内,流知送走顾淼儿才折回。   顾淼儿先前同樱桃嬉戏,樱桃一爪子将茶盏打翻,案几上和地上都是碎茶盏。顾淼儿正面的衣裳全都打湿,正好拿了白苏墨的干净衣裳先穿着,不过也终归不便,只得先回府中去了。   胭脂带了两个小丫鬟到外阁间打扫,顺便也将屋中各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免得还有茶杯的碎片残留再不小心伤到人。   樱桃也淋了一身茶水。   平燕仔细检查过,樱桃倒是并未伤到,只是浑身上下都是股子花果茶的味道。平燕便抱了樱桃去后苑好好洗了个澡。   不多时,又将洗完早的樱桃抱回了外阁间内擦拭,平日里看着硕大一只樱桃,沾了水便去了一声威风,只剩个头还能唬唬人。   不过这大夏天,倒是不怕樱桃冷。   平燕擦了会子,樱桃应当觉得也是觉得干得差不多了,便从软垫上跳了下来,寻到白苏墨脚下躺了去,不时伸舌头舔一舔,给自己梳洗。   盘子正好来了苑中,说齐润方才找人送了信来,国公爷听说小姐的耳朵能听见了,连夜便从外地赶路回来,黄昏前后便能到。国公爷还约了褚公子一道在府中用晚饭,又想着让褚公子早些来府中,先同小姐说会儿话,褚公子应当也快来了。   流知微怔。   结果盘子话音刚落,便见尹玉小步跑来:“小姐,褚公子到了,石子正领着往清然苑这边来呢!”   流知转眸看向白苏墨。   白苏墨握着手中书卷,轻轻点了点案几,一面朝盘子问道:“方才齐润托人捎得话来,可是说爷爷黄昏前后便会回府?”   盘子应是。   白苏墨放下书卷,自顾言道,“那时间正好。”   盘子和尹玉纷纷低眉笑笑。   这屋中,除了流知,怕是都会错了意。   白苏墨起身,直接向苑外迎去。   刚至清然苑门口,便见石子领了褚逢程前来。   褚逢程似是没想到她会到此处侯他,眼中略有惊喜,白苏墨便笑:“逢程,既然同爷爷约好了,我们直接去月华苑等爷爷吧,我正好有话同你说。”   褚逢程颔首。   流知打发了苑中其余人,远远跟在小姐和褚逢程身后。   白苏墨正好问起:“你昨日来府中寻我?”   褚逢程似是不经意道:“嗯,等了些时候,没见你回来,料想你应当是有旁的事情,便没有久留,没想到今日国公爷相邀,便又来了此处。”其实他心中知晓,他昨日分明留了话给看门的小厮,却石沉大海。   白苏墨笑了笑:“你昨日寻我有事?”   褚逢程轻咳两声,似是有些拘谨道:“七夕那日,原本是应了国公爷要接送你的,结果饮酒误事。我回来寻你时,整个紫薇园都翻遍了,也未寻到,便想你是否先回来了。等到国公府一问,果真听门口小厮说你已回府,后来才听流知说,天气闷热,你在紫薇园有些晕暑,已经提前回来睡下了。”褚逢程停顿得恰到好处,“大夫可有看过,还好?”   白苏墨微微敛眸:“逢程,其实我并未晕暑。”   褚逢程脚下微滞,但很快恢复如常。   白苏墨也未驻足,只是娓娓道来一般,“逢程,其实我并未中暑,而是被马蜂蛰了,所以流知不敢张扬,便对外说我晕暑了。”   听到马蜂几个字,褚逢程面上的表情忽得阴沉。   片刻又由阴沉变作煞白。   白苏墨笑了笑,凝眸看他:“褚逢程,你可知平湖附近的紫薇树丛中有马蜂?” 第30章 心动   褚逢程只是看她,不作声。   和“马蜂”两个字相比,他更忌惮的是白苏墨口中那“褚逢程”三个字,自第一次见面后,白苏墨便一直都是唤的他“逢程”,未再叫过他的全名。   褚逢程心中忽得一凛,面色却很快镇定下来:“苏墨,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表情语气简单诚恳,却不浮夸,亦如早前模样。   很容易便叫人失神了去。   见他驻足,白苏墨也跟着停下脚步。   他看她,她便也抬眸:“逢程,我只是问你是否知晓平湖附近有马蜂窝,我应当要误会什么?”   她只是问了他一可知平湖附近的紫薇树丛中有马蜂,他便问其中是否误会,他若不是未卜先知,便是脱不了干系。   褚逢程也觉察不妥。   但话已出口,也无挽回余地。   褚逢程何其聪明,话锋一转,便好似朋友间的关切:“那请大夫看过没有,大夫怎么说?”   白苏墨打量他,没有闪烁,亦无移目。   也未作声。   褚逢程只是微微拢了拢眉头,面色正直而坦然,好似全然没有旁的心思的不妥,这样的人,城府极深,又懂不动声色间投其所好。   果真处变不惊。   难怪爷爷喜欢他,说他是可塑之才,但这样的可塑之才,若是染了旁的心思,爷爷可还会宽容?   白苏墨收回目光:“边走边说吧。”   褚逢程已摸不透她心思,只得跟上。   清然苑往月华苑需走些时候,白苏墨低头道:“前两日我听齐润说,你向陛下请辞要回西边戍关,可惜被爷爷拦下了。爷爷若是非留你在京中,成你我之事,届时要如何办?”   褚逢程沉声道:“国公爷一时兴起,假以时日,定会了解你我心思?”   白苏墨轻声道:“不如,你今日直接向爷爷道明心思?”   褚逢程僵住。   白苏墨笑道:“直接向爷爷说明,其实你心中早就有意中人了,好让爷爷断了这门心思,岂不更好?”   褚逢程的表情,她尽收眼底,却见他很快调整,叹道:“苏墨,抱歉,你我既是朋友,但此事我亦有我心中考量。我曾答应过我爹,恩言之事不对外人道起,那日实则无奈,才同你道明心迹。此事若同国公爷说起,便是我食言。苏墨,国公爷虽想撮合你我二人,但时间一长,发现你我并无心思,此事也就作罢,可否帮我一回?”   若是换作往常,这样洞彻人心的话,再配上这幅诚挚,白苏墨定然颔首。   而如今,却细思极恐。   白苏墨笑道:“但时间一长,又朝夕相处,你我若真的生出旁的心思呢?”   褚逢程微顿,似是意料之外。   眸间几分错愕,又似带了几分微不可见的惊喜之一,他很快垂眸,沉声道:“不会。”褚逢程言罢,转眸不去看她,好似有意避过一般。   他处处拿捏谨慎。   似是多心的人是她。   白苏墨又道:“那即便没有生出旁的心思,却忽然生出旁的事端呢?”   褚逢程眸间忽然变色。   两人都未停下脚步,白苏墨低头继续:“譬如那日在紫薇园,不巧没有遇上许金祥,你同我在一处,又正好遇上了马蜂。你宁可用自己身体遮挡,也要护我安稳,便免不了受马蜂蛰刺,兴许,中了蜂毒,还会有幻觉,做些不自知的举动,而我必定心怀愧疚与感激,……”   言辞间,已从清然苑走到月华苑。   褚逢程已停脚步。   白苏墨便也停下,“可要我继续?”   褚逢程这才凝眸看她。   白苏墨果真道:“紫薇园的赏花游园,乃太后亲自命人操办,园内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就平湖周遭人少些,却依旧有小吏看守。此时若是出了这么大的事端,又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将蜂群扑灭,小吏只能呼救,届时旁人看到的,便都是你舍身相救,将我牢牢护紧,兴许还有旁的近亲之举,但也都是为了维护我不被马蜂围攻,不仅旁人皆会赞你的好,我也会心怀感激。这这园中多少双眼睛亲眼看着,便有多少对耳朵道听途说,更有多少张嘴人云亦云,届时,便是你心有所属,也只能默声娶我,水到渠成这京中的一段佳话。”   白苏墨这才抬眸看他,“所以,你眼下根本不必同爷爷说已有意中人,因为只要时间一长,朝夕相处里,我可能对你日久生情,便是没有,也会有紫薇园游园马蜂,西郊马场落马,南边游湖落水……褚逢程,我说的可是?”   褚逢程脸色已然缓和,温和笑了笑,道:“苏墨,都是你想的。被马蜂蛰过,有时会让人产生幻觉,你好好休息几日,让大夫开两剂药,我今日不见国公爷了,隔两日再来看你。”   言罢又笑了笑,正欲转身。   又听白苏墨在身后缓缓道:“紫薇园看管平湖附近的小吏姓李名史宰,前一阵因母亲病重和弟弟要定亲下聘,欠下了不少外债,手中一直很紧,可就在几日前,这几笔外债似是都还清了,还去陶然居定了一套桌椅送给姑母……”   褚逢程踟蹰,脸色已无早前光鲜。   白苏墨又道:“我让于蓝去寻了李史宰问话,他已经悉数交道了,说你早前给了他一笔银子,说湖心池午宴上会有人针对他,让他到中庭湖心池附近接应你。你前几日去过紫薇园,也是那时在平湖附近看见了一小撮马蜂窝,便问他可有驱赶马蜂的法子,李史宰才同你说马蜂最怕水和旱烟,你又给了李史宰一笔银子,让他寻了些旱烟备用,再让等见到你我二人经过时,去惊扰马蜂窝,届时他再打着救人名义去叫人帮忙,届时人多混乱,情急之下也不会有人留意到你身上的旱烟气味,而这旱烟袋已可驱散绝大多数马蜂,他再趁乱收走旱烟袋……”   褚逢程面色已僵。   她既已知晓,他再辩解已是无用,褚逢程兀自垂眸。   紫薇园之事悉数说完,褚逢程抬眸:“白苏墨,你既已知晓,为何今日才来问我?”   白苏墨轻声道:“爷爷是军中之人,你懂得如何投其所好也在情理之中。可不仅是爷爷,你连同我的相处之道都摸得清清楚楚,你同褚叔叔久在边关,怎么可能知晓这些事?褚逢程,京中有人在背后给你支招,所以你对我的喜好一清二楚,也知晓如何能让我初见你便没有戒备,不仅没有戒备,还另眼相看,觉得你是值得信赖,可与之为友人。而这人也清楚,若是我没有同爷爷说起不喜欢,那以爷爷的性子便很可能会更加欣赏你。此人既对我熟悉,又知晓爷爷的性子,所以,我一直在想这个人是谁?”   褚逢程竟难得一笑:“白苏墨,果真聪慧。”   白苏墨也笑:“其实,若非这两日机缘巧合,我也一定不会想到是她。可细下想来,当日在紫薇园,同我说起你被人灌酒的是她,所以我并未怀疑;你中途离席,我若抽不开身去寻你,接下来的戏也无法演,所以替我扫清障碍,让我从苑中得以脱身去寻你的也是她;她自幼与我熟络,知晓我的性子,心思,早前也时常到国公府走动,知晓如何讨得爷爷喜欢,便是连淼儿,她也一道算计了进去,所以淼儿对你印象极好。褚逢程,在背后给你出谋划策的人,可是许雅?”   褚逢程眼中惊异。   不吱声,便等同于默认。   白苏墨也不再多提。   恰逢不远处有人上前,见她同褚逢程在一处,便在流知身边说了几句,流知见她同褚逢程并未说话,便才上前,朝她福了福身:“小姐,国公爷回府了,正往月华苑回。”   白苏墨点了点头。   流知才又远远退了去。   白苏墨抬头,看了看阁楼上“万卷斋”三个字,朝褚逢程道:“褚逢程,这里是万卷斋,是爷爷的书房。你是要在这里,单独同爷爷说清你其实已有心仪之人,此后与我再不往来,还是同我一道,在尽忠阁将紫薇园一事悉数说与爷爷听?”   褚逢程拢眉看她。   京中皆知国公爷有多疼白苏墨这个孙女,紫薇园一事说出,国公爷眼中哪里还容得下他?!容得下褚家?   苑外脚步声渐进,七月盛夏,褚逢程掌心已涔涔汗水。   褚逢程孤注一掷,“苏墨,我真心喜欢你。”   白苏墨却笑:“褚逢程,你若真心喜欢我,岂会不担心我会被那漏网的一只马蜂蛰伤?你若真心用尽心思,怎么不想若那日的马蜂窝并非那一小撮,兴许爷爷已经见不到我。褚逢程,你可是入戏太深?”   “流知。”白苏墨朝身后唤了一声。   流知上前,扶她往尽忠阁去。   万卷斋前只留了褚逢程一人,在夜色中静若沉石,纹丝未动。   褚逢程是聪明人,自然知晓该如何抉择。   褚逢程只要不傻,心中便应当比旁人都更清楚其中的利弊权衡。   褚逢程的事褚叔叔知晓也好,不知晓也好,白苏墨从一开始便未准备将此事说与爷爷。   褚叔叔是爷爷的旧部,爹爹的袍泽之友,爷爷征战沙场半生,于爷爷而言,褚叔叔同他同生共死过的旧部,与子同袍的战友。她不想看见爷爷难做,也不想看到国公府同褚家反目。   只是许雅,白苏墨放下手中茶盏。   若非昨日,她哪里会忽然而然想到她?   ……   许久之后,齐润来了尽忠阁。   见到白苏墨,齐润脸色有些煞白,小心翼翼道:“小姐,国公爷先前在万卷斋见了褚公子。不知道褚公子同国公爷说了什么,国公爷正在气头上,方才还将褚公子轰出府了,应当暂时不会来尽忠阁用饭了……”   流知瞥了眼白苏墨。   白苏墨起身:“我去看看爷爷。”   齐润巴不得。   国公爷发起怒来,这府中也只有小姐能劝。   旁人若上前,是自讨苦吃。   齐润来尽忠阁便是此意。   尽忠阁和万卷斋都在月华苑内,隔得不远。   自尽忠阁出来,不多时便见到万卷斋,只见穗宝和惠儿都守在万卷斋外,模样有些怕,都不敢进去。   见了白苏墨,两人好似见了救星一般,赶紧上前。   “小姐!”   “小姐!”   平日里叽叽喳喳的,眼下都不敢大声说话。   穗宝扯她的衣袖,悄声道:“小姐,国公爷正在里面生气呢,将两个茶盏都砸了,也不让我们清扫。”穗宝有些委屈。   惠儿也道:“方才在万卷斋外见到褚公子还好好的,似是同褚公子说着说着就发怒了……”   白苏墨忽得有些担心,爷爷可是气得不轻?   穗宝手中还端着茶,本是想让国公爷消气的,可国公爷一本书扔过来,吓得穗宝和惠儿谁都不敢进去。   白苏墨触了触穗宝手中的茶盏,都凉了,这才摸了摸穗宝的头,柔声道:“我去看看爷爷,你们先去做旁的事吧。”   穗宝和惠儿才跟着点头。   流知从穗宝手中接过装茶盏的托盘,朝白苏墨道:“奴婢去换盏热茶来。”   白苏墨颔首。   推门之前,白苏墨先唤了声:“爷爷。”   屋中虽无人应声,却也没有早前穗宝所说的书飞过来。万卷斋有两层,一层是爷爷看书的地方,二层是休息的地方。   入门处是盏六扇屏风,上面画着金戈铁马。   透过屏风,能见到宁国公在书案后的字画前站着,地上不仅有茶盏的碎片,连爷爷最喜欢的水中丞都摔了。   难怪穗宝和惠儿吓得。   “爷爷~”白苏墨上前。   宁国公听见了,却没有应声,白苏墨心中便也猜到了几分。   “爷爷……”等白苏墨走到他身侧,眸间都能见到他未散的怒意,“褚逢程的事,你可是一早便知晓,还同他一道来骗爷爷!”   白苏墨知晓他是真的置气了。   京中这些晚生后辈里,爷爷最看重便是褚逢程,也倾注了最多期望。褚逢程一直也迎合奉承,今日忽然说已有心上人,爷爷心中自然有气。   白苏墨心中叹了叹,但同时也庆幸。   爷爷眼下气得是褚逢程心有所属却一心迎合,也气她知晓却隐瞒,但始终都比让爷爷知晓他中意的孙女婿人选实则处心积虑,险些在紫薇园将她算计进去要好得多。马蜂一事,爷爷恐怕光是听到便要大动干戈,更勿说还是他一心一意给她挑的良婿,爷爷必定自责。   如此,方还更好。   “爷爷,不生媚媚的气了,媚媚知道错了……”白苏墨眼眸一弯,开始撒娇。   这招在爷爷面前屡试不爽。   宁国公眸间果真缓和下来,可还是未转身。   白苏墨便轻咳了两声,神秘道:“爷爷,你可有发现一件事?”   宁国公奈何转眸。   白苏墨又凑近些,悄声道:“爷爷,你方才一直是背着媚媚说话的,可我还给爷爷赔礼道歉了,爷爷,秦先生早前问我,若是真能听见了,最想听到的声音是什么,我便同秦先生说,自然是爷爷的声音,原来爷爷的声音是这样的!”   宁国公微怔,先前是被褚逢程气到,竟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白苏墨忽得这么一提,宁国公脸上从早前的生气,忽得生出了一星半点的笑意来:“哪样的?”唇边似笑非笑,又要继续保持先前责备她的威严感,便实在有些违和。   白苏墨笑了笑,顺势上前挽着他的胳膊,把他往书桌一侧的藤椅上带,一面郑重说道:“沉稳里有高山仰止,怒意里又带着亲厚自然,便如明前的第一波龙井……”   又是高山仰止,又是亲厚自然,   白苏墨忽得忍不住笑了。   “怎么说?”宁国公眼中分明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却还故作老练沉稳。用茶来形容人声音的,他却还是头一回听到,白苏墨自幼听不见,她口中的形容便都于旁人的不同,宁国公好奇。   白苏墨便笑:“龙井分三季,雨前为商品,明前为珍品,这明前龙井最为清新自然,不假雕饰,就似爷爷的声音在媚媚心中一样,最为珍贵。所以爷爷,你就不要生媚媚气了,好不好?”   “……”宁国公看他。   白苏墨再接再厉:“爷爷,你看,好容易媚媚的耳朵能听见了,爷爷盼了多年的愿望也实现了,怎么说,今日都是值得高兴的大好日子。爷爷,媚媚陪你喝盅酒吧。”白苏墨眼巴巴看他:“媚媚还没吃饭呢……”   ******   雨过天晴,齐润吩咐尽忠阁内摆饭。   宁国公难得如此欢喜,白苏墨陪着爷爷饮了小半盅。   虽是陪爷爷一道饮酒,但近乎都是她在给爷爷斟酒,爷爷喝一杯,却只让她沾小半口,最重要的是祖孙二人在一处高兴。秦先生还来复诊,爷爷怕有牵涉,便不让她多饮。   宁国公自己喝得尽兴。   酒过三巡,宁国公才放下酒杯:“爷爷就是觉得可惜了,逢程多好一个孩子,怎么就有意中人了……”   宁国公是对此事介怀。   白苏墨便笑:“爷爷,您看上人家了,就不许人家有意中人了?再说了,怎么说得同我高攀人家似的。”   宁国公瞪眼:“我家媚媚哪有高攀的道理?”   白苏墨笑道:“那爷爷让媚媚选心仪之人不就好了?”   宁国公似是嗅出了一星半点意味:“这京中后生,真有心仪的?”   今日饮的并非果子酒,虽然白苏墨只饮了小半盅,却也觉得稍许有些晕晕然然,爷爷问起,她脑海中便似不自觉一般,悠悠想起了锦湖苑中,钱誉对她说的那一袭话来,想着想着,竟笑了笑,连宁国公的话都忘了回。   片刻,又忽然想起,果然见爷爷在打量她。   许是酒意上头,她心底悠悠然,便问:“爷爷,日后若我真有心仪之人,爷爷可否让我自做主……”   宁国公眼色倏然一紧,觉得有戏:“哪家后辈,爷爷可曾见过?”   白苏墨背一直:“都说了日后。”   宁国公会意,嗯,那便是十有八九。   宁国公端起酒杯,微微笑道:“好好好,爷爷相信你的眼光,无论觉得这个人有多好,必须让爷爷亲自把关,方可及谈婚论嫁,媒妁之言。”   白苏墨打趣:“万一人家看不上我呢?”   宁国公拍桌:“我白崇文的孙女,谁看不上!”   白苏墨赶紧安抚:“我记得爷爷早前曾说过,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媚媚日后想寻一个自己喜欢的,心中又有媚媚的,如此姻缘方才对等。况且,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若不长,究竟是一时新奇才会觉得与众不同,还是真正心意相通,总有待时间考量。”   宁国公微怔。   白苏墨的一袭话,让他忽觉孙女长大了。   过往他总道媚媚不经事,才处处替她操心,眼下才知她心中有数,宁国公其实欢喜。   ……   祖孙二人饮了些酒,又说了许久的话。   末了,宁国公寻了流知来问。   秦淮早有叮嘱,即便能听见了兴许还要适应些时候,宁国公心中不放心,故也寻了流知来问。流知便如实应道,小姐这两日才能听见,有时耳中还有些迷糊。   宁国公才又问起秦淮何时回京,流知应了就这三两日,宁国公便不再留白苏墨了,让白苏墨早些回清然苑歇息。   月华苑往清然苑去的路其实不短,但许是今日饮了些酒,又同爷爷说了些掏心思的话,便觉得稍许有些飘飘然然的,中途竟会又想起钱誉来。   他其实生得很是好看。   那种好看,不同于白脸小生的一味清秀,又不似褚逢程等人的军中气度,是在容光寺拂去身上露水与尘埃时的惊鸿一瞥,是下山时汗珠滑入衣间他不经意扯了扯衣领的风流恣意,是在紫薇园时他护她跳入平湖,身上分明被马蜂蛰过,却一直未曾松开她的手,是锦湖苑时他握着她手将她带到跟前,眸间绮丽,问得那句“白苏墨,你可是喜欢我”……   盛夏光景里,夜空星辰似锦。   她心底却涌起繁花些许。   流知拎着灯笼,走在前。   她跟在流知身后。   兴致上来,蹦蹦跳跳,一时前,一时后,在昏黄灯火中,踩着那道也不知是自己还是流知的倒影。   忽得,心血来潮,也不知何种思绪的攒动下,她悠悠然抬眸。   清然苑中,一袭身影翩然出尘,她看他时候,他也正好回眸。   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眸间的柔和润泽,风华绝伦,周遭再多的光晕也似是黯然失色。   世上最美妙的事情应当莫过于此,你忽然想起他的时候,他正好在此,便也回眸。   眼中是你。 第31章 星辰柔光里   流知眼中拂过一丝诧异,此时已入夜,钱公子如何会在清然苑中?   夜间来访,莫非有旁的缘故?   犹疑间,平燕正好上前,朝白苏墨和流知福了福身,悄声道:“钱公子说有事一定要见小姐,奴婢告诉钱公子今日府中有客,小姐怕是要很晚才能回来,钱公子说他一定要等。可眼下都入夜了,奴婢也不便在外阁间等,只好请钱公子在苑中奉茶。”   平燕言罢,才抬眸看向白苏墨和流知。   平燕同缈言早前随白苏墨一道去过容光寺,下山的时候马车底部横梁断裂,当时还是借乘的钱公子的马车回来。   换作旁人倒也罢了,但于情于理,钱公子都没有不招呼的道理。   流知也不在苑中,平燕只能自己拿主意。   眼下总算见到小姐和流知回来。   流知心中却是有数的。   小姐那日在紫薇园遇到落水,是钱公子和许公子帮忙,而此事之后守口如瓶,并未走露一丝风声,流知对钱誉的印象很好。后来小姐去锦湖苑看望钱公子,流知便猜想,救小姐的人多半是应是钱公子。   眼下,钱公子忽然来苑中说有事,且一定要今日见小姐。   应当与小姐落水之事相关。   紫薇园一事,早前她同于蓝查问过李史宰,马蜂确实同褚公子脱不了关系,但当天应是出了旁的纰漏,小姐才躲了过去。   但至于小姐如何落水,钱公子如何被马蜂蛰了,流知却全然不知。   容光寺下山也好,小姐落水之事也好,流知见钱公子都是心底有数之人,不会全然没有缘故便会夜间来清然苑中。   “去把那瓶云锦草凝霜拿来。”白苏墨嘱咐一句。   流知才从方才的思绪中回来。   昨日从锦湖苑回来,小姐便让她去取上回羌亚进贡的云锦草凝霜。   当时羌亚进贡给宫中,太后赐给国公爷,国公爷后转送给了小姐,是专治蜇伤与生肌的药霜。小姐在府中很少用到,便被胭脂收起来压箱底了。   胭脂今晨才将那瓶云锦草凝霜从箱底翻出来。   晌午时候,小姐送许小姐至门口,应是正好瞥见对面的东湖别苑了,便让她将那瓶云锦草凝霜送去过去。但等她取了云锦草凝霜送去时,敲了许久的门都无人来应,她才道钱公子应是出门了,遂又将东西拿了回来。   流知应好。   白苏墨上前去见钱誉,流知又朝胭脂悄声道:“外阁间重新奉两杯茶。”   平燕诧异:“可是,这么晚了……”   平燕是觉得,似是不合规矩。   平燕又看了看流知。   但钱公子今日前来,如若是同小姐早前落水之事相关,自然不便在苑中被旁人听了去。   流知便笑:“没事,钱公子是要小姐有要紧事,我在一旁伺候着便是。”   入夜许久了,这苑中粗使的小丫头和老妈子也都没几个还留在苑中,剩下的便只有盘子,胭脂,平燕和尹玉等人,一是剩下这些人本就口风更紧,少嚼舌根自,二是若是还流知姐姐在一侧,旁人倒也不会多想。   平燕心中困惑得解,这才笑咪咪点了点头,去重新奉茶。   流知要先去屋中取云锦草凝霜来,经过白苏墨同钱誉身旁时,见白苏墨正同钱誉说话,流知微微朝钱誉福了福身。   钱誉也礼貌颔首。   钱誉是见白苏墨今日不同。   脸颊上噙着的笑意似是带了几分微醺,“你有事寻我?”   钱誉微怔。   早前在心中反复思量过许多暖场的版本,如何再见面才不显尴尬窘迫,到眼下,好似顷刻间都散如云烟,只有再寻常不过的一句:“……饮酒了?”   信手拈来,根本无需雕饰。   却忘了越是再寻常不过的,便显亲厚。   清风晚照,钱誉垂眸,想掩过眸间的关切,却见月华早已撒满一地。   白苏墨心底微暖,笑了笑:“不多。”   分明再简单不过的三言两语,却不知自何处生出了熟悉暖意。   钱誉方才抬眸,恰好四目相视。   许是微醺的酒意,许是苑中的鸣蝉作祟,白苏墨忽得上前一步,轻轻踮起脚尖,仿佛借着月光,于近处仔细打量他。   眸间含着安静的笑意,呼吸却近在眼前。   钱誉错愕,仿佛有一瞬,心思尽数迷失在星辰的柔光里……   她的双眸便是星辰。   钱誉心跳已倏然漏过几拍,目光却沉溺在星辰里,不曾移目,唯有唇间轻声叹道:“……白苏墨,你喝多了。”   (怎么办,这里突兀得让作者笑场了,,,但还是决定保留)   白苏墨眼中绻起更多笑意。   白苏墨还是看着他,笑而不语。   钱誉忽得垂眸,蜻蜓点水般贴上她的双唇。   白苏墨微微闭目。   低沉声音,在月色下越发醇厚,仿若磁石般声声入耳,却又似鸿毛般,轻轻扬扬飘落在她心底。   她悠悠然睁眼。   却见他一直闭目,精致的轮廓,仿佛连青丝都被月光镀上了一层余晖。   苑子一侧脚步声传来,钱誉回神。平燕端了托盘,自苑子一侧出现,托盘上盛了两盏茶水,自苑子左侧的台阶处上来。   ……   外阁间内,平燕奉茶。   侯在一侧。   片刻,流知掀开帘栊,手中捧着一个锦盒自内屋出来。   平燕便福了福身,出了外阁间。   流知上前,将锦盒递与白苏墨面前。   白苏墨正好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额间微微拢了拢,“我才饮了酒……”   饮酒后不饮茶,平燕应当知晓。   流知微顿,应是先前平燕没留意。   流知福身道:“奴婢去让厨房煮些解酒汤来。”   白苏墨颔首。   钱誉知晓她是有意支开流知。   外阁间并未掩门,月光透过外阁间大开的门,满满洒了进来,她恻隐拢在月光里,剪影出一道明艳清理的轮廓。   钱誉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打开锦盒,从锦盒中取出一盒玉质的敞口瓶。   拧开敞口瓶,一股清淡的云锦草香气传来。   “钱誉,我今日饮多了些,若是有事,明日再说可好?”她笑盈盈看他。   他无法拒绝。   他以为先前的清风明月后,她是要送客。   却又见低头,声音清浅道:“何处被马蜂蛰过?”   他微滞。   片刻,才掀起手臂上的衣襟,露出右手臂上赫然两道被马蜂蛰过的伤口痕迹。   白苏墨微微怔了怔:“上过药了?”   钱誉颔首。   白苏墨便不吱声了,只是低着头,无名指在敞口瓶中轻轻勾了勾。   清凉的药霜沾上肌肤,就着她指尖的暖意,钱誉心底微滞,不由凝眸看她。她专注颔首,中指的指腹在伤口痕迹周遭就着药霜轻缓擦拭。   钱誉既不扰她,也不移目。   只是安静打量她。   好似心底某处被苑中的鸣蝉声骤然掏空,又骤然塞满,眸间便似再难容下旁的一草一木,一道清浅月华,一束微光……   她又伸手扶起他衣袖,看了看第二处。   他见她右手小拇指微微翘起,无名指指尖复在敞口瓶中轻轻勾了勾。   下一刻,肌肤上沾染了她指尖暖意的药霜,便似酒酿般,顺着肌肤,渗入他的眸间,眼底,心里。   仿佛夏夜雨后一场清梦,近在眼前,他却未着一语。   恐出声惊蛰。   ……   东湖苑中。   钱誉倚坐在凉亭柱前,手中握着那瓶云锦草药霜。   目光虽凝,心思却空。   手中的敞口瓶先拧开,又拧上。   ——钱誉,我今日饮多了些,若是有事,明日再说可好?   再拧上,又拧开。   ——何处被马蜂蛰过?   他今夜分明不是冲此事去的,他是想同她说褚逢程之事,让她心中警醒,想同她解释那日在锦湖苑,是他被马蜂蛰后的幻觉。   但大凡见了她,都由不得他。   事前思量得再是周全,见了她,也不过是将自己送至她跟前,将想掩盖的通通坐实,此回,还全无旁的借口。   ——钱誉,你明日可还会躲我?   他鬼使神差开口,“不会。”   钱誉轻呵一口气,缓缓抬眸,眼前的池水不知何时,竟已盛满了一池的星辰柔光……   ******   清然苑内。   平燕和胭脂伺候白苏墨洗漱更衣,临睡前,白苏墨才饮了流知先前端来的醒酒汤。   她素来有夜读习惯。   流知拉上窗帘,床头特意留了一盏伴读清灯。   白苏墨随手翻了两页,只觉饮过醒酒汤后还是有些迷糊,随手放下书卷,正欲起身吹灭那盏夜灯,映入眼帘的夜灯光亮却微微让人踟蹰。   她想起今日在苑中,她踮起脚尖借着月光打量他。   他亦看她。   四目相视,谁都不曾移目。   她从未如此靠近看他,却似是听到了他心跳声的骤然变化。   而他忽然吻向她。   夜风微澜,苑中的鸣蝉声里仿佛都沾染了蜜糖的甜意。   一路从唇间,融化进心底深处那一小撮里。   ——白苏墨,你是特意的。   他当时心底微恼。   白苏墨不禁莞尔,伸手挡在夜灯光亮后侧,悄声应了句:“是。”   而后吹灭。 第32章 沐敬亭   翌日清晨,平燕和胭脂伺候白苏墨洗漱更衣。   国公爷身边的齐润来了苑中。   流知去迎。   齐润笑眯眯道:“流知姑娘,国公爷让过来问声小姐可醒了,国公爷在尽忠阁让人备了早膳,请小姐一道去用。”   流知应好。   等齐润离开,流知才撩起帘栊,入了内屋,朝白苏墨福了福身,道:“是齐润来了,国公爷请小姐去尽忠阁一道用早膳。”   爷爷在军中养成的习惯起得早,她起得晚,所以惯来都是她跑到爷爷那里去蹭晌午饭和晚饭,却少有蹭早饭。爷爷也素来体恤她,她的早饭大多在清然苑里,小厨房自己做。   今日都这个时候了,爷爷才让齐润来,应是在等她。   白苏墨从镜中看了看流知,“齐润可有说何事?”   流知便笑。   齐润是说国公爷前几日去了趟源城拜会谢大人,从谢大人处带回一把据说是谢大人亲自上山采摘,而后放在家中栽种的野菜。   谢大人曾是朝中监察御史,和宁国公是许久之前的同窗,告老还乡后便在源城住下。   源城临山,水土最宜养人,国公爷时常借故去源城拜访谢大人。   此回国公爷在谢大人府中吃了两日,觉得这野菜清炒的味道很是特别,回程的时候,谢大人便让人将苑中种的这味野菜摘了个七七八八给宁国公一道带回。   宁国公昨夜忘了。   今晨起来忽得想起,这野菜再放一日味道便不如早一日,于是吩咐齐润让厨房都炒了来,说要晨间就粥喝,齐润这才来了趟清然苑。   平燕和胭脂都掩袖笑了笑。   胭脂道:“从小到大皆是如此,宁国公若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是可着小姐来,偶然吃着的野味如此,野菜也是如此。”   这国公府中又只有国公爷同小姐祖孙二人,算不得吃独食,只是有小姐陪着一道早饭,国公爷似是每日都能多喝一小碗粥。   平燕也跟着连连颔首。   “便那走吧,别让爷爷等久了。”白苏墨伸手,流知上前扶她起身。   转眼快到七月中旬,便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清然苑去往月华苑有林荫小径,都是几十年的大树,枝叶繁茂,只有些许阳光透过树叶子熙熙攘攘落下来,凭添了几分凉意。   流知跟在一旁,平燕和胭脂则稍远跟在身后。   白苏墨一面摇了摇手中画扇,一面问道:“宝澶那边如何了,缈言可有消息送过来?”   流知点了点头,叹道:“今晨才差人送到的消息,宝澶的外祖母没了,头一夜里,宝澶那边便哭晕过去好几回,幸亏着有缈言几人从旁帮衬着,还算好。只是小姐也知晓,宝澶平日里在苑中素来大大咧咧的,也终日将笑意挂在脸上,可此番外祖母过世,对她打击应是极大……”   白苏墨手中的画扇停下,片刻,又道:“爷爷虽已不在朝中,可朝中诸事还是多找爷爷商议,尤其是近日,爷爷出入宫中频繁,应当也无心思顾及宝澶之事。你让盘子同平燕这两日去一趟宝澶那里,算是替我拜祭。”   宝澶的娘亲曾是国公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宝澶的爹也曾是国公爷身边的小厮,本就同国公爷和小姐亲厚,此举并无不妥。   流知福了福身:“奴婢晚些就安排。”   ……   言辞间,已行至月华苑门口。   齐润似是正侯在苑门口,见了她,赶紧上前。   齐润一惯在爷爷身边伺候,哪里用得着他在苑外等候?   白苏墨心中疑惑,齐润已朝她拱手:“小姐,国公爷本是在等小姐一道用早饭,方才确有急事出府,吩咐小的在此处等候,先同小姐说一声。”   “可是出了什么事?”白苏墨问。   爷爷征战沙场半生,在京中惯来稳重,什么事能让爷爷早饭都未顾得上吃便匆匆离府?   白苏墨心中担心。   齐润笑道:“国公爷就是怕小姐担心,才让小的在此处等候,先同小姐说一声,小姐,不是旁的事情,是一位故友回京了。”   “故友?”白苏墨错愕   齐润点头:“只听国公爷说是位许久不见的故友,旁的更多的,小的也不清楚了……”   齐润的太极素来打得好。   白苏墨心底澄澈,也不多问了。   什么样的故友回京,爷爷会匆匆离府,还特意让齐润守在这里同她打了一通太极?这府中就数齐润最机灵,爷爷是不想她知晓旁的事情。   白苏墨看了看流知。   流知会意,悄声同一侧的平燕交待了几声,平燕赶紧点头。   稍晚时候,平燕折回,悉数附耳告诉流知。   流知怔了怔。   阁中先前伺候的人已退了出去,眼下便只剩了流知一人。   流知悄声道:“小姐,今日是沐云沐大人回京了,今晨的马车刚回的京中,国公爷听说后便去了。”   “沐伯伯?”白苏墨微楞。   流知点头。   难怪爷爷会如此,原来是沐伯伯回京了,那沐敬亭……   不待她问,流知便知她会问:“听闻此番是沐家二公子同沐大人一道回京的,”   沐敬亭,白苏墨垂眸。   ……   爷爷不在,又听闻沐敬亭回京的消息。   白苏墨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小姐……”流知给她盛粥给她,她接过,端在手中半晌都没有反应。   沐敬亭曾是爷爷最喜欢的后辈子弟,也是爷爷秦授的学生。   说学生,是因为沐敬亭骑马是爷爷教得,射箭是爷爷教得,便是连兵法和行军之策,也都是爷爷对他倾囊相授。   爷爷曾对沐敬亭寄予厚望。   直至,沐敬亭从马车上摔下来,太医虽然保住他的性命,双腿却自此留下了残疾,从此成了半个废人……   爷爷痛心疾首。   沐伯伯也经受不住这等打击,举家迁离了京中。   爷爷此后再未教授过京中任何子弟,她此后也再未见过沐敬亭。   爷爷会让齐润瞒着她,是因为沐敬亭是爷爷亲授学生的缘故,自幼同她青梅竹马。她来京中的第一个朋友是沐敬亭,终日见过出入府中最多的人是沐敬亭,说过话最多的人是沐敬亭,沐敬亭是自她幼时回京后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耳朵听不见,京中一片陌生,是沐敬亭耐心带她日复一日,终于逛遍整个京中;她在京中没有旁的朋友,她听不见,也处处同这京中格格不入,是沐敬亭领她到顾侍郎和许相府中,她才认识了顾淼儿和许雅;也是沐敬亭,她初回京中时有多怕爷爷,便有沐敬亭同她说及爷爷的所有事情,也是沐敬亭陪她熬夜,给爷爷绣得第一个荷包,从此之后,她才渐渐同爷爷熟络……   顾淼儿和秋末时常说她乐观豁达,其实都是因为沐敬亭的乐观豁达,她耳濡目染。   她没有兄长。   他便是敬亭哥哥。   ……   白苏墨再无多少胃口,一道放下碗筷。   流知没有出声扰她。   却是平燕来了阁中:“小姐,秦大夫来了。”   白苏墨抬眸。   ******   清然苑中。   “白小姐,可能听见?”秦淮在她左耳旁微微响指。   白苏墨颔首。   秦淮又换了右侧,白苏墨也淡淡笑笑。   “白小姐,闭眼。”   白苏墨听从秦淮吩咐,秦淮翻了翻她眼皮,也并无充血等迹象,秦淮问:“自恢复听力后,白小姐可有旁的不适?譬如夜不能寐,或是耳鸣?”   白苏墨想了想,都无,便摇头。   “那么,”秦淮笑道:“白小姐,恭喜,你如今已同普通人无异。”   “秦先生,多谢你。”白苏墨真心实意。   秦淮连忙制止:“国公爷付了真金白银,我亦拿得安心,你若同我道谢,我总觉心中不安,可是想要推脱掉后我一半诊金?”   明知他是打趣话,白苏墨还是清浅笑了笑。   秦淮收拾药箱:“日后每年我会来复诊一次。如何,当下可愿同我分享,这几日都听到了哪些声音?”   白苏墨便如数家珍。   秦淮放下茶盏:“白小姐,你是治愈过后,头一个认真同我形容最多声音的人。”   白苏墨挑眉:“旁人没有?”   秦淮笑:“旁人兴许未曾这般用心过,苏墨,国公爷一定也替你高兴,你既已康复,我明日便要离京,替我向国公爷问好。”   白苏墨亲自从清然苑送至国公府门口。   “秦先生,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白苏墨忽然想起。   秦淮颔首。   白苏墨微微拢了拢眉头,轻声道:“秦先生,我似是偶尔能听到旁人心中声音,却又不是每时每刻?”   秦淮笑:“苏墨,我是神医,并非神仙。”   白苏墨心中任有一丝希翼:“可秦先生妙手回春。”   秦淮敛了笑意:“苏墨,我想你当是紧张,或是仍旧不太适应产生的幻听,见旁人未曾开口,便会以为是旁人心中声音。你若情绪一直紧张便会如此,不妨再适应一段时间看看?”   白苏墨颔首。   “那么,白小姐,留步。”秦淮辞别。   马车缓缓驶离,白苏墨目送。   ……   回清然苑途中,白苏墨一言未发。   流知在一侧撑伞,她思绪飘去了别处。   她知晓沐敬亭回京,爷爷为何要瞒着她。   敬亭哥哥曾同安平郡王的女儿定亲,但自马上摔下后,安平郡王便亲自来退亲。那是敬亭哥哥最暗无天日的一段,不肯吃药,不肯见人,安平郡王上门退亲那日,他却洗漱得当,穿戴整齐,坐在轮椅上见安平郡王。   她记得那日,他同她说:“苏墨,我可狼狈?”   她摇头。   他却道:“苏墨,你日后别来了。”   她心底微僵,腊月的风刮过脸颊,有些冰冷刺骨,她见他抖了抖,她取下披风给他改在膝盖上,抬眸时,眼底氤氲:“敬亭哥哥,我们定亲吧……” 第33章 我要了   白苏墨不知何时踱步回的清然苑。   流知收伞,她却道,“我想在苑中坐坐。”   流知瞥了她一眼,知晓她气色并不好,初初沐敬亭回京之事,小姐应是想独自呆一会儿。流知福了福身离开,待到一侧,才嘱咐胭脂送盏茶去。   今日晨间,盘子便带了平燕启程,一道去宝澶家,清然苑中伺候茶水的伙计便落到了胭脂头上。   流知吩咐完,胭脂刚应了声好。   正欲转身,却又被流知唤住。   “流知姐姐?”胭脂回眸。   流知叹道:“今日小姐心情不好,送完茶,没有旁的事情不必扰她,也同尹玉说声。”   “哦。”胭脂愣愣应好,看了眼似是自先前就在树荫下没有动弹过的小姐,又看了看流知,方又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流知远远在一侧守着,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   小姐这幅模样,她还是三年前见过。   沐公子曾是国公爷最中意的后辈,也是国公爷亲自教受的学生,风头在京中盛极一时,无人能及。   沐公子坠马,整个京中都无不惋惜。   他也将自己锁在房中终日不出,后来听闻安平郡王还去过沐府退亲。   这桩曾经人人艳羡的亲事,一夜之间,忽然变得让人避之不及。   自幼时起,小姐便同沐公子亲厚,小姐耳朵听不见,沐公子便如兄长般处处呵护,曾经安平郡王府的亲事将近,小姐还绣了个大荷包,说要送给安平郡王家的那位未来嫂子。沐公子却嫌她绣得丑,说要自己带得了。   忽然之间,沐公子坠马,一切便都变了。   听闻沐公子将自己锁在房中,不说话,不见人,不吃药,那时彭夫人日日以泪洗面,她随国公爷和小姐去看沐公子,沐公子却让人扶他起身,给国公爷下跪,可他哪里跪得下?但沐公子执意,旁人根本拦不住,看小厮费尽周折扶他跪下,国公爷一把扶住他,他口中那句“敬亭愧对国公爷厚爱”,流知都险些听得落泪。   似是自那时候起,沐公子肯见的人便只有小姐。   后来因为沐公子的事情,有次小姐同国公爷闹得很大。她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虽然连她都未听其中一星半点,只有临末了国公爷大怒的那句“胡闹!”,苑中旁人应当更不会听见其他更多。但那时在苑中伺候的小丫鬟,粗使婆子和小厮都被尽数换掉了,只剩了她和宝澶,还有盘子三人。   胭脂,缈言,尹玉和平燕,还有如今清然苑中这些粗使的小丫鬟,婆子和小厮,也都是那时之后才来苑中伺候的。   不久之后,沐家举家离京。   小姐便在苑中这么坐了整日,黄昏过后,应是实在犯了迷糊,趴在石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她去给小姐搭披风,听小姐朝她浑浑噩噩道:“流知,我再没有敬亭哥哥了,……”   她心头大骇。   伸手去摸小姐额头。   竟是烫得怕人。   小姐这场高烧,烧了足足有四五日,国公爷一直守在小姐身边,给小姐喂药,给小姐喂粥,递水,夜里也守在清然苑中。流知只觉自那时起,国公爷便似是老了一头。   但小姐自那时病好后,却再未提起过沐公子。   一切也仿佛回到了早前。   只是府中再没有见过沐公子的身影。   从那以后,国公爷开始操心小姐的婚事,这三年来就从未中断过,直至最近的,便是褚将军家的褚公子……   见胭脂上前奉茶,流知才收回思绪。   心间轻叹一声,早前尘封的旧事,似是随着沐家的回京的瞬间,被重新翻开。   她亦有三年未见到沐公子,不知如今是何光景?   只是,流知兀自垂眸。   国公爷应当是不想让小姐再见沐公子的……   恰好,苑外窸窣脚步声传来。   流知敛了眸间情绪,抬眸看去,只见尹玉领了一袭白衣身影前来,流知娥眉微蹙,似是在这苑中见到有些意外。   白苏墨也恰好抬眸。   对上一眼古井无波,顾阅眉头微拢:“白苏墨,你……可是病了?”   白苏墨虽是诧异,却似也无多大波澜:“有些困罢了,”唇瓣淡然一笑,还是问道:“可是来寻淼儿的?她今日不在我这里。”   顾阅看了她一眼,低声应了声:“我知晓。”   言罢,伸手掀了衣摆,在她对面的石凳落座:“我……今日还是来寻你的。苏墨,听淼儿说,你能听见了?”   眸含笑意,似是求证?   白苏墨莞尔:“嗯,都是托淼儿的福,她说在容光寺求了佛祖三个时辰,佛祖被她的诚意打动了,这便才显灵了。”   虽是勉强应付的打趣话,但流知心中却是悠悠一松,还能打趣便好,顾公子来得再是时候不过了。流知瞥了瞥胭脂,胭脂会意,转身去备茶。   顾阅便也低眉笑开。   竟比上次在紫薇园外见到时好了许多。   白苏墨知晓是他兄妹二人和好的缘故。   顾阅如今在顾府四面楚歌,顾淼儿能同他冰释前嫌,便是对他莫大的鼓舞,他整个人气色都比早前好了许多。   胭脂端了茶水来。   顾阅接过,轻轻抿了一口,抬眸看她:“若只是困……苏墨,干脆同我一道出去散散心吧。”   嗯?白苏墨诧异。   顾阅握拳轻轻咳了咳。   ……   马车往西市去。   白苏墨在车中有些奈何,顾阅所谓的出去散心便是去西市,同他一道去见陶子霜,故而才说当帮他一个忙。   白苏墨哭笑不得。   顾阅很少求人,自从他搬去子霜处,子霜终日忐忑,觉得他身边的朋友或家人应当都很看轻她,他想安她的心,京中他认识的女眷也不过白苏墨和许雅几个。   许雅冷清,旁人同白苏墨相处都更容易些。   他是想请她帮这个忙,就是在子霜铺子里吃上一块糖糕,喝上一碗凉茶,听子霜说上一两句话便好,应当容易。   白苏墨叹气:“顾阅,为何不找淼儿?”   既是顾家家事,淼儿自然更合适。   顾家的家事她并不想参与,顾淼儿早前便说过要她帮忙,她都一口回绝,断然没有回绝了顾淼儿却应顾阅的道理。   只是顾阅留了心思,上了马车才同她说起。   但既是朋友,便应有原则。   白苏墨正准备回绝,顾阅却笑着道:“苏墨,子霜有身孕了,近日总是心神不宁,我想让她心中安稳些,就这一次……”   顾阅眼中的柔和暖意,似是满怀憧憬和柔情蜜意。   白苏墨怔了怔,喉间的话忽得隐去。   ……   陈记糖糕铺。   陶子霜的先夫姓陈,这店铺开了许多年,到西市来的客人都认陈记,这处铺子便一直没有改过名。   铺子不大,接近晌午时候,人其实不多。   门口有只猫在懒洋洋打盹。   一侧,有个六七岁的孩童在扫着地,忽得抬头,见到是顾阅,眼中一阵厌恶,连带着一并厌恶了白苏墨,扫帚放在一侧,便不知跑去了何处。   顾阅看了看白苏墨,眼中歉意。   白苏墨佯装逗猫,未曾看见。   顾阅在此处,应当并非受所有人欢迎。   等那孩童离开,白苏墨才起身,铺里便有一个女子迎了出来,瞧模样,应当二十三四左右,生得不算一眼好看的模样,人却看着亲厚质朴,极易讨人喜欢。见了她同顾阅一处,先是楞了愣,眸间似是有些自惭形秽,还是诚恳笑了笑。白苏墨忽得明白顾阅为何会喜欢她,有的女子温婉质朴,让人一见如故。   陶子霜便是。   “子霜,这是苏墨,宁国公的孙女。”顾阅上前,牵住她的手,仿佛给她莫大鼓舞   陶子霜顿了顿,似是有些惊喜,又有些错愕:“白小姐?”   白苏墨笑道:“顾阅说你这里的糖糕很好吃,可曾叨扰?”   她似是全然不提旁事,陶子霜先前的尴尬不知匿去了何处,有些激动道:“不叨扰,不叨扰,我这就给白小姐盛。”   白苏墨微笑。   陶子霜转身,顾阅拉住她的手,她回眸,顾阅柔声叮嘱:“子霜,慢些,无妨的。”   陶子霜看了看白苏墨,白苏墨唇角礼貌勾了勾,陶子霜心底微暖,又朝顾阅道:“没事,你先招呼白小姐。”   见顾阅颔首,才去了后厨忙。   顾阅这才回眸:“多谢。”   白苏墨轻声叹道:“日后我去顾府,若是被曲夫人扫地出门,自是要找你寻仇的。”   顾阅笑不可抑。   店铺中的位置很小,稍后要和陶子霜一道说话,顾阅领她到凉棚下,陶子霜有身孕,此处更为通风。照顾人的时候顾阅其实心细,这种照顾亦如春雨润物,并不突兀,却温润人心。   白苏墨从善如流。   落座不久,陶子霜便端了糖糕上前。   只有两碗,一碗热忱放在白苏墨身前,一碗放在顾阅身前。   白苏墨和顾阅本是对坐,陶子霜便在一旁站着。   顾阅伸手牵她,“来。”   陶子霜同白苏墨不熟,始终生疏拘谨,对方又是国公爷的女儿,她怎么好同坐?   白苏墨适时解围,伸手拿起调羹,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拇指微微翘了翘,轻轻舀了小勺,放入口中尝了尝。陶子霜的重心果真转到她这处,便由顾阅扶着坐在顾阅一侧,眼中满是期许,又似不好问。   白苏墨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朝顾阅轻笑道:“我知晓你为何赖在此处不走了。”   陶子霜似是意外,片刻眼中又是感激。   这便是最好的尊重。   陶子霜眼底氤氲,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强压住鼻尖的酸意,轻声道:“白小姐,这两日京中都在说您的耳朵能听见了?”   她能主动同白苏墨说话,顾阅没想到,却心中欢喜。   白苏墨梨涡浅笑:“看来也不都是坏事传千里,好事也传。”   顾阅忍俊。   陶子霜也笑笑,眸间的氤氲好似晶莹。   白苏墨又道:“陶姑娘,我苑中有几个馋嘴的丫头,尤其喜欢甜食得很,这陈记糖糕,可否再帮我带些拿走?”   陶子霜连忙点头:“自然可以,我去做,白小姐稍等。”   言罢,笑了笑起身,转身才摸了摸眼角的泪滴,进了店铺中去。   顾阅如何不晓白苏墨是在帮她解围?   待得陶子霜走远,顾阅才道:“苏墨,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白苏墨但笑不语。   ……   稍晚,陶子霜将糖糕用碗盛好,端了过来。   白苏墨接过。   白苏墨起身同陶子霜道别,陶子霜才朝顾阅温柔道:“送送白小姐?”   顾阅应好。   顾阅之事本就不便让国公府中旁人知晓,此番顾阅同白苏墨一道出来,便连流知几个也没有带上。自陈记出来,顾阅要送她上马车。   白苏墨却驻足:“不必送我了,我正好有事要去趟东市附近。陶姑娘有身孕,你留这里陪她便是。”   顾阅拢眉:“你自己?”   白苏墨笑:“顾阅,我自幼在京中长大,你可是怕我迷路?”   虽是打趣话,语气却分明笃定。   顾阅便不再坚持:“苏墨,那你早些回国公府。”   白苏墨颔首。   刚过沿街的距离,顾阅回首,见陶子霜还在身后远远看着,一脸笑意,似是不舍,白苏墨道:“她很紧张你,你也很紧张她,顾阅,你们令人羡慕。”   顾阅敛了笑意:“苏墨,你可是心中有事?”   白苏墨嘴角勾了勾:“我会同淼儿说,请她常来。”   顾阅迟疑片刻。   “留步。”白苏墨言罢,朝陈记店铺门口的陶子霜远远笑了笑,陶子霜亦朝她挥手。   顾阅回眸之时,白苏墨已离开。   顾阅踟蹰。   ******   苍月京中格局四方。   东市就在西市对头。   西市本就很长,又在东市走了些时候,白苏墨自己也不知沿街走了多久。   她是国公爷的孙女,京中自然有不少人都认识,沿途,不乏有人招呼,她莞尔颔首,眼中却似古井无波。   只是这般走着,仿佛心底都掏空,不想旁的事情,亦不觉脚下酸痛。   临到喧闹处,才见已是黄昏。   近处华灯初上。   远处,轻尘在落霞中轻舞。   白苏墨抬眸,一侧竟是宝胜楼。   京中都晓她喜欢宝胜楼的七宝酥,却无几人知晓她为何喜欢七宝酥?初到京中时,她不过五六岁,她的世界自幼听不见,初至京中的陌生又让他惶恐不安,但似是过去许久的都已记不清,唯独记得的便是沐敬亭带她到宝胜楼尝的那口七宝酥,好似一口便甜到心里。   此后,她便一直喜欢。   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白小姐。”掌柜亲自来招呼,待得看清后,却又不免疑惑,“就您一人?”   “嗯,我过来尝口七宝酥便走。”白苏墨清浅应了声。   掌柜不敢怠慢,亲自领她到三楼雅间处,这里人烟稀少,亦不不会扰她清净。   待得小二送来,她尝了一口,幽幽问道:“可有桃花酒?”   小二送了一壶来:“白小姐慢用,我在外侧,有事您唤我。”   掌柜有交待,他专门侯在此处。   白苏墨应好。   房门未关,她可以自三楼看下,看到宝胜楼各层的热闹场景,或三五成群,或两人对酌,早前她听不见,便总是好奇,这些欢喜的喧闹声该是何种模样,等如今能听见了,便觉欢喜的不是喧闹声,而是杯盏中的酒。   白苏墨饮下一口,桃花的味道倒浅,酒香却醇厚。   她并非没有背着爷爷饮过酒。   哪有如此浅显易醉?   只是目光瞥向二楼一侧雅间时,眸间微微滞了滞。   ……   肖唐本是侯在二楼雅间外,先前见有人上了三楼,他也并未多留意。   今日少东家同锦绣坊的孙老板一道在宝胜楼饮酒,谈生意上的事,苍月的刺绣多来自于南顺,苍月国中也见惯了南顺的刺绣风格,但燕韩国中也有独具特色的刺绣风格,这趟若是谈得好,兴许明年苍月国中能挤掉不少南顺刺绣的份额。   今日这场酒尤其关键。   少东家同孙老板在房中饮酒,肖唐同孙老板的小厮便一道侯在雅间外。   七月天,有些热。   肖唐伸手拂去额头上的汗珠,仰首时却见三楼那间雅间大开着,内里坐着的人似是有些眼熟。待得看清,肖唐心中才诧异,这不是……白小姐吗?   肖唐认出白苏墨来!   但翻来覆去看了看,怎么看都似只有白苏墨一人。   自从上回白苏墨帮忙张罗了那处东湖小苑,肖唐心中对她的好感就直线上升,明明生得便很好看,也平易近人,最重要的嘛,又把旁人的事情放在心上,还没有半分架子。这样的公侯小姐,如今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几个了。   肖唐对白苏墨印象很好。   但白小姐一个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饮酒。   肖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   咬咬牙,还是敲了门入内,歉意朝孙老板拱了拱手,上前朝钱誉附耳道:“东家,三楼那里,是白小姐一人在饮酒,会不会……”   钱誉轻声道:“我眼睛不瞎。”   肖唐愣了愣,自他的位置看去,果真见窗户正对处,不正好是三楼那处吗?   钱誉没言其他,肖唐只好退了出去。   再如何,白小姐也不当一人在此饮酒,但少东家既是看见了,便应是心中有数的,肖唐想了想,干脆多花心思瞅着三楼罢了。   钱誉自然看见了。   还看见小二进去送了五回酒。   她昨日饮得应是欢喜酒,今日饮得是闷酒。   孙老板又举杯,钱誉礼尚往来。   又是几杯下肚,钱誉余光已撇不见那道身影,钱誉心中微滞。   他倒是不见再有旁人进出过,应是醉倒了。   孙老板正是尽兴的时候,钱誉却起身:“孙老板,今日对不住了……”   孙老板明显方兴未艾,脸色有些难看:“钱老板,那这生意之事……”   钱誉笑道:“生意之事我们明日再谈?”   ……   宝胜楼今日生意太好,先前在房外侯着的小二亦不知去了何处。   钱誉见她倒头,侧枕在自己的右手臂上,桌上五六个小酒壶,整个屋中都是股桃花酒酿的味道。   许是听见脚步声,有人当即警醒了半分。   看向钱誉时,微微拢了拢眉。   “白苏墨,好巧。”钱誉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白苏墨跟着缓缓抬眸。   应是忽得认出了他,莞尔一笑。她饮酒脸色从来不会红透,只是虽然不会红透,却似一抹绯红正好挂在脸颊,凝眸看他,眼角绮丽,竟是说不清的妩媚:“哪里巧,有人方才不是明明往这里看了许久吗?”   钱誉俯身,于近处言语轻柔:“这苍月京中之人千千万万,若是不巧,怎么能回回都看到同一人,还都守在一处看许久?”   他打量她。   她亦在看他。   未及反应,白苏墨只觉脚下倏然一轻,好似瞬间落入温暖怀抱里。   她只得伸手揽住他后颈,以免落下。   淡然酒香下掩藏不住的男子气息,似是温文如玉,于宁静中透着瑞泽,又似那日在武陟山见过的风流恣意,让人忍不住亲近。   “钱誉……”   “送你回去。”   她还未说完,他便如知晓般应声。   白苏墨心底忽得繁花似锦。   而有人而言,怀中之人伸手揽住他颈后,青丝缱绻,醉意下的慵懒,好似份外撩拨心扉。钱誉咽下喉间情愫,瞥过目去,不敢低头看眸间秋水涟漪,只怕摄人心魄得很。   “钱誉,那瓶云锦草药霜你回去可上过了?”她轻声问。   “嗯。”他应声。   “是我上的好,还是肖唐上的好?”   “……你。”   白苏墨噗嗤笑开:“钱誉,我听见你的心跳声了。”   “……”   “钱誉,我昨日是特意的。”她缓缓将头靠近他颈间,他身上特有的檀木香气清淡好闻,沁人心脾。   “……”   “钱誉……”   “白苏墨,”他沉声打断,“……你在怕什么?”   缄默许久。   久到他以为她在怀中睡去,才听她轻声道:“钱誉,敬亭哥哥回来了。”   钱誉驻足。   他又不傻,他岂会听不出其中究竟?   清风晚照,钱誉悠悠应道:“哦,那对不住你敬亭哥哥了,你这人,我要了。” 第34章 顾家出事   翌日醒来时候,白苏墨脑中都觉浑浑噩噩。   流知听她唤了一声,赶紧进屋,正好扶她坐起身。白苏墨亦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似是眼下还未酒醒。   “怎么醉成这幅模样?”白苏墨忍不住喟叹。   左右没有旁人,流知轻声道:“眼下都还算好的去了,昨夜醉得更厉害。”   白苏墨一个激灵,似是忽得想起一星半点。   昨日她随顾阅去了趟西市见陶子霜,而后她从西市走到东市,去宝胜楼喝了几乎桃花酒。那桃花酒喝起来口感清甜,不似醉人的酒,后来才晓上头,她迷迷糊糊似是见过钱誉了。   钱誉……   白苏墨转眸看向流知,似是忽然酒醒了一般。   流知叹道:“钱公子说小姐一人在宝胜楼饮酒,他正好见到,小姐已经喝醉,他怕留小姐自己一人在宝胜楼不周全,便想着将小姐送回来。小姐倒是醉得不清,但钱公子心思还算妥帖周道,他的马车停在两条街巷外,让肖唐悄悄来给奴婢送的口信。盘子同平燕去了宝澶出,奴婢想着石子口风紧,这才带了石子去到马车处接,回府的一路也算安稳,石子又直接开了侧门,马车直接回了苑中,也没惊动到国公爷和府中旁人……”   白苏墨心中唏嘘。   流知心中似是又叹了叹:“这回也亏得有钱公子在。”   白苏墨踟蹰:“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白苏墨深吸一口气,掩了心虚。   流知看了看她,低眉道:“钱公子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小姐,日后万万不可独自在外饮酒……”   白苏墨心底不好预感。   片刻,才见流知抬眸道:“小姐赖在钱公子处,怎么都不走……”   白苏墨心中也差不多清楚了。   “什么时候了?”白苏墨转了话题。   “都快晌午了。”流知起身去揭窗帘。   晌午了?白苏墨倒是诧异,可等流知掀开窗帘,正午的阳光忽得照了进来,白苏墨才觉昨夜的酒果真醉人得很。   “爷爷呢?”白苏墨心中难免担心。   流知折回:“国公爷昨日黄昏前后回的府,差人来问了小姐一声。奴婢回话,说小姐同顾公子,顾小姐一道出门了,眼下还未回来,国公爷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方才,国公爷又让齐润来,说是请小姐去月华苑一趟,奴婢只能搪塞说小姐昨日看了半宿的书,睡得晚,眼下还未醒。”   “齐润可有说何事?”白苏墨担心。   流知摇了摇头:“齐润倒是没说,不过应当不是昨夜之事。昨夜回苑中时,奴婢让胭脂打发了苑中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就奴婢和胭脂,也让盘子同石子打过招呼了,昨夜马车回府的事,石子会守口如瓶。国公爷应当不会知晓。”   白苏墨这才放下半颗心来。   “奴婢先前让胭脂备好了水,小姐身上酒气太重,光是换身衣裳怕是盖不住,还是先沐浴更衣候再去月华苑好些。等晚些离了屋子,让胭脂将床榻上东西都换一遍,悄悄洗了,再开窗点根清淡檀香,便也留不下痕迹了。”   流知素来周全,无需白苏墨操心。   浴桶里,热气袅袅。   白苏墨悠悠闭目。   昨夜的事情似是大都已记不得太清,只隐约记得是钱誉将她从宝胜楼抱出来的,她应当也乱七八糟得说了一通胡话。流知先前说,来接她的时候,她赖在钱誉处不走,她似是也有些断断续续的印象。   只是想到此处,心中好似咯噔一声。   她似是记得马车上她非要看钱誉的脖子,非说当初看他脖子十分好看,还让他一定偏到当日的角度。她本就喝醉,钱誉被她折腾不清,最后奈何,只得解了衣领给她看,最后她干脆咬了人家脖子!   白苏墨眼下想想,都恨不得在浴桶立下挖个缝钻下去。   钱誉果真吃痛,恼火得唤了声她的名字,好容易才将她扯开。她是国公府的小姐,是世家女儿,怎么能吵着要看人家的脖子,还去咬人家的脖子!!   要让旁人知晓了,还怎么去!   白苏墨只恨不得捂脸。   所幸,后来钱誉再不让她胡闹。   她还记得当时车窗里透进来的月光,照在他精致的脸上,份外宁静,又份外好看,她分明是借着酒意同他亲近,却做得好似借着月光将他看清一般,又故意问道:“早前在容光寺,为何要处处躲我?”   钱誉只是看她,没有应声。   她眼中闪过琉璃光色,轻笑道:“钱誉,你可是讨厌我?但又有些喜欢我?”   钱誉瞥过目去,好似不敢看她。   她伸手抚上他侧颊,他不得不回眸看她:“白苏墨,方才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她却笑盈盈看他,不说话。   钱誉语气里似是都沾染了几分恼意,沉声道:“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阖眸笑笑。   夜风微澜,他凑上前亲她。   她同他在车中拥吻。   ……   白苏墨缓缓垂眸,唇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酒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水中,白苏墨轻轻揉了揉青丝。   想起来后来,便是流知来接她。   她赖着不走,非要听钱誉的声音,非说钱誉的声音好听,不听不走。   最后是钱誉连哄带骗将她送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难怪,方才流知那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苏墨心底一颤,干脆憋了口气,直接沉到水下去。   浴桶里的水温暖柔和,好似将身上的酒意洗净,也将脑中这些乱七八糟恼人的事涤去。   ……   沐浴过后,更衣。   流知也替她将头发擦净。   眼下都已过晌午许久,爷爷惯来有午睡的习惯,此时应当在万卷斋楼上午休。   她去反倒打扰爷爷休息。   胭脂让苑内小厨房做了些白苏墨喜欢吃食,白苏墨简单用过两口,又复洗漱,再在外阁间逗弄了一会儿樱桃,见时候差不多,方才从清然苑往月华苑去。   缈言和平燕都去了宝澶处,苑中一时清净了不少。   只是得力人少了几个,苑中这几日积压了不少琐事,流知留在苑中处理这些琐事,便让胭脂陪着白苏墨同去。   胭脂恐怕是这国公府内对京中各项八卦传闻最了如指掌的,自清然苑去往月华苑的路不短,胭脂随意捡了几样说,其中一条便是顾府二公子同西市寡妇的事。   白苏墨驻足。   连京中传闻都有了,那哪里还瞒得过顾侍郎?   怕是要出事了。   白苏墨心底微微叹了叹。   正好行至月华苑门口,门口的小厮给她拱手作揖。   “爷爷可醒了?”   小厮应道:“国公爷刚醒,正在书房呢。”   白苏墨颔首。   胭脂扶着她,正欲入这月华苑苑子,却见尹玉气喘吁吁跑来:“小姐小姐。”   尹玉腿脚快,苑子中平日里这些跑腿送信的功夫一直都是尹玉在做,尹玉向来知晓分寸,此回却是莽撞了些。   “怎么了?”白苏墨未多言。   此事应是不同,尹玉上前,在她耳边附耳道了几句。   白苏墨眸间微滞。   胭脂心中料想应是有旁的事端。   白苏墨果真朝她道:“你同爷爷说一声,我有些急事,晚些再过来。”   胭脂福了福身应好。   白苏墨领了尹玉转身。   看方向不是往清然苑,倒似是往国公府大门口去的,胭脂心底不由楞住。   可是什么人来寻小姐吗?   但若是有人寻小姐,石子也应当会让人领去清然苑,何须小姐亲自去大门口走一遭呢?   胭脂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便也不多想,往万卷斋去。   而另一头,白苏墨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   方才尹玉是说,有位姓陶女子带了一个六七岁的小童在国公府门前跪着,说一定要见着小姐才肯起身。因不知晓她的身份,石子也不好让人往清然苑中带,但国公府门口人来人往,对方又非说是来找小姐的,还在一个劲儿磕头,旁人不胡乱猜了去才是?   石子原本好心,便想着多让两个人跟着,直接将他们领了清然苑去,可这人非说不见到小姐便不起来,要一直跪着。毕竟是个妇道人家,石子又不好直接让人架了她去,便让人赶紧去清然苑问一声,结果白苏墨去了月华苑,尹玉这才一路快步跑到月华苑去的。   衣着平素的妇道人家,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又姓陶。   在白苏墨认识的人中不过只有一个。   白苏墨心中惶然,昨日见过陶子霜,应是明事理之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来国公府门前跪着,还说见不到她就长跪不起?   陶子霜还有身孕在!怎么能长跪?!   石子等人又不知晓。   怕是要出事端!   本就是七月中的天气,晌午刚过,正是最热的时候,便是普通人这么跪着都怕熬不住,到最后,白苏墨一路小跑,额头涔涔汗迹,背后也湿了一层。   等到大门口,见陶子霜已然唇色苍白。   见了她,却似忽然不知何处来的力气一般,想起身上前,却似是满头是汗,脚下都险些站不住,尹玉赶紧上前去扶。   石子也察觉出有些不对。   “娘!娘!”一侧的孩童也在哭,白苏墨只见她衣裙上似是透出了丝丝血迹。   白苏墨大骇,“去叫大夫来!快!”   石子吓坏,不敢耽误。   白苏墨心底砰砰跳个不停,“陶子霜……”   尹玉也吓住,险些没有扶住她。   陶子霜眼中含泪,面色已然苍白,却强忍着打起精神来,朝白苏墨道:“白小姐,我求求你救救阅郎,这京中子霜只能想着来求你了,白小姐,你心肠好,我求求你救救阅郎,他要被顾侍郎打死了!”   顾阅?顾侍郎?! 第35章 风波   “白小姐,我求求你。”陶子霜面色苍白,额头上的汗迹豆大一般往下坠落,似是已无多少力气哭,但白苏墨没有应声,她便顺势又要跪下去。   尹玉既可怜她,却又有些来气:“陶夫人!”   赞不说这陶夫人同顾侍郎家二公子的关系,光说小姐能有什么立场去救顾二公子,尹玉本还想说什么,却见白苏墨拢眉。   尹玉只得一肚子话堵回了口中。   “白小姐,我求求你,我知道我强人所难,但是我真的寻不到其他人了,白小姐,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尹玉一袭话,陶子霜好似徒然惶恐,又挣扎着要跪下去。   “陶子霜,你不管你孩子了吗?”白苏墨厉声。   陶子霜才似怔住。   分明已经见红,这个时候还挣扎做旁的事情,情况只能更糟!   陶子霜似是被她一句话惊住。   “顾阅如何自有该如何的办法,你这孩子若是没了便是折腾没了,莫非你是故意的?”   尹玉都鲜有见白苏墨这等模样。   尹玉尚且怔住,更何况陶子霜。   这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不管谁对谁错,最后顾阅同陶子霜如何,顾侍郎如何,曲夫人如何,这顾府如何,当下,这是一条鲜活人命!   陶子霜愣住。   鹊桥巷非富即贵,眼下在国公府门口闹得这么一出,实在引人注目,白苏墨瞥向石子:“过来帮忙。”   石子微楞,虽是上前,心中却还是打起了退堂鼓,这要是国公爷知晓了……   “去敲东湖别苑的门,快去。”白苏墨吩咐一声,陶子霜的身份尴尬,若是爷爷知晓,兴许会将她赶出去,如此折腾,只怕她更受不住。   她忽得想起东湖别苑!   石子赶紧上前。   事出紧急,只能重重砸门。   东湖别苑早前只有肖唐和钱誉两人,可等入住后的次日便有粗使的婆子和打扫的小厮到了,眼下,便是钱誉和肖唐不在,也还有旁人在。这东湖别苑本就是盘子和石子帮忙张罗得,前来开门的扫地小厮认得石子,“石子哥?”   “开门开门,快!”石子也懒得多解释。   那小厮赶紧照做。   白苏墨和尹玉搀扶,但陶子霜似是脚下都是软的,衣襟上渗出的血迹更多,再拖不得,石子上前:“尹玉,我来。”   石子抱她进东湖别苑,不多时大夫也到。   白苏墨和尹玉都未出阁,自然也不便在其中待,幸好有流知带的两个粗使婆子来看护。   流知先前是见有些时候了,还未看到尹玉折回,心中惦记着门口怕是出了茬子。门口都是些小厮,若是真有妇人家撒起泼来,石子几人不好招架,也招架不住,流知便带了两个粗使的婆子一道去看看。   这便刚好能顶得上用。   大夫和粗使的婆子都在屋中。   白苏墨坐在苑中凉亭处等,流知和尹玉都在身侧,目光也是都在小屋那头。   如此动静,都晓那屋中的寡妇同顾二公子的关系,这肚子里的孩子还应当就是顾二公子的,这些都是顾家那乱七八糟的事,这寡妇忽然来找小姐,不是祸水东引嘛!要跪去顾府门口跪呀,来国公府门口跪什么!   尹玉心中一百个不瞒,都写在脸上!   流知心头也不舒坦,只是没挂在脸上而已。   早知如此,昨日顾二公子来寻小姐,就应当挡着。小姐同顾小姐是闺中密友,顾家之事小姐本就不想参合,眼下,却被人胁迫到了头上来。   白苏墨却是一声未吭。   许久,大夫出来。   流知便上前。   白苏墨瞥目,只见流知眉头微微拢了拢,片刻,还未待流知过来,便听到屋中有哭声传来。白苏墨心底似是微微揪了揪,却也猜到了十之八九。   果真,流知折回,福了福身道:“大夫说跪得时间太长了,孩子没了,大夫开了些补身子的药,我让苑中的婆子去煎。”   “怎么会跪得时间这么长?”白苏墨疑惑。   流知看了看她:“先前就在顾府门前跪了好些时候了。”   她去顾府门口跪,顾侍郎不把顾阅往死里打才怪。   她越跪,顾阅遭的罪越多。   陶子霜虽然出生小户人家,但即便没有见识应对这些世家贵族,却也摸不清人心吗?   她这一跪,才让顾府成了更大的笑柄。   好在顾府还是清白人家,否则,兴许连这人都不知会去何处。   流知又道:“听说跪了好些时候也不肯走,府中实在怕难堪,才出来人将她撵走,应是病急乱投医,也寻不到旁人了,才来了国公府。”   尹玉嘟嘴:“小姐,你可不能心软,去求顾侍郎。”   流知瞪她:“小姐有什么立场去求顾侍郎?!”   尹玉也知说错了话。   白苏墨起身:“让这两个婆子先在这里照看。”   流知应好。   白苏墨起身,东湖别苑就在国公府对门,去往月华苑路上,白苏墨一声未吭。爷爷今日就在府中,前门的事岂会不知?   陶子霜能来寻她,便说明她早前见过,这是顾家的家事,她参与其中,便是将国公府也牵涉其中,爷爷定是在气头上。   “小姐好。”月华苑外的小厮问候。   白苏墨鲜有的没留意,那小厮有些担忧得看向白苏墨,国公爷先前还在气头上。   果真,白苏墨刚进屋,就听宁国公的声音:“跪下。”   白苏墨其实心中早有准备,便也无多少诧异,直接跪了下去。   宁国公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你可知今日晨间,曲夫人便让人给我送了信来,让我平日里最喜欢顾阅,让我去顾府帮顾阅求个情,说顾阅在府中快被顾平涛都给打死了,你可知我为何不去?”   白苏墨沉声道:“爷爷若是去了,顾侍郎更觉颜面无光,只会将人打得更凶。爷爷若是求情,顾侍郎便是允了,也会认为是国公府插手顾府的事,心中同国公府一定会生出间隙。顾侍郎若是不允,爷爷便下不来台,心中还是会生间隙。爷爷只要去了,只会适得其反。”   “好。”宁国公驻足,“你心中能知晓,那你再同我说,那个寡妇今日怎么会来国公府?”   白苏墨不敢隐瞒:“我昨日同顾阅一处时曾见过陶子霜,顾阅被顾侍郎打得半死,她在顾府门前跪了许久无果,后被撵走,才走投无路来寻我。”   “好得很!”宁国公继续道:“这京中这么多世家贵族,为何不寻旁人,偏偏来寻你?因为旁人都没有去搅这趟浑水,但你去了,她便记得了你。记得你,便在这个时候来寻你,白苏墨,你有多大能耐,去管这摊子破事!”   白苏墨低头,因为理亏,没有吱声。   宁国公继续道:“我的确喜欢顾阅,但也不会为他求情。他已及冠,应当是一个心中清楚的人,他既已知后果,还要一意孤行,就应当承担一意孤行的结果。他是被顾侍郎打死,还是被顾侍郎逐出家门,都应是经过他自己深思熟虑的。整个顾家的颜面都给他搭上了,顾侍郎将他打得半死也不为过。”   白苏墨只得低头听着。   “我再问你,顾阅可是个自律的人?”宁国公在她面前停下。   白苏墨抬眸道:“爷爷说过,顾阅是个自律的人,所以一直对他青睐有佳。”   “好,我再问你,他既是自律的人,明知如此行事会让顾府颜面扫地,会让顾侍郎面上无光,他为何还会同那寡妇生出这些事端来?还从顾府搬出去?还有了孩子?”   白苏墨微怔,莫名看向宁国公。   爷爷都知道?   宁国公叹道:“若那寡妇真是什么好人,又岂会步步将顾阅,将顾家逼到这条路上?”   白苏墨顿住。   “户部尚书的位置只有一个,顾平涛和薛建荣争了这么多少年,眼见着王旭就要卸任在即,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闹出这等事情来,你说是不是巧合?”   白苏墨说不出话来。   宁国公又道:“我知晓你自幼心软,但你可曾想过,一个真有身孕的人,能如此没有脑子得跑去顾府门口火上浇油,逼得顾平涛将儿子打得更狠些?!早前这京中连一星半点传闻都没有,眼下却人尽皆知,再加上这寡妇忽然跑去顾府门口跪着,是巴不得来来往往的人都知晓顾府出了茬子,你觉得这寡妇还想过要这个孩子吗!!”   白苏墨语塞。   “顾平涛心头自有分寸,只是撵,却未将人扣下,这孩子是一定留不下的,顾平涛怎么会让对方得逞,让这孩子在顾府里没了。结果有人想将这祸水引到国公府来,才让她来你跟前跪着!今日这事我若再晚知晓几分,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祸害来。”   白苏墨眸间微滞:“爷爷?”   “你还不算全然糊涂,没将人带到这国公府里来,那两个婆子是我让流知带去的,余下的事情我来处理,你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跪到子时再回去!顾阅之事结束前,不准出府。”宁国公拂袖。   白苏墨没有起身。   爷爷让她在此处罚跪,既是让她想明白。   让她禁足,是不让待顾阅之事再波及到她和国公府来。   白苏墨垂眸。   爷爷这么一说,再想起顾阅之事,似是蹊跷之处众多。   在她看来顾阅也不应当是随意胡来之人,按爷爷方才的意思,应是顾阅被人下了药,才会行出这等荒唐事来,听淼儿早前所说,顾阅同陶子霜来往不过才三两月时间,陶子霜便就有了身孕,若非巧合,便是一早就被人算计了。   若非她昨日见过陶子霜,觉得她朴质亲善,方才又怎么会这般着急?   其实连她也被蒙混过去了,更何况身在其中的顾阅?   白苏墨轻叹一口气。   她这里尚且如此,不知顾府眼下乱成了什么模样?   淼儿可会受波及?   ……   白苏墨望望窗外,日头最盛的时间刚过,还要跪到子时。不多时,书房房门推开,穗宝和惠儿来了房中,给她送垫子。   穗宝又偷偷塞了护膝给她,说是流知姐姐给的。   她才接过。   有了护膝和垫子,这膝盖才不觉早前那么冰冷了。   白苏墨垂眸。   ******   黄昏时分,许金祥到了沐府。   沐敬亭回京的消息,外界知晓的不多,但他是昨日便听闻了。   早前接到他的书信,知晓沐家这一段会回京,却没想到竟会如此快。许金祥昨日尚在外地,来不及赶回,黄昏前后,一到京中便匆匆赶来。   沐家离京三年,宅子中留了打扫的小厮和老妈子在。   回来的时候,便也干净。   沐府西苑,小厮领了许金祥前去。   沐府许金祥其实熟,他同沐敬亭是好友,这沐府早前来过多少遍,便是没有人领都轻车熟路。只是眼下他也三年未见沐敬亭,还不知他眼下如何,倒也不便乱闯。   总归,长廊一拐,将好一方敞开的苑落映入眼帘。   背后是黄昏落日,衬出眼前之人的清朗俊逸。   许金祥不禁驻足。   小厮扶着他,勉强从轮椅上起身,因是疼痛,眉间微微蹙了蹙,还是扶住身旁的小厮,缓缓起了身,但便似这个动作,便耗了许多余力。   只是面上看不出多少端倪,也不说。   便由先前的小厮扶着,又朝前微微踏出了半步,这半步就应是比先前起身轻松了许多,至少看不出眉头微拢。   但等许金祥走近,才见他额间已是涔涔汗水。   听到脚步声,沐敬亭才转眸。   见是许金祥,眸间方才含了一丝笑意。   许金祥半是惊喜,半是感慨:“你!你能站起来了?”   沐敬亭嘴角微微勾勒,“金祥,许久不见。”   小厮退开。   许金祥上前紧紧拥他:“你终于回来了!”   ……   黄昏过后,苑中还算清凉。   沐敬亭同许金祥一处,在苑中饮茶。   许金祥放下茶盏,道:“早前接到你的信,还以为你同沐大人是中秋前回京,没想到才七月中便回来了。”   沐敬亭淡笑:“爹要提前回来赴任,便早些时候。”   他已重新坐回轮椅,天虽不凉,却比旁人穿得都多些,膝盖上多搭的一条好似薄毯,始终比旁人更怕冷,也显得单薄几分。但他早前是何等的人物,便是现在,除却几分单薄,却依旧坐姿挺直,眉目里带了几分拿不走的英气。   若不是……   许金祥收回目光,低头道:“看看你,分明都能站起来了,也不在信里同我说一声,也让我这个做兄弟的替你高兴高兴。”   沐敬亭笑:“不过两步。”   许金祥眉头微微皱了皱,恼道:“什么叫不过两步!当初太医都说你这条腿是废了,再也站不起来,就算沐大人是替你寻到名医了,你得吃多少苦头才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你糊弄别人行,别糊弄我!”   沐敬亭也低头饮茶。   许金祥又才看他:“昨日见过国公爷了?”   沐敬亭微微怔了怔,也放下茶盏道:“见过了,国公爷还是好气色。”   许金祥轻哼:“你看看他千挑万选的褚逢程,心思都深到十里开外去了,那日若不是我恰好偷偷听到许雅同丫鬟提起,我都不知晓这人藏了这些心思。我是将褚逢程引走了,谁知白苏墨还是误打误撞去了马蜂窝那里,幸好有人路过救了,这人也还行,半点没声张,这事儿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许金祥却到现在想想还来气:“我还寻思着,这回国公爷怕是好好将那褚逢程给治一治,结果便是褚逢程请辞回西边戍关去了,国公爷没拦便作罢了,国公爷何时是这么好脾气的?就算这褚逢程是他自己选的,也不至于人都想到拿马蜂窝做文章了,国公爷还如此大度,国公爷何时眼中能容下沙子了?”   沐敬亭垂眸:“国公爷不知晓。”   许金祥诧异:“不知晓?怎么可能?我听说白苏墨找人查过了,也水落石出了,国公爷怎么会不知晓呢?”   沐敬亭笑道:“那也是苏墨知晓,并不是国公爷知晓。她没准备告诉国公爷,国公爷自然不清楚。”   许金祥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白苏墨为何不告诉国公爷,这姓褚的小子居心叵测,她难不成还护着?”   沐敬亭放下茶盏:“不是护着,她是从一开始就未准备告诉国公爷。褚逢程的父亲褚将军不仅是镇守西北的封疆大吏,还是国公爷的旧部,苏墨父亲的袍泽之友。褚将军曾在沙场上救过国公爷性命,此时若是传到国公爷耳朵里,你觉得国公爷应当如何?”   “这……”许金祥踟蹰。   沐敬亭笑:“她是不想见国公爷难做,也不想看到国公府同褚家反目,只要断了褚逢程的心思,褚逢程自会寻机会离京,届时国公爷和褚将军都不必为难,也为双方都存了颜面,褚逢程的事说与不说又能如何?”   许金祥不做声了。   片刻,才腹诽般道起:“果真还是你最清楚白苏墨那丫头心思。”   沐敬亭眸间滞了滞,没有应声。   许金祥还是道:“早前你落马,双腿废了,国公爷才不同意你和苏墨的亲事。眼下你既能站起来了,假以时日也定能够行动自如,这京中的王孙公子哥都是些什么样子的,你我心中都清楚,如今你都回来了,我看国公爷就应当把白苏墨许配给你。”   许金祥心中自是不平。   沐敬亭却未应声。   “对了,回京途中听到件事儿,顾二闯了祸,险些将顾侍郎和顾府也搭进去,似是被顾侍郎打了个半死,眼下曲夫人还在守着。白苏墨应当也受了牵连,听说在国公爷书房里罚跪着呢,还禁了足,顾二这事儿没结束,只怕都要在国公府里呆着了。”许金祥道起。   “顾阅?”沐敬亭意外。   许金祥恼火点头:“说来此事同我也还脱不了关系,这个顾二!我这两日怕是也要被老爷子好好训上一顿,估计你也见不着我。”   沐敬亭笑笑。   许金祥摇头道:“顾二一定是被人算计了,你不也说他从来自律吗,他在京中向来有分寸。大约三个多月前,他救了一个寡妇,后来也不知怎么便同这寡妇搅到一处了,还搬出顾府同人家住到一处去了,曲夫人早前虽然知晓,却一心想替顾二瞒着。听说今日这人忽得找上门来,顾侍郎这才知道这桩丑闻,这寡妇在门口跪了好些时候,闹得人尽皆知,人人都晓这寡妇有身子了,就这么在顾府门前跪着。你说真有身子的人,能这么跪吗?怕是早有预谋,这个时候忽然找事儿了。”   沐敬亭瞥目:“那同你有什么关系?”   许金祥无语:“恼火就恼火在,有人家拿了我当枪使,我就是当时那个恃强凌弱,欺负孤儿寡母的恶人,顾二当时还同我大打了一架,弄得整个京中觉得我欺凌弱小,结果我就是个背锅的,还给人家当了回戏子,我爹非得打断我几根骨头不可。”   他便是因为此事同顾二结下梁子的,偏偏当不当正不正撞上了这一出,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是什么!   “苏墨呢?”沐敬亭却问。   许金祥火气又来:“要不怎么说那顾二就是个扫把星呢!他应当是让白苏墨同他一道去见过那个寡妇,那寡妇似是想将国公府也牵涉进来,便把白苏墨也牵涉到其中了,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国公爷当即便处理妥当了,只是白苏墨受了拖累,在罚跪,禁足。”   沐敬亭眸间微滞   片刻,才又问道:“既然国公爷处理妥当了,你上哪里知道去的?”   许金祥这才“嘿嘿”笑道:“你离京前不是不托我照顾你苏墨妹妹?我可是拿她当祖宗一般供着,哪个京外来的不长眼的教训教训,哪里想来给她明着暗着使绊子的哪回不是我去趟的浑水?然后,你还不说打死都不能让她知道吗?我就连人家说我恃强凌弱我都不好给人家解释多了去,免得说着说着就露了马脚,这下倒好,要当好人,还不能让人知道,我这三年我容易吗?我既要帮你照看,在国公府内能不有点眼线吗?没有眼线怎么照看你苏墨妹妹啊?啊!你说我这煞费苦心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人家见了我还都绕道走,拿我当十恶不赦的人。”   许金祥越说越火气。   “金祥,多谢你。”沐敬亭唇畔一抹如水笑意,片刻,才道:“她近来可好?”   许金祥这火气便似是撒了多半去,这才又道:“你可知……白苏墨的耳朵能听见了?”   沐敬亭愣住。   她能听见了?   他初到京中,还未听闻这些事情。   许金祥凑上前道:“敬亭,白苏墨能听见了,你的腿也能站起来了,我看上天有成人之美,苦尽甘来。” 第36章 纸短情长   “所以,我想将铺子选在此处,地段虽不算最好,但租金合适,刚刚地步,若是被店租拖垮便得不偿失,铺面再做得整齐些其实也不差,此处最好便是还有一个后苑,若是客人来了,还有处清净地方可以说话。关键是,这里的房东还好说话,不愁日后隔三差五来烦事。”夏秋末领了钱誉一道。   店铺选址在北市,她整整四五日都泡在这附件,将周遭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钱誉笑了笑。   店铺虽未营业,门面却已开着,已有人在其中忙碌着装饰,抬物品,打扫。   肖唐瞠目结舌。   别看夏姑娘年纪不大,张罗起这些事情来竟是如此利索,过去才不过七八日,不仅店铺定下,内里都已开始动工,这忙忙碌碌热火朝天的景象,倒让肖唐有些刮目相看。   钱誉除却笑笑,却无多大旁的表情。   肖唐知晓有人心有旁骛。   “至于人手方面,我早前算过了,人不必多,前期时候端茶倒水的杂事可让家中弟弟妹妹先兼着,旁人也不会觉得疏漏,兴许还能讨得客人喜欢。年资久的师傅得请一个,中规中矩的样式和套路还需得有人能日常做着,顺便再招些学徒,由师傅带着。眼下能省些便省些,等是生意有起色了,再多请些人。”铺面有二楼,夏秋末领着钱誉和肖唐二人上了二楼。   “至于掌柜先生,倒是不能随意找人兼着,账务上的事情务必清清楚楚,得寻个熟手。程老板和祝掌柜在京中人脉广,我已经请他们帮忙,这会子也寻得七七八八了。”上了二楼,便豁然开朗。   夏秋末道:“此处早前是茶社,二楼临窗的位置清风雅致,亦可看到北市和南市的景色,开阔的地方容易让人心情放松,所以左侧这块位置便会放置陈列的料子,我会将钱家的布料都悉数放在这侧。”   “夏姑娘有心了。”钱誉赞许。   夏秋末心底欢喜,面上还是沉得住气,只是嘴角浅浅勾了勾:“钱老板既出了银子,我再不出些有心,哪有说得过去的道理?”   肖唐笑笑。   钱誉上前,凭栏远望。   “此处地段虽不算最好,却也不差,房东为何愿意租与你?”赞誉笑问。   夏秋末轻咳两声:“我磨了他整整五日,将他磨得没有耐心了。”   任谁都听得出这三言两语轻描淡写里的不易。   只是夏秋末不愿多说,钱誉也不没有多问。   夏秋末便也上前,在他身侧,一道望了望前方,正当踌躇满志之时:“其实,钱老板,我这两日也接了不少问询,就等这铺子收拾好,便可以开工了。虽说单子虽不多,想来却也是好兆头。程老板听说你入了股,便也开了口,说日后布料可以提前供于我,月结即可。开业要陈列的布料,程老板也会悉数送来,钱老板可会介意,我用你的名号?”   言罢,瞥目看他。   钱誉看她:“那是夏姑娘的本事,人尽其用。”   夏秋末亦看他:“你既信任我,我一定不会让你的银子白投!”   ……   末了,钱誉还需得去别处。   肖唐先去马车处。   夏秋末送他:“还有一事需请钱老板拿主意。”   钱誉莞尔:“夏姑娘但说无妨。”   夏秋末道:“别家都是唤作鼎益坊,锦绣坊,我们若是唤作夏家布装始终不妥,钱老板,你是出资人,不如你来定一个?”   钱誉心知肚明:“夏姑娘可是有想好的,我替夏姑娘斟酌?”   夏秋末笑笑:“我先前倒是想了两个,第一个是霓裳坊,取自霓裳羽衣之意,不过有博人眼球嫌疑,免不了会遭人诟病。而后还想了一个云墨坊,云是云想衣裳花想容之意,墨字取自我一个闺中好友的名字,她时常帮我,我想把她的名字放在这里……”   钱誉笑:“夏姑娘不是自己有答案了吗?”   夏秋末低眉笑笑。   肖唐正好驶了马车上前来。   钱誉握了握折扇,颔首辞别,临上马车,钱誉回头道:“其实,我也觉得云墨坊好。”   夏秋末笑了笑。   未多远送,就至店铺门口。   只是目光看着马车消失在眼帘尽头,嘴角才勾起早前没有的笑意。她先前还以为这名字若是叫云墨坊,怕是要多费口舌同钱誉解释,没想到,今日钱誉都极尊重她的意思。从店铺的选址,名字,布置和经营,建议中肯,并无敷衍。   除却他偶尔出神,本也不是什么要事。   夏秋末踱步回店中。   今日她特意邀钱誉来看店的,这几日,只有她自己知晓自己费了多是心思,不过终是得了他一句称赞。   好兆头!   “东家,此处可要动一动?”终于也有人唤她东家。   夏秋末笑笑:“动吧,辞旧迎新。”   “好嘞。”伙计照做。   夏秋末深吸一口气,蓝天白玉,正好又得了半日空闲。   苏墨……   夏秋末笑笑。   ******   清然苑中。   胭脂奉茶,今日夏姑娘来,小姐同夏姑娘一处说话,旁人也不需在一侧候着,在屋外,小姐唤一声便可听见。   胭脂刚退出外阁间,便听屋内夏秋末的声音:“禁足?”   夏秋末自是意外的:“国公爷禁你的足?”   白苏墨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听完夏秋末说话,便也跟着颔首。   今日也是秋末,怕是换了旁人也进不来。   夏秋末却是连茶盏也跟着放下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国公爷向来疼你,你行事又稳当妥帖……”她当真是猜不到平日里恨不得将宝贝孙女捧到手心中的国公爷,怎么会舍得让苏墨禁足。   白苏墨淡笑:“我的确做错事了,爷爷罚我也是对的,我认罚。”   她轻描淡写,是不想多提。   夏秋末便也不追问了,只叹道:“那你岂不无聊?”   恰好樱桃晃晃悠悠走了猫步过来,夏秋末已是清然苑中的常客,樱桃对她并无芥蒂。白苏墨顺势抱起樱桃,樱桃懒洋洋趴在她怀中,白苏墨笑道:“你看,有樱桃陪我,书架上的书也堆了好些时候,前一阵还想写写字,正好可以静心。”   她素来乐观,夏秋末眸间弯了弯:“苏墨,那我这几日只要得了空闲,便过来陪你说话。”   白苏墨抬眸,眼中有笑意:“可是店面的事都弄好了?”   她也许久未见到秋末了。   前一阵是要赶工顾府的衣裳,李府的衣裳,以及七夕游园会额外接到的单子,终日夜以继日。夏家上上下下的活计都压在夏秋末身上,她也素来拼命,从不伸手找她帮忙过,白苏墨知晓何时不去扰她。   前几日秋末倒是来过一次,一脸轻松模样,说是有人给了笔款子,指名点姓要同她合开一间新店铺,连真金白银都给她了。   白苏墨也替她高兴。   夏秋末那时便道:“我要将店名定作云墨坊,云是云想衣裳花想容的那个云字,墨是苏墨的墨字。”   白苏墨便笑:“你的合伙人可同意?”   夏秋末嘿嘿笑道:“那让我想想,如何同他说。”   今日夏秋末便道:“大体都七七八八了,不出意外,月底的时候就可以开张了,届时你一定要来捧场。”   白苏墨应好。   夏秋末又道:“还有,名字就订下云墨坊了,对方也同意了,我今日晚些就去让人做匾额。”   “呀!”白苏墨赞叹一声,“那我得准备一份大贺礼,怎么也有我的名字在里面。”   分明是打趣话,夏秋末跟着笑起来。   “恭喜你秋末。”白苏墨知晓她一路以来的不易。   夏秋末亦笑:“不如,苏墨,你帮我写‘云墨坊’几个字吧,我听流知,宝澶她们几个都说你的字写得好,就当给我的开业贺礼,我也不必去请人了。”   “你不嫌弃就成。”白苏墨笑笑。   夏秋末牵她起身:“不嫌不嫌,现在就写,我晚些就拿去让人照着字样做,过个七八日便就能拿到了。”   她兴致正浓,白苏墨不好拂了她的意思。   唤了尹玉来伺候笔墨。   尹玉在几个丫鬟中,墨是磨得最好的,这外阁间内伺候笔墨的事,大都是尹玉在做。   白苏墨已经许久没有写字了。   写了好些遍都嫌不好,夏秋末在一侧,却觉明明哪幅都好。   尹玉笑笑。   最后前前后后写了三十余张,白苏墨又从中挑了七八张满意的出来,让夏秋末选。   夏秋末也看得认真,有几张是大有不同,有几张却是只有细微的笔锋差别,夏秋末为难,“苏墨,我真是觉得哪幅都很好。”忽得,夏秋末心中微动:“不如,我都拿去,让我那个合伙人选一选?”   白苏墨笑笑:“随你。”   尹玉便唤了胭脂来,一道等墨迹干后,分别收了起来。   临末了,夏秋末才道:“苏墨,你的字我收下了,算作你的入股,日后利润我需得分你两成。”   尹玉和胭脂意外。   白苏墨竟笑:“我的字竟这般值钱,那日后得多写写。”   夏秋末笑开:“苏墨,走了。”   眸间似是都能迸出光泽来。   白苏墨禁足,胭脂去送。   尹玉在外阁间中收拾笔墨。   白苏墨唤道:“先留一留。”   她也正好许久未写字,尹玉道好。   晚些时候,流知回了苑中。   八月中秋前一日是太后寿辰,今年又是太后的六十寿辰,宫中要大肆操办,尤其隆重,所有的头面和衣裳都需仔细了来,旧的怕是不能用了。   太后又尤其喜欢看后辈穿鲜艳颜色,逢着喜欢的料子,不仅给各宫留着,若是看着合适的,念着谁谁穿这颜色正好,便还会给京中各个亲近的后辈留着。只是这些留与谁,不留与谁,虽然京中眼睛都亮堂着,却也不好明面了说,也不会由宫中的内侍官送来,倒都是流知这样的大丫鬟去了宫外一处取。   方才,流知便是去取料子回来的。   竟是孔雀蓝的玉织锦缎。   “哇~”尹玉和胭脂不由叹出。   这孔雀蓝的玉织锦缎,光是颜色便已夺人眼球,上面的花卉织纹应当都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颜色端端正正,不偏一分,怕是这批料子中最好的。   小姐素来不着鲜艳的颜色,这孔雀蓝应是太后斟酌过的。   其实哪里太后记得那般多,便是太后身边的嬷嬷记得罢了。   流知问道:“这回可要放到夏姑娘哪里做?”   这孔雀蓝的玉织锦缎成色太好,是宫中的贡品,不比早前游园会的时候,若是做废了,便没有再多的余料,这样的针脚和手工都必须细致,容不得中途有丝毫闪失,否则入宫之时怕是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夏姑娘手艺虽好,却毕竟不是名家。   流知心中迟疑。   白苏墨知晓流知的意思:“放吧,若是秋末来做,总是比旁人上心。”   流知应好:“那我隔两日便约琉璃坊和锦绣坊的人来。”   其实衣裳倒还好,头面和鞋之类的却是要花些时候,加上今日宫中的料子送了出来,应当都要开始选首饰搭配了布料衣裳了,之后难免会赶。早些,便也稳妥些,若是有纰漏,倒还有时间补。   白苏墨颔首。   这些便由流知安排即可。   尹玉在收拾笔墨。   流知上前帮忙。   小姐的字自幼是国公爷归弄着练的,在京中贵女中怕也只有相府的许小姐能比得过,只是这许久都未写字了,今日倒是起了闲情逸致?   尹玉便笑:“夏姑娘刚来过,找小姐讨了幅字,小姐便趁兴写了写。”   流知也笑。   尹玉将笔墨纸砚收好。   写废的纸大都入了纸篓,应是有一页不曾留意,倒揉作一团扔在了纸篓外,流知笑着去拾,本也该直接扔进纸篓,却见这团纸原本也似要散开。   流知瞥过,目光中却是一愣。   ‘钱誉’。   流知手心微滞,揉作一团扔进纸篓中,错愕望了望屋内。   ******   黄昏前后,钱誉回了东湖苑内。   苑内都已掌灯,小厮将先前的东西呈上:“方才有位姓夏的姑娘来,说是来寻公子的,只是等了个多时辰未见公子回来,这才便走了。不过夏姑娘留了话给小的,让小的转告公子。说她请人写了几幅字,她对这些也不懂,一时便也挑不出来那幅做牌匾的好,还请公子帮忙斟酌。”   小厮言罢,指了指一侧的几幅卷轴。   小厮说完便退了出去。   肖唐去取了拿来,这倒是稀奇,这夏姑娘做事利落,竟连这些事情也想得周到,今日才看过店铺,怕是比钱家好些管事都还理事些,眼下又让少东家选匾额的字,这心思是灵巧的。   肖唐展开第一幅,“哟,这字写得好啊。”   钱誉微微愣了愣:“是姑娘家的字。”   肖唐也笑:“这夏姑娘真有些意思,自己是个姑娘,这牌匾上的字也是让姑娘家写的,莫不是日后长房先生也得请个姑娘,整一个云墨坊都是娘子军?”   分明胡诌,钱誉懒得搭理他。   只是人都将字送来了,肖唐便逐一展开,钱誉在一幅前看了些时候,似是想起了旁的事情,稍稍有些出神。   “少东家可是中意这幅?”肖唐问。   “不是。”钱誉眸间忽得闪过一丝笑意,“肖唐,你去拿笔墨来。”   “啊?少东家你要自己写啊?”肖唐诧异。   钱誉恼火:“让你去你就去。”   “哦。”肖唐只得照做。   ……   钱誉提笔,只是临到纸张上,却又似不知应当写何物?   自那晚在宝胜楼送白苏墨回侯府后,便再未见过她。他不知是那晚在马车中太过轻浮,让她酒醒后讳莫如深,心中有些间隙?   他也曾想去国公府拜访,可门口小厮只道小姐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一连两日都是如此。   他心中甚少如此猜忌,便越是猜忌,便越是静不下心来。   似胡乱写了许久,还是都随意扔了。   ******   清然苑中,临睡前。   胭脂和流知伺候洗漱,留灯时,白苏墨见内屋案几一侧有书。   “胭脂?”她屋内的书册一向是胭脂在管。   胭脂笑道:“哦,方才洗漱忘了同小姐说,钱公子让人送了书来,说是小姐上次请他帮忙寻的《燕韩记事》。”小姐的书都是她在整理的,便知早些时候,钱公子马车里的那些书小姐七七八八翻了个遍,这本应是小姐想去,便找钱公子去寻的,她便放在了内屋这头。   白苏墨笑笑,胭脂闭了窗帘出屋。   白苏墨坐起身来,她从未让钱誉寻过这本燕韩记事,应是钱誉送来的。   她禁足之事,府中又不会有人同他道起。   也不知这几日钱誉在作何?   书中自是不能夹带纸张的,否则哪能送得进来?   白苏墨随意翻了愣翻,并无特别之处。   余光瞥过之处,翻回扉页,目光在上面的字迹上停留了许久。   仿写的字迹,同上面的印字如出一辙,又排列整齐,若是不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只是那工工整整的四个字并在空白处,仿佛真如同刻板上去的一般。   白苏墨唇畔悄然笑开。   “纸短情长”。 第37章 家书   接下来的几日,便仿佛过得都很快。   先是邀了夏秋末来府中看孔雀蓝的玉织锦缎料子,夏秋末一看这料子便怔住了,宫中赐下来的贡品,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尤其是这孔雀蓝的颜色竟如此纯正,且刺绣平整,怕是放在同一批贡品中都算是拔尖的。   而这孔雀蓝的颜色,也不如桃红柳绿来得招摇,便是白苏墨喜欢的颜色。   夏秋末不由一叹,看来太后这厢也是偏心的。   白苏墨伸手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出了此处,这话可不能乱说。   夏秋末笑笑,知晓了。   当季的衣裳都要现量体裁衣,否则胖了瘦了都不合适。   看过衣裳料子,夏秋末便开始量身。   只是一面量,一面同白苏墨说话,流知则在一旁帮忙记数字。   夏秋末只道这几日当是有清闲功夫的,谁知云墨坊的铺子还未开起来,已然有人来打听了。   一些七夕游园会后,变着法子托人来国公府打听到了夏家布装,再从夏家布装问过去的;还有一些是因为鼎益坊这些老字号已经开始陆续接京中权贵中秋节前后的衣裳订单,来不及做挤下来,四处打听的;还有一些,便似是走马观花来问问,顺便拿了些样衣的。   总归呀,大凡这些宫中的贵人生辰,或是宫中的宴会,这些余下来的单子都够得云墨坊吃一阵的。   见她踌躇满志,白苏墨便是笑。   “倒是苏墨你这里,国公爷可有松口?”问的是她禁足的事。   白苏墨摇头,这京中的风声怎么也得隔个半个多月才会轻些,听闻顾阅被顾侍郎打得半死,好赖留了条命,被顾侍郎送去曲夫人娘亲将养去了,要回京也怕是年关之后的事了。   只是顾淼儿免不了也受牵连,这京中多是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顾淼儿未被禁足,也不会顶着风头出门,便也同禁足差不多了。   曲夫人自然不能离京,原本是想着让顾淼儿也同顾阅一道去娘家的,还能有个照应,顾侍郎有些恼,还嫌不够丢人?中秋前一日是太后寿辰,若是连顾淼儿都不同顾侍郎一道入宫,只怕更受猜忌。   她这头其实并无多少风声传出去,应是爷爷都处理妥当了,只是她同顾淼儿素来交好,京中惯来不乏好事之徒,爷爷这么做,她也清闲。   倒是不知许金祥这里为何受了牵连,他本就在京中四处闯祸,听闻这几日被许相好好打了一顿,同她一样也被禁了足,这京中顿时都跟着消停了几日……   夏秋末这么问,白苏墨脑中便飞快过了一遍这些事情。   而后便听夏秋末道:“看样子,我这云墨坊应当也是赶不上月底开张了,哪有空闲时间去料理开张营业这些事情,能将太后生辰这批单子先做下来,其实比提早开业更强,我想呀,就放在中秋之后,兴许给太后寿辰做的这些赴宴衣裳,入了京中贵人们的眼,那时开张指不定更博人眼球。”   她心中惯来有数,开业与否只是形式问题,只要这批单子做好了,才是真正的口碑相传,夏秋末笑笑。   “那我隔两日再来。”店铺中的事还不少,这厢衣裳量完,夏秋末也不多呆了,回去还要思量样式。   两日后再来,便是要上衣裳的思量,届时琉璃坊和锦绣坊都会来。鞋子和头面素来是要配合衣裳的款式,等夏秋末的款式定下,两日后会同琉璃坊和锦绣坊一道碰面,而后才会各自回去做相衬的东西。   这样的一套衣裳,鞋子和头面才会搭调,而非看起来如胡乱拼凑一般。这也便是夏秋末方才说的,近日来鼎益坊和锦绣坊单满为患的原因,要凑到一处本就不易,稍有变动,只怕名额便被空掉了,所以才会有大户人家寻到云墨坊去。只是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便有不同,都是人家主动约过来的,旁人自然比不得。   胭脂去送夏秋末。   流知重新倒了茶来外阁间内。   尹玉来了屋中,福了福身道:“小姐,方才石子来了,说钱公子的身边小厮肖唐方才来过,说钱公子隔两日会离京一趟,去外地。说早前准备在路上打发时间的书,似是都在容光寺下山那趟马车里,说里面的书都做了注解,旁的地方也买不到,就让肖唐来问声,不知国公府是否还留着有?”   流知倒是记得那些书:“小姐,早前似是让胭脂收起来,小姐让送来看过。”   白苏墨目光顿了顿,朝尹玉道:“你同肖唐说声,我让胭脂齐一齐,明日让胭脂给他们送过去便是了。”   这话也听不出什么毛病,尹玉自然应好。   流知轻轻瞥了瞥,却见不出白苏墨有何异常。   想起早前她投入纸篓那张写着‘钱誉’儿子的纸笺,似是,又想起更早前那串放在枕头下的檀木香佛珠。小姐同钱公子在容光寺见过,也借乘过钱公子的马车,小姐落水也是钱公子帮衬,自然比旁人更亲厚些。   但想起那日小姐喝醉,钱公子将她从宝胜楼送回,小姐赖着不走,非要听钱公子声音,说钱公子声音好听,最后是钱公子连哄带骗将她抱上的马车,流知心中总觉何处不妥。   换旁人都好,可这钱公子……   是商家之子。   流知娥眉微蹙。   ……   到了晚间,洗漱更衣后。   胭脂留下来清点。   《西秦记事》,《长风记》,《南顺民风》,《北舆小传》,《苍月采风》,《五洲志》……对着当日的单子核下来,都齐了,只是……   胭脂道:“少了一串檀木香佛珠。”   白苏墨应道:“他上回来取过了。”   胭脂这才点头:“那便不差了,奴婢明日给送过去。”   胭脂装好盒子,又忽得想起:“对了小姐,那前两日那本《燕韩记事》……”   白苏墨笑:“这本还未看完,晚些再说吧。”   胭脂笑眯眯应好,她是怕肖唐问起,这才对了一嘴,眼下,都快熄灯了,胭脂拢上窗帘,这才抱了盒子出去。   苑中很静,粗使的婆子和小丫鬟都歇下了。   胭脂抱了盒子出来,被流知唤住:“可是今日小姐说的,要送去东湖别苑的书?”   胭脂点头。   流知笑道:“给我好入了,我正好明日要出去一趟,省得你再跑。”   胭脂便笑:“那多谢流知姐姐。”   流知颔首。   待得胭脂走远,才寻了别处安静之地,将盒子拆开,一本一本翻过,内里夹没有纸笺,确实只有早前的批注,未见小姐的字迹,并未有新增旁的痕迹。   应当,真的只是将早前的书归还罢了。   流知心头一松。   许是她想多了。   这京中,国公爷便是再看不上哪个世家贵族的子弟,也都是世族大家的子弟。便是钱誉再好,他也是燕韩国中的商人。   商家与国公府怎可同日而语?   若真是如此,国公爷怎么可能接受钱誉的身份?   到头来,只怕最后难受的还是小姐。   流知心底叹了叹。   ……   内屋里。   白苏墨握着手中那本书卷,一页都未看进去。   白日里,尹玉转述肖唐的那番话,应是钱誉要离京一段,便借要书一事让肖唐传话给她。但钱誉要去何处,去多久,岂能赘述?   而她还在禁足,连去送他一程怕是都不可能。   更不知晓他何时能回来?   白苏墨又翻回扉页,看了看上面“纸短情长”几个字,微微阖眸。懊恼得将书放在脑门心敲了敲,又敲了敲,这才放在一侧,吹熄了夜灯。   不过七八日不见,她就学会了睹物思人。   日后要如何办?   白苏墨伸手搭在额头,想起那日在马车上,车窗里透进来的月光照在他精致的脸上,份外宁静,又份外好看,时至今日,想起来心中还会砰砰砰跳个不停。   白日里听说他要离京,她心头好似怅然若失,整个一下午都怏怏地,打不起精神来,好似樱桃一般。   他还走,她便开始想念了。   ——等禁足完,爷爷消了气,便同爷爷说钱誉的事?   白苏墨嘴角微微勾了勾,忍不住笑笑。   又赶紧拿住遮住脸,好似怕旁人看见。后来才想反正这屋中也没有旁人,又才将书拿下,却还是像少了一层保护伞一般,又才将书搭在脸上。   借着书籍的遮盖,她仿佛才敢偷偷想。   许是应当先让钱誉同爷爷认识,等爷爷对他生了好感,然后再同爷爷说起。   爷爷一开始定然会抵触,但爷爷对她这么好,一定经不住她磨,然后她就每日都去磨爷爷几回,爷爷定会心软……   白苏墨便也不知何时睡着的。   胭脂早上端水给她洗漱的时候,才见她是将书半搭在头上睡着的,脸上还挂着笑意。   听到脚步声,白苏墨才微微睁眼。   就听胭脂笑声:“小姐读书是越来越用功了,书都读到脑袋上去了。”   白苏墨这才伸手抓了抓头上,果真是昨晚忘了。   胭脂凑上前认真看了看,才道:“还好,脸上没有沾上墨水。”   白苏墨也跟着笑起来。   等到起身,才问起:“流知呢?”   尹玉道:“流知姐姐早前出去了,怕是晌午才回来,苑中有些事,还得她亲自去办。”   流知的事,白苏墨惯来不多问,拿起水中的毛巾,紧了紧水,敷在脸上擦了擦,好似将早前的半梦未醒彻底唤醒了,精神了许多。   胭脂又道:“晨间收到缈言那边来的信,信是昨日送的,当是今日晨间便出发了,宝澶他们应当今晚就能回来了。”   宝澶回来了,白苏墨脸上倒是浮了一抹笑意。   尹玉也道:“宝澶姐姐不在苑中,只觉这苑中都清冷了许多,再加上缈言和平燕也都去了,似是还真有些不习惯,眼下便好,都回来了。”   胭脂也笑:“那可不是?这苑中日后怕是又要热闹了。”   白苏墨也笑笑。   言辞间,外阁间有声响。   胭脂伺候白苏墨梳头,尹玉撩起帘栊去看。   不多时,尹玉折了回来:“小姐,国公爷请您去一趟,听说是老太太那边来人了,说有家书送来。”   国公府都称苏府的梅老太太做老太太,以显亲厚。   白苏墨的名字中的苏字便取自母亲的姓氏,父亲姓白,母亲姓苏,墨字是她的名。外祖母嫁入苏家姓梅,都称一声梅老太太。   所以尹玉口中的老太太便是白苏墨的□□母。   外祖母?   白苏墨眼中惊喜。   许久没有接到外祖母这边的消息了,外祖母在远洲,离京中要将近两月的路程,京中又只有爷爷一人,她其实很少回远洲了,倒是每回都盼着外祖母的家书罢了。   这回,似是要比以往早些。   简单梳妆,白苏墨便往月华苑去。万卷斋中有旁人,白苏墨在偏厅等了些时候,等有人从书房出来,齐润才来了偏厅唤她。   宁国公今日心情应当也好,笑意都挂在眉梢:“媚媚,老太太那边来的家书。”   白苏墨接过,此回信笺上的字迹倒是不多,白苏墨些许意外。其实外祖母早就不大写字了,给她的家书大多都是晋元代劳的。   晋元是她表弟,一直在外祖母跟前,最得外祖母喜欢。   回回给她的信都洋洋洒洒好几大页,晋元都在末端叫苦不迭。   这封便也是晋元的字迹。   她一面看,一面听宁国公道:“老太太的娘家梅家在朝郡,此回说是老太太回了朝郡梅家,朝郡离京中就四五日脚程,老太太想见见你,你早前未见过梅家那边的亲戚,老太太也顺便想带你见见梅家那端的亲戚。”   白苏墨倒是欢喜,“可是……”   宁国公笑:“原本让你禁足,就是因为这端时日京中风头紧,去趟朝郡也未尝不可,老太太也想你得紧。”   “爷爷最好了!”白苏墨上前拥他。   宁国公轻咳:“这个时候就知道哄爷爷,早些时候去了何处?”   白苏墨嫣然笑笑。   宁国公叹道:“这两日让苑中收拾一番,晋元过两日会来接你,中秋前是太后生辰,需在八月十日前回京。”   白苏墨连忙点头:“都听爷爷的。”   宁国公摇头。   ******   临近晌午,肖唐将随行之物放上马车。   此次离京,怕是要等到九月底才会到苍月京中来。再而后,差不多十月的样子就要往燕韩折回了,才能赶得上年关到京中。   这趟出来时日不断,家中怕是都念少东家的紧。只是早前还似是有家书送来,这月余似是没有动静了?   不过钱家在燕韩京中,应当也没有旁的好担心的。   肖唐收拾妥当。   钱誉也上了马车,肖唐朝他道:“先前流知姑娘来还了书了,少东家,给您放马车里了。”   “好。”钱誉应声。   马车缓缓驶出东湖别苑,临到国公府门口,钱誉唤了声“停”,掀起车窗上的帘栊朝内望了望,稍许便才放下。   马车缓缓驶离,钱誉打开盒子,慢慢一盒子确实都是他先前的书。   他不过借个幌子送口信与她,她却让流知还了回来。   钱誉心底忽得期许。   随意翻开一本,初看与早前并无不同,可细下看看,扉页上的‘钱誉’二字便应是她的字迹,钱誉莞尔,每翻开一本便都有,在相同的位置,仿写的他早前留在书上的字迹。   旁人若不仔细看,哪里看得出来。   她的意思,是告诉他,她看见了他的早前留字。   钱誉掀起帘栊,望望窗外,心中好似忽然间涌起繁花似锦。   肖唐恰好在马车外道:“对了,少东家,方才问过了,此趟去朝郡,路上怕是要四五日脚程,老爷早前交待说有旧友在那边,让我们去时务必代他探望。”   钱誉转眸:“梅家?” 第38章 梅老太太   晚间,宝澶,缈言,平燕和盘子等人果真从涪县回来。   宝澶等人一回来,这苑中便忽得热闹了许多。   早前缈言和平燕都去了宝澶处照看,胭脂和尹玉每日都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原本四人分担的事情这些时日都是两个人在做,眼见着几人总算回来,胭脂和尹玉心中也松了口气。   “小姐小姐!”   宝澶才至苑外,白苏墨在外阁间内便都能听到声音。   白苏墨望向流知,流知笑着应道:“是宝澶。”   白苏墨便才放下手中书卷,苑中响起匆匆脚步声,片刻,便见宝澶撩起帘栊跑了进来,“小姐小姐,平燕和盘子说你能听见了,可是真的?”   她是边跑边说的,便未同往常一样,特意放慢了速度好让白苏墨看清。   白苏墨却朝她颔首。   宝澶黏上前去:“菩萨保佑,我们小姐终于能听见了。”   流知便笑:“是啊,菩萨保佑,希望小姐日后别被某人吵到才是。”   分明是打趣话,宝澶笑笑。   白苏墨也笑笑。   宝澶家中的事情之前缈言和平燕便在来信中悉数说起过了,宝澶的外祖母早前虽有病痛,但自宝澶回去时候一直侍奉在身边,倒也多见笑颜。一日清晨,便安详睡过去的,面色平静温和,算是有福之人。   宝澶的母亲早前是国公府的管事妈妈,此番又有缈言带了苑中的粗使婆子和小厮去,宝澶外祖母的身后事还算料理得妥当。   总归这一段伤心事过去,白苏墨也不主动提及。   宝澶离开国公府大半个月多,宝澶母亲也是明事理的人,哪家的奴婢都未有守孝而不回府中的道理。小姐虽开明,宝澶却也不能恃宠生娇,此番回京便也宝澶母亲催促的。   小姐此番相继让了缈言,平燕和盘子来,近乎将半个清然苑都掏给她了。   宝澶心底澄澈。   “小姐,这回从涪县来,娘亲特意给小姐做的梅菜干,娘亲说小姐小时候最爱吃了。”涪县回来,宝澶的确大包小包,幸而还有缈言几个帮忙,马车都险些装满了。   旁的无以言表,便只有如此。   白苏墨莞尔:“明日早饭便就着粥吃,让小厨房明日多做些,再让尹玉过去,给爷爷那边送一些过去。”   宝澶连忙应好。   ……   宝澶一回来,这苑中果真热闹了许多。   宝澶离开一段时日,夜间洗漱更衣之事由流知和胭脂代劳,如今宝澶回来,便交回的宝澶手中。   虽是大半月不在,宝澶依旧轻车熟路。   白苏墨早已习惯她伺候,只觉诸事都更自在了些。   譬如宝澶知晓窗帘拉到几分,油灯点至几分,甚至是床褥和被罩用晒多久的,屋中的熏香是浓是淡,宝澶比旁人都更清楚。   临入睡前,宝澶给她扇扇。   这几日正是最热的时候,夜里比早前更难入睡。   宝澶虽不如流知等人心细,却在照顾人上是心思周全,虽然早前宝澶离开前交待过,但白苏墨不大习惯流知和胭脂这般,便也就罢了。而眼下,宝澶扇扇的时候便也同她多说会子话,白苏墨也不嫌扰。   故而要论亲近,宝澶同她年纪相仿,才是这清然苑中同她最亲近的人。   比流知便都更知心些。   所以,兴许钱誉之事她会说与宝澶听,却不是流知。   当下,她在床头随意翻书。   宝澶侧坐在床榻前的地毯上,给她轻轻摇着画扇扇风,见她目光慢了下来,许是看累了,宝澶这才悄悄道起:“小姐,奴婢回京的路上,听说褚公子离京了……”   白苏墨本就看得有些乏了,她问起,她便笑笑,应道:“他本无心思留在京中,回西边倒是有更大一翻作为。”   人后何必说是非?   宝澶叹气:“那国公爷可要失望了,国公爷如此喜欢他,奴婢也觉得褚公子是良人……”   白苏墨拿起书卷敲了敲她的头。   宝澶故作吃痛状,“小姐……”   白苏墨笑:“你怎知他是我良人?”   宝澶幼时便跟在她身边,她这边说话,宝澶分明听出些什么,当即懒散侧坐的模样立即坐得笔直,挑眉道:“我家小姐可是有意中人了?”   白苏墨笑而不答。   “哦~”宝澶顿时明白了,便干脆也不扇扇子了,直接问道:“可是京中哪家的世族公子?”   白苏墨放书卷放在一侧,“并非京中,并非世族公子?”   宝澶意外:“那可是新进入京的新贵?”   白苏墨笑道:“也非新贵。”言罢将书卷放在她跟前:“拿去,我要睡了,等日后有机会告诉你。”   宝澶欢喜接过:“放心吧,小姐,我替你保密。管他是世族公子,新贵,还是旁的,只要是我家喜欢的,便是好的。”   白苏墨也笑笑。   熄灯前,宝澶又叹:“小姐,您能听见,实在太好了。”   白苏墨摆摆手唤她上前。   宝澶疑惑。   白苏墨悄声道:“其实,我有时候仿佛还能听到旁人心头的声音……”   宝澶以为她故意打趣,便也问:“那小姐可能听到眼下奴婢心中在想什么?”   白苏墨笑:“我又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听见,也说不好,就是有时能,有时不能,有时不想听的时候听了一大堆,有时想听的时候,一句都听不到。”   宝澶来了兴致:“听到谁的了?”   白苏墨笑:“尹玉。”   “尹玉?”宝澶好奇,“真的?那她在想什么?”   白苏墨悄声道:“那日晌午,我见她盯着一处出神,却忽然听到她心中在想水晶肘子,四喜丸子,西葫芦丝,八宝鸭子……”   宝澶噗嗤一声笑出来:“是了,尹玉最馋,”只是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些倒真是尹玉最爱吃的,大凡她饿了,就终日在念叨这些,也怕是小声念叨,嘴皮子又没怎么动,小姐便以为是她心中想了去?”   “兴许吧。”白苏墨叹了叹,“秦先生也说是幻听。”   宝澶却笑:“其实奴婢倒是觉得,若真能听到旁人心里的声音才是当真有趣的事呢,比方说,下次尹玉再想的时候,奴婢就同她说,水晶肘子要吃哪家的,她定然吓一跳。”   宝澶倒是欢喜,白苏墨哭笑不得。   “睡了。”打发她起身。   宝澶便熄灯。   白苏墨牵了牵薄纱被盖好,眼底只余了一抹笑意。   ******   翌日,宝澶便开始收拾去朝郡的行装。   朝郡虽离得不远,但梅家毕竟是老太太的娘亲,同小姐的关系毕竟是远了些,本就是客居几日陪老太太,不好一去一堆人喧宾夺主。   八月中秋和中秋前的太后寿辰,清然苑中还有许多事宜都要流知张罗,流知实在走不开,这大丫鬟中便是宝澶再跟着去,再加上缈言和胭脂两个二等丫鬟,再有便是跟去的小厮就盘子一人。至于随行的侍从,于蓝挑了十余二十人,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七月中下旬离府,要呆到八月上旬回府,便是从简,随身要带的东西仍旧不少。毕竟是公侯家小姐,便是去远亲家中,东西少了也叫人看清。好在宝澶回来,白苏墨房中的东西本也大都是宝澶在管,宝澶又惯来利落,收捡起来比旁的几人要快,不到半日的功夫也都妥当了。   另一桩,便是去梅府哪有空手的道理?   流知在张罗送礼之事。   苏家的亲戚,流知倒是清楚,但梅家便算是远亲了,流知弄不清梅府的人。可此番行程时间紧凑,若是等表公子来了再准备怕是来不及,流知便按了多的准备着,等表公子来看过了,临走前再看怎么带合适。   总归,有宝澶和流知二人在,白苏墨没多操心去梅家的事。   ……   第三日上头,夏秋末和锦绣坊,琉璃坊的人一道来。   锦绣坊和琉璃坊听说此番太后寿辰,国公府小姐的衣裳不是鼎益坊做的,而是一家唤作云墨坊的新店做的,这云墨坊还未开张营业,便能得了国公府的另眼相看,锦绣坊和琉璃坊也都好奇得很。   今日来得被就是锦绣坊和琉璃坊的当家师傅,见久夏秋末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给你便是云墨坊的东家,不免都有些踟蹰。   入宫赴宴的衣裳可不比旁的游园赏花会,尤其是太后老人家亲自赐下来的料子做衣裳,那是容不得半分差错的,锦绣坊和琉璃坊原本心中也是没底。但见夏秋末将衣裳样式的草图拿出来,大致形容一番,又觉眼前一亮,似是同鼎益坊的中规中矩不同,这才忽得有了兴趣。再加上一侧的白苏墨对这夏秋末很是信任,锦绣坊和琉璃坊的当家师傅也都慢慢对夏秋末刮目相看。   衣裳的大致概念有了,剩余的便是各自配合着衣裳设计匹配了,本也并非什么难事,只是头一遭同云墨坊合作,却不知对方的手工究竟如何,幸好时间充裕。八月十四便是寿辰,七月底第一次将衣裳和鞋子,头面搭配试便好。   谁知一侧的宝澶姑娘竟道白小姐隔两日会离京,怕是要八月十日左右回来,那时间便忽然紧了,若是真有大的瑕疵,怕是连改的时间都没有。别说锦绣坊和琉璃坊,就是连夏秋末心中都稍稍掂量了几分。   好在流知周全:“各位的衣裳,鞋子,头面照旧做,月底前一并送来,我安排府中的人送去朝郡,小姐那边也请裁缝帮忙看看,若是试过后有需要修改的,再让人一并取回来,提前送给各位修改,等八月十日小姐回府再试各位修改过后的。”   三人这才相继点头。   ……   等送走三人,剩余的事便需流知在府中留心跟着了。   这几日在筹备给梅府礼物的事,流知也忙得没有多少空闲,倒是宝澶陪在白苏墨身边的时日多些。   宝澶逗弄樱桃时又忽然想到:“小姐,樱桃可要一同带去?”   小姐喜欢樱桃,路上还可解闷。   只是猫不同狗,许是要怕生。   这樱桃的品种娇贵,也不知会不会同外面的野猫打架,打不打得过?   她担心的事,白苏墨只道天马行空。   不过有胭脂在,倒可一路照看着。   “那便带着吧。”白苏墨应声。   宝澶同胭脂都欢喜。   不多时,尹玉快步来了苑中,朝白苏墨福了福身,道:“小姐,表公子来了,正在万卷斋同国公爷一道说话呢,国公爷说就在尽忠阁一道用饭了,请小姐收拾收拾便过去。”   外祖母的信中,便是说让晋元来京中接她去朝郡。   白苏墨的娘亲是梅老太太的长女,也是唯一的女儿,后来嫁到了国公府。   梅老太太还有两个儿子。   苏家大爷,苏家二爷。   苏晋元便是苏家大房的儿子,也是梅老太太最喜欢的嫡亲小孙子。   苏家世代书香世家,媳妇也多是书香门第之后。   也就白苏墨的父亲和苏晋元的母亲是将门之后,故而这苏家一众孙子辈中,宁国公也是最喜欢苏晋元的。   加上梅老太太的书信大多是由苏晋元代笔的,逢年过年来京中替梅老太太拜访的也是苏晋元,故而白苏墨与苏晋元也比苏家旁的后辈子弟亲近,往来多了,同宁国公也自然熟络。   苏晋元是尽忠阁的常客。   苏晋元来,白苏墨自是高兴的,携了宝澶一道,便往尽忠阁那边去。   清然苑过去不算近,等到尽忠阁时,苏晋元已同宁国公喝上了。   要说饮酒,宁国公最喜欢的便是同苏晋元饮酒。   许是沾了亲戚的缘故,苏晋元在他面前没太多拘束劲儿,用宁国公的话说,就是能在一处好好饮酒的人。宁国公本就贪杯,同苏晋元喝得最是畅快,宁国公常说,晋元才是他的忘年交。   故而苏晋元来京中,回回都住在国公府,回回便都是醉的,就没几日是清醒过的。   此番许是第二日便要走,宁国公也没同苏晋元一道酣畅淋漓。倒是问起梅老太太和苏府近况,苏晋元便洋洋洒洒说了一通。苏家不似白家,苏家人丁兴旺,等苏晋元将大房说完又说二房,正准备说到这梅家的时候,天色便都很是晚了,白苏墨扯了扯他衣袖。   苏晋元果真噤声。   翌日要启程去朝郡,这顿饭不似平日吃那般久,宁国公也没留他二人太晚。   苏晋元宿在骄兰苑。   白苏墨回清然苑路上正好送他。   苏晋元比白苏墨小上一两岁,生得又眉清目秀,在苏家中是最讨梅老太太和家中长辈喜欢的。苏晋元母亲虽出身将门,但许是在家中耳濡目染的缘故,书读得倒是好,却能文不怎么能武,打打架成,要将武略就差了一大截。   宁国公还叹息过,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   苏家终归是书香门第,白苏墨倒觉得没什么不好。   一路往骄兰苑去,苏晋元感叹:“呀,似是这些年,头一遭没被人抬去骄兰苑。”回回到尽忠阁都喝多,都不知怎么去的。   白苏墨笑:“怎么,回去再寻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别别别。”苏晋元恼火:“国公爷是老当益壮,我哪喝得过他老人家,今日是沾了祖母和表姐的福,嘿嘿。”说到此处便已笑了起来。   白苏墨也跟着笑笑。   苏晋元身边就一小厮,宝澶也远远跟在身后,苏晋元悄声道:“表姐,方才在国公爷面前没说,你可知祖母为何此番要来朝郡?”   白苏墨摇头,她上哪里猜去?   苏晋元悄声笑道:“那你可得替我保密,要是国公爷知晓了,日后定是不让我进这国公府的大门了。”   白苏墨睨他。   苏晋元道:“祖母她老人家最关心表姐的亲事,表姐的婚事迟迟定不下来,祖母是对国公爷有些意见,说国公爷眼光独到,非得鸡蛋里挑骨头,能文的不成,非得找能武的。这么挑下去,整个京中都挑不出来几个好的。梅家是祖母的娘家,听说梅家这一辈的几个子弟中不乏有成气的,又知根知底,祖母是想借着此中机会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若这梅家的后辈子弟中真有合适的,祖母怕是要直接杀到京中来。”   “……”白苏墨看他。   苏晋元就笑:“这底儿我可给你透露了,回头可不能说是我说的,我看祖母这番就是来找国公爷兴师问罪的。听说啊,当年姑姑的亲事,祖母就不满意,祖母想给姑姑寻个书香门第,结果姑父是武将出身,听说是姑父在祖母面前跪了三天两夜,再加上姑姑真的喜欢姑父,祖母这才心软的。这回呀,就算梅家没有祖母中意的子弟,祖母怕是也要来京中,好好逼一逼国公爷。祖母说,便是你姓白,也是她梅老太太的亲外孙女,看来,是这亲事定不下来,祖母就得留京中不走了……”   白苏墨忽觉头疼了起来。   还倒此番去朝郡,能见到外祖母了,也不必禁足了,还能清闲些,没想到外祖母这头心思却是盘算好了的。   临到骄兰苑了,苏晋元又道:“表姐,其实祖母也同我说起过,兴许表姐心中有中意的人,只是国公爷不同意罢了,表姐你若是真有喜欢的人,可记得让祖母给你做主。虽然国公爷在国中素有威望,可我们苏家也不是好捏的柿子,祖母若非要计较起来,国公爷也拿祖母没办法的……”   白苏墨睨他。   苏晋元便笑:“表姐,今日真饮多了,不同你多说了,明日还要赶早出发呢!我们需得在入夜前到许镇,免得走夜路,国公爷也不放心。表姐,明日见。”   白苏墨哭笑不得。   宝澶也跟在身后,朝苏晋元福了福身。   苏晋元甩了甩衣袖,大大咧咧便往骄兰苑中去了。   他每回来都住骄兰苑,早已轻车熟路,骄兰苑中又有打扫的粗使婆子,倒也不用特别操心了。   宝澶这才上前:“许久未见,表公子似是一点都没变过。”   白苏墨摇头。   只是回清然苑的路上,想起晋元那句,“表姐你若是真有喜欢的人,可记得让祖母给你做主。虽然国公爷在国中素有威望,可我们苏家也不是好捏的柿子,祖母若非计较起来,国公爷也拿祖母没办法的……”   “小姐笑什么?”宝澶拎着灯笼走在一侧。   白苏墨应道:“想起外祖母来罢了。”   宝澶眨了眨眼:“奴婢曾听说过,梅老太太少时曾是太后的闺中密友,按算来,梅家才是这国中老牌的世家贵族,底蕴可不输我们国公府,梅老太太当年嫁到苏家还曾轰动过一时,后来再无人说苏家不好。”   白苏墨看她:“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宝澶笑:“我娘是早前国公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这些自然听国公夫人提起过的。”   白苏墨道:“走吧,今日还得早些歇下呢。”   ******   朝郡,古安城。   钱誉同肖唐才拜访完古安城中的商贾刘家,此时正当晌午后不久,一日中天气最热的时候,便寻了处凉茶铺子落座。   晌午外出的人不多,故而茶铺子中的人也不多。   肖唐要了两壶凉茶水,只觉今日能将人都热透了。   燕韩偏北,苍月偏南,苍月的夏日要比燕韩热许多。   钱誉也觉几分闷热,周遭的鸣蝉声也叫人生出几许燥意来,一碗凉茶下肚,才觉着燥意下去了些。   昨日到的朝郡,便先来了古安城落脚,好今晨拜访刘家。   刘家这遭似是不太顺利。   生意上的事便是如此,哪能一帆风顺,钱誉倒还好,肖唐已忍不住嘀咕:“这刘家也真是势力,见咱们是外地来的,便一心想着蒙我们,也不打听打听我们……”   “肖唐。”钱誉语气平常。   肖唐只得将一腔腹诽咽回喉间,闷闷得喝了一口凉茶。   便是这一两句话的功夫,邻桌的老妇人却看了过来,眼中淡淡惊喜:“二人是燕韩国中的人?”   钱誉和肖唐都抬眸,只见邻桌坐了一位衣着朴实的老妪,面容和善,和善里又带了几分英气,除却衣着朴素外,却也不像普通人。   一侧,还坐着一个年级相仿的嬷嬷模样的人,并一个随行的车夫。   老妇人笑道:“许久没有听到燕韩国中的口音,不免有些亲切,可唐突了?”   肖唐先笑开:“老夫人,您也是燕韩人?”   老夫人笑了笑,未置可否,一侧的嬷嬷却道:“我们夫人不是燕韩人,我们夫人的母亲是从燕韩嫁到国中来的。”   出门许久,最是想念燕韩家中,这嬷嬷的一句话仿佛拉近了距离,肖唐笑得合不拢嘴。   钱誉起身,拱手道:“老人家好。”   老夫人笑眯眯颔首。 第39章 梅府   (第一更偶遇)   正当晌午后,一日中最热的时候,路边的行人不多,凉茶棚里歇脚的也不多。   既是燕韩来的人,便多了几分亲近之意,老妇人便邀钱誉和肖唐来一桌,正好一处说话打发时间。   钱誉却之不恭。   早前肖唐同钱誉一处,自是不必拘束,眼下,有旁人在,钱誉坐,肖唐便在身后站着,听着,忽得听说对方和燕韩沾亲带故,肖唐心中也多了几分亲切来。   嬷嬷在身后给老妇人扇风,老妇人便问起钱誉是燕韩哪里的人。   钱誉道了声京中,嬷嬷眼前一亮,连扇子都停了:“巧了,我们老妇人的娘亲也是燕韩京中之人。”   这便真是赶巧了,肖唐也跟着那身后的嬷嬷一同笑起来。   老妇人也笑道:“我记得娘亲曾说,西郊有处名胜唤作丽湖白塔,特别是湖心的那座白塔传闻已有上千年历史,神奇之处便是每逢下雨,那白塔的塔尖便会呈各色琉璃,可是?”   钱誉笑着颔首:“是,只是也不尽然是回回都能见到,也逢时候。”   老夫人点头:“原来如此,我倒世上还真有如此神奇之处,想来是母亲曾见到过,而后远嫁离家,对家乡思念,这记忆便成了篡改的模样。”   钱誉也笑:“其实丽湖白塔是京中孩童常去之处,尤其是三月天里,风筝高挂,别有一番景色。适逢入秋,白塔周遭的枫叶染红,映在江边,应是别处没有的景致。”   老妇人也好似向往:“若有机会,定要去看看。”   身后的嬷嬷道:“老夫人,苍月至燕韩有两月路程。”   老妇人转头看她:“我这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若是再不趁着能走动的时候去,难不成要走不动的时候,让人抬着我去?我们自远洲过去,也不过月余罢了。”   嬷嬷又道:“府中的大爷,二爷,还有一众公子和姑娘们,谁能放心让您老去?”   老妇人道:“大爷二爷小的时候,说要照顾他们二人,等他们长达成人了,又要照看这一府的孙子孙女,孙子孙女又要成亲生子了,这一日复一日的,再不去,便是没个着落了。”   肖唐低眉抿唇,这老夫人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嬷嬷还欲说什么,又怕遭她抱怨,便想了想,又咽回了喉间。   钱誉解围:“若是老夫人真想去,便最好挑五六月时,燕韩地处偏北,和苍月国中气候不同,五六月的时候天气正好,温暖不冷,老人家也不会觉得不适。尤其是端阳节,燕韩国中向来视端阳节为重,京中惯来有龙舟赛这一项,应比旁的地方都更热闹些,龙舟赛后还有花灯游街,京中万人空巷,都在花灯游街处围观,热闹异常。”   老人家大多爱热闹。   老妇人也不意外。   果真,钱誉言罢,这老夫人眼中都有了几许光泽。   而后闲聊些许,茶铺小二来送瓜果。   大夏天,凉茶虽可解暑,却始终是瓜果清凉。   钱誉见老妇人身后的嬷嬷在扇风,多有不便,便一手拎着衣袖,一手用公筷夹起一片香果片,放在老妇人跟前的碗碟中。   本也是举手之劳,并不多在意。   老妇人却是多看了他一眼。   此人应是极懂礼数之人,却不外显。   “公子是做什么的?为何会自燕韩京中来苍月?”老妇人笑容满面问他。   钱誉应道:“家中在燕韩京中经商,此番来,是替家中看生意上的事。”   老妇人好奇,微微挑眉:“是做燕韩同苍月的生意?”   钱誉笑:“并非只有苍月,此行前往过长风,南顺,苍月是最后一处,等晚些,便要从苍月直接回燕韩京中。”   老妇人颔首,一面饮茶,一面打量他:“公子年纪轻轻,家中可放心让你一人外出看这经营上的事?我听闻做生意极为不易,尤其是这国与国间的生意?”   肖唐便笑:“老夫人,我们钱家上下的生意其实全数交由少东家来打理,已有三两年了。东家正是放心,才同意我们少东家此趟出来的。”   老妇人倒是惊异:“那是不容易。”   “家父常说,多磨砺,方知其中深浅,此番也是历练。”钱誉一语带过。   老妇人赞许点了点头。   再过些许时候,太阳钻入厚重云彩,忽得敛了光泽,这日头便也没有早前那般燥热了。   嬷嬷朝老妇人道:“老夫人,这歇了许久,也应当走了,否则那端该着急了。”   清晨的时候,同梅府的人说黄昏前便回去,古安城离骄城还有小半日骄城,若是迟了,真怕梅府那头会着急。   老妇人也看了看天色,便朝身后的嬷嬷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只是此处是古安城的街市上,马车进不来,只能出了街市才能上到马车处去。   车夫已先去驾车。   嬷嬷简单收拾了随行的东西,便才扶了老妇人起身。   趁着离开间隙,老妇人辞别:“今日,多谢你陪我这老婆子说话,许久未听得燕韩国中的消息,今日这趟古安城没白来。”   “老人家高兴便好。”钱誉亦起身相送。   老妇人笑眯眯道:“那就此别过。”   钱誉拱手,目送她离开茶棚。   只是抬眸时,见这云层似是比早前更厚了些,又微微拢了拢眉头,唤了声肖唐将随行的伞带来。   嬷嬷已扶着老妇人行出些许,钱誉撵上:“老人家。”   老妇人驻足,钱誉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她身后的嬷嬷:“七八月间,天气无常,这云层有些厚,带把伞宽心。”   老妇人同身后的嬷嬷也看了看天色,皆是拢了拢眉头,先前不觉,眼下才倒怕是真有可能下雨。   嬷嬷道:“我们的伞,是落马车上了。”   此处行至马车处,确实还要一段。   嬷嬷又道:“伞给我们了,若是下雨,你们如何办?”   钱誉避重就轻:“老人家勿担心,我们晚些走便是。”   老妇人笑了笑,看他转身。   嬷嬷道:“这年纪人真不错。”   老妇人唇畔微微勾了勾,看着钱誉的背影,道了声:“走吧。”   行出不多时,真听空中一声闷雷。   不久后,这雨点便噼里啪啦落下来。   好在还有先前那把伞傍身,老妇人同嬷嬷才不至于淋湿。   等出了集市,马车就在集市口等。   车夫来撑伞,嬷嬷扶了那老夫人上马车,便是这雨下得再大些也不怕了。   等嬷嬷也上了车,马车缓缓驶离。   老妇人扶了扶衣袖,就袖口有些润泽,倒也不妨事。   刘嬷嬷肩头也知略湿了些许,上马车后不久便都快干了,掀起帘栊看了看窗外,才朝梅老太太道:“亏得有先前那把伞,否则老夫人怕是要淋着雨了。”   梅老太太也跟着看了看窗外:“看这雨势也不小,不知那两孩子淋着雨没?”   刘嬷嬷叹道:“怕是要吃些苦头。”   梅老太太便也笑笑:“我瞧那孩子先前的模样,虽是商贾之家,却很有教养,应当也不是燕韩国中的普通商贾,听那仆从说,他这般年纪便看管家中整个生意,怕也是个能干的。”   刘嬷嬷也道:“看来老夫人对他印象很好。”   梅老太太叹道:“我就盼着元哥儿有这般能干便好了。”   刘嬷嬷笑:“七公子哪里比旁人差?是老夫人惯来对七公子严厉罢了。爱之深,责之切,七公子也知晓是为了他好。”   梅老太太也笑:“此番让她接墨墨来,也不知走到何处了?”   刘嬷嬷忍俊:“从骄城到京中,再从京中折回,怎么也要□□日去了,眼下怕是刚从京中出来一两日罢了,老夫人是许久不曾见到,心中想念苏墨小姐紧了。”   梅老太太这才敛了脸上笑意,叹道:“是想墨墨了……”   ……   黄昏前后,大雨初霁。   马车缓缓停在梅府大门前。   车夫姓陆,名晓,跟随梅老太太身边二十余年,很是有眼色。马车缓缓停下,陆晓便赶紧上前,置好脚凳子,又道了声“老夫人”到了,这才掀起帘栊。   刘嬷嬷扶了梅老太太,踩着脚凳子下了马车。   梅府门口的小厮已经上前相迎:“姑奶奶好,您可算回来了,先前老太爷和老夫人还在遣人问您是否回来了呢!”   梅府小厮口中的老太爷指得便是梅老太爷,也就是梅老太太的哥哥。   小厮口中的老夫人,便是梅老太爷的夫人,孔夫人。   孔老夫人膝下有三子,梅府未分家,便称大房,二房,三房,三房皆是孔老夫人所出的嫡子。   似梅家这样的簪缨世家,其实纳妾之事近乎少有。一则梅老太爷便未纳妾,各房以下也有样学样;二则梅家子嗣兴盛,也无需纳妾充盈房中子嗣,故而这梅府中大多是嫡出的公子和姑娘。   梅府上下便都跟着府中的公子和姑娘们,亲厚得唤一声姑奶奶。   梅老太太精神健硕,鹤发童颜,便是一身质朴衣裳也都显得神采奕奕。   听闻姑奶奶今日晨间去了古安城拜访旧时的闺中密友,古安城离朝郡首府骁城就小半日路程,梅老太太去时又只带了身边的刘嬷嬷和车夫陆晓,黄昏时候却还未回骁城,老太爷和老夫人在府中方才还有些担心,眼下刚叫人来问过,姑奶奶这端便回来了。   (第二更梅府)   梅家是苍月国中的百年世家。   根基一直在朝郡,骄城。   虽说这二十余年以来,梅家的子孙逐渐淡出朝堂,看似是远离朝堂,但梅老太爷,以及梅老太爷父亲在朝中的学生众多,便是不在朝堂也胜似在朝堂。   梅家在朝中根基不浅。   这也便是当年梅老太太下嫁苏家,国中都为之震动,而白苏墨的父亲虽是国公爷的儿子,也险些未求娶到白苏墨母亲的缘故。   揪起原因来,梅家在苍月国中的影响不容小觑罢了。   东苑偏厅,梅老太爷放下茶盏:“见过染之了?”   梅老太太笑:“见过了,云龙观清净,她清修倒也静心。只是果真是出了世俗之人,几十年不见,倒也不见她长多少年岁一般。”   因要去云龙观,梅老太太这才一身素衣打扮,身边的刘嬷嬷也如此。   所谓世家底蕴,简而言之便是不经意间让相处之人舒服。   染之是梅老太太早前在闺中的密友,因深得道家经典,少时便在云龙观待发修行,在朝郡一带很是有些名气。   梅老太太拜访她后,又去了古安城小坐。   梅老太太幼时曾在古安城中住过小段时间,此番除却云龙观,便是去古安城城中小坐了。   又并闲聊了几句,厅中来了孔老夫人的贴身丫鬟慧珠。慧珠说是二爷这边先前来人了,二爷房中来了远客,二爷带着房中的几位公子晚饭要随客一并在南苑用,不来东苑了。   孔老夫人应了声好。   原本梅府中的各房也都是在各自苑中用饭,不过是这几日梅老太太来了府中,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才说热闹些好,这几日各房的晚饭便都聚在东苑一道用的。   梅家的子孙众多,除却已经嫁出去的几位姑娘,府中的公子就有七个,还并着三个未出阁的姑娘,各房的少奶奶,以及曾孙这一辈,这几日东苑的偏厅便都坐得满满的,也就今日晚饭,二房中只是二夫人带了女眷几人。   梅家孙女辈未总共有六位姑娘,除却已经出嫁的大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便是大房中的四姑娘梅佳兰,二房中五姑娘梅佳云以及三房中的六姑娘梅佳竹三人。   晚饭结束,三人领了丫鬟各自回苑中,便正好一道说起二房的客人来。   都晓二房中今日来了远客,所以二爷才携了二房的男丁在苑中招呼,那来得应是男客。加上二房惯来少有在家中待客,听闻此回来的还是个年轻公子哥,这个年纪的姑娘,多少都有些好奇,便问起梅佳云来。   梅五姑娘是个性子好的,旁人问,她也不藏匿着,便道:“听说是我爹早前同窗之友的公子,是从燕韩来的,专程来府中拜见爹爹的。”   梅六姑娘最小,便也最是喜怒形于色:“燕韩同苍月隔这么远,怎么会是二伯的同窗呢?”   梅五姑娘应道:“这些也是我路过的时候正巧听到的罢了,再多了我也不知晓了,只听闻对方的父亲同爹爹一道,曾一同在京中的白芷书院求学过,后来才回了燕韩,应是同爹爹有二十余年未见了。此番正好来了苍月,便专程来了骄城拜访爹爹。”   梅四姑娘便笑:“难怪我听二哥哥说,同窗情谊最是不舍。早前他在白芷书院的同窗,或留京,或离开,总能收到相互间的书信往来,道起平时日常。离得近些的,便还每隔一段时日聚在一处,或吟诗作对,或谈论天下事。”   “四姐姐说的是。”见得身后的丫鬟们并未跟上,梅五姑娘便悄声笑:“其实,方才我在苑中见过,这钱公子生得好生俊朗。”   梅六姑娘打趣:“有四哥哥好看吗?”   梅五姑娘狠狠点头:“好看,又温文儒雅,彬彬有礼,若是放一处,都能将家中的哥哥们通通比下去。”   姐妹三人笑作一团。   梅五又道:“我离开的时候正好听说他要在朝郡呆上十余日,爹爹说非要留他在府中小住,我看热情难却,人怕是要在府中住下的。”   梅四姑娘好奇问道:“那他爹爹既是二伯的同窗,可是在为燕韩朝廷做事?”   听闻出入白芷书院就读的多是官宦世家,自入书院后多走仕途,既然出自白芷书院,那便多为政客。   梅五却摇头:“听说是商贾人家。”   商贾人家?   梅四和梅六都诧异了些,并着眼中的热忱浇灭了多半去,这人生得再好,再是温文如玉,可若是出身商贾便始终差了些。   梅五就笑:“等明日约你们来苑中饮茶,届时你们便知晓家中的哥哥们是如何被比下去了。”   终究是姑娘家,先前才浇灭下去的热忱,似是又燃起了来。   这个年纪的姑娘,谁不好奇生得好看的公子哥?   钱誉的话题一过,却是说到白苏墨这厢来。   先是梅四随口问起:“你们可听说了,这几日白苏墨会来?”   梅五和梅六无不点头。   梅四道:“我一直只晓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此番姑奶奶来了府中,才听爹爹和娘亲说起,白苏墨是姑奶奶的外孙女。早前听闻她耳朵听不见,却是国公爷的掌心宠,京中想要求娶的人多了去了,国公爷也没看得上眼的。”言及此处,梅四声音都小了许多,“听说啊,姑奶奶此番来便是替白苏墨张罗婚事的,我们梅家是姑奶奶的娘家,姑奶奶是想从我们梅家家中给白苏墨选夫婿,既知根知底,又门当户对。家中除了大哥,二哥已经娶妻,三哥哥去年定了亲外,四哥,五哥,六哥和七哥还都没有着落,这次白苏墨来,府中长辈怕都是想撮合的。”   钱家是苍月国中的百年世家,底蕴自是有的,在朝中的关系也盘根错节,可哪及国公府在国中的风头强盛?哪及白家在京中的荣宠?又尤其是,这国公爷只有白苏墨一个孙女,没有孙子,这白家的家业终是要有人继承的,无论是谁,只要做了国公爷的孙女婿,只怕都能在京中平步青云。   梅家这几房怕是没有不心动的!   梅四话音刚落,梅五便道:“可是大伯和大伯母在替四哥和五哥张罗此事?”   梅四点头。   梅五也叹:“其实我爹爹和娘亲也在给六哥出谋划策。”   梅六也道:“我爹爹和娘亲也在替七哥想着,看来此次白苏墨来,祖父和祖母心中也都没有特意的人选,便想着让我们三房的几个哥哥们各自表现罢了。我看这几日,几个哥哥都争着往姑奶奶面前送,今日姑奶奶去古安城,便都抢着要送姑奶奶去,后来被姑奶奶推辞罢了。听说苏晋元去京中接白苏墨了,来了书信,说是后日黄昏前后便会到,还不知道祖父祖母会让哪个哥哥去接,总不能一堆都去,那我们梅家得多让人看笑话呀?”   梅五便也叹道:“听说白苏墨虽然自幼听不见,人却生得很美,在京中的贵女圈里便都是数一数二的,太后和陛下也都青睐有佳,若是能娶了白苏墨,可不真是平步青云吗?祖父祖母哪里好偏心,安排哪个去,哪个不去?这后日啊,恐怕是要不都去,要不都不去。”   梅四和梅六都觉有理。   ……   梅府东苑,雍文阁内。   刘嬷嬷伺候梅老太太洗漱,梅老太太此行,身边就只带了刘嬷嬷和余韶一个丫鬟。余韶铺床,刘嬷嬷一面给梅老太太取发间的木簪子,一面问道:“梅家的这几位公子中,老夫人可有中意的?”   刘嬷嬷跟了梅老太太几十年,梅老太太的事都没有瞒她的。   刘嬷嬷这么问,便也是吃透了梅老太太的心思。   梅老太太则问:“你看呢?”   刘嬷嬷道:“我看我们老夫人倒是没有中别中意哪个,依老奴看,这四公子年资最长,也最沉稳,长相在兄弟几个中也是最出色的;五公子才华最好,也是几个公子中学问最好的,将来若是入仕,也是仕途最平顺的;六公子最通人情世故,也最能体贴人不过;七公子年岁小些,却是真性情,相处起来没有太多花花心思……”   梅老太太笑:“你倒是会,人人都夸,人人都不得罪。”   余韶也在一侧笑。   梅老太太道:“让你说不好的。”   刘嬷嬷其实心中早就清楚,便也顺着梅老太太道:“其实老奴倒最喜欢六公子,国公府的家世摆在那里,再是不成气候国公爷也能扶上去,只是六公子这细心体贴,才委实难得,老奴倒觉得六公子最好,只是,昨日里瞧着,那六公子似是有些结巴……”   梅老太太瞪她:“瞧瞧,就知晓我要问你,转挑了这最不可能的说,不是不得罪是什么!”   刘嬷嬷便笑:“您都知晓还问老奴……”   余韶便也笑起来。   梅老太太却是对着铜镜中叹起来:“早知晓如此这般的,就在苏家给墨墨留一个了,眼下倒好,成亲的成亲,定亲的定亲,苏家就剩下元哥儿一个了。元哥儿我倒是中意,可怎么也不能将元哥儿同墨墨凑到一处啊!”   刘嬷嬷便道:“小姐自有小姐的缘分,缘分到了,老夫人你是想拦也拦不住。国公爷这些年又不是没替小姐张罗,兴许,真是缘分罢了……”   不说此事尚还好,说起此事梅老太太便忽得来了气:“不说也罢。”   “我的老夫人,好端端的又生那边的气做什么?小姐都要来了,许是这亲事这回便能定下了,老夫人您就将心揣进口袋里可好?”刘嬷嬷连哄带骗,总算熄灯,入寐。   梅老太太心中叹了叹,非要选那些舞刀弄枪的做什么?选个文文静静的读书人,不事朝政也罢,少了那些个沙场血腥,担心受怕,让墨墨岁月静好,厮守一生不行? 第40章 在等你   (第一更安河镇游船)   梅府在朝郡的首府,骄城。   自京中前往骄城,坐马车大约需四至五天。   马车是前日前出发的,却没想到这一路都顺顺利利,丝毫没有遇到旁的耽误,用苏晋元的话说,便是犹如神助,原本以为要后日才能抵达的骄城,这怕是要提前一整日了。   白苏墨这才放下手中书卷,撩起帘栊望了望窗外。   马车眼下已到朝郡地界,只是未到骄城罢了。   任谁听说路途竟会提前一日结束,怕都免不了要欢喜,这两日被马车颠簸了一路的宝澶和缈言,胭脂三人自是高兴坏了。   白苏墨手中的燕韩记事也看得七七八八,正是有些乏味无聊的时候,苏晋元这袭话倒让人解乏不少。   这一路,怕也只有樱桃都很淡然,反正行至每一处都有胭脂抱着它,夜里也宿在驿馆中,不如外面的客栈那般龙蛇混杂,还有清净的花苑可供玩耍。这可乐坏了樱桃,每到一处驿馆,便新鲜似的扑蝴蝶去了,剩了胭脂和缈言在身后一顿好撵。   朝郡在京中偏北的地方。   越往北走,反倒不如早前在京中炎热。   宝澶便笑,这回好,去朝郡避暑了,还是老太太体贴。   她正好在给白苏墨递水,樱桃一爪子抓了上来,茶水打翻了宝澶一声,茶水倒是不烫,却将衣裳弄湿了,宝澶恼怒:“樱桃!”   樱桃鬼机灵!   见势不妙,赶紧跑。   白苏墨忍不住笑。   胭脂和缈言也都跟着笑起来。   便见宝澶衣裳也懒得换了,跟着樱桃的猫尾巴便追了去,大有不死不休之意。只是边跑着,嘴边还一句都没有闲着,白苏墨摇了摇头,总算知晓爷爷口中敌得过三千只鸭子是何意思了……   黄昏前后正好到了安河镇。   今晚在安河镇的驿馆中落脚。   宝澶追樱桃去了,胭脂和缈言在房中伺候。   早前就在驿馆中用过晚饭,其实也并无旁的事情,可眼下入睡却又有些早,白苏墨让胭脂翻了路上带来的字谜册子,之前便是想着打发时间用的,正好派得上用场。   只是方才猜了不到一组,便见苏晋元笑眯眯来了屋中:“表姐。”   本是胭脂在同白苏墨猜字谜,缈言在一处看着,见苏晋元进了外阁间,胭脂起身,两人都朝苏晋元福了福身:“表公子。”   苏晋元拂袖,又朝白苏墨道:“都到安河镇一趟了,还窝在屋中猜字谜岂不可惜?”   白苏墨本也是打发时间,便笑:“听起来似是有不错去处?”   苏晋元嘿嘿上前:“安河镇的花灯很是有名,听闻若在安河镇的安河中放一盏花灯,无论是祈福,还是许愿,心诚则灵,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白苏墨瞄他:“说得这般神乎……”   苏晋元上前拉她:“去看看便知晓了不是?胭脂,缈言跟上。”   他倒是更像主人家些。   胭脂和缈言倒也高兴。   安河镇本就不大,自古便临水而兴。   这水,便是横穿整个安河镇,将安河镇一分为二的安河水。   故而整个安河镇虽不大,却足足有一百二十余座大大小小的桥,真正的小桥流水户户有人家,家家门前都泊船。   入夜的时候,户户的灯笼高挂,再加上桥上的,船上的,竟是一幅比江南水乡还要绮丽的景致。   京城外虽也有护城河,却不如这样的水乡来的有人情味。   苏晋元加上白苏墨,缈言,胭脂,再并着撑船的船家,正正好好凑了一艘乌篷船。胭脂和缈言少有离京过,在乌篷船中眼睛已经四下转个不停,眼睛都不看得。苏晋元本就是个热心肠的,胭脂和缈言本就是白苏墨苑中的丫鬟,他又熟络,便每至一处景致便同胭脂和缈言说一通,缈言和胭脂连连点头。   白苏墨便在一侧笑。   旁的倒也罢了,这样的盛夏天里,难得船上夜风微醺,却没有燥意,反倒一股子清净凉爽的意味,白苏墨一面望着乌篷船外的景色,一面悠悠摇着画扇,笑了笑。   等到乌篷船行到放花灯的码头,远远停下来。   苏晋元上前,依次扶她们三人下船。   下船时稍许晃荡,好在有苏晋元在,有惊无险。   等到惯常放花灯船的河岸边,苏晋元一人递了一个花灯船到跟前,船上有蜡块,用火星石点燃,幽幽放入安河水中,便随着河水往下游飘去。   胭脂和缈言都利索放了,而后双手合十许愿。   岸边有的是笃信的女子,望着自己放的花灯船,心诚许愿亦或祈福,都似胭脂和缈言这般。   白苏墨也半蹲下去,缓缓将自己手中那艘放入水中,清浅的烛火映在河面上,仿佛天上繁星一般,却随着河水慢慢留着。   “怎么不许愿?”苏晋元不知何时凑到身后。   白苏墨看他:“你怎么知晓我没许?”   言外之意,许过了。   苏晋元“啧啧”叹道:“人家许愿祈福要不都是双手合十,闭目心语;要不就是盯着自己的花灯船,一脸诚心诚意。好表姐,你这算什么?”   白苏墨笑:“我这算心诚则灵。”   言罢起身,拂了拂先前拖地的衣袖,苏晋元也跟着起身,凑到跟前,笑眯眯道:“快让我猜猜,我们白大小姐许了什么愿望?”   “哟。”白苏墨也笑眯眯道:“看来外祖母给你找的先生委实厉害,连旁人许什么愿望都能听见了。”   苏晋元噗哈哈笑了笑,胭脂和缈言也都纷纷起身。   “可还想坐船回去?”苏晋元惯来最会讨人喜欢。   胭脂和缈言都掩袖笑了笑。   这便又是坐船回的驿馆附近。   有苏晋元的地方,多欢声笑语,这也便是外祖母最疼他这个孙子的缘故。   安河镇本也民风淳朴,这一路回驿馆,想来也是船夫心情好,随意哼了哼当地的乡曲,虽有些不在调上,但却应景得很。仿佛混着这和煦的船头夜风,清清淡淡飘如心底。   耳旁除了船夫的轻哼声,船桨轻轻划过水流的声音,便是苏晋元和胭脂,缈言的言笑声,白苏墨悠悠倚在乌篷船一侧,目光凝在那一轮月光上。   天涯共明月,也不知钱誉此时在何处?在做什么?   越是猜测,便越有些想念。   方才苏晋元问她许了何样的愿望,她但笑不语。   苏晋元竟追着她问了许久。   她的愿望再简单不过,再多的猜测和思念,都不过简单的几个字——想见某人。   无论他在何处,若是先前的花灯船灵验。   许是,等她自朝郡回京便能见到他了。   闺中女儿的心事,莫过于此。   她想他,她想他是否在想她,她想他若是在想她会想什么?   忽得,一张大饼脸又凑到跟前。   白苏墨恼火。   苏晋元却笑:“表姐,这安河镇的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你这都盯着这月亮不转眼看了小半晌了,脸上都笑得出一朵花来了……”   所幸胭脂同缈言一处在同船家说话,并未留意到这端。   白苏墨睨他:“看月亮怎么了?就不许人看月亮笑啊?我想起嫦娥了不成?”   苏晋元笑岔:“嫦娥……”   也亏她想得出来!   白苏墨无语得很,一脸嫌弃得伸手,将眼前那张大饼脸推开,须臾,大饼脸又不依不挠凑了回来:“表姐,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嫦娥,这嫦娥可生得丰神俊朗,年轻俊逸?”言罢,又故意凑得更近了些,笑嘻嘻道:“可要我给祖母说说,表姐这心中住了一只嫦娥……”   分明一幅故意的讨打像,白苏墨叹息,伸手揪住他的耳朵。   “疼疼疼!”苏晋元干嚎。   自小到大,他就怕白苏墨揪他耳朵,也仿佛就白苏墨会揪他耳朵。   那力道分明不大,可揪得真准!   耳朵都似是给他扯了去。   “再说说,这嫦娥怎么了?”白苏墨半是恐询问,半是恐吓。   苏晋元讨好笑道:“嫦娥好,嫦娥好,嫦娥可好了,我心里住了只嫦娥……好表姐,我不乱同祖母说旁的了还不成?”   白苏墨这才松手。   苏晋元只觉半张脸皮子都被她揪麻了,这才在她一侧落座,心灰意冷道:“你可是的京中贵女的典范,旁人有这么揪弟弟耳朵的吗?”   白苏墨便笑:“那,我给你揉揉?”   苏晋元吓得魂都没了般,拼命摇头。   白苏墨笑不可抑。   夜风微醺,乌篷船在安河上悠悠然划着。   家家户户的灯笼都倒影在河面上,好似揽了整整一夜空的明月与星辰。   船夫的哼曲还在耳边响起,周遭都反复轻快了起来。   偷得浮生半日闲,许得便是此意。   ……   等下乌篷船,夜都深了几许。   白苏墨几人是同苏晋元在一处,于蓝便只带了三两人远远跟着。等下乌篷船,驿馆其实便在眼前了。   今夜玩得有些晚,明日一早还需启程,到了驿馆苑中则同苏晋元作别。   于蓝这才上前,拱手道:“小姐,已经让人连夜赶去梅府送信,小姐会提前一日到骄城。”   白苏墨倒好。   等回屋中,胭脂和缈言伺候洗漱妥当,才上了床榻入寐。   今日玩得有些晚,便不看书了。   胭脂熄灯,白苏墨盖好被子,脑海中却没由来得想起苏晋元口中那声“嫦娥”来。   嫦娥……   白苏墨顿了顿,等脑海中勾勒起钱誉模样,禁笑出声来。   遂一宿无梦。   (第二三更在等你)   翌日醒来,马车便自安河镇往骄城去。   苏晋元同于蓝一道骑马在前,白苏墨同宝澶,缈言和胭脂在马车内。   宝澶正同樱桃大眼儿瞪猫眼儿。   昨日鸡飞狗跳了一晚上,等宝澶去撵了那只樱桃回来,苏晋元已带了白苏墨和胭脂,缈言几人去放花灯船。   宝澶正是撵樱桃去了,才没去成。   这都委屈一整个晚上加早上了!   眼下,还是不准备放过樱桃。   将樱桃放在身面前,义正言辞的教训了一顿,而后便开始了这盯眼睛的过程,可瞧着樱桃那幅懒洋洋的模样,宝澶应是盯不过了。   宝澶很是气馁。   白苏墨笑道,又不是不从安河镇回来了,等从安河镇回来的时候再去坐船放花灯便是。   真的?   宝澶这才露出笑颜。   是是是,怎么能不让我们宝澶去,定是要补上的,白苏墨打趣。   宝澶这才欢呼雀跃。   胭脂和缈言笑不打一处来。   ……   由得清晨便走,又要压缩一整日的路程,应是黄昏过去些时候,怕是要入夜了些许才能到梅府。   她远道是客,又有外祖母一层关系在,她若是黄昏前后道,梅家偌大一家子人定是要等他吃饭。白苏墨是初次造访,哪里好让梅家阖府上下都等?   于是于蓝让人送信前,她便已同于蓝招呼,让送口信的时候告诉那边一声,她同苏晋元会在路上用过晚饭才到骄城。如此,便不必让梅府上下跟着久侯了,苏晋元自然也无旁的意见,于蓝便应声照做。   果真,等到黄昏前后还在路上。   随意在官道上寻了处凉茶铺子,点了些凉茶和清淡吃食糊口。   于蓝和盘子饮马,胭脂也在一侧给樱桃弄猫食。   黄昏前后,落霞近得好似就在不远处。   白苏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来了来了,上好的烤番薯。”一听便是宝澶的声音,等回眸,才见是宝澶和缈言替茶铺老板娘将菜端出来的。   宝澶素来闲不住,这茶铺中本就没有多少人,只是由着她这么一闹,似是整个凉茶铺都热闹了起来。   白苏墨笑笑。   苏晋元便也落座。   宝澶和缈言又去端菜,苏晋元正好道起:“梅府中没有婚嫁定亲的公子,一共有四个。老四是梅家大房的,老五老六是梅家二房的,老七是梅家三房的,全是嫡出的公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各个都是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的嫡亲孙子,你说此番会让哪个来接我们?”   白苏墨是客,又是初次到骄城。   于公于私,梅府都是一定会让人来接的。   白苏墨睨他:“我又没有见过,哪里知晓?”   苏晋元便笑:“得,我先给你透个气,老四在梅家兄弟几人中是生得最好看的,年岁最长,便也最沉稳;老五的才华最好,也是几人中学问最好的,看眼下的模样,将来是要入仕途的;老六最温和,也最好说话,相处起来最融洽;至于老七,年岁最小些,也最是直性子,相处起来没有太多花花心思……”   白苏墨笑:“梅府是打点了你多少好处,都捡了好的说?”   苏晋元噗嗤便笑:“那不都得先说好的吗,还能上来就说不好的?”   白苏墨拿筷子敲他头。   苏晋元又抱头喊疼:“表姐,我可同你是一伙的,你可不能欺负友军啊!”   白苏墨笑:“有你这样的盟军?”   苏晋元才一本正经叹道:“这梅家老五呢,才华好,学问好,日后要入仕途,论及这心思嘛,自然比旁的兄弟几个都多;这老七年纪最小,性子最直,闯的祸自然也是最多,三房日日都跟在身后擦屁股;至于老六嘛,到真是这梅家兄弟几人中最好的一个,人是真和善,也真替人着想,是个实打实的好人,只是……十句里有九句结巴……”   白苏墨托腮:“我不也听不见,若是嫌弃旁人结巴,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苏晋元笑:“我是说,老六够够憨厚老实,估计梅家二房也没放心思在他身上,一心撮合老五去了。”   “还有一个呢?”白苏墨所幸一道问清楚了去。   苏晋元叹道:“哟,那老四真没见得什么毛病,也让人如沐春风……”   “嗯,看样子,是收了老四银子了。”白苏墨打趣。   苏晋元哈哈笑开,“四哥确实同我交好,我自是站四哥的。”   白苏墨无语。   说话的功夫,宝澶和缈言又端了饭菜上来,没想到这茶铺虽小,却五脏俱全,虽是粗茶淡饭,却做成了山珍海味模样。   老板娘蕙质兰心。   晌午经过福来镇的时候,那里师傅做的上汤白菜很合胃口,白苏墨便用得多了些,眼下,苏晋元用得倒是香,白苏墨却简单沾了几筷子便觉饱腹。   夜里到了梅家怕是要饿,又不好麻烦梅家,白苏墨让宝澶包了些点心带走。   等于蓝和盘子等人饮好马,也用过饭,便又启程忘骄城去。   从凉茶铺这厢出发,便离骄城不远了。   苏晋元便也未在马车外启程,而是进了马车,同白苏墨几人一道。   樱桃素来同苏晋元不对路,见了他就汗毛竖起来,尾巴也弯起来,踮起猫脚垫子,仿佛整个猫都进入戒备状态。   “怎么,我是你头号大敌啊。”苏晋元不信了,“胭脂,逗猫棒给我。”   胭脂笑笑。   苏晋元接过胭脂递来逗猫棒,不到片刻,樱桃便缴了械,沉迷在逗猫棒上的那条布带假鱼无法自拔。   马车中便笑作一团。   ……   七月天,早前许是下过了暴雨,前方有些塌方。   原本入夜前后便能到骄城门口的,却是到了入夜很晚。   “到骄城了。”宝澶掀起帘栊,看了看窗外,骄城的城门口恢弘大气,便是入夜都可见一斑。只是应是到了夜深,出入城门口都有守卫在盘查。   苏晋元也顺势望去,等看清城门口候着的马车和人,才道:“是四哥。”   宝澶未将帘栊放下来,白苏墨顺势望去,确实见到城门口有辆马车,马车前,一袭蓝色的外袍侯在马车外。   “停车。”苏晋元唤了声。   盘子停下。   苏晋元才道:“我先去会会四哥。”   白苏墨颔首。   苏晋元便下了马车,帘栊外,远远就见苏晋元朝梅佑康招呼去。   宝澶诧异:“那可是梅府四公子?表公子怎么会唤他四哥?”   白苏墨应道:“梅府同苏府是姻亲,唤一声四哥倒也得礼,况且他二人素来交好,这一声四哥便也唤得。”   胭脂道:“虽隔得远,但看四公子生得似是神行俊朗,甚是好看。”   缈言便也往前凑了凑。   白苏墨奈何。   等马车缓缓在骄城城门口,苏晋元同梅佑康一道上前相迎。   由得夜间,也不便下马车。   但出于礼貌都应招呼一声,苏晋元在马车唤了声,宝澶才掀起帘栊。   帘栊撩起时,梅佑康微微怔了怔,只是终究是百年世家,礼数周全,很快便掩了眼中的惊艳之色。   白苏墨同梅佑康早前并未见过,自然还得靠苏晋元串场,苏晋元不遗余力:“表姐,四哥来接你我了,四哥年长你我一些,你也应当唤一声四哥。”   白苏墨福了福身,“四哥好。”   梅佑康稍稍伸手,算是回礼:“苏墨,这几日一直在听姑奶奶提起你,早已醍醐灌顶,今日一见,也算不得陌生了。”   果真会讲话,白苏墨看了看苏晋元。   苏晋元眨了眨眼。   梅佑康又道:“晋元,苏墨,京中过来一路风尘仆仆,还是早些回府中吧,姑奶奶应当在等了。”   苏晋元和白苏墨应好。   梅佑康本就带了辆马车来,白苏墨和苏晋元又乘了一辆,苏晋元先道:“四哥,我们这辆马车吧,正好还可一道说说话。”   这番话梅佑康自然不好说,如今苏晋元先开口,梅佑康便接了话匣子:“如此也好,苏墨,可方便?”   苏晋元和梅佑康都如此,白苏墨哪有不方便的道理?   胭脂和缈言两人下了马车,上了梅佑康那辆马车。   马车这才往城中驶去。   骄城不算大,马车从城门口到梅府大门口并未花多少功夫,闲聊几许,将好够梅佑康问候国公爷一声,以及将梅家各房的情况简单说一通。   其实路上苏晋元已经大致说过一遍于她,她也问过,去到旁人府中总要提前做些功课才妥当,如今梅佑康说完,白苏墨其实心中已经记得七七八八了。   这梅家的孙子辈里,尚未婚配的公子就有四个,这梅佑康也确实如苏晋元所说,生得好看,又稳重,亦无多大毛病,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未及多思,马车缓缓在梅府门口停下。   苏晋元掀起帘栊看了看,这么晚了还是有旁人在门口等。   梅佑康先下马车,等苏晋元扶白苏墨下了马车,才见在门口等候的人,一个是梅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一个是孔老夫人身边冯嬷嬷。   已经夜深了,老人家应当都已歇下,这刘嬷嬷和冯嬷嬷两人,一人代表梅老太太,一人代表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本也妥当得很。   刘嬷嬷自然是认得白苏墨的,白苏墨见了刘嬷嬷也亲厚。   “刘嬷嬷。”   苏晋元扶她下了马车,白苏墨便朝刘嬷嬷唤了声。   刘嬷嬷笑得合不拢嘴:“我的小姐,一路上可有累着?老夫人念你许多时候了。”这一听便知晓梅老太太同这外孙女感情定然好,否则梅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便不是这幅模样了。   苏晋元抢话:“本是能早些到的,途中遇到一处塌方,有府衙的人在修缮,便耽误了些时候,祖母可睡了?”   刘嬷嬷道:“歇下了,就是一直盼着公子和小姐的,先前也没睡踏实。眼下这夜色晚了,还是明日晨间再去看老夫人吧。”   苏晋元和白苏墨都跟着点头。   这厢,便轮到梅佑康朝白苏墨道:“苏墨,这位是祖父和祖母身边的冯嬷嬷。”   既是代表的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便是长辈,白苏墨上前,福了福身:“冯嬷嬷好。”   冯嬷嬷赶紧上前扶她起身:“白小姐快请起,老太爷和老夫人嘱咐老奴来此处迎候白小姐,白小姐这一路辛苦,还是早些入府歇着,明日再拜见老太爷和老夫人不迟。”   白苏墨颔首。   梅佑康和冯嬷嬷领了一行人入府。   一路上,冯嬷嬷又道:“姑奶奶此番住在东苑的雍文阁内,雍文阁中有一处东暖阁,老夫人的意思是,白小姐就住在雍文阁内的东暖阁里,还能同姑奶奶一道,有个照应。”   “老夫人自是周全。”白苏墨笑了笑。   冯嬷嬷这才又笑道:“至于苏公子……”   苏晋元已一手搭在了梅佑康的肩膀上:“冯嬷嬷,我同四哥一道住。”   见梅佑康颔首,冯嬷嬷便也不多说旁的了。   夜色已深,也不好惊动旁人。   几人说话走路的声音都很轻。   苏晋元同梅佑康住一处,便是往西苑去。   冯嬷嬷和刘嬷嬷领了白苏墨和宝澶,胭脂,缈言三人往东苑雍文阁去。   梅家是苍月国中的老牌世家,这骄城又非京中,梅家在此处的府邸苑应当比国公府还要大上许多,又是夜路,若非冯嬷嬷领路,怕是都认不清路。   一路往雍文阁去,也闲话几许,总算到了雍文阁前。   冯嬷嬷驻足:“这厢便到雍文阁了,老奴也不多送了,苑中有粗使的婆子和丫鬟,刘嬷嬷也是清楚的,若是有事便让人唤老奴一声即可。”   “辛苦冯嬷嬷等这么晚。”白苏墨嘴甜。   冯嬷嬷笑道:“白小姐折煞老奴了。”   送走冯嬷嬷,刘嬷嬷这才拽了白苏墨的手:“老夫人可想念小姐得紧了,定是没睡的,小姐让老夫人见一见再去洗漱?”   白苏墨道好。   外祖母的性子她最是清楚,她还在路上,外祖母哪里睡得着?   胭脂和缈言去东暖阁放置行李。   宝澶扶了白苏墨跟了刘嬷嬷一道去。   外阁间的灯是亮着的,白苏墨同宝澶在外阁间等。   七月天,本也不算凉,这出雍文阁布置典雅,有翠竹流水,夜里也不见得热。   片刻,听到内屋有声音,刘嬷嬷掀起帘栊,唤了声:“小姐。”   白苏墨这才往内屋去。   “外祖母!”人未到,声先到。   梅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快过来,外祖母仔细看看!”   梅老太太未下床榻,白苏墨上前。   梅老太太似是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由叹道:“我家囡囡是越长越俊了。”   爷爷给她取的小名是媚媚,可外祖母从来都是唤她囡囡或墨墨,白苏墨已习惯。梅老太太说完,慈爱得摸了摸她的头,不住颔首。   白苏墨见她搭在她怀间:“外祖母,苏墨可想你了。”   梅老太太这心中都似蜜糖融化了一般,笑呵呵道:“这下好了,日日同外祖母一处,咱多呆些时候再回去。”   白苏墨狠狠点头。   梅老太太眉开眼笑。   刘嬷嬷适时上前:“老夫人,这小姐也见过了,你心中可是能放心歇下了?小姐舟车劳顿,眼下刚到,还是早些洗漱完,有旁的话,明日晨间起了再说?都在这处苑子里,还怕没时候说话?”   刘嬷嬷这话在理,白苏墨也跟着点头。   梅老太太无法,便也只能摆摆手,由着白苏墨先回屋洗漱去。   等白苏墨都出了外阁间,往东暖阁去了,梅老太太脸上还是笑意。   “今日这府中的几个,谁去接的?”梅老太太这才问起。   刘嬷嬷笑道:“是长房的四公子,梅佑康。”   梅老太太便笑:“让老四去的?”   刘嬷嬷道:“总不能都一处去吧,那多招人闲言碎语?今晚在梅府门口,也是孔老夫人身边的冯嬷嬷去接的,也没让旁人来添乱子。”   “还是周全的。”梅老太太点头。   刘嬷嬷道:“可老奴这是看不明白了,为何让四公子来接小姐,可是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中意这四公子?”   梅老太太摇头:“手心手背都是肉,要做也不会做得这般明显,我看是为了周全,都商议好了的,今日老四来接,明日便是老五,后日是老六,再后日是老七,总归,这三房,都得一碗水端平了,否则都是自家的嫡亲孙子,如何好厚此薄彼?”   “这也是。”刘嬷嬷扶梅老夫人躺下,“小姐到了,您也安心了,早些歇着,明日让小厨房做小姐□□吃的状元及第粥。”   梅老太太这才欢喜。   刘嬷嬷吹灯,雍文阁这头才算歇下了。   等刘嬷嬷出来,余韶才往东暖阁去。   京中到梅府一路风尘,沐浴的水都是早前吩咐备好的,余韶道东暖阁的时候,宝澶和胭脂在伺候白苏墨沐浴,缈言在屋中整理东西。   见了余韶,便福了福身:“余韶姐姐。”   余韶递上手中的锦盒:“这雍文阁中的草木多,蚊虫也多,这是老夫人随身带的蚊香,倒不熏人,晚上能睡好些,稍后小姐入睡,给小姐屋中点上一盘。”   缈言笑眯眯接过,道了声:“多谢余韶姐姐。”   “夜深了,不打扰了,我先回去了。”余韶辞别。   缈言停下手中活计,如了内屋,借着油灯上的火苗将方才余韶送来的蚊香点了。这蚊香的香味特殊,清淡不似普通蚊香,仿佛还带了股子檀香木的味道。   等缈言忙完,宝澶同胭脂才带了白苏墨出来。   沐浴过后,先前身上的疲惫似是去了多半。   白苏墨一面擦拭头发,一面问道:“屋中是点了熏香?”   缈言应声:“方才老太太身边的余韶姐姐来过,说这雍文阁中草木多,蚊虫便也多,夜间要点了蚊香才好睡些。奴婢闻着这蚊香似是有股子檀木香的味道,清淡宜人。”   胭脂也道:“原来竟是蚊香,我还倒是点的熏香呢,如此好闻。”   宝澶笑:“老太太给的,自然是好东西。”   她素来会讲话,白苏墨笑笑。   她的头发先前在耳房中便已擦拭得七七八八了,眼下到了内屋,也几乎擦干了。   这几日舟车劳顿,宝澶,胭脂和缈言几人也不轻松,今日到了梅府,正该好好歇下了,白苏墨也不多留,便打发几人也下去早些休息。   这屋中,便只有樱桃作陪了。   白苏墨放下擦拭头发的毛巾,抱起樱桃来。   宝澶还是按习惯给她留了盏夜灯。   樱桃虽是夜猫子,但这么折腾几日也有些困了,白苏墨抱了它,放在小榻一侧的小窝里,樱桃便蜷着身子,打了个呵欠,眯上眼睛了。   屋外,是宝澶,胭脂,缈言几人的声音,白苏墨心底澄澈。   她若是没睡,这几人便是不在屋中也不能歇着。   又摸了摸樱桃的头,方才起身。   正欲先上床榻,灭了那盏夜灯,却忽得瞥见床头的柜子上似是放了一本书。   外祖母竟记得她有夜读的习惯,连书都与她备好了?   白苏墨惊喜。   方才沐浴,洗去了一身疲乏,其实眼下倒也不太困,正好可以看看手中的书攒些困意。另一则,便是见她夜读,宝澶几人就也不会干等了。   白苏墨牵了被子,遮了腹部和胸前,以免着凉。   又侧手枕着,随意翻了翻手中的书。   这是一本普通的游记,本身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打发打发时间,用来入寐也是再贴切不过。白苏墨随意翻了翻,忽得,指尖微微滞了滞,连带着坐起身来,将书返回了书册的扉页。扉页上还是印刻好的铅字,只是循着最后看去,果真能见到仿写的几个工整字体。   ——“在等你。”   钱誉?   白苏墨惊喜,可又怕是看差了,又翻回来仔细瞧了瞧,不会有差。   还会有谁用这等方法给她留字?   怕是除了钱誉,都找不出第二人。   明知他不会在窗外,她还是忍不住转眸看向窗外?可钱誉怎么知道她在梅府?还会在雍文阁的东暖阁里留这本书给她?!   白苏墨百思不得其解。   但忽然见到钱誉的字,好似这一路来朝郡的辛苦波折都似去了九霄云外。   只觉恍恍然有些在梦里。   难道说,钱誉所谓的外出,其实也是来朝郡?   她虽猜不到如何,心底却好似忽得抽中了解签人手中的上上签一般,在心中欢喜得有些雀跃不已,总归,今日已夜深,便是要寻个出处知晓,也只能等到明日了。   白苏墨笑了笑,咬了咬下唇,将夜灯熄灭。   苑中先前没有注意到的鸣蝉声仿佛也开始声声入耳,却也如整齐得曲调一般,并不怎么恼人。   白苏墨怀中揽紧这本游记册子,眸间还噙了几分笑意。   原本,她是来陪外祖母的,她也许久未见外祖母了,却自苏晋元处听说外祖母的本意是想撮合她同梅家几个后辈的婚事,她心中还有些叹然,本就住在梅府,还不知晓这十余日要如何打太极才既估计了外祖母和梅家的情面,又委婉得将外祖母的意思给婉拒了。   她心中原本的芥蒂,竟都在瞧见钱誉“在等你”那三个字的时候烟消云散了。   在等你。   莫非钱誉也在梅府?   那安河镇的花灯竟真的如此灵验了?   这三个字好似魔咒一般,忽得开启了心中的期许。   她便忍不住心中小惊喜。   ……   辗转反侧,白苏墨也不知几时才入睡的。   似是梦了一宿的天马行空,终于在宝澶的轻唤声中醒了。   “小姐,该醒了。”宝澶见她睡得死,不得不上前轻轻扯了扯她的被角。   白苏墨微微睁眼,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转了转头。   宝澶心中舒了口气:“小姐,睡不得了,稍后要去隔壁同老太太一起用早饭,完后还要在去偏厅拜见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还有梅府三房的老爷和夫人,去迟了可不行。”   白苏墨这才彻底醒了。   先前睡得迷迷糊糊,也做了一宿乱七八糟的梦,险些忘了已经到梅府了。   昨日到的晚,并未见到梅府中的长辈,今日上午定是要去的。   她初到梅府,又是外祖母这方的亲戚,定然不能丢了礼数,让外祖母难做。   “宝澶,快扶我起来洗漱。”白苏墨掀开被子,早前那本游记册子便从被子里落了出来,白苏墨和宝澶都愣了愣。   宝澶叹道:“小姐可是越来越用功了,这书都进本子了。”   白苏墨似是忽然想起昨夜的事情来,面色里凭添了几分笑意:“快去端水洗漱,今日在梅府,迟了便不好了。”   宝澶也不去管着书册子的事了。   唤了胭脂和缈言来,一道伺候白苏墨洗漱,更衣,梳妆。   余韶来东暖阁请的时候,宝澶刚好撩起帘栊,扶了白苏墨出来。   “外祖母可醒了?”白苏墨随意问道。   余韶福了福身:“醒了些时候了,让奴婢过来问问小姐醒了没有,老夫人请小厨房做了小姐最爱的状元及第粥,正好盛上来了。”   “那边等不及了,快些去。”白苏墨分明打趣。   余韶同宝澶,胭脂和缈言几人笑作一团。   东暖阁就在雍文阁内,自东到西就不过几十步路子。   白苏墨才同余韶说上两句话,便到了外阁间门口。   听外阁间内有说话的声音传来,似是不止外祖母一声,白苏墨看了看余韶。   余韶笑道:“老夫人今日还邀了旁的客人来一道用早饭。”   旁的客人?   白苏墨心想怕是梅家的几个公子之一才是。   等到外阁间门口,余韶撩起帘栊,便听外阁间内梅老太太唤了声:“墨墨。”   “外祖母。”白苏墨顺势抬眸,却见一袭身影映入眼帘。   “白小姐好。”钱誉笑笑。 第41章 亲密   (第一更相邀)   饶是昨夜才想起过他,却也没想过今晨便会在外祖母这里见到他。   白苏墨略有些怔。   自上次在马车中,她赖着他身旁不走,非要嚷着听他声音,最后被他连哄带骗抱上国公府的马车之后,她还是头一回见他。   这十余日来,她闲暇时便会想他。   想起分别那日,她借着酒意咬了他的脖子,借着一车的月光笑盈盈打量他的脸,同他在马车中拥吻。   这十余日未曾见面的想念,分明还前一刻念念不忘。记得仍是一纸扉页上的字迹,一朝,便忽得出现在眼前。   旁人自是不明了,她心底却是清楚。   他同她在马车中拥吻,他唤的是一声“苏墨”,他贴近她耳畔,唤的也还是一声“苏墨”,先前那声“白小姐”分明是有意的。   便好似那日在苑中,他有些恼意的那句,“白苏墨,你是故意的”。   他此番也是故意说与她听的。   白苏墨垂眸,冷不丁,脸上浮上一抹淡淡绯红色。   再是惯常的冷静,心中也不免犯上了稍许慌张失措。   低眉下去,有意避过。   旁人果真只道她在此处忽然见到陌生男子,又唤她名字,有些闺中女儿惯有的害羞罢了。   梅老太太解围:“快来外祖母这里。”   白苏墨心底才舒了口气。   低着头,踱步到梅老太太跟前。   不去看钱誉。   钱誉亦是低眉,掩了先前眸间笑意。   十余日不见,他心中哪有一日停止过想她?   却在方才,忽然心血来潮,同她闹上这么一出。   果真见她捉襟见肘,措手不及。   她回回逼得他退无可退,只得咬牙对她表明心迹,他却甚少见她这幅娇羞模样。   他心底又觉有趣。   她是在长辈面前便是如此娇羞恭顺,还是只在他面前才会以固有的方式,‘咄咄逼人’?   钱誉心底好似莫名蛊惑。   只想细细打量她眉宇间,是否藏了旁人看不见的风情?   ……   本是四房的桌子。   钱誉和白苏墨各坐在梅老太太一侧,便等同于坐在对侧。   梅老太太的解围,倒似是让白苏墨离这“源头”却更近了些。   梅老太太握住她的手,亲厚得同她道起:“囡囡,昨夜你到得太晚,外祖母也来不及同你说,今日早上让小厨房做了状元及第粥,外祖母也邀了钱公子一道来。”   梅老太太言罢,看向钱誉。   白苏墨也只得硬着头皮看向钱誉。   钱誉本就生得好看,当下温文儒雅的模样,却是半分先前捉弄她的影子都没有,如何看是个温和润泽的公子哥模样。   白苏墨还需扯出一丝笑意来应对。   这笑意还不能太过勉强,让人觉得无故敷衍;亦不能半分没有掩饰,让人一眼便瞧出他二人不仅认识,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来;这笑容,便需得既端庄典雅,又要略含娇羞,还需恰到好处。   好在她本就是京中贵女,这些也算信手拈来,不至于被旁人看出端倪。   她的举动自旁人看来,也确实恰如其分。   而钱誉却险些没忍住,嘴角都露了一丝笑意。   幸好梅老太太和刘嬷嬷等屋中的注意力都在白苏墨身上,他才握拳在唇间,佯装嗓子不时,轻咳了两声掩了过去。   白苏墨继续‘端庄典雅’。   连瞪都不曾瞪他一眼。   倒是刘嬷嬷接过话去:“说来也巧,钱公子是燕韩人士,这状元及第粥本就是自燕韩国中流传过来的做法,我们老夫人便想着邀钱公子一道来品粥。”   “原来如此。”白苏墨随意接了句。   便听钱誉在对面道:“多谢老夫人厚爱。”   是挺厚爱的,连喝粥都想着他。   白苏墨心中不免腹诽。   “外祖母同钱公子是如何认识的?”这个重要前提若是不先问清楚,恐怕后面要处处吃亏,白苏墨装作接话般,随意问起。   钱誉佯装不觉。   梅老太太笑道:“自然是缘分。”   白苏墨愣住。   钱誉见她这幅模样,又险些没忍住。   好在刘嬷嬷会意开口:“老夫人前日去古安城拜访旧友,走累了便在城中的凉茶铺歇脚,正好在凉茶铺里遇到的钱公子。要说怎么是缘分呢?老夫人听钱公子的口音似是从燕韩来的,便邀钱公子一道坐,谁想钱公子同我们老夫人的母亲都是燕韩京中之人,照说这古安城也不大,怎就会这么巧碰上?钱公子便同老夫人说了许多燕韩京中的风俗人情,我们老夫人本就心心念念的,许多早前不知晓的,先前只从老夫人母亲口中听说的,也都在钱公子这里得了,要不老夫人怎么说是缘分呢?老夫人还道要去趟燕韩呢?”   去趟燕韩?   白苏墨倒是惊奇。   携了好奇目光看向梅老太太,梅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和蔼道:“燕韩京中是外祖母娘亲的故乡,你外祖母也想趁走得动的时候,回母亲家乡看看,否则,这心中一直记挂着,就这般老了,走不动了,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刘嬷嬷笑着摇摇头。   白苏墨却道:“晋元不是正好有空闲,让晋元陪外祖母去一趟?实在不行,我陪外祖母去。”   要不梅老太太怎么喜欢她?   “外祖母也是这个意思,你同外祖母想一处去了。”梅老太太眼角眉梢里都透着对她的喜爱。   她倒是真会哄人。   自她进屋起,方才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梅老太太就已笑得合不拢嘴。   这姑娘!!   钱誉瞥了她一眼,分明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   都说宁国公只有她一个孙女,自幼捧在掌心娇宠。但从她与梅老太太相处却见端倪,便是宁国公不止她一个孙女,她也能讨得老人家喜欢。   钱誉忽得怔住。   他的姑娘……   余韶领了小厨房内的两个丫鬟,将粥,同一并下粥用的素炒青菜,酱肉丝,粉蒸排骨和点心等端了上来。   这锅状元及第粥上来,梅老太太的眼角便弯了:“倒是有模有样,钱公子,你瞧瞧?”   钱誉回神。   却是先看了白苏墨一眼,再看向那粥中。   宝澶和余韶都在身后偷偷笑了笑。   钱誉略有些窘迫,匆匆道:“老夫人说得是。”   白苏墨这便也才跟着笑了笑。   钱誉看了看她,心底好似忽得捡了一个蜜枣。   连看看都觉得是甜的。   余韶盛了三碗粥,宝澶上前,帮着刘嬷嬷一道放在三人面前。碗筷都是早前备好的,梅老太太笑呵呵道:“快尝尝。”   白苏墨手捏着勺子,无名指和小拇指微翘,粥到唇边轻轻吹一吹,再小小抿一口,眸间便都弯了弯:“粥熬正是时候。”   言罢,又夹了一枚青菜叶子到碗中。   她指尖纤细,使筷子的时候很是好看。   钱誉也低眉喝了一口。   刘嬷嬷问:“钱公子觉得呢?”   钱誉才是燕韩国中之人,这状元及第粥要他说好才是真的好。   钱誉便笑:“是很地道。”   白苏墨瞥了他一眼,莞尔,却未说话。   这又才听刘嬷嬷朝梅老太太道起:“听闻这厨子是梅老太爷专程从燕韩国中请来的,所以连钱公子都说地道。”   梅老太爷同梅老太太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梅老太爷自小耳濡目染,便也习惯了不少燕韩口味的菜式,这府中的厨子便一直都有请燕韩国中之人。   自是不止这状元及第粥,这青菜的烧法,酱肉丝和粉蒸排骨的做法都与苍月国中不同,皆是燕韩国中的做法。   钱誉叹道:“没想到在燕韩之外,还能吃到地道的燕韩菜,是托老夫人的福。”   他极会说话。   梅老太太都给他夹菜:“孩子,你一人离家不容易,多吃一点。”   白苏墨心中对某人刮目相看。   这顿饭便吃得极其和谐。   恍惚间,白苏墨错觉,似是就是一家人一般。   ……   临末了,又见钱誉起身:“老夫人,今日城中还有事,先行一步,多谢今日相邀。”   白苏墨才知他要走。   先前一直在一处,倒还不觉得有什么,见钱誉忽然要走,才觉得时间似是过得有些快,这顿饭其实已吃了许久,后来也一直是在闲话聊天。   白苏墨藏了眼中不舍。   梅老太太也同他聊得投机,不觉也到时辰了,还要带苏墨去见梅府的女眷,梅老太太便未多留。   白苏墨抬眸看他。   他亦正好转眸过来,四目相视。   钱誉心底微动,他不想见她是假的,开不开口也都在一念之间。   钱誉忽得笑笑,朝梅老太太道:“早前听老夫人说,许久不曾摸过马吊牌?”   马吊牌在燕韩国中很是盛行,在苍月国中会的人缺少。梅老太太是幼时跟母亲学起过,后来嫁到苏家便没怎么摸过了,便是想凑也凑不出一桌人来。   梅老太太眼中惊喜:“你可是会?”   钱誉拱手:“会一些,正好黄昏前后会回梅府,老夫人可有兴致?”   梅老太太眼中流光溢彩:“好好好,等你回来。”   白苏墨先前悬着的心,便好似忽得稳稳揣回了兜里,怎么看怎么都是藏了一眼的笑意,除却他,旁人又并不知晓。   钱誉拱手。   钱誉离屋,白苏墨眼中的光彩也是跟着黯淡下来。   先前刘嬷嬷去送钱誉,她险些就说她去了。   若是如此,外祖母会如何想?   钱誉一走,白苏墨心底微微一叹。   可转念一想,能在外祖母这里见到他,已是不易。   他方才说黄昏前后回来陪外祖母摸马吊牌,应是还要来的。   那也便是一日的功夫,还能再见到他了。   白苏墨沉下的心,又忽得浮了上来。   今日还要同祖母一道去见梅家长辈和梅府中的几个公子姑娘,怕是怎么也要大半日时间,再加上带她参观梅府,兴许这一整日都不够喘息的。   一整日,应当很快便过了,思及此处,白苏墨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沾染了盛夏的活力。   (第二更见礼)   用过早饭,白苏墨回东暖阁又收拾了一番。   衣裳换了件,头饰也重新戴好,梅家虽是外祖母的娘亲,可她毕竟是国公府的小姐,诸事都需行得稳妥,方才不丢了国公府和爷爷的颜面。   稍后应是先随外祖母一道去见梅府的女眷。   梅府人丁兴旺,家中女眷应当也不少。   逐一照面,再行招呼,简单寒暄两句怕是都要到晌午了,这晌午饭应当也会在孔老夫人处一道用了。   方才白苏墨去梅老太太出用早饭,宝澶一道跟去,缈言和胭脂在房中清点给梅府上下准备的礼物。等宝澶伺候白苏墨换完衣裳,又换了头面,胭脂和缈言的礼物也准备妥当了。   这厢刚收拾妥当,余韶就来房中问了。   宝澶正好扶了白苏墨出屋。   胭脂和缈言便也手捧着大大小小的锦盒跟上。   刘嬷嬷也刚好搀了梅老太太出外阁间,将好在苑中照面。   冯嬷嬷已经在苑中等候:“姑奶奶好,白小姐好。”   冯嬷嬷是孔老夫人身边的侍奉的管事嬷嬷,冯嬷嬷亲自来迎接,已礼数周全。   白苏墨福了福身算作见礼,而后便上前去搀扶梅老太太一道。   冯嬷嬷在前引路,白苏墨便扶了外祖母一道走。   梅老太太多打量了她几眼,一路都目含笑意。   “外祖母笑什么?”白苏墨笑声问。   梅老太太也悄声道:“我家囡囡真俊。”   白苏墨笑:“外祖母这是爱屋及乌。”   梅老太太拍拍她的手,不多提了。   倒是白苏墨问道:“晨间在外祖母这里喝粥,怎么不见晋元一道?”她是眼下才想起,外祖母连钱誉都邀了一道,没有不邀晋元这个孙子的道理。   “说到他呀!”梅老太太是又爱又恨,“别提,非说今日提前回来了,正好去寻早前的同窗,要黄昏前后才回来,这孩子长大了,你是拦也拦不住,只能由得他去。”   白苏墨宽慰:“晋元就是这般性子,喜欢便去做,也不拖沓,外祖母是喜欢都来不及才是。”   梅老太太伸手指了指她。   白苏墨笑了笑。   梅老太太在,冯嬷嬷特意走得有些慢,怕她累。   如此,去到东苑偏厅便还要些时候。   梅老太太正好问:“梅府上下有哪些人,晋元可都同你说起过了?”   白苏墨颔首:“都记住了。”   梅老太太这才放心,去到何处,最周全的礼数莫过两样,一是适时微笑,二是逢人认得,再是世族大家,亦或是市井小家,只要这两样基本的礼数周全了,便是对人的尊重,这样的人家都不至于太差。   白苏墨心中拎得清,梅老太太其实欢喜。   临偏厅还有小段路,白苏墨心中忽得动了动,轻声问道:“先前的钱誉,外祖母似是很喜欢?”   说起钱誉,梅老太太方又笑了笑,说道:“其实,也不止刘嬷嬷早点说的那些,那日在古安城,他也不知晓我这个是谁。只是眼见恐怕要下雨,就追来将伞送我和刘嬷嬷。后来雨势下得不小,多亏了有把伞,我和刘嬷嬷才没有淋到,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又有教养,我打心眼儿里喜欢。”   不知为何,从外祖母口中听到赞扬他的话,白苏墨心底忽得好似开了一季繁花似锦。   点到为止,白苏墨素来拎得清。   雍文阁本就也在东苑。   这几句话的功夫,便也到了东苑偏厅前。   门口的丫鬟们见了冯嬷嬷和疯老太太来,纷纷福了福身。   光是这苑外的丫鬟便簇了一门,可见偏厅中定然衣香鬓影。   “姑奶奶同白小姐到了。”应是孔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唤了声,这偏厅中便纷纷噤声,并移了目来。   宫中出入得多,这般场合也见得多了,白苏墨倒也不怯。只搀扶了外祖母,大大方方往偏厅中去。   这厅中自然多是对白苏墨好奇的。   国公爷的孙女,又听闻是有名的美人胚子,京中多少公孙公子哥去国公府求亲,都被国公爷给拒了,此番,听闻还是姑奶奶一心想撮合白苏墨同梅家的婚事,这才带了白苏墨来,这厅中都是梅家的女眷,各个房中都有适龄的公子哥,这厅中岂能不好奇?   白苏墨只觉道道目光都往自己身上投来,便也摆出该有的模样。   行至厅中,便听一人大声道:“哟,姑奶奶,这便是苏墨妹妹吧。”一听便是自来的亲厚,白苏墨看了看她,嘴角微微扬了扬。   那人又道:“难怪都说苏墨妹妹是京中的美人胚子,这一见啊,果真将我们这一屋子的姐姐妹妹都给比了下去才是。”   未出阁的姑娘不会如此说话,这年纪又不似是梅府的三位夫人。   梅府是有两个公子取了妻的。   大奶奶庄氏,二奶奶何氏。   二奶奶何氏生完孩子后,有些体弱,中气不会如方才说话那般十足,便应当是庄氏了。   白苏墨福了福身:“见过大嫂。”   梅家是外祖母的娘家,梅府的大公子她应当唤一声大哥,那唤庄氏一声大嫂便也是合情理的。   庄氏眼前一亮。   这厅中的女眷也都是一怔,白苏墨竟然认的?   不过白苏墨既然认得,孔老夫人也好,梅家大夫人也好,庄氏也好,都忽得对这白苏墨多生了几分好感。有心,方才能记得住,这国公府的教养很好。   庄氏先前的赞许还多了几分吹捧的意味,眼下,便真切了许多:“苏墨妹妹真是聪慧,便连我这大嫂都认得。”   白苏墨笑了笑,四下边都跟着一道笑起来。   一时,厅中气氛便热闹了起来。   庄氏也上前,从白苏墨手中接过梅老太太,搀扶老太太去了主位落座,主位上的另一人便是孔老夫人了。   梅家是外祖母的娘家,孔老夫人是外祖父的嫂子,是梅家的最大的长辈之一,行跪拜礼也是妥当的。白苏墨瞥了眼宝澶,宝澶当即上前,扶了她行跪拜礼:“见过孔老夫人。”   “来,快起来,乖孩子。”孔老夫人伸手,冯嬷嬷便上前,代为扶起。都晓梅府想同国公府联姻,孔老夫人对白苏墨亲厚。   “乖孩子,早前可是听说你自幼听不见,昨日却听姑奶奶提起,你耳朵似是恢复听力了?”孔老夫人昨日听闻还觉想什么来什么,白苏墨虽是国公爷的孙女,可若是耳朵听不见,这孔老夫人总觉委屈了自己的孙女,这忽然能听见了,便觉是想什么来什么。   白苏墨颔首:“爷爷一直有请国中大夫照看,零零散散许多年了,终于能听见,也是托老夫人福。”   白苏墨这么讲,自然到了孔老夫人心坎上。   这厅中的梅家女眷,除却孔老夫人,旁人都还不知晓。   这么一听,都纷纷向梅老太太和白苏墨道喜。   待得这一波过去,孔老夫人便又亲自同她介绍,梅府大夫人黄氏,梅府二夫人陆氏,梅府三夫人秦氏,白苏墨一一见礼。   而后便是庄氏这个长孙媳妇介绍平辈的二奶奶何氏,再就是梅府中没有出阁三位姑娘。四姑娘梅佳兰,五姑娘梅佳云和刘姑娘梅佳竹。   因是同辈,便没了这么多拘束,反倒亲切了许多。   庄氏同何氏都年长白苏墨不少,梅府已出嫁的姑娘又有三个,今日并未回来,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都要比白苏墨小上一些。   简单寒暄过后,白苏墨便唤了缈言和胭脂,将礼物带了来。   梅府也是骄城的高门邸户,普通的礼物也入不了梅家女眷的眼。可照说梅家女眷众多,白苏墨此番来的目的梅府上下又都知晓,她便是糊弄过去也没有人说什么,但白苏墨却还是没落人口舌。   给孔老夫人准备的是南顺进贡的温玉。   此玉冬日能恒温,又不似暖手炉烫手,给老人家是最好的见礼。   梅家早前虽是顶级的豪门世族,可这些年也逐渐不如早年,这等温玉既贵重又少见,孔老夫人也是没有见过的。   缈言呈上,刘嬷嬷接过,厅中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而后是给大夫人的玉如意,二夫人的白玉花瓶和三夫人的青玉棋子礼物,或贵重,或少见,却都得体,也投其所好,确实讨得了三位夫人的喜欢。   再到庄氏和何氏这里,就是千手观音和送子观音。   梅家几个姐妹,便都是宫中赐下来的珍惜首饰,别处定然少见,就都欢喜了去。   又并着给梅老太爷,梅家大爷,梅家二爷,梅家三爷的礼物,便没有一一呈上,而是一并交由了冯嬷嬷处。白苏墨尚未出阁,至于梅家的几位公子便更无需准备礼物了。   都这一遭该送的送完,厅中也道谢。   一人同白苏墨寒暄了几句,真就到了晌午前后。   偏厅是待客之处,不便用饭,众人移步到偏厅一侧的聚云阁。   聚云阁中碗筷都已摆好,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到了,见了一众女眷来,为首的老妈子来讨了大夫人的话,便让厨房开始备菜。   正好十一人,落座一个大圆桌也不嫌挤。   梅家这样的书香门第,晌午待客,若非必要,都是不饮酒的,但这女眷的果子酒却无所谓。   白苏墨在梅老太太身边落座。   远到是客,梅府自要热忱。   初次造访,白苏墨不便多推辞,梅府的几个搜子和姐妹热忱,白苏墨便多饮了几杯,又替外祖母多饮了几杯。   梅老夫人担心她饮多,她道不要紧。   但这几杯下肚,梅府女眷倒都觉得白苏墨人随和,也不矫揉造作。   也由得如此,桌上气氛一直很好。   待得晌午饭闭,梅老太太和孔老夫人要各自回去午睡。   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各自房中都有事忙,也不便同这些小辈们一道玩耍。于是,孔老夫人,梅老太太和三位梅家夫人相继离开后,便由庄氏做主觉,领了梅家几位姑娘和白苏墨一道简单游览梅府去了。   何氏身子弱,没有一道。   梅家的几位姑娘都是陪衬,白苏墨便多同庄氏一处。   梅府分东西南北四院。   每个院子又都以一季的景致为主。   譬如东院是春景,便多栽了桃树和杏树,春日的时候别有一番颜色。西院以夏季为主,西院院中便有一个大的荷花塘,夏日的时候府中的女眷多到西院中赏荷花,纳凉。南院以秋季景色为主,多种的便是菊花和茱萸,秋季颜色最好。北院便是以冬季为主,就栽了长青的青竹和腊梅。   这样雅致的布景,便也只有梅家这样的世族门第能有能力布置得出来。再加之梅府占地比国公府还要大许多,这梅府中,就真如同一片小天地一般。   所以,并未京中的世族大家才是世族大家。   其实不在京中的,反倒更为逍遥自在。   白苏墨心中唏嘘。   梅府太大,一下午也逛不完一处。眼下又正当是夏日,便游得是西院,正好赏荷花,在树荫下乘凉,走走歇歇,倒也不觉得多累。再加上庄氏热情,梅府的三位姑娘也和善,这一路游览也并未觉得无趣。   只兴许是这果子酒的后劲儿,到了此时才忽得上了头。   白苏墨有些犯困,只得朝庄氏请辞。   今日在聚云阁都见到白苏墨饮得有些多,只当她真是酒量好,眼下看来,怕是酒的后劲儿足了些。   庄氏便先领了她回东院,梅家的三位姑娘也各自回了各自的苑中。   等到雍文阁,庄氏也不多逗留,看着宝澶扶了她回屋休息,这才放心离开。   白苏墨是真的有几分酒意上了头。   宝澶伺候她歇下,又在一旁给她摇了摇画扇,等她入睡了,才从内屋退了出来。   缈言和胭脂早前没有去聚云阁,见宝澶出来,胭脂便问:“小姐晌午饮多了?”   宝澶道:“应当也没多饮多少,许是饮得有些急了,又在西院里赏荷花时吹了些风,才上头了,当是不打紧的。”   胭脂和缈言这才放下心来。   “老太太可醒了?”宝澶问。   缈言道:“老太太早前便醒了,方才,梅家的七公子还来了,在外阁间那头同老太太一道说话呢!应是在等着小姐回来,谁想小姐饮得有些多,在屋中歇下了,怕是白等了。”   宝澶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几人都低声笑了笑。   这梅府上下的心思,她们几人都看得出来。   昨日是梅府的四公子来城门口迎接的小姐,一路说话回的梅府,今日便是梅府的七公子来了。这是变着方的寻了时机同小姐在一处,倒是小姐这头才歇下,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起呢。   (第三更亲密)   白苏墨醒来,确实都过了黄昏许久了。   白说明揉了揉眼睛,复又看了看天色,才忽得想起早前钱誉说的黄昏前后回来雍文阁。   “宝澶。”她唤了一声。   宝澶撩起帘栊入了屋内。   “扶我洗漱。”这回倒是积极主动。   宝澶也唤了胭脂和缈言来帮忙。   宝澶替她更衣,她问道:“祖母那边可吃过晚饭了?”   宝澶笑道:“吃过了,今日梅府的七公子来了,应是来寻小姐的,可小姐果子酒上了头,歇下了,梅府的七公子便一直在外阁间那头陪着老太太说话,方才也是陪老太太一道用过晚饭的,眼下啊,还没走,应是没见到小姐,不甘心,便一直磨着老太太那边呢。”   白苏墨倒是意外。   宝澶又道:“奴婢看呀,小姐用过饭,还是去趟外阁间看看,怎么也得露个面,否则这七公子还不知道要烦老太太到什么时候呢!奴婢都替老太太闹心。”   白苏墨瞪她一眼。   宝澶掩袖笑笑。   更衣出来,胭脂伺候她梳妆。   缈言那头也在东暖阁的外阁间里将晚饭布好,晚饭没同梅老太太一道用,梅老太太吩咐小厨房留了些饭菜。   白苏墨正好简单用了些:“去外祖母那里吧。”   缈言和胭脂留下收拾。   东暖阁又在雍文阁内,不足五十步便可到,外阁间那头又有余韶和刘嬷嬷伺候着,宝澶便也没有跟去。   苑中挂了灯笼,路也好见。   自东暖阁转转交便是雍文阁外阁间了。   白苏墨低眉走着。   片刻便见眼前一道身影,正好自苑外走了进来。   钱誉也驻足。   偏偏恰好,又是同一时候。   先前给钱誉领路的婢女福了福身,路也带到,便退了出去了。   这雍文阁中住的是梅老夫人,苑中梅家的奴仆也多是粗使的老妈子和丫鬟,极少在苑中走动。刘嬷嬷和余韶又在屋中伺候梅老太太,这外阁间内有说话声传来,这苑中便没了旁人。   拐角处本就枝繁叶茂,又并着这厢灯火昏黄。   旁人倒是看不见。   便只有他二人。   许是眼下气氛使然,白苏墨稍许上前,只低头道了句:“走吧。”她原本就不平静的心底下仿佛藏了一池春水。   她本已从他身侧走过,却被他伸手揽回:“苏墨。”   他言语里分明有笑意。   白苏墨只觉心底不受控制般,砰砰跳了几声,好似小鹿乱撞。   他已唤她,她并未应声。   先前将她揽回的手,忽得将她揽到怀中,白苏墨只觉心跳都倏然漏了一拍,咬紧了下唇,才没有出声。   他的呼吸抵在她额头,她仿佛都能感受到他温和润泽的呼吸。   “我很想你。”有些遮光的角落里,他的声音仿佛格外动人心魄。   “有多想……”她似是脱口而出。   身前的人微怔。   片刻,白苏墨便觉被熟悉的双唇抵在墙角,吻得窒息。   ……   摸马吊牌的时候,白苏墨还在心猿意马。   钱誉应了梅老太太摸马吊牌。   摸马吊牌需要四人。   梅老太太会,钱誉会,苏晋元能凑数,白苏墨却是不会,她原本想在一侧看着便是,谁想梅家七公子梅佑繁却自告奋勇同她一伙。   她想推辞,外祖母却点头,朝梅佑繁道,也好,正好教教她,省得回回在一侧看。   四方桌,钱誉,苏晋元和梅老太太一人坐了一侧。   白苏墨同梅佑繁一伙,白苏墨坐了位置,梅佑繁便站在她身后。   她摸牌的时候,给她讲解这牌是何意。   等摸好了牌,又手把手教她如何插牌,如何算做胜负。   马吊牌由四人打,每人先取八张牌,剩余八张放在桌子中间。四人轮流出牌、取牌,出牌以大击小。打马吊牌有庄家、闲家之分。   庄无定主,可轮流坐。因而三个闲家合力攻击庄家,使之下庄。   白苏墨本就心有旁骛,梅佑繁说了一大通,她看似在听,实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听进去几分。   待得开始出牌的时候,也近乎都是梅佑繁代劳。   他说哪张,她便出哪张。   偏偏这一轮她还抽到了庄家,被另外三房围攻。   她手气倒是壮,可实在不怎么会打,不多时便输了第一局。   输了便再来,本也没什么。   可她坐着,梅佑繁站着,自然个头高出她许多,说话也不方便,梅佑繁便撑手,俯身同她交谈,再加之又不便旁人听到他们议论牌局,声音自然轻。   这姿势动作自然便亲密了些。   白苏墨目光瞥过,钱誉正巧在她对侧。   既未看她,也未没怎么说话。   白苏墨总觉心底何处不对。   偏偏她又手壮,连抽了几局庄家,梅佑繁其实牌技也不见得好,只是同白苏墨一道,便总想着要找回面子,却偏偏怎么都赢不了一般。   几盘下来,梅佑繁起初倒是还有耐心。   可再往后,兴许是连他自己都没有信心,却又急于表现,便连梅老太太都听出有些急了。   钱誉依旧默不作声。   只是回回出牌,都似能扼住他喉咙一般。   他若是庄家,钱誉便能回回卡死他。   他若是闲家,钱誉便又忽得溃不成军。   总归,也就□□盘下来,梅佑繁已经有些烦躁。   白苏墨想起苏晋元早前说的,梅府几个公子哥中梅佑繁最小,性子倒是直率,却有些急性子,总是惹祸,三房的梅家三爷和三夫人终日跟在他身后给他收拾残局。眼下,还是外祖母和她在这里,梅佑繁这胜负心上来都有些谁也不认的模样。   白苏墨看了外祖母一眼,回头朝梅佑繁笑盈盈道:“七哥,我本也不太会,不如我看你打?”   梅佑繁此时就想着打马吊牌的事,哪里还想的到别处去,白苏墨这么一说,他也就迟疑了一瞬间,而后便同白苏墨交还了位置。   梅老太太看了白苏墨一眼,又看看梅佑繁,唇瓣还是笑意,并未言何。   苏晋元却笑:“表姐,你来帮我看看啊。”   她能帮他看什么,不过是苏晋元应是同这梅佑繁来上气了。   白苏墨不想煽风点火。   钱誉解围:“白小姐可否帮我抓一把牌,我去饮口茶。”   白苏墨顺着台阶便下。   抓拍和插牌她是会了,钱誉果真借着这个机会端起茶盏饮了口,而后,放下茶盏,似是也没怎么上前,只是远远在她身后,也不似早前梅佑繁那般俯身亲近。   只是白苏墨真的不会,先前也没花心思学,眼下,也真的不知应当出什么,便频频回头问他。   他才耐心同她道,这是“十字门”,这是“万字门”,这是“索字门”,这是“文钱门”。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又有耐性。   讲得透彻,又极是好懂,白苏墨还能主动问两句。   梅佑繁这才怔住。   这一巴掌才打得他似是有些清醒了,他今日又不是来同苏晋元赌气争高低的,他是来见白苏墨的。   可先前分明那么好的开局,他同白苏墨一伙,大可十分亲密……   而眼下,钱誉分明也不似他先前那般俯身同白苏墨离得近,可他分明离得远,却又似言谈之间更为亲近。   梅佑繁这才有些慌了。   倒不是慌钱誉是否存了旁的心思。   而是慌同钱誉这么一对比,他在姑奶奶和苏晋元这头,似是脸都丢尽了。   可又不敢说破,这牌还得继续打下去。   “钱誉,这下应当出哪张?”白苏墨问,她方才才被外祖母关了几张牌,眼下不敢冒失了。   钱誉笑笑:“都好。”   白苏墨笑了笑,好似心中有了底气,随意丢了一张。   苏晋元大笑,“呀!好牌!”   白苏墨有些傻眼,回头望望钱誉。   钱誉难得俯身,轻声耳语道:“输赢不重要,开心便好。”   白苏墨瞥他。   他亦看她,唇畔微微勾了勾。 第42章 可曾心悦   (第一更端倪)   似是从这厢起,摸马吊牌才进入正轨。   梅老太太本就喜欢摸马吊牌,苏晋元和梅佑繁会摸,白苏墨这厢虽是有些胡乱出着,可有钱誉看着也能跟着打着走。   最让梅老太太舒心的是,回回她有好牌,又当庄家,钱誉便不拦着白苏墨乱打,她是摸得如鱼得水。钱誉盯着白苏墨摸牌,是先由着她乱打,再同她说前因后果,白苏墨事后恍然大悟,却也不恼。这两人凑一处摸牌,倒是份外和谐。   梅老太太不由多看两眼,两人凑一处摸牌的时候,分明没有特殊之处,却又直让人觉得那是一个赏心悦目。   梅老太太想饮茶的时候,便也让钱誉帮着摸牌。   梅老太太便在他身后看。   等看了两轮,才算是心如明镜了。   这钱誉不仅是会摸马吊,而且牌技还好得很。   但越是好,便越是大智若愚。   譬如见白苏墨牌好的时候,会有意放水,白苏墨竟能自己打赢一把庄家了,苏晋元和梅佑繁都刮目相看。   梅老太太却看得清清楚楚,这背后没少有钱誉的功劳。   他不光是牌技好,怕是连牌都能算得出。   分明心中有数,却不显怀。   还将这牌桌上各个都哄得眉开眼笑的,这外阁间内都是笑声。   便是梅佑繁,先前还有些恼,而后也都一处欢声笑语。   梅老太太不由又多看了钱誉两眼。   钱誉哪里知晓。   等到梅老太太喝过茶,钱誉便又主动起身让她。   苏晋元招呼钱誉来他这处。   可明眼人一看苏晋元就舍不得手中的马吊牌,钱誉笑了笑。   白苏墨起身:“还给你。”   她看他,他便没有再推辞。   牌局继续,白苏墨坐在梅老太太身侧,不时帮梅老太太摸摸牌,或是四处走走看看。   到钱誉处,似是也并无什么不同。   有时驻足看上两眼,便“啧啧”向梅老太太,苏晋元和梅佑繁笑道:“呀,你们这把可得小心了,有人的牌抓得不要太好。”   苏晋元噗嗤笑出声来。   梅佑繁也笑。   梅老太太摇头:“瞧瞧,你这还让人家的牌还怎么打?”   白苏墨哪里管。   钱誉看了她一眼,似是若无其事,心底却微微荡起层层涟漪。   她有心同他玩笑,他甘之若饴。   白苏墨莞尔,便站在他身后看。   这一句,梅老太太,苏晋元和梅佑繁果然如临大敌,更由得白苏墨的这句话,苏晋元干脆喊上了台面,谁出牌,谁拦截。   梅老太太险些笑岔气。   梅佑繁也忽然配合苏晋元得很。   三人‘沆瀣一气’,不遗余力。   白苏墨笑了笑,依旧是站在钱誉身后看。   他的牌分明很好,也似是一直不怎么看重胜负,这一局却打得谨慎。   白苏墨几次见他将好牌拆了出,苏晋元便乘胜追击,一连串的王牌跟着蜂拥而出,接过见他手中还有保命牌,便傻了眼儿。   梅佑繁先前是跟着苏晋元一顿围追堵截,大牌全都通通下了场拦截钱誉,这会子,和苏晋元一样在一侧干着急。   钱誉手中却还有大牌在。   只剩梅老太太还有余力与之一搏。   苏晋元谄媚:“还得祖母坐阵啊。”   梅老太太睨他一眼,继续摸牌。   梅老太太的牌路稳,不见兔子不撒鹰,同苏晋元和梅佑繁的爽牌套路不同,而钱誉分明是吃透了梅老太太的牌路。眼下,故意下了套给梅老太太,梅老太太权衡稍许,眼见就要抽牌,白苏墨轻咳:“外祖母,他诈你呢……”   钱誉手中顿了顿,回眸看她。   众人一眼可见的哀怨。   苏晋元实在忍不住笑出眼泪来。   梅老太太也跟着笑得岔了气儿。   梅佑繁也没闲下。   钱誉这一手惊世好牌,便在三家的围追堵截和白苏墨的不遗余力下,彻底被打成了筛子。   白苏墨也笑了起来。   钱誉没说什么,便也跟着抿了抿唇。   ……   这一晚的马吊牌便打得梅老太太很是欢喜。   夜色已深。   刘嬷嬷提醒了两回,这牌场子才不得不要撤了。   梅老太太很是不舍。   白苏墨也忽得愣住,今晚到这里便结束了?   她瞥向钱誉。   钱誉看着她,低眉笑了笑。   白苏墨忽觉被他看穿了心思,心头微微一滞。片刻,却也笑了起来,不觉有什么不好。   只是今日的马吊牌本就是钱誉提议的,钱誉哪里好再主动约?   而梅老太太口中的再寻时间,怕是也不好寻时间了。   纷纷同梅老太太辞别,梅老太太笑眯眯点头,又让余韶去送。   有苏晋元和梅佑繁在,她自然不能同钱誉一处。白苏墨同苏晋元一道,一面说话一面往苑中去,梅佑繁则和钱誉走在前端。   先到雍文阁苑子的拐角处。   白苏墨驻足。   苏晋元也驻足:“表姐,别送了。”   白苏墨笑了笑。   钱誉和梅佑繁也转身看她。   “苏墨,改日再来寻你。”看得出来梅佑繁是极想同她一处的,苏晋元眸间有笑意,钱誉瞥目过去。   白苏墨福了福身,同他三人道别。   拐角处灯火不明,三人是目送她进了东暖阁的外阁间,才一道出了苑落。   ……   宝澶和缈言,胭脂正在一处说话,见了白苏墨都涌了上来。   “今日的马吊牌摸得如何?”   “小姐可见过梅府的七公子了?”   “老太太可喜欢七公子?”   一人一句,便似觉得方才的牌局就是为了招呼梅佑繁而设的。下午的时候见白苏墨对这个梅府七公子没有多大兴趣,可这马吊牌摸了这久才回来,应是挺欢喜。   白苏墨一人头上给了一记闷响。   三人纷纷吃痛。   “累了,想泡个热水澡睡了,水可有备好?”白苏墨伸了个懒腰,一幅慵懒模样,好似不想多提旁事。   三人才想起她惯来是没有多少兴趣在棋牌上的,应是应付了一宿梅七公子这边,乏也乏似了,这才恍然大悟,跑去准备泡澡的事情去了。   白苏墨心底悄悄舒了口气。   耳房宽衣。   七月盛夏,浴桶内的水也不会太热。   白苏墨将头发绾起,仰首靠在浴桶边沿。   这一整日都好似奇幻一般。   她原以为要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钱誉,却在晨间外祖母处便见到他,还和他一道同外祖母一起喝粥。   钱誉离时,她心中还失落过,却不想钱誉又约了外祖母一道打马吊牌。   她心情便似从谷底又至云霄。   后来见梅府女眷,晌午饭时,她还有意多饮了些果子酒,宝澶都不觉得,旁人哪里会觉察?   她昨日已见过梅佑康,梅家今日定然还会安排旁人同她见面,她不见也不好,所幸借着酒醉的引子在东暖阁内好好睡上一觉。   醒的时候,听闻梅佑繁也在外祖母处,不见有要走的意思。等打上马吊牌的时候,又非要同她一伙,举止略有亲近。她分明见到钱誉眼中有愠色,却不显露。   白苏墨笑了笑。   有人惯来沉稳,也善装模作样,也会有醋意的时候?   后来钱誉教她打牌,她却是听得认真。   她极少有时间同他一处,这仿佛是最长的一次。   虽有旁人,却也其乐融融。   有梅佑繁在前,钱誉同她适时保持距离,旁人也不觉有何不妥,反而觉得他君子风度。他是回回都做耐心讲解的模样,却频繁俯身起身,气息分明在她耳后撩拨,却不显露。在她实在有些绷不住,转眸看他的时候,又分明见到他眼底的笑意。   他将外祖母哄得很是高兴。   她从不喜欢摸马吊牌,今日也都玩得尽兴。   更勿说,先前还剑拔弩张的晋元和梅佑繁。   浴桶中,白苏墨仰首靠在桶沿边,眼底笑意收起,只剩隐隐出神。   钱誉似是时时处处与旁人不同。   她却喜欢他的不同。   大凡有他在的时候,她眼中似是旁人都黯然失色。   白苏墨深吸一口气,沉入浴桶微热的水中。   怎么办?   她很有些不好,才将分开,她却在想明日如何才能见到他?   想起去雍文阁前,他说想她,她问他多想,他将她抵在枝繁叶茂的墙角深吻,一直从唇间到耳后……   ******   雍文阁内,余韶在外阁间收拾茶盏和马吊牌。   刘嬷嬷伺候梅老太太在内屋洗漱。梅老太太今晚的马吊牌打得很是欢喜,刘嬷嬷催了三两次才作罢。   等洗漱完,上了床榻,梅老太太才摸了摸肩膀,摇头道:“先前光顾着摸牌子,正起劲儿的时候倒真还不觉得,眼下才晓得这腰和腿都是痛的,幸亏你提醒。”   刘嬷嬷上前,替她揉肩膀和腰,一面道:“老夫人,咱可不比年轻时候了,要真是喜欢摸牌,隔日再唤几人来作陪便是,何必都可这一日来?”   梅老太太看她:“你觉得梅家老七如何?”   刘嬷嬷叹道:“老夫人心中有数,何必来问老奴……”   梅老太太伸手指了指她,笑道:“瞧瞧,回回都似我逼你一般。”   刘嬷嬷这才笑道:“这梅府的七公子年纪轻了些,性子便也跟着急了些,梅府三房这头怕是没少废心思。今日同老夫人还有小姐一处,都能同公子摸牌斗气,是不够沉稳。说起来……”言及此处,刘嬷嬷顿了顿。   梅老太太看她:“你这说一半停一半的算什么?”   刘嬷嬷福了福身:“老奴是怕说错话,老夫人怪。”   梅老太太睨她:“快说快说,我何时怪过你。”   刘嬷嬷又道:“梅府的人始终是老夫人的娘家人,老奴本也不该多嘴,可这梅家七公子确实欠妥当了些,先不说当着您和小姐的面同公子摸牌斗气,就是小姐同他在一处摸牌,一时半刻没学会,他两局下场便就急躁了,若不是小姐机灵给推脱了去,指不定当下就僵一处去了,这牌桌上多大个事儿?日后还能指望着他照顾小姐?”   梅老太太是没责怪:“你说得没毛病。”   刘嬷嬷继续:“再退一步说,沉得住气是一回事,可老奴见他分明借着摸牌同小姐亲近,小姐是有意避开了,他还似没个心神似的,倒后来,全叫钱公子给比了下去。”   说到钱誉,梅老太太也笑:“这才是个聪明的,分明比谁都会打,也不讨个输赢什么的。我看他在那里教墨墨,很是耐心,摸牌的时候,也顾及这场上的几个人脸色来。你看后面,人人都高高兴兴的,这钱誉啊,功不可没。”   刘嬷嬷笑:“老夫人很喜欢他。”   梅老太太道:“我是觉得同他投缘,也喜欢他。你可别说,今日刚见过梅家老七,再看看钱誉,怎么都觉得钱誉同墨墨在一处的时候,很是般配……”   刘嬷嬷停了手中活计:“老夫人,这钱誉可是商贾出生,如何配得上小姐?”   梅老太太叹道:“可我是看在眼里,墨墨瞧他的眼神都分明与旁人不同……”   刘嬷嬷微顿:“老夫人可是看错了?”   梅老太太道:“看不看错,寻个时间再看看不就是了?”   刘嬷嬷颔首。   (第二更梅佑泉)   翌日,宝澶伺候白苏墨早起。   梅老太太有早起的习惯,白苏墨难得有机会同外祖母一处,早饭便都是要一道在雍文阁的外阁间一起吃的。   收拾妥当,宝澶便扶了她往外阁间去。   雍文阁苑内草木茂盛,再加上晨间,日后还未上来,苑中倒也凉爽。   行至外阁间门口,听外阁间内有说话的声音传来,白苏墨心底微滞。明知昨日钱誉才前后来了雍文阁两次,此时在雍文阁外阁间的应当不是他,可白苏墨心底还是莫名期盼。   临到门口,白苏墨深吸了一口。   眸间期盼,在抬眸见到梅老太太身边身影时,还是悉数淡了去。   可世家贵女自有世家贵女的礼数,对方也觉察不出来。   梅老太太见她入内,便也停下说话声,朝白苏墨道:“墨墨,这是佑泉,你当唤一声六哥。”   梅家老六,梅佑泉。   白苏墨笑了笑,福了福身,唤了声:“六哥好。”   “苏苏苏……苏墨……妹妹妹……妹……客气了……”梅佑泉也知晓自己结巴,一闭口,便歉意笑笑。这笑意很是憨厚,又恳切。   白苏墨看了外祖母一眼,又想起晋元早前说起的,梅家老六最温和,也最好说话,相处起来最融洽,怕是梅家兄弟几人中最好的一个,人是真和善,也真替人着想,是个实打实的好人,只是十句里有九句结巴……   白苏墨低眉。   见过梅佑康,梅佑繁,今日怕是梅佑泉了。   梅老太太唤了她来跟前落座。   余韶盛饭。   三人简单用了几口。   今日钱誉不在,白苏墨不似昨日吃得那般有胃口,却也没失旁的礼数。   只是梅佑泉确实是结巴,却不是苏晋元口中的十句中有九句,而是十句中有十句都是结巴才对。   所以起初的时候,梅老太太还一面用饭,一面主动找话同梅佑泉说,片刻,却发现这么一来一回,这顿早饭只怕要吃到晌午都吃不完了。   梅老太太所幸噤声。   三人都心照不宣,这顿早饭便很快用完。   只是白苏墨觉得比同梅佑康和梅佑繁一处都还要尴尬上一些。   等用晚饭,余韶端来漱口水。   白苏墨低头漱了口,放漱口盅放回托盘处,才见梅佑泉朝她道:“苏苏苏……苏墨妹……妹妹,你到骄骄骄……骄城几日,还未去骄城逛逛逛……逛过,今日正好我有空……空空……领你去骄……娇娇城转转?”   饶是白苏墨这般教养都楞住了。   早前只是听他说短句,似是还好,眼下忽得来这么一个大长句,听得白苏墨心中都委实替他捏了一把汗。   梅佑泉应是自己也害羞了,便低了低头,憨厚笑笑。   白苏墨看了看梅老太太。   梅老太太摇了摇头。   ……   骄城其实不小,便是花上四五日都逛不完,今日不过是走马观花,让梅佑泉同她一道罢了。   起初白苏墨也没想太明白,梅佑泉是结巴,带她逛骄城这样的安排,不应当留给还未露面的梅佑均,或是早前的梅佑康或梅佑繁也好,为何要交给梅佑泉呢?   可小半晌下来,她算是弄明白了。   类似带她逛骄城的安排,梅佑泉还可做些事前准备,于是连说辞都是提前想好备好的,力求字斟句酌,说起来便更多流畅些,若真是换了梅佑泉来城门口接她,或是陪外祖母一道打马吊牌,恐怕才要更遭。   也由得梅佑泉早有准备,这一路听他说话也不算太累,加之梅佑泉其实人真的很好,有时见自己实在说不下去,便也不勉强自己说,再勉强她听了。   伸手挠了挠头脑勺,笑笑就是了。   反倒让人觉得亲和。   “拖拖拖……拖累你了……苏苏苏……苏墨妹妹。”梅佑泉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明知这兄弟几人之中,唯独他是最不合适,但祖父祖母又不好偏心,他便只得让她出来同他走一遭。   “六哥哥,真的没有。”白苏墨莞尔。   听到这句,白苏墨忍不住又笑了笑。   其实这一路,她一直能听到梅佑泉心底的声音。   有意思的是,梅佑泉嘴上虽然结巴,但心底的声音却不是结巴的。而他每次说话之前,因为特别紧张,所以都会在心底先默念一遍,才会张口说与她听。而他默念的声音,她都能全然听了去,故而他嘴上再说一遍时,她本也没花多少精力听。   实在见他有难处,都憋红了脸的时候,还会帮他解围。   譬如,六哥哥可是说这家百年老店的凉茶是不容错过的?   梅佑泉便如释重负得拼命点头,再加笑意盈人。   喝凉茶也好,白苏墨也不必见他如此辛苦。   梅佑泉也真心欢喜。   ……   喝茶便喝茶罢,白苏墨都不敢抬眸看他了,明知这是对方的心里话,可总觉就似在她面前直接说出口的一般,让人尴尬不已。   最后,凉茶也算喝完,却还不到晌午。   梅佑泉才开口:“苏苏苏……苏墨妹妹……我们去去去…………”   白苏墨想死的心都有了。   终于等到他口中的莲香楼炖鱼头几个字出来,白苏墨欢喜道:“好呀。”   白苏墨想,难不成她还能不答应吗?   总归,很快便到了莲香楼。   梅家在骄城是数一数二的高门邸户,梅佑泉是梅家六公子,他今日要来,莲香楼自然是将最好的位置都留与了他。   四楼临着麓水河畔的露台。   又有参天的古木遮蔽,借着地势,不仅不热,还能有河风自麓水上吹来,十分凉爽。其实临河畔的地方大多蚊虫,可这古木似是本就有驱蚊虫的味道,在这里,竟是比旁的地方都要来得舒适。   梅佑泉应当是莲香楼的常客。   吃饭应是两人之间最不尴尬的事情了。   尤其是吃鱼的地方。   鱼有鱼刺,吃得时候要特别小心,本就要少说话,如此一来,倒还真的扬长避短。   白苏墨觉得这梅佑泉其实有些心思。   而更有趣的是,梅佑泉在此处反倒不怎么太过结巴了。   想来结巴,大多是心里原因,只要在放松之处,心底平和,应当便会平顺很多。   梅佑泉开口:“苏苏苏……苏墨妹妹…………”   白苏墨礼貌等他说完。   “很好吃。”她拿出手帕擦了擦嘴。   梅佑泉憨厚笑笑。   白苏墨简直三观尽毁。   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梅佑泉本就是个憨厚的,眼见她这么朝他笑,心中不免咯噔一声,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原本就有些结巴,眼下便更支支吾吾道:“苏苏苏苏……苏墨妹妹…………”   白苏墨强忍着笑意,见他说完起身,慌慌张张便下了楼去。   应是真的害羞,借故躲她去了。   等他下了楼,小跑的身影,她自四楼的楼台都能见到时,白苏墨才算真的笑了出来。   她这偶尔能听到旁人心声的技能,若是应景起来的时候,还真是有些尴尬窘迫,就似偷听一般,其实很有些不合礼数。   可惜她又控制不了何时能听,何时不能听,何人能听,何人不能听……   白苏墨脸上笑意未敛,眼神直直盯着在街边买冰糖葫芦梅佑泉,笑盈盈没有移目。   忽得,只觉身边有人。   白苏墨蓦地回头,眼中还有未尽笑意,便见钱誉稍许有些烦躁。   “……钱誉。”   白苏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待得见到钱誉是在看梅佑泉时,白苏墨忽然觉得,这事儿怕是有些解释不清楚了。   (第三更可曾心悦)   “那个……”白苏墨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   “嗯。”钱誉笑了笑,忽然牵起她的手。   她诧异看他,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他牵了下楼,穿过莲香楼的后厨弄堂,瞬间便到了街道的另一头。   白苏墨才忽然想起这是骄城。   这里没有人认识她是白苏墨,没有人认识她是国公爷的孙女。   钱誉牵了她的手,快步在街上穿梭。   而这街上本就人影绰绰,于旁人而言,他二人不过是生得好看的一对情侣罢了,看一眼便是,谁有多的功夫一直注意他们?   钱誉牵着她从一个街口跑到另一个街口,她口中有些喘,心底却是如小鹿乱撞一般,又隐隐携了几分欢喜。   待得跑出三四个街口,穿到一个莫名的小巷子中,白苏墨只觉脚下都有些乏了,钱誉便停了下来。   白苏墨回头看了看,哪里还有先前街道的影子,都不知跑出去多远了?   她自幼跟着爷爷锻炼身体,这还算能跟得上的,只是额头上也浸了曾薄薄的汗水,俯身喘了两口气,才抬眸看他。   只是方才直得腰,还来不及褪去脸上的红色,便被人抵至墙边。他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揽住她的腰间,“可有要同我解释的?”   白苏墨忽得笑了:“没有。”   “那便不解释了。”他狠狠含上她的双唇。   小巷狭长,热闹繁华的声音自两端的街道传来。   他如若无人一般,肆无忌惮同她在小巷间拥吻。   有人先前分明已经见得他眼中的醋意,却还是挑衅一般朝他应了没有二字,他也是恼意。   她向来都是如此,好似什么都没多做,却能回回吃得定他。   他唇间吻得更深。   她微顿。   他亦睁眼,唇边松开,却见白苏墨在笑。   又是熟悉的心跳声,白苏墨眸间秋水潋滟。   钱誉瞥过目去,   只是他本就俯身揽着她,她离他也近,他瞥目过去,心底似小鹿乱撞,却如往常般露出修颈一侧。   白苏墨强忍住笑意,恶作剧心起,便脚下一垫。   钱誉只觉狠狠吃痛!   她竟又咬了他脖子!   “白苏墨……”他话音未落,只见她再踮起脚尖,伸手揽住他后颈,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嘴角,“还疼吗?”   他微楞,似是根本移不开双目,只能凝视她的眼睛。   却也在这双眼眸里沉沦。   嗯,傻子。   白苏墨莞尔,温柔吻上她先前咬过的痕迹。   钱誉双手揽紧她,垂眸。   ……   不过才晌午过后。   骄城本就不小,也是周遭几个郡县的商贸集中之地,所以钱誉才会在骄城呆这许久。   他晌午本是同人一处在莲香楼吃饭,正好见到白苏墨同梅佑泉一处,他本也不想做旁的事,只是他就在四楼邻桌,不时听到白苏墨笑声,这才心中烦躁。   可再多醋意和烦躁,都抵不过一抹温柔。   钱誉还是不自在的扯了扯衣领,先前真被白苏墨咬疼了,幸好眼下还有衣领遮住。   他下午还需同人谈事,白苏墨便在一旁等他,也不打扰,只是不时朝他看去,见他谈起生意上的事情来应对得当,游刃有余,时常便听对面的人朗声大笑,既而道好。   她就算远远的,听不清,也猜到应是谈得极其顺利。   出神的时候,便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绣花鞋,偷偷想,原来钱誉平日里应对的都是这样的人和事,谈吐间有沟壑,决断和魄力都写在脸上。   白苏墨忍不住低头笑笑,想起初见钱誉的时候,他握着躲债的赵十三的手,戏谑笑道,竟值五十两银子,待得吓得赵十三魂都没有半条了之后,又才一口气说了什么十两生百两,百两生三百两,三百两生一千两云云。   她托腮看他。   他认真做事的时候,便似眸间有万千荣华。   她脸颊微微红了红。   ……   许久,见他起身。   白苏墨也起身。   等钱誉同对方辞别,便牵了她的手离开。   “等久了?”他温和看她。   白苏墨摇头:“不久,只看了一会儿你,时间便过了。”   他心底微暖,趁无旁人在,于她额头亲了亲,才又牵了她的手:“白姑娘,可有兴致与钱誉骄城一游?”   白苏墨笑:“没有。”   钱誉只觉熟悉的恼火感再次涌上心头,便也不再问她了,只牵着她就往前走。   在骄城,旁人哪里认识他二人?   他二人本就手牵着手,眸间都是彼此的笑意,如此亲近,便如同一对璧人一般,旁人哪里会多想?   从先前的布装出来,便一直在集市闲逛。   有一同尝糕点。   一道饮凉茶。   钱誉教她认各式各样的布料,握着她的手一处感受布料的丝滑与粗糙,白苏墨莫名脸红。待得一袭红绸前,钱誉轻声道,做嫁衣用的。   她回眸看他。   他低眉笑笑,也不言何,只忽得揽紧她在臂弯,眸间星辰日月。   集市头,走到集市尾。   天色都渐黄昏,他拾起一枚簪子,插进她发间。   她伸手摸了摸,似是想取下看。   他却制止:“好看。”   白苏墨便没有坚持。   抬眸时,轻尘在落霞间轻舞,怕是要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同他在一处的时光仿佛过得都是如此快,白苏墨微怔。   钱誉似是也会意。   他将她拽走,她也撇下梅佑泉,稍后恐怕还不知晓要如何交差……   白苏墨先前也似通通抛之脑后。   等到眼下黄昏,才觉手间余温尚暖,却忽得将要分开。   “钱誉。”她还是朝他莞尔。   钱誉凝眸看她。   “今日很开心,昨日也很开心……”白苏墨忽得不知当说什么,只是望着他,还是道:“我们……”   钱誉打断:“白苏墨。”   她心底微顿,却不由噤声,也凝眸看他。   “再同我呆一个时辰?”他似是询问,又似祈求。   她心底未澜。   他俯身,蓦地将她打横抱起。   她下意识揽住他后颈。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前方就是麓水河畔码头,泊了许多乌篷船。   艘艘船上都挂了灯笼,还未入夜,河畔边却已有入夜的气息。   他放下她,牵她上船,她弯身时,他伸手挡在她头顶和乌篷之间,她果真没站稳,摇晃时戳上他的掌心,才见他于细致处的用心。   “公子,去何处?”船家笑眯眯问。   “在江面呆一个时辰。”钱誉言简意赅。   船家立即领会。   麓水宽阔,骄城也似古时的兴旺城市一般,临水而兴,但到了眼下,却多是乌篷船这般渡人的闲情逸致活计,不似早前的水运。   江面上的乌篷船已有许多,或三三五五一处,谈天论地的。   或年轻男女一处,相顾无言的。   钱誉拉她坐至怀中。   白苏墨心底微颤,不知他要作何。   耳旁是船桨击水的声音,并着水花溅起,她坐在他怀中,他刚好对着她侧颊,尤其暧昧绮丽。   白苏墨近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钱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亦今日高兴,昨日也高兴,白苏墨,我喜欢你……”   白苏墨低眉,鼻尖贴上他鼻尖,轻柔道:“喜欢。”   “有多喜欢?”他也如法炮制。   “同你一样。”她亦学他,亲上他嘴角。   ******   入夜时候,白苏墨才踱步到梅府。   门口小厮认得她,“白小姐。”   虽不知为何只见她一人,却还是快步迎上,又让小厮将她领至东院,雍文阁。   刚如院中,便见宝澶从雍文阁外阁间出来。   见了她,似是目露惊喜:“小姐,你回来了?”   白苏墨问道:“怎么了?”   宝澶拉她到一处,悄声道:“老太太方才还在寻了奴婢来问,小姐可回来了?小姐,你怎么才回来?”   宝澶又看了看她身后,没见到梅家六公子的身影,好奇道:“小姐怎么是自己回来的?”   白苏墨牵了她到一侧:“说来话长,梅佑泉可有来过?”   宝澶摇头:“奴婢下午一直在苑中呢,没见到梅家六公子。”   白苏墨颔首:“知晓了,先回去换身衣裳再去见祖母吧。”   宝澶点头。   白苏墨便才觉得饥肠辘辘,黄昏前后上了乌篷船,而后也没顾得吃东西。   苑中都以为她在外面吃过,只剩了些零星的点心,白苏墨简单用了两口,换了身衣裳便往雍文阁去。   梅老太太正在洗漱,余韶便道小姐来了。   白苏墨便上前,替她紧了紧毛巾。   刘嬷嬷退至一侧,看白苏墨扶了梅老太太坐下,伺候梅老太太梳洗。   梅老太太道:“这时候才回来,可是同梅家老六聊得投机?”   白苏墨笑了笑,也不隐瞒:“其实吃过晌午饭便没在一处了。”   梅老太太倒是怔住:“怎么会?那你跑去何处了,怎么眼下才回来?”   白苏墨道:“我也想在骄城逛逛,便清闲了些。”   梅老太太便才叹道:“这个梅家老六,确实难为你了。”   白苏墨笑:“其实六哥哥人挺好,就是说话有些结巴,其实人倒是好人,也很照顾人。”   梅老太太看她:“好人又如何?又不是选个好人便能嫁的。”   白苏墨笑了笑,扶她起身往床榻去,“外祖母说的是。”   上了床榻,梅老太太又道:“不过囡囡,怎么可以一人在城中逛,不怕有个旁的差池?”   白苏墨宽慰:“前日来,便听四哥哥说起过,骄城比别处都安稳,我有梅家的帖子在,在骄城能有什么差池?”   梅老太太笑了笑。   白苏墨起身:“孙女不扰外祖母休息了,明日再来。”   梅老太太颔首。   余韶去送。   刘嬷嬷上前,正欲扶梅老太太躺下,又忽得想到:“倒是奇了,若是晌午便同小姐分开了,怎么也没见梅家六公子来说声?”   梅老太太道:“方才你不也听到了吗?囡囡都说梅家老六是个好人,定是梅家老六觉得囡囡不愿意同他一处,却又不好嚼舌根子,便当做没有中途离开的事。反正若是囡囡不说,他也不说,旁人哪里知晓?”   刘嬷嬷叹道:“我怎么见着小姐不似一人去逛的城中?”   “怎么说?”梅老太太问。   刘嬷嬷道:“骄城虽然不小,可宝澶,胭脂和缈言几个丫头都不在,小姐独自一人怎么会从晌午一直逛到先前才回来?”刘嬷嬷顿了顿,又道:“除非,是有认识的人?”   梅老太太摇头:“这骄城她人生地不熟的,哪有什么认识的人?她一直跟着她爷爷在京中,认识的也都是京中的人,哪能如此巧合便在此处遇上?若是真遇上了认识的人一道,先前便提起了,定然不是……”   刘嬷嬷看她:“那老夫人,您的意思是?”   梅老太太似是也想了想,却忽得想到了什么一般,半拢了拢眉头,没有再多应声。   刘嬷嬷跟随梅老太太几十年,梅老太太这番细小动作,她也隐约猜得到几分。   “熄灯吧。”梅老太太吩咐一声。   刘嬷嬷便也不再多说旁的了,躬身熄了夜灯,只在外阁间留了一盏油灯,微微能透些灯光入到内屋,却又不扰老夫人清梦。   ……   翌日清晨,宝澶来唤白苏墨起。   白苏墨昨晚辗转反侧许久,将近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入睡。   眼下宝澶来唤,她眼睛都有几许睁不开。   “怎么了?”白苏墨伸手挡在额前,能挡一些光亮算是一些光亮,口中遂即道:“同外祖母说声,我先不同她一道用早饭了。”   宝澶叹道:“小姐,你怎么忘了,今日要去偏厅那头同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一道用早饭……”   梅老太爷,孔老夫人?   白苏墨倏然便醒了睡意,“什么时候了?”   宝澶道:“老太太身边的余韶姐姐都来催了。” 第43章 值得   (第一更麓山郊游)   本就是来梅府做客,还是陪外祖母一道来的。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是长辈,若是见他们二人还迟了,才是失了礼数,也让外祖母难做。   白苏墨赶紧让宝澶和胭脂,缈言一道伺候洗漱,更衣,梳头。三个丫鬟也都是利索的,赶在余韶来催第二次的时候,白苏墨便已穿戴整齐出了外阁间了。   余韶方才福了福身,刚唤了声“小姐”,就见刘嬷嬷搀了梅老太太自雍文阁出来。   白苏墨上前:“外祖母。”   刘嬷嬷自觉退后,换了白苏墨亲自搀扶。   “外祖母昨夜睡得可好?”白苏墨问候。   梅老太太看了看她,却是笑着应道:“不怎么好。”   梅老太太鲜有如此说话,白苏墨刚打量了两眼,便听苑外有高声传来:“姑奶奶,苏墨妹妹~”   这声音一听便是庄氏的。   庄氏是长孙长媳,看昨日的模样,应是在孔老夫人面前很受宠爱。今日,应当是特意来雍文阁接她们的。   由得庄氏打断,白苏墨没有继续再问。   庄氏快步上前,一脸歉意:“姑奶奶,苏墨妹妹莫怪,今日宁哥儿同荷姐儿赖床,奶娘也唤不起来,我这厢才在苑中耽误了。本来是四弟说要来接姑奶奶和苏墨妹妹呢,被我给活儿揽了来,这下倒好,都让姑奶奶同苏墨妹妹走到苑门口了,我这真是……”   自前日白苏墨认出她来,她又收了白苏墨的礼,庄氏对白苏墨便很是亲厚。再加上大房中也有梅佑康在,庄氏是想在姑奶奶和白苏墨面前给梅佑康添些颜面。   梅老太太抿唇笑笑:“让你亲自走一趟。”   梅老太太如此,庄氏更是歉意:“姑奶奶您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我这做晚辈的,能来接姑奶奶,是我的福气。”   庄氏会做人。   便在梅老太太另一侧搀扶,别提多亲近。   伸手不打笑脸人,梅老太太自是笑得合不拢嘴。   白苏墨也跟着莞尔。   庄氏又道:“稍后到了偏厅,得先让宁哥儿和荷姐儿给姑奶奶磕磕头,这俩孩子前日才从他们外祖父那头回来,早前还没见过姑奶奶了!”   庄氏惯来会讨老人家喜欢。   老人家都喜欢孩子,庄氏便拿了宁哥儿和荷姐儿打开话匣子,宁哥儿和荷姐儿是庄氏的一对儿女,拿他们说话倒也不显得突兀。   都是梅家的子孙,梅老太太爱屋及乌:“可像云儿哥小时候一样皮式?”   梅佑云是长房长孙,也就是庄氏的夫君。   梅老太太多疼爱这个侄孙。   庄氏便笑:“姑奶奶慧眼,老夫人总说,这宁哥儿像爹小时候一样皮便也罢了,可这荷姐儿是个姑娘,却也皮得差不到哪里去了,我这还在头疼着,要怎么规整规整。”   说起小孩子,梅老太太果真笑开了坏。   庄氏眼色很好,这便趁着梅老太太开心,补道:“其实说起来,梅家这一辈子弟里,倒还就属四弟沉稳些,连老太爷和老夫人都称颂有佳,说他时时处处都心中有数,做起事情来便游刃有余,也会照顾人……”   白苏墨心中唏嘘,果真是来替梅佑康做说客的。   不过庄氏说话极有技巧,也不让人觉得恼。   梅老太太也是个中好手:“梅家几个哥儿,各有长处,都成器,佑康我也喜欢。”   庄氏见好便收。   不多时,便至了偏厅处。   前日里白苏墨才同外祖母一道来过,当时是见的梅府的女眷,眼下却是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不过庄氏既然来接,便也有旁的女眷一同,庄氏先前又提起了宁哥儿和荷姐儿,恐怕这一屋子的人也不说。   等到偏厅,果真有冯嬷嬷在迎候:“姑奶奶和白小姐到了?”   庄氏笑道:“我还去晚了,险些就没接到。”   冯嬷嬷便也上前:“姑奶奶,老太爷和老夫人已在聚云阁候着了。”   梅老太太道好。   庄氏才问:“宁哥儿和荷姐儿可到了?”   冯嬷嬷也笑:“奶娘先前送过来了。”   庄氏这才颔首。   白苏墨早前去过聚云阁,上次同梅府的女眷一道用过的晌午饭便是在聚云阁,孔老夫人亦是上回见过了,今日便是来见梅老太爷的。   有外祖母在,白苏墨也不多拘谨。巡着礼数给梅老太爷见礼,梅老太爷朝梅老天天道了句,像绵绵。绵绵是娘亲的闺名,白苏墨便知梅老太爷早前待娘亲亲厚,这便也跟着亲近了几分。   梅老太爷同外祖母的性子有些像,大行不顾细谨,便也无多少拘礼,唤了一屋子的人落座吃饭,大人将将好好一桌,奶娘们领了庄氏的两个孩子和何氏的两个孩子在小桌上用饭。主桌上便是梅老太爷,孔老夫人,梅老太太,白苏墨,庄氏,何氏和梅家的三位姑娘。   白苏墨其实挺喜欢这样热闹的氛围。   家中平日里只有她和爷爷,尽忠阁里其实冷清,倒不如梅家这一大桌子聚一处热闹欢喜。每逢去外祖母那里,她也羡慕苏家的热闹,而后,便觉对爷爷应当更孝顺些。梅老太爷也好,外祖母也好,哪个不是膝下成群,而爷爷只有她一个孙女。   ……   这顿饭也吃得平顺。   梅老太爷问起国公爷身体安好,又问了些京中的事,白苏墨一一应对。   梅老太爷也是初次见白苏墨,见白苏墨应答有条不紊,又礼数兼具,便也跟着连连点头。   早前梅老太太提梅府几个公子哥和白苏墨的事,孔老夫人自是欢喜,但梅老太爷心中却是有疑虑的。国公爷在京中风头正盛,又极其宠爱这个孙女,他是怕养得娇惯了,日后府中的公子哥不一定能受得住。再加上日后必定是要住在京中的,若是白苏墨是个不明事理的,府中的孩子免不了受欺负。   但旁人却还道是梅府高攀了国公府。   故而梅老太爷也故意留了心思,他自己未先见白苏墨,让梅老夫人和家中几个儿媳先见过,回来各个都说入眼,他便才摆出了身姿来,这样大可还有扭转余地,旁人也不会觉得突兀。   梅老太爷心思藏得深,旁人自是看不出来。   今日见了白苏墨,这颗便似放了下来。   其实他最中意的还是老五,梅佑均。   梅家虽是苍月国中的百年世族,他也在朝中门生众多,但梅家迄今已有两代人没有入仕,长此以往也不是明智之举。   梅家这一辈子孙中,他最看重的便是梅佑均。   梅佑均在兄弟几人中天资最好,也有入仕的城府,这两年也一直在准备科考,入朝为官是时日问题,有梅家的屏障,梅佑均日后的仕途也平顺。   但若是能娶白苏墨,同国公府攀上关系,这国公爷又没有旁的儿孙,日后国公府的身家是要全数传到白苏墨这头的,佑均若是能娶白苏墨,平步青云不说,日后在京中也必定是人中龙凤。   梅老太爷心中自然有偏颇。   只是儿孙面前,一碗水端平的样子尚需做足,又不能显得急功近利。   故而才将佑均放在最后。   他好亲自照看着。   这不,眼下这顿早饭结束不久,便有丫鬟来了阁中:“老太爷,老夫人,五公子来了。”   听到五公子三个字,白苏墨便知是梅佑均到了。   这梅家四个没有婚配的公子中,唯有梅佑均没有见到了。   梅老太爷其实对梅佑均偏爱。   有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亲自坐阵,梅佑均的底气便都更足些。   白苏墨颔首,权当不觉。   “见过祖父祖母,姑奶奶。”梅佑均拱手低头,抬眸时才唤了声:“苏墨。”   梅佑康,梅佑繁和梅佑泉都是唤的声‘苏墨妹妹’,如此便显亲近,只有这梅佑均唤的声‘苏墨’,这倒让梅老太太好生看了两眼。   “五哥哥。”白苏墨福了福身,算作见礼。   正好用过饭,一行人到偏厅中落座。   梅老太爷道了句:“去扶姑奶奶。”   梅佑均才自外回来,理应上前搀扶梅老太太。   梅老太爷这一典型,便顺理成章。   白苏墨本就跟在外祖母身后,如此,倒让他二人走在一处。   “苏墨此行可还顺利?”他总需寒暄。   白苏墨笑笑:“顺利。”   她话似是不多,梅佑均却多看了两眼。   梅家三个姑娘在身后笑了笑。   偏厅入座,梅老太爷正好问起白苏墨,这两日可有逛过骄城?   白苏墨应道,昨日同六哥哥一道,大致逛了逛。   梅老太爷便道:“骄城城中不及京中繁华,倒是麓山是处好去处。”   白苏墨记得骄城城中那条河便叫麓河,却未听过麓山。   梅佑均适时朝白苏墨解释道:“麓山在骄城郊外,乘马车约是大半日的路程,麓山日出很是有名,麓山脚下也有蛙苑,不少文人雅士都会到此听取蛙声,隔日观日出,闲情逸致的还会夜间钓鱼,白日游湖……”   光是听听便是有趣。   梅家三位姑娘眼中有掠过一幅流光溢彩。   何氏不似庄氏招摇,却亦精明。   梅佑均言罢,何氏便轻咳了两声,朝孔老夫人道:“老夫人,说来家中妹妹们倒是许久没有去过麓山了,这不正好苏墨妹妹也难得来一遭,早前听五弟说起过,有同窗在麓山一带,不如借这个机会带家中妹妹和苏墨妹妹一道去玩玩?”   何氏这一句似是提醒。   梅家三位姑娘都相互看看,笑了起来。   孔老夫人也点头:“孩子们也似是许久没有一道出去玩过了,只是,苏墨同姑奶奶许久未见,这难得同姑奶奶一处,这要去上三两日,可是有些不妥?”   梅老太太看了看白苏墨,便道:“哪有什么不妥,孩子们还玩当玩,我还想着同老哥哥,老姐姐一处多说会子话呢!”   这便是同意了。   梅老太爷也面带笑意。   白苏墨知晓这几日是跑不了了。   心中悠悠一叹,便听孔老夫人又问道:“佑均,你既有同窗在麓山一带,这几日可有时间陪妹妹们去一趟麓山?”   总不能让几个姑娘自己去,何氏分明是替梅佑均铺路。   庄氏心中便有些急。   这要是去麓山,加上路上的时间,少则都要三四日,这五弟可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庄氏心中不免为四弟捏了把汗。   梅四姑娘和梅六姑娘便也有些着急了。   梅佑均却应道:“正好这几日有时间,可陪家中妹妹们去一趟麓山,只是……”言及此处,顿了顿,笑道:“只是去麓山,人多才热闹,不如再叫四哥,六弟和七弟,正好晋元也在,人多更好玩些。”   竟是主动提到梅家另外几个公子哥,梅老太太不由多看了看他。   孔老夫人也笑着颔首:“还是佑均想的周全。”   庄氏和梅家两个姑娘也跟着点头。   梅老太太心头想,果真是要入仕的人,便也比旁的几个更周全些。   梅佑均这才道白苏墨道:“早前听二嫂说,苏墨是八月初五前要走?”   白苏墨颔首:“是,八月中秋前后是太后寿辰,入宫前还有诸多琐事,需得八月初十前回京,八月初五就得走。”   梅佑均便笑:“如此,便不多费心思商议时间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明日便去麓山?”   梅家三个姑娘都笑眯眯拍手。   (第二更煮茶趣事)   自聚云阁出来,明日去麓山的事便定下了。   庄氏和何氏都惦记着回去告诉自家这一房的弟弟,梅家三个姑娘也赶紧回去收拾东西,也都没有久留。   梅老太太这头自是留下来同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说话,宝澶便先回了东暖阁收拾明日去麓山的行装。   至于白苏墨这端,梅老太爷寻了梅佑均年后要入京赴考,又对京中不熟的由头,让白苏墨同梅佑均单独相。   白苏墨知晓推脱不了,便也同梅佑均一道,大致捡了些京中有趣的事说。   她自幼耳朵听不见,旁人不多为难她,她也惯来不为难旁人。   此番虽是应对家中长辈,却也未见敷衍。   梅佑均在梅家几个公子里,谈吐最好,也是最彬彬有礼的,相处起来便也最为轻松。似是也如同晋元所说,梅佑均善揣摩人心思,便回回都恰到好处。   譬如今日在偏厅,就分明得了厅中所有的人赞誉。   “听二嫂说,你们前日在西院赏过荷花了?”梅佑均问。   白苏墨也不隐瞒:“不曾见太多,晌午的时候饮多了果子酒,后来酒意上头便回去歇息了。”   梅佑均有意思笑笑:“果子酒也能醉人?”   白苏墨额头三道黑线:“喝得有些急了。”   梅佑均也不戳穿,只是低眉笑了笑。   此番去得便是南院。   之前听庄氏说起过,梅府的东西南北四院是按各个季节布置的精致,南院多是秋景,到秋日的时候颜色最是好看,眼下,尚且盛夏。   梅佑均便寻了南院湖边的一处凉亭落座:“苏墨,打发时间罢了,饮饮我煮的茶?”   梅佑均这句“打发时间罢了”说得极其隐晦,整个下午的时间不断,若是干走干聊也怕是要词穷的,不如一处煮茶饮茶来得好。   梅佑均是聪明人。   白苏墨便道好。   唤了府中侍婢拿了煮茶的工具来。   煮茶在临近诸国,如燕韩国中很是盛行,但在苍月,历史太过悠远了,便只有些百年世家还喜欢着,其实已然少见。   京中许多权贵府邸都不曾有这些风雅之物,但梅府这样的百年府邸便不奇怪了。   白苏墨对煮茶其实不懂,却仍觉是风流文雅之事。   梅佑均提议煮茶,白苏墨其实有兴趣。   “苏墨可会?”梅佑均说话不造作,多是行云流水。   白苏墨也应得通透:“不会。”   梅佑均便笑:“那我便放心了。”   分明是打趣话,白苏墨也笑起来。   气氛一时很是融洽。   不远处是清风湖畔,绿柳拂堤,耳畔是梅佑均添水煮茶的声音,水声忽高忽低,伴着梅佑均煮茶的优雅之举,实在教人赏心悦目。   水要三沸。   三沸去浮沫后的第一碗便是精华。   只得了两杯,一人一杯。   梅佑均递于她跟前。   她端至鼻尖闻了闻,果真清雅,清雅中又透着股浓郁,同泡出的茶水不同。   闻过之后,才送至唇边尝了尝。   上等的茶,要分三口品。   入口清雅润泽,白苏墨不由叹道:“好茶。”   梅佑均看了看她,只是笑笑,旁的没有多说。   又等水沸,便又起了第二碗,正好一人两杯,香意没有第一碗浓郁,却是另一般全然不同的滋味。   “这杯如何?”梅佑均问。   白苏墨想了想道:“没想到煮出来的茶,每一口的口感都是不同。”   梅佑均又笑了起来。   白苏墨也笑:“煮茶可难学?”   梅佑均看她:“你想学?”   白苏墨笑:“先前见你煮茶,觉得甚是清风文雅,若是能学到,日后应当也会受用。”   梅佑均眸间笑意更浓。   “佑均。”应是先前聊得投机,都未曾听得身旁脚步声。   眼前有人唤他,梅佑均才转眸,见是钱誉,倏然起身:“钱兄。”   白苏墨脸上的笑意渐敛,取得代之是一抹不经意的绯红。   钱誉的父亲同梅佑均的父亲是同窗。   此番一直借住在梅府南院。   梅佑均同钱誉这几日便已熟络了。   白苏墨低头,并未看他。   “白小姐也在此处?”钱誉却主动问,悠悠看她。   白苏墨不得不抬眸。   梅佑均意外:“你同苏墨认识?”   钱誉应道:“前日在梅老夫人处见过。”   梅佑均便想起他同姑奶奶早前在古安城见过,后来在梅府又遇见,他是燕韩人士,姑奶奶对他印象很好,时常邀他一处坐坐,那他见过白苏墨也不稀奇。   “我同苏墨正好在此处煮茶,钱兄,你是燕韩人士,对煮茶定然精通,可要一道?”梅佑均相邀。   既然在院中遇见,于情于理都应相邀。   昨日太过亲近,到了今日,白苏墨忽得有些不敢看他。   心中七上不下,也不知晓希不希望他留下。   钱誉却道:“正好,我也许久未煮茶了,只是不知是否叨扰?”   白苏墨看他。   梅佑均笑:“自然不。”   钱誉总归是二房的客人,梅佑均乐于招呼。   凉亭中是圆形石桌。   梅佑均先前便坐在白苏墨对面,钱誉便在白苏墨一侧落座。   她身上有清淡的白玉兰香气。   很是好闻。   昨日他同她亲近,鼻息间便全是这股白玉兰香气。   他心扉微动。   他既来,梅佑均便将煮茶一事的风头让与他。   他本有心猿意马,煮茶的时候便未曾多说话。只是一面煮茶,一面听听梅佑均同白苏墨一处说话,顺带不时抬眸打量她。   她同旁人在一处时,便谈吐矜持,声音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似是同他一道,才是时而暧昧,时而挑衅,时而温存,回回逼得他丢盔卸甲。   他心底似是倏然漏掉一拍。   “钱兄……”梅佑均诧异看他。   他应是在出神,壶中的水添多,溢出将炉火熄灭。   他还是燕韩国中之人,说出去怕是要惹人笑。   钱誉歉意:“疏忽了。”   梅佑均拍了拍他肩膀,只道无事。   钱誉便正好听白苏墨朝梅佑均莞尔:“那今年科考,预祝高中。”   呵,钱誉饮茶,余光悠悠瞥她。   梅佑均却道:“苏墨,借你吉言。若是真的有幸高中,日后在京中恐怕多有劳烦,头一遭怕是要要请苏墨带我逛逛京中。”   白苏墨笑:“自然。”   呵,钱誉又饮一杯。   白苏墨看他。   他面色如常。   稍许,梅佑均又道:“对了,钱兄这几日可有旁的安排?”   白苏墨心底微滞,莫非,梅佑均要邀请他?   面上说不清意外还是惊喜,却又惯来的隐藏,不怎么显露。   钱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白苏墨。   有人的表情,他尽收眼底。   “佑均可是有事?”他反问。   梅佑均道:“府中兄弟姐妹正好明日要去一趟麓山,爬山,钓鱼,听蛙,游湖,自是人多热闹,钱兄若是有空,不如与我们一道,也正好见见麓山日出?”   白苏墨抬眸看他,生怕他看不到眼中期许。   这一去要四五日不见他!   “倒是不巧了。”却听他口中道起。   白苏墨指尖僵了僵,心情好似失落到冰窖谷底。   他是商人,来骄城自是生意上的事要谈,自然与他们这些清闲的世家后辈不同,梅佑均也不勉强,便道:“那钱兄若是得空了,再一道去。”   钱誉低眉应了声“好”。   此后,白苏墨似是突然没了兴致,索然无味。   钱誉看了她几眼。   稍许,便又起身:“佑均,我还有些事,先行告退。”言罢,又朝白苏墨道:“白小姐,告辞。”   梅佑均知晓他事忙,也不多留。   白苏墨淡淡瞥了瞥目,没有应声。   钱誉再一走,白苏墨只觉心情跌至谷底。   梅佑均再同她说话,她也似时有出神。   “苏墨?”连梅佑均都能看得出来她脸色不好。   白苏墨叹道:“许是吹了会子风,觉得稍稍有些头晕。”   “这几日是很闷热,风邪容易入侵,苏墨,不如先回去歇息,我让府中的大夫来看看?”梅佑均周全。   白苏墨扯了一丝笑意:“大夫便不用了,省得老人家担心,我歇一歇便好。”   梅佑均起身送她回雍文阁。   许是知晓她头疼,这一路回去也没怎么说话。   等到东暖阁,宝澶扶白苏墨进屋休息。   梅佑均又叮嘱了外阁间的胭脂一声:“你家小姐吹了些湖风,又些头疼,需照看着些。”   胭脂懵懵点头。   临走前,又折回,朝胭脂道:“让小厨房煮些姜糖水去去寒气。”   胭脂应好。   胭脂送完梅佑均,回到内屋时,宝澶正好伺候白苏墨洗完脸。   胭脂将梅佑均方才的话悉数说与白苏墨和宝澶听,宝澶吐舌头:“这梅家六公子倒是个心细的人……”   胭脂也低眉笑笑。   白苏墨却似无多少心思:“我寐一会儿。”   宝澶和胭脂怕了她,都纷纷噤声,也往外阁间去。   只是到了外阁间,白苏墨还是能听到她二人和刚回苑中的缈言一同议论梅佑均如何如何的声音。耳朵进进出出都是梅佑均的名字,脑海中却满是钱誉先前那句,倒是不巧了这几日有事。   她心底不失落是假的。   可钱誉后来到一半便抽身离开,只留了她同梅佑均一处。   他应当知晓她同梅佑均一处并无意义。   她心情跌落至谷底。   分明昨日还好好的,牵着她的手逛骄城,带她一处去谈生意,一道吃点心,饮凉茶,末了在乌篷船内揽她在怀中看河上夜景。   今日却似忽然同她生分,便是她要同梅佑均几人去麓山几日也同他没有关系一般……   白苏墨不知先前是否真的在湖面受凉了。   只觉心底沉沉,脑中也晕晕沉沉。   耳边断断续续还是宝澶几人议论梅佑均的声音,她却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入寐了。   ……   夜间时候,宝澶几人来看她。   她脑中还是有些晕,不想起身。   宝澶几人还又说了什么,她不复听清,约是轮流摸了摸她的额头,她觉得有些冷,唤宝澶多盖了一床蚕丝被方才好些。   (第三更值得)   翌日醒来,只觉出了一身汗。   “宝澶……”想撑手起身,都觉几分无力,只得唤了声宝澶。   宝澶小跑进屋,脸色有些紧张:“小姐,你可算醒了。”   她看看天色,分明还是晨间呀。   宝澶道:“小姐昨天下午是黄昏前好久就睡了,夜里忽然喊冷,又发了场烧,盖了三床被子才好些,天边都泛鱼肚白了才退烧,吓得奴婢几人都没睡。”   发烧了?   白苏墨不由伸手摸了摸额头,额头上还是涔涔汗迹。   却应当是不烧了。   白苏墨歉意:“昨夜辛苦你们了。”   宝澶咬唇:“哪有主子给奴婢道歉的?小姐可不是烧糊涂了,可要梅府请个大夫来瞧瞧?”   白苏墨摇了摇头,笑道:“应当就是昨日在南院吹了风,夜里发了场急烧罢了,兴许,还是长个头?”   只有小孩子才烧长,有人分明一口胡诌话。   白苏墨笑笑:“去备水沐浴。”   宝澶只得去。   胭脂扶白苏墨起身,沐浴过后,白苏墨只觉舒爽了许多,除却稍许有些乏,也不见有旁的不妥。   去雍文阁用早饭,梅老太太还关切。   夜里白苏墨发了场烧,宝澶不敢瞒着,去寻了梅老太太屋中的刘嬷嬷。   苏家子孙众多,哪个没有些病了烧了的,刘嬷嬷让加盖了几床被子,又让煎了姜汤水给白苏墨发汗,今晨起来白苏墨便好了许多。   梅老太太闻起来,白苏墨才晓有这么一出。   “外祖母看,我这不生龙活虎的?就是昨日去湖边吹风了,日后注意些便是了。”白苏墨还特意转了转。   梅老太太这才半拢了眉头:“不然不去了……”   今日原本还同梅家几个后辈子弟约好去麓山郊游,昨夜才这么烧了场,梅老太太心疼。再这么出去折腾几日,万一更严重了怎么办?   白苏墨却道:“若是不去,怕是要被梅家几位姑娘的口水淹死。”   梅老太太顿了顿,才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梅家几个丫头都盼着去麓山一趟,可若是她病了不去,怕是便要拖了,本就在人家府中做客,也好得差不多了,若是都好了还不去,反倒惹人口舌。   白苏墨宽慰:“外祖母放心,墨墨心中有数,若是不舒服,便在房中休息着,他们爬山游湖我就不去了,听听便好。”   梅老太太这才点头。   这个外孙女素来懂事,也是不想她难做。   恰好梅佑均身边的小厮来了苑中,余韶领了进来,那小厮道:“马车都备好了,五公子让小的来问声,白小姐这处可有要帮忙的?”   梅府的三位小姐大大小小的带了不少行李,光是衣裳,首饰,和爬山用的鞋等等都有许多,梅佑均是料想她这里也不少。   这许多人一道出游,身边多带丫鬟和小厮也不方便。   梅府又有马车,若是还让盘子驾了马车去,反倒有看清梅家的意思。   白苏墨道:“不必了,我东西少,能应付的过来,我同外祖母打声招呼便去。”   小厮去回话。   白苏墨也朝梅老太太道:“外祖母,那孙女先去了。”   梅老太太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让刘嬷嬷送她出雍文阁的苑子。   等折回,梅老太太在一处吃茶。   刘嬷嬷问:“老夫人先前不是想问小姐同谁游骄城吗?”   梅老太太叹道:“瞧她精神不太好,不如等从麓山回来再说。”   刘嬷嬷宽慰:“老夫人放心,这急烧是小病,去了便去了,这同行的还有梅府几位公子姑娘,如何都能照顾周全的。再说了,我们七公子不也在吗?”   也是,晋元是还要一处去。   苏晋元虽然看起来似是少不经事的公子哥,其实心细,梅老太太的孙子梅老太太心中清楚,心中稍稍宽了些。   ……   等到梅府大门口。   只见苏晋元和梅家的几个公子,姑娘都在等候了。   她是最迟的那个,白苏墨眼中有些歉意。   众人朝她看过来,她带的行李实在少,就宝澶身上挎的一个包袱,同梅府几个姑娘大相径庭。   梅府几个公子都不约笑了笑。   这白苏墨,怕是京中事情最少的公侯小姐了。   但白苏墨明显没有会意,一脸“抱歉,来迟了”的歉意模样,刚至众人中间,苏晋元便上前,直接伸出右手背摸了摸她额头,左手背摸摸自己额头。   她姐弟二人自幼感情便好,苏晋元也无旁的顾忌。   待得确认两只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差不离,这才笑道:“好了好了,不烧了,早晨还听刘嬷嬷说你昨晚发烧,好了便好。”   白苏墨伸手将他打开。   旁人倒是惊异。   一是惊异她同苏晋元姐弟二人相处如此融洽,二是才知晓她病了,心中不免担心此行会不会去不成了!   好在白苏墨应道:“本就无事,别听晋元胡说。”   几人悬着的心才纷纷揣回兜里。   也正在此时,似是有身影从梅府门口出来,梅佑均眼尖,唤了声:“钱兄!”   白苏墨心头微顿,转眸看去,门口果真是钱誉和肖唐。   应是先前苏晋元摸她额头的时候,他便在了。   肖唐身上也挎着一个小包袱,此外倒也没有旁的东西了。   见他走来,白苏墨瞥目避开。   梅佑均上前笑道:“就属你同苏墨二人的东西带的最少。”   白苏墨才诧异。   难道,钱誉要一道去了?   梅佑均话都说到此份上了,不应当不是才对,白苏墨心底微微舒了舒,却还是因着昨日的间隙,不怎么去看他。   梅佑均本就是召集人,见钱誉也到了,便道:“既然人都到齐,那便准备出发吧,早些走,黄昏前便能到麓山脚下了。”   梅家几个姑娘都忍不住欢喜拍手。   此趟出行马车有两辆,梅家三位姑娘同白苏墨乘坐一辆马车。   钱誉同梅佑泉,梅佑均一道乘坐另一辆马车。   苏晋元同梅佑康,梅佑繁一道骑马。   马车分好,便各自往马车和马去。   钱誉和白苏墨本就在最后,肖唐和宝澶先去放置行李,钱誉和白苏墨便刚好行至最后。   旁人都兴致勃勃准备出发,钱誉与她并肩:“病了?”   “嗯。”白苏墨应得淡。   钱誉微怔。   正好行至马车前,宝澶放好行李折了回来,扶她上马车。   白苏墨没回头。   钱誉没移目。   肖唐悄声道:“人白小姐都走了,还盯着看什么……”   自从上次白苏墨在宝胜楼喝醉,肖唐见少东家抱着白小姐下楼,又抱上马车,马车内的动静他也听了些许去,便知晓少东家同白小姐怕是有些理不太清的关系。   眼下,见白小姐已经上马车,少东家还在这里呆呆看着,肖唐便叹:“白小姐可是同少东家置气了?”   钱誉看他。   肖唐叹道:“不应该呀!少东家这几日原本都安排得满满的,不是因为白小姐要去麓山,所以昨日下午少东家分明都回府了,才又跑出去一连见了五家商户,今晨才回来,连眼都没阖便沐浴换了身衣裳就出来了吗?”   钱誉没有吱声。   肖唐有些替他委屈:“原本同人约好了时日,却临时要改,这是苍月国中的商家,又不是燕韩国中的,谁给我们钱家薄面啊?少东家被人连灌了三场夜酒,还怕怠慢下一场的人,喝了便吐,吐了又喝,对方还有意刁难,少东家今晨回来的时候都成什么样了,白小姐还同你置什么气?白小姐平日最是知书达理,今日是没看见,否则怎么会如此……”   “肖唐!”钱誉厉声。   肖唐便不再说了。   肖唐扶他上了马车,马车中梅佑泉,梅佑均都已落座。   梅佑均和梅佑泉都是梅家二爷的儿子,钱誉的父亲同梅二爷是同窗,钱誉此番就是来探望梅二爷的,梅二爷非要留钱誉在南院借宿,梅佑均和梅佑泉便同钱誉熟悉。   其实梅佑泉和梅佑均两人都会骑马,只是钱誉是男丁,不便和其余女眷共乘。   但若钱誉自己单独在马车中,又怠慢了。   原本钱誉也是二房邀请来的人,故而梅佑泉和梅佑均两人便都乘的马车,好陪钱誉一处说话。   “钱兄脸色有些不好……”先前隔得远倒还不觉得,眼下,梅佑均才见他脸色有些泛白,眼底似是还有没有褪去的血丝。   “是是是……是呀……钱钱钱……钱兄……你还好好好……?”梅佑泉也道。   钱誉笑笑:“无妨,只是昨晚没怎么睡好,在路上补一觉便好了。”   钱誉如此说完,安了梅佑泉和梅佑均的心。   马车缓缓驶离,有风拂过,刚好掀起帘栊一角。   钱誉不经意看了抬眸,正好见临近马车的帘栊被梅四姑娘掀起,梅四姑娘似是在同一侧骑马的梅佑康说着什么话。   但钱誉没有听清,也不想听清。   帘栊一角,白苏墨正同梅五姑娘和梅六姑娘一道说话,隔得远,自是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却见白苏墨梨涡浅笑,眸间似是都闪着碎莹芒芒。   钱誉唇畔勾了勾,她若欢喜。   再多疲乏也值得的。 第44章 白姑娘   (第一更心猿意马)   自梅府去往麓山脚下要大半日路程。   马车晨间便出发了,赶在晌午时候到的旬镇。旬镇算是骄城和麓山之间较大的小镇,镇上可以饮马,备水,还可将晌午饭一道用了。   旬镇有道炉火烤鸭子的菜很是有名,最适合围餐。   梅佑均已让小厮提早了一夜来,将沿途都打点妥当,用饭的地方似是座庄园,七八月的时候布满了蔓藤,又高大百年老树,绿树成荫,竟一丝也不觉得热。   来的都是梅家的兄弟姊妹,再加白苏墨和苏晋元两个,再有便是钱誉,正好能凑成一桌,在外出游便也讲究不了那么多。尤其是梅家的三位姑娘,此趟出游可比闷在家中有趣的多,便一路上都在说话,大有出游的欢喜在里头。   白苏墨一路上都有些心猿意马。   一是因为钱誉的缘故,二是因为三人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委实有些吵,而在这里吵闹里,还冷不丁得能掺和进几句心底的声音。白苏墨还需得认真听着,才能分明哪些是人家口中说的,哪些是心底说的,梅家三姐妹看起来和和睦睦,可私底下免不了姑娘家斤斤计较的心思,谁的鞋子好一些,谁的头发更漂亮,谁的衣裳手工出自谁家,祖父祖母更偏袒哪一房,等等等等……   尤其是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口的时候,心中还在不停得补充着。有时分明是梅四姑娘在说话,但她听到梅五姑娘心底声音了,就去看梅五姑娘,梅五姑娘倒是一怔,有些错愕看她,梅四和梅六又在唤她说话,白苏墨分辨得实在有些头疼。   有时能听见旁人心底的声音,其实不是件好事。   到后来,所幸不怎么听了。   幸得微笑是最好的礼仪。   但若是有人同她说话,她还是礼貌回应。   再加上本是出游,梅家三位姑娘各有各的兴奋头,便也不多觉察,反是觉得她很好说话。这一路从骄城到旬镇,反倒是借马车上的机会同她熟络起来。   到了用餐的地方,梅家三位姑娘先下了马车。   宝澶再扶着她下马车:“小姐可好些了?”宝澶是担心她昨夜还在发烧,今日就算退烧了,身子只怕还是有些不舒服。   白苏墨悄声道:“宝澶,我是觉得有些吵。”   宝澶掩袖笑笑,也悄声道:“要不,小姐稍候骑马?”   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骑马自然不在话下,只要不是比拼骑马射箭之类的,旁的倒还可以信手拈来。当日从容光寺下山时,马车底部横梁断裂,若是没有遇到钱誉,她也可骑马回京中。眼下从旬镇过去麓山就小半日不到的路程,她自然应付得来。   宝澶提醒,她便也小声笑道:“倒是好主意。”   她同宝澶走在最后,梅佑均来迎:“苏墨,可有好些?”   他是还记得她晨间不舒服之事。   白苏墨笑笑:“多谢五哥记挂,好多了。”   梅佑均也没有旁的多余话,只道了句:“那便好。”   转身,便去张罗旁的事情。   宝澶悄声道:“小姐,奴婢看这梅家几位公子里,便属五公子最好了。能理事,能张罗,能顾全大局,闲暇时还体贴入微,也不多做样子与旁人看,听闻学问还很好,日后定是要入仕的,怎么看怎么都是这里最好的。”   宝澶说话素来无遮拦。   梅佑均还在近处,似是听到她的话,回头看了看。   宝澶赶紧捂嘴。   却见梅佑均嘴角勾了勾,淡淡笑了笑,便离开。   白苏墨哀怨看她:“现取一瓢井水浇脑袋上也洗不清了。”   宝澶歉意:“奴婢这就去浇脑袋去……”   白苏墨睨她。   既是围餐,便正好一桌。   “表姐!”苏晋元将凳子都替她搬好,白苏墨便在梅四姑娘和苏晋元之家落座,只是看了一圈,也未见到钱誉。   苏晋元在耳旁叽里呱啦说话,白苏墨余光瞥了瞥周遭,也未见得钱誉。   梅佑均却已唤了店家上菜。   白苏墨心中正是疑惑,还是梅佑康问起:“怎么没见钱兄?”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梅佑均道:“哦,方才看钱兄模样,似是昨夜没怎么睡好,在马车中便寐了许久,下车的时候还未醒。刚听钱兄身边的说,他似是今晨才回府的,换了件衣裳便一道出来了。我想,不如让钱兄在马车内先歇息一会儿,路上带些东西,等醒了再用。”   梅佑康颔首:“五弟想得周道。”   白苏墨同众人一般,朝马车那端看了看,心思却去了别处。   他昨日说是不来,今日却来了,方才梅佑均又说他今晨才回府……   上马车前,他问她可是病了,她有些置气,便没怎么应他,但眼下一想,他语气里似是都带了几分疲惫,同她说话应是想着有意敛了去,可细下回忆,却还分明能记着端倪。   白苏墨无意识戳了戳筷子。   梅佑均是说他上马车不多久便睡了,连吃饭的时候都没醒,应是通宵达旦,彻夜未眠过了……想起前日同他一处的时候,他谈生意,她在一旁远远坐着看他,断断续续听到对方约酒,似是就是这两日……   白苏墨手中的筷子忽得停了。   有些担心得望向马车那头。   钱誉……   “表姐,夹块最好吃的给你!”苏晋元已帮她张罗。   白苏墨回神。   见碗中是苏晋元帮她夹的鸭肉,围餐都是公筷,苏晋元又是她表弟,旁人自然不会说什么。苏晋元又惯来嘻嘻哈哈,给白苏墨夹了,可桌上还有梅家三位姑娘在,苏晋元便又顺道照顾了下三位姐姐妹妹。   临到坐下,才悄声朝白苏墨道:“你做什么?发这么久的楞了。”   言外之意,大家都看着呢,他先前是特意给她解围的呢。   白苏墨筷子顿了顿,轻声道:“还有些迷糊罢了。”   苏晋元也才想起她晨间似是还病者,便将做弟弟的优良产统发扬光大,又给她盛了碗热汤,让她先喝。   白苏墨抿唇笑了笑。   又听梅佑均道起,这家炉火烤鸭子很是有名,据说流传下来有竟两三百年的时间了,桌上都很惊异,尤其是苏晋元吵着要多吃些,一桌子笑成一团。   先前在马车上,白苏墨是同梅家三个姑娘在一处,眼下梅家几个公子便各自寻了话同她说,梅府的三个姑娘便也各自帮衬着自己的哥哥,这顿饭就吃得尤为热闹。好在白苏墨这头还有苏晋元在,她还能抽空吃了些鸭子肉。   不过一直心有旁骛,到最后,竟也记不太清这炉火烤鸭子是什么味了。   等一顿饭毕,车马都在做最后的准备。   白苏墨同梅家三位姑娘一处歇着,看苏晋元和梅府的几个公子照看各自马匹。   早前梅佑均和梅佑繁是为了不让钱誉才留在马车中一道,眼下,钱誉已经睡了,他二人也不便打扰,便也寻了两匹马来,稍后准备共骑。   此番去麓山,马车中有女眷在,本就走得慢,骑马也是易事。   白苏墨唤了苏晋元来。   “你要骑马?!”苏晋元这一声是又惊又喜,旁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梅佑繁性子最直,便也最早凑过来,口气中有些不信:“苏墨妹妹,你会骑马?”   梅佑泉也好奇,只是他口齿并不伶俐,便被梅佑康抢了先:“国公爷的孙女,会骑马有什么惊奇?”   这也是,旁人纷纷解惑。   梅佑均却是牵马上前:“我的马最温顺,苏墨,借你。”   要不怎么说梅家五公子最会做人呢,宝澶眯眼笑了笑,白苏墨便也没推辞。   也正好梅家的小厮折回,说都准备妥当了,一行人便要出发。   梅家三姐妹惊奇得很,梅家的女眷中鲜有会骑马的,眼见苏晋元和梅佑均两人上前,想扶她上马,白苏墨却笑着摇了摇头,只让苏晋元搭了个手,便轻巧得跃上马背。   马背上换了人,梅佑均的马自是不习惯,啼了两声。   可白苏墨拉紧了缰绳,又有梅佑均在一处安抚,马匹很快平静下来。   梅佑均笑着松手。   白苏墨尝试着在苑中溜了溜,马蹄轻巧,应对自如,已无早前的不适。   梅家三位姑娘也陆续上了马车,只是撩起帘栊见白苏墨的模样,又觉得几分英姿飒爽,又不由有些羡慕起来。   “我倒有些想学骑马了。”梅六姑娘先叹。   梅四姑娘便笑:“那回头寻一机会同祖母说说,人家白苏墨都会骑马,我们几个梅家的姑娘也不能差了去呀。”   梅五也笑:“我看行,等回府就同祖母说去。”   三人笑作一处。   等都妥当,梅佑均也寻了旁的马匹出发。   由得马车中有女眷在,马车不敢行得太快,几人便骑马走在马车前。   苏晋元自是不担心白苏墨骑马的,这等遛马的速度,白苏墨若是还能掉下来,那才是出了奇了,国公爷的金子招牌都被砸了。但梅家几个公子哥却不这么想,这一路便也不如苏晋元轻松。一面同白苏墨说着话,一面又都留心着,她会不会从各个角度从马上摔下来。   白苏墨却是汗颜。   今日倒是奇了,好容易不坐马车,不用听梅家三位姑娘的口是心非,以为耳根清净了,却又迎上了梅家这几位话少的公子哥,几人都看似话少,却实则心底一刻都没停过。   梅佑康:   梅佑均:   梅佑繁:   梅佑泉:   白苏墨瞥了瞥一侧正在朝着梅佑繁侃大山的苏晋元,只见他整个人都在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全然没有留意到梅佑繁心中其实已经很是不耐烦,更勿说前方的湿透了。白苏墨想开口提醒他,却听轰的一声,苏晋元已摔得人仰马翻。   尤为壮观。   梅佑泉脸都绿了。   白苏墨恼火。   ……   (第二更赏荷花)   苏晋元落马,人到是没怎么摔着,只是这腿暂时有些扭住,要过了这劲儿才会好。   梅佑康将苏晋元抚上马车。   马车只有三两。   一辆装满了出行的行李,一辆载了梅家三位姑娘,梅佑康便扶了苏晋元上钱誉那辆马车。白苏墨是苏晋元的表姐,苏晋元摔伤了腿,她跟着一道进来本也没有什么不妥。   此行本就要爬山,跌打的药酒是随行带的。   宝澶便也取了药酒来。   马车中还有钱誉在,再加上眼下还有肖唐,白苏墨和宝澶在,已经打挤,也容不下更多人了。   连肖唐都出了马车和车夫共乘,梅佑康也只得回去骑马。   苏晋元落马这么大动静,钱誉方才便醒了。   宝澶蹲下给苏晋元擦跌打药酒,白苏墨只得坐到钱誉一侧。   虽是扭伤,可先前也被石子擦破了些皮,便是宝澶躲着避着,破皮的地方还是免不了沾上了些药酒,苏晋元嚎得跟个猪叫一般。   白苏墨无语。   待得静下心来,才想起一侧是钱誉,马车稍稍一抖都能沾到他的衣襟。   苏晋元同宝澶的精力眼下都集在那只扭到和撞伤的腿脚上,谁都没有功夫去管白苏墨和钱誉两人,白苏墨看似在看苏晋元,余光却是打量着钱誉。   忽得,觉得掌心一暖。   有人借着坐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宽大的衣袖遮掩,车内旁人也看不清。   白苏墨转眸看他。   钱誉也在看她。   只是许是早前一幕,他脸上并无多少笑意,只是在尝试从她脸上读出些她早上置气的缘故。   恰逢苏晋元又嚎了一声。   白苏墨转眸看他。   钱誉才起身:“宝澶姑娘,我来吧。”   “嗯?”宝澶微怔,却见他已半蹲下,宝澶只得起开。   苏晋元早前同钱誉一道摸过牌,也算是熟络了,便也道没什么,白苏墨仔细看他背影,听他道:“纱布呢?”   宝澶赶紧递上。   钱誉将有伤口的地方用多一些的纱布加棉球垫上,其余地方就用一层纱布系上,药酒再涂上时,便透过纱布浸到皮肤上,有伤口的地方就沾在了棉球上。   苏晋元也不吃痛,便果真不嚎了。   “这样可好些?”钱誉问。   苏晋元拼命点头。   只是钱誉也是客,还让钱誉帮他上药酒苏晋元有些不好意思。   钱誉便笑笑:“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白苏墨嘴角也勾了勾。   一侧,宝澶道:“还钱公子的法子好。”   钱誉也礼貌道:“时常出门在外,身边只有肖唐跟着,得自己多想着些。”   白苏墨敛了笑意。   钱誉不似京中的官宦子弟,各个眼睛鼻子都是朝天的,钱誉对苏晋元和宝澶都礼遇,也不拘谨谁的身份,替苏晋元上药是否屈尊降贵。   不会特意攀龙附凤,也不会看不上旁的奴婢小厮。   他替晋元上药,是做他认为对的事,从不因人而异。   白苏墨心底微微漾了漾。   只觉这道背影才是万千荣华。   药酒上完,便摸药膏了。   宝澶才不好意思让钱誉继续代劳,苏晋元也只得将宝澶的手盯紧了些。   钱誉手上残留有药酒,纱布却已用完。   钱誉转眸,却见白苏墨递了枚手帕给他:“先用。”   一日了,终是见她眸间笑意,钱誉淡淡勾了勾唇,伸手接过,手帕上绣了一株白色的腊梅,花蕊是黄色的,一侧绣了一个白苏墨的“墨”字。   钱誉心底微暖,转眸看她。   她神色如常:“方才听五哥哥说,你是今晨才回的梅府,换了身衣裳便出来了?”   钱誉心中未尝没有委屈,便也应道:“原本这几日约了旁的人,可又想这麓山之行应当有趣,不想错过,便临时压缩了行程。”   她知晓他避重就轻:“旁人的时间岂会由着你?”   这便是关心他,钱誉忍不住笑:“商人重利,他们是不由着我,是由着我手中的筹码。”   白苏墨看他。   她心思通透,他知晓瞒不过,又道:“顺道再多饮几杯酒。”   白苏墨这才噤声。   他不只是一宿没睡,还应当被人灌了一宿的酒。   苏晋元同宝澶都是心思大大咧咧的人,哪听出了其中意味,白苏墨看他,他低眉看了看手帕,笑道:“改日再还白小姐。”   改日再还,便是不还的意思。   他是在讨她这张手帕。   白苏墨垂眸。   隔不多时,苏晋元只觉扭到的脚踝忽得顺畅了,早前那些小的伤伤口口他又哪里在意?便又嚷着要出去同梅佑繁一道骑马。   白苏墨狠狠睨了他一眼。   苏晋元这才嘴巴一闭,彻底老实了。   钱誉侧眸笑去。   白苏墨微怔。   却见钱誉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眼底的笑意好似轻轻悠悠便能落进她心里。   白苏墨抿唇。   ******   旬镇到麓山脚下本就不远了。   申时前后,马车便到了麓山脚下。   麓山脚下的这座小城唤作麓山城,麓山城却是比骄城小了许多,一行人抵达的时候,梅佑均的同窗已到城门口迎候。   唐宋是梅佑均的同窗,念书的时候便同梅佑均走得近,再加之梅家又是朝郡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唐宋分毫没有怠慢。   入城时,梅家几位公子同唐宋寒暄一翻,唐宋便领了马车往蛙苑去。   蛙声一片本是麓山脚下的一处有名景致,蛙苑是在其中建起来的别致小苑,旁人便是揣着银子也很难定到,也亏了是梅家,今日说,翌日便将所有的苑落都空了出来。   这几日的行程皆有唐宋来安排。   唐宋先领众人至蛙苑休息,喝口茶水,稍后先去莲池看荷花。   麓山脚下的蛙苑和莲池都十分有名,莲池的荷花时常被文人墨客以诗文咏叹,荷花要白日赏,夜间便可在蛙苑听取蛙声一片,亦或是挑灯抓青蛙,垂钓,都别有一番趣闻。   众人听说晚上可以抓青蛙,都来了兴致。   平日里家中荷花看过,垂钓也有,抓青蛙听来便才有趣。   尤其是梅家三位姑娘。   不过唐宋本就是积善言辞之人,几句话就将众人说得好奇起来,再加上翌日还有爬山游湖,仿佛这几日的有趣之事方才拉开序幕,便都很兴奋。   歇息了腿脚,饮了盏茶,便结伴往莲池去。   莲池内有专门莲池侍女陪同游览,许多景致都有很深典故,并非单纯的人文亦或单纯的自然,两者相辅相成,这才造就了不少文人墨客都喜欢来莲池咏荷的缘故。   京郊也有赏荷花的地方,但同莲池一比,却相形见绌。   “爷爷若是来了,也定然会喜欢。”白苏墨轻叹。   宝澶笑道:“小姐是想念国公爷了吧。”   白苏墨颔首:“也不知爷爷一人在家中如何了?”   宝澶宽慰:“国公爷哪里是闲得住的人,兴许又跑去源城看谢大人,摘谢大人家中的野菜去了。”   自是玩笑话,白苏墨笑过。   片刻,梅佑泉来了身边:“苏苏苏……苏墨妹妹……”   宝澶头听得都大了。   白苏墨看了她一眼,强忍了笑意。   又听梅佑泉道:“这这这……这里的荷花真美……”   宝澶想死的心都有了。   白苏墨朝她道:“有些口渴,帮我取些水来。”   她是怕梅佑泉尴尬,宝澶福了福身离开。   白苏墨道:“上次的事还没寻到机会同六哥哥说一声,那日在莲香楼,我下去寻六哥哥似是走错了方向,后来也没转回原地方去,又正好遇上京中的朋友……”   “没没没……没事,苏墨妹妹别别别……别放心上,”梅佑泉其实脸红,“你你你……你同游了半日,我我我……很开心。”   白苏墨微顿。   片刻,低眉笑了笑,还是没听到梅佑泉开口。   再抬眸,似是见梅佑泉打起了退堂鼓。   见他转身,白苏墨开口:“六哥哥。”   梅佑泉诧异回头。   白苏墨梨涡浅笑:“六哥哥,我们是朋友啊。”   梅佑泉怔了怔,稍许,挠了挠头,脸上憨厚笑了笑。   (第三更白姑娘)   等宝澶取了水来,见梅佑泉早已离开了。   白苏墨在凉亭中纳凉,梅家四公子梅佑康刚同白苏墨说完话离开,凉亭中只剩了白苏墨一人,目光盯着不远处的背影在看。   宝澶轻巧上前,在她身后顺着她眼光看去,待得看清,这才“啧啧”叹道:“呀,我家小姐在看梅家五公子呀,还看得这般入神,连奴婢回来都没发现。”   白苏墨奈何,伸手指了指:“仔细了你张嘴。”   宝澶赶紧噤声。   白苏墨接过她递来的茶水,轻轻抿了抿,等放下茶盏再抬头的时候,梅佑均还是在原处,但先前同他一处的钱誉全是不见了。   她方才哪里是在看梅佑均,不过是在看梅佑均身侧的钱誉罢了。   梅佑均先前在同钱誉说话,两人皆负手而立,在一并荷花的映衬下很是养眼。   她故而多看了两眼。   可这一饮茶的功夫,钱誉便不见了。   见白苏墨将茶饮完,宝澶又折回沏茶。   白苏墨起身,一面走,一面摇着画扇,四下打量却也没见到。光顾着走,也留意看脚下,眼看着就要被台阶绊倒,却又被人稳稳牵住。   “怎么不小心?”来人正是钱誉。   白苏墨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身后,遂问:“你怎么在这?”   钱誉笑:“方才见有人一直在打量我,我便想着过来近处让她好好看看。”   “……”白苏墨脸红,“你说的是谁,我怎么没见到?”   钱誉轻笑:“不奇怪,她素来人前礼貌,只在我跟前娇嗔。”   白苏墨颔首,认真:“那钱公子,你需得小心些了,她应是打上你的主意了。”   钱誉忽得揽紧她,轻声暧昧:“你如何知道我没打上她主意?”   唇上蜻蜓点水一般,而后松开她。   白苏墨低眉笑了笑。   两人并肩往湖心那头踱步去。   莲池的荷花很美,身边的人若是对了,便更觉明艳了几分。   于是白苏墨听钱誉道:“燕韩京中有一处丽湖,丽湖里也开满了荷花,比这莲池还要赏心悦目几分。”   白苏墨笑:“钱誉,你可是在邀请我?”   钱誉只是笑,却不置可否,又道:“丽湖应有二十个个莲池大小,湖中荷花成簇生长,夏日时候想要看到最美的荷花,便要行舟至湖心,绕道片片荷叶丛中。”   “行舟去看荷花?”白苏墨倒是来了兴致,“一条舟上可乘几人?”   钱誉悠悠看她:“两人,多是新婚夫妇,求百年好合。”   白苏墨微顿。   才见钱誉笑了笑,已行至前方。   人家是新婚夫妇去的地方,她先前还问钱誉是否是在邀请她,白苏墨懊恼得很。   可由得这座小桥翻过,便是湖心阁。   众人都聚在湖心阁这头。   苏晋元的大嗓门便朝这边道:“表姐,湖心阁。”   原是都在处等他二人了。   钱誉同她一前一后,旁人也未多想,正好听到莲池的侍女介绍,这座湖心阁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内里不大,但刻了不少脍炙人心的诗句,听闻是纂刻大师胡凌子亲手刻上的,因为这座湖心阁不大,刻起来前后花了近十年时间,是有名的大成之作。   钱誉问:“可是湖心壁?”   侍女惊喜:“公子认得?”   钱誉应道:“在燕韩的时候曾听闻过,苍月国中一共有两块湖心壁,这应当就是其中之一的莲池湖心壁。”   侍女福了福身,笑道:“公子慧眼,这座莲池便是因为这块湖心壁而闻名。”   众人这才纷纷颔首。   白苏墨对他刮目相看,她都不知晓,他竟然清楚。   侍女又道:“所以,来莲池的人,大多是为了瞻仰湖心阁内的湖心壁。但湖心阁很窄,一次只能容纳两人进出,也是为了保护湖心壁不受磨损和侵害。所以进去的人,最好不要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出来,否则其余的人便会等许久。”   还有这等规矩,那么问题来了,谁同谁一道?   众人便纷纷瞥目。   侍女解惑:“各位不妨入乡随俗,往常莲池客人都信缘分二字,我这里,有背面分别写了“莲”“池”“湖”“心”“壁”五个字的叶子两对,各位不妨逐一抽取,抽到同样的两个字的,便一同进去,如何?”   梅家四位公子,三位小姐,再加钱誉,白苏墨和苏晋元三人,不正好是十人吗?   这便有了意思。   苏晋元首先响应:“我来我来。”待得一看,竟是个“心”字。   梅四姑娘紧随其后,“壁?”   接着是梅佑泉:“池?”   而后众人相继抽取,有念出来的,也自然有没有念出来的,待得白苏墨最后一个抽取,她还没来得及先看,便见苏晋元凑了上来:“表姐,你抽了什么?”   梅家四个公子都转眸看过来。   苏晋元笑道:“湖字!呀,表姐,你可是我们这里第一个进去的。”   四人都拢了拢眉头,又低头看了看手心的树叶,确认不是自己后,又纷纷转眸看向对方,待得见到几人都是一幅颓然表情后,才听钱誉道:“似是我同白小姐一道?”   众人都是诧异的目光看向钱誉。   白苏墨却微微垂眸。   修长的羽睫倾覆,敛了眼底的笑意。   苏晋元这等好事之徒,此事哪会闲着,便又笑道:“谁同我一道啊?”   梅佑繁恼火:“我……”   ……   既是头两个进去,侍女交待:“湖心阁不能并行,且台阶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有些地方还可能有青苔,尤其是这夏日里,怕是需多加小心。”   钱誉应好。   阁外众人,羡慕嫉妒目光皆有,却也只能道钱誉好运,只觉风光一时都被他给截了走,但这本就是抽对子来的,也怨不得旁人,便是自己手气。   可叹钱誉一个商人,竟运气如此之好。   钱誉先入内,既而伸手扶白苏墨。   等入了湖心阁,才道侍女所说的小心是何意。湖心阁建在池中,湿气大,有些地方生了青苔,十分打滑,但钱誉一路牵着她,白苏墨倒也不怕了。   越是狭窄处,石壁上的诗词和刻字越妙。   阳光透过远处星星点点的小孔透入,才映出这些字迹来,好似斗转星移一般,的确巧夺天工。再加上这精湛的雕刻技艺,不光是诗词,许多绘画便也是依照石壁的纹路刻上的。   白苏墨心中不禁赞叹。   “钱誉,你看,这里最妙,这里的草木痕迹看似是刻上去的,实际是石壁上的纹路,却深浅不一,同整幅壁画连成一体,而且你看……”白苏墨笑盈盈回头看他,却见他根本没在看壁画,只是在一侧细致打量她。   “而且什么……”他言辞间有旁的意味。   白苏墨被他看得几分不自在,转了身继续往前走。   钱誉低眉笑笑。   她专注时候的模样很美,害羞的时候亦然。   这湖中亭中又没有旁人,他本就牵着她,一把拽回跟前,声音低沉而又似有磁性:“害羞了?”   白苏墨瞥目避过:“没有。”   她侧目,修颈和脸颊皆上是石壁上透入的清浅光晕,最深也是最亮的一点,恰好映在她左侧的耳垂上。耳垂上挂着的珍珠坠子随着她呼吸的起伏,在眼前悠悠晃了晃,便好似她此刻心底一般,未曾平静过。   钱誉揽紧她,心中微动:“白苏墨,你看着我。”   这过道中本就狭小,他似是整个人都已将她钳在石壁上,她要看他,便是整个人都贴近他的颈边。眼下的气氛整个似是都暧昧到了极致,昏黄的光亮,近在眼前的呼吸,还有他乱人心扉的声音。白苏墨哪里敢看他?   她不看他。   他便俯身,贴近她耳畔,呵气幽兰。   男子的铺天盖地袭来。   “钱誉……”白苏墨心底忽得有些怵了,更不敢凝视他的眼睛。   耳边,却又听钱誉沉声道:“白姑娘,我家是燕韩京中人士,父母双亲健在,家中世代经商。我是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弟弟和十一岁的妹妹。去年及冠,家中尚未说亲,房中并无通房侍妾,自幼也无青梅竹马。”   白苏墨这才抬眸看他,眼底碎盈芒芒:“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钱誉靠近,鼻尖贴近她的鼻尖:“我若有心求娶,想问白姑娘一声……可愿让我前去国公府提亲?”   白苏墨心底好似小鹿乱撞,却不知应当将眼睛往何处放才好?   湖心亭内光线昏暗,她贴着他,仿佛他的鼻息就在她鼻息之间,心底没有片刻是宁静的,好似莫名蛊惑,又似春燕掠过湖面泛起的层层涟漪。   她心砰砰跳着,耳根子都烧得通红。   颧骨在他近距离的目光下,灼得肤色绯红。   她听他在心底唤她名字。   她莫名想起紫薇园时落水时,他牵着她的手,将她揽在怀中给她渡气。周遭万籁俱静,唯有沉闷空灵的水声,她脑海中初次听到那道低沉好听的声音,仿佛烙印一般刻在她心底,同眼前暧昧绮丽的声音如出一辙。   她伸手揽上他的后颈,“我自然愿……”   话音未落,唇间的娇艳欲滴就被暴风骤雨般的亲吻侵蚀,连最后一个尚未出口的“意”字都被他自唇间尘封回心底。   ……   自湖心壁长廊往前,便到了开阔的湖心阁厅中。   厅中呈列的便是历代名人对湖心壁的咏词,加盖了数不清的印章,可见珍贵之处。   一一看去,不少风流人物的文字都留于其上,倒叫人不禁感叹。   其实自长廊出来,都是平坦之地,钱誉也可不必再牵她了,只是有的人似是不准备放开,十指相扣里,连指尖都有他的余温。   复又在厅中细致看了一圈,等这一炷香时间差不多燃尽,才从湖心阁大厅的一侧门出去。   出去便是莲池西边。   大朵的荷花开得正盛,似是比方才见过的都好。   想来,这湖心亭背后才是真正赏荷花的地方。从湖心壁的狭窄之处出来,再到这方广阔天地,忽有豁然开朗的意味在里头。   这条路自湖心亭通往出口。   他们是第一组,而后每一组都要一炷香时间才会出来,他们要等,怕是要等上一个多时辰,正好从莲池往蛙苑的路上踱步。   日头已然偏西,西边微微泛起霞光,将天边染成了好看的金黄色。   悠悠漫步在莲池边,身上都似镀上了一层清淡的金晖。   “国公爷是怎样的人?”钱誉还是问起。   白苏墨便笑:“我爷爷是个看似很严厉,但其实很慈祥,又非常讲道理的人。虽然有时爱钻牛角尖了些,钻起来的时候还很固执,但一旦他想通,便又十分开明。他半生都在沙场征战,年事已高,却还一身傲骨,事事都在为她孙女着想,却回回都经不住她孙女哄,是天下间最宠孙女的爷爷,简直是爷爷中的典范,也自幼深受她孙女的爱戴……”   他分明问的是严肃的话题,却被她三言两语说得很是亲厚甜蜜。   钱誉忍俊。   却不置可否。   湖风和煦,一池荷花随风摇曳,白苏墨也忽得开口:“你方才说到你爹娘,还有你弟弟和妹妹,钱誉,他们……”   话音未落,只觉身侧之人已牵起她的手,一言以敝:“苏墨,他们会喜欢你。”   白苏墨掌心微滞,片刻,便被温柔的暖意填满。   莲池紧邻蛙苑,蛙苑已是一片蛙声传来。 第45章 众矢之的   自莲池回到蛙苑,唐宋已在偏厅迎候,见钱誉同白苏墨二人先回来,同行的有十人,怕是要等上些时候。   唐宋是主,钱誉同白苏墨是客,主人家便陪同钱誉和白苏墨一道在蛙苑中先逛逛。   唐宋本就是个健谈之人,钱誉又是商人,期间哪里会缺话题?   两人妙语连珠。   白苏墨大多时候在一旁一边游览,一边听他二人说话,偶尔的一言半语,倒让唐宋刮目相看,遂而笑逐颜开。   唐宋同梅佑均是同窗,自然知晓梅佑均来此处的用意,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唐宋自然不会怠慢。但不知为何,这圈蛙苑走下来,只觉钱誉同白苏墨站在一处时很是顺目,尤其是白苏墨早前没看见藏在荷叶下的青蛙,钱誉俯身给她指的时候,分明亲厚。   唐宋心中些许诧异,又觉不应当,照说钱誉是个商人……   一圈游览下来,唐宋又对钱誉与白苏墨二人的印象很好。   一个是商人,谈吐却不输世家子弟。   一个是国公爷的孙女,却不乏有趣,也未见京中贵女的傲气。   唐宋倒是有些喜欢同这二人相处。   约是半个多时辰下来,才将这蛙苑游玩,回了蛙苑前厅。只见前厅中,苏晋元,梅佑繁,梅佑康和梅四姑娘也回来了。   四人似是正在一处说着湖心壁上的字画,苏晋元同梅佑繁却相互酸溜溜挤兑对方,场面有些尴尬却又喜感。梅四姑娘见他们三人回来,问起去了何处,唐宋才道领钱誉和白苏墨去逛了蛙苑。   梅四姑娘听了,兴致勃勃也想去,梅佑康却应是想同白苏墨呆在一处。最后,是苏晋元同梅佑繁带了梅四姑娘三人往蛙苑游览去了。   梅家来的都是客人,唐宋便陪着梅佑康,钱誉和白苏墨一道饮茶。   梅佑康有心同白苏墨说话,白苏墨礼貌听着。钱誉便没怎么说话,唐宋有眼力,就寻了话同钱誉说。   许是觉得白苏墨没太多心思同自己说话,梅佑康也转同唐宋和钱誉二人说话。   白苏墨心底松了口气,一面饮茶,一面听钱誉同唐宋和梅佑康说话。先前本觉百无聊赖之事,却似有钱誉加入的缘故,忽得让人觉得有趣起来。   稍许,梅五姑娘和梅佑泉也折了回来,一路都在议论湖心壁上的字画。   梅五姑娘还问起白苏墨最喜欢哪幅?   白苏墨应道,百鸟朝凰图。   梅五姑娘似是想了想,应是印象不怎么深刻,便也一语带过。   钱誉端起茶杯,嘴角却是微微勾了勾。   他同她表明心迹,便是在那幅百鸟朝凤图前。   她信口拈来,似是连多余的都未想过。   钱誉心底繁花似锦。   由得梅五姑娘和梅佑泉也回了厅中,便多是梅五姑娘同白苏墨一道说话,旁的男子一道说话,钱誉话少,旁人倒也不觉察,白苏墨却在想,他是否也同自己先前一样,此时也在专注听她同没五姑娘说话?   果真,她说到好笑处,余光淡淡瞥过,见钱誉嘴角噙着笑意。   白苏墨心底也似抹蜜一般。   再过些时候,估摸着梅佑均和梅六姑娘也当回来了,唐宋吩咐人可提前准备晚膳之事了,不久,梅佑均便同梅六姑娘一道也回了厅中。   梅六姑娘还在感叹着壁画巧夺天工,竟不知是什么纂刻上去的,众人便又跟着一道议论了一把湖心阁内的字画和巧夺天工的设计,难过这么多文人墨客都愿意在湖心阁留下墨宝。   唐宋又让人去蛙苑后苑寻梅佑繁几人。   等人都到齐,厨房便传了饭菜来。   既是蛙苑,又临近莲池,晚膳便就近取材,尽是特色之物,有荷叶包鸡,莲香排骨,荷叶粥,荷花酿酒,田鸡煲,香辣蛙等……   国公府素来不吃蛙,白苏墨也不怎么爱吃,便就着荷叶煲鸡多喝了些粥。   苏晋元却吃得极其开心。   今日众人玩得高兴,梅佑繁便提议行酒令,目光都是略带挑衅看向苏晋元的,似是全然忘了此趟出来的目的,苏晋元也是个年少气盛又贪玩的,便也立即响应。   唐宋便道晚间还要抓青蛙,最好不要饮多。梅家三位姑娘欢呼雀跃,梅佑泉也有兴趣,梅佑康和梅佑均却见白苏墨并无多少兴致。不仅没有多少兴致,便是连一口同蛙相关的都没怎么吃,稍后的抓青蛙应当也不会参与。   故而梅佑繁提议行酒令,梅佑康和梅佑均也赞同。   一桌人便开始行酒令。   一袭行酒令下来,倒是助了兴,喝得最多的是苏晋元和梅佑繁两人,旁人其实应当还好,倒是钱誉分明看在眼里,梅佑康和梅佑均两人都是有意多饮了些。   等酒也饮得差不多了,唐宋说起晚些时候的安排。   抓青蛙自然是来蛙苑的重头戏,可毕竟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唐宋便还安排了在蛙苑西侧垂钓。   梅佑繁和苏晋元自是要继续斗斗谁抓的青蛙多的,梅家三位姑娘和梅佑泉在行酒令的时候便惦记着要去抓青蛙了,只有梅佑康和梅佑均说是要垂钓。   梅四姑娘和梅五姑娘还诧异,两人都倒先前饮得有些多了,还是钓鱼好些。   钱誉心底澄澈,   众人便都看向梅佑繁和苏晋元,若要论饮多,这两人才是饮了最多,但两人却是置气上了,非要比拼抓青蛙不可,唐宋便朝梅佑均笑,他来照看即可。   到了白苏墨处,果真听白苏墨说要垂钓。   钱誉见梅佑康和梅佑均眼底都似是松了口气。   梅佑泉和梅佑繁似是才反应过来,可话都出口了,难不成还要变卦?   梅佑繁眼下只想同苏晋元比个高低,不同白苏墨一处便不同吧!梅佑泉更是老好人,梅佑繁同苏晋元比到一处去了,哪还有人照顾三个妹妹,他就也没松口。   “钱公子呢?”唐宋最后问。   钱誉淡淡道:“昨夜没怎么睡好,钓鱼好些。”   他这么说,旁人便也没有多想。晌午时都听梅佑均提起过钱誉今晨才回,那眼下钱誉不去抓青蛙倒也贴切。   梅佑均关心:“钱兄可回房休息,不必顾及我们。”   也是,众人一想,今日从骄城到麓山又游了莲池,梅佑均这么一提,也合情合理。   钱誉余光瞥了瞥白苏墨,应道:“来时路上休息过,正好钓鱼养神。”   钱誉应得轻描淡写,旁人也不多想。   正好厅中来了侍女上解酒茶,众人饮了解酒茶后,遂便分了两拨。   一拨同唐宋一道去了蛙苑东苑抓青蛙,一拨同梅佑均一道去了蛙苑西苑钓鱼。   去西苑抓青蛙的大拨人自然闹腾,去东苑钓鱼的人便要安静去多。   唐宋不在,有专门的小厮照看着,从挑选鱼竿开始,便一直陪同着。小厮早前有专门问起过每人可曾垂钓过,除却白苏墨,三人都颔首,小厮便额外多给白苏墨说了些,选鱼竿的时候便也挑了根新手用的入门鱼竿给她。   而后分鱼饵,每人一小桶。   小厮本想继续帮忙,却被梅佑均使过眼色。   小厮倏然会意。   余下的便是带他们去钓鱼处。   梅佑康教白苏墨如何抛竿,梅佑均教她挂鱼饵,以及如何分辨鱼是上钩还是碰到,或浅尝辄止,钱誉却已落座垂钓。   钱誉离得不远。   垂钓的地方为了不惊动塘中鱼,大都灯火晦暗。   白苏墨见他侧颜隐在灯火微光中,脸色有些疲惫,似是不多一会儿,便枕着一只手,稍稍入寐了。   他先前就应回房休息……   白苏墨心底微沉。   近侧,梅佑均和梅佑康虽有心同她说话,但奈何钓鱼本就是间修生养性的事,除却偶尔的轻声细语外,高声便怕惊动了池中的鱼,不来吃诱饵了。   鱼竿架好,便落座,静静候着这池中的鱼来吃鱼饵。   白苏墨刚想庆幸这两人终于不怎么同她言传身教了,却又开始听到了心中的声音。   梅佑康:   白苏墨手中微微僵了僵。   梅佑均:   梅佑康:   梅佑均:   梅佑康:   梅佑均:   梅佑康:   梅佑均:   ……   白苏墨心中有些烦闷。   实在不想再听下去。   悠悠起身,好似是坐得有些久了,故才起身活动一下。梅佑康和梅佑均虽见她起身,又不好立即陪同。   相互看了眼,便见白苏墨唤了小厮来。   小厮上前,听她道:“奇怪,我这里怎么钓不上鱼来?能否帮我再备两支鱼竿?”   小厮愣了愣,应道:“自然可以。”   白苏墨道了声谢。   梅佑康和梅佑均面面相觑。   不多时,小厮已将一支鱼竿收拾好,跟在白苏墨身后,鱼塘的另一边布好。白苏墨笑了笑,学着方才梅佑康教的,自己捏了鱼饵上鱼钩上。   远处的梅佑康道:“白苏墨不是有意躲着我们吧?”   梅佑均笑:“四哥可是多心了?”   梅佑康也笑:“我多什么心,只是这几日来,没见得白苏墨对我们中哪个上心?”   梅佑均但笑不语。   说会话功夫,小厮又收拾了另一只鱼竿来,白苏墨便起身,同小厮一道去了钱誉处,又在钱誉附近架了支鱼竿。   钱誉微微睁眼,见她在身侧,好似在认真收拾鱼饵。   不多时,又见白苏墨起身,往梅佑康和梅佑均一处去。   梅佑均朝梅佑康道:“看到没,怕是你多心了。”   梅佑康也笑:“原来放了三处鱼竿,是想多些机会钓上鱼来。”   梅佑均道:“这个年纪的姑娘处处矜持,四哥猜猜她心中放了谁?”   梅佑康见她走来,轻声笑道:“总归不是六弟和七弟,那不是你便是我。”   梅佑均也笑。   白苏墨果真走来,自言自语道:“不是鱼饵被偷吃掉了吧?”   梅佑康帮她起竿,上面的鱼食果真被偷吃没了,却没有动静。白苏墨又放了鱼饵上去,重新扔竿,“这回许是能钓上,四哥五哥帮我照看些。”   “好。”“好。”   两人倒是都应好了,却见她又往另一处鱼竿出去。   两人都似有些挫败。   这白苏墨……莫不是心思真的都在钓鱼上了?   就没想过他们二人?   梅佑康和梅佑均都有些楞,她莫不是要这么在三处杆子间走来走去,走一晚?   梅佑康和梅佑均眼中都有些烦躁。   果真见白苏墨在那处鱼竿那里忙活了半天,似是有鱼上钩了,梅佑康同梅佑均都起身,均想过去帮忙,梅佑康按了按梅佑均肩膀:“你我还是各呆一处好,否则都涌上去了,下回这边再有鱼上钩怎么办?”   梅佑均会意:“还是四哥想的周全。”   梅佑康笑:“那就各凭本事,看看这国公爷的孙女对谁刮目相看?”   “好啊。”梅佑均也乐意。   梅佑康果真上前,只是那条鱼还没等梅佑康到便挣脱了。   梅佑康说了些宽慰的话,便见白苏墨重新上了鱼饵,这端没有什么动静了,白苏墨踱步往钱誉处去。   梅佑均握拳笑了笑。   梅佑康轻哼。   白苏墨这才往钱誉身侧去,白苏墨放钱誉那头的鱼竿也没什么动静,梅佑均想她是应当很快便会过来,寻思着同她说什么话,让她多呆些时候也好。   可就这寻思的时候,却见那头有动静。   似是钱誉的鱼竿有鱼上钩,钱誉便将鱼竿让给白苏墨。   应是要让白苏墨起竿。   可白苏墨应当不会才是。   梅佑康和梅佑均都注目,只是离得有些远,也听不大清他二人说什么,直接白苏墨接过鱼竿,回眸看向钱誉:“我来?”   钱誉笑。   白苏墨也跃跃欲试。   “慢一些。”钱誉轻声道,“先耗掉它力气,这只不小。”   “怎么耗?”白苏墨瞥他。   钱誉不得不上前,轻声道:“先握紧鱼竿,别让它跑掉,但不要使劲拽它,让它游。”   “好。”这似是也是白苏墨头一次钓到鱼。   “它不会跑掉吧?”她眼中是真有光泽。   钱誉笑:“不会。”   白苏墨果真小心翼翼。   只是忽然间,鱼的力道似是忽然变大,白苏墨早前没钓过鱼,没有想到鱼在水中力气这般大,险些被一道拽如水中。   梅佑康和梅佑均都紧张起身。   幸得钱誉上前,自她身后一起握住了鱼竿:“我来。”   分明只有两字,却笃定,她心底却暖。   “你帮我便是。”应是舍不得松手。   钱誉笑了笑,他握住鱼竿,白苏墨也未松手,其实再稍近些,同他将她环在怀中并无多少区别。果真,梅佑均和梅佑康脸色都变了。   钱誉悠悠道:“可是要我做众矢之的?”   白苏墨没有作声。   便听他在耳畔叹道:“那从今日起,我便做众矢之的。”   白苏墨微顿。   未及思量,便觉他拉动鱼竿的力道大了些,原本那条在水中的鱼似是有些脱力,又觉没有大多危险便慢慢缓和下来,被钱誉这么一折腾,顿觉危机四伏,便在水中使劲儿翻腾。   “啊~”白苏墨险些没抓住鱼竿。   “握紧了。”由得这鱼突得大了许多力气,钱誉便也牢牢拽住鱼竿。   两人一道拽着鱼竿,鱼的力气大,钱誉自当要护着白苏墨。   一面护着,一面教她如何使力道。   眼下这鱼折腾得厉害,他教是一回事,白苏墨学是一回事,最好的便是身体力行,原本他也握着竿子,便一面说,一面给她演示。   这举动看似无心,却实则亲近到了骨子里。   白苏墨有些走神。   “准备收竿。”他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温润的气息仿佛就贴在她耳后,她心中砰砰跳个不停,而收竿是件难事,钱誉的手分明往上,握住她的手一起使了力道往后扯。   鱼塘中的鱼便初次跃出水面。   竟是只不小的鱼!   难怪先前钓了这么久。   白苏墨的兴奋都写在脸上:“钱誉!钱誉!”   光是这声便当是叫对面两人嫉妒了。   更勿说这亲近的举动。   而白苏墨收竿之后,这鱼更不怎么听话,连带着鱼竿晃得更加厉害,白苏墨也被这鱼竿带得四下晃了晃,无异于在他怀中磨蹭。她发间的馨香不时扫过鼻息,他早前也同她亲近过,却不过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亲吻。而眼下,她握着鱼竿,身体被鱼竿带着无意识得与他身体触碰,他同她又离得近,一回两回得磨蹭尚可,他夜里本就饮了些酒,怀中是软香暖玉。钱誉喉结耸了耸,只得握紧了她的手,低沉的声音有些嘶哑道着:“苏墨,别动。”   白苏墨怔住。   他微微有些恼火:“别乱动。”   白苏墨似是尚在反应这句话的时候,钱誉已使力道将鱼钩了上来。   白苏墨呼道:“上来了。”   他自是知晓上来,再不上来,他怕是也没有任何旁的心思了。   果真,梅佑康和梅佑均也上前。   先前钱誉同白苏墨扯这根鱼竿,分明暧昧。   白苏墨同他们这一整日,也似是没有方才同钱誉收竿的这片刻话多。   钱誉本可将鱼放走,避嫌。   却偏偏收了竿,同白苏墨一道将这鱼钓了上来。   梅佑康和梅佑均都重新审视起钱誉这个商人来。   钱誉似是却未看他二人。   白苏墨惊异:“这条鱼虽不小,可也不见得有多大,在水中竟这么有力气。”   小厮这才上前,欢欢喜喜将这鱼装进桶里,道了句:“恭喜小姐,第一次钓鱼便能钓到这样一条大鱼。”   白苏墨也笑笑。   却听钱誉道:“今日有些困,我先回屋歇息了。”   梅佑康和梅佑均眼中都一松。   白苏墨微微愣了愣,不知他怎么了。   钱誉头也不回,径直离了东苑。   方才离开东苑,便烦躁得松了松衣领,才似一口浊气吐了出来。   见鬼了……   肖唐正在客房中泡茶,却见钱誉这时候便从东苑回来。   “少东家,这就回来了?可有钓上?”肖唐好奇。   “钓上了。”钱誉草草应了句。   肖唐笑眯眯道:“钓上了什么鱼了?美人鱼?”   钱誉恼火瞥他一眼:“屋中可有水(沐浴)?”   肖唐愣愣道:“有是有……却还没怎么热呢……”   钱誉便不再出声,径直往客房中的耳房去。   肖唐只道他今日有些奇怪。   还是从包袱里取了赶紧衣裳送去耳房。   ******   宝澶也道:“小姐,这么早便回来了?”   他们似是才去东苑钓鱼不久,方才应是见=梅四公子和梅五公子同小姐一道回来。   白苏墨怏怏道:“钓过便回来了。”   宝澶问:“如何,可有钓上?”   白苏墨点头:“钓上了,”白苏墨比划,“这么大一只吧。”   宝澶是知晓的:“小姐自己钓的?这么大一只,应当不好拖上来吧,可是梅四公子或梅五公子帮的忙?”   白苏墨一面伸手取下耳环,一面道:“钱誉帮我的。”   “钱公子?”宝澶却是意外了。   宝澶眼中,钱公子似是同小姐没多少交集,怎么会是钱公子呢?   白苏墨去道:“折腾一日了,明日还要去怕麓山,洗漱睡了吧。”   宝澶应好。   宝澶去耳房备水,白苏墨却在铜镜前托腮出神,钱誉方才是怎么了?   忽然便走了,旁的话都没有……   她也没哪里惹到他才是。   宝澶唤她。   白苏墨才起身。   入了耳房,宽衣解带,温热的水温好似融去了一声疲乏。   白苏墨仰首,宝澶在一侧替她舀水。   见白苏墨盯住一处出神,宝澶笑:“小姐在想什么,竟想了这么许久了?”   白苏墨眼中无神:“在想一个人。”   宝澶眼珠子都险些惊出来,悄声道:“小姐!”   白苏墨继续无神道:“你同他在一处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你不同他一起的时候,便会时时处处都想他,便是他忽得转身离开,你都会想许久……”   宝澶诧异的目光里,白苏墨轻叹。   “我想钱誉了。” 第46章 闺名叫媚媚   翌日晨间,蛙苑的侍女将早饭送至各间客房。   宝澶伺候白苏墨洗漱更衣后用饭。   今日本是说好要去麓山看日出的,可听闻昨夜表公子他们那头在西苑抓青蛙抓得尽兴,将近子时了还意犹未尽,最后是几时回去的,宝澶也不知晓,只知道今晨的麓山顶上看日出怕是赶不上了。   要看日出,则要登顶。   昨日闹得这么欢畅,哪能天不见亮便能爬得起来?   唐宋心细,夜里遣人来知会了一声,说是次日日出应当是看不了了,不如晚些起来登麓山,赏赏山景。   宝澶应好。   其实昨夜小姐也睡得不早。   自昨夜同她说了那翻话后,小姐便取了那枚素玉簪子攥在手中前前后后看了许久,临到夜深了,她去内屋熄灯,见小姐趴在枕头上睡了,手中还攥着那枚素玉簪子在。   宝澶猜到那枚簪子应是钱誉送小姐的。   宝澶早前听平燕和缈言说起过,从容光寺下山的回京的时候,马车底部的横梁断裂,那时幸亏遇上了钱誉,而钱誉也似是没有特意要回那辆马车。后来她外祖母生病去世,她一直呆在涪县,自然也不知晓这其中曲折。   其实,钱誉很好啊。   宝澶对他印象很好。   论相貌,梅家几位公子早被比下去了。   昨日表公子摔伤了腿,钱誉给表公子上药换绷带,也没多说旁的,既仔细周道,又温和,同她说话也很平易近人,没有半分刻意高傲的样子。   分明教养很好。   吃饭的时候,话也不多,不似旁人一般绕了偌大一个弯子,特意寻话同小姐说。   相对这么些人里,宝澶还真觉得钱誉好。   听闻昨日去湖心阁,也是钱誉同小姐一处。   宝澶笑笑,小姐自幼是被国公爷捧在手心里的,京中什么样的王孙公子没见过,也没见几人入过小姐眼的。若是连小姐都喜欢,那钱誉定是也不差。   宝澶与流知不同。   宝澶年幼些,又从来在国公府中得宠,便不似流知顾虑得那般多,瞻前顾后。   流知首要想的是钱家是商贾。   宝澶首要想的便多是既然小姐喜欢喜欢钱誉,那钱誉可喜欢小姐?   故而,起初听说钱誉两个字,她是诧异了片刻,可她对钱誉印象本就很好,便一面舀水,一面笑眯眯问:“那他可喜欢小姐?”   白苏墨原本还有些怔,被她这么一问,脸上的笑意便悄悄浮了上来。   既而莞尔颔首。   原是两情相悦啊,宝澶又笑嘻嘻给她舀水:“多好,我们小姐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小姐喜欢的人也喜欢我们小姐。”   白苏墨也笑。   宝澶又道:“那小姐喜欢钱公子什么?”   白苏墨想了想。   最后一面用皂角抹上头发,一面同她娓娓道起,从容光寺初见钱誉起,到紫薇园遇到马蜂他冒死带她跳水,再到她被爷爷禁足,钱誉留字给她,最后到梅府遇到他,同他一处摸马吊牌,一道手牵手逛骄城,还有昨日游湖心阁和钓鱼之事……   每说一事,似是笑意就写在脸上。   其实没说出究竟喜欢他什么,却是说了一堆钱誉前,钱誉后。   这其中有些是宝澶知晓的,有些是宝澶不知晓的,只是这么接连听下来,宝澶都忍不住跟着弯眸笑起来。   这便是喜欢一个人。   说起他来的时候,无需闭眼,眼前便是幅幅画卷……   帧帧都弥足珍贵。   宝澶一面舀水替她冲头,一面笑着。   等递了浴袍给她,白苏墨接过,起身。   宝澶才想到:“可钱公子家中似是商贾……”   白苏墨自然知晓她何意。   下一刻又听宝澶道:“那得好好磨磨国公爷,不过国公爷这个人最不经磨,依奴婢看,就选国公爷心情好的时候,八月中秋京中不是有骑射大会吗?届时一定会邀请国公爷做主裁判,国公爷就喜欢看京中的年轻后辈骑射,然后追忆一番往昔,这怕是一年内国公爷最高兴的时候,咱们就选这个时候……”   “真有几分道理。”白苏墨忍不住点头。   主仆二人笑开。   而后宝澶便去整理衣裳和琐碎的事务,等折回的时候才见白苏墨攥着那枚玉簪子睡着了。   宝澶怕簪子划伤她。   便悄悄上前,轻手轻脚从她手中取下,却见她脸上还挂着清浅笑意。   宝澶心中叹道,难怪说心中装了心上人的姑娘家最美,小姐这便是呀。   宝澶笑了笑,才熄了灯退下。   ……   今晨,见白苏墨低头喝粥,宝澶才又想起。   白苏墨见她在一侧笑,瞥目道:“一个人在这里笑什么?”   宝澶掩袖:“就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白苏墨询问般看她。   她半蹲下身来,神神秘秘道:“奴婢昨日还奇怪呢,眼下才想通!怪不得钱公子前夜里才通宵达旦,昨夜还要去垂钓,应当就是想同小姐一处吧。”   白苏墨好气好笑。   宝澶叹道:“所以,钱公子这才是钓鱼最高境界。”   白苏墨看她。   她笑道:“姜太公钓鱼啊,钓得还是小姐这条美人鱼……”   白苏墨果真是连顿早饭都是吃不好了,白苏墨起身便追她去了。   宝澶同她在房中闹作一团。   也由得闹去了,时间过得便也快。   不多时,便有苑中的侍女来道,唐公子邀请各位公子小姐差不多便往偏厅去,准备往麓山脚下去了。   看样子,应是都起了。   宝澶这才又替她整理了衣裳,换上了鞋,一道往偏厅去。   偏厅中梅家三位姑娘都未到,只见苏晋元,梅家四个公子和钱誉在。   几人本在一处说话,先是钱誉最先瞥目过来,眼中稍许惊艳,似是移不开目来。既而旁人都看过来,都楞了愣,既而纷纷起身。   “哇哦~”苏晋元是最先招呼的:“表姐今天这一身好精神,果真英姿飒爽。”   可临到白苏墨耳旁,又轻声道:“还特别好看,你看旁边几个,都看呆了。”   白苏墨睨他。   苏晋元才轻咳两声,低声朝她道:“没办法,谁让我姐好看?特别是忽然穿一身这样的衣裳,处处与往日不同。”   白苏墨奈何:“今日不是爬山吗?”难不成,爬山不穿爬山的衣服,要穿成同平日一样,衣襟连诀,绣花鞋,再拿面画扇?”   话音刚落,便见门口梅家三位姑娘结伴而来,可不是一身绣花鞋,画扇,衣襟连诀得来了是什么?   白苏墨微怔。   苏晋元忍不住握拳笑了笑。   钱誉也忍不住隐晦笑了笑。   今日本是爬山,本也应当穿易于登山的衣裳,男子的衣裳倒还好些,不过是鞋子不同罢了,准备起来也方便。只是家中的三个姑娘应是不怎么喜欢,所以便也穿的平常衣裳,想意思意思,佯装爬小半截便是。应是料想白苏墨也是如此,可也没想到白苏墨今日却是实实成成来爬山的人,所以这一身轻巧的爬山服才尤为显眼。   白苏墨笑笑,也不多说旁的:“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言罢,瞥了宝澶一眼。   宝澶会意,跟在身后就往厅外去。   途经钱誉时,钱誉忽然伸手,轻声笑道:“本就是去爬山的,换衣服做什么?这一身便很好。”他神色如常,眼底却噙了笑意,语气亲近。   平日里不见钱誉主动同白苏墨亲近,也似是不怎么说话,而今日,就似是改了性子,这话中都分明带了些不寻常的意味,似是有意接近白苏墨。   梅家四兄弟都不由将目光瞥向这几日里似是一惯最不上心,也最不想起眼的钱誉,又忽得想到昨日游湖心亭,钱誉抽到同白苏墨一对,莫非是此时起开始对白苏墨生了旁的心思?   梅佑均和梅佑繁则是面面相觑。   昨夜垂钓时,钱誉就显露过心思,借钓鱼之事已行了暧昧之举,只是当时过后他便离开了,他们二人也拿不准。   而方才,钱誉那句话分明透着亲近……   苏晋元也嗅出不对,遂而解围:“钱兄说的是,别换了,我看也觉得挺好。”   唐宋也是个有眼力的,即刻便笑着张罗一群人出发。   蛙苑就在麓山脚下,过去很近,便未乘马车。此行本就是让一群人凑一处说话的,除却唐宋需招呼之外,旁人身边都没有带小厮和丫鬟。   麓山不算高,但因麓河的缘故,水气缭绕,若是有幸还能在山顶上见得白雾皑皑,整个麓山都似是都拢在云层里一般,宛如仙境。   登麓山后,会有乘船游湖。   梅家的三位姑娘本就是来做做样子,随意登到一处,便会坐下来歇着,而后便寻个时机下山乘船去的。   故而最先爬不动的便是梅家的三位姑娘,在第一处休息的地方就打起了退堂鼓。   其实就算不打退堂鼓,也断然不会让她三人再继续,麓山虽不高,也算有些险,安稳的就这第一段,她们三人的绣花鞋,蚕丝衣裳,再加上手中还拿着面画扇,再上去也不安稳。   唐宋道:“不如三位姑娘先回去乘船,剩余的人自山顶下来再同你们汇合?”   梅家三姐妹是巴不得,故而连连点头。   可若是让小厮陪梅家姐妹三人下山,又有些不妥。   今日钱誉的举动让梅家几个公子哥很在意,谁都不想此时下山,却由钱誉同白苏墨一处。最后,还是梅佑泉自告奋勇与梅家三姐妹一道,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余下之人继续爬山。   唐宋对麓山很是熟悉,每到一处景致,便细心讲解,从何处望去,有何景致,哪些景致是有何种典故等等,也近乎信手拈来。   只是爬山这事本就是体力活,先前梅佑康和梅佑均还殷勤凑在白苏墨身边,找到时机便寻话说,不多时下来,梅佑康和梅佑均便觉体力有些不济。   这一面上山一面说话,实在有些累人,可还都咬紧了牙关,在险峻的地方伸手伸手扶白苏墨一把。   可旁人都看得出来,白苏墨怕是都比他二人轻松。   梅家是书香门第,非将门出身。   梅佑均和梅佑康两人先前光顾寻机会同白苏墨说话去了,废了不少精神头。   到第二处歇息处,饮了些水,再往上,梅佑康和梅佑均只能勉强跟上。   先前体力消耗得太厉害,加上平日又少有这样爬山过,等到这一段开始,别说想扶白苏墨,便是多的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还是唐宋身边的小厮扶着,才勉强到了第三处休息的地方。   自第三处休息之所开始,眼界便豁然开朗。   唐宋的指引下,几乎可以看到整个麓山脚下和麓河蜿蜒。旁人都看得出白苏墨兴致很好,还能随唐宋一道,扒开树枝往外看去。   只是,再往上,梅佑康和梅佑均便实在跟不了了。   问起唐宋来,才道往上还有三处休息之地才到山顶,由此上去,怕是更陡一些,梅佑康和梅佑均知晓已经有心无力,可见钱誉在一处,又兀得心中憋了一口闷气在。   唐宋便带了剩余的人继续往上。   等从此处向上,才发现果真如唐宋所说,陡峭了不少。   白苏墨登了不多会儿,也开始隐隐有些吃力。   额头上的汗珠也更明显。   苏晋元几人想帮忙牵她,她觉得尚且还好,唐宋便道,往上还有两处,可别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白苏墨这才笑笑。   剩余几人开始轮流帮忙,或牵,或扶她。   尤其是钱誉牵她的时候,她还会有意使了劲儿将他往下带。   钱誉拢眉看她,又不好开口。   她偷偷低眉笑他。   她才应当是这几人里最轻松的。   而钱誉,应是这几人中最累的。   也亏得这里的景色更好,等到第四个休息处时,又觉与第三处休息的地方截然不同,忽觉先前的辛苦都未白费。   等到这四处休息区,唐宋便也直接道起,他是爬不动了,往上还有两处休息之地就到山顶了,若是运气好便能见到白雾缭绕,是这麓山最好的景致。   余下,便剩了苏晋元,梅佑繁,白苏墨和钱誉四人。   苏晋元倒是惊喜:“梅佑繁,我今日才对你刮目相看,早前还当你梅家书香门第,顶多骑个马便是了,没想到你还真的可以!”   就算是赞扬他,也要拐弯抹角带着几分戏谑,这几日,苏晋元同梅佑繁便是这般斗气过来的。   白苏墨刚开始头疼,果真听梅佑繁道:“你们苏家不也是书香门第吗,我们梅家怎么会输你们?”   “嘿!”苏晋元来了气:“又来比啊!”   梅佑繁也一根筋上头:“比就比!看谁能到山顶!”   “来来来,我还怕了你不成,你不就昨晚比我多抓两只青蛙吗,给你能耐的!……”   两人这也不管不顾还能不能走得动,便都如打了鸡血一般。   “晋元!”这处开始便有些陡了,白苏墨担心他们两人。   谁知苏晋元道:“放心吧,表姐,你照顾好你自己。”言罢又补了句:“钱兄,帮忙照顾下我表姐,我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才是出鬼了,白苏墨恼火。   也正欲跟上去,钱誉拉住她,叹道:“你何时见他二人何时消停过?你跟也跟不上,便是跟上还有下一轮,何必枉费力气?”   白苏墨看他。   只见他笑了笑,上前牵起她的手,柔和道:“如此良辰美景,不如与我同赏?”   白苏墨还未反应过来,又见他眼眸稍稍弯了弯,口中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走了。”   白苏墨心底稍稍抹蜜。   也不知是不是慢下来的缘故,还是同钱誉单独在一处的缘故,只觉便是这陡峭的山路都似是也觉得几分累。   尽管两人也少有说话,但手这般牵着,便似不说话,也有暗暗窃喜在心中。其实先前还能偶尔听到苏晋元同梅佑繁的声音,再往后,这两人似是应当都走远了。   “这回是真跟不上了……”白苏墨叹道。   钱誉笑:“跟着我不好?”   一语双关,白苏墨语塞。   钱誉笑笑,正好前方的岔路口,一条写着上山的路,一条写着下山的路。   麓山后半段有些陡,上山的时候还好,若是下山继续走上山的路,既难走,又危险,所以每隔一段处都有单独下山的路,虽然远了些,却更平缓也好走。   苏晋元和梅佑繁应当是往上山的路去了。   钱誉却牵她往下山的路去。   “钱誉?”白苏墨以为他走错。   钱誉笑:“今日出来得晚,已经这个时辰了,便是上了山顶也见不到白雾缭绕,不如由我拐带一程?”   白苏墨笑。   “走吧,他们自会下山的。”钱誉果真牵了她往下山的路去。   下山的路真比上山的路好走许多,便似多了些曲折的盘山路,只偶尔有一两处陡峭的,两人便可一面下山,一面说话。   山中有树荫覆盖,这个时候了也不显热。   白苏墨想起早前在容华寺,不由道:“钱誉,这里不会有蛇吧。”   钱誉应道:“怎么没有?”   白苏墨下意识靠近他些。   钱誉顺势将她带入怀中:“逗你的。”   白苏墨才晓他故意捉弄,倏然,便有一记亲吻清浅落在她额头,而后他半蹲下,朝她道:“苏墨,我背你。”   白苏墨笑了笑,弯眸看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钱誉伸手牵她,沉声道:“哪里无事,我是心疼我那姑娘。”   白苏墨忍不住笑了笑。   ……   钱誉背起她,她的头便靠在钱誉身上,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便透过他的背脊传来。   “做什么?”他听她许久没有动静。   她片刻才道:“数你的心跳声。”   钱誉轻笑一声。   白苏墨这才揽起了他的脖子,将头搭在他肩膀上,似是想起了早前的事,便问:“我听于蓝说,当时在容光寺的时候,那条蛇是有毒的,它若正好落在我头上,后果不堪设想……”   她声音很轻,就贴在他耳边,悠悠到他心底,“你当时明明知晓是条毒蛇,还上前做什么?”   “因为见到是你啊,”他幽幽叹道,“事后便后悔了。”   白苏墨恼火:“后悔什么?”   “我也怕啊。”他道:“怎么知道当时竟鬼迷心窍,竟被你美/色迷住了,便想都未想就上前英雄救美,结果见是条毒蛇,还不能在你面前露了胆怯,便寻思要如何做才好,结果头都大了,幸好一侧还有树枝可供下台。”   白苏墨便笑。   钱誉也笑:“还想问什么?”   白苏墨想了想,又道:“在容光寺的时候,为什么看我一眼便不搭理了?”   钱誉应道:“苏墨,我本出身商贾,对公卿世家的姑娘也大都敬而远之,我当初是想避开你,谁知处处都有你,回回都能遇上?”   白苏墨好气好笑:“怪我了?”   钱誉但笑不语。   白苏墨又恼火道:“那下山的时候,马车横梁断了,我见到你在后面那辆马车上,你干嘛那么厌恶瞥我?”   钱誉驻足,忽得想起当日来。   打死他也不会同她说。   “换个别的问。”他一语带过。   白苏墨便揽紧他,悠悠道:“那你说,昨晚钓鱼好好的,怎么忽然走了……”   “困了。”他想也没想。   “先前钓鱼还好好的,怎会说困就困?钱誉敷衍我。”她置气。   钱誉奈何,转眸看她:“苏墨,我是男子。”   “……”她没懂。   钱誉驻足:“……不会时时处处,坐怀不乱。”   白苏墨忽得噤声。   钱誉只觉背上的人有些僵,而后听她道:“那……那你先放我下来。”   钱誉忽觉有几分笑不可抑。   “钱誉……”白苏墨央求。   他从善如流。   只是刚放她下来,没走两步,她便踩到坑中,扭到了脚踝。   “疼……”白苏墨哀怨。   钱誉哭笑不得,抱起她放在一侧的裸露岩石上,循着她扭伤的地方探了探,应是扭得也不言中,钱誉笑:“会有些疼。”   白苏墨颔首。   “白苏墨……”他忽得含情脉脉看他,白苏墨脸色微微一红,稍稍往后:“……做……做什么……我脚还疼着呢……”   话音未落,便觉得脚踝上猛然一疼。   钱誉将她脚踝正了回来。   当下,伸手摸了摸,又动了动,似是真的比方才好了许多。刚想撑手下地,又觉还是有些寸劲儿一般的疼。   钱誉按住她:“我背你,等下了山这股劲儿过了便好了。”   白苏墨只得认怂。   不过认怂也不是没有好处,她揽着他脖子,娇滴滴道:“钱誉~,我还是疼~”这个‘誉’字和‘疼’字,借故将尾音拖得份外的长,声声撩在他颈间,伴着轻柔的呼吸,好似撩拨。   钱誉倏然驻足。   分明知晓她是故意,又颇有些奈何:“白苏墨!”   “媚媚。”她轻声道:“我闺名叫媚媚。”   钱誉微怔。   又听她道:“你叫声媚媚,我便不逗你了。”   “……媚媚。”他下意识喉结微微耸了耸。   白苏墨吻上他耳后:“嗯。” 第47章 众矢之的   下麓山已是晌午过后的事。   麓山脚下便是麓山湖,码头就在麓山出口不远处。   先前下山的众人已经去了游船上,唐宋安排的小厮在码头等。   小厮机灵,远远见到白苏墨和钱誉便迎了上去,却见钱誉扶着白苏墨走得有些慢,白苏墨左脚稍稍有些不大灵活的模样。   “白小姐,钱公子。”小厮拱手行礼,方又问道:“白小姐这可是扭伤了脚?可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白苏墨笑了笑:“不打紧,稍后让宝澶帮我上些跌打的药酒便好。”   小厮便笑:“宝澶姑娘在船上候着了,那白小姐,钱公子,请随小的来,游船已经驶到湖中,我们需乘乌篷船靠过去。”   钱誉道了声:“有劳。”   码头停泊的乌篷船不多,小厮停在船前,帮着船夫一道固定船只。   钱誉先上,而后伸手牵她。   白苏墨躬身时,他照旧伸手遮住她头顶同乌篷之间,免得她撞头。   他动作细小,白苏墨并不觉察,他也不说话。   倒是小厮不免多看了一眼,钱公子倒是个心细之人。   麓山湖不小,乌篷船驶出去好远,才听小厮道:“前方便是游船。”   白苏墨才顺势瞧去,那游船有三层高,眼下隔得稍远,湖面上隐约有乐曲和弹唱声传来,别有一番雅致。   只是这乐曲的调子,似是极少听见过。   钱誉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应道:“是评弹。”   “评弹?”白苏墨转眸看他:“我早前在京中听过评弹,似是不是这般?”   钱誉笑:“这是南顺国中的评弹,调子和唱法同苍月国中不同。”   白苏墨唏嘘:“钱誉,你去过多少地方?”   钱誉似是想了想,才道:“细数下来,临近诸国之中似是只有北舆和羌亚尚未去过,北舆早些年内乱过后,眼下局势还不稳当,羌亚又离得太远,日后有机会会再去。”   白苏墨惊讶:“怎么去了这么多地方?”   钱誉又笑:“商人,便是东边的货搬到西边,西边的货搬到东边,不到处走怎么知晓外面是如何的?”   白苏墨便笑:“那这么说……我是不是就是这外面的人?”   钱誉看她,知晓她又是特意,可身后还有小厮在,钱誉奈何几分,恰好船夫唤了小厮一声,问他靠岸之事,小厮上前去了。   钱誉也借故随之移目,只是口中轻得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不是外人……”   白苏墨也瞥目笑开。   恰逢湖面上微风几许,吹乱了鬓角的几缕发丝,白苏墨伸手绾了绾,只见钱誉迎着湖风,眼中似是惬意几许。   白苏墨又问:“若是北舆和羌亚也走完,还想去何处?”   钱誉想也不想便应道:“西域。”   “西域?”白苏墨托腮,似是有些匪夷所思,“为何想去西域?”   “经由羌亚往西行,便是西域,同中土是全然不同的风土人情,”钱誉笑盈盈看她,“普天之下,并非只有你我脚下踏过的这片土地,我想日后同夫人一道,行至何处,便看遍何处的大好河山,也不枉此生。”   白苏墨轻笑:“那得问你日后的夫人去……”   钱誉慢悠悠凑近:“诶,我不是在问吗?”   白苏墨唇瓣笑笑,却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似是敛了眼中情绪,却又在弯弯如小扇一般的羽睫上留了一抹动容。   ……   游船三层的甲板上,梅佑康正同梅佑均一处。   “是白苏墨。”她那身衣裳很好认,虽在乌篷船下,却因着角度问题,还是可见一瞥,梅佑均一眼认出。   梅佑康轻哼:“又是同钱誉一处……如此巧?”   梅佑康笑了笑,斜眸看向梅佑均,轻悠道:“这回,怕是你们二房搬起石头砸了整个梅家的脚……”   梅佑均耐烦看他:“仔细了你的话,他是我爹旧友的儿子。”   梅佑康笑:“此番麓山之行可是你邀的他?”   梅佑均轻笑:“那又如何,不邀他,白苏墨便会多看四哥一眼?我看四哥同苏晋元走得近,也没见的在姑奶奶和白苏墨面前讨得什么好处。”   梅佑康脸色这才黯淡了下来,沉声道:“此时不是你我说这番话的时候,这个钱誉,你还让他继续在白苏墨面前招摇?”   梅佑均笑:“四哥,他不过是商人之子,你我是梅家的子弟,需担心什么?难不成,你还担心自己比不过一个商人?”   梅佑康便笑:“但看我看姑奶奶很是喜欢他……”   梅佑均扯了扯衣袖,戏谑道:“喜欢和孙女婿是两码事,姑奶奶只要不糊涂,便知晓其中诧异。更何况,京中还有个国公爷在,这钱誉得多大的本事?”   梅佑康似是也被他说动。   恰逢乌篷船快要靠近,梅佑均道:“你不去接,我便去了。”   梅佑康笑笑,一同上前。   乌篷船靠上登船处,船夫和小厮扶稳船只。   “苏墨。”梅佑均和梅佑康来接。   见白苏墨起身,钱誉扶她,梅佑均和梅佑康眼中略有惊异,才见白苏墨左脚踝是扭到。两人关切,白苏墨却道让宝澶上上药酒便好。   钱誉在乌篷船上,本就不稳。   梅佑均牵了白苏墨上游船。   钱誉正欲随后上传,却见梅佑康往左一步,似是不经意般,正正好好挡在他和白苏墨之间,钱誉心底笑了笑,并未多言。   梅佑均问:“怎么没见晋元和七弟?”   他本在一侧扶着白苏墨上台阶,白苏墨应道:“他们二人非要比谁先爬到山顶,我走不动了,便同钱誉一道先下山了。”   言罢,正好回眸看向钱誉。   视线正好被梅佑康隔开,又见梅佑康似是在同钱誉一道说话,便又回眸。   “小心。”她应是没主意这层阶梯比早前的更高些,梅佑均眼尖,早前便是一手扶她,眼下,便趁着这势头,一手揽住她。   白苏墨下意识,却未避开。   钱誉轻瞥一眼,隔着梅佑康,朝白苏墨道:“小心脚。”   也无多的语气,仿佛自然天成。   白苏墨也自然而然应道:“知晓了。”   仿佛再平常不过。   但就是这再平常不过,却比梅佑均的刻意伸手来得礼貌,白苏墨也借机脱身。   梅佑均轻瞥一眼他。   钱誉移目。   上了甲板,梅佑均同白苏墨在前,白苏墨本就走不大利索,梅佑均一路扶着她。   “钱兄。”梅佑康却唤住他。   梅佑康行得慢,钱誉只得驻足看他,心知肚明是不想让他上前同白苏墨一道。   钱誉笑笑,等他。   梅佑康果真缓缓拂了拂衣袖上的水渍,这才上前:“钱兄回回都能与苏墨一处,委实令人艳羡。”   钱誉看他。   梅佑康果真继续:“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又生得姿色过人,听说京中王孙贵族家的子弟将国公府的门槛都踏破了,也未求娶到,都说国公爷眼光太高,这国中能入国公爷眼的人可谓凤毛麟角,枉费心思的人更是多了去了,钱兄你说可是?”   钱誉也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觉并无不妥之处。”   梅佑康也笑:“钱兄说的是,原本也并无不妥,只是钱兄是燕韩人士,怕是不清楚这白苏墨的家世。白苏墨这样的世家贵女,放在京中都是娇贵的,她的婚事且不说要国公爷首肯,便是连太后也要亲自过问的。”   见钱誉脸色略沉下来,梅佑康又笑:“宁国公府不仅是世家贵族,更是一门功勋,国公爷唯一的儿子也战死沙场,如今就剩了白苏墨这么一个孙女,国公爷要寻也是寻个能托付终身之人,若不是姑奶奶的关系,怕是连我们梅家这样的簪缨世家也入不得国公爷的眼。这白苏墨日后的夫婿不仅要有显赫家世,还需是人中龙凤,钱兄,你说可是?”   梅佑康一吐为快,心中不免爽利,看向钱誉自然居高临下。   本以为钱誉定要失了分寸,却见钱誉淡然笑笑:“佑康兄说的是。”   梅佑康勉强扯了一丝笑意,心中却倒他是死鸭子嘴硬,遂又想起梅佑均先前的一袭话,又想何必同一个商人在此逞口舌之争?   他是二房的客人,又不是长房的,他已算给钱誉颜面。   钱誉又道:“佑康兄,我想去三层看看,可要一道?”   梅佑康笑了笑:“不打扰钱兄雅兴。”   钱誉握了握折扇,礼貌拱手。   梅佑康也面上笑了笑,等入了船舱才似是忽得反应过来,先前钱誉哪里是真要邀他去三层看风景,分明是知晓他心高气傲,才特意如此,让他自己离开。   梅佑康自嘲,他竟是被一个商人给摆了一道。   ……   再说梅佑均同白苏墨绕过甲板,到下船舱的阶梯处。   宝澶迎上,见白苏墨这幅模样,“小姐,这是怎么了?”   白苏墨笑:“扭到脚罢了,快扶我去上些药酒便好。”   宝澶会意,赶紧上前自梅佑均手中接过白苏墨,才见白苏墨似是松了口气。   “苏墨,我在屋外等,若是有事唤我。”梅佑均应是不会走了。   白苏墨应了声好。   宝澶扶她进屋,掩门。   白苏墨往小榻上一坐,脱了鞋,宝澶看了看,却是看起来也没有多大厉害关系,这才放下心来。只是梅佑均在门外,宝澶一面给她涂跌打药酒,一面悄声问道:“小姐怎么同梅五公子一道回来的?钱公子呢?”   白苏墨道:“他被四哥拉去说话了。”   宝澶诧异:“钱公子不是每家二房的客人吗?”言外之意,应当同梅佑康不熟才对。   白苏墨叹道:“他是成众矢之的了,处处都有人为难他。”   眼中好似替有人不平。   宝澶笑了笑,也不戳穿,上了药,又伸手揉了揉她脚踝处,轻声问道:“小姐,还疼吗?”   白苏墨摇头:“其实真不怎么疼了,偶尔还稍许有些扯着一般,倒也没什么大碍。钱誉背我下得山,我倒没累着,遭罪的是他。”   宝澶偷笑:“这哪叫遭罪呀,旁人是求都求不得,钱公子是乐在心里。”   白苏墨睨她。   宝澶又掩袖笑了笑,问道:“小姐可要换身衣裳?”   “也好。”白苏墨应道。早前是为了爬山才穿得轻便些,已同梅家三位姑娘有些格格不入,她将衣裳换回来倒也贴合。   许是上了药的缘故,脚踝处开始扬起一股子微微的暖意,很是舒服。白苏墨想起在下山路上,他唤她一声,却趁她不注意将脚踝拧了回来,她当时是吃痛,但通过之后,便觉好多了多半,钱誉是怕她一直盯着想着只怕会更疼,才特意如此。   钱誉是如此细致体贴一人,遂又想起乌篷船里,他凑上前来的那句“诶,我不是在问吗?”   白苏墨忍不住笑得出神。   宝澶取了衣裳来。   衣裳倒是换了,只是脚踝处还有有股药酒的味道,用香囊在身上也盖不住。   白苏墨才道:“算了,再香些就过火了。”   宝澶一想也是,只得作罢。   出了屋,果真见梅佑均还在,梅佑均回头便见她已换了一身衣裳,她实在生得很美,一颦一笑皆可动人心魄。   梅佑均敛了目光,上前:“脚可有好些?”   白苏墨笑:“大好,已不需人扶。”   一句便断了梅佑均后路,且一脸笑意,似是不经意。   梅佑均也不好言何。   随意寻了话来,闲聊几句便至一层船舱中。   先前的评弹声便是从这里传出的,似是唱了些时候,眼下,换了另一人抚琴,倒是清雅。   白苏墨打量了一圈,却并未见钱誉在。   倒是梅四姑娘唤她:“苏墨,可要来饮些果子酒?”   白苏墨却之不恭。   梅四姑娘给她斟酒,梅六姑娘递了些糕点在她面前:“苏墨,快尝一尝,听唐宋说是这里最有名的栗子糕。”   苏墨尝了一口,眼中光泽,又复颔首。   梅五姑娘问道:“如何?”   苏墨笑道:“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比京中宝胜楼做得还要好些。”   几个姑娘便一道笑了起来。   恰逢唐宋上前,正好问道:“何事笑得如何开心?可是栗子糕好吃?”   梅四姑娘道:“说的可不是吗?苏墨说你这里的栗子糕比京中宝胜楼的还要好。”   唐宋一脸欣慰:“换了旁人说兴许还不信,但白小姐自京中来,白小姐说好便是好。”他惯来会说话,桌上又笑作一团。   唐宋又问:“可还再要些果子酒?”他这个主人家素来做得好。   梅六姑娘道:“方才那壶杏花味道的不错。”   唐宋便唤了小厮来,小厮应声去取。   取酒的小厮未回,另一小厮上前:“公子,你要的酒。”   唐宋朝他道:“你去三层,钱公子在那边看风景,你给他送过去,若是没了,再来取。”   “好嘞。”小厮应声去做。   白苏墨看了看那小厮背影,才晓钱誉在三层甲板。   白苏墨饮了口杯中的杏花酒,听梅四姑娘问道:“唐公子,我们稍后去何处?”   唐宋道:“稍后等苏公子和梅七公子回来,便将船驶去这麓山湖中的小洲头,这个节气正是小洲头上白鹭栖息的时候,小洲头上的白鹭很多。可在船上远观,也可登上小洲头近赏,还可亲自喂食,只是喂食时需小心些便是了。”   梅六姑娘眼前一亮:“我要去喂白鹭。”   梅五悻悻道:“我才不去,远远看看便好了。”   梅四姑娘也跟着摇头。   “六哥哥,你陪我去喂白鹭可好?”梅六朝梅佑泉撒娇,家中都知梅佑泉脾气好,也好说话,梅佑泉果真点头应好。   白苏墨笑了笑,随意唤了宝澶来。   宝澶上前,她附耳一句,宝澶先是愣了愣,而后赶紧点头。   ……   三层甲板上,钱誉独自凭栏。   麓山湖的风景其实很好,游船走得不快,正好可以细细打量。   今日梅佑康特意来同他说的一袭话,他并非没有放在心上,恰好小厮送了酒上来,他其实并无多少兴致,却一口饮完。   听到身后脚步声,钱誉转眸。   愣了愣,却见是白苏墨身边的丫鬟,宝澶。   “宝澶姑娘。”他点头致意,算是问候。   宝澶上前,朝他福了福身,笑眯眯道:“钱公子,小姐还说,饮了酒之后若是再这般吹风,怕是会头疼的,还请钱公子少饮些。”   钱誉莞尔。   宝澶又将手中的披风递于他面前,又道:“小姐还让奴婢给公子送件披风来。”   见钱誉接过,宝澶又福了福身:“那奴婢便不打扰钱公子看风景的雅兴了,还需回去给小姐复命,奴婢告退。”   钱誉礼貌笑笑。   只见宝澶快步下了阶梯,回了楼下船舱去。   片刻,身后又有脚步声响起。   他不消转眸也知晓是谁,唇瓣微微勾了勾。   白苏墨果真上前,到她身侧一同凭栏:“看来,此处风景极好。”   钱誉瞥她:“哪里好了?等你罢了……”   白苏墨也看她。   他这才解开手中的披风,披在她身上,也没多说旁的话。   白苏墨便也低眉笑笑,没有多言。   三层甲板上的风果真比一楼船舱要大得多,但凭栏远眺,周遭万物去又好似都兀得变慢了许多。   白苏墨忽然觉得,原来同钱誉在一处,便是这么安安静静的凭栏远眺也好。   两人都许久未说话,却又好似默契一般。   她看他的时候,他也正好看她。   而后各自笑笑,纷纷低眉收回目光,再抬眸时,笑意便似洒满在这眼前的天长水阔里。   不久时候,只见另一艘乌篷船靠上了游船。   是苏晋元和梅佑繁。   见苏晋元同梅佑繁上船后,相互搭着肩膀,有说有笑,恨不得称兄道弟才是,哪里还有半分早前意气之争的模样?   白苏墨便笑:“你们男子之间的友谊果真与众不同,早前还争执不休的,一道饮一场酒,一起爬一次山,便似冰释前嫌了。”   你们男子……   钱誉有些忍俊。   “笑什么?”白苏墨瞥他。   湖上微风和煦,钱誉笑道:“白小姐,你若成亲之后,便会更懂男子些。”   白苏墨耳根子都涨得通红。   捉弄她,钱誉心情大好。   ……   由得苏晋元和梅佑繁上了游船,游船便往小洲头那边驶去。   都过了晌午许久,这两人又是爬山爬得最累的,便在船舱中乱七八糟胡乱吃了一通,应是饿坏了才是。   可任谁一眼都可看得出,这两人自麓山一道下来后,结成了深厚的友谊,何处都要勾肩搭背,恨不得时时处处都在一处,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等船在小洲头靠岸,一些人就在甲板上看白鹭。   一些人上了小洲头。   小洲头不大,走一圈下来也耗不了多少时候。   梅佑泉果真是陪着梅六一道去喂食,不过白鹭食鱼,梅六起初也怕,后来便笑得欢喜。   宝澶想近处看白鹭,白苏墨便带了宝澶一道上了小洲头。   遂又在小洲头上喂白鹭。   宝澶险些摔到水中去,幸亏梅佑泉心细。   这一下午时间便也过得很快。   明日就要离开麓山脚下,今日唐宋便在游船上准备了酒宴替他们送行,酒宴还颇为隆重,上了歌姬和舞姬。   今日寻来的这领舞的舞姬,不仅生得很美,舞姿还尤其动人,便是连眼神都处处恰到好处,趁得别有一番的风情韵味,倒叫人几分移不开目来。   只是场中都看得清楚明白,这舞姬似是尤其倾心钱誉。   目光似是就未从钱誉身上移开过,动人舞姿十回有九回里都是冲着钱誉去的,尤其是最后一个谢幕都,轻飘飘就往钱誉身上坐了去。   这一幕委实有些突然。   宝澶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都以为乐曲已尽,结果还不尽然,只听最后一个鼓点,舞姬一双玉臂环上钱誉后颈。   梅佑均看了看梅佑康,戏谑笑了笑。   梅佑康倒是无事般审视了钱誉一眼。   白苏墨也愣住。   梅家的几位姑娘有些怕羞一般伸手捂了捂眼睛,却又好奇,偷偷打量。唐宋和苏晋元这头却是带头拍手叫好。   众人才明白,这是舞姬舞蹈中的动作,如此才借了钱誉。   应是看这厅中钱誉生得好看吧。   方才便听唐宋说起这舞姬名唤子绯,是朝郡一代最负盛明远的舞姬,这舞蹈虽是大胆了些,却跳得实在是好。   梅家几位公子和姑娘也跟着鼓掌。   那舞姬起身,接过身后递来的酒杯,奉在钱誉跟前:“奴家刚才借公子帮衬,这杯酒,奴家敬公子。”   唐宋笑道:“钱公子,子绯这杯酒旁人是艳羡都艳羡不来的,你可不能推辞。”   钱誉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杯中的酒。   心知肚明,他今日这杯酒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他若是不喝,众目睽睽之下,这舞姬便会一直磨上他,届时只会更难看。   这等出得这种风月场所的,风流手段向来层次不穷,今日还有白苏墨和梅家三位姑娘在,他若推辞,便等于是在此处特意挑逗给旁人看。   他饮与不饮都已惹上了一身香艳桃色。   今日这厅中,是有人见不得他好。 第48章 分路回梅家   那舞姬眸含烟波,嘴唇涂了樱桃蜜色,她手上带着铃铛,递酒在他面前时,手上的铃铛清脆作响。   眼见他似是并无动静,身子便又往前探了几分,特意彰显了几分腰身的妩媚。   钱誉看了眼她手中的酒,又看了看她。   缓缓伸手接过。   舞姬却曼妙移开:“这杯,还是由奴家来伺候公子饮吧。”   钱誉手中落空,微微怔住。   凝眸看她,她眸间笑意更深。   钱誉瞥目看向一侧的梅家兄弟四人,并了唐宋,今日有人做局,不会在厅中如此善罢甘休,只怕这一杯下肚,还有会一杯。   有人是想让他坐实了这香艳之举。   钱誉戏谑笑笑。   而舞姬身后,白苏墨果真目不转睛看他。   白苏墨今晚手中的酒就未断过。   钱誉先前坐在位置上,便看得清清楚楚。   今晚气氛使然,众人相互敬酒,白苏墨已然喝了不少。   虽说果子酒不醉人,她今日应是高兴,便喝得不仅多,而且急。   她先前便已有些微醺。   眼下,怕是要起醋意了。   钱誉方才思及此处,就见舞姬已贴近,跪坐在他面前,身姿绮丽得将酒杯呈至他唇边,他唇边已沾染了几分酒气。   钱誉正欲作何,却见白苏墨忽然起身走来。   梅佑康几人都愣住。   钱誉也抬眸看她。   就连那舞姬都滞住,愣愣见白苏墨伸手,从她手中缓缓拿过那杯酒,一时竟忘了动弹,就这么目瞪口呆看着她。   白苏墨才是天生好看,舞姬是凭借先前的舞姿增添了几分遐想,但若真站在一处,才觉一人是大方庄重,便是轻颦浅笑都明艳动人,而一人却是扭腰作态,显得几分低俗了去。   钱誉亦未想到她会如此。   却听她继续道:“子绯姑娘的舞跳得好,这等优雅舞姿,我在京中都少有见道过。不如,将这杯酒让与我,我借花献佛,敬子绯姑娘一杯?”   听到这句,舞姬全然愣住。   眼见白苏墨掩袖,仰首,要将杯中酒饮了下去。   梅佑康的脸色都煞白了。   梅佑均的脸色也很是难堪。   却在这时候,钱誉忽然起身,一手将她揽在怀中,一手将她放在唇边的酒杯夺了过来,一口便仰首饮尽。   白苏墨不解之时,才听他咽下这口酒,轻声道起:“这杯酒你不能喝。”   白苏墨似懂非懂。   钱誉见梅佑康和梅佑均先前煞白的脸色,慢慢缓和了几分下来。   钱誉将酒杯还于舞姬手中,半是笑意,半是警告:“多谢姑娘美意,我只饮这杯便是,这厅中还有我心上人,不想叫她误会,烦请见谅。”   这酒钱誉虽是饮下了,舞姬还是愣愣看向梅佑康处。   这厅中,便忽然都明白过来这一出的来历。   应当是出自梅佑康手中。   梅佑康脸色很是有几分不好看。   又瞧唐宋的模样,才晓这酒宴虽是唐宋张罗的,但唐宋应当也是不知晓这其中缘由。   钱誉却拱手:“钱某不胜酒量,先行告退,诸位尽兴。”   言罢转身。   “钱誉。”白苏墨唤住。   他没敢看她,声音有些沉声嘶哑:“别跟来!”   白苏墨微微怔住。   梅家几个姑娘也不明所以,但都觉得梅佑康特意安排一个舞姬这么缠着钱誉,有些过了,钱誉应是不好拂了梅家的颜面才离开的。   但这厅中的男子怕是都应当猜出了几分!   钱誉喝下去的那杯哪是普通的酒?   看钱誉方才那模样便知晓了。   若不是钱誉一口喝了,若……真被白苏墨喝了,今日这事情便不是一句闹大不好收场就可简单了事的了。   白苏墨若是出了事,整个梅家恐怕都要跟着遭殃。   梅佑均,梅佑泉和梅佑繁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只是都不能说破。   苏晋元向来同梅佑康交好,而此时脸色也一片阴沉,若不是钱誉方才出去,他自是要眼下拉了白苏墨就走的。   可唐宋是主人,此时也只得硬着头皮缓和氛围。   好在这厅中几个姑娘都是不知情的,也不至于彻底将这脸撕破。   苏晋元就朝白苏墨道:“表姐,你同我一道吧,我正好和你说会儿话。”   白苏墨只道是她先前替钱誉挡酒,众人有些被吓住了。   苏晋元给她解围。   白苏墨便同苏晋元坐在一处。   只是苏晋元这一晚上的脸色就一直没怎么好过。   倒是多饮了几杯闷酒。   ……   钱誉出了船舱,将这口酒能吐便吐。   但未吐出的酒意已浸入肺腑,他只觉身上开始些许燥热,闭眼便都是白苏墨朝她娇嗔的模样,亦或是如同今日下山,她亲吻他耳后,他便觉她似真的将身子贴在他身后亲吻。钱誉垂眸,掩下眉间一丝清明,上了乌篷船,让船家先回蛙苑。   钱誉离席后,酒宴的气氛便有些沉闷。   不多时,酒宴就心照不宣得散了。   游船靠岸,一路往蛙苑回去,苏晋元都一直跟着白苏墨,似是也不想她同梅家几个公子呆在一处,一直将她送回客房中。   等回了蛙苑客房,苏晋元又说饮了酒,下船时吹了风,正头疼欲裂得很,非要让宝澶帮他按头才,赖在外阁间中不走。   白苏墨也拿他没辙。   过了许久,宝澶入了屋内,说表公子在外阁间的小榻上已经睡下了。   白苏墨撩起帘栊,便见苏晋元侧卧在小榻上,连鼾声都有了。   真不知他今晚发得什么神经。   白苏墨本想让宝澶去苏晋元房中,将他随行的小厮唤来抗回去,可见他窝在一处,明显是皱着眉头入睡的,却连鼾声都有了。   白苏墨只得作罢。   又让宝澶去搬了床被子来给他盖上,怕他着凉。   等将苏晋元这头处理妥当,白苏墨才同宝澶一道回了屋内。   苏晋元在这头,白苏墨也不便沐浴。   只让宝澶帮衬着换了声衣裳。   早前宝澶也在船舱中,自然也瞧得先前酒宴还好好的,小姐也高兴,还多饮了几杯。可从那叫子绯的舞姬一曲跳完,身子都快贴到钱公子身上要喂酒了,小姐当时本就饮得有些多,才会看不惯那舞姬搔首弄姿,而后来瞧那模样,应是梅家四公子安排的。   宝澶对梅家这几人的印象便忽然不好了起来。   后来钱公子应当心中不爽利,中途离席。   表公子才同小姐坐到一处。   到最后,这好端端的酒宴就一直沉闷到了最后。   简单洗漱,宝澶扶白苏墨上床榻休息。   白苏墨似是一直心中有事。   临到宝澶替她熄灯,白苏墨忽然伸手拦住:“宝澶,我们去钱誉那里。”   ******   客房的外阁间内。   白苏墨随意翻了翻书卷。   “肖唐,外袍。”忽得,听屋内唤了一声。   白苏墨见外阁间的衣挂上挂了一件袍子,她来寻钱誉,肖唐同宝澶怕扰他们说话,便在苑中等候。   眼下,白苏墨取了外袍往内屋去。   钱誉方才沐浴更衣完,从耳房中出来,衣衫整齐。只是帘栊还未撩起,似是听见对方脚步声,钱誉脚下便滞住,心底恼火叹了声:“肖唐真是想死了……”   帘栊还未撩起,钱誉便唤了句:“苏墨。”   果真,是见白苏墨拿了外袍,自外阁间撩了帘栊进来:“你怎么知晓是我?”   白苏墨好奇。   钱誉上前,自她手中接过外袍:“这股跌打药酒味,这苑中还有谁身上有?”   原来是跌打药酒……   今日下山扭伤了腿,确实是宝澶给她涂了跌打药酒,她自己闻多了便是不觉了。   白苏墨便笑:“你是狗鼻子吗?”   她果真是回回都有将他逼至尴尬境界的本事,钱誉奈何叹息:“白苏墨……”   她却道:“狗狗又不是不好,狗很忠诚啊……”   言罢,笑盈盈打量他,一双眸子好似眉目星辰,直叫人移不开目来。   钱誉下意识伸手,她回回有意无意试探,都让他有些奈何:“苏墨,今日我真的未多看那舞姬一眼,是她主动凑上来的……”   白苏墨继续看她。   她轻悠的呼吸就在眼前,不做旁的,便都份外撩人心扉,钱誉微微一叹,垂眸道:“苏墨,我只对你忠诚。”   他俯身,将她抵在床头那扇雕花纹饰前亲吻。   他知晓这亲吻不同于往常,仍沾了几分先前在水中未曾退去情欲,于是趁白苏墨还未察觉,自觉在眸间掩下一丝清明。   撩起帘栊,牵了白苏墨回到外阁间,口中碎声念道:“谁让你夜里来男子住处的?”   钱誉心中唏嘘。   她若是再是早来片刻,还不知晓会多尴尬!   倒了水递于她。   白苏墨接过,轻声道:“你中途离席,我担心你,便过来看看。”   钱誉微顿。   想起她一个姑娘家,自然不知晓其中缘故。   只是又想起今日喝下那杯酒的人险些是她,钱誉心有戚戚,这才道:“苏墨,日后不相干的人给酒不能随意喝。”   白苏墨瞥他:“最后不还是被你抢着喝了吗?”   知晓她会错了意,钱誉不免恼火:“你怎知酒里没有旁的东西?”   白苏墨微怔。   今日在游船上,钱誉是见她要饮了那杯酒,才一饮而尽的。   而后便中途离了席,只同她说了一句“别跟来”。   而晋元似是也怕她跟去,才让她坐在他身边。   白苏墨忽得明白过来。   难怪当时游船上,除却她和梅家三个姑娘,脸色都阴得怕人,除却唐宋都几乎默不作声。那杯酒,险些被她饮下。   若是被她饮下……   白苏墨只觉一瞬间,脸红到了耳根子。   难怪方才他说酒不能乱喝,怎知酒里没有旁的东西,也难怪钱誉会从她手中抢了那杯酒一饮而尽,更难怪,苏晋元先前赖在外阁间不走……   想起他先前口中那句“谁让你夜里来男子住处的”,白苏墨忽得咬了咬下唇,才觉似是不该来此处:“钱誉……”   钱誉见她脸色都变了,心中几分好气好笑,遂又恶作剧心起,俯身将她抵在书架前,温柔唤了声:“媚媚……”   白苏墨背心都僵住了。   钱誉心中忍俊:“那你先回去,有事明日再说。”   “嗯。”白苏墨一张脸都已红透。   看着白苏墨同宝澶的背影快步出了苑子,钱誉嘴角勾了勾。   直至消失不见,钱誉才敛了笑意。   今日的舞姬本是梅佑康找来的,这杯酒也是梅佑康蓄意让他饮下的,这些公卿世族家的子弟也是些不入流的手段。   若不是他常年出门在外,心思比旁人更多谢,只怕今日在厅中就遭人构陷。   这些世家子弟,人人身后都有些阴毒算计,连商贾都不如。   又有何好以世族自居的!   只是今日这杯酒若是被苏墨饮下,钱誉想来还能心悸……   ******   回客房路上,白苏墨脚步有些急,宝澶见她脸色不太好看,似是在想着旁的事情,便也不好开口。   只是临到苑门口,白苏墨才驻足,朝她道:“明日晨间,你寻晋元的小厮一道,去码头那边寻辆马车……”   宝澶惊讶,单独寻马车……   “小姐,是不准备同梅府的几位公子小姐一道走了吗?”宝澶意外。   原本约好的明日晌午后出发,入夜前后回梅府。   听小姐这意思,应是有别的安排。   白苏墨果真道:“明日晨间你早些去,等寻了马车回来,我们同晋元和钱誉一道先走。”   “是。”宝澶错愕应声。虽不知发生何事,但小姐应是对梅府心生芥蒂,这才要分开走的。今日酒宴上,梅四公子的举动确实过火,看模样,表公子应是都有恼意,要说分开走,也是无可厚非的。宝澶便也未多问。   回了外阁间,苏晋元的呼吸声依旧均匀。   只是被子掉了一半。   宝澶上前给他盖好。   白苏墨心底微叹,她此番才算明白为何晋元非要留在她这里守着,死活都不回去。梅家是外祖母的娘家,眼下又在麓山,还是些龌龊之事,苏晋元怎好同她提?酒宴上便同她坐在一处,回了客房后也这么守在外面,便是对梅府的芥蒂和不满。   想起晋元早前同梅佑康交好,可今日酒宴后便似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仅同梅佑康,他同梅家任何一人都未说话。   想起晋元平日里嘻嘻哈哈,大大咧咧,似是心思都放在别处,真到今日,才觉晋元其实靠谱。   天凉了,白苏墨朝宝澶道:“睡成这幅模样,再给他加床被子。”   宝澶应好。   白苏墨这才撩起帘栊,回了屋内。   屋内的夜灯都快燃尽,白苏墨也无几分睡意。   今日都晓舞姬怕是梅佑康找来的,她也一直以为是梅佑康授意舞姬在酒宴上为难钱誉,让钱誉出丑也好,让她对钱誉心生厌恶也好。却不曾想,原来根本不止是为难一事,而是想让钱誉饮了舞姬的酒,生香艳之举。   梅家是外祖母的娘家,是百年世族,族中子弟怎么连这些卑劣的手段都能用上?   思及此处,白苏墨是三分恼怒,又七分后怕。   的确,梅佑康是没想到她会如此,但若是让爷爷知晓她险些饮了那杯酒,爷爷怕是要把梅佑康的皮都给剥了。   此事若是说与外祖母听,应当也要恼怒。   今日出了这事儿,她和梅家三个姑娘倒是蒙在鼓里,但钱誉也好,晋元也好,梅家兄弟几人也好,都心知肚明,便是这层纸不捅破,只怕她同晋元,和外祖母也不会再留在梅府了。   既是如此,还不如先行离开。   免得一道回府,她心中忍不住愤怒,双方也都尴尬。   此事同梅家相关,晋元自会说与外祖母听,届时如何,听外祖母安排便是了。   白苏墨躺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入寐。   原本这好好的一日,都在这好似吃了苍蝇一般的心情里消磨了。   ……   翌日清早,宝澶果真寻了马车来。   苏晋元身边的小厮本就会驾马车,眼下正备了马车在蛙苑外候着。听白苏墨说要单独先走,苏晋元连一句多问的话也没有,便直接回了房中洗漱更衣。   宝澶又寻肖唐。   临行前,白苏墨只是让宝澶同唐宋身边的小厮打了声招呼,等唐宋穿戴整理迎出来的时候,白苏墨几人已乘了马车走了。   唐宋知晓这回怕是要出乱子,赶紧寻了梅佑均一道:“白苏墨先前同苏晋元和钱誉一道离开了,怕是要出乱子,你可有应对之策?”   昨夜的事,大家心知肚明。   梅家这回怕是都要同梅佑康一道遭殃。   梅佑均眉头拢了拢,昨日见白苏墨的模样似是还未反应过来,应当是苏晋元的主意,又不好留下钱誉一人。   梅佑均道:“我昨夜已差人,加急送信回府中,眼下,消息应当已经送至祖父祖母处了。”   老四一人脑子糊涂,不能让他们陪他一道葬送进去。老四是个蠢的,针对钱誉有何用!将白苏墨搭进去了,才是枉然!   白苏墨险些将那杯酒喝下去,他肠子都悔青了。   幸亏昨日没有出事,若是白苏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喝下了那杯酒,怕就遭心了!   眼下,要看祖父祖母处是否还有回旋余地。   “梅佑康呢?”唐宋问。   梅佑均唏嘘:“他昨日便连夜回骄城了,闯下了这种祸,他还没胆子留在最后。自是要头一个回去认错,在求祖父祖母给指条明路。”   老四如何,梅佑均其实并不关心。   他最怕的是受老四牵连。   他仕途在即,若是因此被国公府那边扼住了脖子,那梅府再想有人入仕途恐怕都是难事。   梅佑均心中确有几分烦躁。   ******   马车自麓山脚下往骄城回。   白苏墨心中揣了事情,手中那本书卷看了许久还是同一页,也看不太进去,不时抬眸听苏晋元和钱誉二人说话。   上回在梅老太太处一道摸马吊牌,苏晋元就对钱誉印象便好。昨夜之事,苏晋元对钱誉又多生了几分好感。   昨日最难做的便是钱誉。   他先前都未想过那杯酒有什么不对。   可后来见钱誉的模样,心中便猛然想明白了。   钱誉若是真闹起来,苏家同梅家这层关系在,恐怕当场便很难看。   白苏墨要是喝了那杯酒,更不是难看二字的事情了。   钱誉明知那杯酒有问题,还是将那杯酒喝了,而后离席,这样场中的颜面才得以保全。   世族大家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都不好轻易作何,钱誉算是给了苏家和梅家台阶下。   而今日清晨,白苏墨又让宝澶备好了马车单独离开,也是恰到好处。   否则,这一路上是解释,不解释,是听解释,还是装作相安无事恐怕都是面上无光之事。   自是他也不知白苏墨从何处知晓的?   眼下,只能这般回了骄城,见过祖母再说。   ……   晌午,正好途径一处凉茶铺子。   钱誉先用完,同肖唐一道去饮马,苏晋元才朝白苏墨道:“梅佑康如此设计针对钱誉,定是觉得钱誉对表姐有旁的心思,而表姐又总是凑巧同钱誉一处,心中觉得钱誉是个威胁,这才生了哪些歪歪倒倒的念头。”   他口中唤的已皆是“梅佑康”,已非早前那声亲厚“四哥”。   白苏墨看他。   苏晋元心中气未消:“这事儿我同梅佑康没个完,但要说只是他一人所谓,我信都不会信!祖母好心替表姐张罗同梅家的事,他们梅家怕是真以为自己是苍月国中首屈一指的豪门贵族了,见到旁人同表姐一处,这等龌龊的手段都能用,还不知今日是钱誉,明日又该是哪个!”   言及此处,又道:“不过见钱誉是燕韩来的商人,好欺负,便是吃了亏也只是吃哑巴亏,这便轻轻松松得将人动了,若是真换成京中的王孙贵族,怕是连人家一根指头都不敢动。这样世族子弟,今后不看也罢。我看等今日回了梅府,便刘嬷嬷收拾,我们同祖母一道入京,还落得眼中清净些。”   白苏墨都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的好。   苏晋元少有这般同她直接评论过旁人,白苏墨这才觉得难怪爷爷喜欢同他一道喝酒,确实有股痛快劲儿在里头。   白苏墨正欲开口。   又见苏晋元抬眸看她:“这梅家的人,一个个的也不用脑子想一想,是脑子进水了还是生火了!表姐怎么可能中意钱誉!”   白苏墨微顿:“怎么不可能呢?”   “当然不可……”苏晋元口中的理直气壮徒然怔住,似是缓缓反应过来,看了看白苏墨,又看了看远处饮马的钱誉,半晌才挤了几个出来:“他……嫦娥啊……”   “嗯。”白苏墨颔首。 第49章 来自表弟的审视   苏晋元朗笑一声,立即止住,神秘道:“你是特意来这么一桩,有意打他们梅家兄弟几个的脸,可是?”   白苏墨娥眉微蹙。   苏晋元又轻咳两声,遂换了思路:“我知晓了,你是方才看书太无聊了,有意寻话题与我说,可是?”   白苏墨眸间写满对他脑子中装满东西的疑惑,拂了拂衣袖就要起身,不同他一处了。   苏晋元也赶紧跟着起身:“不是吧,表姐,你真喜欢那个嫦娥……不……那个钱誉啊?”   白苏墨转身看他,又点了点头。   苏晋元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表姐大人,你可是疯了?钱誉出身商贾,还是燕韩国中的商贾,国公爷能让你受这种委屈?”   白苏墨一字一句道:“爷爷说了,我的亲事交由我自己做主,我喜欢钱誉那是我的事,我自会说服爷爷。”   苏晋元无语:“那是国公爷以为你自己做主的都是世家贵族的子弟……”   白苏墨若有所思:“梅佑康不也是世族之后吗?”   她从来会举反例,苏晋元徒然,只得哄着她来:“对对对,你说的是,从小到大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白苏墨弯眸笑。   苏晋元真是脾气都被她耗没。   旁的话都烂在腑见,叹道:“但我话说在这儿,国公爷可不是这么好搞定的!”   白苏墨朝他嫣然笑笑。   苏晋元只觉从头到脚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真,就见她忽得贴近他,苏晋元心都一抖,便听她轻声道:“所以你得帮我呀!”   苏晋元瞥她一眼,,“我怎么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呢……”   白苏墨叹道:“那你有没有听过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苏晋元嘴角抽了抽:“……早前没有,现在听过了。”   白苏墨笑不可抑。   白苏墨抬眸看她。   苏晋元郑重其事道:“不成!我得先替你把把关!!祖母是很喜欢钱誉,说他人品,教养都好,但他的家世如何?是否父慈母孝,家中兄弟姊妹品性可端正,自己有无桃花债,还是否好赌或有旁的不良癖好,仇家有几许,自幼时起运气如何,是否有隐疾,私下脾气可暴躁……这些都需摸得清清楚楚!”   白苏墨哑然看他。   苏晋元竟然如此心细如发……   她这个做姐姐都有些汗颜。   白苏墨应道:“他家中世代经商,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   白苏墨看他。   苏晋元认真叮嘱:“方才那些说道,大凡是他自己说的不算,我若脸皮厚些,我还敢说我是苍月第一俊男才子,我说你便信……”   白苏墨笑。   苏晋元悄声道:“放心吧,打听这类事情,我素来有门道!别说是燕韩国中,就是羌亚,巴尔,西秦,北舆我都能打听出来。”   白苏墨信。   “哟!嫦娥喂完马来了!”苏晋元笑。   白苏墨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   等上了马车,白苏墨才是实在忍不住笑意。   自钱誉上马车起,苏晋元便将他从上到下,从头到尾打量个不停。   她倒是拿着本书卷,低着头,姿态优美得看书做样子,钱誉便被他看得很有些不怎么自在了,只得撩起帘栊,不时看向窗外。   白苏墨好容易忍俊。   估摸着苏晋元也打量得差不多了,这才看了看白苏墨,又看了看钱誉,忽得笑道:“你们早前便认识,还装作不认识……”   白苏墨看他:“没装啊,是你没问。”   苏晋元徒然语塞。   钱誉也低眉笑了笑。   苏晋元锲而不舍,又分别打量了她两人一番,再酸溜溜道:“子绯姑娘的舞跳得好,这等优雅舞姿,我在京中都少有见道过。不如,将这杯酒让与我,我借花献佛,敬子绯姑娘一杯,呵!”   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句,白苏墨和钱誉都怔住。   忽得,才都反应过来,是昨夜舞姬敬酒的时候,白苏墨的一袭话。   紧接着,苏晋元又酸溜溜道:“多谢姑娘美意,这厅中还有我心上人……呵!”   钱誉和白苏墨纷纷都看他。   苏晋元干脆一酸到底:“我方才才想明白,敢情这话里话外都透着玄机啊!”   白苏墨拎起书卷,狠狠敲了敲他脑袋。   “痛痛痛!”苏晋元吃痛。   白苏墨朝马车外唤了声:“阿楚,停车。”   阿楚是苏晋元身边的小厮,此番正是阿楚在外驾车。   听到白苏墨声音,阿楚果真将车停下。   苏晋元赶紧哄道:“姐,别别别,我说错话了不行,你别出去了,外面热。”   白苏墨瞥目:“不是我出去,是你出去。”   苏晋元嘴角抽了抽,全然语塞,而后,果真脸色绷不住撩起帘栊,恼火去了马车外,与阿楚共驾。   钱誉低眉莞尔。   “笑什么?”她也放下书卷看他。   钱誉悠悠道:“你同亲近之人一惯如此。”   白苏墨笑:“晋元自小与我亲厚,他不会生气的。”   钱誉伸手拉她至怀中,轻声道:“我是说,由此可见,我也是你亲近之人。”   白苏墨瞥他。   他转眸看向窗外,唇瓣一缕笑意。   白苏墨便也笑笑,在他身侧,继续低头看书去。   ……   临到亥时前后,马车入了骄城。   入了骄城,到梅府便只有两盏茶时间了。   稍后入了梅府,闹心的琐碎事情才怕是会接踵而来。   钱誉正同阿楚说,到梅府前一条街巷时,先将他放下。   梅佑康这档子是冲着钱誉去的,钱誉便是受牵连的一个,也免不了被梅府上下嫉恨,尤其是钱誉还是梅府二房的客人,这便实在有些尴尬……   因她在的缘故,今日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定是要问责梅佑康的事,钱誉是外人,若是继续留在府中,便等于是坐等看梅府的笑话。   此事本就是因梅佑康忌讳钱誉和她而起,钱誉心中只要稍许清明,便不会同她一道去梅府,也不会再留于梅府。   白苏墨其实心知肚明。   遂也不再多问,只是朝他道:“外祖母同我应当也不会在梅府多留了,原本是说八月初五启程回京,怕是明日便要动身。”   她其实想的是此时,“你呢?”   她是想问钱誉是否会回京。   钱誉看她:“我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还需在朝郡呆上小段时日,应当……能赶在中秋前后回京。”   眼下是七月底,中秋前后……   那便是半个月了。   白苏墨心底微澜,唇边便不由叹了叹。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此趟来了骄城,哪能遇到钱誉一处?那早前一别便不是半个月,而是将近一整月了,如此想了想,才觉心中似是稍稍好了些。   回京之后又是太后的寿辰要准备,既而是宫中的中秋宴,还有京中年轻子弟的骑射大会,她应当也没有清闲时日,日子应当过得也快。   只是……   白苏墨忍不住转眸看向钱誉,就在此处便要话别了吗?   白苏墨才觉突然。   遂才想起这一路,钱誉都未曾多言语,应当早就料想如是。   钱誉亦在看他。   忽得,白苏墨眼底泛起碎莹。   钱誉却笑:“苏墨,不如,这次换你亲我?”   帘外车轮轱辘作响,马车应是快至梅府前的那个街巷口,阿楚已开始缓缓将马车停下。   白苏墨轻轻吻上他的嘴角。   ……   等下马车。   肖唐唏嘘:“幸好早前没什么重要东西放在梅府,都随身带着了,衣裳那些,等过些时候,小的自己去取便是了。”   昨夜的事,肖唐虽不在,却也大致心中有数。   梅府这般做,是梅府理亏在前,只是公子犯不上再去趟梅府这趟浑水,还是他去取合适些。   钱誉应好。   肖唐瞥目看他。   从先前下了马车,少东家便一直这幅心不在焉的模样,他便想也想得到少东家眼下的心思在何处。   肖唐叹道:“人白姑娘的马车都走了,少东家这是还念着人白姑娘呢,可人白姑娘也听不到了……这回可好,才在一处几日功夫,就被梅家盯上了,这梅家还同老爷有些交情呢!等日后到了京中,还不知多少人等着给少东家使绊子呢?怕是各个都不比梅府差……”   肖唐有感而发。   钱誉驻足看他,目光犀利。   肖唐只好道:“知晓了,知晓了,日后不说便是了。我也觉得白姑娘人好,虽是门第显赫,却从不在我们这些人面前显赫,她身边的宝澶姑娘,盘子哥,各个都平易近人,这样的姑娘若能讨回去做我们少夫人,那是真的好!”   言罢,还是忍不住道:“可在讨回去之前,少东家,你可免不了吃多少苦头。”   钱誉懒得搭理他。   见钱誉转身,肖唐赶紧跟上,只是钱誉走得慢,他没留神正好撞上。其实他这一撞,力道还不大,却见钱誉忽得捂住左侧肩膀,面色有些吃痛。   肖唐错愕。   钱誉有些恼火,她先前只是让她亲他,而后隔着衣裳便冷不丁在他肩膀上狠咬一口。   他疼得险些出声。   却听她道,这下怕是得十天半月才好,你便日日都想我。   钱誉好气好笑。   这最多能疼上一日半日顶了天,可当下却是真疼。   钱誉是有些恼火,恼火里却带了几分甜意。   见他这幅模样,肖唐嘴角都快抽没了。   ******   马车缓缓停在梅府门口。   苏晋元撩起帘栊,扶了白苏墨下马车。   梅府门口,一袭绫罗绸缎尤其显眼。   庄氏?   苏晋元和白苏墨对视一眼,便见庄氏热忱上前:“晋元,苏墨妹妹,老夫人让我来门口迎你们,怎样,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庄氏能来此处,便是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知晓了。   也料得他们怕是会提前回来。 第50章 一出大戏   庄氏自然知晓从白苏墨这里也套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原本便是大夫人让来此处候着的,等白苏墨回来先探一探口风。   可这白苏墨的心思向来玲珑,她能问出什么究竟来?   四弟已在老太爷和老夫人那处跪了一夜,大夫人心疼着。   四弟惯来有分寸,这回何至于惹到了白苏墨?   惹到白苏墨,不就等于惹到国公府?   国公爷惯来是最疼这个孙女的,便是知晓四弟本意不是如此,可就凭这算计险些算到白苏墨头上,国公爷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些且还是后话。   眼下姑奶奶处怕是都不好交差!   原本是一桩撮合国公爷同梅府的之间的美事,四弟这回是全盘搞砸了。   放着老六,老七不说,这老太爷和老夫人心中的天平可是倾向老五的!老太爷和老夫人不免要将这气通通都撒在四弟身上。   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梅家应然是入不了国公爷的眼了,怕是连带着老五在都要在国公府眼中被抹了去。老五原本就是要入仕的,若是国公府真计较上了,怕是连老五的仕途都要受阻。   这才是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心头肉!   国公爷这头梅府是说不上话的,能在国公爷那头说得上话的便也是姑奶奶了。   眼下,首要的便是让姑奶奶解了气去。   否则,还不知这乱子要闹到什么时候。   庄氏心中叹了叹,朝身边跟班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立即会意,抄了近路,赶在苏晋元和白苏墨之前往雍文阁那边去。   今晨起,四弟便在姑奶奶那头跪着了。   姑奶奶好赖也是梅府出去的人,这四弟还是姑奶奶的亲侄孙呢,手心手背都是肉!白苏墨也是个心中有数的人,若是真撕破了脸,梅家脸上难堪便等于姑奶奶脸上难堪,这事儿兴许还有扭转余地。   庄氏心中唏嘘,又朝身侧的丫鬟道:“去吧,也给老爷和夫人回个话,白苏墨回府了,眼下也正往姑奶奶那处去了。”   丫鬟应好。   庄氏摇了摇头,叹了叹。   若这钱誉是个世族子弟也就罢了,四弟同一个商人使这些手段做什么!   国公府是高门邸户,连梅家都种百年世族都算攀附,若不是姑奶奶的关系,便是说亲也入不了国公府的眼,这些商贾人家更是鸿沟!   先不说白苏墨是否倾心钱誉这回事儿,就算是白苏墨认定了钱誉,非要嫁了,这事儿还能给成了不成?   这偌大一个苍月,国公爷的颜面要往哪儿搁?   四弟这糊涂的!   何必将自己给搭进去了。   连庄氏都忍不住跺脚。   ……   雍文阁外。   白苏墨和苏晋元刚至,便见刘嬷嬷守在雍文阁苑外不远处。   见了他们,便迎面快步上前来,似是专程在等候。   “刘嬷嬷。”两人都唤了声。   不待二人多说多问,刘嬷嬷便连连颔首,唤了两人一道去了拐角处,并未往苑中去,应是刘嬷嬷有话要说。   而方才一瞥,似是见今日雍文阁中来了不少丫鬟小厮,怕是不寻常。   果真,等到清净之处,刘嬷嬷才道:“公子,小姐,方才是老奴唐突了。麓山的事情老夫人已经知晓了,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也都知晓了,四公子昨夜回来后,便已在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处跪了整宿,一直到今日晌午,而后便来了老夫人这里,自晌午起便跪到现在。老夫人想到公子和小姐今日怕是会提前回来,不会同梅家几位公子和小姐一道,所以特意让老奴在这外苑候着,先同公子小姐说几句话,再请公子和小姐进去,眼下,便真见到小姐和公子先回了。”   难怪,苏晋元和白苏墨对视一眼。   “外祖母那头有什么需提前交待的,刘嬷嬷但说便是。”白苏墨秉去了身后的宝澶和阿楚。   刘嬷嬷才道:“方才公子小姐怕是也瞧见了,这苑中有不少丫鬟和小厮在。”   白苏墨和苏晋元都点头。   刘嬷嬷继续道:“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现下都在里头。”   白苏墨和苏晋元却都意外。   刘嬷嬷又道:“照说此事,若是四公子来向我们老夫人请罪便是了,顶多这梅府大房的老爷和夫人陪着来一遭,这也都是晚辈。但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却不同,这二位可是我们老夫人的兄嫂,这陪着来一遭,一是请罪,二是探探小姐这边的究竟,三怕也是来求情的,可这求情也不好明着了说,稍后定是要拐弯抹角往重了教训去。虽说这教训是姑奶奶看的,可怎么说姑奶奶也是梅家出去的人,这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自然不是求的姑奶奶这头,而是国公爷这头。而国公爷这头,小姐若是不松口,怕是今日这么大的阵仗,梅老太爷是要下不来台的。”   刘嬷嬷叹了叹:“所以,老夫人先让老奴先在这里候着,也同小姐和公子说一声,这四公子的事,梅家定然是竭尽全力往轻了说,往偏了说,也指不定都反栽到钱公子身上,便也是料定了这钱公子是定然不会再回梅府了,所以小姐和公子便是心中再义愤,也切莫戳穿了,让梅老太爷下不来台,免得日后梅家同苏家都难做。稍后老夫人便辞行,等今夜一过,老夫人就携了公子小姐提前收拾东西往京中去,这事儿便也这么歇下了,日后再说日后的话。”   白苏墨知晓轻重。   但外祖母为何担心她会追着梅佑康的事不罢休?   白苏墨心中滞了滞。   忽得想到,莫非,外祖母早前便看出来她同钱誉来了……   所以,外祖母才会担心,若是稍后梅家将事情都歪曲到钱誉头上,她为钱誉鸣不平,不仅让梅佑康,也让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下不来台?   白苏墨诧异看向刘嬷嬷。   可刘嬷嬷哪里猜得到她心中所想。   见她眉间似是有惑色,便又道:“小姐与公子可听明白了?”   白苏墨和苏晋元只得颔首。   “如此,便随老奴一道去吧。”刘嬷嬷叹道,“这戏自晌午便唱起,老夫人怕是应当也乏了。”   白苏墨又问:“外阁间内可还有旁人在?”   刘嬷嬷摇头:“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就老夫人,梅老太爷,孔老夫人和四公子在。余韶和梅老太爷,孔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老妈子等,都是一并打发了出去的。稍后老奴应当也是进不去的,公子和小姐多照顾老夫人些。”   刘嬷嬷是怕梅老太太被气到。   白苏墨和苏晋元都应好。   这才入了雍文阁苑内,往雍文阁外阁间去。   这雍文阁苑内果真侯了不少丫鬟和小厮,但梅府这样的世家贵族对下人的管束多有严苛,这满满医院自人也无一人在交头接耳,苑中其实倒也安静,眼下,便都是鸣蝉的吵闹声。   见了白苏墨同苏晋元回来了,余韶才在屋外福了福身,朝内大声道了句:“老夫人,公子和表小姐到了。”   稍许,才推了门,请白苏墨和苏晋元入内。   白苏墨的目光询问般看向余韶。   余韶自是不能言何的,只是半拢着眉头,使劲儿朝她摇了摇头,白苏墨便知晓这是说屋内的阵仗怕是有些大。   果真,等余韶从屋外掩门。   白苏墨和苏晋元刚如屋内,便骇然听棍棒打人的声音。   既而是梅佑康一声闷哼。   白苏墨和苏晋元都怔住。   只见梅老太爷两棍子狠狠打上梅佑康后背,口中甚是恼意:“不孝子孙,我梅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看你做得什么下作事情!”   言罢,又是一棒子下去。   梅佑康都被打得趴下。   孔老夫人眼中含泪,却是端坐在一处,不敢,也没有立场上前去扶。   倒是逼得梅老太太上前揽住:“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夏日衣衫本就薄,血印子便都透过衣衫显了出来。   白苏墨心头一惊,难怪方才刘嬷嬷要在苑外拦着她和晋元,说先前那番话,外祖母自是知晓梅老太爷性子的,这往重了教训去也未免太过了。   梅佑康又非军中之人,这两棍子可是梅老太爷卯足了劲儿打下去的,可挨得不轻。   幸得也是梅老太爷亲自动的手,要换作旁人,这使劲儿的两下怕是梅佑康要躺上一两月。   眼见梅老太爷还嚷着要打,便也只有逼着苏晋元上前去接了这一棍子,白苏墨求情道:“梅老太爷,这是做什么?四哥哪里受得住!”   眼见白苏墨开了口,孔老夫人这口气才算是松下了。   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才起身,朝梅老太爷道:“你这打也打够了,连苏墨都看出康哥儿受不住了,你就不能先听听康哥儿怎么说的再打不成!”   苏晋元赶紧应和。   梅老太爷又顺手给了梅佑康一棍子,梅佑康嘴角都渗了丝血迹,苏晋元才趁这间隙,从梅老太爷手中顺走了那根棍子。   梅老太太便也上前,扶了梅老太爷回座位消气。   只是刚坐下,还来不及喘口气。   梅老太爷又一盏茶盏便朝着梅佑康扔过去。   白苏墨都心惊。   只是幸好这茶盏扔在了梅佑康近侧,若是迎面而去,怕是要砸得头破血流。   可这一连翻下去,梅老太爷盛怒,梅佑康狼狈,孔老夫人一口闷气窝在心头,白苏墨也好,苏晋元也好,只怕也都再不好说什么了。 第51章 好好想想   梅老太爷怒意:“好,你说,你就在这里给我说个清楚明白,若有半分说不清楚的,你自知该当如何!”   白苏墨和苏晋元都看向梅老太太。   梅老太太面色如常。   该说的,方才刘嬷嬷在苑外都先说了,白苏墨和苏晋元适时噤声。   梅佑康便才跪直了身子,双手高举过头顶,低头道:“孙儿已知错,请姑奶奶,祖父,祖母责罚。”   只认错,其余一概不提。   这一招倒是高明,苏晋元看向白苏墨。   白苏墨佯装不觉。   孔老夫人拢眉:“错在哪里!”   梅佑康仍未抬头,依旧恭敬道:“孙儿身为梅家子孙,理应举止端正,待人处事符合礼数,不应做无端之事。姑奶奶,祖父,祖母,容禀。”   梅佑康磕头。   苏晋元心底微顿,无端之事,这一词用得未免太过轻巧。   “说!”孔老夫人见梅老太爷先前打得太狠,心头都在滴血,眼下梅佑康好容易说到正题,孔老夫人赶紧递了台阶。   梅老太爷瞪她。   孔老夫人自知理亏,遂也移目。   梅佑康这才继续:“此次去麓山,最后一日的行程乃是麓山湖游船,五弟的朋友在游船上设了晚宴送行,晚宴上便请了歌舞助兴。孙儿一时糊涂,无端做了多余之事,让人构陷于不义之地,还险些……险些牵连了苏墨妹妹,佑康难辞其咎!”   言罢,又是朝上方的梅老太太,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叩首。   无端之事,让人构陷于不义之地……   白苏墨眸光微敛。   苏晋元却很是诧异。   见梅老太太目光看过来,苏晋元才压了下去,没有作声。   “让你说!你在顾左右言何!”梅老太爷的怒意忽得又上了来,苏晋元心底都咯噔一声。   这才听梅佑康道:“先前游船时,孙儿见钱兄一直在打量那位名唤子绯的舞姬,那舞姬面容姣好,身姿……身姿……”梅佑康适时顿了顿,似是斟酌了一番,才又道:“身姿很是妩媚动人……”   “混账东西!”梅佑康刚说完这句,梅老太爷又砸过去一盏茶盏,“这是你一个世家子弟说得出来的话吗?”   梅佑康赶紧噤声。   苏晋元看向白苏墨,有人,分明是祸水东引……   身姿妩媚动人这样的话,自然不是梅佑康说的,听梅佑康方才那话的意思,分明是同钱誉在一处,那还能是说谁的?   苏晋元也不知梅佑康是否真的同钱誉在一处过,但这短短一两句,是借梅佑康自己的口,说了钱誉的轻佻之词,这事儿便八成是往钱誉身上引去了。   钱誉若是自己轻浮,便是咎由自取,那梅佑康便真是有些被殃及无辜了。   梅老太太也看向白苏墨。   见白苏墨并无多大反应,这才稍稍安了些心。   屋中,便听孔老夫人梅老太爷道:“这些话自然不是佑康能说得出口的,佑康自幼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心中没数?”   孔老夫人如此说,梅老太爷便不做声了。   孔老夫人便朝梅佑康道:“继续说。”   梅佑康继续:“钱兄是燕韩国中之人,并未见过此舞姬,便问起孙儿这舞姬姓谁名谁,宿在何处……”梅佑康顿了顿,似是本以为梅老太爷听到此处又要发火砸东西,却不想屋中都没有声音,梅佑康又道:“钱兄找孙儿打听了许久关于这舞姬的事,孙儿想……孙儿想,钱兄自燕韩来,远道是客,这几日借宿在南苑,也同孙儿几人熟络,孙儿便想成人之美,就寻了舞姬,给了她银子,让她一曲舞罢,主动给钱兄敬杯酒……孙儿真是只是想让这舞姬给钱兄主动敬酒,再往后的事孙儿也没想到。孙儿哪想得到那舞姬敬酒时,钱兄反倒却是不饮了。孙儿也不知道其中出了什么缘故,也在纳闷时,苏墨妹妹也上前说要饮这杯酒,钱兄见苏墨妹妹上前,又反口,将舞姬手中的酒饮了,谁知……谁知……”   梅佑康僵住。   “谁知什么……”孔老夫人似是听得都着急。   梅佑康为难道:“……谁知,谁知这酒中竟藏了污秽的东西,钱兄饮过之后,便即可退席了!”   这屋中都倒吸一口凉气。   梅佑康复又叩首:“都是孙儿的错!孙儿也没想到那舞姬竟会在酒中下那些污秽的东西,还险些连累苏墨妹妹,孙儿自知难辞其咎,求姑奶奶,祖父祖母责罚,孙儿亦无脸再见苏墨!”   梅佑康言罢,屋中鸦雀无声。   整个屋中只有梅佑康那声重重的叩首声。   白苏墨和苏晋元都滞住。   便是刘嬷嬷早前提醒过,二人心中也早有准备,却也没想到会是这番局面。   梅佑康一袭话,看似认错,实则傻子都听得出来这里他是最无辜的一个,但他这错认得是不错,若真是如此,那梅老太爷先前那几棒子便打得算是过重了。   在梅佑康口中,是钱誉早前对那舞姬起了心思,一番言语轻佻暗示,而后在宴中又见白苏墨的缘故,借机翻脸不理会这舞姬,如何看,这祸因都推到了钱誉身上。钱誉只是个商人,世家贵族与生俱来便看不起商贾,梅佑康如此说,这屋中旁人都不会言何。   最后,也是那舞姬在酒中下得药,同他全然没有关系,钱誉倒是自食其果。   而最微妙的,便是将这祸水东引到了白苏墨身上,舞姬敬酒的时候,白苏墨为何要主动去饮这杯酒……   苏晋元心中自是知晓其中缘故,可这屋中……   苏晋元心中感叹,这屋中眼下这般状况,白苏墨是一句都说不得。   买通个舞姬去敬酒算多大个事!无非是险些害白苏墨饮了那杯被人下了药的酒水这一条,但谁知道白苏墨要去饮那杯酒呢!   这分明是将难题抛给了白苏墨。   苏晋元心中有些恼!   亏他早前还当梅佑康是朋友,时时为他说好话,如今想来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   这屋中寂静无声,便都是在想白苏墨的事。   苏晋元不免担心。   果真,梅老太太先问:“苏墨,你去饮那舞姬的酒做什么?”   这话,也只能梅老太太问。   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也都看向白苏墨。   梅佑康一袭话闭,便倒成了他不知晓缘故,反而是白苏墨有意掺和在其中一般。苏晋元心中着急,她怕是如何应都不好交代。   便见白苏墨抬眸,面无惊慌之色,平常一般,朝梅老太太应道:“回外祖母的话,当日晚宴很是热闹,梅家四位哥哥都在同苏墨一道饮酒,苏墨当时饮多了,并无多少印象,后来是同晋元一道回去的。”   白苏墨如此应,简直四两拨千斤。   苏晋元心中想笑。   一句喝多了便比梅佑康先前打发得还轻巧。   而这句喝多了里面,又分明在说,是梅家兄弟四人着急献殷勤,她才会饮多的,至于如何会去饮舞姬的酒,她哪有印象?   谁都知晓梅家兄弟四人的心思,白苏墨这般说,便等于赌了梅家众人的嘴。   便见梅老太爷也好,孔老夫人也好,梅佑康也好,都愣住。   “是是是……”苏晋元也赶紧应声,“表姐昨日是饮得有些多,后来便同我一道坐的,我还让她吃了不少水果和点心,最后是我同宝澶送表姐回的屋。”   白苏墨如此说,梅家再问便是打脸了。   苏晋元只觉解气!   梅老太太便也没有再言何。   梅老太爷使了个眼色,梅佑康再重重叩首:“祖父祖母,此事皆是孙儿过错,同旁人无关,请祖父祖母责罚。”   到了眼下这局面,梅佑康算是大错没有了,顶多一个买通舞姬之事,而白苏墨也分毫没受影响,若要深究,还是梅家兄弟四人热忱敬酒的缘故。   这罪责,任屋中谁都听得出来,是悉数推到了钱誉和那舞姬身上。   原本再罚梅佑康也在情理之中,可根据这意思,先前梅老太爷已经不分青红皂白毒打了梅佑康一通了,眼下看梅佑康又罪不至此,再罚便是过了。   而罚与不罚,本就不在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手中,这是逼得梅老太太开口:“还罚佑康做什么,先前都打了,此事便也作罢吧。”   孔老夫人面色果真缓和了几分。   梅老太爷却是不能如此,“回去禁足半月,其余的回去让你爹想。”话中虽有怒意,语气却已缓和了九成。   梅佑康起身,拱手:“谢姑奶,谢祖父祖母。”   待得梅佑康从这外阁间退出去,这场大戏便也算作落幕。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亲自出马,将梅府中除了梅佑康外,摘得干干净净,而梅佑康也不过落了个无端生事的罪过,今后也起不了多少风浪,便是爷爷问起来,要遭罪的也首当其冲是钱誉。   白苏墨心中清楚。   此事既已作罢,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又宽慰了白苏墨几句,遂才离了雍文阁。   白苏墨知晓外祖母定然有话要问。   果真,“你先出去!”梅老太太看向苏晋元。   苏晋元愣愣应好。   出了方才那档子事,他也知晓祖母会单独过问白苏墨,只得硬着头皮离开。   早前他还住在梅佑康苑子里,眼下哪里合适。   等出了外阁间,才见刘嬷嬷上前:“公子,老夫人让将西暖阁简单收拾出来了,今晚公子就在西暖阁对付一宿,明日便离开了。”   祖母是思虑周全了的,苏晋元颔首。   ******   外阁间内,只有梅老太太和白苏墨一处。   “方才过后,可有话要同我说?”梅老太太问。   白苏墨上前:“梅佑康若真觉难辞其咎,便应先向我道歉,而不是连夜赶回骄城,找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认错。”   “还有呢?”   白苏墨又道:“庄氏先前在府外迎过我和晋元,梅老太爷这棍子只怕也是我们到后,有人送了消息来,方才开始打的。”   “还有呢?”   “……”白苏墨不应声了。   梅老太太方才转眸看她:“怎么不说钱誉?”   白苏墨心底微滞。   梅老太太脸色晦暗:“那就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仔细了说。” 第52章 烂在肚子里   良久,白苏墨沉声开口:“外祖母,我喜欢钱誉。”   梅老太太闭目。   白苏墨抬眸看向外祖母,闭上眼睛,半拢着眉头,面上却无半分意外奇怪之色,应是……心中早就有数了。   白苏墨也低头。   许久,梅老太太才开口,旁的一句都没问,只是道:“他出身商贾!”   声音有些颤抖,没有怒意,却胜过满腔怒意在心。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钱誉相貌堂堂,风流俊逸,举止谈吐风趣幽默,阅历和眼界都远胜过同龄之人,与苏墨平日里在京中见惯的王孙公子都大有不同,自然好奇。钱誉又善察言观色,苏墨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他若想要讨得她欢心,轻而易举。   而以苏墨的家世,国公爷对苏墨的宠爱,也根本不必如京中旁的贵女一般,婚事必须再三考虑来迎合家族利益,所以她才会敢想旁的贵女所不敢想之事。   梅老太太心中揪起。   若这钱誉是个风流成性的纨绔子弟兴许倒好!   又偏偏是个有魄力,有教养,又沉稳果敢的人,连她活这么大岁数都对他赞许有佳,更何况苏墨一个初晓□□的丫头!   苏墨自小行事便有分寸,先前屋中那般乌烟瘴气,都能沉得住气。   一个字没多说,也一个字没说错。   而眼下,她让她好好想清楚再说。   她思量许久,却还是道出一句喜欢钱誉。   梅老太太心底怎会释然!   梅老太太长长久久闭目。   白苏墨便也果真跟着噤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老太太才睁眼看她:“何时认识的?”   白苏墨却意外,低声道:“在京中便认识了,去容光寺礼佛时遇见的……”白苏墨言罢,轻声问道:“……外祖母,怎么知道的?”   梅老太太看她,叹道:“平日里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遇上这些事怎么就开始糊涂?你外祖母也是过来人,这几十年见过人和事还少?”   梅老太太顿了顿,继续道:“前几日在我这里,你同他一处,他虽不说,却处处都在讨你喜欢,你以为外祖母看不出来?他连什么牌都能猜算得到,几轮下来,也知晓每人的性子要如何出牌,他能耐得下性子在屋中同旁人一道摸牌,是想同你一处!”   梅老太太目光如炬。   白苏墨便不作声了。   许久之后,才听白苏墨道:“外祖母,钱誉并非梅佑康口中说的那样的人。”   梅老太太叹道:“你以为我老眼昏花,糊涂了不成?”   白苏墨错愕看她。   梅老太太摇头:“平日里都是聪明的,怎么眼下还没想明白?你先前也说梅佑康若是真觉得难辞其咎便直接找你道歉了,为何还连夜赶回骄城,向他祖父祖母请罪?”   白苏墨微怔。   梅老太太低眉:“钱誉是何品性,你以为外祖母心中不清楚吗?你真相信先前那番话自梅佑康口中说出,便是梅佑康自己想出来的?他若真能想得到如此推脱,便不会在他祖母祖母苑中一直跪到晌午。”   梅老太太长叹:“此事确是钱誉授意的也好,同钱誉一分关系没有也罢,这都是梅家同苏家,同国公府之间的交待,没人会在意钱誉真的如何?你可明白?”   她自然明白。   只是,不想任凭旁人在外祖母面前抹黑他。   白苏墨垂眸。   梅老太太伸手,牵她到跟前:“钱誉的事,国公爷可知晓?”   白苏墨摇头。   梅老太太便拍拍她的手,沉声道:“那就烂在肚子里。”   白苏墨抬眸看她。   梅老太太慈祥亲厚:“谁人年少时,不曾倾心过一两个风流俊逸的少年郎?女儿家的心事,一辈子藏在心中的,又何曾少过?”   白苏墨心底好似缀了一枚沉石,轻声道:“可外祖母当年,不也从梅家下嫁到苏家了吗?”   梅老太太语重心长:“囡囡,你惯来的玲珑心思去了何处?你可曾真的细下想过,便是这钱誉再好,莫说一个商贾人家,便是普通的官宦人家,书香门第,你也都嫁不得!外祖母想同你说不是旁的,而是你可曾想过,这国公府如今只剩了你同国公爷,钱誉家在燕韩,你若是随他嫁了去,你爷爷当如何?独自留在京中?”   白苏墨眼中兀得滞住。   ******   自雍文阁回来,宝澶和胭脂,缈言几人都围了上来。   宝澶是清楚何事的,但也知这国公府的规矩,若没有小姐的吩咐,哪会背着小姐对胭脂,缈言嚼舌根子?   只是东暖阁就在雍文阁中,先前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那么大阵仗,丫鬟和小厮都将雍文阁中围了个遍,便是胭脂和缈言不清楚何事,也知晓出了大事。   稍后,宝澶也回了苑中,只是不见小姐,便也知这事怕是同小姐有关。   便也都不多嘴问旁的了。   只是心中担心,都问了宝澶,小姐可是有事。   见宝澶一脸笃定摇头,两人也将这心揣回了兜里。   可眼下,见白苏墨就这么进了屋内,目光中颓然无色。   自小姐耳朵恢复后,三人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这般模样,都面面相觑,又都不敢出声。   眼见她独自一人撩起帘栊,独自一人回了内屋。   三人跟上,在帘栊外微微挑起一道缝隙,往内望去。只见她翻上床榻,一言未发,盖上被子便似未再动弹过。   胭脂放下帘栊。   和缈言一道看向宝澶,遂又离远了问道:“宝澶姐姐,不是说今日之事同小姐没多大关系吗?怎么小姐这幅模样?”   宝澶也摇头。   三人中,宝澶跟白苏墨的时间最久,也最亲近。   眼下,也不知她何故……   想起昨日京中派人送了太后寿宴的衣裳,鞋子和头面来试,胭脂先收在一旁,宝澶便道:“我去看看再说。”   胭脂和缈言跟着点头。   她二人来府中的时间晚,从未见过小姐这幅模样。   都不知这麓山一行,发生了何事。   撩起帘栊,宝澶入了屋内。   远远福了福身,并未上前:“小姐,昨日流知姐姐让人送了太后寿宴的衣裳,鞋子,头面一套来,小姐可要试试?”   床榻上的没有吱声。   片刻,才听沉声道:“不了。”   宝澶伺候她的时日最长,眼下,便是没有上前到她近处,也知晓她此刻怕是不好。宝澶心底微顿,稍许,才又福了福身:“那奴婢先退下了。”   白苏墨并未应声,宝澶掀起帘栊退出。   胭脂和缈言都围了过来,宝澶没有作声,只半拢了眉头,轻轻摇头。   ……   黄昏前后,余韶来了房中。   宝澶去迎。   “老夫人请小姐一道过去用饭。”余韶没见到白苏墨,便朝宝澶道。   宝澶面露尴尬,轻声道:“小姐早前回来便睡了,眼下还没起……”   余韶眼中稍许惊异,但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已久,早些时候老夫人是单独留了小姐一道说话,而后小姐才离开了外阁间,余韶知晓何事当问何事不当问。   “那便先算了,我去给老夫人那头回个话。”余韶应道。   宝澶颔首。   余韶又道:“对了,方才老夫人同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辞了行,明日晌午前便会离府,原本梅老太爷和老夫人说要给老夫人和小姐送行,老夫人推脱了,你也同胭脂,缈言一道先行收拾,明早便一道去京中。”   “明早就走?”宝澶诧异,“这么急?”   先前白苏墨回来一言未发,宝澶也不知晓如何了,她心中也猜测过怕是要提前回京了,但许是老夫人会碍于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的面子,却没想到老夫人真的明日便会携了小姐回京。   余韶为难,悄声道:“这些事,我们也不便问,老夫人既是说走,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照做便是。”   宝澶愣愣点头。   余韶又道:“刘嬷嬷先前是说,明日梅家定是要来送的,我等也不要失了礼仪。”   刘嬷嬷应是猜到宝澶心中肯定知晓其中一二,怕她明日心中有气不平,明日送别时冷不丁说出什么话来,让梅家难堪,这才借了余韶的口同她说。   宝澶应道:“省得了。”   余韶这才放心走了。   宝澶回了东暖阁内,又唤了胭脂和缈言来:“老夫人做主,明日便要提前回京,胭脂,你将屋中的东西都收拾好,仔细些,别有遗漏的。”   这梅家若是不出意外,日后怕是不会来了,留了东西反倒尴尬。   胭脂福了福身道好。   宝澶又朝缈言道:“也去同盘子和于蓝大人说一声,若是于蓝问起来,便说是老夫人意思,旁的便不用说了。”   缈言心中清楚,也福了福身应好。   宝澶撩起帘栊,入了屋内。   屋内,白苏墨似是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自床榻上传来,宝澶才敢上前,替她牵被子。   只是被子牵到一半,指尖微滞。   是见枕头一侧,有些润泽未干的痕迹。   宝澶微微怔住。   窗外天色已暗,苑中已陆续开始掌灯。   宝澶起身,将窗帘拉好,只在床头不远处留了一盏微灯。   ……   一宿无梦。   翌日醒来,胭脂和宝澶到内屋伺候洗漱。   宝澶多看了她两眼。   除却稍许沉闷了些,似是也无旁的异常。   宝澶心中却还是有些不安。   “今日就启程回京了,太后寿宴的衣裳所幸回府再试吧,反正也提早了几日,也赶得及。”宝澶试探了找话说。   “好。”白苏墨语气平淡。   宝澶心中无底。   片刻,听到苑外脚步声,宝澶瞥目。   见缈言入了屋内,福了福身,朝白苏墨道:“小姐,五公子来了,说是小姐今日离开,有话单独同小姐说。”   梅佑均?   白苏墨抬眸。 第53章 仕途   宝澶掀起帘栊,扶了白苏墨出来。   缈言已给梅佑均奉茶。   “苏墨。”梅佑均见了她,顺势起身。   宝澶和缈言福了福身,自外阁间出去,屋中便只剩了白苏墨同梅佑均一处。   梅佑均心头略微诧异。   “五哥有事寻我?”她脸上是惯有的礼貌笑意,几日以来都是如此,算不得亲近,顶多也只是熟识。   梅佑均心知肚明。   她屏退左右,他其实也好说话。   他不知她是否有意。   只是眼下白苏墨问起,他也不隐瞒:“四哥的事,我们梅家很抱歉,你当日走得急,也没来得及同你说一声。我昨日入夜前后回来,听府中说姑奶奶和你晌午前要走,便先来一趟东暖阁,同你道个别。”   白苏墨还是笑笑:“五哥有心了。”   梅佑均其实一直有几分摸不透她心思。   不知她是好相与,还是揣得明白装糊涂。   亦如当下,言罢,便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眼底看不出任何旁的情绪。   梅佑均忍不住打量她。   【她眉眼间本就生得极美,便是不是国公爷的嫡亲的孙女,旁人恐怕也会趋之若鹜。更何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不想攀上白家这朵高枝?   国公爷没有孙儿,谁娶了白苏墨,便等同于继承了国公爷的衣钵,即刻平步青云,京中都为白苏墨的事情争红了眼,梅家有姑奶奶这张牌,不打才是可惜了。】   白苏墨转眸看他。   一瞬间,梅佑均心颤。   白苏墨的目光,好似将他方才所想全然看清了一般,他不由一个寒颤。须臾,又很快敛起了心神。她怎么可能听到他心中所想?无非是他自己吓自己罢了。   四哥已经出局,这家中,老六和老七都不成气候,姑奶奶今日便要带白苏墨回京,他要赶在白苏墨回京之前,将周全妥善的话都说完,日后在京中再见国公爷也能对他另眼相看。   梅佑均凝了心神,正欲开口之时,却听白苏墨先开口,语气平常:“那个叫子绯的舞姬,在国中小有些名气,听闻入幕之宾无数,其中不乏达官贵人,世族之后,她见过的人形形色色,多如牛毛,也知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早前不过一杯酒没有劝钱誉饮下,又怎么会这么容易便露出马脚,当着众人的面毫无掩饰便朝四哥看过去,就似是……生怕旁人不知晓是四哥指使的一般。”   梅佑均背心一滞。   便又见白苏墨朝自己笑了笑:“五哥和其中当真没有关系吗?”   梅佑均面上的笑意彻底凝住。   白苏墨放下茶盏,唤了声:“宝澶,替我送送五哥。”   宝澶才从苑中入内,朝梅佑均福了福身道:“五公子。”   只见梅佑均面色煞白,同先前来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判若两人。   只是宝澶才送至雍文阁外,一直目送梅佑均离开,才将转身,又听身后有人唤道:“宝宝宝……宝澶姑娘……”   呀,这府中“宝宝宝……宝澶”的还能是谁呀!   今日倒是奇了,一个接一个往东暖阁来。宝澶眼睛一闭,深吸一口气,这才转身,笑呵呵道:“六公子。”   果真是梅佑泉:“苏苏苏……苏墨妹妹,在在在……在忙吗?”   宝澶的性子哪里掩得住,当下便掩袖笑了笑:“我家小姐在,只是忙不忙,奴婢便不知晓了,六公子可是要去见小姐?”   梅佑泉也知晓自己结巴,干脆颔首。   宝澶这才领了他往东暖阁去。   “小姐,梅六公子来了。”宝澶通传。   白苏墨正好在看盘子先前送来的顾府的信,听到宝澶声音,便才抬眸,正好见宝澶引了梅佑泉入外阁间。   “苏苏苏……苏墨妹妹。”梅佑泉一如既往。   白苏墨放下手中信签,起身:“六哥哥。”   宝澶去奉茶,梅佑泉便才上前,脸有些红,也有些不大敢看她,就低头道:“苏苏苏……苏墨妹妹,我们梅家对对对……对不住你,往后你也应当再再再……再不会来了,我想想想……想起早前逛骄城的时候,你你你……你说看到这个便很开心……我我我我……我就寻了来来来……来给你,苏苏苏……苏墨妹妹,你日后天天都开心。”   言罢,从袖袋中掏出一枚草编的蚱蜢。   往常草编蚱蜢,她也见到过,却不曾像眼前这个这般滑稽。   她见到的时候便笑了许久,梅佑泉问她,她便说这个蚱蜢看起来虽蠢,却让人很是开心,只是当时最后一个也被人买走,却不想今日梅佑泉寻了来。   “谢谢六哥哥,日后若是来京中,一定要来寻我。”白苏墨莞尔。   梅佑泉憨厚笑笑。   ……   定了时辰离开,府中的人都陆续来了苑中。   白苏墨也往雍文阁去。   虽说出了梅佑康的事,但梅家毕竟是梅老太太的娘家,梅老太太执意要提前走,梅家留不住,也要隆重相送。   余韶来东暖阁,说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还有府中的梅家大爷同夫人,梅家二爷同夫人,梅家三爷同夫人,还有各房的公子,姑娘,少奶奶都到了,老夫人请小姐也一道去,见过便是要走了。   白苏墨让宝澶去检查东西是否齐全了,自己随了余韶去雍文阁。   雍文阁已是人满为患,整个梅家,似是除却梅佑康在禁足之外都到了。   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同梅老太太道别,又对白苏墨多说了些喜欢和中意的话,也让她日后常来,白苏墨知晓梅佑均并未对梅家任何提起过先前的事,白苏墨也装作不知。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如此,更不必提一惯自来熟的庄氏等人。   临行送别,便都送至梅府大门外。   同行的马车都已等候。   不再赘述。   ******   京中沐府。   许金祥扶沐敬亭,已可在苑中走半柱香时间。   许金祥松手后,无人搀扶,他也在苑中走了半盏茶时间。额头虽是涔涔汗水,眼中却是喜色和宽慰。   最后实在脱力,才寻了凉亭中石凳落座。   许金祥便笑:“照此以往,敬亭,只要不跑不跳,年关前怕是就能如常人一般走动了。”   沐敬亭也笑:“多亏了你,日日来陪我。”   许金祥大笑:“谁让我爹禁我足,可听说你回来了,每日都让我来沐府,我这是渡人渡己,你日后休得再同我说什么亏得,道谢之类的话,我不爱听。”   沐敬亭笑。   小厮来奉茶,遂又递了帕子给他擦汗。   沐敬亭接过。   又有许金祥身边的小厮来了苑中,在许金祥耳边附耳几句。   许金祥诧异,而后摆摆手让他离了苑中。   苑中并无旁人,许金祥端起茶盏,看了眼沐敬亭,沉声道:“白苏墨前日里从朝郡提前回京了,怕是后日就要回来了。”   沐敬亭手中顿了顿,稍许,便继续擦汗。   并未应声。   见他如此,许金祥有些恼火,又道:“听说听说出了些事,闹得不欢而散,梅老太太才做主,带了白苏墨提前回京。梅家口风甚紧,倒是没打听出来是何缘故。只不过此番梅老太太带了白苏墨去朝郡梅家,明眼人一看便知晓是给梅家哪几个尚未婚配的公子哥同白苏墨牵线搭桥的。应是白苏墨的婚事一直没有定下来,梅老太太心中着急了,梅家又是梅老太太的娘家,梅老太太自然想着这几个后辈知根知底的,梅家也算是苍月国中的百年世家的,要说起来,倒也门当户对……”   沐敬亭还是不说话,只是饮茶。   许金祥凑上前来:“你是当真不关心?还是假的不关心!连我都知晓那梅府那几个不是什么好货色,尤其那个梅佑均,早前我也见过,口蜜腹剑,表里不一,却是个厉害的角色,听闻日后也要入京的,你就真不担心?”   沐敬亭笑:“她又不笨,哪里会看不出来?”   “是是是,”许金祥睨他:“白苏墨的性子,这京中属你最清楚。”   沐敬亭敛了笑意。   许金祥这才又道:“不过梅老太太来这一出也好,梅家就是个前车之鉴,也省得旁的那些个百年世家心中有一出没一出的,认清现实也好,如今的苍月,早已不是百年前的苍月!四下涌出的新贵鳞次栉比,陛下身边重用的百年世家早已凤毛麟角。”   沐敬亭复又笑起:“金祥,你这两年变了不少。”   自是说他越便越好。   许金祥却自嘲:“无法!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倒想终日游手好闲,做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可我爹哪肯!赶鸭子上架罢了,在他心中,我是比不过我那妹妹。”   沐敬亭顺势问道:“许雅近来可好?”   许金祥颔首:“好,前日还说要来看你,今日又来不了了,你知晓太后和陛下近来都在操心东宫之事,太子马上及冠,东宫还缺一主事的太子妃,我爹志在必得,近日看她看得紧。”   沐敬亭笑。   许金祥却忽然道:“敬亭,其实我有时候真的在想,我爹是否真的为许雅好,他一手教出来许雅便是为了送她入宫,她若做了太子妃,日后许家地位得保。反观国公爷,却从未生过将白苏墨送入宫中的念头……”   沐敬亭指尖微滞,想起早前暗无天日的时候。   连安平郡王也上门退亲,事后,他问她说:“苏墨,我可狼狈?”   她摇头。   他却道:“苏墨,你日后别来了。”   她心底微僵,取下披风给他改在膝盖上,眼底氤氲:“敬亭哥哥,我们定亲吧……”   他愣住。   她自己也愣住。   他眸间兀得寒光:“我不需要你同情。”   “敬亭哥哥……”她眼中氤氲再忍不住,却滴滴都似利刃一般,狠狠扎进他心里,他清冷道:“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你……我沐敬亭不需要你白苏墨的同情。”   ……   “敬亭?”许金祥见他出神。   沐敬亭歉意:“抱歉,忽然想起早前的一些事。”   许金祥并不介意,只是道:“对了,我前几日问过你,中秋过后便要斟试明年的荫官名单了,你眼下是不能再回军中,但入朝做文官绰绰有余,你是国公爷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不知甩同京中那些个公侯伯爵的子弟几条街,你可要趁今年的名单入仕?”   沐敬亭放下茶盏,清淡道:“等中秋过后再说。”   中秋入宫。   他有许久没见过苏墨了。 第54章 流氓气   自梅府离开,梅老太太便再未提起过梅家和钱誉之事。   好似如同真的如一页书般,翻过便过了。   梅老太太不主动问,白苏墨就也不提。   骄城回京原本是四五日左右的脚程,但有梅老太太在,苏晋元怕吩咐马车行慢些,这四五日的路程,怕是要再拉长上一两日。   梅老太太偏爱热闹,苏晋元和白苏墨都陪着梅老太太共乘一辆马车,只留了宝澶和刘嬷嬷两人在车内伺候。   梅老太太喜欢猫。   早前白苏墨同苏晋元去麓山的时候,没有带樱桃同去。胭脂和缈言便日日都抱了樱桃去梅老太太处玩,樱桃同梅老太太早便熟络了,也不认生。   刘嬷嬷准备的小鱼干,樱桃又喜欢得很,便在梅老太太面前极尽谄媚,可到了苏晋元处,便又回到横眉冷对,竖起了汗毛和尾巴,非常不友好。这全然区别对待的态度,惹得苏晋元一路都在抗议,非说白苏墨这只成精了!   苏晋元自是逗梅老太太开心,梅老太太也笑不可抑。故而这一路逗逗猫,说说话,虽是六七日的脚程,却似过得也算是快的。   八月初四,一行就到了翩城。   翌日便可回京。   梅老太太上了年纪,睡得早,入夜后不久刘嬷嬷就伺候梅老太太歇下了。驿馆中无趣,苏晋元便邀白苏墨一道逛翩城。翩城离京中只有大半日路程,从京中去到别处很少在翩城落脚,所以白苏墨也是头一次来。   苍月京中繁华,离京不远的地方便也富庶。   这翩城的夜景也入眼。   “去饮些果子酒吧。”白苏墨在酒肆前驻足。   苏晋元愣愣应好。   小二端了酒水上来,白苏墨身前的果子酒闻起来清甜,若是不急饮便不会醉人,苏晋元倒是不怎么担心,只是好端端的,白苏墨哪里会邀他一道喝酒?   苏晋元问:“可是钱誉的事?”   白苏墨怔住。   苏晋元才道:“白苏墨,你可别认怂啊!既然喜欢,那便去喜欢,同旁人有何干系?若是我日后喜欢哪个姑娘,便是祖母反对,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苏晋元一本正经。   脑门却挨了她一记。   苏晋元疼得哭:“白苏墨!”   白苏墨转了话题:“早前我是不是同你说过,我能听到旁人心中的声音?”   苏晋元眼珠子都瞪圆了。   白苏墨又道:“方才路过那间酒肆,你在想那里的陈年桃花酿很有股子酒香,这想喝一杯,我才说要去饮果子酒的……”   苏晋元倒吸一口凉气,表情却似是仍旧有些不信。   白苏墨遂又继续:“刚刚路过那间糖水铺,你见坐在最外面的那位姑娘,十六七模样,面容可爱,甚是讨人喜欢……”   “得得得!”苏晋元脸上想死的表情都有了,“我信还不成吗?!日后还能不能同你好好一处啊!”   白苏墨却道:“我又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听见,只是恰好罢了,譬如眼下,便听不见了。”   苏晋元心中才似松了口,凑上前去:“那也厉害了,这秦淮可真是神医啊!”   白苏墨看他:“可听见旁人的心声又未必是好事,譬如,过往待你好的不一定真心,待你不友善的其实反倒是热心肠。”   苏晋元诧异。   白苏墨放下酒杯:“你可还记得许雅?”   苏晋元点头:“记得,许相的女儿,还是表姐你的闺中蜜友嘛。”可好端端的怎么说起她来?   白苏墨默不作声。   ……   等回了驿馆,同苏晋元道别。   宝澶才迎了上来:“小姐饮酒了?”   白苏墨笑笑:“晋元非闹着要喝,就陪着饮了些果子酒。”   宝澶眸间微滞。   “去备水洗漱吧,明日一早还要出发。”白苏墨转了话题。   宝澶福了福身,照做。   宝澶离开,内屋里便只剩了白苏墨一人。   ——白苏墨,你可别认怂啊!既然喜欢,那便去喜欢,同旁人有何干系?若是我日后喜欢哪个姑娘,便是祖母反对,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你可曾想过,这国公府如今只剩了你同国公爷,钱誉家在燕韩,你若是随他嫁了去,你爷爷当如何?独自留在京中?   白苏墨微微垂眸。   ******   翌日黄昏,马车便至城门口,   宝澶撩起帘栊,远远便见齐润和流知在城门外候着了。   “是齐润和流知姐姐!”宝澶欢喜。   此趟离京时日虽不长,可终归是外出。眼下外出回来,宝澶心中却是隐隐欢呼雀跃的。   齐润和流知应是认出了盘子和于蓝等人,快步上前。   马车缓缓停下来。   宝澶和胭脂,缈言三人下了马车迎上去。   些许说话身后,便听宝澶的声音:“老太太,小姐,表公子,国公爷身边的齐润来迎了。”这番说完,才撩起帘栊。   齐润拱手,流知福了福身,都唤:“见过老太太,表公子。”   既而朝白苏墨道:“小姐好。”   齐润这才抬眸,朝梅老太太道:“老太太万福,国公爷知晓老太太此番要来,特意命小的来城门口迎接,国公爷已在府中略备薄酒迎候老太太。”   这府中都唤梅老太太为老太太,以显亲厚。   梅老太太便莞尔颔首:“国公爷有心了。”   齐润笑道:“老太太,表公子稍坐。”   流知这才随宝澶一道上了马车,放下帘栊。   “这可是流知?”梅老太太主动问。   流知福了福身:“见过老太太,奴婢就是流知。”   梅老太太朝白苏墨道:“总是见你在信中提起流知,宝澶,这回算是见全了。”   白苏墨问:“都是机灵贴心的人,外祖母此回可放心了?”   梅老太太笑道:“放心放心,她们伺候你,你外祖母放心。”   没想到梅老太太竟是如此随和之人,马车中都纷纷笑起来。   不多时,马车便驶到了鹊桥巷。   马车在国公府门口缓缓停下,宝澶掀起帘栊,惊呼了声:“老太太,国公爷亲自来大门接了。”   “哟!”这车中都是意外。   以国公爷在京中的威望,无论是旁人造访,还是国公爷邀约,国公爷似是有年头没有亲自来门口迎候过人了,便是早前安平郡王驾临,国公爷也是在万卷斋会客的,此番梅老太太来,国公爷亲自来门口迎接,是给足了梅老太太颜面。   宝澶先下了马车,扶白苏墨下来。   既而白苏墨和苏晋元才一同将梅老太太扶了马车。   见梅老太太下马车,国公爷大步上前。   “可算把老太太盼来了,蓬荜生辉。”伸手不打笑脸人,国公爷笑意有佳。   梅老太太也道:“国公爷好,几十年未见了,老当益壮,愈发精神了~”   国公爷应道:“老太太才是越发年轻,风采依旧。”   白苏墨和苏晋元对视。   这典型的外教式问候已正式开启。   “老太太一路风尘仆仆,府中略备薄酒给太太接风,先入府再说。”国公爷伸手邀请。   “国公爷有心了。”梅老太太笑容可掬。   白苏墨便搀了梅老太太入府。   苏晋元跟在身后。   石子将偏门打开,让马车都从偏门驶入府中。   大门口到月华苑路程不短,若行马车显得不够尊重,国公爷便让府中备好了轿撵,白苏墨扶梅老太太上轿,齐润也掀起帘栊扶国公爷上轿。   待得两顶轿子往尽忠阁去,苏晋元才叹:“国公爷这等迎候,怕是放在京中都没几人。”   白苏墨笑:“京中旁人怎么能同外祖母相比?”   苏晋元笑道:“嘿嘿,这是!”   只不过都晓国公爷同梅老太太之间相互有些置气,可面上的功夫却是都相互做足了的,尤其是先前的外交辞令,稍后怕是在饭桌上更免不了,全是官话和恭维的话。   所幸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   只是到了后半截,忽得提及太后寿辰和中秋宫宴时,苏晋元来了兴致。   可一来苏家在远洲,二来苏家也算不得国中多显眼的豪门贵族,自然不在邀约行列。但国公爷素来喜欢苏晋元,苏晋元这么一提,国公爷便想也不想,就道明日入宫请两张帖子来,届时让苏晋元同白苏墨一道去。   苏晋元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没想到国公爷真应了。   白苏墨心中当下便觉几分不好。   爷爷在京中大气惯了,旁人也素来仰仗他。   可外祖母本就心中同爷爷有些隔阂,眼下,爷爷再这么一说,倒似是特意拿白家将苏家比下去一般。   果真,白苏墨方才想到,便听梅老太太笑道:“国公爷不必,我与太后早年本有交情,此次回京,本也是要入宫拜谒的,就不必劳烦国公爷了。”   国公爷和苏晋元都是一怔,既而都才反应过来。   苏晋元不由看向白苏墨。   白苏墨私下睨他。   苏晋元才知自己又闯祸了。   好赖国公爷是心中有数之人,梅老太太又远道是客,再见白苏墨一脸期许,这才道:“老太太说的是,我逾越了。”   苏晋元和白苏墨心中才舒了口气。   可这饭局中的□□味已起,恐怕再多呆些,还会生乱子。   白苏墨和苏晋元都心照不宣,赶紧一唱一和撺掇着结束了这场饭局。梅老太太今日才风尘仆仆入京,总归是要先歇下的,旁事都由明日再说。   稍后,饭局结束,白苏墨便替国公爷送梅老太太和苏晋元回骄兰苑。遂又陪着梅老太太说了会子话,见梅老太太适才消了气,白苏墨才从骄兰苑中离开。   这还需得去趟月华苑安抚爷爷。   白苏墨心底唏嘘。   这才第一日,还不知往后几日要如何呢?   这几日,一有时间便定要陪在外祖母或爷爷身边,免得他二人又起冲突才是。   白苏墨稍许头疼。   ……   等到尽忠阁,国公爷果真还在桌上独自饮酒,并未下桌。   见她入内,轻瞥了一眼,并未言语。   白苏墨心底澄澈,不仅是外祖母,这爷爷心中也是有些气恼的。先前爷爷也不过是好意罢了,压根也往旁的想,倒是这话到了外祖母耳朵里必定得生一番心思。   爷爷这心中也不见得爽利。   今日迎接外祖母,爷爷已很是恭敬,她跟随爷爷身侧,何时见爷爷这样过?   “爷爷。”白苏墨笑笑。   国公爷瞥她一眼,又自己斟了一杯。   虽是心中有气,还是没问梅老太太的事,却是问她:“此番去梅家如何?”   “什么如何?”白苏墨装傻。   国公爷瞪她:“老太太千里迢迢将你召到梅家去,还能是何缘故?倒是没在老太太身边几日,拿腔拿调学会了不少……”   可算寻到了机会,不吐为快。   白苏墨也不瞒他了,便托腮道:“梅家未婚配的公子哥有四个,老七是个横冲直闯,冒冒失失的,与我是不对路了;老四看似沉稳,可这沉稳背后,藏了不少花花心思,若日后同他一处,还需得时时提防着;至于老五,是梅家老太爷和孔老夫人的心头肉,日后也是要入仕的,可这人,连他四哥都能不声不响得算计了进去,我不喜欢……”   国公爷看她。   白苏墨便笑:“所以呀,这梅家,依媚媚看,倒真只有六哥哥是个好人。”   国公爷恼火:“嗯,就是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结巴。”   白苏墨凑上前去,笑眯眯道:“爷爷,你明明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了,还特意问我?”   国公爷没好气:“我能拂了老太太颜面,说梅家这四个一个都不成气候?我既不能拂了她颜面,我能不过问清楚便让你去梅家?倒头来,你还给我胡诌个梅家老六”……   白苏墨继续恭维:“爷爷目光如炬。”   国公爷轻哼道:“老太太来了京中也好,就让她亲自挑挑,看看有没有中意的,也省得在背后抱怨我不上心你的婚事。”   “爷爷……”白苏墨撒娇,“你同外祖母都是为了我好,媚媚心中清楚,媚媚定是都要孝敬你们的,外祖母远道是客,爷爷,你就多包涵些,可好?”   国公爷看了看她,她弯眸笑笑。   国公爷这才消气了些。   ******   等回了清然苑中,白苏墨才松了口气。   流知和宝澶也跟着松了口气。   老太太来了京中本是好事一桩,可眼下看,这往后还免不了针锋相对的时候,分明都是为了小姐的婚事,可小姐夹在中间,才真真是难做人。   “小姐回来了!”   “小姐!”   尹玉和平燕自是不知晓旁的,只是白苏墨这趟出了远门才回,她们许久不见,心中已然想念,眼下见道自然亲厚。   白苏墨扶她二人起来:“去将太后寿辰和中秋宴的衣裳拿来,我正好试试。”   两人赶紧去。   流知道:“小姐今日才回京中,一路上风尘仆仆,眼下正是乏的时候,不先歇歇?明日抽空再看看看?”   白苏墨摇头:“今日尽忠阁和骄兰苑你们也看到了,我明日不是要守在外祖母那头,便最好守在爷爷那头,否则还真怕再生什么乱子。”   白苏墨这么一说,流知和宝澶便通透了。   往后这几日,白苏墨怕是都没多少闲暇头,这太后寿辰和宫宴的事能得空早些便早些。   流知便道:“那奴婢再一并看看有什么需小姐拿主意的,小姐一道看了,也省得明日再费功夫?”   “好。”白苏墨颔首。   ……   不多时,宝澶和尹玉便伺候将衣裳穿戴好。   流知忍不住夸赞:“夏姑娘的手工是好,奴婢瞧着比早前鼎益坊的衣裳多花心思多了,这料子在夏姑娘手上便像活了似的。”   胭脂和尹玉几人跟着点头。   宝澶一惯不喜欢夏秋末,此时也未嘀咕,早前流知都同她说了多少回,她便是再没心眼儿也听得明白了。   缈言却道:“小姐,奴婢看这处宽了些,若是宅口些倒是更好。”   众人都顺势看去。   宝澶刮目相看:“缈言,平日里看不出来,你倒真有几分眼光。”   白苏墨笑:“这样,流知,明日晌午请秋末来一趟,直接将要改的地方一道说了,眼下时间紧,也省得来来回回多跑几趟,直接定下来就好。”   流知应好。   ******   翌日,白苏墨先是去尽忠阁陪国公爷一道用了早饭。而后,便一直陪着梅老太太在骄兰苑中坐了坐。   吃过晌午饭,刘嬷嬷伺候梅老太太午睡了,白苏墨这才抽空回了趟清然苑中。   夏秋末已经到了苑中。   “苏墨!”夏秋末许久不见她,本是亲近。   白苏墨便也上前:“对不住你,这八月日头,还让你晌午跑一趟,实在也是我这里的缘故,时间有些紧。”   夏秋末笑:“就是下刀子,你让我来,我都乐意来,走,换衣裳去。”   有夏秋末在,流知几人远远伺候便是了。   缈言说的收口子,夏秋末也觉早前没想到,等上身后倒是觉得收口子精致许多,这边便做了记号回去改,复又看了看别处。旁的需大改的地方真还没多少,都是些小修身,很快便能做好了再送过来。   夏秋末本就利索,前前后后定下来也没花多少时间。   陪白苏墨到屏风后更换下来,才问道:“你此趟去朝郡如何了?本是说八月十日回来,怎么眼下才初五就到京中了?”   白苏墨笑道:“外祖母有些乏了,便想早些来京中,这才提前走了。”   夏秋末笑笑,继续替她换衣裳。   白苏墨复又问起:“你那边如何了?生意可还好?”   夏秋末语气中笑意更浓:“托你的福,这张还未开,单子就接到手软,做都快做不过来,赶紧去挖墙脚挖了些手艺好的师傅来,勉强能应付。”   “这么好?”白苏墨倒是惊喜。   夏秋末叹道:“这可不是吗?以前家中环境不怎么好的时候,我总想着,多辛苦些,等能做上官宦人家的衣裳了,就不必这么这么辛苦了,可谁想,近况好了又有近况好的难处了,倒似比早前更忙了,有时候饭都顾不上吃,都是京中达官贵族的女眷,谁敢得罪……”   听她的语气,虽是如此,却是欢喜的。   能有这样一间成衣店,一直是她心中的念想,眼下成真,怕是忙些也是甜蜜的。   果真,夏秋末又道:“不过,家中也有好事。早前我爹无所事事,就终日酗酒,回来打骂娘亲,爷爷看着便揪心,家中也终日吵吵闹闹的。眼下,店中的事情忙了起来,我爹也跟着瞻前顾后,竟也不似早前那般酗酒,同娘亲吵架了,家中反倒一团和气,爷爷也很少被气到。苏墨,我觉得如今是越来越好了,真的!”   白苏墨便笑:“会更好的。”   夏秋末莞尔:“苏墨,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都不知如何谢你……”   白苏墨佯装讶异:“还谢我?我这几身可都是云墨坊的东家亲手操持的,我一分工钱没处,旁人是羡慕不得,你怎么道还谢起我来了?”   衣裳换好,夏秋末竟会主动拥她:“苏墨,你从未看不起我,也从未施舍于我,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   白苏墨也唇畔微微勾勒。   “对了,忘了告诉你,云墨坊开张的日子定了,就在这月二十六日。我请先生算过了,是近两月来难得的适合开张的良辰吉日。苏墨,你可是入了股的,届时一定要来!”夏秋末相邀。   “好。”白苏墨笑笑,也道:“若是开张前有什么我能做的,你也告诉我一声。”   夏秋末眼中微滞,似是想起什么,又觉没必要说。   “怎么了?”白苏墨问。   夏秋末叹道:“我倒真想起一件事来,兴许还真的需要你帮忙。”夏秋末想了想,继续道:“前些日子倒是一直很平顺,我便也没放心思在旁的上,竟张罗开张的事情去了。昨日的时候,店中竟然来了一个登徒子,鬼鬼祟祟就盯着我店中的客人看,都不转眼的,可一见仿佛要看见他了,又假装在挑布料子。你也知晓,能来光顾的多半都是京中的贵人,若是在我这里闹出了什么乱子,我这生意怕是也做不下去了。于是等那客人一走,那人还在偷偷张望,我便拿着扫帚给他好一顿打,打得他眼睛都肿了!”   她说得惊心动魄,白苏墨心中都有些怕。   夏秋末继续:“那人颇有些流氓气,扬言说要我好看,我本也是没忘心里去,可方才你这么一问,我倒忽然想起。你说这人会不会是惯犯,或是旁人请来生乱的,见我们好欺负就挑软柿子捏,旁额倒不怕,就怕店里坏了名声,日后都不敢有京中的贵女来了。”   白苏墨也觉不是小事,想了想,遂才道:“这样,我让于蓝这两日找人去看看,若是真有什么乱子,当场便解决了。若是无事,也让他找人打个招呼,心中也安心些。只是你先前说的在理,这样的铺子声名是最重要的,总需有稳妥的人在,也不怕闹事。我再让于蓝帮你寻两个稳妥的人守铺子,也算是我入股了,如此可好?”   夏秋末大喜:“苏墨,你当真对我最好了。”   白苏墨笑笑。   等流知去送,白苏墨才微微蹙了蹙眉头,京中近来可是不太平,都有这么大胆的登徒子了?   白苏墨叹气。   ******   沐府苑中。   许金祥一直拿手挡着左脸,沐敬亭诧异:“你这是怎么了?”   许金祥这才放下手来,沐敬亭见到,便实在忍不住笑了:“这是谁做的?竟在太岁头上动土!”   许金祥恼火:“一个疯婆子拿扫帚打得!你说我憋气不憋气!”   许金祥憋了一肚子怒意! 第55章 折腾   这京中还能有人欺负到他头上?   听方才的说道,还应当是个姑娘?   沐敬亭笑:“哪家的姑娘如此有魄力?”   姑娘?魄力?   许金祥笑掉大牙:“鬼知道姓谁名谁!”   沐敬亭复又笑起来:“看模样倒是欢喜冤家。”   “谁同那疯婆子欢喜冤家!”许金祥脸都黑了,这才一本正经道起:“昨日我本是要来看你,乘马车路过北市附近时,见那边开了一间新铺子,似是间成衣店,便撩起帘栊多看了两眼。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在那家店铺中瞥到了付婉珊!”   付婉珊……   沐敬亭端起茶杯的手僵在半空,良久,才将这口茶饮了下去。   安平郡王的女儿,安平县主,付婉珊。   沐敬亭的脸色稍许有些难看。   付婉珊早前同他有过婚约,后来他坠马,安平郡王来沐家退亲。   沐家和付家此后再无过来往。   沐家也因此事颜面无光。   沐敬亭放下茶盏,没有作声。   许金祥继续道:“我当时便纳闷了,听闻此次太后寿辰和中秋宫宴,安平郡王驻守西边均不会来京赴宴,但付婉珊怎么会来了京中?此事我如何想都不应当!要么是我认错,要么便是付婉珊背着安平郡王私自来京了。”   沐敬亭敛了眸间错愕。   许金祥又道:“没确认是不是付婉珊,我心中始终意难平,于是便让华子将马车停下,同他换了身衣裳就去了这云墨坊中。云墨坊中多是女眷,我不敢一直盯着谁看,但多看几次,我确定看清楚了,这人就是付婉珊,没有旁人了!付婉珊真的来了京中!”   沐敬亭面色并无波澜,却是笑笑:“然后呢?便被打了?”   许金祥对他这幅漠不关心的表情恼火,但他提到被打之事,许金祥就瞬间来了气:“紧接着,我见付婉珊准备离开这间店铺,但我总不能同她一道离开吧,便佯装在不远处看料子,等回头见她确实出了店铺,我这才跟着转身,谁想一转身,一扫帚就打在我脸上,我整个人都懵了!尚未反应过来,便听有人边打边骂‘登徒子’,半晌我才明白过来,敢情这‘登徒子’说得就是我!”   沐敬亭眉间笑意。   许金祥却恼火:“我是怎么解释这疯婆子都不听,说我偷看她店中的客人,一面打,还一面让伙计关上门,免得被街坊邻居和来往的客人看见,你说我这来气不!我许金祥若认这京中纨绔子弟第二,便没有敢认第一,竟然被个女子关在店铺中打,这事儿若是传出去那还了得!我都不敢自报家门,否则颜面还要不要了。我本是想着同她好商量,结果她不有分说就将我打成了这样,你顿时就来了火气,我就朝她吼道,你给我等着,看我不让你好看!这才抱着头从那店铺中落魄逃了出去,谁知过了一日,这眼睛还是青的,也不怕让你笑话了去。”   沐敬亭果真还在笑。   许金祥恨得咬牙:“回头非得给她几分颜色看看不可!否则日后怕是随便一个人都可踩我许金祥头上去了。”   沐敬亭端茶给他,“消消气。”   许金祥这才接过,饮了一口。   许是这口茶下去,才想起他今日来此处是同沐敬亭说安平县主之事,怎么岔到那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去了,遂而放下茶盏,才道起了正事:“敬亭,付婉珊背着安平郡王私下回京……许是听到了你回京的风声?”   沐敬亭平淡道:“我同安平郡王府已无关系。”   许金祥看他:“当年是安平郡王亲自上门说亲的,亲事定下来了,便也没有劳动陛下赐婚,而后安平郡王退婚也退得干净。众人捧高的时候,他亦将你捧高;在你摔下来的时候,他便落井下石退婚……”   沐敬亭打断:“为了自己女儿着想,并不为过。”   许金祥恼火:“敬亭!”   白敬亭一面莞尔,一面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我都不在意安平郡王府的事了,你何必替我意难平?”   许金祥语塞,稍许,才又道起:“敬亭,我是担心你被安平郡王府这对父女吃定了,此番八成是安平郡王拗不过自己女儿,又不好亲自腆下脸来京中寻你,便才让付婉珊私下来京中寻你,若是见你有意,此事便成了,若是无意,也同他没什么关系了……”   沐敬亭笑:“安平郡王不会。”言罢,又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既是从前的事了,日后不提也罢,付婉珊来京中之事是她自己的事,你我权当不知便是。”   许金祥窝火:“沐敬亭!我看你这性子,就只能白苏墨来治治你!”   沐敬亭脸上笑意微敛。   许金祥知说错了话。   这才转眸看向一侧,又飞快转了话题:“对了,你回京也有些时日了,一日憋在府中闭门不出,也不见人,憋都快憋死了。不如明日去趟白芷书院散散心?白芷书院在京郊,眼下也都在放假,没什么人去,正好去白芷书院透透气,如何?”   沐敬亭知晓茶盏,清浅应了句:“也好。”   许金祥喜:“那明日晨间我来接你,好好逛一逛。”   沐敬亭颔首。   ……   等出了沐府,许金祥上了马车。   华子问:“公子可是回府?”   许金祥点头,而后,又忽得转眸,嘴角勾了勾:“先不回府,去昨日那家店铺。”   华子愣住:“……闹事去吗?”   他太了解自家公子的脾气。   许金祥勾了勾手指,让他上前,华子愣愣上前,许金祥才指着自己那只肿眼睛道:“你来看看,这眼睛还是肿的,闹事是为了把面子要回来,你看我这幅模样像是去讨回面子的吗?”   华子支吾:“那你去做什么……”   许金祥戏谑笑笑:“她不是开门做生意吗?开门是客,看我不折腾死她!去!现在就去!”   看着自家公子一脸‘小人得志’的笑意,华子实在慎得慌,同一个姑娘这般计较,便是赢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才是……   可胳膊拗不过大腿,马车还是远远停在云墨坊门口。   许金祥附耳交待几句,华子只得照做。   下了马车,华子独自往云墨坊去,有伙计上前招呼。   他身上的衣裳虽不是华贵绸缎,但也不是普通布料,看这模样打扮也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厮,伙计不敢怠慢,便上前热忱招呼。   华子只得按有人的吩咐,言道:“叫你们东家来。”   伙计愣了愣,笑道:“我们东家正在招呼旁的客人。”   华子皱了皱眉头,继续道:“旁的客人是客人,我便不是客人?同你们东家说,我是许相府中的小厮,她要不要亲自招呼,她自己想便是。”   许相府中?   伙计一听,哪敢耽误,这便一路小跑上了二楼去寻夏秋末。   片刻,便见夏秋末扶了楼梯下来。   华子问道:“你便是云墨坊的东家?”看身型,样貌,打扮,都同公子描述的一致,这应当就是云墨的东家了。   夏秋末应声:“我姓夏。”   华子拱手,言简意赅道:“我们家公子听闻夏姑娘做的衣裳手工出类拔萃,便想请夏姑娘帮忙做些衣裳,只是时间比较紧,数量比较多,不知夏姑娘可否接得过来?”   这么大的口气,夏秋末笑:“说来听听?”   华子道:“三天,要三十套衣裳做好送去相府。”   三天,三十套?   身后的伙计都惊呆了!   “好啊。”夏秋末心中还是有数的,“许公子可在?或是我们相府量尺寸?”   华子笑:“姑娘先别着急,待我说完再说量体裁衣的事情不迟。”   夏秋末笑笑。   这相府的许公子只怕是个有毛病的。   华子果真道:“其一,我们公子要的衣裳,都要夏姑娘你亲自做,不能假他人的手;其二,三套衣裳颜色,样式都要全然不同,不能有类似,姑娘若是觉得可以,我们再说量体裁衣的事。”   夏秋末愣住,身后的伙计也愣住。   不说这三十套衣裳不能类似重复,便是这衣裳只让东家一人做,三天就要做完,只怕就是难事一桩,这不是故意刁难吗?   眼见夏秋末眼中有难色,华子笑道:“对了,方才忘了说,我家公子还怕夏姑娘以为是故意刁难,其实是要出趟远门,需得都带新衣裳,也省得在各家一处做一些,来来回回折腾试衣裳麻烦。夏姑娘若是愿意做,我家公子愿付三倍的价钱。”   夏秋末眼中顿了顿,还是没吱声。   华子又笑:“五倍。”   “成交。”夏秋末应道:“你家公子在何处,量体裁衣吧。”既然时间如此紧,便不要耽误。   华子笑:“我家公子不在,我同我家公子的身材相似,夏姑娘便以我为模子做吧。”   伙计眼中有为难之色,便是相似,也不是本人,到时候做起来还是要改的。   夏秋末却笑:“好,那小哥这边请。”   ……   不久后,华子回了马车处复命:“公子,成了,定金也付了,白纸黑色。”   许金祥接过,笑道:“回府回府。”   华子驾马车。   许金祥在马车中对着这张定金单子笑了笑:“哼!果然是个爱财如命的,呵!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了!”   “夏秋末!”许金祥念了念定金单子上的签名,这才将定金单子一收,戏谑笑道:“夏秋末是吧,看我折腾不死你,也枉了我京中第一纨绔子弟的名声!”   ******   国公府,骄兰苑内。   苏晋元和白苏墨一处,陪梅老太太一道饮茶。   说了会子话,梅老太太又问起国公爷来,说今日没见国公爷。   白苏墨道,今日晨间在尽忠阁陪爷爷用饭,宫中来了人,急诏爷爷入宫,爷爷饭都未用完便走了。   苏晋元倒是诧异,这么急?   白苏墨屏退了屋中旁的人,只余了梅老太太和苏晋元,这才悄声道起:“在尽忠阁的时候,隐约听到说临近哪一国宫变了,陛下似是找爷爷商议,是否要在边界加强戍边之类的,旁的也没再听清了……”   宫变!!   梅老太太和苏晋元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宫变可不同于旁的事情,那可是血雨腥风。   十年前北舆国中一场宫变,晋帝弑兄即位,到现在十年过去了,北舆国中还在看似太平,实则天怒人怨中,四处的起义和暴动就未有平息过。再加上周遭几国趁乱鲸吞桑食,北舆已然失去了不少国土,在位的晋帝连内乱都平定不了,更没有精力去惹怒周遭几国。   故而,有北舆的先例在,这个时候,还有哪国会出这样的乱子?   梅老太太唤住:“此事便是与我苍月无关,也不可妄议,以免给国公爷凭添麻烦。”   白苏墨和苏晋元都颔首。   白苏墨心中也清楚,外祖母虽然对爷爷颇多微辞,可大是大非前,却拿捏得清。   可话题虽到此便打住了,但心中都有疑惑。   大凡宫变这样事,都会封锁消息。   等有消息传出,都基本已过不少时候,再加上消息要传到苍月来,起码也是月余的事情了。这还是走得宫中的消息,坊间应当连传闻都没有。   所以梅老太太让噤声也不无道理。   此事便到此作罢。   正好流知在屋外道:“小姐,顾小姐身边桓雨姑娘来了,说是顾小姐有话稍给小姐。”   顾淼儿?   早前顾家出事,她去了一趟骄城,顾淼儿也一直在府中没有外出过,只让人送过信到梅家来给她。她才将回京,一直陪在外祖母和爷爷身侧,怕这边起乱子,竟还忘了回淼儿的话,是疏忽了。   白苏墨便朝梅老太太道:“淼儿与我许久未见,应是有事才会让身边大丫鬟来寻我,外祖母先坐会儿,我去看看,稍后便回。”   梅老太太颔首。   白苏墨这才起身离开。   骄兰苑本就离清然苑不远。   桓雨来寻白苏墨,骄兰苑内住着老太太和表公子,流知自然不好将人带到骄兰苑来。   刚至苑门口,便见桓雨在苑中。   桓雨是顾淼儿身边的大丫鬟,白苏墨与顾淼儿惯来交好,桓雨同白苏墨便也亲厚。   “见过白小姐。”桓雨福了福身。   白苏墨莞尔:“快别客气了,你家小姐近来可好?”   桓雨起身,应道:“小姐很好,只是很想念白小姐。这番也是许久没出门了,眼见着白小姐终于回府,就让奴婢来问一声,白小姐明日可有时间,一道去趟白芷书院散散心,说说话?”   白芷书院?   白苏墨眉间清明。   顾家早前出了那档子事,最后如何收场的白苏墨并不知晓,只是眼下京中的风声方才过去,顾淼儿也不好随意在外抛头露面。白芷书院在京郊,眼下正是放假的时候,少有人去,倒是处说话的好地方。   这一阵子,顾家出了这些事,顾淼儿一定憋了许多话在心头。   白苏墨也想见她。   便点了点头,朝桓雨道:“我正好有空,你回去同你家小姐说一声,我明日晌午过后便到。”   桓雨笑了笑,才福了福身离开。   因桓雨是顾淼儿身边的大丫鬟,流知亲自去送。   宝澶便随了白苏墨一道回骄兰苑。   ……   “外祖母,我回来了。”白苏墨撩起帘栊,入了屋内。   苏晋元正好来迎:“正好说到你,你便回来了。”   “怎么了?”白苏墨好奇。   梅老太太笑道:“我今日让人入宫去呈了帖子给太后,方才宫中来人了。太后诏我明日入宫,我与太后许久未见了,正寻思着,想明日带着你和晋元一道入宫去,正好问问你们二人明日可有时间,陪我入宫一趟?”   苏晋元先颔首:“我在京中本无旁事,所以正好说到你这里。”   白苏墨这才面露难色:“外祖母,我刚好应了淼儿明日见面。”   “这么不巧?”苏晋元意外。   白苏墨又朝梅老太太道:“外祖母,顾家早前出了些事,我怕是明日淼儿有一肚子话同我说。太后跟前我倒是时常去拜谒,眼下也马上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寿辰,届时也要入宫,明日,我便不同外祖母一道去了。”   梅老太太觉得无妨,“好,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多谢外祖母。”白苏墨笑笑。   ……   不多时,宝澶送了些冰果子来解暑。   祖孙三人边说话,边吃冰果子解暑,一直到了黄昏前,齐润来了苑中,说是国公爷让人从宫中捎了消息回来,今日怕是要宿在宫中了,不能回来陪老太太一道用饭,怕老太太和白苏墨等,所以惦记着让人送信来。   于是晚饭便都一道在骄兰苑用了。   梅老太太歇得早,白苏墨和苏晋元又陪着梅老太太说了些许的话,刘嬷嬷便伺候梅老太太洗漱去了。   苏晋元哪里闲得住?   正刚开口,想寻白苏墨一道去逛京中夜市去,谁想流知又来了骄兰苑中,说昨日请夏姑娘改的衣裳,方才云墨坊那头有人将好送过来了。流知记得她昨日说过,怕后两日有事,能赶早便赶早些,这才让人在苑中等着,过来问问小姐可有时间?   听这意思,当是夜市去不成了。   苏晋元有些丧气。   白苏墨宽慰:“明日你若从宫中回得早,便陪你一道去。”   好,苏晋元便又问流知可有些有意思的书,可供他打发打发时间?   流知笑道,有,稍后让胭脂给表公子送来。   白苏墨笑了笑,同流知一道回了清然苑。   只是听先前那意思,今日来的人不是秋末,她倒有些意外,平日再忙,都是秋末亲自送来的,莫不是,有什么大生意?   前来送衣裳的,正是云墨坊的袁萍。   夏秋末是姑娘,便也敢大胆用女师傅。   袁萍早前在鼎益坊等地碰壁,本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却被夏秋末给用了。   袁萍便也是个姑娘家,若不是姑娘家,怕是这等手工早就在京中闯出些名气来了,夏秋末敢用她,袁萍便对夏秋末很是感激。   袁萍也知这国公府的白小姐同东家交好,过往白小姐的衣裳都是东家亲自过问的,这趟差事能交由她来,袁萍知晓是对她的信任。   遂而更不敢大意。   衣裳其实是夏秋末早前便改好的,她只是今日送来,顺便看看上身后是否还有再需修改的。可等这几套都试过,才发现再合身不过,也不需要再改动了。   流知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这衣裳好了便是大事。   白苏墨正好问起,可是云墨坊接了什么大单?   袁萍便笑:“瞒不过白小姐,今日东家是接了一张大单,但确实指名道姓要东家亲手做,一共三十套,还不能类似,三日便要交货,东家实在是忙得走不开,只怕这两日都得夜以继日赶工,这才让我来了国公府。”   三十套,不类似,三日交货,还都要是秋末手工?   怎么听都不像是好事,白苏墨心中不是什么好预感……   袁萍又道:“因为交期急,对方又给了五倍的价格,再加上也是京中的大府邸,东家这才想接下来的。”   “可知是谁家的单子?”白苏墨问。   袁萍也知晓白苏墨有云墨坊的股份,便是透露也无妨,袁萍道:“是许相府上的单子。”   许相?白苏墨意外:“……许雅?”   去见袁萍摇头:“并非许小姐,这三十套都是做的年轻男子的服饰,看模样,应当是许相家的公子的。”   “许金祥?!”白苏墨更是诧异了。   这可是京中出了名的,最能折腾人的世家子弟。   也是个睚眦必报的。   莫不是……秋末何处得罪他了?   白苏墨心中拿不准,可一次性做三十件衣裳,又不是分季节的。这许金祥不是脑子坏掉了,就是动了坏心眼儿……   白苏墨心中嗟叹,这京中的王孙公子哥都经不住许金祥的瞎折腾,更何况夏秋末?   她是有些替秋末担心。   可秋末素来又是个有韧性的,此事劝她并不一定会听,白苏墨叹口气,朝袁萍道:“你回去同秋末说一声,许金祥那头若是为难她,便让她来给我捎个口信。”   袁萍道好。   平燕去送袁萍,流知和宝澶伺候白苏墨洗漱。   因得方才袁萍提起许金祥,白苏墨忽得想起上次在紫薇园落水,听流知说,多亏了许金祥才掩了旁人耳目,她落水之事也并无任何传闻传出。   说起来,她还应当是要感谢许金祥一翻的……   早前虽然一直听闻许金祥在京中各种飞扬跋扈,四处闯祸不断,京中不少贵女都受过他殃及,敬而远之,但许金祥同她一惯井水不犯河水,她对许金祥也没有特别的讨厌。只是因为前一次许金祥恃强凌弱,同顾阅大打出手,她对许金祥印象才忽得不好起来。   可早前紫薇园一事,她又不是没长心思。   其实许金祥大可不必如此,许金祥能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其实仗义。   秋末的事,兴许是她想多……   上了床榻,熄灯前,随手拿本书翻了翻,手中便微微滞住,是先前钱誉送来的那本燕韩记事,翻开扉页,映入眼帘的正是仿写的“纸短情长”四个字。   钱誉……   白苏墨指尖攥紧,心底的想念好似春风野草般袭来。 第56章 撕破   “钱老板,那这生意上的事,你我二人便如此说定了?”   “好。”钱誉应声。   两人纷纷起身。   江掌柜很是高兴,遂又问道:“钱老板此次会在朝郡呆多少时日?等隔两日江某抽出空来,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钱誉笑:“江掌柜客气了,钱某这两日可能便要启程回趟京中,京中尚余了不少事情要处理,日后还有机会。”   他既推却,江掌柜也不挽留:“既是如此,那下回见面之时再与钱老板痛饮。”   江掌柜亲送至门口。   待得走远,肖唐还欢喜感叹:“近日诸多不顺,生意上的事四处碰壁,眼下江掌柜这一处倒是顺利。”肖唐笑道,“兴许……是转运了,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肖唐连忙双手合十,拜了拜。   钱誉却未应声。   朝郡是梅家的地界,出了早前的事,梅家又岂会让他在朝郡安身?   先前谈好的生意,不少都迫于压力反悔。   而后的生意,更似被人打过招呼一般,面子上尚且能过得去的,同他委婉相拒绝,面子上都过不去的,便连好脸色都没有。   钱家想在朝郡立足,恐怕不是易事。   这些都非明面上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拿到台面上说,他这回让梅家吃了如此大的亏,梅家不会在明面上拿他如何,他想在朝郡做得多好,便也是不怎么可能了……   钱誉心知肚明,肖唐却蒙在鼓里,还在为先前的那桩生意庆幸。   钱誉轻声道:“别抱太大希望,兴许还会反水。”   肖唐愣住:“不会吧,这苍月国中的商人如此不讲信誉?况且,为了拿下这单生意,我们的价格已无多少利润……”   钱誉不任点破,笑道:“看看再说吧。”   肖唐跟上:“这两日真就要回京中?”   钱誉颔首:“朝郡的生意不如想象中顺利,在此处多留无益。”只是言罢,忽得连连打了几个喷嚏,钱誉自己都觉莫名。   肖唐却笑:“嘿嘿,少东家,听我娘说,若是这么连着打喷嚏,便是有人在想你。”   钱誉驻足。   清风晚照,他原本想好好损上肖唐一番的,却不由自主变成了笑笑。   这苍月国中,还有谁会想他?   肖唐酸得嘴角都疼了:“少东家,小的说的是舅老爷啊,您这想的谁呀?”   钱誉狠狠睨他,继续往前走,懒得再搭理他。   肖唐这才忍不住笑意,一面上前撵他,一面问道:“少东家,你说,白小姐他们到京中了吗?”   钱誉瞥他:“骄城回京就四五日路程,便是梅老太太在,行得慢些,也顶多六七日功夫,眼下都过了□□日了,怎么也该到了。”   肖唐就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便是将近三十个秋了!”   钱誉怔住,这才见肖唐在一侧笑岔了气。   钱誉顺手一折扇敲上他的头去。   肖唐吃痛:“少东家!”   钱誉恼火:“你这猪脑子里,终日都装了些什么?”   钱誉顿了顿,叹道:“真想卸开来看一看,里面是豆沙还是酱油……”   言罢,甩了甩袖离开。   肖唐微怔,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竟真忍不住想了想是,豆沙好些还是酱油好些,片刻,又觉得少东家这张嘴真是魔怔得很。   遂又追上前去,继续道:“少东家,只是白小姐在京中,怎么也得在京中多呆些时日,小的看不如此趟先不去南顺和长风了,早些回家中去,同东家和夫人商议,怎么上门提亲吧。”肖唐笑嘻嘻道:“小的听闻,其实很早之前白家也不算苍月国中的高门邸户,如今的光景都是国公爷在沙场上真刀真枪拼回来的,既是如此,国公爷定然也不是那些只看门第的权贵门阀,若要论真本事,少东家哪会给京中那群王孙公子哥,再说了,我们少东家可是燕诏元年的……”   钱誉打断:“国公府的事,你何时打听得如此清楚的?”   肖唐便笑:“老早便打听了,少东家要操心生意上的事,这等事情自然交到小的头上就好了,少东家放心,还在打听着呢!出门之前,夫人就交待过了,一些琐事都要替少东家料理好,这些打听消息的琐事就通通包在小的身上便是。”   钱誉好气好笑。   只是肖唐忽得提到娘亲,钱誉微顿:“对了,近来可有再收到家信?”眼下虽在朝郡,可早前便交待过东湖别苑的人,若是有燕韩的信笺来,就直接送往朝郡不做耽误,可也来朝郡有段时日了,并未收到一封。   肖唐也摇头:“真不曾。”   这么一算,时间真挺长了。   钱誉迟疑:“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肖唐宽慰:“哪会!若是家中真出了事,二公子那头早就来信了,少东家走前特意交代过二公子,二公子又不是糊涂人。”   钱誉自然知晓,只是肖唐会错了意,钱誉直接问:“我早前让你打听,可是近来国中或京中出了什么事端,可有消息了?”   若非如此,通信便不应当会断,也不应当有这么久的空档延迟。   钱誉心中隐隐觉得何处不妥。   国中虽然太平,但君上手中的权力一直被外戚和辅政大臣架空,这些年朝中矛盾不断激化,君上是少年天子,自是血气方刚,隐忍蛰伏已久,这燕韩国中一朝变天也并非没有可能。听闻早前奏请君上亲政的张思桐已然下狱,张思桐曾是帝师,张思桐一事后,君上同外戚,辅政大臣之间已势如水火。若是京中出事,则必是大事。   钱家在京中,若京中出事,钱家必受牵连。   肖唐摇头:“四处托人都打听过了,也寻了旁的商人问过了,都说没有听说燕韩国中出事,只是许是近来边境查得严,好些货物都有耽搁。少东家,有没有可能是我们上封信寄丢了,我此番打听时,听不少商人说起都有丢失往来信件的经历,兴许真是中途遗失了也说不定,不如晚些时候再写一封,明日小的便送去驿站?”   并非没有可能,钱誉颔首。   稍许,又道:“对了,我们明日便启程回京。”   肖唐意外。   钱誉道:“朝郡毕竟不是京城,若是打听消息,没有比京城更好的地方。”   肖唐连连点头。   ******   今日的白芷书院果真安静。   书院休学,很少有人往此处来。   沐敬亭不能久站,小厮带了轮椅来,走累了,便坐回轮椅歇歇。   许金祥没有假手旁人。   许雅也在一侧,这一路,听他们说起了不少早前在白芷书院念书的事情。   苍月京中的白芷书院是远近闻名的顶级学府,书院内诸多大儒,不少学生都是自别国远道而来,入学斟试极其严格,便是苍月国中不少王孙贵族的子弟也被拒之门外。   能在白芷书院念书的,都是凤毛麟角。   沐敬亭与许金祥早前便是同窗。   不仅同窗,而且最为要好。   白芷书院有两人不少回忆,这一路走来,都纷纷忆起早前不少趣事来,其中不少,许雅都是有印象的,譬如他二人逃课是一道,打架是一道,受先生赞扬和罚站也都是一道,用形影不离来形容简直都不为过。   许雅自那时候便时常替他二人通风报信,也时常替家中送好吃的和好玩的来白芷书院,两人外出游玩,许雅也是两人身后的小跟班。   ……   这一晃,竟也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后来沐敬亭去了国公爷身边,许雅便很少再同他一处了。   今日来白芷书院,勾起了不少幼时回忆。   正说到早前有趣之时,恰逢许金祥身边的小厮上前,在许金祥耳边附耳几句,许金祥一脸诧异。可似是沐敬亭和许雅在,他又不便当面细问,这才同小厮一道,去了别处。   周遭没有旁人,许雅便自觉上前,推了沐敬亭的轮椅往前先走。   “敬亭哥哥,此番回京,可会在京中长住?”许雅问。   “会。”沐敬亭应声。   许雅便笑:“敬亭哥哥,有时候真的怀念小时候,终日无忧无虑的,只知跟在你和哥哥身后,做个小跟班。敬亭哥哥,我时常在想,若是有一日睁眼,忽然回到许久之前多好……”   那时他没有摔断腿,也不会被国公爷逼得离京。   许雅垂眸。   沐敬亭微怔,却未吱声。   又听许雅道:“过慧易折,若非国公爷非要将你高高捧起,而后……”   “许雅。”沐敬亭忽得打断她。   许雅噤声。   稍许,在他身后道:“敬亭哥哥,我从未想过要入东宫,我想同小时候一样,一直跟在……”   “许雅。”沐敬亭起身,礼貌笑道:“我有些累了,你替我同你哥哥说一声,我先回去了,改日再见。”   许雅眼中氤氲,却见他也不回转身。   许雅眼珠夺眶而出:“都是白苏墨!”   沐敬亭兀得驻足,却未转身。   只听许雅的声音,在身后稍许声嘶力竭:“都是白苏墨!从她入京之后,敬亭哥哥你时时处处都陪着她。她听不见,你便带她逛京中!她在京中没有朋友,你便带她来许府和顾府,让我和淼儿同她一道做朋友!可我从未有过半分喜欢她,只是因为敬亭哥哥回回都会来相府接她……”   沐敬亭微怔。   许雅见他驻足,继续哭道:“凭什么每个人都要迁就她,凭何每个人都要护着她?!因为她是国公爷的孙女,还是因为她耳朵听不见!”   “你们人人都百般照顾她,就连爹爹也让我顺着她,讨好她!那只名唤樱桃的猫是祖母送我的,可是因为爹爹见她喜欢,便非让我送给她,自小到大,大凡她喜欢的都要让给她,她爱听的都要说给她,你们可知我有多讨厌她!可就算如此,回回看到她,我都要装作同她亲厚,还要看她满脸的虚伪仁慈,一朵生生被人捧在手心的白莲花!”   “许雅,你晌午饮多了,方才的话,我从未听过。”沐敬亭转身离开。   “她究竟有什么好!”许雅泪盈于睫。   但苑中已失了沐敬亭身影。   许雅抱膝坐在石阶上,埋首在双臂间。   ……   白芷书院外。   流知和宝澶扶白苏墨下马车,顾淼儿的马车先前便到了,见她下马车,便撩起帘栊在马车内唤了她一声:“苏墨苏墨!”   白苏墨笑笑。   顾淼儿便让桓雨扶她下马车。   “可等了许久?”白苏墨上前。   顾淼儿笑嘻嘻挽了她的手,“不久,我也才刚到,你便也到了,前脚后脚的功夫。”   顾淼儿挽着她往白芷书院去。   流知,宝澶和桓雨便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白芷书院门口,还停了一辆马车。   待得两人身影消失在白芷书院内,小厮才朝扯内道:“二公子,白小姐同顾小姐已经进去了……”   意思是,可要离开?   沐敬亭方才放下帘栊,朝小厮道:“回府吧。”   马车这才缓缓驶离了白芷书院。   三年了,他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她……   沐敬亭悠悠垂眸。   丫头似是长大了。   ……   白芷书院内,顾淼儿挽着白苏墨的胳膊,正好说到:“所以,此事也算这么了结了,顾家的颜面也算顾全了。”   白苏墨是没想到顾侍郎如此手段利落。   久在官场浸淫的人,又哪里会简单?   “那你二哥呢?”白苏墨便问。   顾淼儿应道:“爹爹早前一直反对二哥去军中的,可眼下,哪里比送二哥去京中更好的去处?既远离了京中的流言蜚语,也可让二哥在军中磨。听闻还是国公爷帮的忙,在国公爷早前旧部的麾下效力,有人照看着,爹爹也算安心。苏墨,其实早前的事,二哥也同我说了,倒是连累你跟着一道受罚,还险些将国公府也牵连进去。”   白苏墨摇头:“朝廷之外,背地里的手段向来防不胜防,是我自己疏忽了,怨不得旁人。”   顾淼儿也叹道:“二哥好好的一个人,意志消沉了许久,虽说后来也知晓陈子霜是被人特意安排来的,那孩子怕是也不是他的,可他总难接受。此事之后,二哥性子更冷了些,也不似早前那般了,似是换了一个性子一般。”   白苏墨没有再应声。   旁人会盯上顾阅,并非顾阅不好,而是顾文老练,不易下手。顾阅虽自律,可在男女之事上终究青涩,才会被人设计骗了去。   爷爷早前便说顾阅当去军中历练,此回虽是对顾阅失望,却还是未忘拉顾阅一把。   以顾阅的天资,若沉下心在军中磨练几年,翻盘未尝不可。   只是这些都是顾家的事,她听听便好。   顾淼儿也点到为止:“对了,你此番去梅家如何?先前写信给你,你也未回,梅家可是你外祖母的娘家,梅家的几位公子中可有合眼的?”   她一口气问了这般多,白苏墨也不知当从何处说起。   只是方才思绪了片刻,正欲开口,便听顾淼儿道:“许雅?”   白苏墨也跟着转眸。   只见这处苑落中,许雅坐在台阶上抱膝,埋首在双臂间。   听到顾淼儿唤她,才缓缓抬眸,脸颊上都挂着眼泪,分明是先前大哭一场。   顾淼儿赶紧上前:“许雅,真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白苏墨看向身后的流知,宝澶和桓雨几人,几人纷纷会意,福了福身往远处去。   白苏墨这才回眸。   只是回眸,便怔住。   许雅一惯内敛,而此时看向她的目光却带了几分狠意在其中。   白苏墨微微垂眸,似是并不意外。   顾淼儿却骇然:“许雅,你这么看着苏墨做什么!”   顾淼儿本是上前扶她,她却甩袖将顾淼儿甩开:“你也离我远些,你同她是一伙的!”   顾淼儿全然僵住!   原本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下,又被许雅的气势吓住!   许雅惯来惜字如金,便在平日相处中,也都一直性子平淡,何时见过她如此?   顾淼儿自是僵住。   白苏墨却拢紧了眉头。   “许雅……你早前不是这样的,你究竟怎么了?”顾淼儿是关心她。   许雅轻哼一声,反问道:“我早前是如何的?今日又如何了?”   顾淼儿有些狼狈。   许雅继续道:“我一直清醒得很,没活明白的是你,顾淼儿!你终日跟在她身边,像条没有脑子的哈巴狗!”   顾淼儿再是好脾气此时也怒意上头:“许雅,你疯了是吧。”   许雅上前:“白苏墨,为什么有你在的时候,我总不能好过?为什么时时处处都要活在你的阴影里!你凭什么耳聋了这么多年,忽然又能听见?上天还要对你多眷顾!凭什么你什么都有!你有疼你的爷爷,有一幅好看的容貌,周围的人是好是坏都要照顾你,循着你的心意来!”   白苏墨没有应声。   顾淼儿是惊住了,许久才道:“许雅……你在说什么!”   白苏墨却道:“所以呢?”   也不忌讳她,遂也上前:“你一直很恨我,也希望我永远不要听见,永远活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最好?”   许雅都微怔,没想到她会说出此番话。   顾淼儿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先前是许雅,眼下又是白苏墨……   许是听见白苏墨这番话,许雅才晓白苏墨一直是知晓的,遂也没有了更多的顾忌,“原来你一直都知道,那我早前又何必再装?白苏墨,我就是看不惯,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便什么都有,凭什么每个人都要让着你,每个人都要护着你……”   白苏墨厉声打断:“我自幼双亲便过世了,你可知我自幼多羡慕你和淼儿,有爹娘陪在身边,有爹娘可以撒娇,可我只有爷爷,但我从未嫉恨过旁人!”   许雅泪如雨下:“虚伪!你一直就这么虚伪假意,还要做出一副伪善模样,装得比旁人都好,比旁人心胸都宽广!”   白苏墨眼底也浮上一抹氤氲:“那你呢?你是如何教褚逢程步步为营,讨我和爷爷喜欢的?”   许雅愣住。   褚逢程?顾淼儿也怔住。   白苏墨继续上前:“不是你给他出谋划策,让他循着我和爷爷的喜好来?不是你给他出谋划策,让她在七夕游园当天买通紫薇园的小吏,想借马蜂窝之事毁我清誉,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同他有亲密举动,逼我嫁他?我是伪善,那你呢?你安得又何心思呢!”   顾淼儿捂嘴。   许雅不知她会道出褚逢程之事。   她心底也惊住!   她不知白苏墨如何知晓的,但此事若是被旁人知道,便是她其心可诛!   就连顾淼儿都不敢相信:“许雅!你怎么会做这种事情!枉我同苏墨还当你是朋友!”   “谁同她是朋友!”许雅似是被她这句激怒。   许雅激动上前:“白苏墨,都是你的缘故,敬亭哥哥才会被赶出京中!他那时才摔断了双腿,被安平郡王退了亲,他什么都没有了!但是因为你的缘故,国公爷怕你同情他,要同他定情,国公爷才会将沐家都赶出了京中!”   白苏墨呆住。   许雅大笑:“你又不知晓吧?是啊,人人都要瞒着你,人人都怕你知晓,人人都往那个时候的敬亭哥哥身上泼冷水,就没有一个人替他想过!白苏墨,你身边多少京中的王孙公子哥都在围着你转,你为何就不能放过敬亭哥哥?”   白苏墨徒然语塞。   眼中泪滴不自觉滑落,好似剜心蚀骨一般。   “许雅,你够了!”顾淼儿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扯她。   许雅却道:“你们人人都偏袒她!”   顾淼儿恼道:“是你说话过分了,自小到大,苏墨何曾对你不好过?!”   许雅却笑:“白苏墨,自小到大,敬亭哥哥何曾对你不好过?你若不是心中有愧,为何不敢见他?”   白苏墨指尖死死攥紧。   许雅擦了眼泪:“你不是问为何要帮褚逢程吗?”   白苏墨看她。   许雅冷笑道:“因为只有你的婚事定下了,国公爷才能同意敬亭哥哥回京。那你又可有想过,为何突然之间国公爷要如此撮合你和褚逢程?因为沐家奉诏回京了,国公爷最怕的便是敬亭回京,可惜褚逢程还是功亏于魁。”   白苏墨眸间一沉。   许雅心头如棒打落水狗的快意,遂而继续:“你可还知道,国公爷不让敬亭见你,是因为敬亭哥哥的腿已经能站起来了……”   “你说什么!”白苏墨全然诧异! 第57章 我喜欢的人叫钱誉   “许雅!”   顾淼儿和白苏墨都不知道许金祥是何时来的。白许雅和白苏墨方才那一句之后,许金祥便出言打断。   “哥……”许雅转眸看他,脸上都挂着眼泪。   一瞬间,许金祥心底微痛,却觉不知言何。   “你方才说什么?”白苏墨却是盯住她不肯移目。   “你自己不知道去看吗?”许雅厉声道,“敬亭哥哥的腿已经能站起来了,可即便如此,国公爷防他仍如防鼠患一般,因为即便敬亭哥哥的腿好了,日后也顶多只是个能入仕的文官,连多站些时候,多走些路都异常艰难,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国公爷的孙女婿呢?白苏墨,怎么不去问问国公爷,他如何对敬亭哥哥说的!”   “如何说的?”白苏墨心底好似陷入冰窖深渊。   “许雅!”许金祥牵她走。   许雅将袖甩开,“今日所幸便一并说清楚,你不是问国公爷如何对敬亭哥哥的吗?敬亭哥哥曾是他最喜爱的学生,他曾将敬亭哥哥捧得有多高,便将他摔得有多惨!三年前,在敬亭哥哥最狼狈的时候,国公爷将沐家逼得离开京城。这三年里,连太医都说他的腿不能好了,但敬亭哥哥每日咬牙吃了多少苦,才能如今日勉强走动。他也是世家子弟啊,便是不能再呆在军中,想着有一日能入仕,而回京后,国公爷去看他说了什么?他若是来寻你,便断了他入仕的路……”   “够了许雅!”许金祥上前,将她撤走。   “顾淼儿,你送白苏墨回来。”许金祥又朝顾淼儿嘱咐。   顾淼儿愣愣点头。   许雅哪里肯依,却又扭不过许金祥。   等顾淼儿回过头来的时候,白苏墨已一言不发。   “苏墨……”顾淼儿知晓她心中难受。   ******   白苏墨不知这一路是如何回的国公府。   宝澶和流知当时离得远,只知晓小姐似是同许小姐起了争执。   事后,又不敢多问起。   一路回清然苑中,白苏墨都一言未发。   胭脂迎上前来:“表公子等小姐许久了。”   见宝澶使眼色,胭脂才愣愣退开。   等入外阁间,果真见苏晋元跳起来:“有人说好的同我一道逛夜市的,怎么……眼下才……”苏晋元边说边觉白苏墨脸色不对,而又看向她身后的宝澶和流知二人,二人都朝他使眼色,苏晋元才意识到不对。   遂而话锋一转,支吾道:“哦,对了,忽然想起还有旁的事情,表姐,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言罢,又朝宝澶和流知道:“你们好好照顾。”   两人都朝他福了福身。   苏晋元赶紧出外阁间。   谁知刚行出不两步,就听身后白苏墨的声音:“苏晋元,你回来。”   苏晋元心中叫苦不迭。   只是都指名点姓叫他了,苏晋元只得硬着头皮转身回来,自小到大,白苏墨脾气都好,他似是从未见过白苏墨这般模样,他也想宽慰几句,又摸不清楚状况,只得道:“表姐……你怎么了?早上不都还好好的?”   白苏墨朝流知和宝澶道:“去取些酒来。”   宝澶和流知愣了愣,方才福了福身,应了句,“是”。   等宝澶和流知出了外阁间,苏晋元在她一侧落座:“表姐,你没事吧?”   许是屋中没有旁人了,白苏墨才轻声道:“我要是还听不见多好?”   苏晋元诧异。   白苏墨继续道:“我若是还听不见,一直以为是朋友的还能继续是朋友,也不会知晓旁的事情,也不会知道旁人因我的缘故受牵连,还是每日都如同早前一般,有一日过一日,觉得自己听不见,旁人便对自己多为宽厚,也不必去恭维不喜欢的人……”   “姐,你别吓我……”苏晋元心底莫名紧张,好好的,怎么会无端忽然说出这种话来!   定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苏晋元又欲开口,又听白苏墨道:“晋元,自小到大,所有人都因为我是国公爷的孙女,又是一个听不见的聋子,对我照顾的照顾,忍让的忍让。我便是不经意说了一句喜欢,便是旁人的心爱之物也要给我,还需得笑脸相迎,亲自送来。原来我一直以为的,所谓的多为宽容,也不过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听到此处,苏晋元才明白了几分。   恰逢流知和宝澶送了温好的酒来。   白苏墨是姑娘家,便是夏夜里,天气不算寒凉,也需饮温好的酒,这才花了些时候。   苏晋元摆摆手。   流知和宝澶会意退出了外阁间,房门未必,便在苑中远远候着。   小姐同表公子一处,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今日在白芷书院,不知生了什么事,小姐不仅面无表情,一路上更是一言未发,同表公子一处饮饮酒,说说话也好。   两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外阁间内,苏晋元斟酒。   给她斟得不到一半,又偷偷给自己斟得满满。   “少喝些,润润嗓子便是了。”苏晋元递于她。   白苏墨接过,一口气下肚,只觉喉间一片火辣。   这酒并不好喝,只是这喉间的辣意,让人觉得短暂释然。便又趁着苏晋元倒酒,抓起他面前那杯一饮而尽。   “喂喂喂!”苏晋元恼火,赶紧将酒杯抢下来:“白苏墨,谁同你说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平日里也挺清楚的一个人啊,这不分明是故意说来气你的话,你还通通照单全收了?你平日那聪明劲儿去哪儿了!”   苏晋元倒是自斟一杯,一口气下肚,顿觉舒畅许多,便道:“你是国公爷的孙女怎么了?难不成你是国公爷的孙女你便有错?国公爷怎么了?你是国公爷孙女,国公爷不该疼你啊?这么说得似是祖母疼我,我也错了似的!说这话的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她自己家中对她不疼不爱,未遂她心意罢了!”   苏晋元言罢,又一杯下肚:“姐,别人对你好怎么了?我姐本来就好,我就愿意对我姐好,别人管得着吗?口长在脸上,手长在人身上,一个人要怎么说怎么做,他自己心中怎么可能没数?说这话的人是看不惯别人对你好,心中遂才生了嫉妒。可若要真的这么想着比来比去,这世上可比的人便多了去了,宫中的金枝玉叶少吗?何时见旁人随意评说的?只不过宫中的金枝玉叶说不得,羡慕嫉妒不得,便寻了你这处来说,这种话你也能往心里去!祖母和国公爷可是拿你放在心尖上疼的,这话要是被他二人听了去,怕是都要心疼。”   白苏墨转眸看他。   “来来来,喝酒喝酒,别想那些糟心的事儿了,明日起来,便如浮云一般,就都不是事儿了。”苏晋元两杯下肚,酒瘾便上来了。   白苏墨看了看他,再想说的话也隐在喉间。   ……   两人便在一处安静饮酒,饮得有些晚。   最后白苏墨趴在案几上昏昏睡了,苏晋元才唤了宝澶和流知进来:“先扶表姐去休息吧。”   其实一整晚,他喝得比她多了去。   只是心里装了事情的人容易醉,他反倒清醒罢了。   临到宝澶和流知安排妥当了,宝澶出来拿东西,苏晋元才问道:“表姐今日不是顾淼儿一道出去的吗?”   他自是不信先前那翻话是顾淼儿说的。   宝澶一脸为难,苏晋元有些恼:“怎么,连我都不说!”   宝澶才福了福身道:“小姐今日在白芷书院似是同许小姐起了争执。”   “许雅?”苏晋元意外。   宝澶颔首。   苏晋元忽得想到前两日在翩城,白苏墨便同他说起过,听见旁人的心声又未必是好事,譬如,过往待你好的不一定真心,待你不友善的其实反倒是热心肠   他当时还诧异。   白苏墨那时就提了一句许雅,而后便什么都没说了。   今日说这番的人是许雅?   苏晋元心中叹气,那便说得通了。   若是旁人,以白苏墨的性子还真的未必在意,能让她在意的话,也必定是在意的人说的。许雅自幼同她亲厚,她同许雅,顾淼儿三人是一处长大的闺中密友。旁人说这些不打紧,若是许雅说了这番话便是诛心了。   苏晋元看向宝澶:“樱桃那只猫,可是许雅送给表姐的?”   宝澶不知何事,愣愣点头。   苏晋元心底微滞。   也未多言语,只嘱咐了宝澶一声好好照顾白苏墨。   ……   一宿无梦。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脑子里还有昏昏沉沉,白苏墨扶额唤了声“宝澶”。   宝澶闻声而入。   “小姐醒了?”语气里都是担心。   “什么时候了?”白苏墨只觉睡了许久。   宝澶道:“都快晌午了。”   白苏墨这才撑手起身,只见窗帘的一角已有阳光洒进来。   白苏墨捏了捏眉心,觉得脑中似是还有一团浆糊。   宝澶叹道:“昨日本是备了解酒汤,可小姐说什么都不喝,倒头便睡了,这一宿也没动过,连一口水都没起来喝。”   言及此处,白苏墨倒真觉得有些口渴了,便唤宝澶拿些水来。   宝澶倒了水给她,她一饮而尽。   宝澶又倒了一杯。   白苏墨一连饮了三杯才觉口渴缓了些。   宝澶扶了她起身,“耳房里的水是备好的了,小姐先沐浴更衣,稍后还得去趟万卷斋……”   白苏墨转眸看她。   宝澶道:“先前齐润哥哥来了,说国公爷请小姐去一趟……”见房中没有旁人,宝澶又悄声道:“国公爷听说小姐昨夜宿醉的事了,应当是叫小姐去问话的。齐润哥哥是说,国公爷让小姐醒了便去万卷斋见他。”   白苏墨平淡应了句,“知晓了。”   沐浴更衣,而后往万卷斋去。   白苏墨仍是一言未发。   宝澶又不敢随意问起,昨夜同表公子饮了一场酒后,小姐今日神色不似昨日那般死灰,只是稍后要见国公爷,国公爷怕是要问起的。   平日里觉得从清然苑到月华苑的路有些远,眼下,又觉得似是变短了。心中方才七七八八想了一些事情,便觉忽然到月华苑了。   白苏墨敲门,待得国公爷在里面唤了声“进来”,才入了万卷斋中。   齐润和宝澶都在楼外候着。   “昨夜同晋元喝酒了?”国公爷开门见山。   白苏墨颔首,应了声:“是。”   国公爷便没有吱声,只是看她。   她心中无事便不会寻苏晋元一道饮酒。   国公爷心知肚明,却未多问,只手中拿着书卷指了指一侧的位置,道了声:“坐。”   白苏墨上前,却未在他一侧坐下,而是在他身前。   国公爷抬眸。   却听她问起:“爷爷,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国公爷看她。   白苏墨垂眸,片刻,才道:“三年前,为什么要把沐家逼得离京?”   国公爷眸间微滞,脸色忽得有些不好看。   手中端起的茶盏还未饮一口,便沉闷放下:“忽然提这件事做什么?你昨日同晋元一道饮酒,便是为了此事?”   白苏墨眼底碎莹:“爷爷,敬亭哥哥是你最喜欢的学生啊,他那个时候摔断了腿,安平郡王又上门退了亲,他什么都没有了,爷爷,你为什么还要逼他离京?”   国公爷掩了眼中的怒意:“他同你说的?”   白苏墨鼻尖微红:“爷爷,当初你是同我说敬亭哥哥离开京城,是因为安平郡王上门退亲,而我忽然同敬亭哥哥说我要同他定亲,他才想离京避开我的。我也答应爷爷,不去寻敬亭哥哥,不去见敬亭哥哥,还他一个清清静静,我也信守承诺,便是知晓敬亭哥哥回京,心中有多想,也没去见过他。可是爷爷,当初怎么会是你借朝中给沐家施压,逼得沐家离京,逼得敬亭哥哥离京的?”   国公爷闭目。   白苏墨眼中泪珠滑落,口中哽咽道:“爷爷你可忘了,你早前有多喜欢敬亭哥哥,口中每每道起的都是敬亭哥哥多好多好,提起他便口中骄傲,恨不得每日都在府中见到他,拿他当成自己的孙子一般看待,这些旁人不知晓,我难道不知晓?”   国公爷指尖都捏得咯咯作响,也未应声。   白苏墨继续哽咽道:“还有敬亭哥哥对爷爷有多好,爷爷也忘了吗?他才从军中回来,见爷爷兴致在,便彻夜同爷爷一道推演沙盘,后来站在沙盘边便睡着了。在西郊马场的时候,马匹受惊致使马棚坍塌,是敬亭哥哥护着爷爷,回来时候一身是伤。几年前那场大雪,马车都过不了,爷爷在家中染了风寒高烧,是敬亭哥哥背的爷爷走了多远的路去的医馆,爷爷都忘了吗?”   宁国公眼底猩红,却仍旧没有作声。   白苏墨已泪如雨下:“可媚媚没忘,我初到京中的时候,耳朵听不见,京中尚且一片陌生,是敬亭哥哥带着我日复一日,花了两个月时间逛遍整个京中。那时我在京中没有旁的朋友,是敬亭哥哥带我到的顾府和许相府中,我才认识了顾淼儿和许雅。也是敬亭哥哥,知晓我初回京中,有些怕爷爷,敬亭哥哥便每日都同我说起爷爷的事情,也是他陪我熬夜,给爷爷绣得第一个荷包……爷爷,敬亭哥哥待我多好,为什么……为什么爷爷要在他一无所有,在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候,逼得他和沐家离京……?”   “我为什么!”宁国公忽得开口,沉声道:“敬亭是爷爷亲手照看大的,一直跟在爷爷身边,爷爷会不知晓他对爷爷好,对你好?”   白苏墨噤声。   宁国公恨拍扶手:“是,爷爷是让沐家离京,却不是逼他。沐敬亭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他身上有无傲骨我岂会不知晓?正因为他有他自己的骄傲,再让他继续留在京中,他只会终日闭门不出,无法面对旁人,无法面对自己。你以为沐培青这么好盘算的人,我让他离京,他便肯老老实实离京?若不是为了沐敬亭,沐家会举家迁出京中?”   白苏墨微怔。   宁国公问道:“是谁同你嚼得这些莫名其妙的舌根,让你来爷爷面前挑刺的!”   白苏墨语塞。   宁国公厉声道:“是,敬亭回京后,爷爷是见过他,并且同他约法三章。他若是主动来寻你,爷爷便断了他入仕之路。可是要问为什么?”   白苏墨低头。   宁国公起身道:“好,爷爷告诉你为什么!他从前便天资过人,他一身荣耀,更是京中众人瞩目的年轻后辈。但他自马上摔下,太医院会诊,说他这双腿这一辈子应当是废了,爷爷一辈子征战沙场,比你更清楚双腿一辈子废了对他来说是何意!什么旁人眼光,什么安平郡王退亲,爷爷比你更了解沐敬亭,他在意的何曾是这些过!”宁国公拂袖,“沐家举家迁去了廉州,那里是清净之地,却山清水秀适合疗养,沐敬亭是个争气的,也是个好运气的,连太医院会诊说他双腿已经废了,他还能坚持下来,靠毅力也靠自己的运气,眼下才能勉强站起来,这其中付出的艰辛,爷爷比你更清楚!正是因为他失去过,才应当更加珍惜,他虽回不了军中,但以他的才干还可以入仕,一样能在京中有一席之地,只是这一席之地,比旁人走得更艰难,付出更多!沐家奉诏回京,对他来说是绝好的机会,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他自己日后的人生,前程,而不是谈婚论嫁,因旁的事情分心!”   白苏墨目不转睛看他。   “是。”宁国公继续颔首:“爷爷是有私心,爷爷希望看着沐敬亭好,看着沐敬亭在京中大展宏图,但爷爷更希望的是你好!媚媚,你才是爷爷的亲孙女!你爹娘都去世得早,爷爷知晓你羡慕旁人有爹娘陪在身边,但爷爷无法弥补你,爷爷只有你这么一个孙女,爷爷能做的只是宠你,教你做事做人,给你择一门好夫婿,才对得起你爹娘泉下有知!爷爷是喜欢敬亭,但敬亭此生能如常人一般行走都已是幸事,往后余生,爷爷怎么可能再让你嫁给他!”   白苏墨眼底盈盈水汽:“所以爷爷你才同敬亭哥哥约法三章,就是怕我同敬亭哥哥再见面,所以才拿仕途威胁他?”   “是。”宁国公应声。   “因为知晓敬亭哥哥要回京了,你才安排褚逢程入京?”   “是。”   白苏墨白苏墨眼中泪珠再忍不住:“爷爷,你可知当时我同敬亭哥哥说,要与他定亲,敬亭哥哥如何说的?”   宁国公看她,没有作声。   白苏墨眼中已然模糊:“敬亭哥哥说,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我,他已经对不起爷爷,更不会再做对不起爷爷之事。”   宁国公闭目。   白苏墨哽咽半晌,才又继续:“爷爷,敬亭哥哥是这京中除了爷爷之外,待我最好的人,敬亭哥哥自幼待我亲厚如亲兄长一般,爷爷,你放过敬亭哥哥吧。我喜欢的人不是敬亭哥哥,我有喜欢的人。”   国公爷睁眼看她。   白苏墨掌心攥紧,凝眸看向国公爷:“他不是什么权贵之后,不是什么名门子弟,甚至不是苍月国中之人,而是燕韩来苍月国中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同他在一处的时候,我不是京中的世族贵女,不是国公爷的孙女,不是旁人眼中需要特意讨好的奉承的人。我就是白苏墨,最像白苏墨自己的白苏墨。”   “他有京中子弟没有的风趣幽默,见闻谈吐。他并非世家出身,却比旁的世家子弟更有教养,更懂礼数。他不会因为我是爷爷的孙女而多看我一眼,却会因我是白苏墨,便在危难的时候不顾旁的来救我。他从未特意接近我,但无论去到何处,我总会与他不经意遇到。我记得见他的第一眼,他在收伞,拂去衣间的露珠,翩若出尘。他是我听见的第一个声音,也是耳中听到第一个唤我“苏墨”的人。他时常被我气得默不作声,又时常被我一两句话哄得眉开眼笑,却又实在奈何!直至看见他的字,我才知晓何为“见字如人”。爷爷,我喜欢的人叫钱誉。” 第58章 有股子醋酸味儿   钱誉?   哪个钱誉!   国公爷全然懵住!   白苏墨一袭话闭,他似是脑子里搜寻了四五次有余,硬是没有搜索出关于“钱誉”这名字的半分印象。   白苏墨也懵住。   方才说的时候可谓酣畅淋漓,似是将心底关于钱誉的话都一口气说了出来,可这一时口快之后,心中便砰砰跳个不停,想死的心都有了!   现在便是在爷爷面前捂脸都没用了!   她怎么在爷爷面前说这些!   有史以来第一次,白苏墨因谈及一个男子的问题在国公爷面前羞红了脸色,便什么话都没说,干脆咬了咬下唇,拎着裙摆就从万卷斋溜了出去。   大气都没敢出一口。   临出万卷斋门口,还险些撞到元伯。   脑中竟未反应过来元伯早前回了家中三两月,眼下才回国公府,便愣愣唤了声“元伯”。   “小姐好。”元伯一脸笑容可掬的模样。   白苏墨心底一滞。   完了,方才定是连元伯也听到了!   想起刚才‘慷慨激昂’的模样,白苏墨只觉眼下怂得连边都没了。   “那个……元伯,我先回去了……”便也顾不得旁的,赶紧离开。   元伯笑眯眯道好。   等见白苏墨离了苑中,元伯忍不住低眉笑了笑,往屋中走去。   果真,入了屋中,便见国公爷一脸惊呆的模样,眼下竟是都没有缓过来。   元伯上前:“国公爷。”   国公爷这才吧嗒吧嗒眨了眨眼睛,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轻咳两声,故作镇定道:“回来了?”   元伯低眉拱手:“回国公爷,回来了。”   国公爷又轻咳了两声,正了正脸色:“方才……都听见了?”   元伯低眉笑笑:“听见了。”   国公爷丧气得很:“你可知晓钱誉是谁?”   元伯笑呵呵摇头:“老奴不知。”   国公爷酸溜溜轻哼一声,一脸好气好笑:“你没瞧见方才那幅理直气壮的模样,呵!跟她爹一模一样,啊,驴脾气,我方才要是同她说一句啊,她能同我死犟!”   元伯笑道:“国公爷,您不也一样吗?小姐是您的孙女,自然像您……”   国公爷语塞,只得瞪他。   元伯忍俊不禁。   国公爷轻哼:“啊,既不是权贵,也不是世家之后,是个商贾!呵,明明就知道理亏,还强词夺理,自小到大,我怎么就没发现过她这么好口舌的!”   国公爷言罢,一脸要酸得出几分醋意来的表情,只似是仅这一句还未过得去心底这股劲儿,便又朝元伯道:“风趣幽默,见字如人,翩若出尘,啧啧啧,我这个做爷爷真是一辈子都没听她这么形容过人!诶老元,你说说,她这一套套的,怎么就没听她拿出一两句来说说她爷爷?”   元伯笑:“国公爷,您这可是酸醋上了?”   国公爷好气好笑:“我酸醋!”   本想再辩解一番,可见得一侧的元伯一脸笑意,又忽得想起这老元自幼时起便陪在他身边,怕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了。   国公爷兀得有些泄气。   这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叹道:“是,我这个做爷爷的酸楚,孙女养大了,不由得爷爷了……”   国公爷一声长叹。   元伯上前:“国公爷,小姐自幼是在您身边养大的,素来都是有眼光的人,京中多少王孙贵族家的公子哥小姐都看不上,能让小姐看上,还如此赞誉的,那必定是万里挑一的。旁人不知晓,难道国公爷您还不知晓吗?”   元伯是跟在国公爷身边几十年的老人,自然知晓他的顺毛在何处。   元伯这袭话便说得国公爷心里极其舒服。   国公爷心里那股子酸醋味儿和不悦都去了多半,只是面子上还需得将就着,便朝元伯道:“得得得!当年你也这么这么说!”   元伯笑道:“当年少夫人进门,不也同公子琴瑟和鸣吗?当年想同公子说亲的人都排到京城城门外去了,苏家门第不高,国公爷不也亲自替公子上门求亲了吗?”   似是元伯说起往事,正好戳中国公爷心中软肋,便叹道:“若是他们夫妇还在多好,一转眼媚媚都这么大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还需我这个做爷爷的操心?”   元伯笑道:“公子和少夫人若是泉下知晓,也定会感激国公爷将小姐照顾得这般好。放眼这京中,有几家贵女能比得上我们家小姐?国公爷早前不一直操心小姐的婚事吗?眼下小姐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可不是打着灯笼的好事?”   “打着灯笼的好事?!”国公爷瞪他:“啊,打着灯笼她就给我找个商贾啊!老元,这京中就那么点儿大的地方,多少王孙贵族,世家子弟,她就是扔块儿砖都不应该砸到一个适龄的商贾身上去!还打灯笼!”   元伯又笑道:“老奴只知道,放眼整个京中,都找不出第二个比我们家国公爷更不看中门第的了,若是看中门第,小姐一早便嫁了,国公爷哪里会让小姐自己挑夫婿?再说了,我们国公府在苍月已是高门府邸,小姐择婿哪里还需要看门第?国公爷把把关,看看品性是否端正,人是否沉稳能干,对小姐是否真心好便是了。”   这一袭话下去,倒是给国公爷提了个醒儿!   “老元你这话说得对,我得替这丫头好好把把关。不能见人家生得好看,声音好听,会说几句讨喜的话,就整个人的心思都付了去。”国公爷起身踱步。   元伯掩袖笑笑。   国公爷又摇了摇头,伸手指天道:“不成!还是燕韩国中之人,这远天远地的,家世是否清白,家中之人是否好相与?媚媚自幼娇生惯养,京中谁不让着她,要是嫁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受了些许委屈,连个撑腰做主的人都没有!不成不成!”   元伯尚且来不及藏了笑意,国公爷便转回身来,朝他道:“老元,你去把这个叫钱誉的底细,给我查个清清楚楚,他就是有多少根头发丝我都要知道!”   元伯应好。   待得元伯转身出了万卷斋,国公爷又轻哼一声,来回在万卷斋中踱步。   ——他不会因为我是爷爷的孙女多看我一眼,却会因为我是白苏墨,在为难的时候不顾旁的来救我……   ——同他在一处的时候,我不是京中的世族贵女,不是国公爷的孙女,不是旁人眼中需要特意讨好奉承人。   ——他时常被我气得默不作声,又时常被我一两句话哄得眉开眼笑,却又实在奈何!直至看见他的字,我才知晓何为“见字如人”。   国公爷心中又涌上一抹愤愤不平,“怎么我是她爷爷,倒似还给她抹黑似的,她倒还好,一个劲儿去气人家,哄人家,还见字如人!”   国公爷未见其人,已有一腹酸意。   想拐带我的孙女,想得倒美!   ******   “阿嚏!”   这只怕能是钱誉今日的第一百个喷嚏了。   钱誉只觉头都有几分晕。   这本在沿途茶铺处小歇,肖唐先前去饮马,他在茶棚里喝茶。谁知这坐下喝茶也不见得好,喷嚏连连,似是一直被人在背后念叨一般。   恰逢肖唐刚饮完马回来,正哼着小曲,到了近处,见他还没好,便笑道:“少东家,这都喷嚏一早上了。”   钱誉也恼火:“许是昨夜被子没盖好,着凉了,让店家做碗姜汤来。”   肖唐笑嘻嘻道:“哪是姜汤的事儿啊?嘿嘿!”言罢,凑上前去,“我看是白小姐在念叨我们少东家吧。”   钱誉睨他:“她若真的整一上午都这般念叨我,只怕才不是什么好事……”   “哟。”肖唐凑近了些,紧张道:“莫非是国公爷知晓了?”   钱誉转眸看他:“……”   肖唐赶紧捂嘴,稍许,又悄声道:“少东家,你说……先前会不会不是白小姐,是国公爷在念叨你啊……”   钱誉瞪他,恨不得两扇子敲在他头上。   肖唐赶紧捂着头,轻咳两声,佯装忽然想起去过问路上干粮的事情。   钱誉无语:“问过了吗,还有多久到京中?”   肖唐这才笑道:“问过了,若是这一路顺畅,应当是黄昏前后,最迟入夜便到京中了,但就算是路上堵了,慢些,过子时也应当到了。少东家放心,不会拖到明日的。”   肖唐言罢,便真去过问干粮的事了。   钱誉脸色却不见得缓和。   钱家是商贾之家,国公爷亦未见过他,若是忽然知晓他与白苏墨之事,可会为难苏墨?   钱誉放下杯盏。   晌午日头正盛,他只想快些入京。   他才是男子,有些话应当他同国公爷说。   ******   清然苑内。   “噗……”苏晋元刚饮入口中的一口茶尽数喷了出来,还连连呛了几口:“什么!你同国公爷说了钱誉?”   白苏墨双手托腮,一脸奈何表情。   她也不知怎么一时逞了口舌之快,眼下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苏晋元却是捧腹,上前竖起大拇指,朗声道:“勇士!我姐乃真勇士也!白苏墨,我今日对你刮目相看!”   白苏墨想死的心又有了。   苏晋元却笑:“这下好了,不用我再去打听了,以国公爷的本是,怕是连人家祖宗十八代……啊呸呸呸,连钱家的家底查个底朝天出来都不是难事,嘿嘿!钱誉不是这几日要回京了吗?这下可有的好戏看了……”   白苏墨睨他。   他更忍不住笑意,继续悄声道:“我连戏名都想好了,就叫,国公爷大战孙女婿!”   白苏墨照着他耳朵就是一揪。   “啊,疼!疼!疼!疼!”苏晋元乐极生悲。   白苏墨恼火:“说两句风凉话倒是一个顶两个,你倒是给我拿个主意啊。”   早前还说帮她,眼见她这都不是骑虎难下了!   苏晋元便凑上来前,笑道:“还能出什么主意,直接将钱誉拎到国公爷面前不就好了?有他本人在此,比你说一万句都管用!你没看连祖母都喜欢他?”   白苏墨有些丧气:“外祖母喜欢他,只需他人品端正,沉稳能干,又懂礼数。要是想入爷爷的眼,便最好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最好还能上阵打仗,场下沙盘推演……”   苏晋元摇了摇手指:“不对,你漏了一条!”   白苏墨抬眸看他。   苏晋元指了指自己:“你看看我啊,国公爷可喜欢我?”   白苏墨诧异点了点头,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苏晋元笑道:“姐,我是十八般武艺样样不通,除了会骑马之外,上阵打仗,沙盘推演都一窍不通吧。”   白苏墨又点头。   苏晋元笑道:“这不就成了!虽说国公爷喜欢我,是有几分爱屋及乌的理由在里头,可国公爷最喜欢同我一道饮酒啊!”   白苏墨直觉,有人的馊主意上线。   果真,苏晋元继续道:“老爷子好酒,只要能同国公爷喝酒喝到一处去了,那就算脾气对路了。这事儿就交在我身上,等钱誉一回京,我就将他抓来同国公爷一道饮酒。等这酒喝到位了,国公爷看他便是顺眼了,放心,这事我最擅长,没得跑。”   白苏墨无语。   苏晋元刚言罢,就见尹玉来了外阁间中:“小姐,表公子,国公爷身边的齐润哥哥来了。”   苏晋元和白苏墨微顿,面面相觑,忽而又心照不宣。   便见齐润来了屋中,拱手笑道:“见过小姐,表公子。国公爷请表公子一道说话,小的方才去了趟骄兰苑,骄兰苑的人说表公子在小姐这里,小的这才来了清然苑。”   果真!   苏晋元和白苏墨对视一眼,怕是寻苏晋元问钱誉事情的。   苏晋元便道:“你先去回国公爷的话,我马上到。”   齐润应好。   待得齐润离开,苏晋元才笑:“看看,国公爷这便四处寻人问起来了吧,放心!你弟弟我可是站在钱誉这边的,哈哈哈哈!”   白苏墨实在好气好笑。   等苏晋元离开,白苏墨算算时日,钱誉似是真的就该在这几日里回京了。   到巧不巧,白苏墨心底越发紧张起来。   钱誉此番回京,爷爷哪里会善罢甘休?   她直觉非要闹上好一阵子不可。   遂而一叹,便又担心起眼前的事情来,只希望苏晋元不要在爷爷那里吹得天花乱坠,否则怕是不仅不会给钱誉省事,反倒是添乱。   ……   果然。   万卷斋内,国公爷就问了一句:“晋元,你可认识钱誉?”   苏晋元便道:“钱誉?认识啊!这次去梅家的时候还正好见过。”   国公爷挑眉:“钱誉也去了朝郡?”   苏晋元忽然意识到不对,赶紧圆上:“哦,钱誉的父亲曾是梅家二爷的同窗,在骄城的时候,他还住在梅府。”   “他也住在梅府?”国公爷所幸眉头都不挑了。   苏晋元只觉越描越黑,所幸还是不要说了,便默默点头。   只见国公爷的脸色都有几分变了,来回踱了几步,才又上前道:“这人如何?”   苏晋元心中唏嘘,总算逮着了机会,一脸诚恳道:“不仅年轻有为,而且一表人才,品性端正,又知书达理……”   见国公爷已是瞪他,苏晋元这才噤了声,高度概括道:“国公爷,钱誉……人真挺好的,连祖母对他也夸赞有佳。”   国公爷眉头只恨不得拧巴到了一处:“连老太太也知晓?”   敢情他才是最后被告知的人!   苏晋元只觉头疼了几分,这才深吸一口气,叹道:“国公爷,其实我和祖母同钱誉也不熟,就在梅府见过几面而已,哪能知晓多少究竟……”   国公爷这才肯信几分。   苏晋元趁势道:“国公爷,我虽同钱誉不熟,可我知晓最快熟悉一个人的方式啊。”   国公爷看他。   苏晋元道:“喝酒啊!”苏晋元凑到国公爷跟前,“等钱誉这几日回京,我就约他一同喝酒,酒品看人品。届时,国公爷,我们就一道灌他,将他往死里灌,先探探他的酒量,再看看他的酒品,趁他喝醉,多问些问题,让他酒后吐真言,再看看他是否存了花花肠子……”   苏晋元叹了叹:“再是不济,问不出个七七八八,好歹两人灌一人,也先给他一个下马威!省得让他觉得国公爷这关是这么好过的!”   国公爷这才欢喜拍拍他的肩膀:“没枉我疼你小子一场。”   苏晋元咧嘴笑笑。   心底却唏嘘道,钱誉啊钱誉,这关你始终是要过的。   老爷子多宠白苏墨啊,不让老爷子先撒撒气,怕是左右都入不了眼。   等老爷子撒过气了,这便也能好好凑一处说话了。   苏晋元轻叹。   ……   待得苏晋元回了骄兰苑,才又听余韶道起:“老夫人今日去了城西洛家,同曲老夫人聊得正好,曲老夫人留了老夫人晚饭,两人又聊得投机了去,说几十年未见,曲老夫人便非要老夫人住一宿,老夫人这才让奴婢回来同府中一声,她明日在洛家吃过晌午饭回来。”   曲老夫人曾是祖母的闺蜜,早年嫁到了京中,同祖母真是有几十余年未见了。   祖母身边有刘嬷嬷在伺候,倒也不妨事。   苏晋元便道:“知晓了,明日晌午,我同你一道去洛家,接祖母回来。”   余韶福了福身道好,正欲离开,又听苏晋元在身后道:“余韶你等等……”   苏晋元似是忽然反应过来,眼下在国公府借宿,祖母岂会轻易留在城西洛府过夜?   “公子?”余韶不知何事。   苏晋元轻咳两声道:“那个……今日你同祖母同城西洛家的时候,可有见到或听到洛家有未出阁的姑娘?”   余韶果真点头:“真有,洛老夫人的嫡亲孙女,洛家的三小姐还待嫁闺中,似是尚未说亲,奴婢今日跟在老夫人身边,倒真见了洛家三小姐一面,老夫人似是也很喜欢洛家三小姐,不仅称赞了洛家三小姐一番,还同洛家三小姐一道说了许多话呢……”   这便是了!   苏晋元就知晓,祖母岂会无缘无故在洛家留宿?   这本就是打好了主意,让他明日去城西洛府接她,届时便可让他同那洛家的三姑娘见面,也好让洛家的人也见见他。   祖母定是喜欢上人洛家三姑娘了……   苏晋元有些恼火。   这哪是送白苏墨回京啊,是打着送白苏墨回京的旗号,给他相亲来了,只怕这行程是祖母在家中就计量好的。   苏晋元仰首叹息,他可不喜欢这些个文文静静的京中贵女!   他喜欢那些个英姿飒爽的姑娘!   思及此处,忽然想起今日已是八月十二。   八月十四是太后寿辰,八月十五是宫中的中秋宫宴,这两日都是要入宫的。   等八月十五一过,八月十八便是京中的骑射大会了。   京中的骑射大会惯来都是国公爷主持,京中的后辈子弟都会去观礼,有男子之间的骑马射箭比试,也有女子的骑射。   届时,他便能再见到范好胜了!   范好胜是范将军的女儿,光是听这名字便知晓她是这京中最独树一帜,英姿飒爽的姑娘了。   苏晋元想想都忍不住笑笑。   他见过范好胜骑马射箭,也见过范好胜替人打抱不平,还见过……咳咳咳……范好胜在温泉边沐浴。额,虽然后来险些被她打死,往后她每次见到他都一定要同他不死不休,可他就是喜欢她。   这回来京中,他便是想见范好胜的。   他有两三年没见过她了,女大十八变,不知她长变没有?   但不管长不长变,她都是范好胜!   这苍月京中最英姿飒爽的姑娘!   苏晋元笑笑。   ******   翌日清晨,平燕伺候白苏墨洗漱。   白苏墨心有戚戚:“爷爷早前可有让人来苑中传话?”   平燕想了想,摇头。   白苏墨心底才松了口气,若是真寻她去说话,她还真不知晓应当如何再同爷爷说起。   晨间起就没见到流知,白苏墨便问起流知来。   平燕只道明日便是太后寿辰了,流知姐姐在清点入宫的衣裳和首饰这些是否还有遗漏的,都要逐一仔细看过,怕是要用上些时候,缈言和尹玉都去帮忙了。   白苏墨点了点头,遂又问起宝澶来。   结果刚问起宝澶,宝澶就拎着裙子小跑到了外阁间中:“小姐小姐!”   见平燕在,又似是有话不怎么好说。   平燕会意,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宝澶便上前,悄声道:“我先前让石子多留意着,石子方才同我说钱公子昨天夜里回东湖别苑了。” 第59章 八月十三,宜饮酒   怕什么来什么……   白苏墨心尖微微颤了颤,半晌,才又唤了宝澶上前,悄声道:“你悄悄去趟东湖别苑,告诉钱誉一声,让他这些时日在京中,多,留神些……”   宝澶心领神会,赶紧离了苑中。   可眼见宝澶离开苑子,白苏墨心中还是不怎么踏实。   以爷爷的性子若是上来那股子执拗劲儿,非要锱铢必较起来,只怕便是钱誉小心到天上去也没有旁的意义。   还尤其,就这么当不当正不正住在国公府对面的东湖别苑……   当初怎么就为了逗他好玩,竟将苑子挑在东湖别苑了?   白苏墨口中吐出一口浊气。   只怕他能被爷爷折腾死才是……   思及此处,白苏墨心底只得一声叹息。   总归,小心驶得万年船,也只能让宝澶去提醒一声。   钱誉才回京……   白苏墨在外阁间实在坐立不安,便也来回踱着步。   偶尔停下,便不由咬了咬下唇,这般巧合也是没谁了,昨日才同爷爷说起钱誉,连一日都还未来得及消化,他昨夜便回京了。   避是避不过去了。   白苏墨自责摇了摇头,宝澶去了东湖别苑还未回来,白苏墨又开始坐立不安,便又在外阁间中来回踱步起来。   片刻,尹玉来了外阁间中:“小姐,夏姑娘来了。”   秋末?白苏墨意外。   果真,刚转身,就见尹玉领了夏秋末入外阁间来。   “苏墨。”夏秋末跟着尹玉一同进屋,却见白苏墨在屋中来回徘徊着,瞧着模样,竟是有几分焦灼,似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白苏墨惯来沉稳淡然,她鲜有见过白苏墨这般模样。   “苏墨,你……是有什么事情?”夏秋末忍不住问。   白苏墨微微一愣:“没有,就是惹爷爷生气了,心里有些不踏实。”她这么说本也没有错,白苏墨画风一转,淡淡笑道:“先不说我了,对了,你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事?”   说到此处,夏秋末不由叹了叹。   她还真是有事来寻白苏墨的……   “怎么了?”白苏墨见她面色有些为难。   夏秋末微微咬唇道:“苏墨,我真是有事来寻您帮忙的。”   见她面色有异,白苏墨牵了她坐下:“坐下说。”   恰好平燕来奉茶。   等平燕奉茶退下,夏秋末才道:“苏墨,袁萍上次来送衣裳,可是同你说过起过,前几日我曾接了一个二三十套衣裳的担子?”   白苏墨颔首:“听袁萍说起了,是许相家的公子,许金祥。怎么,可是他为难你了?”   她早前对袁萍说过,若是许金祥为难,便让夏秋末来寻她。   眼下,应当是许金祥之事。   夏秋末这才叹道:“许相家的公子要我亲手做了二十余件春装,说是急着要用,我这三两日便未怎么合过眼,赶紧赶忙将这一批衣裳赶制出来了。昨日让人先送去了相府,结果对方试都没试便说不合身,让要全部重新修改……”   “为什么?”饶是知晓应是许金祥有意为难,可就算如此,许金祥这般无理取闹也不说通。   夏秋末低声道:“苏墨,其实这些衣裳原本也没给许相家的公子量过身,那日是他的小厮来,说的他同许相家的公子身材相仿,让我参照他的尺寸做的,结果送过去之后,对方便说根本大小不一,我方才从许相府中回来,对方让我悉数改回来。”   白苏墨道:“那也不能怪你,当初是若许金祥要求按他小厮尺寸做的,那便是认同了此事,怎么会忽然反悔……”   夏秋末叹道:“这些料子已经做成成衣了,若要全部修改,花的时间和功夫便是早前的三四部不止,还不如全部重新做。可若全部重新做,便等于这批料子全部废掉了,这批料子便是不少价钱……”   白苏墨微怔:“那是逼你只能全部重做?”   夏秋末颔首:“还是让我三日内做出来,他工钱多付一倍,可若是做不出来,让我双倍赔付定金,我若不想付定金,便只能全部用新料子重做一遍……”   白苏墨蹙眉:“你可是做什么事情得罪他了?”   许金祥虽是京中的纨绔子弟一枚,但不会无缘无故折腾人。   尤其,秋末还是个女子。   上回袁萍同她说起此事时,白苏墨便觉得秋末怕是同许金祥有了过节才会如此。   夏秋末咬唇,片刻才道:“秋末,你可还记得我上回同你说的店中有登徒子,我拿了扫帚将他胡乱打了一通的事?”   白苏墨点头。   夏秋末叹道:“那人就是许相家的公子。”   许金祥?白苏墨诧异!   许金祥怎么会扮作小厮模样在云墨坊偷窥旁人?   白苏墨是想不通,许金祥虽在京中飞扬跋扈,但却未听说他有这等龌龊嗜好?再加上许金祥上次曾也帮她隐瞒过落水之事,她心中对他改观不少,只觉他不应当是做这些事情之人。   但这些暂且不论,早前听秋末说起,她曾用扫帚将许金祥的眼睛都打肿了,许金祥在京中惯来睚眦必报,要是真的被秋末骂了登徒子,还让人关起门来用扫帚打,恐怕……   许金祥在京中是出了名的难缠,谁见了他都要主动避开几分,若是同他结下了梁子,恐怕这折腾才算开始……   果真,白苏墨听夏秋末道:“其实我若是再熬上三两日,倒也未必不能将衣裳都改出来,只是不知晓他会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说不定等我做完,他又想了旁的折腾的法子,我这三两日便算是白做了,日后也不好收场。苏墨,你对京中这些王孙公子知晓的比我多,所以我才来寻你,你帮我一起拿拿主意。”   她实在走投无路,又不能明面着得罪相府。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当贪心,接了这个让人棘手的单子……   她只能来寻白苏墨。   稍许,便听白苏墨道:“别做了,明日是太后寿辰,我在宫中能见到许金祥,届时寻他问问。”   夏秋末欢喜点头:“苏墨,谢谢你。”   白苏墨莞尔。   只是目光瞥向苑中,似是在等人一般。   夏秋末也顺势望去,却未见到苑中有何人来。夏秋末担心:“苏墨,你今日一定有事,可要说出来让我替你分忧?”   白苏墨微怔。   今日她心中本也无底,而秋末本就同她交好,这一句便似戳中她心中软处。   白苏墨便牵了她的手,往内屋里去。   夏秋末知晓定是不是小事。   “怎么了,苏墨?”入了内屋,旁人便更不能听见了,夏秋末遂才问起。   白苏墨深吸了口气,轻声朝她道:“秋末,我喜欢上了一人,昨日一时没忍住口风,便同爷爷说了。眼下,还不知道爷爷要作何,便让宝澶去给人提个醒……”   “呀!”夏秋末惊喜。   “嘘!”白苏墨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夏秋末赶紧会意捂住嘴。   等都见得没有旁人,夏秋末这才牵起她的手道:“真的!苏墨,这京中哪个世家贵族的子弟如何好运,得了你的青睐?”夏秋末眼前一亮,笑嘻嘻道:“国公爷这回当高兴坏了,旁的贵女早就定亲了,这回你也总算开窍了。”   夏秋末亦替她欢喜。   这便在屋内的小榻上并肩坐着。   白苏墨清浅笑道:“不是哪家高门邸户的子弟,他叫钱誉,是个商人。”   听到她口中的‘钱誉’二字,白苏墨的笑意还映在她眸子里,夏秋末脸上的笑意便全然僵住:“哪个钱誉……,可是对面东湖别苑的钱誉?”   白苏墨垂眸,唇畔微微勾勒,侧颜隐在光晕里,好似夏日里初荷。   夏秋末怔住。   半晌,隐在袖间的指尖死死攥紧,颤颤道:“可钱誉是商人……国公爷……国公爷会同意吗?”   言罢,才缓缓抬眸看她。   白苏墨果真唏嘘:“秋末,其实我也不知晓,钱誉昨夜里回了京,我怕爷爷今日便会去寻他,这才让宝澶赶紧去趟东湖别苑提个醒。”   夏秋末心底好似钝器划过,眸间倏得黯沉,就似跌入了冰窖之中。   良久,才咬了咬唇,轻声问道:“那……那钱誉可喜欢你……”   这话问得其实唐突。   夏秋末心中并非不清楚,只是尚有一丝希翼未破,便想从白苏墨口中听到旁的一言半语,便是模棱两可也好……   夏秋末目光未从她身上离开。   些许,却见白苏墨微微颔首。   夏秋末好似一块沉石坠下,压得隐隐喘不过气来。   是啊,为何要不喜欢?   苏墨是国公爷嫡亲的孙女,是这京中世家贵族里最尊贵的姑娘。   她自幼就被国公爷捧在掌心,锦衣玉食,千娇百宠。   虽是世家贵女,性子却好,又生得貌美……   夏秋末心中哽咽。   片刻,才勉强扯了一丝笑意:“苏墨,真替你高兴。”   白苏墨心有旁骛,便哪能看出端倪:“秋末,我有些担心爷爷……”   夏秋末嘴角微微勾勒:“不担心,钱誉这么好,国公爷定然喜欢。”   白苏墨这才想起:“秋末,你认识钱誉?”   夏秋末正欲开口,却见宝澶撩起帘栊,匆匆入了外阁间来,似是四下没见得人,正想出屋去。   白苏墨便才起身:“宝澶。”   宝澶又撩起帘栊,复往内屋中来,似是话都到了嘴边,却见到夏秋末,又咽了回去。便上前附耳,悄声同白苏墨说了一通。   白苏墨眼中滞住:“什么时候的事?”   宝澶咬唇:“就是方才……”   只见白苏墨脸色都有些变了。   夏秋末心中猜到是同钱誉有关,于是敛了心中情绪,强打起精神起身,“苏墨,你既有要紧的事,我便先回去了,隔两日再来寻你。”   白苏墨也未往心里去,牵了她的手道别。   尹玉来送。   夏秋末回眸,有一瞬间,想唤住白苏墨,却又通通隐回了喉间。   等出了国公府,才低着头,也不知一路如何从国公府走回的云墨坊。   八月盛夏,天空阴沉不定,似是随时要下起大雨,夏秋末也浑然不觉。   直至几滴雨滴落下来,打湿手心,她才愣愣坐在屋檐下,看着一地的雨滴溅起的漩涡,而又归于平静。   夏秋末抱膝,眼底微微氤氲。   为什么偏偏是苏墨?   若是换作旁人,便是孤注一掷,她也要争取。但苏墨是她最好的朋友,为什么钱誉喜欢的人偏偏是苏墨……   她伸手。   看雨滴落在掌心,水花清涧,与指尖处停留不住。   鼻尖微酸。   ……   夏秋末也不知如何回的云墨坊。   只是衣裳和发丝都有些沾湿,不免有些狼狈。   袁萍上前:“东家,可是淋雨了?”   先前的那场雨下得又急又大,幸亏只是湿了一些。   袁萍带她去后苑换衣裳。   一面道:“东家,方才许府来人了,说许公子想衣裳的样式,请东家去一趟。”   她晨间才从许府回来!   夏秋末攥紧掌心,低声应了句:“我知晓了。”   “东家?”袁萍见她心中有事。   夏秋末摇头。   袁萍先前强压着的气,这才上来:“这许金祥就是仗着许府的名声欺负人,东家,这单子不如不要了,任他这般折腾,今日要这样,明日要那样,换作鼎益坊也折腾不起!”   袁萍是气不过许金祥这般欺负人!   夏秋末沉声道:“定金收了,铺子在月底也要开张了,此时若反悔,还不知会捅出多大的篓子……”   袁萍上前:“东家,那我去吧。”   夏秋末眼底微红,摇头道:“他若一心想要折腾人,便是你去了,他也想得到旁的法子,不过再来一处罢了,躲是躲不过的。我已请苏墨帮忙,今日,暂且先去应承着,也无旁的法子了。放心吧,没事的。”   反倒是她宽慰旁人。   袁萍叹息。   ******   等到许府。   许金祥正懒洋洋坐在外阁间小榻上,手中随意翻着一本册子,脸上淤青痕迹早就消了去,哪有分毫痕迹看得出来他曾在云墨坊狼狈得被人关起门来用扫帚抽过?   他也是要面子的,自然是要等脸上都消肿了才要来亲自教训这个夏秋末,否则他这脸往哪儿搁?   今日晨间就折腾她来过。   当时夏秋末见到是他,那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至极!   夏秋末那心中一面忐忑,一面还要阿谀奉承的模样,他就差没画下来,好日日看着都好笑。   这不,晨间才折腾了她一回。   刚过了晌午,又将她唤来。   还慢条斯理,漫不经心道:“夏姑娘,我今日在府中想了又想,这眼看着夏日就要过去了,我做这么多夏日的衣裳来干什么,这冬日也快来了,我应当多做冬日的衣裳才是。”   夏秋末抬眸看他。   只见他笑嘻嘻道:“夏姑娘,你可千万别误会,我这不也是没想好吗?昨日的料子钱我额外付,你帮我再做三十件冬衣来。同早前一样,你的手工我信得过,就要你做,三十件不同款的,这回比量之后再做,时间也多些,这月做好给我便是了。”   夏秋末看他:“许公子,半个月时间,我自己一人是没办法做好三十件冬衣的。”   许金祥挠挠头:“那这可怎么办?我可是四处打听了,夏姑娘你家能做上如今这样的生意,实属不易,我虽不济吧,也好歹是相府的公子,只要我一句话,你云墨坊在京中开不开得下去,还真指不定,你说是不是?”   夏秋末咬唇:“好,月底给你。”   许金祥笑道:“夏姑娘真是爽快人!对了,还有一事忘了,我想着这冬衣吧,穿得场合不同,大小也应当有所不同,我要十件宽松的,十件紧收的,十件不紧不宽的,夏姑娘,你若是做得对不上这数,我可是要全数退回的……”   宽些紧些本就是人说算的,他若是硬要胡说,她根本没有办法。   夏秋末下唇都咬得有些发红。   见她这幅模样,许金祥好不得意,却听她忽然开口:“许公子还想做什么,不如都说出来。”   哟呵,还挺有脾气和韧性啊,许金祥想笑。   只是见她眼底越来越红,鼻尖越来越算,似是就要哭了出来。   许金祥坐直身子:“喂喂喂!你做什么!”   什么两个字刚出口,夏秋末便哭了出来。   许金祥“嗖”得一声从小榻上站起:“夏秋末,我告诉你啊,我不吃这套!喂!”   许金祥恨不得张牙舞爪,又不能上去直接挠她。   可夏秋末越哭越凶,越哭越凶,最后干脆就地坐下,抱着膝盖坐在一处哭。   许金祥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夏秋末!是你自己贪财才接的单子,你自己是财迷你自己不知道啊!你哭什么啊!”   夏秋末也不知晓她哭什么。   哭许金祥特意为难她,哭她这一路不容易什么艰难没走下来怎么就遇上这么个不讲道理的,还是哭今日从白苏墨听说的钱誉之事……   总归,一直以来压在心中委屈,就似忽然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便再也缝不上,所幸抱着膝盖,埋首好好哭上一场。   便越哭越凶!   许金祥想死的心都有了!   “喂!夏秋末,你换个地方哭好不好,这里是我苑中外阁间,人家以为我把你怎么了!”许金祥真服了!   这姑娘家就这么喜欢哭哭哭哭哭吗!!!   夏秋末哪里停得下来。   苑中已有不少小厮丫鬟前来围观,华子赶紧赶走!   可这赶走一波,不时又来一波,走得的人还在苑外窃窃私语。   许金祥头都大了,也蹲下身道:“喂,夏姑娘!夏小姐!夏祖宗!你别哭了行不行!衣服不做了行不行!我认怂行不行!啊!你倒别在我这里哭啊!!”   ……   ******   再说白苏墨这处,尹玉去送夏秋末,白苏墨便带了宝澶往尽忠阁去。   先前宝澶是带了她的话去东湖别苑,本想提醒钱誉一身,结果肖唐应门,宝澶一面道:“你们东家呢,小姐有话让我同他说!”   一面进门。   结果话音刚落,就彻底怔住。   这苑中不止有钱誉。   还有齐润……   齐润可是国公爷的人啊,宝澶只觉闯祸了。   齐润却依旧淡定,朝钱誉拱手道:“国公爷听闻钱公子回京了,特意让小的同表公子一道来趟东湖别苑,请钱公子过府一叙。”   这‘过府一叙’四字意味深长。   用宝澶的话说,钱公子当时一脸懵,又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几分不知状况,她还来不及说旁的,钱公子就同齐润一道去了月华苑那头。   宝澶赶紧回清然苑报信。   白苏墨是想过爷爷怕是会寻钱誉,只是没想到竟会如此单刀直入,直接将人约到府中来了。   虽说钱誉的性子她也清楚,不会同爷爷生出旁的过节。   可爷爷的性子她也清楚,非得同钱誉生出点什么过节不可!   白苏墨遂才脚下生风,恨不得直接跑去月华苑。   等到月华苑,就见齐润守在尽忠阁门口,那爷爷定是在尽忠阁。   白苏墨便要上前,齐润拦住:“小姐,国公爷在见客,吩咐了不让小姐进来。”   白苏墨才见到肖唐也在一侧。   那钱誉定是在尽忠阁里。   白苏墨恼道:“让开!”   连旁的多余的话都没有一句,齐润只觉得头都大了。   小姐平日多温和,可也是国公爷的滴亲孙女,也正是因为平日里多温和,忽得这么一句,吓得齐润腿都有些软了。   只得笑笑,自觉挪到一侧。   肖唐简直刮目相看!   平日里白小姐可是个性子极好的人,何时见过她如此威仪,果真是国公爷的孙女,这气势也是能唬人的。   白苏墨正欲入内,却见元伯出来。   元伯和齐润不同,元伯是府中的老人,跟了爷爷几十年,名义上是爷爷身边的大管事,实则如同亲人一般。   “元伯?”白苏墨愣住。   元伯笑眯眯道:“小姐不必担心,钱公子只是同国公爷在一处饮酒。”   看天色,离晌午便是还有个多时辰,这个时候开始饮酒?   元伯会意,朝她笑道:“小姐,国公爷是想同钱公子说说话,小姐若是在,这话便不好说了。迟早都要过这关。”   白苏墨怎会不明白元伯的意思?   她在,爷爷会更针对钱誉才是。   元伯又悄声道:“小姐放心,表公子还在里头呢……”   意思是,有苏晋元在,生不了旁的乱子。   可话虽如此,白苏墨又岂会全然不担心。   喝酒一事,钱誉如何她不知晓,可爷爷若是认真起来,是能同人从一早喝到第二日一早的……   ******   屋内。   钱誉正襟危坐。   国公爷正同他大眼瞪小眼。   已相互打量了许久。   苏晋元这般油头的都未免有些尴尬了,便赶紧忽悠道:“国公爷,钱兄,今日晨间我才看过黄历,八月十三,宜饮酒,哈哈哈哈哈,不如大家一道……”   话因刚落,钱誉恭敬举杯:“多谢国公爷相邀,晚生先敬国公爷一杯。”   酒杯齐眉,的确懂礼数。   苏晋元心底先舒一口气,正欲圆场,就听屋外白苏墨一声:“让开。”   钱誉微微瞥目。   苏晋元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国公爷亦挑了挑眉头。   苏晋元觉得这喝酒的气氛简直要遭。   果真,国公爷使了使颜色,元伯迎了出去,便听国公爷笑:“这晚生一词怎么说?” 第60章 榜眼   意思是,他既不是这苍月京中的同朝官僚,又非这京中的世家子弟之后,如何说都与不晚生后辈二字沾边。   意指他的商贾出生。   国公爷的意思怕是不会饮他这杯酒了。   这上来便是下马威。   苏晋元怔了怔,微微瞥目看向钱誉。   钱誉笑了笑,应道:“国公爷是德高望重的长辈,晚辈初次见长辈,都应如此。”   苏晋元心底唏嘘。   说得好说得好,钱誉还是有几分见识谈吐的。旁的王孙公子被国公爷这么一杀威风,估计都要尴尬得有些下不来台面,钱誉倒是稳得住。   至少没倏然吓得变了脸色,说话也未支支吾吾,应当也是见过世面的。   苏晋元心中一口气未松下,却听国公爷也笑:“照此说来,这京中都是我的晚生后辈,若是人人都来敬我这一杯,我杯杯都要饮,岂不成了笑话?”   苏晋元方才松下去的这口气,又忽得提到嗓子眼儿。   国公爷平日哪里是这样的人,分明是特意针对钱誉的。   在国公爷常年在军中,见多年轻人的血气方刚,也知晓如何戳到旁人痛处,引得旁人一时冲动失分寸。   苏晋元有些担心看向钱誉。   怕他同国公爷顶撞!   钱誉却笑:“国公爷说的是,钱誉先干为敬。”   言罢,一饮而尽,并未说旁的话。   面色既无恼意,也无惧怕,仍是恭敬礼貌了,却又不失分度。   没触国公爷眉头便好。   苏晋元赶紧说些圆场话。   苏晋元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国公爷多看了钱誉一眼,但是沉得住气,不是冒冒失失,没有脑子之人。也算不卑不吭,又能屈能伸,让人挑不出错处。   呵!还有些意思。   今日有的是时间,慢慢来,便是披了一层皮也得给他剥下来。   恰好苏晋元说完,又给钱誉满上,这才又举杯,笑呵呵道:“方才钱兄先干为敬,国公爷,这一辈晋元一道敬你。”   国公爷这才端起酒杯,和苏晋元一同饮尽。   换作旁人已经着急给国公爷满酒了,钱誉并未动弹,目光瞥向苏晋元。   苍月国中斟酒的礼数不一定等同燕韩,国公爷又是军中之人,这酒应当斟满还显豪气,还是留有几分余地显得尊敬,他都拿捏不准。   不急于一时。   果真,只见苏晋元拎起酒壶给国公爷斟上七八分,给他斟满,又给自己斟满,钱誉心中这才有数。   却未留旁的多余眼色。   国公爷看在眼里,心底稍稍笑了笑。   倒是不算冒失,是个聪明人。   国公爷适才饮了一杯,再敬不合适,可这暖场的酒若是不喝起来,怕是后续还需继续不愠不火,苏晋元自是个中好手,便举杯朝钱誉道:“早前见钱兄,便觉一见如故,今日借国公爷的酒,不醉不归。”   苏晋元向来豪爽,一杯下肚酣畅淋漓。   这也是国公爷喜欢同他一道饮酒的缘故。   钱誉竟也面不改色,一样的仰首饮尽。   国公爷瞥他。   今日的酒是寻的军中的烈酒,苏晋元的酒量国公爷心中清楚,也清楚苏晋元敢这么一口饮酒,是心中有数。   钱誉竟也这般……   国公爷心中好笑,是年轻气盛不想在他面前丢了这份颜面,还是也是个豁达之人,便要再看看了。   两人纷纷放下酒杯,苏晋元借给钱誉斟酒的机会,言道:“说来也是巧,钱兄是燕韩国中之人,我祖母的母亲也是燕韩国中之人,当年从燕韩嫁到苍月,本以为这两国之间风俗不同,应当会有诸多不习惯与冲突,可曾祖父同曾祖母一生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竟成了一桩美谈。”   这翻话便是聋子都能听出撮合之意。   苏晋元心中念叨,白苏墨,这番话你弟弟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坐在国公爷身边说的,要是这事儿最后没成,我给你没完……   钱誉手中微顿。   果真,听国公爷道:“钱誉,我这酒如何?”   苏晋元一袭话仿若一颗石子投入深深的湖泊中,一个泡没冒起来,便消失了。   苏晋元瞥了眼钱誉,心中念道,钱誉,我怕是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钱誉言简意赅:“烈。”   “呵!”国公爷都忍不住笑意。   他倒是聪明,应得也绝。   没那么多有的没的,国公爷便笑:“这是我苍月军中的酒,自然是烈酒,老夫驰骋沙场大半辈子,便也只能喝这种习惯,你觉得如何?”   苏晋元心中叹了叹,又拿军中一套压钱誉的商人身份。   处处含沙射影。   也亏得白苏墨不在,否则怕是看不过钱誉受气。   钱誉便笑:“是好酒。”   伸手不打笑脸人,国公爷也朗声笑了笑:“好!既是好酒,今日又专程饮酒,便应好好饮饮这酒。”言罢,扯了嗓子喊道:“齐润!”   齐润赶紧入内。   白苏墨心中本就紧张,一直在苑中来回踱着步,眼下忽得听到爷爷唤齐润,她也跟着驻足,也不知其中如何了。   齐润入了尽忠阁:“国公爷。”   国公爷似是来了兴致一般:“在军中,好酒都要配大碗饮,去换碗来。”   齐润顿了顿,立即反应过来,退了出去。   苏晋元心中咯噔。   国公爷真是想将钱誉灌趴下不成?   苏晋元眼中错愕,钱誉却似并无多大意外一般。   国公爷却笑:“钱誉,若是不习惯,我同晋元一道换碗,你继续用杯便是。”   苏晋元恼火,这便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钱誉接或不接都是出丑。   但他若是钱誉,便不接。   不接总好过稍后难堪。   却不想钱誉依旧淡然,低眉笑了笑,清浅道:“国公爷面前怎好托大?却之不恭。”   苏晋元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国公爷却大笑:“好!年轻人有傲气最好!稍后先同老夫先饮三大碗。”   钱誉也应好。   借着这气氛,国公爷竟举杯邀他。   两人碰杯,各自一饮而尽。   这两杯相碰里,苏晋元分明看到火花。   苏晋元心中都替钱誉捏了把汗!   国公爷自是不说了,这三大碗烈酒下去,钱誉能不立即趴下就算好了,这个时候逞什么能!   国公爷分明是出言激他,他还正中下怀?   看得苏晋元心中干着急。   苑中,白苏墨见齐润出来,便上前:“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齐润窘迫笑笑:“国公爷让换大碗。”   换大碗,白苏墨心底重重一顿,隐在袖间的指尖都死死攥紧:“是都换吗?”   齐润尴尬点头。   白苏墨心中一叹,爷爷就是特意的,钱誉也跟着疯了不是?   晋元竟也不拦!   总归,白苏墨心中好似揪起。   齐润趁机想溜走,白苏墨唤住:“回来。”   “小姐?”齐润等她吩咐。   白苏墨道:“去换碗可以,但只能换不大不小的碗,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齐润心底恼火,一头是国公爷,一头是小姐,他左右都不想得罪,也左右都得罪不起。   这翻下去,少时便端了三个碗来。   好在白苏墨看过,也没说旁的了。   齐润舒了一口气,便往尽忠阁内去。   小姐这关过了,稍后还得有国公爷那关。   齐润忽得觉得自己命苦。   这种差事回回都轮到他头上,可这种时候,国公爷又不会唤旁人。   果真,见齐润端了碗如今。   国公爷脸色微变,朝他道:“怎么,你今日是连碗都不会拿了?”   意思是,这碗小。   钱誉瞥目,齐润手中的碗已有盛汤圆的碗一般大小。   饶是如此,眼中异色也并不显露。   就听齐润赶紧躬身:“回国公爷的话,是方才小姐说,上回太医院院首王大人来给国公爷问诊时说过,饮多伤身,这酒不可用大碗,便让小的换了这碗来。”   白苏墨……   苏晋元心里是松了口气。   钱誉是眉间笑意。   国公爷是酸溜溜的。   哪是担心他饮多,分明是担心旁人饮多,女大不中留了,还没把那钱誉怎么着,她倒先把关起来了。   国公爷睨了齐润一眼。   齐润会意,赶紧放下碗来,退了出去。   眼见齐润退出,白苏墨心底算是微舒。   如此,总要饮慢些,少饮些。   先前齐润同她都在苑中,齐润就进去片刻,她也从齐润这里问不出个究竟来,所幸上前,朝元伯道:“元伯,我怕爷爷他们在屋中饮多,您进去照应吧,我在苑中等便是。”   爷爷让元伯出来,便是拦着她。   眼下她说不进去了,元伯便可不留在苑中,有元伯照看着,爷爷又听元伯劝,总归要少饮些。   元伯笑了笑,正准备转身。   白苏墨又唤道:“元伯……”   元伯笑容可掬转身:“小姐。”   白苏墨手中在身前勾了勾,讨好笑道:“帮我照看些。”   元伯会意颔首。   等元伯回了屋内,白苏墨才咬了咬下唇。   饶是如此,心中还是没底,便继续在苑中踱步来去,目光不时瞥向屋内,也不知屋中如何了。   屋中自是喝得热火朝天。   这碗虽是未能如国公爷意,换成军中惯用的土瓷大碗,可这碗却深,也很有分量。   就如国公爷先前所说,上来他同钱誉二人便连饮了三大碗。   苏晋元都做好搀钱誉下场的准备了,却见钱誉状态似是比国公爷还要大好上几分。   国公爷眼底都挂了几分猩红在,钱誉依旧正襟危坐。   不仅正襟危坐,三碗过后还替国公爷斟酒。   这酒斟得只有六七分满。   既而给他自己斟酒,斟得便是十分。   我去!   苏晋元简直刮目相看。   国公爷都瞥目看他。   不管如何,国公爷出自军中,都是生性豁达之人,天生便喜欢这般豪爽豁达之举。如同喜欢苏晋元,便是同他喝酒过瘾,这京中总是顾这顾那的,要不就是存了旁的心思,都不敢同他饮酒,都怕在他面前饮醉,出洋相,被除名。   今日钱誉虽是个商人,但能这般大气,国公爷是打心眼儿了生出了些许好感。   再加上早前见钱誉沉稳聪颖,却不声张,这等饮酒三碗下去,现在还能稳坐,而先前竟是连他都未看出来。   国公爷也忽得对他有了几分改观。   还好,不算个唯唯诺诺,瞻前顾后,喝酒便演戏装醉避事的!   勉强能入眼。   几碗下肚,酒意便涌了上来。   钱誉斟完就,国公爷又趁兴端碗。就连苏晋元都看得出国公爷心情好转了,只是不知晓是钱誉的缘故,还是酒意上来的缘故。   苏晋元赶紧端碗,三人又一饮而尽。   “钱兄,你可还好?”苏晋元问。   钱誉笑:“国公爷都好,我自然也还好。”这话便很有了几分回敬的意味在其中,却让人不知他的酒量究竟有多少深浅在里头。   苏晋元看了看国公爷,又看了看钱誉。   苏晋元心中感慨,这钱誉,似是先前一直在察言观色,斟酌国公爷的性子,喜好,所以国公爷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一概不回绝。   眼下……   好似是摸清了国公爷的套路,也知晓了国公爷的性子,更是知晓了国公爷的喜好,便主动拿捏。   果然,国公爷先是意外,而后眼底便浮上一抹笑意。   苏晋元自然知晓国公爷喜欢沉稳中带些傲气的年轻人,尤其是钱誉先前不怎么与他冲突,是稳重有余,但若是一味沉稳便失了朝气。   钱誉拿捏得很好。   他再给国公爷斟酒。   国公爷都能捋胡子,露笑颜。   这一日,便真如同早前所说一般,就是饮酒。   过了先头拼酒的一波,两人连连饮了几大碗,就似找到了契合点。   真如同苏晋元所说,气顺了。   而后再饮,就不如先前那般激烈,也能在一处说话。   苏晋元朝元伯使了使颜色。   元伯会意,撩起帘栊出了尽忠阁。   眼下晌午都将至,白苏墨一颗悬着的心就没放下来过。   忽然见到元伯撩起帘栊出来,白苏墨赶紧上前:“元伯,怎么样了?”   元伯却笑:“小姐宽心,国公爷当是喝不倒钱公子了。”   嗯?白苏墨诧异。   在白苏墨印象中,真没几人是能从元伯口中听到这句爷爷喝不倒的,尤其是,眼下就将近晌午了。   元伯悄声道:“就是先前喝得猛,也都是试探,稳住了,也都知晓对方没个底了,便也能好好喝酒,不想着旁的了。”   元伯一袭话,白苏墨心中才明了。   这便是爷爷在心平气和同钱誉说话了,白苏墨心中欢喜:“多谢元伯。”   元伯摇头笑道:“小姐哪里的话,今日若是钱公子想,怕是连国公爷都能灌倒的,国公爷眼下也心知肚明,也没有再赌气了去想着灌钱公子的酒了。”   白苏墨也低眉笑笑。   而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晌午。   白苏墨便朝齐润道:“让厨房做好饭菜送进去。”   总不能让他们三人一直这么干喝到晚上。   齐润应声。   厨房的饭菜是一早便吩咐做好了的,就等国公爷的意思。眼下若不是白苏墨发话,他是不敢进去的,既得了白苏墨的话,便得了免死牌。   齐润这就吩咐人传菜去。   元伯朝白苏墨道:“小姐先回清然苑吧,若是有什么动静,老奴让人来唤小姐一声。”   她已在此处站而来个多时辰,一直坐立不安。   白苏墨哪里安得下心回去,便道:“元伯不担心我,实在不行,我让宝澶唤人置张桌椅来便是。”   元伯笑道:“恰好是晌午,这屋中怕是还要些时候,小姐吃了晌午饭,小寐一会儿再来也是一样的。”   元伯如此说,白苏墨想想也是,就也不推辞。   临行前,看了看肖唐,又朝一侧候着的小厮道:“照顾好肖唐。”   小厮应好。   肖唐赶紧拱手躬身。   这一路往清然苑去,白苏墨心中七上八下。虽说听元伯的意思,应是没什么大碍了,可她不在尽忠阁内,始终不晓真相。   爷爷虽好酒,可心中却有原则。   若真是酒量好便可将爷爷糊弄过去,京中便不会都觉爷爷眼光毒辣了。   不过元伯说得是,只要爷爷不一门心思灌钱誉酒了,以钱誉的谈吐,应当不会叫爷爷生厌的。   只是,还有一条。   元伯既然让她吃了午饭再小寐一觉才来,这时间定然不会短。   爷爷最信酒品看人品,也惯来喜欢在人饮酒后,小留一段时间,便是看旁人酒后行为举止。从元伯方才的意思来看,这回只怕不是小留一段时间的问题了。   也是,她都说喜欢钱誉了,爷爷定是要将人盘个清清楚楚的。   白苏墨心底一叹。   她未见过钱誉多饮后的模样,心中还是难免担心。   倒是宝澶宽慰:“小姐,肖唐是清楚钱公子的人,奴婢方才看肖唐都未担心,也未私下里向小姐求助什么的,应当也是心中有数的。小姐就先放下心来,先回苑中吃过饭,再好好睡上一觉,稍后再去月华苑帮衬。”   肖唐?   静下心来,白苏墨也觉得宝澶说得是。   回头望望,月华苑都已走远,也无旁的法子了。   ******   尽忠阁内,国公爷正好道:“钱誉,喝了这么久,你还未自报家门。”   “对对对!”苏晋元赶紧帮衬。   国公爷肯张口问,便是这第一关眼缘过了。   苏晋元恨不得都一口气替他讲了才是,可见国公爷正瞪自己,苏晋元只得噤声。   钱誉拱了拱手,言道:“钱誉家中祖籍燕韩京城,父母双亲健在,钱家世代经商,是燕韩国中排名第二的商贾。家父少时曾在白芷书院念过书,家母是由长风国中嫁到钱家的。我是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弟弟和十一岁的妹妹。”   苏晋元诧异:“钱兄,令堂大人在白芷书院念书,此事我是知晓,可令慈是自长风嫁到燕韩一事,我倒也是今日才听说,可是其中有何缘故?”   国公爷也看他。   钱誉笑了笑:“家母姓靳,也曾到白芷书院念书,遇到的家父。”   白芷书院念书……   苏晋元眼睛都瞪圆了,这白芷书院从未听过收过女学生,莫非是……女扮男装去了,苏晋元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尤其是!   先不说这女子之事,白芷书院有多难考,临近诸国皆知!   一个女子都能考入白芷书院,应当……   应当不是普通之人。   而普通人家的女儿,更是不可能任由着独自来白芷书院念书的。   苏晋元愣愣看向国公爷。   国公爷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长风靳家?”   “是。”钱誉颔首。   苏晋元自是不知晓长风靳家如何了,却又不好当着国公爷的面直接问起,但似是自钱誉应了这声后,国公爷便笑了笑看,遂不再问钱誉家中之事了。   反倒是同钱誉碰碗,两人相继干了个痛快。   趁钱誉给他斟酒,国公爷才问:“那你呢?先前都说的家中,一句未提你自己。”   钱誉这才道:“钱誉前年及冠,家中尚未说亲,房中也无通房侍妾。三年前接手家中生意,自今年起,先后到临近诸国看商贸之事,六月来了苍月京中。”   “还有呢?”国公爷自饮,“你父母既是都在白芷书院念过书,你为何不来?”   也是,国公爷这么一问,苏晋元也有几分好奇。能考入白芷书院的已是凤毛麟角,但都能考入白芷书院了,为何还要回去经商?   钱誉应道:“钱誉是燕诏元年榜眼。”   苏晋元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榜……榜……榜眼……   那便是殿试第二!   天哪,苏晋元只觉早前对他的印象全然颠覆,燕诏元年,应是五年前,榜眼……   难怪没有再来白芷书院!   可,苏晋元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他,虽说钱誉的举止谈吐确实不输京中的世家子弟,可无论如何他是没想到。   苏晋元心中未平,又听国公爷问:“既中榜眼,又为何还要经商?”   钱誉道:“读书是为知事明理,入仕也好,经商也好,家中父母随和,并无强求,便做喜欢之事。”   苏晋元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我姐可知晓?”   钱誉应道:“未同她说起过。”   国公爷也看他。   钱誉道:“同苏墨一处时,她从未主动提及她是国公爷孙女,钱誉亦是。” 第61章 新鲜劲儿   哦哦哦,苏晋元只恨不得再多哦几声。   而后看向国公爷,国公爷虽是未明说,可苏晋元知晓国公爷心头的一块石头算是高高举起,又轻轻的放下。   国公爷果真没有问钱誉旁的事情,只是端了碗,又唤他二人喝酒。   苏晋元心中清楚,这底是盘了一通,家世应当知晓了七七八八,但人的品性国公爷还是要继续看的。   这酒只怕还要继续喝下去。   一碗下肚,苏晋元都觉得喝得有些急,更何况先前一直在拼酒的国公爷和钱誉两人。   好在国公爷眼下对钱誉已不像早前那般,拒人千里。   恰逢齐润入了屋内。   国公爷早前并未唤他,见他入屋,眉头拢了拢。   齐润拱手躬身:“国公爷,小姐说已过晌午,不能光顾着喝酒,连饭都不吃一口,便让厨房做了晌午饭,吩咐小的送进来。”   钱誉低眉笑笑。   国公爷面上的表情又是精彩得很!   还真是一点舍不得有人吃亏!   国公爷好气好笑。   苏晋元便圆场:“来得好来得好,正愁下酒菜吃完了。”   齐润瞅准时机,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丫鬟婢子传菜上来。   “还是我姐想得周全。”苏晋元巴不得赶紧上菜,好喘口气,别让两人这么喝下去了,不然一会儿国公爷怕是还要再来两轮急的,这腹中又是空的,估计都得伶仃大醉!   国公爷瞥他。   苏晋元赶紧笑了笑,朝齐润问道:“我姐呢?”   齐润倒是想应声,但确实不知白苏墨去了何处。   元伯才上前,笑道:“老奴让小姐先回清然苑歇息了,也在苑中站了一上午了。”   元伯这袭话便说得既有水平。   尤其是那句“在苑中站了一上午了”,三人都抬眸看他。   都晓元伯的言外之意,有人稍后回来,怕是还要继续在苑中站着不走的。   这袭话,一个催的字都没有,钱誉却见国公爷动筷子了。   苏晋元心中唏嘘,果真还是白苏墨和元伯有办法。他这个半调子的酒友离摸透国公爷的性子还差得远。   索性也陪着动筷子。   钱誉从善如流。   开始吃菜,虽然也有饮酒,但饮得便远不如先前急了,也能一处说话。   苏晋元健谈,钱誉稳重。   国公爷这顿饭吃得也算畅快。   许是先前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饭也临末,国公爷瞥了齐润一眼:“去清然苑说声,酒喝完了。”   齐润“哦”了一声,赶紧照做。   苏晋元忍俊。   钱誉眸含笑意。   国公爷便才起身:“去苑中走走消食。”   苏晋元和钱誉跟着起身。   苏晋元是个机灵的,起身的时候便晃了晃,复又扶额:“国公爷,今日喝得有些急,怕是去不成苑中散步消食了。”   国公爷哪会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苏晋元咧嘴笑笑。   国公爷道:“钱誉,你同我去。”   钱誉应好。   苏晋元朝钱誉‘叮嘱’道:“钱兄,照顾好国公爷。”   国公爷瞪他。   苏晋元赶紧敛了笑意。   眼见钱誉随了国公爷一道出了尽忠阁。   苏晋元心中的一块石头才似放下,重新坐下,长长输了口气。叹道:“元伯,真不容易啊。”   元伯笑眯眯道:“辛苦表公子了。”   苏晋元转过身来,也笑嘻嘻道:“元伯觉得钱誉如何?”   元伯依旧笑容可掬:“小姐喜欢的,哪有差的。”   苏晋元叹道:“元伯,你一看便是和善之人。”   元伯笑笑。   苏晋元又好奇坐直:“元伯,你看国公爷可喜欢钱誉?”   元伯笑了笑,不置可否。   苏晋元又叹:“也是,国公爷这关岂是这么好过的,没挂在这里便已是万幸了,国公爷邀钱誉一道散步消食,怕是还有话要问。”   元伯这才颔首。   苏晋元便起身:“元伯,那我先去白苏墨那里回话了,免得她担心。”   元伯送他。   等送完苏晋元折回,见钱誉同国公爷还在月华苑的花园中散步,便远远望了望。   国公爷正好问道:“此番出来,去了哪些地方?”   钱誉应道:“先去了北舆,再去了西秦,而后是苍月,”钱誉看了眼他,继续道:“早前预计还要去趟长风和南顺,再回燕韩。”   国公爷笑了笑:“几月离家的?”   国公爷如此问,钱誉倒是意外:“正月十五刚过。”   国公爷又问:“可知燕韩国中局势不稳?”   钱誉微顿。   国公爷在苍月朝中地位举足轻重,而燕韩是苍月的邻国,国公爷对燕韩朝中局势了如指掌并不稀奇,可这时候提,钱誉心底忽有不好预感。   国公爷继续道:“既是商人,定然对国中局势了如指掌,但你自正月离京已有些时候……”   “国公爷想说什么?”钱誉直接。   国公爷转眸看他:“燕韩宫变了,你可知晓?”   钱誉眼中猛然僵住。   燕韩国中局势钱誉清楚,近来书信中断,但他早前便多番猜测过,也有心理准备,可这番话自国公爷口中说出时,他还是眼中骇然。   这番话自国公爷口中说出便是十之八九。   可宫变哪有不牵连京中?   他家中便在京城,爹娘和弟弟妹妹皆在。   他如何会不担心他们安危?   国公爷也不出声扰他,只是凝眸看他。   钱誉虽震惊,却未惶恐而自乱阵脚。   稍许,才拱手道:“国公爷可知宫变是何时之事?”   国公爷应道:“五月初,诏文帝遇刺,诏文帝心腹相继被捕下狱,朝堂内外开始被外戚和辅政大臣把持,六月初外界纷纷猜测诏文帝过世,诏文帝并无子嗣,外戚甚至接了皇室宗亲子弟入宫,六月初传出宫变消息,据闻是外戚逼诏文帝退位,宫变持续了半月,六月下旬诏文帝心腹率兵救驾,七月初宫变结束,眼下,燕韩国中都在清除外戚和辅政大臣残余旧部。”国公爷顿了顿,复又看他:“你应当许久没有收到家书了吧?”   钱誉脸色都变了。   国公爷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道:“自五月生乱起,燕韩京中的书信往来便断了,整个七月,燕韩京中都在肃清外戚余孽,也不会让消息随意传出,你是收不到家书的。”   钱誉怔住。   国公爷看了看远处的元伯,又朝他道:“可有旁事还想问的?”   钱誉片刻才道:“国公爷可知,京中是否受了牵连?”   自古以来,宫变又岂会有京中不受牵连的?   方才分明自国公爷口中听到君上心腹救驾,那必起冲突。   钱誉想问的是燕韩京中是否有大的伤亡。   国公爷心知肚明,便覆手道:“万幸,京中百姓并无太大伤亡,只是不知具体。”   一句话,钱誉心底松了大半。若是京中百姓并无太大伤亡,那钱家这样有凭借傍身的人家应当更为安全才是。   钱誉这才拱手:“多谢国公爷。”   国公爷笑:“如何?既然家人都在燕韩京中,眼下可要启程回京?”   钱誉抬眸看他。   钱誉心中才忽得明白,国公爷是想借此逼他离京。   钱誉微滞。   国公爷轻咳两声,周遭并无旁人,所幸开口言明:“钱誉,我知晓苏墨待你特殊,自小到大,她是从未主动在我这里提过起旁人,却提起了你,所以我今日才想见你。……”   国公爷笑着看他,“钱誉,苏墨是我唯一的孙女,她自小失了双亲,是我这个做爷爷的一手带大的,自幼也被我骄纵坏了,想一出便是一出。你们认识不过月余,说句不好听的,你也别介意。这京中的世家子弟终日绕着她转,她见多了,便也生厌了,你自燕韩来,又是商人,见闻阅历和谈吐都同平日她见过的不同,她自然新鲜,”国公爷低眉笑了笑。“可这新鲜劲儿又能维持多久?”   钱誉只是看他,并未作声。   国公爷继续道:“这新鲜劲儿一过,怕是也与旁人无异,届时岂不更难堪?”   钱誉直言不讳:“国公爷想说便直接说吧,钱誉洗耳恭听。”   国公爷轻笑:“钱誉,既然燕韩京中出事,眼下也平息了,不如先回京确认家中平安,才是大事?”   钱誉看他。   他也看钱誉:“至于旁的,兴许回京路上便淡忘了,许是还记得一星半点,这家中琐事繁忙,也要抛诸脑后,你说可是?”   钱誉沉声:“国公爷,我知晓自己心意。”   国公爷笑:“你可是误会了?”   钱誉微滞。   国公爷笑道:“苍月回燕韩京中需要两月脚程,再加上眼下时局初定,各处盘查必然也紧,此趟少说也要三月有余。回京之后,还需安抚受惊家人,再事修缮,还有钱家在燕韩国中的生意,少则也要三两月吧。而后再动身来苍月,途中并无耽搁,也要两月。这前前后后,便是□□个月过了,想来这□□个月的时间也不算短,苏墨可还记得你?”   国公爷言罢,也目不转睛看他。   钱誉也未移目。   良久,还是国公爷先笑:“若是还记得,你再来同我饮酒也不迟。”   钱誉垂眸。   国公爷望了望元伯,唤了声:“元伯,替我送客。”   ******   清然苑,外阁间中。   屏退旁人,苏晋元正夸夸其谈:“没错,准跑不了,瞧那模样国公爷便是喜欢钱誉的。”   白苏墨莞尔。   苏晋元笑道:“姐,钱誉酒量这么好,你早前可知晓?”   她想了想,愣愣摇头。   但再一想来,在朝郡的时候,他为了同她一到去麓山,也是饮了一夜的酒。可第二日便近乎在马车里躺到了黄昏。   她哪里想得到此处去?   苏晋元便笑:“我就说嘛,只要同国公爷能喝酒喝倒一处去,国公爷便自然而然气顺了。”   苏晋元自鸣得意,又凑到近处:“哎呀,还有啊,姐你可知晓,这钱誉不简单呢!难怪我早前便觉得他举止谈吐都不似平常世家子弟,甚至还要更好些,今日才知晓,他曾是燕韩国中燕诏元年的榜眼!”   榜眼?   白苏墨微楞,她是从未听钱誉提起过。   可忽得想起在湖心阁的时候,连湖心壁等典故都能知晓,也对各样的典籍和史册信手拈来,若是连榜眼都中过,那……   便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了。   苏晋元见她模样,果真不知晓,便又笑道:“还有啊,人家说了,苏墨同他在一处的时候,从未主动提及过她是国公爷的孙女,他自然也不提及旁的。这说的是什么意思?诶,白苏墨,你可知晓?”   白苏墨脸色微红。   苏晋元笑道:“这就是等同于变相对国公爷说,他喜欢的是白苏墨这人,不是国公爷的孙女,不是国公府的家世。你喜欢的也是他这人,不是他曾中过榜眼与否!诶,怪不得我姐喜欢他,他说的话句句招人喜欢,我若是国公爷,我立即敲定他做孙女婿,嘿嘿!”   白苏墨伸手便在他脑袋上一记闷敲。   “疼疼疼!”苏晋元捂头:“怎么又敲我头?横竖我方才还不遗余力帮衬钱誉呢!你也不体恤体恤你弟弟了你的心上人,喝了多少酒……”   白苏墨瞪他。   他果真噤声了。   自小到大,白苏墨这头,他都讨不得半分好处!   苏晋元正窝火着,尹玉快步小跑来了苑中。   “小姐,表公子。”入了外阁间,尹玉便福了福身。   白苏墨倒是来寻她的,问了声:“怎么了?”   尹玉却是朝苏晋元道:“哦,方才老太太回了骄兰苑,一脸愠色,让人来寻表公子!”   外祖母?   白苏墨正诧异着,苏晋元却是惊得起身了:“遭了遭了!这回可真闯祸了!”   “出了什么事?”白苏墨鲜有见他这幅模样。   苏晋元叹道:“昨日余韶替祖母捎话,祖母让我今日晌午前去洛家接她,我还一口应了,今日不是钱誉之事被国公爷叫去喝酒吗?我给全然忘了!祖母人都自己回来了,这不闯祸是什么!定然是生气了!我得去认错哄哄。”   苏晋元早前就未往心里去,眼下真是方才想起此事!   见不见这洛三姑娘是一回事!   但祖母若是同曲老夫人已经约好了,他却迟迟未露面,就连招呼都未提前打一个,祖母怕是在曲老夫人那里失了颜面!   祖母这回是真要同他置气了!   “姐,先不同你说了,我先去骄兰苑看祖母了,你晚些记得来救场啊!”苏晋元边说边离了苑中。   白苏墨笑着摇头。   苏晋元前脚刚走,万卷斋的穗宝便来了苑中。   穗宝不过四五岁,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白苏墨忍俊。   “怎么了穗宝?”白苏墨心情好,便半蹲下来同她说话。   穗宝福了福身,小大人一般,有板有眼道:“小姐,元伯让穗宝来清然苑同小姐说一声,国公爷让元伯送钱公子回府了。”   回府了?   白苏墨倒是意外。   穗宝连忙点头。   白苏墨又问:“元伯可还有说什么?”   穗宝想了想,摇头:“没有啦。”   白苏墨便摸了摸她的头,嘴角微微勾了勾:“知晓了,回去吧。”   穗宝又才福了福身,转身往苑外跑去。   白苏墨也才起身,她原本以为爷爷会同钱誉再说一会儿话,没想到这个时辰便让钱誉离开了?想起苏晋元先前说的,莫非……爷爷这关钱誉真是过了?   白苏墨心底涌上一股喜悦,却又始终有些不踏实。   总觉得,以爷爷的性子,应当不似这般顺利才是。   可爷爷没有让人寻她,她又哪好直接去问?   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   白苏墨一声叹息,心中就似缀了只小兔子一般,忽上忽下,有些静不下心来。   少时,平燕来了外阁间中,说是顾小姐身边的桓雨来了,刚到门口,石子让人来提起说一声,想是马上就到苑中了。   桓雨?   白苏墨倒是回过神来,前几日在白芷书院遇见许雅,而后她便一直没有消息,顾淼儿心中应是担心的。   可这种事情,又不好遣了旁人直接来问,亦不好三言两语书信说清楚。明日是太后寿辰,京中的亲近后辈太后都有邀请,许雅肯定要入宫,届时肯定会遇上……   三人早前就要好,入宫皆是同行一处,若是此番不在一处……怕是要惹人猜忌的。   因着早前顾阅的事,虽是风声过了,但顾侍郎有交待,顾淼儿眼下能不在外走动便不要在外走动,所以上回才会去白芷书院。   白苏墨心中一叹,这两日都惦记着钱誉的事情上去了,今日爷爷又忽得邀了钱誉来府中饮酒,她便将此事忘在脑后。   顾淼儿让桓雨来府中寻她,应是让她抽空去趟顾府的。   未及多思,就见缈言在苑门口笑着说了两句,稍后,便领了桓雨到苑中来。   桓雨道明来意,果真同她料想得差不离。   白苏墨便朝桓雨道:“你先回府同淼儿说一声,我换身衣裳,晚些时候就来。”   桓雨道好。   缈言送桓雨。   宝澶和平燕便在内屋给白苏墨更衣。   等更衣好,白苏墨便带了宝澶一道离开,盘子已驾了马车在国公府门口候着。   石子问:“小姐要出门?”   他是得了齐润的话,这两日小姐外出都要打听清楚,稍后国公爷定是要问起的,石子只得照国公爷的意思做。   白苏墨心知肚明:“我去趟顾府,稍晚些便回来。”   石子拱手相送。   宝澶扶白苏墨上马车,马车缓缓驶出鹊桥巷。   等马车驶出鹊桥巷,白苏墨让宝澶撩起帘栊,同盘子道:“盘子,绕去东湖别苑后门。”   东湖别苑后门不在鹊桥巷上。   盘子没有多问。   放下帘栊,宝澶才道:“小姐方才不是说要去顾府吗?”   白苏墨应声:“先去趟东湖别苑,再往顾府去,不耽误。稍后同盘子说一声,勿让他声张,连石子也不要说。”   宝澶应好。   东湖别苑就在鹊桥巷里,绕去东湖别苑的后门便很快。   这才几句话功夫,马车便在东湖别苑后门停下。   宝澶去敲门。   白苏墨在马车中撩起帘栊看。   稍许,便有人来应门,但却是应当不怎么顺利,宝澶并未唤她。稍后,又换了一人来,那人同宝澶说了些什么,宝澶似是有些楞,这才道谢。   那人闭了后门,宝澶折回。   “怎么了?”白苏墨见她有些怔。   宝澶愣愣道:“听方才那个小哥说,钱公子同肖唐先前是回了东湖别苑,当时便见钱公子脸色不是很好,刚进苑中,钱公子便说要出去走走醒酒,所以早前便出去了,眼下也不在东湖别苑里……”   脸色不是很好……出去走走醒酒?   难怪宝澶先前那幅怔忪模样,眼下换作白苏墨便也如此。   “方才不是听表公子说,国公爷同钱公子挺好吗?”宝澶是有些意外,那钱公子不应当如此……但先前表公子也确实说过,国公爷单独留了钱公子在一处说话,莫非,是那个时候出了旁的岔子不成?   宝澶能想到,白苏墨自然也能想到。   “方才可有说钱誉去了何处?”白苏墨问。   宝澶摇头:“他们也不知道,这还是寻了第二人问才知晓先前那些的。”   钱誉身边只有肖唐,东湖别苑内的小厮和婆子都不是钱誉身边的人,本就不交心,不知晓也是应当的。   “小姐,那眼下怎么办?”宝澶询问。   白苏墨垂眸:“让盘子先去顾府吧。”   宝澶颔首,复又撩起帘栊,同盘子说了声。   马车往顾府去,白苏墨先前还曾雀跃的心思又似是一瞬间跌至谷底。   宝澶宽慰:“小姐,依奴婢看,也先别担心了,兴许是钱公子还有旁的事情不是?我们晚些从顾府回来再去东湖别苑看看。”   白苏墨点头。   不多时,马车便行至顾府。   桓雨已在顾府门口候着,见马车到了,就上前迎候。   顾府不大,稍许就到了顾淼儿苑中。   顾淼儿不在屋内,就在苑中的树荫下无聊拨弄弹珠子,听到脚步声来,转身见到是她,才松了眉头:“你可算来了!”   桓雨秉去了苑中旁的丫鬟婆子,桓雨和宝澶守在远处。   “你这两日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我都担心死了。”顾淼儿重重叹道。   白苏墨寻了她对面的石凳坐下:“正好有些旁的事情耽误了,也忘了让人来同你说一声。”   顾淼儿见她眉间异色:“怎么了,可是许雅那边又……”那日许雅说了许多话,她都愣了许久,更何况那翻话还是冲着白苏墨去的。   白苏墨低了低眉头,片刻,才抬眸看向她:“淼儿,我有事同你说。”   顾淼儿微顿:“怎么了?你可别吓我!许雅那些话你别往心中去,我今日寻你来就是说这个!许雅她……”   白苏墨叹了叹:“淼儿,不是许雅的事。”   顾淼儿停下。   苑中的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宝澶和桓雨也在稍远处,白苏墨道起:“我爷爷今日见过钱誉了。”   顾淼儿呆:“钱誉?哪个钱誉?”稍许,“钱誉!上回容光寺那个?”   白苏墨做了个轻声姿势。   顾淼儿赶紧悄声,凑上前道:“你不是……喜欢上那个什么钱誉吧?”   白苏墨点头。   顾淼儿下巴都险些惊呆下来:“你不是告诉国公爷了吧?”要不先前怎么说国公爷见过钱誉了?   白苏墨又点头。   顾淼儿只觉真的寻不到下巴了:“白苏墨,如你这般的,这京中真怕是寻不到第二个了!”   白苏墨刚以为她要老生常谈一番,顾淼儿却忽然笑起来:“快快道来,如何了?国公爷可喜欢钱誉?还有,你俩是怎么回事?钱誉可喜欢你?钱誉家中如何,可有什么青梅竹马之类的?她如何喜欢他的?……”   白苏墨只觉先前还有些沉重的心思,在顾淼儿这头忽得被冲得乱七八糟了。 第62章 “穷凶极恶”   花了好些时间, 白苏墨才将钱誉的事情说完与顾淼儿听。   顾淼儿一直双手托腮, 自听说他们在朝郡骄城竟还遇到,顾淼儿不由惊呼一声, 就连眼中都亮了去。   直至白苏墨说完, 顾淼儿期间都未打断一句,待得白苏墨说完,顾淼儿才长长一叹:“苏墨,你竟然瞒得这般好, 连我都守口如瓶!”   白苏墨叹道:“早前不是去朝郡了吗?回来之后,去白芷书院那天原本想同你说的, 结果遇上了许雅……”   说到许雅, 白苏墨眼中顿了顿,顾淼儿赶紧打断:“知晓了!知晓了!我没怪你的意思, 只是这回回都能遇上钱誉, 还能逢凶化吉,便可是所谓的——冥冥中自有注定?”   顾淼儿挺喜欢钱誉。   早前容华寺下山路上便是多亏了钱誉,钱誉将车借于了她们,旁的话多一句都没有,再加上钱誉车上还有的那些游记都让顾淼儿对他印象极好。   尤其是方才听白苏墨说褚逢程那日在紫薇园的事情后,顾淼儿心中半是气愤, 亏得早前她还替褚逢程说好话, 认为褚逢程是好人, 不仅风度翩翩, 彬彬有礼, 还颇得国公爷器重,没想到竟是个在背地里想出马蜂窝这等糟心事情来的败类!   顾淼儿心中又半是感叹,幸好还遇上了钱誉!   别说那十余个马蜂窝了,都是京中贵女,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更别说吃过旁的苦,便是一两只蚂蜂都能折腾了去,在家中躺个十天半月不能出门的!   顾淼儿心中很是后怕!   便越觉得钱誉好,能这个时候见到白苏墨奋不顾身冲上去,带白苏墨落入水中,却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的,怕是放眼这京中都寻不到一个了。   只是想到此处,心中又不免感叹,若是当日钱誉存了花花心思便好了,眼下说不定都同苏墨定亲了!可转念一想,若是钱誉是这样的人,苏墨还哪里会这般喜欢他?   遂而一叹,嘻嘻笑道:“反正,你得挑个日子,让我好好为难为难钱誉,要不谁知道他是真好还是装模作样,兴许,还能给你探出些什么来才是。”   白苏墨好气好笑。   顾淼儿便也不逗她了,只笑道:“反正我知晓了,他住东湖别苑,你若不让我见他,我便悄悄寻上门去,说是替我的闺蜜白苏墨来看人的,看他见不见我?”   白苏墨哭笑不得。   顾淼儿也随着笑了笑,叹道:“不过,钱誉曾是燕诏元年的榜眼,怕是有些能耐的!你就别担心国公爷那处了。国公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晓,若是他真不喜欢,怕是眼下就找你勒令不许见他了,还容得你有心思在这里猜来猜去的不是?”   顾淼儿虽是打趣话,却说到了白苏墨心坎儿上,爷爷没有寻她,便是真对钱誉没有太坏的印象,兴许不仅没有太坏,还反倒还好。总归,稍后从顾府回国公府前,再先去东湖别苑一趟寻钱誉问清楚才是。   两人便都端了茶盏到手中,轻轻抿了一口。   待得放在茶盏,顾淼儿才又道起:“苏墨,其实昨日我去许府寻过许雅。我们三人自幼一处长大,有什么话非要说得那日那么难听!我本是想问清楚许雅缘由,但去的时候……”顾淼儿顿了顿,又瞧了瞧周遭,确认没有旁人,才又道起:“去的时候,正好听着许雅同许相起了争执……”   许雅同许相?   白苏墨不免错愕。   许雅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名门淑女,书香门第之后,许相的掌上明珠,许相疼她胜过疼许金祥这个儿子,这在京中都是有目共睹的。   许相亲自教导许雅,许雅也自幼便听许相的话。许雅的性子更是与她二人不同,文静寡言的时候多,外出的时间都少,更勿说同旁人争执了!   若不是前日在白芷书院亲眼见过许雅歇斯底里的模样,兴许便是亲眼见到而来,也都不会相信信许雅会同许相起争执。   “怎么说?”白苏墨问。   顾淼儿悄声道:“我远远听着,连猜带蒙的,隐约是在说东宫甄选太子妃的事情,许雅……似是不想做这东宫太子妃,正同许相闹呢!我也就听到了那么一下,许雅身边的管事妈妈便赶紧斥责了领路的丫鬟,应是这丫鬟还不知晓这厢正闹着呢,便把我领过来了!许雅身边的管事妈妈过来打了马虎眼儿,我寻思着这一桩怕不是立即能过去的,便也没有在相府久待,就这么个事儿,赶紧让桓雨来寻你。明日是太后寿辰,后日是中秋宴,这东宫眼见就要及冠了,大婚的日子也得定下来,指不定便是这后日就要赐婚了,苏墨……你说可会出事端?”   顾淼儿一袭话毕,白苏墨怔住。   好些时候都没有回神。   待得顾淼儿唤了好几声,白苏墨才转眸。   正听顾淼儿道:“苏墨,我知晓无论换作是谁,眼睛进了沙子都不好受,许雅前日里说得话,我都听了都气愤,你自然更是。可昨日去了许府一趟,我便想,许雅是不是被许相逼急了,才说那些恼人话的……”   顾淼儿平日里是最好的一个,夹在其中也最难做人。   白苏墨心知肚明。   白苏墨不置可否,但心中却似倏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许雅说谁都得让着她,她若是喜欢什么旁人都得捧给她,所有的人都待她好之类,应是都有出处的,而这个出处便是敬亭哥哥。   许雅是因敬亭哥哥的事迁怒她,许雅喜欢敬亭哥哥,所以才不愿做棋子嫁入东宫。   她早前竟都不知晓。   白苏墨垂眸。   自顾府出来,便也到黄昏前后了。   顾淼儿本是要留白苏墨吃了晚饭再走,后来一想,白苏墨当是还要去寻钱誉的,便也不多留她在府中了。明日是太后寿辰,在宫中还是会见面的。   今日她让桓雨寻苏墨来,一是自白芷书院分开后不知苏墨这里如何,二是许雅的事,她心中无底,便想着寻白苏墨说一声。她原本其实也担心白芷书院之后,白苏墨怕是铁了心不会再管许雅的事情了,但今日并未见白苏墨有尖锐言语,心中宽慰,兴许,她们两人还是能和好的?   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呢?   顾淼儿莞尔。   顾淼儿亲自送到大门口,盘子已驾好马车在大门口等候。   “留步吧,别送了。”白苏墨朝顾淼儿道。   顾淼儿颔首。   眼见宝澶扶了白苏墨上马车,顾淼儿挥手。   白苏墨撩起车窗上的帘栊,亦同她挥挥手道别。   顾淼儿遂朝桓雨叹道:“桓雨,你说她俩能和好吗?”   桓雨应道:“小姐同白小姐,许小姐自幼一处长大,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   顾淼儿笑呵呵道:“你说的是!”   桓雨又道:“只是奴婢瞧着白芷书院那日闹得厉害,奴婢同宝澶虽是都未听到两位小姐因何事起的争执,但后来看许小姐和白小姐两人模样,都是在哭,怕是便是要和好也是一时半刻的事……”   顾淼儿又跟着闹心了起来:“你说的是,且走且看吧,多希望明日入宫还如早前一样,我们三人在一处,便是旁的幺蛾子也不怕了……”   桓雨颔首。   ******   马车上,白苏墨一直低眉没有出声。   顾淼儿今日的一番话,让她重新将许雅的事拿到心中想过。   许雅兴许是真狠她,许是迁怒她,但她自幼同许雅好,并非没有同许雅交心过,也并不相信许雅未同她交心过。   她记得许雅那句‘我希望你永远听不见’,记得那句许雅那句‘凭何周围的人是好是坏都要照顾你,循着你的心意来’,记得那日许雅说过的所有话,好似针针扎在心口子上。   却也记得寒冷冬日,许雅都要冻坏了,却从怀中掏出的那枚热烘烘的烤红薯!‘苏墨,快吃快吃!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那时的许雅冻得搓手搓脚,但笑容好似夏日里最美的初荷。   她还记得夏日里,她同许雅,顾淼儿三人在西郊清溪里洗脚,忽得见到溪中有鱼,顾淼儿第一个站起身来,系了裙摆上前抓鱼,她和许雅两人都拦不住,结果顾淼儿摔得人仰马翻。两人也只得上前同她一起抓鱼。后来顾淼儿一身湿透了,许雅扭到了脚,她也划伤了手,后来鱼没抓多少,竟成了在溪中相互泼水,流知,宝澶,桓雨,云铭几人都无语了,只能仍有她们三人闹去。后来玩够了,才相互搀扶着上岸,其实总共也没抓到四五只鱼,可那一整日的欢声笑语便似刻在心中一般,稍稍回忆便可想起。   若是不在意的人,又何尝会在意她如何想你,如何看你?   许雅于她而言,是自幼一处长大的知己。   白苏墨敛眸。   马车行得不快,白苏墨伸手悠悠,掀起马车上的帘栊,往窗外轻轻一瞥。   许是有时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是如此,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街角巷口,华灯初上,屋檐脚下的灯笼略微有些昏黄,一道身影方才同肖唐说完话,听到马车声音,正抬眸看过来的人,剪影出一道俊逸的轮廓。   “停车。”白苏墨轻唤一声。   盘子果真停下。   马车外,钱誉也怔住。   “白……白小姐?”连肖唐都也觉意外。   钱誉微微垂眸,再抬眸时,已见宝澶扶了白苏墨下马车。   ……   这条街道上人本就不算多,小巷内更无人经过。   白苏墨同钱誉有话要说,宝澶和肖唐便分别守在小巷两端。   “酒醒了?”白苏墨抬眸看他。   “嗯。”钱誉应声。   今日他同爷爷一道,不应当没有饮多,若是分明饮多了却还说出去走走醒酒,心中怕是有事。   白苏墨道:“爷爷可同你说了什么?”   她心底未尝没有忐忑。   “想听?”他低眉看她。   白苏墨咬了咬唇,颔首。   他伸手将她揽到怀中,轻声道:“苏墨,燕韩宫变了,我家在燕韩京中,需回家确认父母和弟弟妹妹安好。”   燕韩宫变?   白苏墨心中大骇,难怪钱誉会如此。   “爷爷同你说的此事?”白苏墨问。   “嗯。”钱誉应声,怀中却并未松开,似是揽得更紧。   白苏墨心底微沉:“那……你何时离京?”   钱誉沉声道:“再余几日,将苍月京中之事处理完,去一趟容光寺便走。”   容光寺?   白苏墨意外,初次见他便是在容光寺,而眼下又是何故?   钱誉似是猜到她的心思,应道:“可还记得缘空大师?”   “记得。”白苏墨对容光寺中这位慈眉善目的大师印象深刻。   “出家前,缘空大师曾是我舅舅。苏墨,我那日去容光寺便是为了看舅舅,将母亲给舅舅纳得鞋垫给他,才会在容光寺遇见了你。”   白苏墨稍许吃惊。   其实若是真细下想想,缘空大师其实同钱誉的确是有些许挂像。   难怪当时钱誉会替缘空大师解围,而缘空大师亦会眼中责备。   她早前便觉他们二人是熟识,却也以为是熟识的高僧同香客,却不想是舅舅与外甥。   她没想过他在苍月京中会有个舅舅……   见白苏墨没有应声,应是在想早前之事,钱誉方才松手,言道:“苏墨,临行前,我需去同舅舅道别。”   那是应当,白苏墨问道:“那……你何时去容光寺?”   “明日去,后日需得赶回。”他也低眸看她,“苏墨,国公爷邀我去观八月十六日的骑射大会。”   爷爷邀请钱誉观骑射大会?   白苏墨诧异,为何会邀钱誉去?   也是倏然,白苏墨心中便有了答案,爷爷是想让钱誉看看京中旁的世家子弟,固然钱誉曾是榜眼出身,但爷爷驰骋沙场多年,惯来打心眼儿里喜欢的是有军中气度的年轻后辈,诸如敬亭哥哥,褚逢程和顾阅。   今日这场酒下来,爷爷虽不讨厌钱誉,却也不见得多喜欢。所以才会在今日告知钱誉燕韩宫变之事,为的是让钱誉离京。但同时又邀钱誉去骑射大会观礼,是想让钱誉知晓他钟意何种样的孙女婿,逼得钱誉自惭形秽,知难而退。   爷爷是要钱誉如何自处?   白苏墨眸间微沉,低着眉头不说话。   她同苏晋元都想得太过简单了,爷爷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哪会如此轻易应一场酒,一句话改变?   在爷爷心中,他的孙女婿本就应当是军中之人。   白苏墨踮起脚尖,伸手揽住钱誉后颈:“钱誉,你别去了,我同爷爷说声便是,那骑射大会没什么好看的。”   钱誉看她:“若连去的胆识都没有,那在国公爷心中,便真将我除名了。”   白苏墨语塞。   钱誉不过今日才见爷爷,竟能如此摸透爷爷心底!   “钱誉……”苏墨话音未落。   钱誉出声道:“苏墨,我心中并非此事。”   “那是何事?”她微微咬唇。   他将额间抵上她额间:“苏墨,国公爷说得不错,你我认识时间不长,而我是燕韩国中之人,你可是觉得新鲜?”   白苏墨微顿,爷爷的意思……   是钱誉引.诱她?   其实,应是她引得钱誉沦.陷才是,白苏墨正欲开口,他却似知晓她的心思一般,狠狠吻上她的双唇。   他早已及冠,也从来拿捏得清心中念想。   他早前不想招惹她,便处处回避。   而眼下,喜欢的种子于心底生根发芽,便再无斩断的道理。   而她是否也足够知晓她自己心意?   钱誉松开双唇,凝眸看她:“我此行回燕韩,路途遥远,等处理完家中之事便会立即启程来苍月,但再等来苍月京中应当也是八九月之后的事……”他微顿,再又沉声道:“苏墨,若是八九月后,你还如今日一般,心思皆系于我,我便正式向国公爷提亲,刀山火海若是国公爷让我去,我便都去。但若是彼时,……”   他话音未落,她亦学他先前一般,狠狠亲上他的唇瓣。   只是他先前是亲。   她这回是带了几分恼意得先咬他,再亲。   钱誉吃痛!   可她偏偏先伸手揽住了他的后颈,再狠狠亲上他。   他便是想,也舍不得松开。   只是她恼意尚在,他自食其果,临到最后,还被她咬破了嘴唇。   他恼火伸手,唇间火辣辣的痛意。   果真被她咬破了。   白苏墨狠狠瞪了他一眼:“钱誉,你听好了,没有届时如果!”   言罢转身,似是将他一人留于身后。   钱誉微怔,却见她又驻足,缓缓转身,朝他笑道:“我在京中等你,路途遥远,当行不急不缓。你何时来,我何时见。”   这厢言罢,脸色不由浮上一抹绯红,便再忍不住心怯,复又拎了裙摆转身跑开。   —— 路途遥远,当行不急不缓。   —— 你何时来,我何时见。   钱誉忍不住唇畔勾勒,这一动,又勾得先前被她咬破的地方一抹痛意,只是这摸痛意里,分明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   眼见那道身影如兔子般蹦蹦跳跳出了小巷,又在宝澶搀扶下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离开,也未看他一眼,他却似是忽然知晓,这世上最幸运之事与他便当是如此,有他在,任她喜欢,任她恼,任她将心置于他心间。   马车缓缓驶离,钱誉仰首。   似是心间还能因她先前的回眸一笑,砰砰砰跳得飞快。   忽然间,早前心中的阴霾都似一扫而空。   她若有心,那他心中自有所想,有所念,同她分开八九月便也不是可怕之事。   “少东家,”肖唐来寻。   白小姐的马车都离开了,却还未见他出来。   只是临到近处,才见有人笑如花痴一般模样,肖唐愣愣上前。见得他唇间似是咬破微红,肖唐忽得捂嘴,“哦~~~~,少东家你同白小姐……”   肖唐自是惊异得说不出话来,眼中却是笑意:“白小姐真是,我们少东家这还如何去见人啊?”   分明是打趣话,钱誉伸手揽住他肩膀:“走,明日不见人呢,肖唐,我们明日去容光寺见舅舅。”   肖唐跟随他多年,自是知晓他眼下有多欢喜。   肖唐便也笑嘻嘻点头:“去去去!给舅老爷说说白小姐去!”   钱誉此回竟也没有恼他。   分明下午时候,有人还一幅愁眉不展的模样,眼下见过白小姐不过一刻,就愁云皆散,肖唐知晓有人是真的欢喜了!   兴许,等此番回了燕韩,便真是好事将近了。   ******   马车中,白苏墨这一支伸手托着腮笑。   这满脸的笑意,都过了这般久,似是还未化开来。   宝澶一面看她,一面用手帕替她擦唇上。   她先前吓坏了,以为她家小姐是被钱公子咬了!   她想钱公子平日里见得还算斯文啊,怎得这般洪水猛兽的!   若不是见小姐喜欢,她都有些恼上这人了。   可待得越擦,才觉越不对劲。   这小姐唇上根本是好好的,哪里似是被人咬过的,应是……应是她家小姐穷凶极恶将别人的嘴唇咬破了还差不多!   再联想到白苏墨眼下这幅托腮傻笑的表情,宝澶娥眉微蹙。   不用想了,多半被咬的人是钱公子。   宝澶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先前正是错怪钱公子了,瞧这血渍,当是被咬得多疼啊。   宝澶再看看白苏墨,当真是一万个都想不出来。   宝澶懊恼:“小姐……你好端端的,你咬人家钱公子做什么?”   白苏墨本就生得美,托腮笑着的时候,一双眼睛便更美。   宝澶心中都颤了颤,难怪这钱公子被咬了也不喊疼,若是小姐这幅模样看他,他怕是欢喜都还来不及。   白苏墨还在弯眸笑着:“对了,上次宫中赏赐下来的云锦草药霜还有吗?”   她屋中的这些东西惯来都是宝澶亲自收着的,白苏墨一问,宝澶想了想,颔首:“有有有,早前宫中赏赐了两瓶下来,流知姐姐说先前用掉了一瓶,眼下还有一瓶在屋中收着呢!”   白苏墨莞尔:“晚些回了苑中,便找出来,给东湖别苑送去。”   宝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诧异道:“是钱公子被什么蛰了吗?”   白苏墨好气好笑,片刻,才颔首:“嗯,是被蛰了,还蛰得不轻。”   ※※※※※※※※※※※※※※※※※※※※   钱誉:……咳咳,其实可以再蛰几下 第63章 眼光不错   这一路, 白苏墨都心猿意马。   等回了清然苑,才忽然想到:“遭了,竟还忘了件事!”   宝澶以为是露了大事,心都咯噔一跳。   白苏墨却带了她转身往骄兰苑去,今日晋元被爷爷叫去陪酒, 忘了去洛府接祖母, 先前听余韶说, 祖母正在置气,晋元便匆匆去骄兰苑了, 临行前还嘱咐她晚些时候来救场。   她却给抛到脑后了。   这下倒好, 还真应了这个‘晚’字。   祖母的脾气白苏墨最是清楚,惯来待她和晋元都好,可有些事情祖母若是再三叮嘱了, 若是还逆着祖母的性子,怕是要置气上好一阵子。   祖母是连爷爷都能当面怼回去的人!   今日哪会无缘无故唤晋元去洛府接她?   应当是给晋元相中的一门亲事, 是让晋元去给对方老夫人看看, 也顺便让两人在长辈面前见上一面的,这下倒好, 祖母最是要颜面的人,晋元这般不吭声得放了鸽子,祖母怕是在洛府那里失了颜色。   说起来, 晋元也是在替她照看钱誉那头, 她亦脱不了关系, 白苏墨脚下生风。   宝澶也连带着快步了些。   只是路上忽然想起何事, 又道:“小姐,你还没用晚饭呢……”   从顾府出来本是要去东湖别苑的,结果谁知这么巧合竟会在路上遇见钱公子,而后又直接回了清然苑,连外阁间都没踏入便又往骄兰苑这边去了,哪还有时间顾得上吃饭。   老太太和表公子都在骄兰苑,眼下这个时候去,怕是一时半刻也回不来。   宝澶道:“小姐,那奴婢稍后让骄兰苑的小厨房做些糕点来对付一口,等回了清然苑再让厨房做些吃食来。”   她素来贴心,白苏墨笑着应好。   骄兰苑同清然苑离得近,过来本就没几步路,再加上白苏墨走得快,眼下便到了。   余韶正好在苑中,见了她便迎了上来:“先前老夫人还念着小姐,让奴婢去清然苑请小姐,奴婢去了,听尹玉说小姐去顾府了,怕是要晚些再回来,方才正寻思着这事儿呢,小姐便来了。”   宝澶适时道:“小姐才回来,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一口,便来老太太这里了。”   “那怎么成!”余韶也是机灵的,“宝澶,你先同小姐一道去外阁间,我去让小厨房备些点心来。”   宝澶笑眯眯道好。   白苏墨看了看她,摇了摇头。   刚至外阁间,就见苏晋元坐一侧,手中端着茶盏自,眼睛不时瞥向一侧的梅老太太。   梅老太太却似是不见一般,也不搭理。   苏晋元应是碰了一鼻子的灰了,这便也不开口了,只是梅老太太偶尔看他一眼,他就咧嘴笑笑:“祖母,都置了一下午气了,别生孙儿气了,孙儿知晓错了。”   他哄长辈,尤其是梅老太太,惯来是一哄一个准儿,今日若不是真惹了梅老太太生气,也不至于如此。   白苏墨掩袖笑笑,“外祖母。”   苏晋元听这声音,近乎是“嗖”的一声从座位上弹起来:“祖母,表姐来了~”   梅老太太只是睨他,还是未搭理。   苏晋元嘿嘿笑道,便上前迎白苏墨,悄声道:“早前让你晚些来救场,你还真晚到这个时候,亏我今日在国公爷面前还不遗余力替钱誉说好话,你就这般敷衍我!”   白苏墨笑笑,也不多解释,只是道:“方才瞧着似是不好?”   苏晋元摇头:“岂是不好?这回可是真生气了!说是在人洛家的时候,曲老夫人直接掉眼色了,祖母险些下不来台。”   “那不生气才是怪了。”白苏墨轻叹。   言及此处,便都入了外阁间里头。   “外祖母。”白苏墨上前。   梅老太太自是连看都不看苏晋元的,伸手唤了白苏墨上前来坐。梅老太太身侧的位置就一个,白苏墨坐了,苏晋元便只得站着。   梅老太太也没说旁的。   倒是身边的刘嬷嬷知晓她心思。   苏晋元原本以为怕是要站着了,没想到刘嬷嬷端了凳子来,苏晋元笑眯眯道谢。   梅老太太瞥了他一眼,道也不说旁的。   屋中有丫鬟前奉了茶,白苏墨便寻了话题,解围:“明日是太后寿辰,外祖母可会一道入宫去?”   再气,苏晋元也是梅老太太自己的孙子,有白苏墨牵线,梅老太太神色缓和了许多:“外祖母不去了,前几日才入宫见过太后,明日宫中的人多,也不去凑热闹了,你同晋元一道去便是了。”   终于算是搭理他了!   苏晋元笑笑,果真还是白苏墨来好使。   白苏墨便笑:“明日我同爷爷和晋元怕是一大早便要入宫,外祖母明日有何安排?要不,让元伯带祖母去京中走走?”   梅老太太摆手:“不了,今日才累了心,明日歇歇也好。”   又含沙射影说到苏晋元那里去了。   苏晋元趁势道:“祖母,我错了,日后再不犯这样的糊涂了,日后祖母去到何处,我便去何处等着,实在不行,就寻一侧的客栈落脚,翌日一大早便去接祖母!”   “尽胡诌!”梅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你可知今日人曲老太太都冲着你祖母掉眼色了,我这还在人家家中,也真是没脸多呆了。”   白苏墨使眼色。   苏晋元赶紧起身,上前。   一面给梅老太太揉肩,一面哄道:“是是是!都是孙儿的错,孙儿明日就去洛府登门道歉去!”   “胡闹!”梅老太太抢白!   苏晋元便噤声。   梅老太太没好气道:“便是我们有错在先,我们也是客,几十年没见了,还冲我掉眼色,谁还稀罕同她们家结亲似的,没去也好,竟人看清些,省得日后真说了亲,大家都下不来台面,我们苏家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是是是!祖母说得是。”苏晋元连忙应和。   白苏墨和苏晋元对视一眼,这才都恍然大悟,难怪梅老太太这般生气,原是这番缘故,虽说是苏晋元引起的,但到底惹怒梅老太太的还是曲老夫人的傲慢态度。   苏家不是小户人家,梅家更是不必说了,梅老太太还自幼同曲老夫人交好,曲老夫人这般,梅老太太是心中过不去这劲儿!   梅老太太这才气不打一处来。   方才是只有苏晋元在,她还需得摆出同苏晋元置气的模样,有些话也不好说。   眼下白苏墨来了,梅老太太一口浊气吐出,这心中便也就舒坦了许多。   恰好余韶端了托盘来了屋中。   托盘上都是些糕点和甜品。   梅老太太诧异,看了看刘嬷嬷,刘嬷嬷也愣住,她并未叫余韶端吃食来。   白苏墨才笑道:“祖母,我余韶先前见我没吃晚饭,吩咐小厨房做的。”   “哟。”刘嬷嬷上前,“光吃这些点心怎么行?怕是不经饿,我去小厨房给小姐熬些粥来。”   梅老太太点头,白苏墨也不推辞了。   刘嬷嬷出屋,梅老太太又朝白苏墨道:“刘嬷嬷熬粥还需些时候,你先吃些点心对付着。”   白苏墨连连点头。   正好一人一双筷子,梅老太太伸筷子夹到她跟前的碟中:“没吃晚饭也不说一声,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要旁人操心着。”   白苏墨笑笑。   梅老太太给她夹过来,她便欢喜吃了,祖孙两人都笑了起来。   苏晋元这桩子事便似也翻篇过去了。   说了会子话,稍许,刘嬷嬷端了粥来。   香气盈人,白苏墨光是闻闻都馋了,吃惯了府中厨子做的菜,许久没吃到刘嬷嬷做的饭菜,只觉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白苏墨赶紧拿起调羹。   梅老太太唤住:“瞧瞧,饿坏了不是,小心烫!”   刘嬷嬷也跟着笑起来。   苏晋元也上前:“刘嬷嬷,我也要,看表姐这幅模样,我也饿了!”   刘嬷嬷笑着点头:“有有有,都有!老夫人可要?”   梅老太太摇头:“我可不要,年纪大了,晚上再多吃些便消食不了,也睡不好。给他们二人盛了便是。”   刘嬷嬷应是。   等苏晋元的粥也端来,白苏墨的便凉了,赶紧喝了一口,她本就饿了,只觉好吃到了骨子里,便连连赞许,刘嬷嬷笑不可抑。   苏晋元也跟着赶紧喝了一口,结果将舌头和上颚给烫了。   梅老太太哭笑不得。   再过些时候,粥喝完,点心也七七八八吃得差不多了。   余韶和刘嬷嬷简单收拾,白苏墨和苏晋元又陪着梅老太太说了会子话,等刘嬷嬷回来,便扶梅老太太休息去了。   苏晋元正好去送白苏墨,清然苑同骄兰苑离得不远,正好可以一道说话。   苏晋元和白苏墨在前,宝澶远远跟在身后。   “看到没,祖母果真疼你,你看看你才来多久,她便好了。”苏晋元好似吃醋一般,实则眼中携满笑意。   白苏墨道:“我怎么听这意思,是祖母想给你说亲,你自己不乐意?”   苏晋元就笑:“你是我姐,你的亲事都没定下来,我的何需着急?”   “又拿我当幌子!”白苏墨好似嫌弃。   苏晋元朗声笑笑。   反正周遭也没有旁人,白苏墨问:“说吧,你早前特意同爷爷说起想去太后寿辰和中秋宫宴,可是有旁的目的?”   苏晋元僵住:“我……能有什么旁的目的?”   白苏墨笑:“那便怪了,太后寿辰也好,中秋宫宴也好,都是在宫中,旁人是想躲都来不及,你却是一个劲儿往里凑,可是……想见什么人?”   苏晋元尬笑:“哈哈哈……怎么可能?”   白苏墨也不戳穿。   眼前就是清然苑,已到苑门口了,苏晋元便也不多送了,转身折回。   尹玉迎上前来,白苏墨问:“宝澶回来了吗?”   尹玉颔首。   等回外阁间,流知和宝澶都在。   明日是太后寿辰,一大早便要入宫,所有的东西都需今晚全部备好。流知这两日都在张罗此事,一直没得空闲,明日是太后寿辰,后日是中秋晚宴,要清点的东西着实不少,胭脂和平燕这两日也都跟着流知在清点。   太后寿辰还要好些,受邀入宫的人也不算太多,但中秋宫宴便有许多人了,宫中的惯例不能带随身侍婢的,入宫前早前的准备便尤其重要了。   宝澶伺候白苏墨洗漱,早早便睡了。   明日寅时几刻便要起,入宫前需沐浴,还需要化上秾艳端庄的妆容,需要不少时候,便是如此,卯时三刻也要从出府,否则便会迟。   太后寿辰,迟了便是大不敬。   白苏墨书都没看,宝澶熄夜灯前,白苏墨唤她上前:“东西,送过去了吗?”   宝澶笑眯眯点头,悄声道:“送了,送了,奴婢亲自送到钱公子手上的,钱公子还笑了许久呢!”   白苏墨趴起身来,脑袋枕在双臂上:“他笑什么?他可有说什么?”   宝澶望了望屋外,流知几人都在忙着,没留意此处,宝澶便道:“有,自然有,钱公子说……”言及此处,宝澶又“噗嗤”笑了笑,似是觉得好笑,又似是觉得说不口一般。   直至白苏墨伸手点了点她的头,宝澶又望了望身后,这才附耳道了一句:“钱公子说,让小姐给他擦。”   白苏墨果真脸红了。   宝澶笑不可抑。   白苏墨抓了被子盖上,“去去去,我要睡了!”   宝澶这才福了福身出去。   可临熄灯,看了白苏墨一眼,分明见她裹天被子里,脸上还挂着笑意。   这便能做个好梦了。   等宝澶放下帘栊,白苏墨才转回身来。   先前宝澶学的一句,她分明都可以想象得出来钱誉当时的模样神态来,而那句让她给他擦,分明是说早前他给马蜂蛰的那次,她给他擦药。   明明似是不久前的事,却又似过了许久一般。   她同钱誉似是认识了许久,细下想来,却也不过月余。   白苏墨轻叹,这便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想起钱誉明日要去容光寺,后日才会回京,她明后两日都在宫中,时间倒也会过得快,等大后日便又可见到钱誉了。   她心中还是忍不住欢喜。   外阁间,流知还带着几人在忙碌。   外阁间的灯光透过帘栊露了不少到内屋来,白苏墨翻来覆去,许久才入睡……   ******   寅时三刻,流知来唤她起身。   她只觉眼睛都还睁不开,意识也尚不清楚,却知晓眼下便是爬也得爬起来。   等入了浴桶,温热的水浸入肌肤,暖意才似是顺着肌肤深入四肢百骸,白苏墨的睡意才慢慢消了去。   清然苑中已开始忙忙碌碌。   缈言伺候她洗漱,在耳房都能听到流知,宝澶,胭脂和尹玉,平燕几人的声音,想起这几个人昨夜比她睡得更晚,今日起得更早,白苏墨心中不免轻叹,回回遇到这样的宫中盛事,其实最辛苦的还是她们几人。   待缈言扶她起身,平燕来帮忙给她擦拭头发。   虽忙碌了些,但又流知看着,一切都有条不紊。   而后更衣,穿鞋,流知亲自给她梳头,上妆。   等一身孔雀蓝的玉织锦缎料子上身,宝澶,尹玉几人都僵住。   缈言叹道:“小姐是越发好看了。”   白苏墨看向镜中,一身孔雀蓝的衣裳确实趁得她肤如凝脂,再加上这身衣裳的剪裁和手工都极好,穿在她身上尤其出挑。   宝澶眸间抑不住笑意:“小姐,这还只是孔雀蓝呢,若是等我家小姐出嫁的时候,装一身大红色的嫁衣,再花上新娘妆,定是美极了。”   几个丫鬟竟会跟着点头。   “行了,快到卯时三刻了,流知。”白苏墨同她道。   流知上前,还剩头面没有带上。   宝澶几人都在身后偷笑。   不多时,流知还在插簪子,听苑外脚步声,尹玉去迎,片刻才又来了内屋:“是表公子来了,说来接小姐一道。”   “正好。”白苏墨调了调耳环位置,先前有些歪,眼下正好。   平燕撩起帘栊,白苏墨出了内屋,朝苏晋元道了声:“走吧。”   苏晋元怔住:“哇~”   白苏墨牵起他衣袖便往外走:“走了,迟了。”   身后的丫鬟们笑作一团。   今日要在宫中站许久,马车便是直接开到苑中来的,能少走一些便是一些,马车先到了清然苑,而后再去月华苑接上国公爷,再出府。   苏晋元扶她上马车,目光还是未从她身上移开。   待得落座,马车缓缓驶离,苏晋元才道:“啧啧,可惜了,钱誉今日是见不到了。”   谁晓得他忽然来这么一出?   白苏墨好笑。   苏晋元笑道:“也不知钱兄交了何等好运,竟会得了我姐芳心?不过姐,你今日可真是好看,稍后入了宫,怕是要让旁人移不开目来!”   白苏墨依旧一记敲在他头上,苏晋元喊疼。   白苏墨睨他。   正好,马车停在了月华苑门口。   苏晋元惯来会讨国公爷喜欢,便下了马车,亲自扶国公爷上来。   “爷爷。”白苏墨招呼。   国公爷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这才在马车中落座。   苏晋元见国公爷似是有话同白苏墨说,便去了车外和车夫共乘。   马车驶出国公府,国公爷果真漫不经心道:“那个钱誉,我昨日见过了……”   这还是这几日来,爷孙两人头一回说话。   爷爷的脾气白苏墨又不是不知道,哪好意思多问,只得眼巴巴看他。   国公爷瞥她一眼,不置可否,却是道:“爷爷邀了他后日来观骑射大会。”   白苏墨其实已经知晓,只是此事还不能表现出来,便问道:“为何要邀他参加?”话里话外,都透着隐约的担忧。   国公爷轻哼:“让钱誉来长长见识也好,若是连这都没胆量来,日后岂不会被人笑话了去?”   白苏墨稍许埋怨:“他若是去了,旁人邀他骑马射箭,他应或不应才都是笑话。”   “哟!”国公爷遂也不满:“笑话又如何?我若真寻个商人做我的孙女婿,我就不遭人笑话?你眼下就担心他遭人笑话,没想过你爷爷遭人笑话?”   言外之意,这胳膊肘往外拐得!   白苏墨忽得语塞。   似是,还真有几分道理。   白苏墨遂又语气软了下来:“爷爷……”   国公爷最是怕她撒娇,白苏墨这声“爷爷”一唤,国公爷语气似是也缓和下来:“不过,这钱誉眼下看着倒也还好……”   国公爷言罢,转眸看她:“眼光还不差……”   白苏墨笑笑:“爷爷可喜欢他?”   “喜欢?”国公爷又是一声轻哼,“喜欢谈不上,爷爷见过的年轻后辈多了去,他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差,勉强能入眼。”   白苏墨是最知晓国公爷性子的人,国公爷如此说,白苏墨便也笑:“能得爷爷这句‘勉强入眼’已是不易,想来京中也没几个人能有此殊荣,看来没少讨爷爷喜欢。”   左一个钱誉,右一个钱誉,国公爷是心中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国公爷不做声了。   白苏墨知晓在爷爷这里得了便宜,也不多言其他。   国公爷正好又道:“我今日不会在宫中久待,稍晚些,你同晋元一道回来。”   白苏墨应好。   像太后寿辰这样的大事,爷爷都会去宫中照面,但等晚宴差不多时便会离开。但晚宴开始得早,结束后还会同太后在厅中说话,看歌舞,时间便长了。   爷爷先回去,稍后还会再有马车来接。   “少饮酒。”国公爷叮嘱。   白苏墨颔首。   ……   不多时,马车便行到了外宫门处。   宫中有三道门,外宫门,中门和内门。   外宫门可乘马车进入,到了中门便要下马车步行,等到内门女眷便要去后宫,而男子去前厅,届时便要分开。   白苏墨撩起帘栊,外宫门外已开始排起了长长的马车队伍。   国公府的马车,侍卫都认得。   远远的,便有守宫的侍卫上前,在马车外拱手问候:“国公爷!”   “嗯。”国公爷应声。   侍卫又朝车夫道:“随我来。”   国公爷在朝中颇有威望,眼下国公府的马车到,自是不必同旁的官宦人家马车一道在外宫门处等,侍卫直接领去了前方。   见了是国公府的马车,也都纷纷让道。   此事苏晋元再坐在马车外便于理不合,这才掀起帘栊入内。   国公爷便朝他也道:“晋元,晚些时候你同苏墨一道回来,我让马车侯在中门处等你们。”   苏晋元鲜有入宫,不知其中缘由,但既是国公爷亲自交待,便也应声,反正有白苏墨在,稍后问她也是一样的。   言辞间,马车自外宫门驶入。   时值八月,天色亮得很早,眼下阳光便都有些耀眼。耀眼的阳光映在琉璃色的宫瓦上,略微有些刺人,白苏墨放下帘栊。   ※※※※※※※※※※※※※※※※※※※※   钱誉:听说夫人今日很美 第64章 风华绝伦   马车很快行至中门。   国公爷刚下马车, 便陆续有人上前招呼。   国公爷在京中威望甚高, 又是三朝老臣,虽说今日太后寿辰受邀入宫的皆非京中普通权贵, 但国公爷在其中也是颇受尊重的。   故而招呼, 寒暄,一道说话的都有。   白苏墨和苏晋元自然而然便走在了国公爷身后。   苏晋元悄声道:“早前不觉得,眼下入了宫才见得,这京中怕是人人都想巴结国公爷, 巴结不上,便是招呼一声都是好的。”   白苏墨朝他摇头, 并未应声。   幸好同爷爷离得远, 若是让旁人听见倒是不好。   苏晋元会意,当下便敛了声。   只是他甚少在京中露面, 眼下又与白苏墨走在一处, 举止还算亲厚,又同跟在国公爷身后,下了中门之后,四处都有好奇目光投来。   苏晋元轻声道:“我怎么觉得人人都在看我,我似是快成众矢之的了?”   白苏墨但笑不语。   苏晋元轻咳道:“看模样,我这是帮钱兄挡了多少眼刀啊, 你可得同他好好说说, 日后摸牌九时可需得让我几张……”   分明打趣话, 白苏墨梨涡浅笑。   这自然却亲近的一笑便更惹来更多瞩目, 这又是从何处来的世家子弟?!   早前一个褚逢程得了国公爷青睐, 时时处处都同白苏墨一处,好似一个巨大的巴掌打在这些京中年轻俊杰的脸上,这些京中子弟也不遗余力能泼脏水的泼脏水,能背后使绊子的使绊子,总归,这褚逢程总算是在国公爷面前失了势,灰头土脸得回西边去了。   眼下倒好,这又是谁呀,怎的早前没见过?   可又是国公爷从哪个缝里给拎出来的合眼缘的人物?   这一路上多是这般心思的人,也不怪苏晋元会觉如履薄冰。   在国公爷周遭定是都不敢说的,都要恭敬招呼,顺带多打量苏晋元和白苏墨几眼。白苏墨今日这声孔雀蓝的衣裳实在将她衬得太好看,她是这京中最美的姑娘,早前在这些世家公子哥心中便无异议,眼下更觉得璀璨夺目。   于是看向苏晋元的目光便更毒辣了些!   户部王尚书的儿子:【哪来的,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   付太尉家的公子:【就这样貌,气度,放在京中也普通得很,怎么就忽得得了国公府青睐了?】   禁军李头领的侄子:【哼!这狗屎运看你能走几天!】   禁军右前卫副使,郎俊:【白苏墨不是好姐弟恋这口吧……我艹,难怪我没机会……这形象都没选对。】   ……   白苏墨似是许久没有听到这些话了,今日在宫中,忽得又是开窍了一般,从身边走过的,面带和善笑意的,大凡她都能听上这几句。   只是平日里看着彬彬有礼的,英气十足的,煞气逼人的,各个见了爷爷和她都巡礼问候,心里则是花式‘问候’了苏晋元一遍。   白苏墨忍俊。   “笑什么?”苏晋元本就如坐针毡,她在一侧笑,他更觉几分紧张,故而问起。   白苏墨轻声道:“可记得早前同你说过的,我有时能听见旁人心中的声音?”   这时候白苏墨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苏晋元只觉有些慎得慌,“听见我的了?”   白苏墨笑不可抑,重复道:“看什么看,没见这么英俊不凡的?”   苏晋元想死的心都有了!   脸都涨红!   全然无法直视身侧的白苏墨了。   “……不带这样的,白苏墨!”苏晋元半晌才挤出这么一句。   白苏墨掩袖:“谁让你离我最近?我还不想呢,谁知不想听都不行的……”   苏晋元只觉心中抓狂。   恰逢此时,身边有旁的贵女结伴经过,同她招呼了一声:“苏墨。”   白苏墨笑笑。   旁人便又意味深长得看了苏晋元一眼,这才离开。   白苏墨却险些笑出声来。   “这回又笑什么!”苏晋元知晓自己方才根本没想旁的。   白苏墨忍俊,朝他悄声道:“方才那个高一些的是京兆尹的孙女,姓黄名雅兰,方才相中你了,想着稍后在殿中借由头来我这里打听你姓谁名谁……”   苏晋元嘴角抽了抽。   白苏墨又道:“方才矮一些的那个呢,是工部彭侍郎的女儿,名唤彭芝芝,先前是在想,黄雅兰定是相中你了,稍后一定要借机打趣她一翻。不过薛平素来是喜欢黄雅兰的,若是黄雅兰相中你了,她便有机会嫁到薛府去了……”   苏晋元脸都绿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苏墨笑:“不是你问我,我才说的吗?”   苏晋元恼火。   ……   不远处便是中门。   过了中门便是宫中的机要之地了,入宫之人都在排队等候盘查。   自中门前,男女便要分开。   男子入前殿,女子入后宫,先行拜谒太后和后宫嫔妃等。   白苏墨在中门前同国公爷和苏晋元暂别。   自眼下起,就要分开两处,晌午饭也是分开用的,要直至晚宴前才会在前殿汇合。   国公爷身边一直有人,白苏墨便叮嘱了苏晋元几句。苏晋元少有入宫,大凡白苏墨说的,他便认真听着,总归最重要的一条,多听,少说,跟在爷爷身旁便可。若是爷爷不在,便可去寻顾侍郎家的大公子,顾文。顾家同国公府交好,也是照应的。   苏晋元点头悄声道知晓了。   白苏墨这才朝国公爷福了福身,“爷爷,那我先去了。”   国公爷这才颔首。   白苏墨这才往女宾那方去,宫中内侍官见了是她,笑颜上前:“白小姐今日早。”   伸手不打笑脸人,白苏墨认得他是太后身边的内侍,“今日太后寿辰,应当早些来。”   内侍官伸手想请:“太后有吩咐,想先同白小姐说说话,老奴这就领白小姐先去。”   白苏墨微微笑了笑。   有太后跟前的内侍官领路,中门筛查这处便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又是白苏墨!旁人在这里等了许久,都比不过人家一露面的,太后身边的内侍官先前还臭着脸子,眼下便殷勤了!】   —— 此人朝她莞尔。   【真不知太后为何喜欢她?便是国公爷的缘故未免也太过了!想是早前是个聋子,太后自幼见着心疼,这自小看着长大的,便也比旁人更亲厚几分。】   —— 此人低头,避过她目光。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 此人朝她热忱招呼,白苏墨!   倒是从沈怀月身旁走过时,沈怀月并未多看她,【白苏墨自小到大都听不见,怕是吃了不少苦,终是能听见了,也幸得国公爷坚持,也是个好福气的……】   白苏墨迟疑看她。   沈怀月是鸿胪寺少卿的女儿,她同沈怀月平日少有照面过,也甚少有过交集。   却没想到,这一长串人群里,唯独她一个表面看似冷淡,却没有冷嘲热讽。   她忽得心底坦然。   其实,旁人猜也猜不到的,太后对她好,是因为外祖母的缘故。太后与外祖母曾是闺中密友,太后回回见了她都要问起外祖母近况罢了。   这京中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的人多了去,哪有这么多张嘴,逢人便说?   她早前是听不见,便心不烦。   眼下心底能听见了,反倒更释然。对她孰好孰坏,一眼便能看得明白了,更不用枉费功夫去应对不相干的人。   白苏墨脚下微顿,却朝沈怀月道:“怀月,你这双耳环很是别致,是在何处做的?”   这周遭都静下来,纷纷朝她和沈怀月看过来。   鸿胪寺少卿在朝中算不得显赫权贵,沈怀月也算不得这群贵女中出挑的,白苏墨主动寻人说话,似是在京中还少见得很。   唤得还是一声“怀月”……   也不知沈怀月是何时巴结上白苏墨的?!   众人面面相觑。   沈怀月本也不是一心攀附的人,早前同白苏墨只说过一句不浅不淡的话,也不知眼下为何要问她,许是,真喜欢她这双耳环?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沈怀月不好耽误,应道:“清桂坊。”   贵女中便有几人没忍住笑出声来。   都晓京中头面做得最好的是琉璃坊,这回是太后寿辰和中秋宫宴撞一处去了,普通官宦人家的单子琉璃坊根本都不会接,这鸿胪寺少卿便是这所谓的普通官宦人家。所以,是琉璃坊没有做,这才去寻了清桂坊的!   沈怀月垂眸。   白苏墨便笑:“早前倒是不知道清桂坊的手工这般好的,可能同我说说是哪个师傅的手艺?”   白苏墨这话一出,周遭便都楞了。   内侍官果真道:“沈小姐请一道来吧。”   太后要见白苏墨,总不好让她二人在此处将清桂坊的来龙去脉都问清楚再入这中门,那也只有让她二人一边走一边说。   内侍官对这沈怀月并无多少印象,但傻子也知晓白苏墨这是在帮衬沈怀月啊!   今日是太后寿辰,太后殿中定然来许多人,这大多都是奔着在太后面前露脸去的。白苏墨这样的自是不必说了,可像沈怀月这样家世的,兴许太后她老人家都记不住,也对不上号,更勿说露面了,这一整日怕都要呆在角落里。   可她若同白苏墨一处就不同了,就说眼下吧,便早这身后许多人进去,又同白苏墨一起,兴许还能同太后说得上几句话的,那日后在太后面前这身份便不同了。   内侍官心知肚明。   这旁的贵女心中也嫉妒得很!   沈怀月倒是迟疑了一分,可见白苏墨笑笑,内侍官又在催,不去便才是托大了。遂才上了前,同白苏墨一道,这盘查处便像走马观花似的,片刻就放二人入了中门。   太后身边的内侍官相迎,盘查处无非做了个样子,谁也不愿得罪太后和国公爷不是?   于是中门外的一众贵女眼中皆是羡慕之色,也不知这莫不起眼的沈怀月是交了什么好运!   内侍官在前,白苏墨同沈怀月在后。   “你为何要帮我?”沈怀月问。   看来这沈怀月并不是个糊涂的,白苏墨笑笑:“你人好啊。”   沈怀月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白苏墨又道:“我是真想问问你的耳环是哪个师傅做的……”   如此,沈怀月的尴尬忽得少了几分:“你若不嫌弃,我晚些让人做一对,给你送来?”沈怀月试探着看她,心里也想着这样一双耳环,白苏墨不一定能看上眼。   白苏墨却颔首:“好呀,那你这人情我先欠着,改日再还。”   沈怀月愣了愣,既而笑笑。   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是京中贵女里最尊贵的一个,平日里少有见过她同顾淼儿和许雅之外的人在一处过,却没想到她也待人亲厚。   沈怀月心中有些发怵,她从未在太后面前说过话,可会失了礼数?   白苏墨却似恰好道起一般:“对了,你别怕,太后人很随和,她若问你话,你应便是了。还有,太后人和善,尤其喜欢笑的姑娘。”   沈怀月感激一瞥。   两人都笑了起来,结伴往太后的凤暖殿去。   ******   再说男宾处。   这一路走来,不少人都见了国公爷带了白苏墨同苏晋元一处。   等入了中门,在偏厅外的花苑候着时,也就三三五五都在议论此事。今日已听不少人都在说起此事,但因得都不知晓苏晋元姓甚名谁,是从何处忽然冒出来的,便都在相互打听底细。   言语间时有轻蔑。   许金祥正同沐敬亭一处,自是没有参与。   沐敬亭离京三年,并不想引人注目,此番来得便早,没有同国公爷几人遇见。而眼下,在偏厅外的花苑亭中落座,周遭的人似是都在议论同白苏墨一处的男子。   许金祥也不觉将目光投了去,可人还未到,他也猜不到国公爷又是给白苏墨相中了哪家子弟?   这苑中都在议论纷纷,许金祥自是也按耐不住:“你可听到了风声?”   沐敬亭也摇头。   不多时,听一侧的人说了声:“来了来了。”   又有先前没注意的人应和道:“走,去看看。”   许金祥好气好笑。   转眸,却见沐敬亭神色淡然,似是并无多少兴趣。   许金祥挑眉:“你真不操心?”   沐敬亭正欲开口,眸光却停住。   只见苑门口,国公爷领了苏晋元进来。   国公爷自有威严,苑中后辈见了都相继拱手问候,国公爷只是颔首,也未应声,旁人便在身后纷纷将目光投在他身侧的苏晋元身上。   举手投足间,确实同国公爷亲近!   这人是谁!   ……   许金祥同沐敬亭是在角落的凉亭处小歇,国公爷脚下生风,走得是中间的大路,也并未将目光投向此处偏僻之地来。   “你可认得?”许金祥也没报太大希望。   沐敬亭却淡淡应道:“认得。”   “哟!”许金祥意外,“你还真认得啊!果真是国公爷的学生!”   沐敬亭轻笑:“那是苏晋元。”   一看许金祥表情便知他是全然不知的,沐敬亭笑着摇头:“苏晋元是白苏墨的表弟,同国公爷也算沾亲。”   白苏墨……表弟?   许金祥轻哼一声,那先前众人猜测的岂不都滑稽了?!   沐敬亭道:“你早前不是说梅老太太入京了吗?苏晋元是梅老太太的心头肉,走何处都带着,此回应当是同梅老太太一道入京的,眼下便同国公爷一道入宫来见世面来了。”   许金祥笑不可抑。   还都在打听苏晋元是哪家权贵之后?   人家是白苏墨的表弟,这便让那些背后觊觎的笑掉大牙了。   “不说他了。”许金祥这才朝沐敬亭道:“对了,你的腿怎样,今日从中门一路走过来,虽是走得慢了些,这路途也不算近了。”   沐敬亭笑笑:“觉得正好,刚有些吃力便寻了这处凉亭歇息,应当无事。”   许金祥看了看他,叮嘱道:“眼下还不是逞能的时候,总归今日在太后面前露个面便是了,日后有的是机会。若稍后真有不适,便提早离开。”   沐敬亭笑笑。   许金祥一语见地:“反正明日也是要入宫的,这两日在宫中,总能见到白苏墨。”   沐敬亭刚端起茶盏,手中便是一滞。   恰好周遭有人经过,那人先前还以为看错,后来,便似是认出了沐敬亭来:“沐……沐……沐敬亭,你回来了?”   谁见了沐敬亭不意外?   他早前可是国公爷的学生,最受国公爷青睐,整个京中都没有人比他风头更盛!   就连安平郡王都主动上门提亲。   沐家那时候的风光,京中一时无二。   若不是……后来沐敬亭坠马,将一双腿摔断了,许是早已是这京中禁军头领的位置了。   沐敬亭腿断后,安平郡王上门退亲。   听闻沐家面上无光,便请调迁出了京中。   眼下,竟在太后寿辰见到沐敬亭?!   莫非,他的腿……好了?   这可远比见到国公爷身边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白脸小生不同,这才是京中的大事!   沐敬亭回京了,似是腿脚还好了!   这第一人见到,不出片刻,便传遍了苑中。   不少人都寻了来看他。   沐敬亭早前一身风光,风华绝伦,却不似旁人目光生在头顶上,这京中见不惯他的人虽然不少,但同他君子之交的人更多。   眼下,来看他的,他竟能逐一叫出名字。   来人无不欣慰。   但见他同许金祥之流一处,又觉心中几分忌惮。   总觉得,他此番回京似是与早前不同了。   只是不知再见安平郡王可会尴尬?   但再一想,此番安平郡王似是没有入京参加太后寿辰和中秋宫宴,竟真的避开了,也都替沐敬亭捏了把汗。   “敬亭兄此番是在京中长住,还是呆上些时候?”也有好奇者相问。   沐敬亭笑:“长住。”   这便更做实了旁人的猜测。   沐敬亭是真的回京了!   旁人难免会多看他的腿几眼,许金祥在一侧有些忍不住,沐敬亭却不算在意。许金祥终是忍不住,扶了他起身,他才在众目睽睽下,同许金祥一道离开。   沐敬亭的腿好了!!   不多时,这整个宫中都知晓了。   便另寻了安静之处。   “对了,有一事我尚未同你说。”许金祥似是先前就想了许久。   沐敬亭看他:“那便说,你自先前就犹疑不定,我还以为是遇到了何事,看来此事是同我相关。”   他分明是打趣话,许金祥却轻叹一声,转眸看他:“敬亭,国公爷前两日在府中见了一个叫钱誉的人。”   “哦?”沐敬亭惯常笑笑:“倒是忘了你连这些都能打听得到?”   许金祥脸上却无笑意:“沐敬亭,我是听说国公爷同这个叫钱誉的,在一处饮了许久的酒,而后又单独在苑中散步说话,还邀了他去后日的骑射大会,你就不觉得蹊跷吗?”   “钱誉?”沐敬亭不记得印象里有这么个名字。   许金祥悄声道:“此时旁人不知晓,我却是知晓的,你可还记得我早前同你说起过,褚逢程用马蜂窝设计白苏墨一事?”   沐敬亭点头。   许金祥道:“当时白苏墨落水,将白苏墨从水中救起来的人,便是方才说的这人,钱誉。若是换作旁人,出了这样的事早就赖上国公府了,但这钱誉厉害得很,半分没有声张,就似根本没有此事一般。他不过是一个商人,好端端的,国公爷为何要见一个商人,还同他饮了许久的酒,你不觉得奇怪吗?”   沐敬亭不置可否。   许金祥道:“我还打听到,钱誉眼下就住东湖别苑,也就是国公府对面,这东湖别苑便是白苏墨让人寻给他的!”许金祥叹道:“千算万算,就是连早前的顾阅我都算过了,怎么算漏了这个钱誉!”   许金祥朝沐敬亭道:“这个叫钱誉的商人,除了是个商人身份之外,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我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儿呢……”   沐敬亭敛了目光,却道:“苏墨的事情,自有国公爷做主,国公爷是心中有数之人,岂会胡来?日后不必同我说了。”   沐敬亭拍拍他肩膀,似是不想多言此事,便干脆往前走。   许金祥追上:“沐敬亭,你是真认怂了还是如何?难不成在国公爷心里,你连个商人都比不过?!”   沐敬亭驻足,眸色黯沉。   ※※※※※※※※※※※※※※※※※※※※   好困,去睡了,希望明天早更,放男主出来,, 第65章 愿与她相濡以沫   沐敬亭回眸看他:“金祥, 我与苏墨并非如你所想。这些年我托你照顾她,是因为我心中挂念她,日后别再说此番话了。”   许金祥语塞:“你……”   沐敬亭已转身。   自从此次回京后, 他就有些开始捉摸不透沐敬亭的心思,早前的豁达恣意去了何处!原本就话少, 眼下更不知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皇帝不急, 急死太监。   他如今却成了这太监不成!   许金祥心头有几分恼意。   可待得见到沐敬亭走远,方才诅咒发誓再不多管闲事的某人, 还是头皮一硬跟了上去。原本腿脚便未好利索, 他若再是不管, 怕是便没人管了。   “这辈子怎么摊上你这么个朋友。”许金祥佯装恼怒。   沐敬亭却笑。   许金祥恼火摇头:“别冲我笑。”   沐敬亭便果真转向另一侧笑了。   许金祥无语。   片刻,才彻底败下阵来,问道:“你腿怎样?”   沐敬亭应道:“将就。”   “将就?!”许金祥好气好笑。   沐敬亭才叹道:“早前还是高估了自己,稍后歇一歇,不四处多走动, 应当还可以撑到晌午后。只是晌午过后, 怕是就要出宫了。”   许金祥唏嘘:“都什么时候了,还逞能?届时我陪你一道。”   沐敬亭摇头:“今日不可。”   许金祥抬眸看他。   沐敬亭轻笑:“你何必揣得明白装糊涂?朝中上下皆知晓, 明日中秋宫宴上, 太后和陛下便会定下东宫太子妃人选,赐婚之前, 任何变数都有可能, 你此时应当陪在许相身旁。”   许金祥眸间微滞。   沐敬亭轻拍他后背:“走吧, 晌午过后我会提前拜谒太后, 届时我爹会亲自送我出宫,无需担心。”   今日是太后寿辰,沐敬亭入宫自是来拜谒太后的。   许金祥只得颔首。   ******   凤暖殿正厅中,已有妃嫔和公主们陪在太后身侧。   太后今日大寿,普天同庆,这后宫各个都使了浑身解数来逗太后开心。白苏墨和沈怀月到的时候,也不知厅中谁人说了打趣话,太后正同厅中的妃嫔和公主们笑作一团。   白苏墨和沈怀月上前,行大礼拜谒,恭祝太后福寿绵长。   “苏墨来了?”太后待她亲厚,“到哀家这里来。”   白苏墨便上前。   厅中都安静下来看她,纷纷投了目光看她。   她在京中本就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只是早前听不见,也多以素雅见人,在人群中乍一看便不显得光彩夺目,也是性子使然。   而今日这身衣裳,又是恰到好处。   既不张扬,却越打量越有味道。   竟让人有些隐隐移不开目来。   这厅中还都是些女子,若是男子见了更怕是动心。   这正厅中便各怀心思。   【早前听不见,还稍觉有些木讷,眼下确是机灵了许多……】   【是幅好颜色,也不知会配京中哪家儿郎?】   【这身孔雀蓝的玉织锦缎料子一看便是宫中贡品,不仅颜色纯正,且刺绣平整,放在贡品中都算是拔尖的,太后竟舍得赏赐给了白苏墨!】   【衣裳手工倒是不错,也别出心裁,比宫中那些个做衣裳好多了去的,晚些寻白苏墨问问,看看这身衣裳是哪儿做的?隔几日将做衣服的人唤进来,正好置几身秋衣,也好与众不同些。】   【啧啧,女大十八变,白苏墨是越生越美了,只可惜国公爷没生这心思,否则东宫这头甄选太子妃一事哪能拖这般久?】   【她旁边那人是谁,怎么眼生得很?】   ……   白苏墨七七八八听了些去。   只是这厅中人实在多,她便是听了去也无法一一对应得上,所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没往心里过。   恰逢太后看了看她身侧的沈怀月,应是也没想起来,才问道:“这是?”   一侧的王皇后解围:“可是鸿胪寺卿沈毕的女儿,沈怀月?”   王皇后有些许印象。   沈怀月叩首:“沈怀月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太后亲切笑道:“都这么大了,抬起头来,哀家看看。”   沈怀月择善而从。   太后便朝王皇后道:“模样倒是乖巧可人。”   太后开了金口,王皇后和旁的妃嫔也跟着赞许。   沈怀月微微红了脸。   太后笑道:“起身吧,日后常来宫中走动。”   “多谢太后。”沈怀月唇畔勾勒。   厅中陆续有旁的贵女来,太后伸手唤她二人起身,“去苑中同小姐妹们说说话去吧。”   白苏墨和沈怀月谢恩。   临行前,正好抬眸,目光与王皇后对上。   王皇后正好一脸嗟叹模样,【我儿若是能娶白苏墨多好,国公爷日后必成助力,白家又无旁的兄弟,日后也断无外戚之忧,究竟是可惜了……不成!今日需再同陛下商议此事,问问宁国公意思,也先探探白苏墨口风再说……】   白苏墨吓得赶紧拉了沈怀月离了厅中,往凤暖殿的花苑中去。   白苏墨心中暗暗庆幸,也亏得爷爷没有存这样的心思。   快步到苑中,沈怀月才问:“你先前这般怕做什么?”白苏墨是扯着她的衣袖,健步如飞离了厅中,沈怀月又道,“不知晓的,怕是还以为你在厅中犯了什么事一般……”   沈怀月这也真是有意思的性子,白苏墨打趣:“怕她们给我指亲呀!”   沈怀月便也跟着笑起来。   由得如此,两人似是亲近了许多。   凤暖殿住的是太后,凤暖殿的后花苑便造得很大,供太后日常散步赏景用。眼下时间尚早,苑中来的人还不多,一路上也多是宫人在行礼招呼。   “你早前可有来过凤暖殿?”白苏墨问。   沈怀月摇头:“我爹是早几月才入京,授鸿胪寺器官衔的,我也是第一次入宫。”   难怪她对沈怀月印象不深,才入京几月,还不一定能缝到入宫拜谒的机会,见面的机会也自然少。   “我家早前住在华城。”沈怀月似是拿她当朋友,“入京了几个月还未多习惯。”   “华城?”白苏墨忽然笑了:“可是与西秦交接的边陲重镇,华城?”   沈怀月眼前一亮:“你竟知晓?”   她还以为在这些京中贵女眼中,应对华城一无所知才是。   白苏墨就笑:“我有个朋友是燕韩国中之人,我早前在他那里翻了几本描述临近诸国风土人情的册子,在书上见过的。苍月同燕韩并不接壤,从苍月去到燕韩需要途径西秦,这华城便是苍月与西秦交接的边陲小镇,故而有些印象,但书中提及不多,我也只知一二,今日听你说起华城,才忽得想起来。你竟去过燕韩?”   沈怀月点头:“去过,早前同爹爹一道去了的。”   白苏墨笑:“那下回抽时间,你可得好好同我说一说。”   沈怀月应好,又道:“早前去到燕韩国中时正好买了两本图册子,详细得介绍了燕韩国中各地的风土人情,当时正好留了两本,下回见你的时候,捎一本来。”   白苏墨眸含笑意:“那我先谢过。”   沈怀月也莞尔。   白苏墨又忍不住打量她:“你年纪应是比我还小,却连燕韩都去过,可是也去过临近诸国许多地方?”   她忽得想起了钱誉,似是也是如此。   沈怀月点头:“是啊,爹爹外出事,娘亲和我便都一道跟着,爹爹去到何处,我们便去到何处,去了不少地方。”   “真令人羡慕。”白苏墨喟叹。   沈怀月却道:“旁人对爹爹多有诟病,说他不应当终日带着我和娘亲四处乱跑,应当让娘亲在家中相夫教子,让我在家中潜心做女红。”   白苏墨轻叹:“那是旁人羡慕罢了,羡慕得多了,吃不到的葡萄便是酸的了。”   沈怀月唇瓣勾了勾:“白苏墨,你真与想象中不同。”   国公爷的孙女,似是应当一板一眼。   白苏墨笑:“没什么不同,我便是这旁人。”   沈怀月噗嗤笑开。   ……   两人又在苑中走了些时候,越觉聊得投机。过了许久,苑中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白苏墨才听身后有人唤她:“苏墨!”   这声音一听便是顾淼儿的,白苏墨驻足:“今日倒是晚?”   顾侍郎同爷爷一样,惯来喜欢赶早。   今日还是太后寿辰,顾淼儿不应当来得这么晚。   她早前在苑中都寻了一圈了,也未寻到她。   顾淼儿便叹:“也不知怎么的了,马车竟坏半途了,幸好还赶上了,若是再晚些还不知如何是好。”   顾淼儿见她身侧的人有些眼生,稍许,才认出来:“沈怀月?”   顾淼儿性子外向,也活泼热忱,沈怀月她早前也是认识的,只是没想到她怎么会同白苏墨一处。而沈怀月也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见顾淼儿似是有话要同白苏墨说,便寻了个由头到一侧喂鱼食去了。   顾淼儿果真上前:“你方才可有见到许雅?”   白苏墨摇头。   她今日确实未曾见到过。   顾淼儿牵了她到更偏的一侧,悄声道:“我刚才见到她了,可有些不对劲儿,一直躲在假山后面偷偷摸眼泪呢……”   白苏墨也意外。   顾淼儿不放心:“今日可是太后寿辰,不会生出什么乱子吧?”   白苏墨未置可否。   许雅的事,她哪里会知晓?   顾淼儿又道:“苏墨,我总觉的许雅那边怕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先去那头看看,晚些再来寻你。”   她是担心出事。   白苏墨颔首。   ******   时间很快便到了晌午,中途也未见顾淼儿折回。   苑中不少人同她亲切招呼,都说她能听见了,这是她能听见之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也要亲自证实一翻不是?   自是不少人感慨,还有不少人心头是酸的。   早前总觉得她生得好看,又是国公爷的嫡亲孙女,在京中贵女中是头一份的荣宠,就连太后和陛下都待她亲厚,可终究是个耳朵听不见的。这京中贵女中酸楚的人便不少,觉得白苏墨再如此又如何,不过是个聋子罢了,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遂也心安理得。   可这白苏墨忽然能听见了,见不得人好的便忽然多了起来。   就连早前待她还算和善的,也都悄悄变了目光。   所以她早前才说人人待她和善,她也不必奉承不喜欢的人。可眼下,似是便由不得自己,都晓她能听见了,便是不喜欢的人上前招呼了,她也不能同往常一般装作听不见,面上还需挂得住。这一上午下来,反倒比早前累。   只是有一事,中途听人说起见到安平郡王的女儿,安平县主付婉珊了。   白苏墨怔住。   早前敬亭哥哥坠马,安平郡王上门退亲。   虽说京中都晓其中缘由,可这亲早前是安平郡王亲自上门提的,后来敬亭哥哥出事,安平郡王便舍不得将女儿嫁到沐家,又亲自上门将亲退了,可始终是件不怎么光彩的事。往后三年,安平郡王父女都少有入京,也甚少听到安平县主的消息。   眼下风声才过,早前也并未听说安平郡王此番会入京给太后拜寿亦或参加中秋宫宴,付婉珊怎么会来?   自旁人口中听来,白苏墨也错愕。   可在苑中并未遇见付婉珊,白苏墨也不知真假。   便想起早前沐家同安平郡王府定亲时候,她曾扮作小厮,跟在敬亭哥哥身后见过安平县主付婉珊。   印象中,付婉珊有些怕羞,见了敬亭哥哥会不时脸红,脸红的时候便会低头,低头就不说话了。   她事后还同敬亭哥哥说,未来嫂子好怕羞。   沐敬亭当时便笑,你这颗脑袋里终日都在想些什么。   她扶了扶头上的帽子,扮作小厮时需得带帽子,沐敬亭笑不可抑。   后来婚期渐进,她还给安平县主绣了和荷包,做恭贺之礼。   沐敬亭显她绣得丑,最终也没送出去,被他扣下了。   再后来,正月时,安平郡主带付婉珊入宫拜年,她还曾在宫中见过付婉珊,付婉珊见了她,一脸惊异,你不是……那个小厮吗?   她尴尬笑道,我同敬亭哥哥家的小厮生得像!   付婉珊哪能不明白,不过由得如此,两人还曾在一处说过话。   末了,她还提前预祝他们新婚顺遂,百年好合~   付婉珊羞得脸红到了脖子根。   事后,她同敬亭哥哥说起此事,他好气好笑,白苏墨,我真谢谢你!   她笑嘻嘻道,不客气!   ……   似是都是许久之前的事。   白苏墨忽觉风沙迷眼。   可这深宫内苑里哪有什么风沙?   白苏墨敛眸,修长的羽睫倾覆,掩了眼中情绪。   恰逢太后身边的女官唤入正厅午宴。   午宴就设在凤暖殿的正厅中,白苏墨和沈怀月到的时候厅中已经很是热闹了。   厅中的位置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女官领入后,殿中便有宫女分明领她们到各自位置,白苏墨便同沈怀月分开。   也不知是否是宫中女官知晓白苏墨与许雅,顾淼儿交好的缘故,三人的座位都是安排在临近的。白苏墨的位置在顾淼儿一侧,顾淼儿的位置在白苏墨与许雅之间。   许雅余光瞥过她,并未招呼。   她也未多看,只是真如顾淼儿先前说的,眼眶都隐隐是红的。   白苏墨目光瞥向顾淼儿。   白苏墨和许雅是未说话的,只是各自同顾淼儿说上一两句,旁人许是觉察不到,但顾淼儿多少有些尴尬在里头。   片刻,白苏墨果真在人群中见到付婉珊。   付婉珊似是也在看她。   她目不转睛,付婉珊却似心头有愧般,低下头去了。   白苏墨端起酒杯,似是没想旁的,便一饮而尽。   顾淼儿扯她衣袖,“这才是午宴,喝这么急做什么?”   许雅也瞥目过来。   白苏墨应道:“有道理,不喝了。”   顾淼儿这才松了口气。   另一头,许雅也端起酒杯,一口饮了。   顾淼儿又兼顾那头去了:“你也喝这么急做什么?”   许雅却道:“有烦心事。”   顾淼儿扯她衣袖:“今日是太后寿辰,可仔细了说话。”   许雅才噤声。   总归,这场午宴,场中有歌舞,此处洋溢喜庆气氛,白苏墨在其中逢场作戏,心底却欢喜不起来。   正厅中,太后和王皇后不时唤人到跟前说话。   明眼人一看便都是唤的东宫甄选太子妃的人选,仔细了瞧瞧,问些话,看看举止。但又不好做得太过明显,便又间杂唤了白苏墨,顾淼儿等人,太后今日对沈怀月有些印象,便也唤了沈怀月上前说话。   只是都见得许雅这幅模样,自是关切,太后心中却隐隐不喜,今日分明是她大寿,这哭红了眼的分明是不吉利,太后心中多有不喜。   白苏墨看在眼中,并未言何。   这一顿午宴便吃得味同嚼蜡一般。   ……   许久之后,午宴结束。   王皇后亲自搀扶了太后离开,先回寝殿休息片刻。   凤暖殿的花苑内已趁午宴时候搭了戏台子,太后寿辰,请了京中最好的戏班子来唱戏,年长一些的王侯夫人和诰命夫人都先去了花苑听戏,稍后等太后和王皇后来。   年轻些的便去了宫中的花园赏荷花。   晌午之前,都是男女分开,但自宫中花园赏荷花起,便凑在一处了,宫中就忽得热闹了许多。   午宴其间,许雅便提前离席,顾淼儿见午宴后她都未回,怕她出事,就晚些也离席去寻她。午宴结束,两人都未回来,白苏墨心底还是有些担心。   只是身侧沈怀月正好问:“明日中秋宫宴同今日可有不同?”   她早前并未来过。   白苏墨笑了笑:“私下说,其实白日并无多少不同,只是晚宴后,这花园中有游园赏月,还会设了花灯和字谜,同元宵有些相仿。只是彩头与元宵节的不同,求团圆的吉利兆头。若是能拔得头筹,还能亲自得陛下和太后嘉奖。”   沈怀月笑:“这嘉奖可是月饼?”   白苏墨颔首:“是,好大一个月饼。”   沈怀月笑开。   白苏墨又悄声道:“只是明日这彩头的寓意不同,东宫太子妃一位尚缺,明日的彩头应是留给太子妃做颜面的。”   沈怀月便懂了。   走了许久,有些乏了,便寻了偏僻之处的凉亭歇脚,免得旁人来扰。身侧便是大朵大朵的荷花,并着碧绿的荷叶,让人赏心悦目。   沈怀月凭栏眺望,此处到是赏荷花的好地方,竟误打误撞。   这宫中的荷花照料得极好,不似野蛮生长,别有一番景致。   白苏墨却在石凳上微微出神。   先前是在想付婉珊之事,而后又在想顾淼儿和许雅那端,最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荷塘中,目光便微微一滞,忽得想起在麓山莲池时,她同钱誉自湖心壁出来,他伸手牵她,并肩赏过的荷塘风景。   早前糟心的事似是才在心中稍稍退去,眉间留了一抹清浅笑意。   也不知钱誉在容光寺如何了?   ******   钱誉也微微出神。   今日来同舅舅道别,他隐瞒了燕韩宫变之事。一是此事自国公爷口中说出,坊间尚还不知晓,若从他口中传出,对国公爷便为不义;二是他也不愿舅舅担心,苍月与燕韩离得远,舅舅已非俗世中人,又岂会与他一道回去,可若是不回,便会一直记挂着。   还不如等此番回了京中,确定家中一切安好,日后再来苍月时同舅舅说起也不迟。   身侧,缘空大师唤了三声,他才反应过来,脸上歉意:“先前出神了,缘空大师莫怪。”   缘空笑容可掬:“钱施主可是有旁的心事?”   钱誉今日来寺中同他道别,早前来的时候,说是九月会离京,此番便说后日要走,他心中并非没有想过旁的。   钱誉心知肚明,便笑了笑:“舅舅,我此番先回燕韩,是因为心中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愿与她结发白首,相濡以沫。故想先回家中,同父亲和娘亲禀明,再来苍月国中提亲。”   缘空眼中微澜,但心中的担心却由得钱誉这番话放下,便笑道:“靳施主一直挂心,眼下算是心愿得了。”   钱誉心底微动:“这姑娘,舅舅亦见过。”   缘空微顿,既而笑容满面摇头,他如何猜?   钱誉却道:“白苏墨,舅舅可有印象?”   缘空笑容满面,既而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白施主乃良善之人。”   那便是舅舅也喜欢她。   钱誉低眉笑道:“舅舅,此事若定下,我日后带苏墨来容光寺看你。”   缘空大师但笑不语,望了望寺中日冕,却忽得道:“听闻今日是太后寿辰,寺中有人去宫中诵经,想必白施主也会入宫?”   钱誉颔首。   缘空便笑:“那钱施主不妨早些离寺,才过晌午,若是眼下离开,应当还能在入夜赶回京中……”   钱誉忍不住笑开:“还是舅舅知我。”   眼下离开,还能赶在入夜回京,见白苏墨一面。   舅舅先前便见他出神,不过没有言破罢了。   缘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那贫僧不留钱施主了。”   ※※※※※※※※※※※※※※※※※※※※   抱歉,更晚啦~么么哒   感谢想吃芒果沙冰扔了1个地雷   张了了啊扔了1个地雷 第66章 多事之秋   “咱们舅老爷还真是开明。”下山路上, 肖唐还在得意。   钱誉没有应声。   肖唐又道:“少东家要真娶了白小姐便好了, 便能时常来苍月国中看望舅老爷了。”   “是,你比旁人想得都深远。”钱誉等他, “怎么没见你操心生意上的事?”   肖唐嘿嘿笑道:“生意上的事有东家和少东家做主, 小的就是跑腿的,少东家有什么吩咐就尽管告诉小的,小的去做便是了,保准不会出岔子”   钱誉低眉笑笑。   肖唐看了看他, 悄声道:“少东家,还有些肿呢……”   钱誉一时没反应过来。   肖唐隐晦笑笑。   钱誉才忽得明白过来, 不由伸手摸了摸下嘴唇……   难怪先前舅舅会笑, 还告诉他若是眼下离开容光寺,还能赶在入夜回京。   钱誉有些奈何, 可片刻, 却又不经意间笑了出来。   肖唐见他笑,便也跟着笑起来:“少东家放心,这两日,在京中的诸多琐事便都交予小的便好,这一趟回了燕韩再来,少说也要八.九个月去了, 还不说中途有个年关要过, 这一趟时间便久了。少东家这两日还是多寻些机会见见白小姐, 旁的事情小的来打点便好了, 放心吧, 这京中就这么大点儿事儿,小的看着出不了乱子的。”   钱誉简直对他刮目相看。   肖唐又笑:“小的方才看见了,少东家在寺中请了串檀木香的佛珠,可是给白小姐的?”   钱誉眸间微滞。   肖唐一幅‘其实我已然看穿’的模样,叹道:“这佛珠请的好啊,既可以安神,保平安,还可让白小姐睹物思人……”   钱誉恼火:“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肖唐知晓他是恼羞成怒,便也不恼,又道:“是是是!可少东家,干嘛不把早前那串直接给白小姐?”   钱誉睨了他一眼,似是懒得搭理。   肖唐见好就收,也不多问。   恰好下了半山腰,肖唐先去取寄存在凉茶铺子的马车。   钱誉自袖袋中掏出两枚佛珠串看了看。确实都出自容光寺,连材质,做工和外型都一样,也都在佛祖面前开过光,求平安。唯一不同的是他早前的那串佛珠稍大些,一看便是男子随身携带之物,放在苏墨那里怕是不便。   而另一串则更小,一看便是给姑娘家的。   钱誉唇畔微微勾了勾,扬起一抹如水笑意,想起早前在娇城分别时,她言之凿凿:“可懂礼尚往来?”   骄城去麓山湖的路上,苏晋元伤了腿,他替苏晋元上药,她递了枚帕子给他擦手,他一直留在身边。   她是借此生事。   但她哪里是要他还手帕!   她想要的就是他随身带的那串佛珠串,他心知肚明,却佯装不察。   谁想白苏墨果真恼了,狠狠咬了他的肩膀。   他疼是疼,心底却甘甜似蜜。   他心底一直是记着那串佛珠子的。   但他的那串佛珠子如此显眼,一看便是男子之物,她如何好带在身边?   他今日到容光寺,特意在佛祖面前请了一串小巧精致的佛珠串,她便日日都能见,日日替他护她周全,保她平安。   ……   片刻,肖唐驾了马车来。   钱誉今日应当心情很好,竟没有入马车内,而是和肖唐并驾共乘。   肖唐见他春风满面,似是有说不尽的风华在心头。   “少东家,小的记得早前曾听二公子说起过,他想来白芷学院读书,当时东家和夫人说他尚年幼,苍月国中又只有舅老爷,舅老爷又多有不便,二公子一人在苍月国中,东家和夫人又不放心,这回好了,日后可请白小姐帮忙照看了。”肖唐口无遮拦。   钱誉折扇狠敲他的头:“专心驾车,上回没见到国公府的马车折在路上?”   肖唐嘿嘿笑了笑,又道:“不过国公爷人真好,还特意同少东家说起燕韩国中局势,依小的看,此事十之八.九能成!”   钱誉看了看他,微微顿了顿,没有说话。   肖唐会错了意,国公爷告诉他燕韩国中局势是为了让他早些离开。   不过向来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若是真出了事,家中一定会想方设法送信于他,眼下应是还好。路途还有三两月,等回燕韩京中,局势应当都稳妥了。再加上国公爷给他的通关文书,这一路回程兴许不会太多波折。   肖唐又道:“少东家,原本夏姑娘是说这月二十六云墨坊开张,让少东家去剪彩,眼下看是等不到了,旁的招呼倒好打,夏姑娘这头,少东家可要亲自说声?”毕竟没有直接的生意往来,还指望云墨坊将布料推出去……   肖唐倒是提醒了他,钱誉颔首:“明日我们去一趟,同她说一声,这一去至少八.九个月,云墨坊的事顺了,德仪布庄和另外几家布庄的生意才好做。只是这几月货物运送肯定受影响,也需同这家布庄的东家打声招呼。”   肖唐也道:“少东家思虑周全。不过,小的听说,近来云墨坊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还未开张,单子都排得满满的,做都做不过来。夏姑娘是添了些人手,不过没添置太多,倒也勉强能应付。听店里的伙计说,夏姑娘的工钱开得好,做得多拿得多,做得好也拿得多,大伙儿干劲儿十足,还有不少鼎益坊的人在观望,若是这云墨坊能撑得下来,便也有不少人想来。”   钱誉瞥他:“你去哪里打听得这些消息?”   钱誉简直刮目相看。   肖唐道:“反正闲着无事,四处闲逛呗,少东家不是说过吗?这生意上的事左右不过金流,物流,信息流,旁的小的做不了,这最后一条还是能多打听的。”   “还打听到什么了?”钱誉鲜有朝他笑。   肖唐笑道:“说来东家怕是不会信,照说这苍月国中比我们燕韩大了不止一星半点,而且苍月向来是临近诸国当中的天.朝.上.国,临近诸国都要仰仗几分的,苍月国中的商贸也比我们燕韩国中发达得多,但小的近来在京中闲逛,发现一件趣事。少东家你猜怎么的?”   肖唐看他,他摇摇折扇,表示洗耳恭听。   肖唐道:“这苍月国中幅员辽阔,许多东西从边远的地方运来,到京中加价之后的价格,我粗略算了下,比从燕韩国中运来还贵不少……”   “哦?”钱誉示意他多讲。   肖唐道:“我们燕韩同苍月国中离得虽远,但总的来说路途平坦,而且一路上走官道也无风险。我们燕韩在苍月北部,苍月北部也产不少货物,但运送的时候要走山路,丘陵,其实成本和时间都远比自燕韩国中运来耗费更多,这还是粗略估计的。若是日后走顺了,每隔一段找当地固定的运输交给当地的人去做,许是成本还能再降些。我记得少东家说过,钱家手上不少生意若是能有更大的买家,我们自己的成本还可做得低上三四成,早前是燕韩国中吃不下这么多货物,可若是苍月的商路打通了,那我们的成本还是会大幅下降。”   “哟!”钱誉倒是惊奇,“今日太阳可是从西边出来了?”   肖唐嘿嘿笑道:“跟在少东家身边久了,自然而然懂了一些,东家向来保守,也只看中燕韩国中生意,此番若不是随少东家一道出来,真不知道有时别国生意倒比国中要好做,既不用杀价格,也不用顾此失彼,兴许日后这生意上的大头还会转向别国也说不定,所以,还是要动少东家一道,多出来四处看看,长长见识,亲眼见到的为真!”   钱誉收起折扇,“也不尽然。父亲经商几十年,形形色色的事情都见得多,也见过大风大浪。国与国之间的生意若是一帆风顺时还好,若是两国之间局势紧张,或是途径之处遭遇朝廷一时无法占压的流寇,亦或是别国国中局势动荡,那一段时间内,这一类的东西就戛然而止。钱家的根基在燕韩,不能动弹,才是立足之本。”   钱誉看着他,笑笑:“否则生意要是这般好做,岂不人人都来?”   肖唐早前倒是没想过。   钱誉又笑:“不过这段时间还是有些长进,不枉我带你出来一趟!”   肖唐也笑。   钱誉再是道:“你方才所说之事,我亦有想过。不过,不是想的将燕韩国中运到苍月,而是将苍月国中货物运到燕韩。”   肖唐眼前一亮。   钱誉道:“燕韩偏北,茶叶成色并不好,但就因得好成色不多,价格反倒更高,偶尔有一些苍月来的茶叶,价格也贵得离谱。若是将苍月国中的茶叶以大宗货物方式运到燕韩,倒不失为好法子。”   肖唐挑眉:“所以少东家昨日才去见余老板的?”   钱誉笑道:“试试水罢了,看看这一批怎么运何时,中途会到什么问题,最后的成本下来是多少,还有哪些坑要踩。应是等我们燕韩京中不久,这批货便会到,正好可以看看。”   肖唐笑:“我还以为少东家近日就挂念白小姐的事情,忘了旁的事……”   钱誉又一折扇敲上他的头:“专心驾车!”   肖唐遂不再开口了。   钱誉望了望远处,容光寺在京郊,正好可以瞥到京中小片景色。   眼下晌午已过,不知苏墨在作何?   ******   宫中花园,荷塘处。   白苏墨正专心致志看着凉亭中的石桌上。   石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树叶,分别代表了临近诸国。   沈怀月手中还有一枚花骨朵儿,先前是吹落了,她正好拾起来当‘车马’用。   “苏墨,你看。若是这朵花骨朵儿是自我们苍月国中出发的车马,我们有几条路都是可以到羌亚的。我年幼时随父亲去过羌亚,羌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国.家,它虽是个小国,却十分富庶。临近的燕韩,北舆,西秦几国都无法比拟,若不是国中太小,兴许比我们苍月还要繁华。”沈怀月将花骨儿放在代表羌亚的那片地界上。   白苏墨好奇:“为什么?”   沈怀月便笑:“因为所有中土和西域的通商贸易都会经过羌亚,羌亚是唯一的途径,往来商路交通都会经过羌亚,所以羌亚国中十分富庶。苏墨你看,这里就是羌亚,这边就是西域诸国。”白苏墨顺着沈怀月所指看去,确实见羌亚处于中土和西域往来的狭小地带上。   白苏墨微怔。   想起早前钱誉所说,日后想沿羌亚,去西域各国看看。   没想到今日竟会在沈怀月这里听见。   本是闲来无事,正好问起沈怀月她去过的临近诸国是何面貌,谁知沈怀月竟能信手拈来,是胸中有沟壑。尤其是说到各国地域不同,风土人情也大有不同时,都能随性说出一二,倒叫白苏墨微微有些出神。   沈怀月与京中这些贵女不同。   她有自己的眼界和见识,令人羡慕。   沈怀月则在一侧道:“其实在羌亚,通商贸易是国中税收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商人在羌亚国中很受尊重。”   沈怀月笑了笑,又道:“其实我也未曾去过西域,也想有时间去西域看看。只可惜西域路途遥远,中间又隔着一个羌亚,不知日后是否有机会。”   听这模样,似是些许遗憾。   白苏墨问:“怀月,到西域是否只有羌亚一条路?”   沈怀月颔首:“是。”   白苏墨莞尔:“兴许,未来可期?”   沈怀月微顿,既而笑若清风霁月:“借你吉言。”   两人都笑笑。   白苏墨正欲开口问燕韩之事,只听一懒洋洋的男声,慢慢悠悠道:“谁说去西域,只有羌亚一条路的?”   这处竟还有旁人!   白苏墨和沈怀月都吓了一条,不由环顾四周。   可这周遭早前就未见有人,先前也不见有人前来,这人是在何处?先前又偷听了她二人说话多久了去?   沈怀月心中有些发怵。   毕竟头一遭入宫,若非同白苏墨一处,又见周遭没有旁人,哪里会说夸夸其谈这么多?又涉及邻国之事,沈怀月是怕自己妄议牵连到爹爹……   但细下一想,却似也只是说了邻国的见闻,并未言及政治。   白苏墨只觉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似是在何处听到过?   可等出了凉亭寻,也未见到哪里有人。   沈怀月同白苏墨面面相觑,才听一侧的花丛里有窸窸窣窣的衣裳声音,紧接着才见花丛深处的叶子动了动,花丛也似是跟着悠悠扬了扬。有人撑手从花丛中坐了起来,一手挠了挠头上的叶子,一手清了清脖颈间的花土,既而又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伸,长声幺幺得打了个呵欠。   待得见得一脸错愕的沈怀月和白苏墨,这才又笑了笑,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托腮魅惑笑道:“还有一条路可通西域,姑娘,北舆南部十二城可同西域……”   一语言罢,白苏墨赶紧拽着沈怀月福了福身,道了声:“见过殿下,不扰殿下休息了。”白苏墨言罢,转身拽了沈怀月便走。   沈怀月不解,只听有人在身后懒洋洋道:“喂,白苏墨……”   白苏墨权当没听见,不搭理,还是拽了她继续往前走。沈怀月虽然认识白苏墨的时间不长,但知晓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做此事。   沈怀月便也未多问。   待得走出去许久,也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追来,又临到了花园中的大道上,忽然多了许多人在,白苏墨这才停下脚步。   沈怀月问:“方才怎么了?”   白苏墨朝身后望了望,果真没见人跟上,才道:“你可听过二殿下名讳?”   沈怀月微滞,神色也稍许有些僵硬:“方才……那就是二殿下?”   陛下膝下一共两子,一个是东宫之主,出自王皇后。另一个便是先前见过的二殿下,是已故妃嫔所生,也养在王皇后名下。   若说东宫择太子妃需谨慎,故而太子妃人选一直未定下,但二殿下今年也将及冠,婚事却也一直未定下,便是因为在京中的名声不太好。这二殿下虽是天家出身,但自幼糊了巴嘟的,又传闻是京中各大舞坊,乐坊的常客,在风月场所一掷千金。   虽是天家出生,东宫一直颇受赞颂,二殿下这头自小却没少挨陛下责罚,禁足罚跪都是常态,都说二殿下若是照此下去,兴许有一日连这皇子的位置都不见得能保全。   故而京中的达官显贵都不愿将女儿嫁到二殿下府上,好一些的家族也都在观望中,差一些的也实在入不了王皇后的眼,所以这婚事便也这般一直拖着。   好在东宫也尚未择妃,等东宫之事定下,这二殿下的婚事才要提上日程,国中世家贵族中有嫡亲女儿的都免不了提心吊胆。   二殿下声名在外,国中都在猜测,若是真寻不到合适的,便怕是要同邻国联姻了。   故而这京中的世家姑娘见了他都绕道走,谁都不想摊上这等糟心的事,国公爷早前便对白苏墨交待过,这二殿下未必如外界传闻这般,但也不要有交集。   白苏墨也对他讳莫如深。   这二殿下早前为了逃避亲事,动辄便道他不娶,要娶就娶白苏墨,陛下和王皇后都很是为难。国公爷脸色也不好看,虽都知晓国公爷不会将白苏墨嫁到天家,还尤其是这二殿下府中,二殿下是拿白苏墨当挡箭牌,但白苏墨也是见了他能避多远便避多远。   国公爷的叮嘱,白苏墨便谨记在心。   看方才沈怀月的模样,应当也是清楚的二殿下名声的,白苏墨便也不多言。   沈怀月这才也有些后怕,若是被旁人撞见,还不定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事儿过了便罢,但白苏墨同沈怀月也长了记性,不往那偏僻之处图清净去了。   只是这半下午都过去许久了,也未见到顾淼儿来寻,白苏墨心中生出几许不妥。可先前二殿下一事过去,她也不大敢往偏僻地方去看,只能在花园中随意走走,看看能不能与顾淼儿遇上。   本就是夏日,晌午过后最是严热的时候,好在这花园中大树遮荫,一旁还有园中湖,漫步其中不时有湖风吹来,若是走得不快,倒还凉爽。   白苏墨同沈怀月一路闲聊,正好听见经过之人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我先前真见到沐敬亭了,往凤暖殿那边去了,应是去拜见太后的。”   “谁?沐敬亭?不可能吧,听说早前沐敬亭的腿不是摔断了?几年前也离京了,你可是看错了?”   “没看错,沐敬亭生得那般风华,哪会叫人错认?错不了,是拜谒太后去了。”   “那……可是沐大人亲自推得轮椅?”   “真不是,我见沐敬亭已与常人无异,倒确实是同沐大人一道的。”   “怎么会?当年不是说太医都束手无策?”   “兴许……传闻错了?”   “不应当啊,当年沐敬亭也是同安平县主定了亲的,若不是太医院有确凿的消息,安平郡王如何会去亲自退亲?此事在京中不也曾闹得很大。”   “谁知道呢!眼下好了,沐敬亭好好回来了,简直是打安平郡王的脸。”   “可不是吗!要不此次太后寿辰,又并着宫中好几年没有办中秋宫宴了,安平郡王怎会不回京?兴许就是知晓沐敬亭回来了,心中理亏,又怕撞见,故才未到的……”   “但……今日在凤暖殿不是见着安平县主了吗?”   “……这便不知道了。”   ……   虽走得慢,但对方迎面走来,很多便过身,白苏墨只能听到这几句。敬亭哥哥若是去拜见太后了,那便是今日晚宴不会露面了。   白苏墨心头忽得有些失望。   想起今日付婉珊也来了宫中,莫非,付婉珊入京是来见敬亭哥哥的?   想起许久之前,她还跟在敬亭哥哥身后去看付婉珊,一切都好似不过前日之事,眼下却已物是人非,白苏墨心头嗟叹。   忽的,只听“噗通”一声巨响!   白苏墨忽然回神。   “是有人落水了,就在前面。”沈怀月却看得清清楚楚。   “出事了出事了!”很快,前方便不知谁唤了一声,周遭的人都涌了过来,“谁会游水!谁会游水!救人哪!”   唤人的是一管事内侍。   今日入宫人多,人手都被调到各处帮忙去了,可若是有人落水,也应当会有就近的宫女和内侍官营救。   果真,听那内侍官哭腔:“哪位会水,救人命啊,当值的内侍官去茅厕了!”   落水之人都唤不了救命,白苏墨见那人扑腾两下便往下沉了去。   时间紧迫,若是等别处的侍从和内侍官,宫女来怕是要出人命,这内侍官是机灵的。   可眼下这端都是女眷,怎么救人!   眼见人都快沉得没底了,沈怀月想也不想就往前去,寻了近处,脱了鞋便往湖中跳去。   “怀月!”白苏墨撵上前去。   “噗通”一声,周遭都是惊呼声。   “这人是谁!”   “这是鸿胪寺少卿的女儿,沈怀月吧!”   “还愣着做什么,叫太医啊!”   ……   左一句右一句的,当值的内侍官全然傻了眼儿。   白苏墨撵上前去,全然没想到沈怀月竟是如此仗义之人,而且水性如此好,落水之人头发耷拉,看不清脸,但从衣着来看,定是今日入宫赴宴的。   “帮忙!”沈怀月喊了声:“湖中有水藻!”   岸上顿时又是一阵惊呼。有水藻便易缠脚,再通水性的人一旦脚被缠上,别说救人,就是自己游上来都不可能!   “来人哪,再来人帮忙啊!”内侍官也慌了。   可早前说要救人,除了沈怀月外便没有旁人动弹,这其中肯定也有会游水的,只是顾忌着眼下在宫中,若是生了旁的乱子什么。而眼下,听到沈怀月说湖中有水藻,旁人更不敢动弹,只怕将自己都牵连下去。   白苏墨倒是想去,可她只会简单水性,游上一两步可以,但下水救人绝对是添乱。   可眼看周遭没有旁人,沈怀月也越渐吃力。   白苏墨心一横,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是正要跳水,却被一只手给扯了回来,白苏墨恼火回眸,却见有人一幅懒洋洋的模样道:“得了,别添乱了,自己都是三脚猫还去救人……”   “二殿下……”白苏墨脸色都是白的。   只见容徽脱了鞋,伸了伸腿脚,似是在做准备工作,顺便目光盯着沈怀月那头,好笑一般:“哟,还真有逞能的!这不是先前那个夸夸其谈的丫头吗,挺牛的呀,敢在宫中随便跳水救人,我还以为这宫里就我这么一个,得,先看看再说。”   容徽手中动作果真停了下来,改做压腿之类的了。   “二殿下。”白苏墨脸色都白了,“人命关天……”   容徽不以为然,“对啊,我又不叫容天。”   “……”白苏墨看了看他,脸都气红。   容徽还在一侧指点江山:“你看啊,这游水的姿势就不对,要不怎么浮不上来,劲儿都在手上了,腿脚没使上劲儿……”   白苏墨打断:“湖中有水藻!”   容徽眸色忽得一怔,也不待白苏墨再说旁的了,如泥鳅一般,纵身便跃入了湖中。   岸上又是一阵惊呼。   白苏墨被溅了不少水。   这人真是!   白苏墨本想抱怨几句,可见他已游到沈怀月附近,看了看情况,又沉到了水中去看了看,方才接过她手中的人往岸上游。   待得游近,才见容徽手中扶着的人是王皇后的女儿。   加上容徽已游到岸边,这岸上的本就都是女眷,便都涌上来帮忙了,根本无人搭理沈怀月。   而此时,就见容徽游了回去。   将沈怀月托起,吸了几口气,又交待了几句,这才又潜下水中去,应是替她解开脚下缠绕的水草去了。   白苏墨心底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恰好,公主身边的宫女和内侍官也寻了来,这周遭的人才都退开了去。先前应是贴身宫女得了吩咐去拿东西,才没有留意到主子落水。公主金贵,很快便移到了就近的寝殿中,唤了太医来诊治,倒是没有大碍。   沈怀月这头却似脱力了,最后是由容徽抱上来的。   内侍官见了都傻眼了:“二……二……二殿下。”   白苏墨赶紧从他手中接过人,将先前那群宫女留下的披风外袍之类给沈怀月裹上:“大人,帮忙寻个地方,人都凉透了!”   内侍官看了看容徽,也一身湿透,模样狼狈。   容徽在,他自是要先估计容徽的。   可这沈小姐又是个姑娘家……   容徽睨他:“我要你管啊!”   内侍官吓得一哆嗦,赶紧照白苏墨的做。   白苏墨没做迟疑,跟着内侍官,扶了沈怀月便一道走。   白苏墨虽然没说旁的,但心中清楚,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沈怀月是容徽亲自救起来的,沈怀月在容徽怀中,连衣裳都湿透了,怕是……   只是沈怀月尚在哆嗦,白苏墨只得宽慰她。   很快,寻了处小阁,内侍官利索又寻了更换的衣裳来。   但今日之事,诸多人看见,内侍官也不敢隐瞒,这头伺候好了,便朝风暖殿那头报信去了。   虽是八月,水中呆这么久,人也凉透了,沈怀月换了衣裳,也在微微发抖。白苏墨心知肚明,半是凉透的缘故,半是心底担心的缘故。   方才幸亏是容徽帮忙,否则她和平阳公主怕都水草扯住,一道沉到水底去了。   可容徽是男子,又是名声这么不好的男子,容徽将她救上来,便等同于她的名节毁了,沈怀月先前抑了许久,见眼下屋中没有旁人了,便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   终究是个女儿家,出了这等事,谁心中会好过?   白苏墨想宽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宽慰的好。   若是没有容徽相救,沈怀月怕也是被水草拽到湖底了。   可先前若不是沈怀月相救,平阳公主许是也没了。   最后救人的反倒捉襟见肘,在岸上看热闹的反倒安然无恙,白苏墨头一遭觉得词穷。只得让沈怀月靠在自己肩头哭,也不好说旁的。   不多时,太后身边的内侍官来了,说太后和王皇后要见沈怀月。   出了这等大事,自然是要先过太后和王皇后这处的。   内侍官不敢耽误,赶紧命人将沈怀月带去。   白苏墨有些担心,想一并上前,内侍官拦下,悄声道:“白小姐,这事儿您就别掺和了,太后和皇后娘娘自有定夺。”   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又深得太后喜欢,内侍官不敢怠慢。今晨,本就是这内侍官领白苏墨和沈怀月一道去凤暖殿的,也知晓白苏墨和沈怀月交好,这内侍官便额外多说了几句:“眼下,陛下和二殿下都去了,旁人也都屏退,白小姐你就是跟去也没旁的法子。再说了,咱们陛下和太后,皇后娘娘都是明事理的人,沈姑娘可是救了公主,还能让沈姑娘吃了亏去?鸿胪寺少卿沈大人本就是寒门出身,是一步一步做上这鸿胪寺少卿位置的,兴许此番是福气也不一定?”   内侍官的话再明白不过。   鸿胪寺少卿并非京中要职,沈家也并非高门邸户,若是换作往常,二殿下的婚事怕是同沈怀月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处去,以沈家的家世,便是容徽平日声名在外,这沈家也入不得天家的眼,沈怀月连做侧室的资格都没有,要入二殿下府邸顶多是做个侍妾。   内侍官会如此说不无道理。   白苏墨心中揪起。   可沈怀月先前还在憧憬有一日可去西域,若是入了天家门,哪里还能得这般多自由?   况且又是容徽!   白苏墨垂眸。   ******   许久之后,也未有消息从凤暖殿那头传来。   但沈怀月落水,由二殿下救起一事倒是在宫中传开了。   光是白苏墨这一路,都私下听见了好几次。   白苏墨心底烦闷,这一路旁人招呼她,她都好似几分恍惚,临到晚宴入席前,才见得顾淼儿。   顾淼儿也一脸心有旁骛模样。   见到白苏墨,也似压了一肚子的话。   两人自午宴分开时,便都各自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   白苏墨这头是沈怀月跳水救人,而后被容徽救起,然后被太后的人唤去问话。而顾淼儿这头也好不到哪里去,听顾淼儿说,她跟了许雅一路,许雅一直想甩开她,她中途也确实被许雅甩开了,寻了许久才寻到。   白苏墨诧异:“她单独去见谁了?”   顾淼儿悄声道:“应是约了沐敬亭,许雅她……许雅他……”   顾淼儿有些说不出口。   “到底怎么了?”白苏墨心底微颤。   顾淼儿附耳道:“许雅应是想旁人见到她私会沐敬亭,然后衣衫不整,可谁知来的人却是许相……许相当下脸色就变了,扇了许雅两耳光。幸而当时没有旁人,许相脸色难看,也未同我说话,便脸色黑着,直接带了许雅离宫了。”   “你说什么?”白苏墨惊得说不出话来。   顾淼儿做了个“嘘”声的姿势,轻声道:“你不知我先前都怕死了,许雅她这是脑子糊涂了才会做这些事情,也亏得沐敬亭是个脑子清醒的,否则还不知闹出什么乱子来。你是没见到先前许相的模样,许相早前是最疼许雅,可许相对许金祥是棍棒相加的,苏墨,我真怕……”   ※※※※※※※※※※※※※※※※※※※※   对不起菇娘们,最近两天用了防盗章,今天开始没有了   请大家见谅~   另外6K的防盗章替换成9K的,大家不会吃亏哒。   今晚还有一更,赶紧去码去啦   晚上再见,么么哒 第67章 尘埃落定   真怕她被许相打死!   真怕她将沐敬亭拉下水!   真怕她将沐敬亭拉下水的同时, 也让她自己声名扫地, 让许府声名扫地, 沦为京中贵女圈的笑柄。   ……   她们自幼一同长大,顾淼儿是说什么都想不到许雅会做这些!   难怪她之前会对白苏墨恶言相向, 难怪她之前在白苏墨面前咄咄逼人,恨不得出口便能将人重伤,原来, 竟是沐敬亭的缘故。   顾淼儿心中比早前白芷书院之后还难受上几分。   许雅为何要如此?   今日是太后寿辰,许相此时却忽然带了许雅离宫, 哪能不遭人非议?   这宫中哪个是傻子!   顾淼儿兴叹。   可许相也是对的,世上没有纸能包得住火,若是再在宫中多呆,兴许会生出旁的乱子。的确应当趁着宫中无人知晓,赶紧先离宫去, 免得夜长梦多, 再出旁的事端来。   其实照理说,此事应会沿着顾淼儿的担忧发展。   许相忽然带了许雅离宫,宫中定会众说纷纭。   可沈怀月忽然落水, 又被容徽救起一事却毫无征兆席卷了整个宫中,宫中都在窃窃私语此事, 还有谁去留心许相和许雅离京了?   宫中这头本是太后的寿辰,又忽得来了这么一出, 更是手忙脚乱。   沈怀月和容徽全然充当了许雅一事的挡箭牌。   直至晚宴时候都几乎没人留意。   顾淼儿心底唏嘘。   只是太后寿辰的晚宴, 太后, 陛下和王皇后均迟了,虽无人主动提及,各个心中都是心知肚明了,太后等人迟迟未到怕是同沈怀月和二殿下一事脱不了关系。   照说这类事情处理起来倒也简单。   左右一个落水,一个救起,凑成一对便成了。   只是这鸿胪寺少卿沈毕本就是寒门学子一步步做上来的,沈怀月的出身做不上二殿下的侧室。陛下虽然处处责罚二殿下,但有心人稍稍想一想,便又能摸得出其中一二,就是二殿下这般胡闹,陛下都还维护,是内心真疼爱这个儿子。   可稍加打听,便应知晓,今日沈怀月是救王皇后的女儿骄阳公主才落水的,这事儿便不同了。就算不看沈毕的颜面,还需得看王皇后和公主的颜面,否则人沈怀月为了救公主落水,好好得却成了二殿下府中的侍妾,这传出去不是打王皇后和公主的脸吗?   所以都在猜测,陛下应当成一对美事,抬了沈怀月做侧室,这事便迎刃而解了。   听闻早前陛下就同二殿下去了太后的凤暖殿,可眼下都过黄昏了,竟还未到晚宴上,可想而知,此事怕是出了曲折!   但这当事人就容徽和沈怀月两个,还能出什么纰漏?   自然只能是一个不愿娶,一个不愿嫁。   但沈毕在朝中连权贵都算不得,沈怀月便是心中委屈也不能抗旨不准,想也想得到应是另一个不干了!   这事儿便成了难题!   今日都知晓沈怀月落水了,救她起来的人是容徽。   然后容徽死活不娶!   这沈怀月日后还怎么做人?   白苏墨心底也为沈怀月捏了一把汗,要说这京中一等一的混账羔子非容徽一人莫属,连陛下和太后都拿他有气无处使去。   若容徽死活不愿意,最后还是在陛下和太后的逼迫下娶了沈怀月,日后吃亏的也还是沈怀月。   白苏墨幽幽一叹。   沈怀月这般仗义的女子,怎么就摊上了容徽这么个泼皮无赖的!   白苏墨指尖都微微攥紧。   晚宴都过了小半个时辰,厅中才见国公爷和沈毕一道入了厅中。白苏墨见到爷爷来,心中才舒了口气,却见爷爷脸色不是很好看。   而一侧的鸿胪寺少卿沈毕却是看不出什么表情。   苏晋元本是同白苏墨一桌,见国公爷来了厅中,苏晋元便去了临侧。   苏晋元看了看白苏墨,白苏墨也一幅不知如何回事的表情,爷爷早前交待过,晚宴前他怕是就会回府,连白苏墨都不知他还在宫中,看这模样,应当还是同沈毕沈大人一道从太后凤暖殿那边回来的。   这事儿便蹊跷了。   苏晋元心中顿时不好预感,白苏墨也忽得心底上提。突然想起容徽早前就惯来拿她当幌子,动辄便是非她不娶!   莫不是……此番又来了?   所以陛下和太后才迫不得已将爷爷请了去?   思及此处,白苏墨心底一沉,难怪眼下见爷爷的脸色如此难堪!   定是容徽又扯了她出来当挡箭牌!   果真,白苏墨悄声问:“爷爷可是自凤暖殿回来?”   国公爷看她一眼,轻声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听听就好。”   爷爷这般说,便是事情压下来了。   换言之,也真是容徽那家伙借机生事。   容不得白苏墨多想,陛下携了太后和王皇后也来了厅中。厅中皆尽起身,男子拱手,女子低头相迎。   天家威仪不能失,今日是太后寿辰,落座之后便由硕帝亲自举杯,邀场中一道恭贺太后寿辰,厅中复又纷纷起身,一道畅饮。   而后是歌舞助兴,期间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半分没有提及早前之事。   可看爷爷模样,白苏墨又不好问。   但一直未见容徽和沈怀月入厅中。   这么大的事,宫中断然不会不声不响,也不给众人一个说法,容徽和沈怀月两人的事应是要放在宴会靠后来说的。   沈怀月人好,白苏墨心中替她不值!   就算此番能做二殿下的侧室,在京中一门殊荣,沈家日后也可平步青云,但却是糟蹋了沈怀月这么好好的一个姑娘!   白苏墨心中藏了事情,便没怎么饮酒。   等酒过三巡,王皇后果真借向硕帝提起了容徽的婚事,大致意思,今日是太后寿辰,想借太后寿辰的吉日,给容徽定下婚事。   这厅中谁人不八卦,都在等这一刻。   歌舞退去,乐曲声也停。   硕帝正好征询太后的意思,让太后给拿个主意。   都知是借太后的口,给沈怀月抬个名份,只是这话怎么个说道对沈毕的颜面来说却大有不同。   厅中都目不转睛看向太后,白苏墨也不例外。   太后生得慈眉善目,便是厅中都知晓缘由,一番话自太后口中说出,厅中又觉言之凿凿。   大致便是二殿下年纪不小,性子尚需磨练,得在京中寻一知书达理的姑娘,出身门第倒是次要,需得知礼懂礼,可与二殿下相互扶持之类……   可这“知礼懂礼”四个字就大有说道了,知礼懂礼哪有什么标准可以衡量,太后觉得知礼懂礼便是知礼懂礼。   厅中便晓沈家这侧室的位置是定下来了。   甚至有临近之人,悄悄举杯,准备向沈毕道起。   可太后一袭话未毕,又接着夸赞了沈怀月几句,这厅中忽觉蹊跷起来。   东宫尚未即位,二殿下也自是二殿下,日后东宫登基,这二殿下也自是要封亲王的,太后先前夸赞沈怀月那几句,如何听如何不像抬举一个亲王的侧室,倒像……   倒像正妃一些。   先前举杯要敬沈毕的人,眼下脸都僵了。   这厅中忽然都不知什么接下来的剧情是何走向?   这沈怀月……鸿胪寺少卿沈毕的女儿……要入主日后的亲王正妃之位?   这怎么可能!   厅中纷纷面面相觑!   虽然二殿下名声在外,稍有些底蕴的世家都不愿意将家中嫡女嫁于二殿下做正室,可这毕竟是亲王王妃之位,便不是嫡女,也有庶女,再不侄女……怎么都不能轮到沈毕一个两袖清风读书郎,虽挂个鸿胪寺少卿之职,实则没有半分实权的寒门学子头上?   莫不是……   厅中忽得都有些通透了,可是陛下想从寒门学子之中树自己的亲信,便想到了自底层一步一步做上鸿胪寺少卿的沈毕来了?   若是如此,这风向便变了。   谁还顾及得了这二殿下究竟是选了沈怀月做正室还是侧室,想得便都是如果陛下要提携寒门学子了,树立这批人的威信,那势必会拿旁的世家贵族开刀。   一时间,这厅中都各怀心思起来。   所以当太后提及沈怀月品貌兼优,更知礼懂礼,十分合她眼缘,宜做容徽正室的时候,厅中的年轻后辈都僵了,但年长的,老谋深算的却一人都没吱声,便跟着纷纷附和,年轻后辈便也只能跟着恭贺。   白苏墨便都楞了!   沈怀月做容徽的正室?这倒是出乎意料之事!   亲王的正室与侧室全然不同,况且,放在容徽身上更甚,若是这正室已放了沈怀月,这京中哪家世家贵族愿意将女儿送到容徽府中,屈居沈怀月之下?   沈怀月若是以正室的身份嫁到容徽府上,旁人便不好说三道四了,沈怀月日后成了正妃,也自然不会受旁人欺负。   若非要说比早前想得好,也只能是这点好!   可对方是容徽,白苏墨还是替沈怀月不值。   ……   太后的寿宴便在容徽和沈怀月的赐婚中落下帷幕。   马车回国公府的时候,白苏墨都还有些恍然,想起沈怀月今日同她说起她在各国的见闻,和对西域商路的见解,以及下水救人时候的魄力,兴许……   还真能降得住容徽这头倔驴子?   国公爷则是全程脸色不太好看。   虽不知晓在凤暖殿出了何事,为何连爷爷也请了过去,但最后容徽的似是同她没有关系,白苏墨心底还是暗暗庆幸。   只是临到国公府了,国公爷才沉声道:“竟然拿我当枪使!”   白苏墨和苏晋元都一怔。   国公爷全程黑脸眼下才有了出处,他二人只听国公爷问:“今日大殿中的这出戏可还好看?”   白苏墨和苏晋元面面相觑,都不吱声。   国公爷正欲再说些什么,但马车已行至国公府门口,缓缓停下,国公爷随意撩起帘栊,目光却是微敛。   白苏墨顺势望去。   钱誉……   ※※※※※※※※※※※※※※※※※※※※   钱誉:我好像出现的不是时候,,,   ————————   菇凉们,之前还债的加上这章今天四更啦,要废鸟~   洗洗睡啦,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大家要对我有信心,么么哒   我会好好写的 第68章 你信吗?   钱誉的马车也方才入京, 正好行至东湖别苑门口。   刚下马车,便见国公府的马车也自鹊桥巷另一头来。   钱誉不由驻足。   他认得白苏墨出行的马车,这辆马车不是,想起今日是太后寿辰,白苏墨应是同国公爷一道入宫了, 国公爷应当在马车里。   思及此处, 马车上的帘栊正好撩起。   钱誉也未特意看向马车中,只恭敬低头拱手。   国公爷这一路气都不顺,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正好想同白苏墨和苏晋元唠叨,马车却到了国公府门口,他是随意撩起帘栊,却正好看到钱誉。   钱誉并未和他目光对视,却礼数周全。   忽得, 国公爷在宫中憋得那肚子火气,尤其是今日在宫中看了容徽那幅理直气壮的模样之后, 再看看钱誉,国公爷只觉胸中这股子气似是倏然间顺了许多。   国公爷微微敛眸,也没多搭理钱誉, 便放下帘栊。   他岂会不让人盯着钱誉?   他知晓钱誉今日一早便去了容光寺。   容光寺在京郊,来回要一整日,想也想得到有人是一路兼程。   国公爷佯装不知。   撩起帘栊, 临下马车前, 才朝车内的白苏墨道:“说两句话便是。”   白苏墨微微一怔, 既而道好。   她还以为爷爷是装作没看见钱誉……   国公爷又朝苏晋元道:“你晚些同苏墨一道回来。”   苏晋元赶紧应好:“是是是,国公爷放心,我会照顾好表姐。”   国公爷下了马车,瞥了钱誉一眼,仍是未应声便往府中去。   石子赶紧迎上,跟在左右。   马车这头,白苏墨才笑笑。   苏晋元搭手,扶了白苏墨下马车。   钱誉这端,听脚步便知国公爷已经入府。   只是入府却未同钱誉置声,肖唐看在眼里,心底有些替少东家担心。   钱誉却是不怎么在意,国公爷是长辈,他理应敬重。   国公爷的性子相处半日他已摸得七七八八,国公爷惯来傲慢,既是白苏墨也在车里,国公爷定然不会主动与他说话,若是如此,便等于释放旁的信号于他。   既然知晓国公爷不会做,钱誉心底自然也不怎么在意,便其实也不必肖唐操心。只是闻得脚步声入了府内,钱誉才收手。   却听得旁的脚步声上前。   钱誉方才抬眸。   他先前只知白苏墨在车中,低眉行拱手礼并未看见,眼下抬眸,才见一袭孔雀蓝的玉织锦缎衣裳缓步行至跟前。   钱誉微怔。   肖唐亦见过白苏墨多次,也知白苏墨平日里多喜素雅,鲜有见她穿过鲜艳颜色。   但白苏墨生得极美,便是平日里的素雅示人都可见一瞥,盛装下的白苏墨肖唐这还是头一次见,便是一身孔雀蓝,并非大红大紫却已璀璨夺目了去。肖唐只觉不由站直了身子,庄重了神色,好似怕被她瞧了不好的懈怠之处去。   肖唐眉间忽得清明,才晓白苏墨为何平日里要素雅迎人,这般容颜如玉,不苟言笑都可动人心魄,更勿说今日这般妆容明艳,衣着华贵。   更尤其是,当下,冲着少东家的弯眸一笑。   肖唐心底忍不住笑意。   只觉得少东家此时应当脑中,心中皆空了。   肖唐果真转眸。   只见钱誉似是自先前起,眸光便凝在白苏墨身上,从未曾移目过。   入夜后,鹊桥巷内灯笼高挂,灯火稍稍有些昏黄,旁人自是看不清。肖唐就在近侧,却见那灯火昏黄下,少东家的耳根子似是微微红了。   肖唐忍不住低眉笑笑,问候了一声“白小姐”好,便借故敲门,牵马车回东湖别苑去了。   苏晋元便也未主动上前,先前国公爷交待他晚些同白苏墨一道回来,又没有交待他要去仔细听人家说什么去,总归都在国公府和东湖别苑门口,两人之间不过几句话,几个眼神的功夫,若他还要上前去干扰,才是不仗义不是?   苏晋元遥遥笑了笑,算作问候。   钱誉亦回礼。   片刻,眸间便只得容下一人。   回京路上,他并非没有想过,他今日入宫给太后拜寿,必定极尽妆容,他亦见过她在紫薇园时的光彩夺目,料想今日应当更甚。   可便是如此,今夜见到她的第一眼,也觉容华璀璨,无声动人。   好似初次在容华寺见她时,他分明留意到她,却不着声色,而是抓着赵十三的事言辞凿凿,见得她脸上笑意,仿佛周遭便皆黯然失色,唯独她所在之处,一缕光泽。   而当下,清风晚照。   她朝他走来,盛极容颜,笑若清风霁月。   他怎么移得开目?便是让他单膝屈于她身前,托起她的指尖,他亦心底从容。   只是明知这般出神,任由她踱步到身前,钱誉心底仍免不了砰砰砰直跳,好似下一刻便会跃出胸膛一般,直至她莞尔开口:“不是说明日才回来?”   “唔。”他瞥开目光,“舅舅有事,便先离开了。”   【想见你。】   白苏墨低眉笑笑:“见到了?”   钱誉微滞,脸上先前故作的镇定,似是在她面前惯来无从遁形。   钱誉奈何笑笑,还是尊崇内心:“你今日很美。”   白苏墨轻声:“昨日不?”   钱誉并非不善言辞之人,只是在她面前回回语塞。早前还只是耳根子微红,眼下,却红至了脸颊处。   钱誉有些恼火:“白苏墨……”   但大凡见了她,都由不得他。   【你果真天生是来克我的。】   白苏墨眸间笑意,“爷爷先前说,让我说两句话便回……眼下,似是说到了……”   钱誉抬眸看她。   眸间略微怔忪,似是没料得。   白苏墨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轻声道:“那……我先走了。”   他眼中果真慌神,“苏墨……”   【要不要拦下她?】   白苏墨才又笑笑,转身看了看身后的苏晋元,又朝钱誉道:“明日中秋,京中有赏灯会,我同晋元自宫中出来便会去……”   他唇畔勾勒。   “走了。”白苏墨亦低头,双手备在身后,两手指尖勾了勾。   他眸含笑意目送她。   只是方才走出两步,她又俏皮得沿着原路倒着回来,就停在他跟前。她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你信吗?”   钱誉微怔,不知她何意,便凝眸看她。   她却轻声道:“我知道今晚你会回来……”   钱誉心底都好似倏然漏了一拍。   【砰砰砰———】   白苏墨忍俊,复又轻声:“明晚宝胜楼等你,你若不来……我便同旁人赏月去。”言罢,悄悄朝他眨了眨眼。   钱誉好气好笑。   “走了,晋元!”她依旧双手背在身后,只是同他一袭话闭,走路得姿势都似是欢欣鼓舞起来,就差在国公府门口连蹦带跳。   “这么快,真的只说了两句不成……”苏晋元自是意外。   “答应了爷爷的,岂有食言而肥的道理。”白苏墨眼底都写满了笑意,“其实不止两句……”   苏晋元心底忍不住唏嘘,这空气里的甜意都腻人了些。单单见人家一面,说上一两句话就欢喜成这幅模样,这样的白苏墨自小到大他还真是没有见到过。   苏晋元这才远远向钱誉拱手致意,算是作别。   钱誉也拱手。   苏晋元本想再招呼一声,白苏墨已扯了他的衣袖往国公府里去。   苏晋元只得作罢。   钱誉笑笑。   ……   目送她至府中,她便是再未回头看他一眼,他心底也似塞了一团暖意,经久消散不去。   —— 你知道吗?   —— 我知晓今晚你会回来……   国公府门口已无她身影,耳畔还似有余音。   钱誉垂眸笑笑。   她不知她如何处处将他拿捏于心的?   却也未尝不好。   只要她有心。   一侧,肖唐酸溜溜打趣道:“少东家,人家白小姐都进府许多时候了,就这么看着,还能将人看出来不成?”   钱誉转眸瞥他。   这才转身往东湖别苑回。   肖唐“啧啧”叹了叹,快步撵上,跟在他身后轻声笑道:“难为我们少东家一日之内往返京中和容华寺一趟,就为了眼巴巴盼着同白小姐说两句话……”   钱誉脚下驻足。   肖唐也不见停的:“白小姐是偷偷亲了我们少东家?还是勾了我们少东家手指?怎么我们少东家就同人白小姐说了两句话不到,整个人都似坠了糖罐子一般?”   钱誉实在恼火:“你作死是不是?”   肖唐见他是真的恼羞成怒了,这才噤了声,讨好笑笑,才撒腿跑开了。   钱誉心底繁花似锦。   心底微澜,便俯身撑手在凉亭的凭栏边,手中握着方才随意拾起的一枚石子。   眼前的池水已盛满了一池的星辰柔光,好似她先前眸间的柔和暖意。他心底微动,一枚石子抛入池中,悠悠起了一丝涟漪,便很快恢复了平静。   钱誉伸手松了松衣领。   入夜许久,这夜风里也未见半分轻悠凉意。   有股子莫名的燥意。   钱誉目光凝在池水的倒影里,却不觉想起先前那道曼妙身影,一颦一笑里,都似是不经意得携了女子特有的妩媚。   尤其是那句“见到了?”,分明带了几分挑.逗与娇嗔在其中。   钱誉喉间微动,只觉空气中都兀得更燥热了几分。   白苏墨,你我二人何时才能成亲?   ※※※※※※※※※※※※※※※※※※※※   钱誉:,,,,,   ——————————   出门一趟,先发一章,还有一章晚上来,么么哒 第69章 此地无银   翌日又是早起。   昨日是太后寿辰, 大凡入宫的都要单独在太后面前贺寿, 故而要去的早,今日是中秋宫宴, 不必依次在太后面前等着露脸,便要清闲得多。   流知等人已将衣裳和头面备好,白苏墨洗漱好, 宝澶等伺候更衣, 流知给白苏墨梳妆,胭脂和平燕则在一旁给流知打下手。   宝澶和缈言在一侧看。   大凡入宫,白苏墨的妆容都是流知打点的。   流知心细, 手又巧, 还耐心。虽平日里忙了些, 可有空的时候便喜欢翻翻各式的发饰册子,对京中的时兴更熟稔于心。   “流知姐姐手真巧, 我何时也能学会便好了。”缈言不免感慨。   宝澶摊手:“我是没这天赋, 学不会了。”   流知唇瓣勾了勾:“那等胭脂和平燕出师了,再教你。”   缈言拍手道好。   听她几人说话, 白苏墨莞尔。   胭脂叹道:“小姐今日似是心情很好。”   “有吗?”白苏墨心虚摸脸。   胭脂道:“同昨日比。”   白苏墨心底这才松了口气,应道:“昨日是起得太早了, 还有些没睡醒,今日起得更晚些,精神便更好罢了。”   也是, 几人也未多问。   只是流知多看了她一眼, 平素里小姐哪里会多解释此事?   怕是心头有顺遂的事。   今日是中秋宫宴, 宫中来得人比昨日要多得多,可往往人越多,越容易糊弄过去,白苏墨昨日回府已同苏晋元说好了今日自宫中出来赏花灯之事,苏晋元很是痛快,一口便应承下来,可眼珠子叽里咕噜得转着,她偏偏那时又听不到他心底在默默打什么鬼主意。   她今日还约了钱誉,于是自睁眼起,心底便隐隐期许,也不似昨日清晨那般怎么叫都叫不行,浑浑噩噩被拉去沐浴。   今日不仅精神好,还能正襟危坐看着流知给她梳妆。   流知给她插上最后一枚簪子,尹玉也掀起帘栊,侧身让身后的两个小丫鬟端了早点来。   这宫中的宴会,无论是午宴还是晚宴,惯来都是吃不饱的。   都是京中贵女,在宴会中筷子便不能多动,多动便是引人注目。宴会上多觥筹交错,菜式本就是陪衬,白苏墨是从未吃饱过。所以只要她入宫,尹玉便会让厨房的早点多做些,免得白苏墨一整日饿肚子。   昨日虽然容徽最后的赐婚与她无关,但爷爷的脸色不好看了一路。   最后连当枪使这样的话都不吐不快了,可见凤暖殿的时候,容徽定是将爷爷气得不轻。爷爷今日晨间便让齐润来了苑中,说他身子不爽利,今日不入宫了,让她与晋元同去便是。   白苏墨虽不知容徽又做了何事,但容徽和沈怀月的婚事是太后金口玉言的,沈怀月的身份便是定下来了,今日的中秋宫宴沈怀月一定会出席。   昨日一场闹剧,谁也没想到最后二殿下的婚事竟会先于东宫定下。   而顾淼儿所说的许雅之事,太过骇人听闻,今日若真定下太子妃的人选是许雅,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生出旁的波折?   许相昨日的反应,便知心底恼羞成怒。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都这个时候了,便是许相想反悔也不是容易之事,动辄便能得罪天颜,更不能直接向天家道起。   许家今日肯定如履薄冰。   ……   想起许雅昨日所行之事险些将沐敬亭牵连进去,白苏墨忽得失了胃口。   沐敬亭此番回京已是艰难,爷爷虽口中不说,但私下多有维护,昨日之事若许雅真的得逞,那敬亭哥哥便真毁了。   不仅敬亭哥哥,整个沐家都会受牵连。   若许雅真的为了敬亭哥哥好,又岂会做得出这种事?   一己之私而已,最后若是得逞落得也是玉石俱焚的下场,许雅真正爱的人是她自己,才会觉得事事都是别人亏欠与她,最后不如人意时便才会铤而走险,连心中喜欢的人都一并搭进去。   这样的喜欢又算的喜欢?   白苏墨怔忪之际,苏晋元已来了苑中。   白苏墨不再去想许雅之事。   只是苏晋元这一进外阁间,外阁间内伺候的几个丫鬟都愣住了。   尹玉、缈言、胭脂和平燕几个是相互对视了几眼,然后偷偷掩袖笑笑。   流知是低眉笑了笑。   宝澶则是直接上前,边笑边打趣:“呀,我们表公子今日的穿着打扮如此用心,简直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白苏墨瞥了一眼,难怪这几个丫头会笑。   白苏墨自己先前那些糟心事儿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今日这事做什么?”白苏墨也笑。   苏晋元见这一屋子姑娘都笑作一团,自己都有些迟疑了,连忙伸手,瞧瞧可是何处不妥了去?可也没见哪里有什么异处……   苏晋元遂才支吾:“今日不是宫宴吗……自是……自是要穿得妥当些……”言罢,又拢了拢眉头,“可是何处不妥?”   这一说,屋中又都笑了起来。   白苏墨放下手中碗筷:“不是有不妥,而是太妥当了,同平日完全判若两人,知晓的都知今日宫中有中秋宫宴,不知晓的还以为你是要去会何方加人……”   白苏墨言罢,屋里又纷纷笑起来。   就连苏晋元自己也跟着笑起来,反正连白苏墨都这么说,便是说这身会得佳人了,苏晋元不仅不怒,心情反倒更是好了起来。   在她一侧落座,朝身旁的缈言道:“还有碗筷没,我也还没吃呢!”   “有有有,奴婢这就去拿。”缈言赶紧福了福身,然后快步出了外阁间。   一句话的功夫便拿了碗筷折回。   白苏墨一面喝粥,心底一面笑。   早就猜到这家伙有问题,早前来京中也没见他这么积极要入宫给太后拜寿,参加个宫宴什么的,此回不仅热情还殷切,尤其是今日这身装束,人都提起了好几分精神,比平日里不知精神了多少。这要不是今日眼巴巴盼着入宫见什么人,她连舌头都能咬了去。   白苏墨笑了笑,这家伙瞒得甚好,连她都没有说起过。   眼下还在一处遮遮掩掩,此地无银三百两。   便是他不说,也好打听。   虽说今日中秋宫宴,去的人更多了些,可要寻人打听京中哪些贵女是昨日没去,今日却入宫赴宴的,信手拈来之事。   他想瞒也瞒不了多少时候。   见苏晋元开开心心喝粥的模样,白苏墨也不想扰了他兴致,今日宫宴不似昨日给太后拜寿,需得男女分开,她同苏晋元倒是可以一处,他的小秘密看还能不能藏得住!   苏晋元要有中意的人了,最欢喜的怕是外祖母莫属了。   白苏墨忍住笑意。   ……   不多时,两人搁下碗筷。   盘子也驾了马车到苑门口。   今日国公爷不去,盘子便做了车夫。   苏晋元先上马车,然后伸手扶白苏墨上来,流知几人在一侧福了福身,今日中秋宫宴,宫中去的人本就更多,白苏墨身边也带不了旁的侍婢。不过宫中的人对小姐都多有照顾,眼下还有表公子在一处,流知几人也没有不放心的。   便都福了福身,目送马车出了清然苑。   缈言扶流知起身:“流知姐姐,你先歇一歇吧,这几日忙得都怎么合过眼才是。”   胭脂和平燕,尹玉也都在一侧附和。   宝澶笑眯眯道:“流知姐姐,这一段时日都是你在忙,这几日你先好好歇一歇,这苑中事交由我来看看便是,还有她们几个帮我呢,你就放心吧。”   流知嘴角微微勾了勾:“我家中今日真还有事,要出府一趟,怕明日早些才回来,你们伺候好小姐……”   几人相继颔首。   ……   盘子驾着马车驶出清然苑,很快驶到大门口。   石子开了偏门,盘子将马车驶出。   白苏墨微微撩起帘栊,瞥了瞥对面的东湖别苑,眼底隐约含了一抹笑意。正欲放下帘栊,却见大门口有人在敲门,那身影,似是还有几分眼熟。   “盘子等等。”白苏墨唤了声。   盘子果真停下。   白苏墨才借着这功夫看清,秋末?   苏晋元不知出了何事,“姐,怎么了?”   白苏墨笑笑:“无事。”   言罢,放下帘栊,唤了盘子一声继续走。   帘栊的缝隙里,正好看到肖唐亲自出来,迎了夏秋末入府。   秋末认识钱誉?   白苏墨心底几分疑惑,忽又想起那日她同秋末说起钱誉之事,也说起过爷爷担心,秋末却说,钱誉这么好的人国公爷一定喜欢。   她当时也心有旁骛,便好奇问了句秋末是否认识钱誉。刚问完,宝澶就来了屋中,说起钱誉被爷爷叫去饮酒了。   眼下想来,秋末应是同钱誉认识的……   白苏墨忽得想起秋末早前那时候曾兴奋对她说起,有人投了一大笔银子给她,让她开了这间云墨坊。还说这人真是有眼光,她眼下虽然落魄了些,她日后定要将这云墨坊经营得红红火火,也让对方好好刮目相看一番。   莫非,秋末说的便是钱誉?   白苏墨指尖滞了滞,当时秋末眼中写满都是期许。   难不成,真是钱誉?   ※※※※※※※※※※※※※※※※※※※※   我知道大家不喜欢夏秋末,顶锅盖,,, 第70章 死心   来的时候尚早, 夏秋末便寻了话朝肖唐道:“肖唐小哥, 我今日来得有些早, 钱老板可起了?”   肖唐笑道:“夏姑娘,我们少东家惯来起得早, 放心吧。早前还说今日要去云墨坊一趟寻夏姑娘呢,结果夏姑娘今日便来了府中,真巧。”   夏秋末迟疑, 脸上笑了笑,问道:“钱老板寻我可是有事?”   肖唐应道:“我们少东家这两日就要离京, 往燕韩国中折回去了,本是想过来同夏姑娘招呼一声,也顺道问问生意上的事情。”   这两日就要离京回燕韩?   夏秋末心中微滞,眼中却也未显露,好似平常道:“我早前听钱老板说是九月才走, 月底是云墨坊的开张吉日, 钱老板是我们云墨坊的出资人,本还想着请钱老板剪彩呢……”   “哟。”肖唐这也才想起,夏秋末上回便提起过, 少东家应当是没怎么放在心上,他也全然忘记了, 可人家夏姑娘是云墨坊的东家,自然看重。肖唐叹了叹, “这便有些难办了, 其实不瞒夏姑娘你说, 家中是正好有些事情要我们少东家回去过问,怕是耽误不得。”   夏秋末咬了咬唇,也叹道:“我还邀请了程老板和其他布庄的老板来观礼,本想着也是好机会,让钱老板一道见见,没想到这么不巧。”   肖唐看了她一眼,知晓她是有意说这番话给他听的。   想起这夏姑娘惯来是个主意多的,他多说无益。   肖唐便也不多言了,只道:“夏姑娘要不稍后亲自问问我们少东家?少东家的事情,小的也不是很清楚。”   夏秋末笑笑,未置可否。   肖唐便也未说话了。   东湖别苑不小,从前苑到后苑需些时候。   夏秋末又似随意般问起:“对了,肖唐小哥,这处东湖别苑在鹊桥巷上,位置极好,周围住的也都是京中的达官显贵,你同钱老板是如何寻到这样一处地方的?”   肖唐脚下微顿。   忽得知晓夏秋末这是在打听,肖唐虽在钱誉面前终日嘻嘻哈哈,但在外惯来也是谨慎有数的。白小姐是国公爷的孙女,本就诸多不便,白小姐同少东家的事情便是让他打落牙齿他也知晓不能随意在外说。   肖唐早前在夏家布装的时候便不怎么喜欢夏秋末,觉得她处处都留了心眼儿,可喜不喜欢这人是一回事,生意又是一回事,再加上云墨坊筹备一事,肖唐也觉得她一个姑娘家能这般周全是实在用了些心思的,也委实难得,心底便对她也有了几分改观。   可今日夏秋末有意无意想透过他同少东家说开张剪彩之事,眼下又这般打听,怕是存了旁的心思,肖唐心中又多了几分厌烦,遂才笑了笑,客气又疏远道:“夏姑娘,这别苑是我们少东家寻的,我也只是个下人,哪好过问少东家的事?”   夏秋末也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可肖唐是钱誉身边的人,夏秋末也不愿开罪于他,便道:“肖唐小哥,你别误会,我也不是贸然打听钱老板的事情。只是我同国公府的小姐白苏墨是闺中好友,也时常来国公府寻苏墨,忽然想起你们现下也算是她的邻居,便多问了一声。”   她同白小姐是闺中密友?   肖唐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目光中也没见多旁的意味,便笑:“是吗?我只知这国公府的小姐姓白。”   言外之意,旁的事他皆不清楚,也不会多加妄议。   夏秋末挤出一丝笑意。   她是没曾想得肖唐的口风这般紧,还似对她处处戒备。   肖唐在前引路,夏秋末咬唇。   心中两个声音在相互争吵着,她也不知这趟为何要来?   不多时,便到了后苑的花园中,钱誉正在过这一趟来苍月的账册。早前的功夫都花在交际应酬和开拓上,昨日才让肖唐整理出来这一趟的流水,走之前总要过一遍才心中有数。   “少东家,夏姑娘来了。”   肖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钱誉转眸,果真见夏秋末跟在肖唐身后,有些手和眼睛不知应当往哪里放的局促感,全然不似早前。   钱誉尽收眼底。   却也未多问,只是朝肖唐使了个眼色。   肖唐会意上前,将桌上的账册之类收起。   钱誉请夏秋末上前坐。   夏秋末心中有事,便多忐忑,钱誉的寒暄也没听进几分,只草草应了几句。   片刻,有苑中的小厮来奉茶。   热茶滚烫,夏秋末心有旁骛,只管伸手捧起了这滚烫的热茶杯子,结果烫得一哆嗦,将茶渣摔在地上,摔碎了。   好在溅起来的碎渣子并未伤到人,热茶也没将衣裳打湿,只是夏秋末吓了一条。   肖唐闻声前来,不知苑中出了何事。   夏秋末心底有愧,没好意思开口,倒是钱誉朝肖唐道:“让人找找烫伤的药膏来。”   肖唐看了夏秋末一眼,忽得明白了,转身去做。   夏秋末也低眉看了看有些烫红的掌心,其实尚且还好,只是隐隐有些疼,毕竟是双拿针线的手,还需得做伙计。   钱誉微微拢眉:“夏姑娘,可要请个大夫看看?”   夏秋末连忙摇头:“不碍事,上了药膏便好,我这双手自幼皮糙肉厚的,还比得了旁人那般金贵!”   夏秋末说完,钱誉抬眸看她。   她心底亦懊恼!   她也不知为何会要在钱誉面前说这些话……   是在钱誉面前试探,还是想看钱誉有何反应,夏秋末忽然很恨这样的自己,明知卑微,还要送到人跟前让人看见。   可她的自尊心又不允许,便又朝钱誉笑笑:“我是听苏墨说钱老板你回来了,便想着来看看,近来云墨坊的生意很好,可我以前也没做过生意,便想着来找你取取这生意经的。谁知,刚才肖唐小哥说,你们这两日就要离京了……”   言及此处,似是便说不下去了。   眼底盈盈有泪光。   恰逢肖唐寻了药膏来,正好见得夏秋末这幅模样,便看向钱誉。   钱誉听到脚步声,亦未回头,只是伸手,示意肖唐将药膏给他。   肖唐心中诧异,少东家……该不是要替人夏姑娘擦药吧,这可使不得的!要让白小姐知晓了要如何想?   肖唐看向夏秋末,眼中便更是有些厌恶,她今日是特意来做这番小动作的吧。   只是钱誉转眸看他,他心中虽不情愿,也只得上前,将药递到钱誉手中,还是又忍不住提醒道:“少东家……”   钱誉睨了他一眼,并未多言。   肖唐只得噤声。   反正钱誉并未让他离开,他便在此处看着,看这夏秋末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夏秋末也正好抬眸看向钱誉,眼底碎盈芒芒,摊着双手,不知心底可是在期盼什么,不由咬紧下唇,低下头去……   只听衣裳窸窣声音,钱誉将药瓶放在她跟前的石桌上。   夏秋末怔住,愣愣抬头看他。   早前钱誉多以笑容示人,眼下虽是仍有笑意,也似是同早前并无多少差别,可她心底已然知晓,这笑容于钱誉而言,却也与程老板,祝掌柜无甚差别。   “夏姑娘,这药你先拿回去擦吧,你是裁缝,手上的事是大事。”钱誉开口,她怔在原处,又听钱誉道:“我要后日离京,若是有事,明日再说?”   是见她今日异样,又有些旁的举动,钱誉不好直接说起拂了她颜面,如此也算给了她台阶下。   夏秋末不知是明知故问,还是心灰意冷,心底的两个念头在相互博弈着。   一个告诉她赶紧走,别在此处丢人。   另一个蛊惑着她,问清楚,问他是否喜欢白苏墨……   最后,夏秋末眼底含泪,还是伸手拿起那瓶药膏,起身道:“那多谢钱老板了,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那祝你一路顺风,日后再来苍月。”   肖唐看看她,又看看钱誉,又看看夏秋末。   脸色少有得诧异。   夏秋末亦看见肖唐打量她的神色,忽得,好似心思被旁人都洞穿了一般,一股羞.耻.感涌上心头,夏秋末笑笑,点头致意,便头也不回得向苑外走去。   钱誉和肖唐都转身看她。   夏秋末别哭,她心中告诫自己。   便是这一路遇到的小厮和粗使婆子,她也强打着笑意点头。只是一双被烫伤的手都不曾有这一路的人打量她时,她脸上火辣辣得抽疼。   离了鹊桥巷。   夏秋末才寻了处街角坐下,双手抱膝,埋首在双臂间呜咽着。   其实她心知肚明,白苏墨怎么会骗她?   她只是不甘心,明知白苏墨今日要入宫,不会在钱誉处遇见,她才会来东湖别苑。   她早前分明觉得钱誉应是待她不同的,她才会来东湖别苑。手中牢牢握紧的那个药膏瓶子,就似狠狠打在她的脸上,抽在她的心底。   她先前在钱誉那叠账本里,分明看到了白苏墨早前的那枚手帕,若非珍视,岂会时时处处带着……   夏秋末只觉脸都丢尽了,呜咽声中,只听一串脚步声停在她跟前:“怎么回回都能见到你哭,这么晦气!”   这个声音,她怎么会不认得!   夏秋末狠狠抬眸。   果真见是许金祥。   许金祥看见那双哭得通红的双眼,叹了口气,便也双手交叉,默默上前,寻她身侧落座。   夏秋末才见他也一脸丧气模样。   “做什么?”她哽咽。   许金祥沉声道:“心情不好,怕传染旁人,反正你都这幅模样,所幸祸害你得了。”   “许金祥!”夏秋末吼了一声。   本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眼下,更是鼻涕都吼了出来。   又觉丢脸。   许金祥恼火:“你还是个姑娘吗?赶紧擦擦呀!”   ※※※※※※※※※※※※※※※※※※※※   今晚估计来不及再更一章了,明早9点前会更新,么么哒~ 第71章 范好胜   待得夏秋末离开, 肖唐才叹道:“吓死我了, 方才还以为少东家要给她擦药呢……”   钱誉睨他:“你终日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肖唐委屈:“少东家, 小的早前就不喜欢这夏姑娘,觉得她心思多。她先前分明还在试探,说她同白小姐是好朋友, 拐弯抹角问这处苑子是不是白小姐寻的, 你说若真是朋友,怎么会跑来我们这里问!”   钱誉未置可否,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七夕游园时, 他曾诧异过苏墨为何会穿那身衣裳?他当时以为是德仪布庄的程老板有通天的本事,让白苏墨都给他颜面。他此后也未找苏墨问起, 眼下才算知晓缘由。若夏秋末同白苏墨是朋友,这身衣裳应是夏秋末给白苏墨,白苏墨才会在七夕游紫薇园的时候穿。   夏秋末同白苏墨恐怕还是关系匪浅的朋友。   但方才他又不是瞎子。   连肖唐都能看出来的名堂, 他岂会不明白?   夏秋末是个聪明人。   他让肖唐拿药膏来,便是借药膏表明心意。   夏秋末不会看不明白。   以夏秋末的聪慧程度, 便是不直接点破, 日后应当不会再存旁的念头了。只是这些话他自然不会同肖唐说起。   见他不悦,肖唐也不多说旁的, 转身就走也不多搭理他。   钱誉不由轻哼,这家伙的脾气是渐长了!   只是肖唐的事情一过,脑海中便又想起白苏墨来。   指尖轻敲桌沿。   若苏墨与夏秋末是好友, 夏秋末今日则是明知还特意来试探的……   钱誉幽幽低眉, 见得先前摔碎在地上的茶盏, 心底澄澈。   日后夏秋末这头,他当避则避。   ******   入宫的马车上,苏晋元打量了有人半晌,才道:“姐,方才见你就在出神……”   白苏墨这才转眸看了看苏晋元,又撩起帘栊看了看马车外,竟是都快至宫中了,漫不经心应道:“是走神了,不想这么快便到了。”   前面不远就是外宫门。   白苏墨说完,又看向苏晋元。   只见苏晋元整个人都似紧张起来了一般,正襟危坐,又似坐不住。也学着她一般,撩起帘栊,左顾右盼得看,似是想在这周遭寻到些什么来?   既是寻,又故作镇定,似是不想让旁人看出端倪来,反正欲盖弥彰,更显突兀。   白苏墨算是知晓他先前如何要这般问她了,本是他自己紧张,便想寻了旁的话说来掩盖。白苏墨想笑,却见外宫门值守的侍卫上前问候了一声,便是国公爷不在,也将国公府的马车带至前端,不必排队,便先入了外宫门。   今日入宫的人比昨日多了许多,不少权贵更是携了家眷一道,马车在外宫门处排了很远。值守侍卫这么一领,省了许多等候的功夫。   旁人见是国公府的马车,也都未说什么。   国公爷是三朝元老,又为苍月立下过赫赫战功,应当由此殊荣。   盘子很快驾了马车入内。   外宫门往中门的这一段可乘马车。道路算不得宽,只能并排走两辆马车,还需得留一条道给出宫的马车用,故而进了外宫门也需一辆接着一辆相继而行。   苏晋元目光一直盯着马车窗外,可马车窗外也都是马车。   白苏墨忍不住也凑上前去,好似学他一般望向窗外,好似在看除了马车可还有什么旁的可看得?   苏晋元轻咳两声,算是恼火。   白苏墨笑:“你今日是约了哪家的姑娘?”   苏晋元当即愣住,似是真不觉得自己有这般明显一般。   白苏墨托腮笑道:“可我不记得你同京中哪家姑娘熟识呀?”   苏晋元脸色才缓和了些。   白苏墨断定这人肯定不是京中的,或是不在京中常住。   不在京中常住,却是今日入京参加中秋宫宴,又未参加昨日太后寿辰的,应当也挑不出几家来了,稍加打听便能清楚。   白苏墨也不多为难他。   不多时,马车便在中门外停下。   苏晋元扶她下马车。   从中门往内门去的这条路上,才明显觉得今日入宫的人数不知比昨日多了多少。   苏晋元叹道:“这宫中能容得下这么多人?”   白苏墨笑道:“眼下只是中秋佳节罢了,年初一时入宫拜谒的人更多,你届时瞧瞧。”   苏晋元瞠目。   “苏墨。”一侧有人招呼。   白苏墨转眸,见是付太尉,便福了福身:“苏墨见过付伯伯。”   苏晋元也跟着拱手行礼:“晋元见过付太尉。”   昨日同国公爷一处,已经见过不少京中的权贵,付太尉昨日便见过了,也不算生疏。   付太尉捋了捋胡须,问道:“今日没见国公爷?”   白苏墨应道:“爷爷身子有些不适,今日便不入宫了。”   付太尉关切了两句,白苏墨都应了。   付太尉才有些叹息:“本想同国公爷多饮几杯的,只得下次机会。”   白苏墨笑笑。   付太尉这才携了儿子往前走。   不多时,又有另一簇人招呼。   国公爷今日不在,白苏墨只得礼貌寒暄,人人都问起国公爷来,白苏墨便只能再说一遍。   几茬下来,苏晋元都替她口干舌燥,便悄声道:“我们得走快些,否则怕是还没入内门,你便口干舌燥而死了。”   白苏墨笑。   只是真如苏晋元所说一般,两人都不由加快了步伐。   昨日入宫的人多多少少都知晓苏晋元是白苏墨的表弟,见他们二人一处,神色倒也妥帖。只是不少昨日未受邀入宫的人,见到苏晋元同白苏墨一处,就似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一般,争相奔走相告,直至遇到昨日之人,才晓是乌龙了一场。   苏晋元昨日还多有不自在,今日似是便已习惯了。   只是昨日人少些,窃窃私语也不大能听见,而今日路上人多,轻易便能听了去。虽不是当面说的,可就在耳根子周围,听了也不免让人觉得尴尬,苏晋元这才叹道:“眼下,我算是几分知晓你早前说的,听不见反倒清净些了。”   白苏墨笑。   由得先前走得快了些,不多时便到了门内处。   内门处惯来检查严格,知晓今日入宫的人多,宫中又增派了人手在此处,倒似是比昨日还更快些。   今日大都是官宦携带了家眷入内,便也不分男女,就在宫中花园和几处待休息游玩的地方设置了中秋的游园会,可猜谜,可题字作诗,也可听抚琴。   内门处人多,值守的内侍官忙得焦头烂额,也没留意白苏墨。   白苏墨也极尽低调,都依次排队到了跟前,内侍官见了她才赶紧跺脚:“白小姐怎么到了也不说一声,老奴这是忙晕了也未见到。”   言罢,又赶紧朝身侧的内侍官和宫女使眼色,两人赶紧上前给白苏墨和苏晋元做例行检查,却明显比旁人快了许多。   内侍官还在道歉:“白小姐今日可实在对不住。”   “哪里,多谢大人。”白苏墨笑笑。   内侍官看着她同苏晋元入内背影,心头一阵唏嘘,可算这白小姐是个好说话的,若是今日是国公爷在,怕是早就暴躁了。   日后还得多警醒些,一忙就忘事!   心头还记着几个要特殊关照的名字,便也懒得去管当下的事情了,赶紧伸了脖子满周围找去。   当不当正不正的,还真给他找到一个也在低调排队的,内侍官就赶紧上前:“范小姐,请随老奴上前。”   范好胜瞥他,目光里带着几分寒意:“排队便排队,一视同仁。”   内侍官当下咽了口口水。   都说虎父无犬女,这范将军的女儿真是天生与旁人不同,性子也同国公爷的孙女两个极端,这宫中的人都晓白苏墨是个不怎么为难人的,最好相处。可这范好胜则是个油盐不进,哄都不好哄的主。   内侍官当下只得极尽笑容:“范小姐,您就别为难老奴了,这让旁人见得老奴让范小姐你在这里等,老奴日后可怎么见范将军?”   范好胜睨他:“我先前说的话,你没听到可是?”   内侍官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最后只得朝她鞠了鞠躬,退到一处去了。   周遭便纷纷看向范好胜,也少不了窃窃私语的,这就是范将军的女儿,范好胜?   范好胜虽是女子,但一袭戎装,马尾一扎,军靴一穿,单手撑腰往那里一站,英姿飒爽,五官又生得精致,竟将许多男子都给比得自惭形秽了下去。   范将军近些年来一直驻守北部边关。   将军夫人和范好胜也都在北部一道,京中虽有府邸,却很少时候回京。   范好胜是真正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姑娘!   范将军为人傲气,将军夫人却温和,可范好胜全然承袭了范将军的脾气。若是她回了京中,便是许金祥如此浑的人,见了她都要绕道三分,不去招惹她!   更勿说京中旁人。   当下便都见内侍官在她这里吃了亏。   可等到她排队通过检查,又向内侍官大声道了句,多谢大人!   众人便见内侍官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实在有些不知当对她笑还是不当对她笑,似是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范好胜哪管这些!   通过内宫门,远远便瞧见一道背影有些眼熟。   都说她眼下能见了,范好胜心血来潮,“白苏墨!”   白苏墨并未听过这声音,可这宫中还有谁这么大能耐,大声喧哗。   白苏墨眸含笑意,转身:“好胜!”   范好胜正好上前:“白苏墨,你真能听见了……”   不待白苏墨开口应声,范好胜的目光却瞥向她一侧的苏晋元。   当即,脸色晴转阴。   ※※※※※※※※※※※※※※※※※※※※   范好(hao,三声)胜,欢迎范好胜登场。 第72章 桃花运小锦鲤   阴转雨, 雨转雷暴雨!   “是你!!”范好胜当即伸手抚腰。   这个动作苏晋元再熟悉不过, 是范好胜伸手抽刀的标志性动作!   范好胜虽是个姑娘,可平时日同范将军一样,都是习惯在腰间佩刀的。刚好今日入宫, 众人都不得佩戴刀.剑, 范好胜的抽刀便才成了抚腰。   “呵呵呵!”苏晋元都替她窘迫, 便不由尴尬笑笑。   范好胜一身戾气被他瞬间提到了顶点。   白苏墨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何事,可范好胜的性子白苏墨再熟悉不过, 这是又被全然点着的模样!   白苏墨不由哆嗦, 若是方才范好胜腰间真有佩刀, 应是直接就将苏晋元劈成两半了。   苏晋元识时务躲到白苏墨身后:“范好胜, 有话好说!”   “你给我闭嘴!”范好胜头上的火山就未熄灭过。   白苏墨诧异转眸,怔忪看向苏晋元……   忽得想起他今日盛装打扮,似是要会哪个姑娘;而范好胜恰好便是几日前良州暴雨塌方,道路中断了四五日,范好胜别困在路上,故而没有赶上昨日太后寿辰, 今日才入宫来参加中秋宫宴……   昨日没来, 今日来了宫中……   白苏墨忽然嗅到了几分旁的意味。   可苏晋元压根来不及注意白苏墨的表情, 范好胜便也撵到了白苏墨身后。   苏晋元又一溜烟窜到了白苏墨身前。   范好胜便也撵到白苏墨身前。   好似猫抓老鼠一般。   而白苏墨就是中间那根柱子, 只能拄在那里看他二人绕着她转。   “范好胜……”苏晋元快撑不住。   “再说一个字!”   白苏墨好气好笑, 苏晋元也有让人像撵鸭子一般撵的时候?   可转念一想, 被范好胜撵应当是这京中天字一号危险的事情才是, 看模样, 苏晋元的逃生路线已经很是熟稔,应当是——被撵过很多次,有丰富的逃生技能,至少,好过这京中绝大多数。   而范好胜的性子,她也最是清楚。   苏晋元一开口说话,她就让他闭嘴,应当是——担心从苏晋元口中泵出些什么字眼来……   白苏墨忽得心领神会。   “姐~~”苏晋元一声哀嚎。   白苏墨才回过神来,笑道:“好胜,你今日不宜太过引人注目。”   范好胜这才顿住。   也是,她本是回京代父亲给太后贺寿的,结果路上遇到暴雨塌方连太后寿辰都未赶上,今日若是再行事高调,倒是对太后不敬,反倒给父亲添乱了。   幸亏白苏墨提醒,范好胜这才停下。   她先前是没认出这贼子来!有两三年没在她眼皮子下晃悠了,她险些都没将他认出来,可多瞧两眼,分明就是那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只是两年未见,个头长高了,脸也长开了!   这世上还有谁看她的表情是这幅模样!   就是化成灰她都认识!   想起他早前偷看她在温泉中沐浴,范好胜一肚子的火气就似找不到出处,回回见了他都想拔刀子!   砍手砍脚都行!   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恼意,范好胜环顾四周。   果真见周遭皆投来好奇目光。   范好胜好似万箭齐发一般的凌目。   周遭目光便都抖了抖,又悉数收了回去。   苏晋元心底这才一松,知晓半条命算是捡回来了,可剩下半条命还悬着。只是仅剩这半条命还能见着范好胜,同范好胜一处,他心底就似打了鸡血一般,想将他轰走那都是不可能的!   遂又想起今日为了见她,特意玉冠束发,又身着华服,先前被她这么追着跑了一通,应当都不像样子了。苏晋元赶紧拂了拂衣袖,正了正衣冠,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做儒雅状。   范好胜看向白苏墨:“他是你弟弟?”   看范好胜满心厌恶的模样,白苏墨委实艰难点头。   范好胜睨了苏晋元一眼,才又朝白苏墨问道:“叫名字?”   “……苏晋元”白苏墨附耳。   范好胜果真一记眼刀横掠:“苏晋元,在京中,你最好别落单!”   苏晋元心底都跟着一颤。   范好胜又伸手,拽着他胸前衣襟拽到跟前,悄声警告道:“不该说的事情,就烂在肚子里,你若敢说半个字,就将你挂在城楼上,你可听好了?”   苏晋元咽下一口口水,缓缓点头。   范好胜遂才松手,一扔,苏晋元退后了好几步才站住。   范好胜这才朝白苏墨道:“白苏墨,我先走了。”她需先去凤暖殿,单独在太后跟前照面,补上寿辰问候。   白苏墨心底澄澈,便莞尔颔首。   范好胜又警告一般,瞪了苏晋元一眼,方才转身往前。   苏晋元眼巴巴看着范好胜转身,那道背影笔直修长,有着姑娘家的特有的英气,怎么看怎么移不开目,只觉脚下就似长出了轮子一般,不由自主就想跟着人身后撵上去。   “苏晋元……”白苏墨轻咳。   苏晋元才回过神来,这是宫中,可再等回眸,哪里还有范好胜的踪迹?他盼了两三年才盼到见她这么一面,就这么匆匆一瞥,苏晋元心底莫名惆怅,只得默默同白苏墨一处。   白苏墨笑:“苏晋元,我算看明白了,原来你今日盛装打扮,等着见的姑娘就是范好胜?”   苏晋元嘴角抽了抽,便等同于默认。   白苏墨肯定:“你已是全京城最有勇气的少年郎。”   苏晋元睨她。   白苏墨便笑了笑,悄声问道:“同好胜是如何认识的?”   范好胜性子是风风火火,但来得快,也去得快,能让范好胜见面便不死不休的,这京中也挑不出来几个来。   其中定然有段旷世奇闻才是。   白苏墨问完,就见苏晋元脸色一顿,不觉笑了笑,而后又拼命摇了摇头:“范好胜先前说了,我若说一个字,她就将我挂在城楼上……”   白苏墨若有所思一般:“范好胜个性耿直,却从不糊涂。若她想将你挂在城楼上,那你定是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值得挂城楼……”   白苏墨言罢,苏晋元语塞,只得恼火看她。   白苏墨忍俊。   言辞间,已出了内宫门的长廊,宫中已挂满了中秋应景的装饰,虽是晨间,却似忽得开始有了几分中秋的气氛。   总归今日还要在宫中待一整日,总能再见到范好胜的。   苏晋元心中便也豁然开朗。   今日是中秋佳节,来的权贵人家便都是携了家眷一处,倒真有几分热闹的景象。尤其是到了花园处,已是人山人海。   沿途的长廊和小径处都有猜谜的红贴,若是猜中,则可到内侍官处领盖官印。   花园中每隔一段,便有类似掷沙包,射飞镖,捞鱼,对对子等小游戏,得胜的一方也可到内侍官处领官印。   这一整日之内,盖得的官印越多,越是好彩头。   到晚宴的时候,元帝和陈皇后还会亲自出题,若是能应得上这些题目的,便是加盖帝印和后印,一个帝印可抵两百枚官印,一个后印可抵一百枚官印,最后印章加总,拔得头筹的人会得元帝和陈皇后的亲自嘉奖。   是最好的彩头。   眼看太子就要及冠,及冠之后便是大婚。   故而,今日都知晓这中秋宫宴的头筹是留给东宫女主人的,玩得尽兴便是,争也无用。   许是这两年都没有办中秋宫宴的缘故,白苏墨觉得今年尤其热闹。   苏晋元更是。   掷沙包,遮掩摸月饼,对对子之类,无一落下。   偏偏他手又壮,便是不分胜负,同人抽签比大小确认官印归属时,他都能将人压一头下去。   苏晋元相貌不差,再加上今日一身打扮,风度翩翩,再加上在这些中秋游园的活动中表现抢眼,这中秋宫宴又是权贵人家一家都在,苏晋元当下便得了不少人家的青睐,有不少人家更是直接相中了苏晋元,在四处打听苏晋元是哪家的公子,年纪多大,是否定亲等等。   最后见得他同白苏墨一处,又才听闻是白苏墨的表弟,苏家嫡出的公子。这苏家虽不是什么名门世族,但当年梅老太太下嫁苏家时也曾轰动一时过,这京中没几个没听说过苏家的。再加上还有梅家和国公爷的金子招牌,苏晋元这家世想不显现都不行。   梅家虽这些年因梅老太爷告老慢慢淡出庙堂,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朝中仍有不少是梅老太爷的学生,梅家在朝中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至于国公府,便更不用说了!   国公爷就白苏墨这么一个孙女,白苏墨母亲娘亲的子弟能不提携?   这苏晋元谈吐举止都算入眼,日后借着国公爷的福凤凰腾达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一时间,初次入宫的苏晋元成了京中这群有女儿权贵手中的香饽饽,走到何处都有人拉着说话,更有直接的当面询问。   苏晋元多少有些招架不住。   ……   顾淼儿到的时候,白苏墨正在捞鱼。   顾淼儿笑眯眯上前:“我见苏晋元都快被人围起来了,这你这个做表姐的倒好,躲在这清闲处慢悠悠捞鱼。”   白苏墨抬眸看她,唇畔微微勾了勾:“淼儿,你是不知晓,我外祖母此番是巴不得晋元在京中将亲事定下来了再走,我不去参合对他便是好事。”   顾淼儿笑:“你倒真想得开,我看有人都快想掘地三尺遁了。”   白苏墨笑:“那不管,是他的事。我怕是人越多,外祖母听后心情便越好,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言罢,将一侧的小网递给顾淼儿,相邀:“要不要一起捞鱼?挺有意思的。”   顾淼儿叹:“这能有什么意思的?”   网这么大,鱼这么小,能网起来的是凤毛麟角!   这哪是捞鱼?   是姜太公网鱼,愿者入网才是。   白苏墨也觉有理。   可就在此时,还真给她捞起来了一只不大不小的。明明能从网中漏过去,却偏偏似吃醉了酒似的,一头扎进了白苏墨的小漏网中。   白苏墨笑道:“你早些来好了,兴许我早就捞到了。”   顾淼儿在一侧瞠目结舌。   内侍官赶紧上前盖官印,一面双手将册子抵还给白苏墨,一面奉承道:“白小姐的运数真好,这一上午,将这条小锦鲤捞起来的,也就白小姐一人了。”   “哦?”白苏墨倒是意外。   顾淼儿也凑上前来看了看,只是锦鲤也分许多种,顾淼儿笑问:“这是管什么运数的?”   内侍官笑笑:“桃花运数的。”   “哟~”顾淼儿颇有深意看向白苏墨,而又啧啧叹道:“难怪了,扑腾扑腾着就往白苏墨这捞网里窜,走都不带走的。原来呀,是条桃花运数小锦鲤……”   内侍官不明所以,只当顾淼儿是说吉利的意思,便跟着点头。   白苏墨却是心知肚明。   有人分明在顾此言彼。   言辞间,只见内侍官拿了只小鱼盆,将这条小锦鲤装了进去:“白小姐,稍后出宫前,奴才会送到白小姐的马车去。”   原来是既捞既得,白苏墨意外收获。   趁内侍官去寻标签的功夫,顾淼儿凑到鱼盆跟前,悄声瞪眼道:“说,你可是姓钱?自燕韩国中来……”   白苏墨连忙伸手去捂她的嘴。   顾淼儿笑岔了气儿:“小锦鲤呀小锦鲤,你来的倒是应景。”   白苏墨也跟着笑起来。   ……   由得如此,顾淼儿和白苏墨两人干脆留在捞鱼处常驻。   顾淼儿早前是不信这破网能捞上鱼来的,可偏偏当即就被白苏墨给捞了一条起来,还是条小锦鲤,顾淼儿哪能轻易服输?   接过一直捞到将近晌午,锦鲤是没捞上来,却也捞起来一条大尾巴鱼。   顾淼儿喜滋滋道:“明儿就把你炖了。”   可转念一想,这么小的鱼得多细的刺呀,便又改了主意:“苏墨,拿回去给樱桃吧,估计你的桃花锦鲤也不够樱桃吃的。”   白苏墨好气好笑。   晌午将近,有内侍官引路去午宴处。   花园内的活动地方便陆续停歇了。   顾淼儿和白苏墨起身去寻苏晋元,先前见他在对对子。眼下对对子的地方还有不少围着,应是意犹未尽,苏晋元应该也在里头。   顾淼儿同白苏墨便边说话,边往苏晋元处去。   “也不知许雅今天是否会来?”出了昨日的事情,许相大怒,而后匆匆带许雅离宫,连太后寿辰的晚宴都没有参加。若非有沈怀月一事的风波盖住了旁的事情,怕是许相这端已经惹了猜忌。   许雅能铁了心行荒唐之事,便是日后去了东宫,怕是也会惹出是非来,许相这头应当是断了这门心思了。但即使如此,今日当除夕中秋宫宴还应当除夕,否则被旁人瞧出端倪便也是欺君,整个许家都会受牵连。   许相心中岂能没有思量?   白苏墨心底澄澈,却未应声。   果真,又听顾淼儿道:“苏墨,你说许雅从何时起竟成了今日这幅模样?”   在白芷书院痛斥白苏墨,若非许金祥将她拖走,她还不知要继续说多难听的话。昨日太后寿辰,她想同沐敬亭脱不开关系,竟连这些手段都用上了。   这还是她早前认识的许雅吗?   是许雅变了,还是她早前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顾淼儿言语间有遗憾,有惋惜,有不解,更有疑惑。   白苏墨垂眸,声音轻如鸿羽:“那你只得问她了。”   顾淼儿微顿,想起白芷书院那日许雅对白苏墨恶言相向的一袭话,又想起白苏墨自幼视沐敬亭如亲兄长一般,许雅又生了心思险些将沐敬亭毁于一旦……   白苏墨便是恨她也并无不妥。   她们三人明明一道长大,幼时起便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却似是在朝夕之间就变了。   白苏墨心底应是最难过的那个。   她不应当当着白苏墨的面问起。   顾淼儿遂也不多言。   ……   不多时,行至人潮处。   苏晋元将好从人群中侧身挤了出来,抬眸便正好同白苏墨和顾淼儿遇见。   “姐,你这一上午都去了何处?”苏晋元的意思是,他竟没同她碰到一次过。   “捞鱼呀,你早前不是见到的吗?”白苏墨记得同苏晋元分别时,苏晋元便在一侧看她钓鱼。她早前听不见,也习惯了无声寂静。眼下虽是能听见了,但性子要静起来的时候,便也是能安心坐在一处的。   苏晋元却意外,他自然是记得他同她分开时,白苏墨是在捞鱼。可他是没想到,这一整个上午她都在捞鱼。   苏晋元好奇:“这捞鱼能有什么乐趣?”   白苏墨叹:“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   苏晋元败下阵来,顾淼儿宽慰:“别怄着,她就是这幅模样的,若是存了心想气你,能活活将你讴死。”   苏晋元握拳轻叹:“我自小到大都是这般怄大的。”   顾淼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三人说说笑笑往内侍官指引的用餐的地方去。   今日出席中秋宫宴的人实在多,正厅又在筹备晚宴之事暂不能用。这午宴便多从简,寻了好几处大的地方分别置了餐食。   国公爷不在,白苏墨和苏晋元便同顾淼儿,顾侍郎,曲夫人和顾文夫妇在一处用午餐。   早前因顾阅之事,白苏墨也受了牵连。其中缘由顾侍郎多少知晓一些,听顾阅的意思,是他曾拉着白苏墨去见过陈子霜,也才让陈子霜有了可趁之机跑到国公府门口去哭诉。幸而后来国公爷倒是妥善处置,事情没有闹大。但白苏墨却被国公爷罚跪,禁足,总归,也都是顾阅惹出来的事。   顾侍郎和曲夫人心中都有愧意,午宴时,便对白苏墨更亲厚了些。   此时自是不便问起顾阅的事情来,早前只是从顾淼儿口中知晓顾阅去了军中,白苏墨也当全然不知。   只是苏晋元这一顿饭来下来,一直心有旁骛,除了礼貌陪顾侍郎,曲夫人和顾文夫妇说话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在暗暗环顾四周,在这厅中见搜寻范好胜身影,可寻了一晌午都见着。   苏晋元心中多少有些落空。   若是能见范好胜,便是追着他跑十里地他也心甘情愿。   总归,一顿饭毕。   顾侍郎一家携了顾淼儿去同旁人招呼,白苏墨才朝苏晋元道:“好胜昨日没赶得上太后寿辰,今日单独去凤暖殿补照面去了,太后必会留她在凤暖殿一道午饭,顺道问问范将军和将军夫人的近况,而后再会一道饮消食茶,还会在凤暖殿后的花苑里散步走一走,等太后午睡了,范好胜才会回来。”   “……”苏晋元哀怨看她,“可是又探听我心中声音了?”   白苏墨摇头:“哪里用得着探听?瞧你方才那幅左顾右盼的模样便知晓了……”   白苏墨话音刚落,便听人唤道:“苏墨。”   白苏墨应声转头,惊喜出声:“谢爷爷?”   谢宇谢大人曾是朝中早前的监察御史,也是爷爷许久之前的同窗,同爷爷的关系向来走得近,与白苏墨也熟稔,唤得便一直是“谢爷爷”。   谢大人告老还乡后便在源城住下,源城里京中有三两日脚程,爷爷时常借故去源城拜访谢大人,一去都会小住几日,同谢大人一道话天地。   早前七夕游园会时,爷爷为了让褚逢程同她独处,说得外出拜会老友便是拜会谢大人去了,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把谢大人亲自种的菜回来让厨房做粥。   谢大人告老还乡后已经不大理朝中之事,也不常回京中,白苏墨有一两年未见过他了,此番忽然见得自然亲切。   谢宇笑容可掬:“怎么今日不见国公爷?”   白苏墨应道:“爷爷身体有些不适,今日未曾入宫。”   谢宇关切:“可请太医院看过?”   白苏墨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尚未劳动太医院的大人。”白苏墨话锋一转,“谢爷爷是一人来的?”不见他带了家中人来。   谢宇心知肚明,国公爷是不想入宫寻的托辞,就也不戳穿,朝白苏墨道:“是国公爷一定邀我明日去看骑射大会,这都许多年了也不见国公爷有次兴致,我这是赴国公爷的约,顺道入宫参加这中秋宫宴,谁知国公爷竟未来宫中……”   白苏墨心底微滞。   爷爷邀谢大人来观骑射大会?   谢大人早前在朝中是监察御史,是文官,对骑马射箭之事并不热衷。爷爷爷爷早前也邀过旁人来骑射大会观礼过,但惯来邀请的都是京中武将,才志同道合。   爷爷此番却特意邀了谢大人自源城来京中观礼骑射大会,白苏墨心底总觉得有何处怪怪的一般……   恰逢旁人见了谢宇,上前招呼:“谢老!”   谢宇还礼。   谢大人许久未回京,此时当有不少应酬,白苏墨便福了福身,同苏晋元一道先离开。   刚出厅中,心底忽得反应过来。   当不会,爷爷是请谢爷爷来京中看钱誉的?   ※※※※※※※※※※※※※※※※※※※※   谢爷爷:要不要看我神助攻,,, 第73章 赌两个鸡腿   谢爷爷是爷爷的至交好友, 爷爷许多意见都愿意听谢爷爷的。   钱誉之事, 爷爷自始至终既未说一个“是”字, 也未说一个“不”字,实则模棱两可。   爷爷惯来倨傲, 若是直接让谢爷爷来见钱誉,怕是觉得会让钱誉猜了他的心思去。于是既邀了钱誉来骑射大会观礼,又邀了谢爷爷来骑射大会观礼, 那谢爷爷便可以在骑射大会上名正言顺看钱誉去了。   再加上骑射大会上,众人的目光都是放在比试的选手身上, 钱誉在其中只是观礼,并不显眼,不会被旁人多瞩目,旁人也不会留意到爷爷同谢爷爷的目光都是往钱誉身上去的。   爷爷的心思惯来如此。   看似不经意的安排,实则处处都耗了心思。   思及此处, 白苏墨眼底忍不住笑意。爷爷心中应当有几分喜欢的钱誉的, 否则,哪需如此花费心思?   爷爷是真的疼爱她,才会处处迁就。   连谢爷爷都从源城折腾来, 假以时日,兴许爷爷便真会喜欢上钱誉了。   思及此处, 白苏墨不禁想,正好爷爷今日不在, 稍后要寻个时间, 单独去见见谢爷爷才是。   ……   白苏墨思绪间, 已踱步出了厅中。   宫中花园下午还有场游园会。   若说上午的游园会多是单人活动,下午的活动便多是众人一起参与的活动,譬如女子间的毽球比赛,男子间的蹴鞠,还有组队的对诗接龙等。若是都不喜欢,还有搭好的戏班子可以听戏,也有茶室可以品茶,若是喜欢,还可以观摩宫中的御厨在苑中制造月饼,还有宫中请来的匠人制作中秋夜的花灯。   总归,今日的中秋宫宴并不难熬。   出了厅中不久,便听有人唤她:“苏墨。”   这声音昨日才听过,白苏墨转眸:“怀月。”   昨日太后在寿宴上当众赐婚,沈怀月如今已是容徽的未婚妻。   沈怀月的父亲沈毕也从鸿胪寺少卿一跃成了二殿下未来的岳丈,日后的仕途必定顺达,早前不怎么将沈毕这个寒门学子出生的官吏放在眼中的权贵,眼下也需得恭维了去。   谁知晓这沈毕有什么能耐!   否则如何能得陛下和太后青睐?   这朝中没几人相信沈怀月是真的因为落水,才会被指婚给二殿下的,若真是此间缘故,这正室的手笔也未免太大了,都觉是陛下在一手扶持朝中新贵,故而需要个由头吧了。   如今的东宫就二殿下这么一个兄弟,只要这二殿下不荒唐到被陛下罢黜的程度,等陛下百年后,这兄弟二人是免不了要相互扶持的,那必是亲王名号加深,这沈怀玉便是日后的亲王妃,这沈毕哪还是个令人小觑的鸿胪寺少卿?   “沈大人好。”白苏墨朝沈毕福了福身。   沈毕初到宫中,交际不深,连朝中官员都认不齐全,哪里会认识白苏墨?   沈毕笑了笑,看向身侧的沈怀月,沈怀月便朝沈毕道:“爹,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昨日多亏苏墨帮我……”   昨日先有骄阳公主落水,内侍官和宫女们一拥而上,而后是容徽,哪有人留心沈怀月这里,是白苏墨让内侍官领去的临近宫阁内换得衣裳,否则被更多人见到还不知多狼狈。   沈怀月昨日回家路上便同沈毕提起过,沈毕脸上便露感激之色:“多谢白姑娘。”   沈家虽是寒门出身,礼数却周全。   恰逢有旁人上前来给沈毕招呼,沈毕应接不暇。   但招呼的同时,目光也不由瞥向沈怀月,应是来看沈怀月是何运气和姿色,沈怀月应是这般被瞧了一上午了,也多少有些不自在。   沈怀月来京时日短,并无多少朋友,眼下,白苏墨会意:“怀月,你可会踢毽球?”   沈怀月求之不得:“会一些。”   “我正好是一人,不如同我一道去,也好凑个数不是?”白苏墨相邀。   沈怀月感激。   沈毕点头默许。   沈怀月这才从旁人目光中抽离出来,口中还在嗟叹:“苏墨,幸好遇到你。”她自是知晓先前白苏墨是在帮她脱身。   白苏墨笑笑:“我本就想替毽球了,你可是真会?”   沈怀月颔首。   “踢毽球吗?我也去。”身后声音传来,两人皆是转身。   正是范好胜。   刚自凤暖殿出来,恰好闲来无事想寻些事情做打发时间,可她自幼跟着爹爹在北边长大,实在同京中这些个贵女的性子凑不到一处去。   也就白苏墨。   她早前认识白苏墨的时候,白苏墨还听不见。   那时街上有匹马受惊,横冲直撞,白苏墨身边的丫鬟去付银子去了,白苏墨在一侧看书册子,那匹疯马就这么直杠杠得朝她冲了过来了。白苏墨背对着它,全然不知情,许多人唤她,她也听不见。这些人里就范好胜性子仗义,跑上前将她扯开。   最后白苏墨倒没怎么受伤,可范好胜却骨折了,在京中养了三月。   白苏墨日日去看她,同她便是这么熟络起来的。   起初范好胜还觉得白苏墨很是可怜,虽有爷爷疼爱,但父母过世得早,耳朵又听不见,这京中多是带着面具做人的,当面是一套,背后是一套,她便听过有人在背后讥讽白苏墨。可同白苏墨熟络之后,才觉她与京中旁的贵女不同。   不自怨自艾,也不矫揉造作,其实豁达乐观。   这便投范好胜脾气了。   后来范好胜来京中,便都喜欢同白苏墨一处。   方才范好胜也并非偷听,只是正好经过,便听见白苏墨邀沈怀月一道踢毽球,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同别人一处还不如同白苏墨一处舒服。   “见过太后了?”白苏墨问。   范好胜点头,身子站得笔直,修长的羽睫倾覆,又微微翘起,很是精神,比今日这宫中绝大多数的姑娘都要耀眼。   所行之处,不少人回眸,天哪,那可是范好胜?   范好胜回京了?   范好胜的名号在京中很是响亮,虽然都怕招惹她,可只要不同她起正面冲突,她的热闹和八卦京中还是喜闻乐见的。尤其是范好胜还与白苏墨和沈怀月一道,这三人凑在一处,往何处去?这便更引得人好奇了。   故而有不少人都是去踢毽球地方围观的。   等到了毽球场地,才听内侍官为难道,今年的规则改了,这毽球赛需男女各一人组成一组,两组对抗,才择一胜者颁发官印。   这便难了,白苏墨,沈怀月,范好胜如何都多了一人。   不仅如此,还得去找人搭档一处,这周遭看得人倒是多,可白苏墨,沈怀月,范好胜三人里,范好胜自是不必说了,应当都不怎么敢同她一道搭档,沈怀月昨日才赐婚给了容徽,谁这个时候这么不开眼去触天家霉头,至于白苏墨这里,倒是有不少人都想上前试一试,兴许,……还是个好机会不是?   一道踢过毽球,总算有过一道踢过毽球的情谊。   若是侥幸再连胜几局,说不定还会得了佳人另眼青睐。   再不济,也能气死再场旁人不是?   这便心中都跃跃欲试,却又都在静观其变。   枪打出头鸟,再说了,这时机也需寻好,若是没同白苏墨一组,同范好胜分道一组去了,那才是惨绝人寰的事情。   “苏墨,你和好胜参加吧。”沈怀月心中清楚,旁的男子是不会同她一组。   谁知话音刚落,人群之后却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来:“怎么不参加?你同我一组啊!”   周遭都愣住,既而错愕转眸。   只见容徽慢悠悠上前,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内侍官前,也不同沈怀月多说,却是瞅着呆若木鸡的内侍官道:“看我做什么,写牌子啊!我说要和沈怀月一组,你没听见还是有意见……”   内侍官这才赶紧摇头,提笔利索得在牌子上写下了“二殿下&沈姑娘”,然后将牌子悬挂在计数牌上,俨然成了第一对成功报名的组合。   容徽这么一出,沈怀月没退路了。   见到容徽又上前,走到她身侧。   沈怀月耳根子都有些红。   “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正好……”身侧没有旁人,这话应是同她说的。   沈怀月应道:“我踢得不好。”   “遭了。”容徽似是脸色都变了,“我也踢得不好。”   言罢,笑得险些上不了气来。   沈怀月恼火。   容徽瞥了她一眼,眼底隐隐笑意,便又开始做伸手,压腿的准备动作。   沈怀月想死的心都有了。   ……   由得容徽这么神来一笔,比赛便即将开始。   内侍官可不敢让容徽久等。   便尤为尽心尽力:“第一组人员已确定,白小姐和范小姐谁先成组,便是第二组。”   “我来!”“我来!”先前就盼着时机的王孙公子哥,只等内侍官这一句出口,便都踊跃报名。   范好胜自然知晓这些人不是冲她去的,她原本倒也不怎么在意,可这些人中竟没有一个是嚷着要近侍官将牌子写上她的名字的,范好胜人如其名,这心中便始终有些恼火。   内侍官正想问白苏墨要选哪一位搭档,却听面前绕扰囔囔之外,又一声音道:“我同范好胜一组。”   这场中都忽得安静了。   容徽正压着腿呢,直接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年头谁这么想不开啊!   范好胜转眸,目光死死盯紧苏晋元。   白苏墨心中忍俊。   又听苏晋元激将:“范好胜,你该不是怕吧。”   她怕?!呵,范好胜好气好笑。   众人正想着这苏晋元是要被直接扔出去,还是打折条腿的时候,却听范好胜“啪”得一掌拍在内侍官眼前:“写!就给我写同他一组!”   一时间,万籁俱静。   白苏墨应道:“也好。”   内侍官赶紧照做。   这场中便想什么的都有!   容徽:【哎哟,真猛士啊!】   好事之徒:【我赌两个鸡腿,现在不被范好胜拍死,踢完也拍死。】   先前跃跃欲试的幽怨参赛者们:【苏晋元!艹你大爷!】   ……   ※※※※※※※※※※※※※※※※※※※※   钱誉:好心累,,,月亮出来了没!!!   ————————————————————————   抱歉,今天一直在赶往机场的路上飞机上,现在才更新   明天就恢复稳定更新啦,么么哒!   明天就见到钱誉了,真的,我发誓!赌两个鸡腿!! 第74章 静候佳人   内侍官一声哨响, 比赛正式开始。   由得先前好奇缘故, 毽球这边的场地从开始前便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的人。等比赛正是开始, 这头叫好声一起,更多人闻声而来, 不多时,便前前后后聚满了围观的人。   等定睛一瞧,我去!   竟是二殿下同沈怀月一组, 范好胜同苏晋元一族,在踢毽球比赛。   实在想不到今日的中秋宫宴还能有其他什么项目比当下这组合更吸引眼球的了!   一头是昨日才得太后赐婚的“未婚夫妇”, 今日容徽便亲自来给沈怀月撑场面,委实亮瞎了一众人等的狗眼。   另一头则是范好胜和今日风头正盛的苏晋元,虽然不知这两人如何凑成了一组,但光是能和范好胜组队,便已是勇气可嘉, 更何况, 两人似是还默契得很。   这两组还偏偏势均力敌!   容徽的毽球踢得相当好,在京中都是出了名的,可沈怀月也真就一个会些的水平, 容徽也不恼。不紧应付对面两人的进攻,还处处照拂她, 不让毽球掉,还需让她踢着, 还要踢到对方去!   能这般还同对方势均力敌, 容徽的技术可见一斑!   可平日里哪有见过二殿下这般维护人的!   今日这么配合沈怀月起来, 便引了周遭纷纷感叹来,都不由猜测沈怀月落水一事兴许另有隐情。看这模样,二殿下当是对沈怀月很好,这毽球也踢了,沈怀月的颜面也维护了。   还未成亲,就已透露出对沈怀月的喜欢。早前那些个陛下看中沈毕,二殿下是不得不娶沈怀月的谣言自然不公而破。   而到了苏晋元和范好胜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范好胜骑马射箭虽样样在行,但这都是军中的日常,范好胜自然轻车熟路,可这军中哪有时间练习踢毽球的?所以范好胜是会踢,也比沈怀月好些,但也不算擅长。范好胜和苏晋元的技术都不如容徽,却也不算太差,只是相互间的搭档稍显默契,也不落容徽和沈怀月之后。   只是范好胜脾气躁,苏晋元若是没按她心意来,那眼刀真吓得死人。旁人自是都佩服苏晋元勇气,可苏晋元却不以为然。若是范好胜一记眼刀来了,他是忍不住哆嗦一下,却又朝她笑笑,也不往心里去。   范好胜好胜心来得时候,他便多给范好胜打配合;范好胜状态不好时,他就自己当主力……慢慢的,旁人也都瞧出来了,这苏晋元是任劳任怨给范好胜打下手呢!   可范好胜已同容徽彻底较上了劲儿,哪里还能留意旁的。   ……   这场毽球赛就你来我往,踢得极其好看。   围观之人也热闹无比,叫好声,口哨声四起,倒是比戏台子那端都更热闹些。   太后轻眯了眯眼,问了声身边的管事嬷嬷:“那头做什么?”   管事嬷嬷俯身,附耳道:“方才问过了,是二殿下和沈姑娘在一道踢毽球呢。”   老二和沈怀月?   思及此处,太后忍不住深呼吸一口,又问:“就他二人,这么大动静?”   管事嬷嬷又道:“回太后的话,还有范姑娘一道呢。”   王皇后轻声道:“可是吵到太后了?让人去说一声。”   太后笑笑:“不必,年轻人当有年轻人的热闹法,随他们去吧。”   王皇后这也跟着莞尔。   管事嬷嬷退到太后身后,太后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虽回到戏台子上,心思却留在昨日凤暖殿内。   ……   沈怀月落水一事,需得妥善处理。   沈毕是元帝想要提携的官员,沈家虽是寒门,这沈毕自有才学。   初到京中,元帝是想将沈毕先放在鸿胪寺中,任鸿胪寺少卿之职。   也无非是等个时机,等沈毕才干得显,再行提拔。   可沈怀月落水是为了救骄阳。   听当时的内侍官说,周遭唤了许久,就沈怀月一人跳下去救命了,湖中还有水草,若是再晚些,怕是骄阳这条命都丢了。   骄阳救起来的时候,吐了好些水。   太医也看过了,可受了惊吓,到今日还有些不大爽利。   却还记挂着救她的沈怀月。   可不是,太后心底紧了紧,当时那种情况下,也就沈怀月那丫头是骄阳的救命稻草了。昨日是太后寿辰,若是骄阳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她日后的寿辰恐怕也都没法好好过了。   太后早前见过沈怀月,对沈怀月的印象并不差。   此番若不是为了救落水的骄阳,也不会落到这举步维艰的地步。沈家门楣不高,若只是入东宫做个侍妾,太后又觉委屈了这样好的孩子。   再想想老二那幅顽劣性子,太后心底是既愧意又庆幸。   出事之后,太后便不动声色,先让身边的管事嬷嬷去打听了沈怀月,管事嬷嬷回来说沈家姑娘是个好姑娘,听闻知书达理,性子也好。太后安下心来,既是如此,便将人放在老二身边约束约束也好。   沈毕是元帝的人,太后让沈毕去请了元帝来。   王皇后虽不是老二的生母,可老二是在王皇后膝下长大的,眼下出了这档子事,也理应请王皇后来过问。   等人都到了,太后便先开了金口。话里话外的意思,大致是沈毕的女儿是个好孩子,她亦喜欢,又救了骄阳的命,她想抬沈怀月做老二的侧室。   沈家门第不高,但骄阳系王皇后所出,太后这般说,王皇后自是赞同的。   元帝本就看中沈毕,便也是顺水推舟的事。   可等老二换了衣裳,来凤暖殿,太后同容徽说起此事,容徽就开始推三阻四,滑头理由想了一大堆,诸如国师看过他的八字,说他八字太大,克夫人,若是娶了妾氏便连妾氏也一起克。而后又是,羡慕父皇与母后当下琴瑟和鸣,他也想效仿,就娶一位夫人,说得王皇后也不好说不。最后又东拉西扯了一堆,太后头都大了。   元帝阴沉个脸没有做声。   最后实在下不来台面,元帝摔了茶盏。   这殿中才消声了。   元帝先前听他说了一大通乱七八糟的东西,心中就是一股火气。   换了旁人还好,这沈毕是他看中的人,眼下还刚到京中,容徽就给他惹出这一摊子事情来,还说不娶。沈毕的女儿本就是救他的女儿落水的,容徽这么胡闹,他这天子还如何取信于臣子,届时失的是天家的颜面。   今日宫中这么多人,纸如何保得住火?   若不妥善处置,翌日流言蜚语便会传遍京中大街小巷。   沈家一门遭人笑柄不说了,这天家颜面也丢尽了。   “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元帝直接了当。   容徽便叩首:“父皇,要儿臣娶,儿臣便要求娶白苏墨!”   王皇后一怔,太后皱眉头。   元帝恼火:“国公爷不会把白苏墨嫁给你……”   容徽理直气壮:“儿臣不信,儿臣又没亲口听国公爷回绝。”   元帝险些气得七窍生烟:“好,好得很!你不死心是吧,朕今日就让你死心。”   言罢,朝内侍官道:“去请宁国公。”   等宁国公到,容徽便跪下:“国公爷,容徽想求娶白苏墨,请国公爷成全!”   国公爷脚还没站稳,脸便都已涨红。   太后扶额。   国公爷抑住心中恼意,低头拱手,朝元帝道:“陛下,苏墨父母过世早,是老臣一手拉扯大的,老臣还想多留苏墨在身边几年……”   国公爷总不至于打天家的脸,亦说不出不想孙女嫁容徽这样的话来,舍不得孙女便是最好的托词。   元帝只看向容徽,容徽又噗通一身跪下:“父皇,娶不到白苏墨,是儿臣没福分。可不能因儿臣没福分,就连累了沈家的姑娘。儿臣要娶,就要娶沈怀月做正室!”   国公爷一口恶气怄上来。   前因后果国公爷在来的路脸上便多少听闻了,也知晓了七七八八,国公爷自然不信容徽真要求娶苏墨。这些年来,这混账小子总拿苏墨搪塞陛下和太后的指婚,眼下便又是拿他们爷孙当挡箭牌使。国公爷一脸不悦,却也未吱声。   王皇后和太后微怔。   这是又犯上混劲儿了!   容徽不是自己亲生的,王皇后始终不好做黑脸。   而太后就东宫和容徽两个孙子,东宫素来沉稳,不如容徽终日甜言蜜语哄太后欢喜,太后私下里是极喜欢这个孙子的。   再有便是元帝,若是不喜欢这个儿子,以容徽的所作所为将他贬成庶人都够多少回了,今日还能由着他胡闹,便是私心里是偏袒这个儿子的。   本是想着对他好,让他私心,眼下倒好,骑虎难下的人成了元帝。   元帝脸色才是难堪到不行。   这小子竟然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是怕沈怀月的家世不够做他的正室,才将国公爷都搬了出来,眼下国公爷尚在此处,又突然抛出沈怀月的话来,元帝若是不答应,便让宁国公脸上更难堪。   总归,这么一闹,沈怀月的亲事定下来。   国公爷一路阴沉着脸从凤暖殿去了正厅。   元帝而后才唤了沈毕和沈怀月来。   这便是也是昨日白苏墨见国公爷一脸恼意,后又说有人拿他当枪使的缘由。   ……   收回思绪,太后唏嘘。   这老二大了,也有自己心思了。   今日还同沈怀月一处踢毽球,分明就是喜欢人家。   可喜欢人家还不好意思说,又怕沈家身份地位的缘故,绕了这么大圈,将陛下和国公爷都给绕了进来,这桩婚事便也如此板上钉钉了。   这样行事虽然不妥,可太后心底还是欢喜的。   这老二究竟是个心底明白的,只是平日里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太后放下茶盏。   可心思一转又到了太子妃人选上。   原本她倒是中意许相的女儿许雅。   但太子妃与旁的皇子妃不同,日后是要同东宫一道相互扶持,也要母仪天下的,时时处处行事都需小心谨慎。在她印象中,许雅惯来是这样的人,她心中也觉喜欢。可昨日举宫上下都在庆贺她的生辰,许雅竟在她面前哭哭啼啼!   东宫难,太子妃这位置亦难。   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不应当在这个场合显露出来。   太后遂对她很是失望,也很是不满。   当即脸色便不怎么好看。   再不提太后最是迷信的。   午宴时候本是寻许雅一道说话,表示亲厚的,结果一时间只觉味同嚼蜡不说,还忽得心神不宁起来。   结果午间刚过不久,她还在殿中午休,便听到骄阳落水的消息,既而是老二将沈怀月救起。撇开这姻缘合适与否不说,总归对宫中来说,就是不平静的一日。   太后心中过不去这坎,又想起许雅在午宴时候特意到她面前哭一场。   想来这许雅的八字定是同宫中相冲,这太子妃的人选以稳妥为重,若是选个同宫中相冲的,日后还有安宁日子可过?   在太后心中,这名字便已划过。   昨夜晚宴过后,元帝特意就太子妃人选一事来凤暖殿询问太后的意思。   太后便同元帝道,陛下拿主意就是,只是她瞅着许雅的八字同这宫中似是不太搭,怕是需将这名字摘出去。   太后是元帝亲娘。   元帝自幼由太后教养长大,也深知母后的脾气,太后若是说将名字摘除,便是许相的女儿何处冲撞了太后,亦或是冲撞了这宫中,太后觉得慎为不妥。   元帝便未再多问。   太后就也没有过问太子妃一事。   知子莫若母,太后知晓她既然开了口,元帝当是不会再将许雅纳入考虑之中。   巧合得是,今日许相阖府都未入宫,听说是许相夫人旧疾犯了,都在家中守着,也请了太医去,等晚些时候太医看过,再携许金祥和许雅入宫。   太后手中轻捏茶盏盖子。   心知肚明。   要不是许雅是个不谨慎的人,要不便是许雅是个太过聪明,也喜欢揣测旁人心思的人,知晓她若是在自己寿辰时候泪盈于睫,自己会不喜,她便可在太子妃的角逐中全身而退,也不必牵连到许家。   而许相早前的积极,其实于许雅而言是件心不甘情不愿的事。   她自然愿意相信后者。   可太后心中不悦更甚,真当天家的门如此好进!   心机都耍到了她眼皮子底下,这也是许相的女儿,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换作旁人,早就给些颜色看了。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白苏墨是最合适的人选。   白苏墨是她自幼看着长大的,品性好,也端庄。国公府唯一的儿子也为国捐躯了,如今的国公府风头再盛,若是没有一个得力的女婿,在宁国公百年后也会慢慢衰败,不会有外戚之乱只说。而现如今,军中多半都是宁国公的旧部,若是白苏墨坐了这太子妃的位置,东宫稳坐泰山。   太后轻叹,吐出心中一口浊气。   可宁国公不愿送孙女入宫。   只想选个门当户对,又能入白苏墨眼的世家后辈做孙女婿。   如若不然,今日这太子妃的人选哪得这般艰难算计!   可宁国公是三朝重臣,更是如今军中的泰山北斗。便是不在军中了,军中都以宁国公为首。若是宁国公不想白苏墨入宫,她和元帝再想也不好撕破颜面强求。   早前还听说宁国公相中了褚逢程,元帝也有意将褚逢程留在京中任禁军左前卫副使,便是撮合之意,可最后似是还是不了了之。褚逢程回了西北,白苏墨的亲事仍是没个着落,上回梅老太太入宫,还说起此事,话里话外对宁国公都有怨言,也请她替苏墨看看,可她亦有她的难处。   这白苏墨的婚事,如何都得宁国公自己首肯才是。   早晚也会择一显赫人家。   只是这京中都看遍了,似是也没见得宁国公有中意的。   白苏墨的年纪在未出阁的贵女中算大的,在未出阁又未定亲的贵女中更是找不出几个。   梅老太太的担心,太后哪会不明白?   她也听闻梅老太太将白苏墨接去了梅家,想从梅家未婚配的公子哥里择一,可后来还是不了了之,也不知是宁国公眼光太高,还是真没有合适的缘故。   太后放下茶盏,罢了。   再如何,苏墨这孩子,打小她便喜欢,也合她眼缘。   早前是耳朵听不见,眼下耳朵也恢复了,应当有段锦绣良缘。   恰逢王皇后递来折子,让她挑一出戏。   太后笑笑,皇后做主便好。   王皇后择善而从。   太后转眸,听先前吵闹的地方依稀消停了,那便是毽球也踢完了。   太后心底忽然来了兴致,唤了身后的管事妈妈上前,“去那头问问,谁胜了,哀家要赏。”   管事妈妈莞尔。   ……   毽球场那头,确实陆续散了。   比赛结束,最后是范好胜和苏晋元这组赢了比赛,得了官印二十枚。   沈怀月同容徽只输了一球。   用容徽的话说,输一球而已,算不得输。   沈怀月便问那算什么?   容徽想了想,双赢。   双赢?沈怀月不解。   容徽道,他们赢了比赛,我陪了佳人。   沈怀月愕然。   容徽笑笑:“真的,去西域不止羌亚一条路,还有北舆南部十二城。”   沈怀月微怔。   容徽转身,身后的近侍上前递擦汗的帕子给他。   容徽擦完还他,“走,回去换身衣裳。”   望着容徽背影,沈怀月果真在想,北舆南部十二城……   还真是,理论上可行。   沈怀月难得笑笑。   ……   白苏墨正同范好胜与苏晋元一处,并未听到沈怀月和容徽二人言语。   于白苏墨而言,范好胜和苏晋元那头更需陪着些,有在内宫门遇到时的一幕,这宫中花园此处都是内湖和池塘,指不定范好胜性子一急躁就将苏晋元给扔进池塘里去了也未无可能。   结果倒也同她想得差不多,两人在一处艰难得赢得了比赛,但似是也没有培养出多少“深厚友谊”来,范好胜还是一记眼刀,吓得苏晋元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最后只得远远站在一侧。   白苏墨笑不可抑。   趁范将军早前旧部同范好胜招呼时候,白苏墨才上前,朝苏晋元道:“似是收效甚微?”   苏晋元大不赞同:“不,收效颇丰。”   白苏墨瞪大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从何得知?”   苏晋元深吸一口气,悄声道:“好胜……头一回没有做出摸刀的动作。”   诚然,白苏墨也忽然觉得:“那的确已是很大进步。”   “在说我什么?”   话音刚落,范好胜已威风凛凛上前,目光不见得友好得落在苏晋元身上。   白苏墨心底偷笑。   苏晋元却讨好笑道:“我姐说,晚上邀你一道赏月!”   白苏墨和范好胜都一道莫名看他。   苏晋元轻咳两声,朝白苏墨道:“不是吗?你先前说今晚京中有中秋赏灯会……出宫之后,正好可以一面赏灯,一面赏月……”   范好胜在,苏晋元不好挤眉弄眼。   白苏墨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却还是笑道:“是啊,好胜,你难得回京一趟,可有空一道赏月?”白苏墨心中宽慰,明日就是骑射大会,范好胜的性子怎么可能静得心下同她和苏晋元一道赏月。   谁知范好胜想了想,竟然颔首:“好主意,我也许久没有去过中秋灯会了,一道去。”   苏晋元自然欢喜。   白苏墨想死的心都有了。   ******   离宫时候,范好胜坐了国公府的马车一道。   她本是骑马来的宫外,可今日中秋灯会,街市那头定然不能过马匹和马车,他们是宫中晚宴后出来的,本就已经迟了,便也不多耽误时辰了。   范好胜便和白苏墨,苏晋元一道同乘。   到了东市外,盘子将马车停下,几人踱步往东市去。   临到宝胜楼门口,白苏墨先入内。   范好胜正迈步,苏晋元伸手揽住。   范好胜一记眼刀,苏晋元却附耳上前几句。   范好胜满眼诧异:“真的?”   “自然是!”苏晋元一面扯了她离开,一面道:“所以我同你说……”   等白苏墨回头的时候,身后竟无一人了。白苏墨楞稍许,很快便明白了,有人分明是借了她的幌子将范好胜骗出来,白苏墨恼火,可眼下也无处寻人去。   等回过神来,才见不仅身后无人,连整个宝胜楼中都没有旁人。   “白小姐,这边请。”只有惯常见到的那个小二。   小二领她上四楼平台,可以远眺大半个京城,精致最好,月色自然也最好,钱誉应是在四楼等她。   只是这一路上来,竟真的没有再见过旁人。   台阶登上四楼,果真见四楼也是空的,只在临街的一桌坐着一人,清风晚照,清晖落在他身上,随意端起酒杯的模样都似翩若出尘。   见她来,钱誉起身。   小二适时离开。   “等了许久?”白苏墨心中歉意,其实她也是一路不停歇过来的,却始终是迟了。   钱誉莞尔:“不久,今晚的月亮出来得晚。”   ※※※※※※※※※※※※※※※※※※※※   月亮:怪我咯,,   钱誉:不然呢,,, 第75章 清风晚照   哪里的月亮会出来得晚?   是他随意应承的话都入得人耳, 再入得人心。   白苏墨唇畔浅浅勾勒。   宝胜楼在京中很有名气, 不仅因为佳肴可口, 还因雅致格调。宝胜楼地处东市繁华地段,四楼的露天平台, 可以眺望小半个京中,是东西南北四个集市里最高的建筑。   露天平台内轻罗幔帐,竹篙流水,入夜后, 别出心裁得悬挂了多盏青灯,好似古朴,却又高低错落,灯火朦胧中, 反衬出京中的繁华热闹来。   而露天平台内只有幽静的水车声,平台中间是一面鱼池,鱼池中养了各色锦鲤,很是活跃。露天平台之外,便是街市上和宝胜楼下的喧嚣声,于一方天之外,好似成了恰合时宜的背景。   白苏墨平日不是没有来过宝胜楼,却很少到露天平台这里来。   更没想过露天平台夜间是这番景致。   “来。”钱誉好似知晓她心思一般, 缓步上前, 自然而然伸手牵她, 也没旁的言语。   她低眉浅笑, 任由他牵至凭栏处。   并肩凭栏远眺, 一轮圆月下,近处的繁华景象和京郊远处的黑黝黝山脊里的佑山行宫的灯火都相继映入眼帘,就似一幅生动的画卷在眼前一一铺开。   “这里竟可以看到佑山行宫……”白苏墨感叹。   明日的骑射大会便在佑山行宫的校场举行,从京中过去不远。她去过佑山行宫多次,却从未试过自宝胜楼的露天平台往此处看去过。   这般景致,便是最好的画师都绘不出此间的恢弘大气,渲染不出这分明的层次。   也分不清是这观景台的缘故,中秋灯会的缘故,还是……身侧之人的缘故,白苏墨心底微动。   她抬眸望向钱誉,钱誉也正好转眸看她,口中淡淡的笑意,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好似并未特意一般,应了句:“天公作美……”   被他握住的指尖微微一滞,白苏墨凝眸看他。   钱誉笑笑,伸手从身后揽住她,轻声道:“我是说,花好月圆,天公作美……”   白苏墨撑手扶拦,他的青丝拂在她颈间,好似撩拨进心底,在心底漾起了层层涟漪。   她是想侧身,悄然避过,不让他知晓,唇间却又正好触到他侧颊,便似触了雷电一般后退,眸间便似染了霜林的一层氤氲。   可他本是伸手将她箍在身前,她能退到何处?   他笑笑,好似将她先前的动作领会为故意一般,蛊惑道:“再亲一次……”   白苏墨哪里肯?   刚想张口解释,却见他眸间似笑非笑,她便心底澄澈,他根本就是故意曲解的。   白苏墨好气好笑。   脸上的一抹绯红便恰到好处。   街市上各色花灯,玲琅满目,临近处却只有清灯一盏,将她的侧颜剪影出一道清丽的轮廓,份外动人心魄。   许是先前等她时,独自小酌的缘故;也许是清风晚照下,一盏清灯印出的剪影,灼人心扉;亦或是,根本也不需要旁的理由……   他阖眸,俯身亲她。   她先前亲过他,他这是投桃报李。   只是唇间的甘甜似蜜,哪会浅尝辄止?   骄城一别数日,他的心思悉数被她占据。   就先前连同人谈生意上的往来,都会走神,莫名想起早前那日带她一处同人谈生意时,她分明歪着脑袋,一面斜眸打量他,一面如兔子一般竖起耳朵偷听,又觉得自己佯装很好不被旁人觉察的模样。   眸间便不觉笑意。   纸上读来终觉清浅。   而现如今,才知晓早前读来再普通不过的“如隔三秋”几字,竟才是字字珠玑。   就连前日里被她咬得唇上生疼,也不过两日,便都再确切记不起那股子痛意,只留了唇间的甘甜似烙印一般烙在心底,恨不得日日朱唇轻尝,暖玉在怀。   可终究,还没过得老爷子那关。   他松开双唇,笑盈盈看她。   只觉皓月当空,清晖不知何时落入她的眸间,一颦一笑,妩媚却不造作,便动辄将人心都勾了去,也不愿将目光移了去……   “白苏墨,你昨日很美,今日也美……”他复又阖眸,鼻尖抵上她鼻尖,好似慵懒一般,将眼底的爱慕融化在一呼一吸里。   【往后余生,只愿眼中有你足矣。】   【我也是】,她心底默念。   遂踮起脚尖,伸出双手揽紧他后颈,仿佛砰然心跳都融化在他温和的呼吸里。   她含上他双唇前,轻声细语:“明日更美,但为悦君心。”   她的声音轻如鸿羽,却悠悠落进他的心底。   他将她抵在轻罗幔帐间。   柔情回应……   也不知过去许久,忽然闻得楼梯间的脚步声。   白苏墨兀得清醒,却也来不及从他怀中挣出,脚步声临到四楼露台处,白苏墨紧张看向钱誉,好似求助。   钱誉笑笑,却道:“有何事?”   那头脚步声果真停下,言道:“东家,酒温好了,可要送来?”   白苏墨微微拢眉,这不是宝胜楼的小二吗?   方才是唤钱誉东家?   钱誉应道:“再过些时候。”   小二也应了声“好”。   白苏墨这才听到“叮咚”下楼梯的声音,遂而心中一舒。   其实细下想来,小二来得也是时候。   他早前饮了些酒,她亦在宫中饮了酒,方才如此,他的亲吻都已到了她颈间耳后,只是先前并未察觉,小二的上楼声才叫人清醒些。   钱誉亦将她从怀中松开,牵了她的手,回露台最外侧的桌边落座。   白苏墨也见他清了清眸间,才似退去先前眼中的灼热。   忽得,白苏墨心底微滞,小二方才上来,莫不是钱誉早前便授意的?   是怕……   思及此处,白苏墨耳根子微微一红。   心底漾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只是掌心又被他握着,又觉一股柔和润泽里带了亲厚。   落座时,便已见他眉间清明。   白苏墨心底唏嘘。   只是先前仿佛窥探了他心思一般,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得抬眸去看天上的一轮明月来避开他的目光。   却逢明月当空,又忽得想起“十五月亮,十六圆”。   可明日此时,他应当已经离京了。   便又落了目光,抬眸看他。   明日骑射大会,人多眼杂,未必能同他说上一两句话。   今日,应当是他离京前,二人最后一次独处。   燕韩路远,再见钱誉许是大半年后的事情了。   这便不似早前同他在骄城离别,心中知晓十余日后会再见,而钱誉这一回燕韩,若遇变数,便不知再见是什么时候……   白苏墨先前才被他填满的心底,忽得一空。   轻飘飘的,好似丢了重要的一物。   低眉之后,方又抬头。   只见他伸手牵袖,替她斟酒。   他指尖修长,下颌颔首,微微牵袖的动作,都似衣襟连诀,叫人莫名心动。   往后许久,每当她想他,应当都会记起这一幕。   他将酒杯递于她跟前。   是清淡的桃花酒。   白苏墨心底微动,忽得想起她早前在宝胜楼遇见钱誉那次,她便是一人饮了好几壶这桃花酒,醉酒后搂着他不放,还说他声音好听,要听他声音……   她当时饮的便是这桃花酒,原来这些细枝末节的琐碎,他都一一记得。   “今日我陪你。”他举杯相邀。   白苏墨也牵袖,端起身前的酒杯,轻轻抿了口。   她在宝胜楼饮过许多桃花酒,今日这口最甜。   甜而不腻,也不醉人。   “方才听小二唤你东家,你将宝胜楼买下来?”兴致来了,她是故意换了话题。   “嗯。”他也不隐瞒,只是风轻云淡,似是并不在意一般。   白苏墨询问般看他,他才应道:“要不怎么能今日就招呼你一人?”   白苏墨心底嗟叹。   只是,忽然间又笑开:“那我日后可是天天都能吃到这里的七宝酥?”   他笑:“你喜欢,便让人做了每日送来。”   白苏墨只觉得了一大好处。   趁她心底欢喜写在脸上,钱誉适时开口,“只是日后独自一人时,不要贪杯多饮。”   她好似一个受教的学生,在先生面前乖乖应好。   他又道:“叫上宝澶和流知陪你。”   她心中又暗自庆幸,幸好先前当着他的面只饮了一小口。   “苏墨……”   “嗯?”她抬眸。   钱誉微微笑笑:“你害羞了。”   “……”   钱誉忍俊。   ***   许久之后,小二上楼来道:“东家,苏公子来了。”   白苏墨眼中才一怔。   天色已晚,是如何都当回去了。   只是今日在宫中时,时时刻刻都盼着,只觉一整日过得好似无比漫长,而在宝胜楼,却觉尚未说两句话,便已到了夜深时候。   小二告知完便先退了下去。   钱誉起身,牵她起来:“我送你。”   他掌心的温暖柔和,她心中说不出的不舍。   只是待得稍后这段,从四楼下到一楼,便要同他辞别,明日虽能再见,许是一句话都说不上,这便是离别前最后一段。   一瞬间,心底的依恋似是徒然攀到了顶峰:“钱誉……”   她唤他。   他回头。   这一次,她靠进他怀中,埋首在他胸前,轻声道:“早些回来,我在京中等你。”   他眸间微澜,“好。”   ※※※※※※※※※※※※※※※※※※※※   捂脸,用尽洪荒之力才写一更,,,   啊啊啊啊啊   明天早起,一定早更,呜呜呜 第76章 中秋放灯   盘子将马车停在东市外。   自宝胜楼到东市外还需小段路程。   出了宝胜楼, 钱誉便与白苏墨, 苏晋元和范好胜一道同行, 范好胜的好奇目光就从未从钱誉身上离开过。   白苏墨都担心钱誉会被看得不自在。   钱誉却似无事一般。   白苏墨心底偷笑,她怎么忘了钱誉是个商人, 什么样古怪的人和举动没见过,早就处变不惊。范好胜只是好奇打量他,又未有旁的出个举动,钱誉如何会在意?   想起早前在容光寺的时候, 他若想眼中无此人,倒叫是让人看不出几分端倪来。   再加上这中秋灯会,街边两头都透着浓郁的团圆意味,高挂的彩灯, 各式同赏月相关的物什也都让人应接不暇。   范好胜才渐渐收回目光来。   自始至终,钱誉与白苏墨,苏晋元都交谈自如,范好胜本就不怎么多话,听他们三人在一处说话,也不觉无趣。   临到东市口,见不少人在放孔明灯。   纷纷抬眸,才见空中都是刚刚升空的孔明灯, 一个接一个, 徐徐升空, 好似灯笼串一般, 满空中都挂满了这样的灯笼串。   奔月而去。   不少行人都在此驻足观望。   中秋放灯, 求得是团圆,看孔明灯徐徐升空,心中好似都得安宁。   “可要放一盏再走?”钱誉在她身侧,目光看向空中的孔明灯,口中却是轻声道。   “燕韩国中也有此习俗?”她亦仰首看着空中的孔明灯没有移目。   钱誉应道:“入乡随俗,来。”   人多眼杂,他并未牵她。   只是见她二人一前一后往放孔明灯处去,苏晋元便也朝范好胜道:“我们也去?”   范好胜冷声:“不去。”   苏晋元笑了笑,也不勉强。   他三人往买孔明灯的地方去,一侧还有笔墨,可供书写心愿在上头,范好胜就在原地观看。   近处正好有孔明灯上升,飞得尚低,她恰好能看到一面上有字。   —— 家和万事兴。   是求家中安宁的。   —— 财源广进。   另一盏是求财的。   —— 长寿安康。   是求家中老人平安的。   ……   久在塞北,见多的是壮丽河山,恢弘大气,鲜有看到这般喧闹却又温馨的场景。   范好胜一时心底波澜,忽得一股骄傲自心底窜起。正是因为有许许多多像爹爹这样的将士在塞北戍守,才能守得国中一片祥和,百姓安宁。   这孔明灯便是寄托。   心底微微动容,想回塞北之后,将这些说与爹爹听。   爹爹定然欣喜。   思绪间,见苏晋元手中拎了一盏孔明灯朝她折回。   孔明灯有四面,四面皆有字。   只是旁人的孔明灯上大都写得满满,亦或是像“长寿安康”这样几个大字后,附了几排密密麻麻的小字,反正旁人看不见,求得是心底虔诚。   苏晋元这盏却只有两个字。   —— 平安。   范好胜微怔。   苏晋元递于她,好似平常般,并不刻意:“拿着,帮你写好了。”   爹爹戍守塞北,她心中祈求得莫过于再普通不过的“平安”二字。可平安于她而言,即是家宅安宁,即是国泰明安。   范好胜虽迟疑,还是伸手接过。   手中这盏只写了“平安”二字的孔明灯,分明轻如鸿羽,却好似沉甸甸得落到心底。   范好胜抬眸看他。   苏晋元正在找火星子,在身上各处摸摸摸,找了许久,脸色便很有些尴尬,可到最后也没摸出来,见范好胜还没有恼怒,这才又朝她道:“好事多磨,好事多磨,等等,我去借个火。”   周遭最近的便是白苏墨和钱誉。   见他转身往白苏墨和钱誉处去,范好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孔明灯,罕见露了笑意。   等他折回,她已恢复先前脸色。   “你拿着,我来点火。”苏晋元打开火星子。   却听她在一旁厉道:“你拿着,我来点!”   苏晋元只得听话交予她。   范好胜人如其名,自小好胜心重,放孔明灯这样的事,拿着是轻松活,她便要自告奋勇点火。   苏晋元照做。   只是伸手将孔明灯举高,她便不用似旁人一般半蹲或俯身低头。   范好胜心知肚明,却佯装不觉。   待得火将孔明灯底部的蜡块点燃,热气窜到灯中,灯便缓缓腾空。   两人都顺着灯缓缓仰首。   放孔明灯的妙处,便在于你可以同身边之人一道,亲眼见到自己写的愿望慢慢升起。而这“平安”二字虽不是她亲笔写的,心中却大抵不过这“平安”二字。   她仰首看灯。   苏晋元偷偷瞥目看她。   她脸上的笑容好似清风霁月,有着让人说不出的动容。   许是发现他在打量自己,范好胜装作没有察觉。   只是余光所及之处,亦是沾染了笑意。   许久之后,孔明灯融到满天星辰与灯光中去,终是分不清了,范好胜才收了目光,朝他看来,冷声道:“放完了?走了……”   好似没有太多留恋,转身之处,却忍不住嘴边笑意。   待她转身,苏晋元也在身后挠头傻笑。   佛祖显灵,他今日竟同范好胜一道放了孔明灯了!   范好胜竟也没有打断他的腿!   苏晋元傻呵呵笑笑。   行至半路,范好胜突然停下。   他就跟在身后,全然没有留意,便直杠杠撞了上去。   范好胜先前眼底的笑意顷刻间荡然无存,只剩了恼意:“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   苏晋元语塞。   范好胜又恼道:“白苏墨和钱誉都在,我们俩走这么快做什么!”   苏晋元真是打落牙齿呼呼往肚子里吞。方才说放完了要走的人是她,眼下说白苏墨和钱誉在走这么快做什么的也是她……   他连还口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这才是范好胜呀。   苏晋元歉意笑笑,应了声:“也是。”   范好胜心中唏嘘。   分明就是她不讲道理在先,不过苏晋元却全盘接了。   不知道是不是是个真傻的!   范好胜瞥目看去,苏晋元果真在寻人群中白苏墨和钱誉去了何处。   范好胜阖眸,心头念道,果真是个傻的!   谁让他这个时候去寻白苏墨和钱誉了!   蠢死了!   ******   钱誉拎着孔明灯,白苏墨写。   他念何字,她便写何字。   他声音低沉好听,字字天籁。   她字体娟秀,在孔明灯上亦写得沉稳有力。   孔明灯有四面,两面留空,仅两面留了字。   ——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声音落,她亦收笔。   早前她不是没放过孔明灯,却不如今日这般一气呵成。   “我来。”钱誉自她手中接过笔,放回原处。   又将孔明灯递于她。   如此,她拎着孔明灯,他半蹲下,用火星子点蜡块。   蜡块点燃需要些时候,她便低眉看他。   火光将他的轮廓映得很是好看,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顺势抬眸,目光便在一侧不期而遇。   他眼底温暖柔和,她心跳倏然露了一拍。   “要不换我?”她是心虚,才会仓惶开口转了话题。   他哪能看不出来?   钱誉便笑:“这些事情怎么能让姑娘家做?”   白苏墨亦笑。   他一语,便将先前的窘迫化了去。   白苏墨满心欢喜。   他复又低头,专心点了火星子。   白苏墨忍不住再又多打量他几眼。   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不多时,等蜡块点燃,孔明灯开始慢慢腾空。   两人便并肩看着那盏写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孔明灯渐渐升空,好似心底的情绪忽得有了寄托,便都未移目。   而后,便是先前苏晋元来借火星子的一幕。   白苏墨朝那一侧看去,才见范好胜竟是耐性得拎着孔明灯在原处等着。   白苏墨笑笑。   “笑什么?”钱誉问。   白苏墨却应道:“笑你啊……”   钱誉果真挑眉:“笑我什么?”   白苏墨轻声道:“方才那句,怕是今日都烂大街了。”   是说他先前那句太过应景。   钱誉从善如流:“那再放一盏,你说我写,来。”   同他一处惯来如沐春风。   白苏墨拎着孔明灯,钱誉提笔。   她悠悠道:“第一面写,一路平安。”   钱誉微微怔住。   心底却倏然会意,字里行间,好似暖意由笔尖的一笔一画,倒流进心底。   他的字迹便不似她的娟秀,而是行云流水,又苍劲有力。   白苏墨不觉想起早前时候,他藏在书籍里的仿写的字,好似仍旧悦然心间。   第二面留空。   他转眸看她。   白苏墨莞尔:“纸短情长,侯君归。”   他笔尖微滞,眼底似是盛了一轮明月星辰。   “怎么不写了?”她忽然问。   他叹道:“害羞了。”   白苏墨拎着孔明灯,懵了懵。   又忽然笑出声来。   他也忍俊。   分明应是温情脉脉的一幕,却成了笑作一处。   良久,才算将这句写完。   白苏墨还以为他此回应是写得东倒西歪了,结果却依旧苍劲有力。   她眼中倒是惊异。   他却轻声:“苏墨,我向来自制。”   白苏墨微楞,却不知为何,脸色倏然一红。   他分明是有意的。   钱誉也当默认,笑着朝她道:“拎好,点火了。”   白苏墨这才举得高些。   不多时,蜡块点燃,热气窜到灯里,她手中的孔明灯徐徐升起。   ※※※※※※※※※※※※※※※※※※※※   钱誉会离开,但作者是亲妈呀哈哈哈   今晚还有一更,怕大家久等,先放一章上来   么么哒 第77章 进退   钱誉并未跟国公府的马车一道走。   肖唐将马车停在了东市另一头, 钱誉送白苏墨和苏晋元上马车, 便同范好胜一道折回。   将军府也在东市另一头。   将军夫人早前爱热闹, 范将军就将宅子置在了离东市很近的地方,正好离肖唐停马车的地方不远, 两人便一道走。   范好胜早前没见过钱誉,只是好奇这京中想娶白苏墨的王孙公子都能排到城门开外去了,白苏墨却喜欢一个燕韩来的商人。   虽说钱誉相貌不差,谈吐举止胜过京中不少世家子弟, 可一个商人出身,哪能入得国公爷的眼?   她心中入得眼的意思是,国公爷驰骋沙场大半生,看惯得素来都是军中子弟, 也要文韬武略皆有的,便是这朝中的新锐文官,国公爷都看不上。   娘亲早前便说过,国公爷这孙女婿难挑得很。   要入得国公爷眼的,未必能入白苏墨的眼。   白苏墨父母过世早,尤其是父亲还战死沙场,不久之后娘亲便郁郁而终,白苏墨便是不说, 心中其实对军中还是排斥的。   可这些话白苏墨不会对国公爷说, 国公爷也未必便想得到。   旁人中能看明白此事的兴许多, 但未必有人敢同国公爷说。   若说, 便是戳国公爷心窝子的话。   谁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娘亲前便说白苏墨这孩子可怜, 虽有国公爷爱护,可始终不得双亲陪在身边,还自幼听不见,让她多照拂些。   大凡军中之人,对白家大多友善。   范家是,旁的武将也是。   国公爷虽无孙子,但的国公爷的孙女婿,军中也都是在看的。   军中认国公爷,便也多关照白苏墨。   听闻早前国公爷相中了褚逢程,褚将军二话没说,就带了褚逢程从西关赶回。   虽然此事后来不了了之了,也不知是何缘故,但足见国公爷在军中的影响力。   整个军中都看着呢,但若是白苏墨最后嫁了一个商人,这军中会作何感想?   难道苍月军中这么多好男儿,竟都比不过一个燕韩来的商人吗?   又有多少人会如娘亲这般想得通透?知晓只要是军中之人,白苏墨心中怕是都讳莫如深,便是国公爷极力撮合,白苏墨也不会愿意。   但若国公爷真是宠着白苏墨,最后真让钱誉娶了白苏墨,那这军中的脸应当往哪里搁?   范好胜心中迟疑。   “范姑娘有话要说?”钱誉先开口。   她这一整晚都在不时看他,若是无话才是出奇了。   范好胜性子其实直爽,只是想起娘亲早前教诲,不随意评论涉足旁人之事才是应有的修养,钱誉同白苏墨最后如何还不好说,说了也无异议,不过凭添烦恼。   范好胜便欲言又止。   钱誉笑了笑,便也不多闻了。   范好胜有些吃惊。   倒是知进退。   两人便在一处踱步往东市的另一口去,范好胜一直不善言辞,但钱誉很善言辞。   这一路相处,字里行间的分寸都把握得极好,半分不多,半分不少,如何看都不似商人的油腔滑调,阿谀奉承,但偏偏,只让人觉得同他一处是件轻松惬意之事。   范好胜原本也是军中出身,也对钱誉的商人身份有些根深蒂固的偏见,但等到行至东市的另一个口子时,这股子偏见似是也去了多半。   难怪白苏墨会喜欢他。   钱誉同京中这些傲慢又自视甚高的王孙公子哥大有不同。   ……   刚出东市口,肖唐眼尖,驾了马车上前。   远远看去,少东家是同一袭戎装走到一处,可等近看,却是个姑娘。   而这姑娘却不是白小姐……   肖唐有些傻眼。   毕竟也是有数的人,虽未光明正大得看,可不时便偷偷瞄眼过去,钱誉恼火得很。   临分别,钱誉问:“范姑娘,可要送你一程?”   范好胜婉拒:“不必了,我家不远,走回便可。”   钱誉果真不强求:“那告辞了。”   肖唐伸手扶他上马车,范好胜还是开口唤住他:“钱誉,我方才听苏晋元说,你明日会去骑射大会?”   钱誉颔首。   范好胜提醒:“明日的骑射大会去的都是京中的世族子弟,国公爷邀你前去,兴许不是单纯观礼的目的。而这京中世族子弟,各个都怀了心思,想明日在国公爷面前露脸,以国公爷的性子兴许免不了激你,你若能不去便不去为好。”   他只是个商人,若是国公爷真邀了他前去还能有何目的?   自是让他知难而退。   届时,兴许免不了难堪的场景。   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若真颜面扫地,怕是连台都下不了。   她为何不怎么喜欢这京中的人,京中的这群王孙公子哥小九九太多。   若是让人旁人知晓白苏墨倾心他,都不用国公爷刁难,旁人给他的难堪就够他吃一壶的,听闻早前褚逢程就吃过亏。   褚逢程还是褚将军的儿子,陛下亲诏回京赴职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在苍月国中没有依仗的钱誉?   他若是聪明人,自当懂得进退!   钱誉却笑:“多谢范姑娘提醒,铭记于心。”   范好胜也不多言。   马车驶远,范好胜留在原处。   心中叹道,白苏墨倒是给国公爷出了个不小的难题。   只是明日,便是国公爷给钱誉出的难题了。若是连京中这群王孙公子都摆不平,国公爷如何敢将白苏墨托付她?   明日这关过不了,钱誉在国公爷这里便算是折了。   他若是真喜欢白苏墨,就应当徐徐图之。   这些自然是范好胜的心思。   ……   钱誉放下车窗的帘栊。   范好胜的弦外之音,他当然听得懂。   看来明日在京中的最后一日,怕是消停不了了。   钱誉掀起马车帘栊,朝肖唐问道:“明日你将马车备好,我们明日不回苍月京中了。”   肖唐诧异:“少东家,你是说直接从佑山行宫走?”这需绕好大一段路程,在郊外绕路哪有从京中穿过好走?   少东家这又是打得什么算盘?   钱誉幽幽道:“你提前准备便是了,往相反方向走,多绕两日也可。”   “哦。”肖唐似懂非懂,钱誉已放下帘栊。   ******   回国公府马车中,白苏墨一直盯着苏晋元没有移目。   有人自先前上马车起便一直保持这幅笑意,已然过了好几个街口都没有变过。   白苏墨自幼同苏晋元要好,也知晓他不时会范些中二病,却也从未似今日这般,半张个嘴笑着,半晌都没有变过脸色。   这就差一路笑回国公府了。   白苏墨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他才忽然回过神来:“就到了?”   白苏墨好气好笑:“都过了。”   苏晋元赶紧掀起车窗上的帘栊看了看外面,而等这动作完,才忽得反应过来,若真是过了,马车早就停下了,怎会还在继续行驶?   苏晋元奈何看了看白苏墨:“姐~”   白苏墨低眉笑笑。   苏晋元这才看向车窗外,虽是夜色,还是能认出来快至鹊桥巷了。   苏晋元笑道:“姐,放心吧,国公爷明日若是问起,就说我们二人去逛夜市灯会去了。”   白苏墨睨她:“你真以为爷爷这么好糊弄?”   苏晋元笑不可抑:“哪是糊弄!本就是你我自宫中出来逛夜市灯会的路上遇见了,反正也差不离多少。我既未说谎,便也不心虚,就是国公爷问起我也理直气壮,你放心!”   白苏墨轻咳两声,俯身上前:“你胆子是越发大了,今日为了同范好胜一处将我都给绕了进去……”   苏晋元讪笑:“姐,这京中你不帮我,还有谁会帮我……”   白苏墨无语:“那你早前怎么不同我提起?”   苏晋元讨好道:“早前若是说了,你能让我今晚邀好胜一处吗?再说了,这晚上还是你邀请的……”   苏晋元言罢,白苏墨语塞,也唯有在他头顶上一记闷拳,算是解气。   “疼疼疼!”苏晋元抱头。   白苏墨实在好笑:“你连范好胜都不怕,却怕你姐这花拳绣腿?”   “那不一样。”苏晋元理直气壮。   “有什么不一样?”   “……”苏晋元谄媚笑道:“她是范好胜啊……”   白苏墨啼笑皆非。   ……   不多时,马车行至国公府。   石子上前相迎。   国公府门口停了马车,看模样,应当是才从偏门出来候着,应当是要走了。   不是国公府的马车。   外祖母应当没有邀人来府中,是爷爷的客人?   白苏墨好奇,是什么客人,爷爷留到这个时候还没走?   白苏墨随口问起:“府中是有什么人来了吗?”   石子道:“哦,沐公子来了。”   白苏墨脚下倏然一顿,目光便怔住:“敬亭哥哥?”   石子不知晓旁的事情,只是早前沐公子时常出入国公府,同国公爷和小姐都很亲厚。后来沐公子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国公府上下都很惋惜。   沐公子几年前离了京中。   他也是头一回见到!   竟然……石子笑道:“是沐公子,沐公子早前待大家都好,小的们方才见到沐公子的腿似是好了,都谢天谢地。”   “在哪里!”白苏墨哪里听得进去石子说旁的。   石子赶紧道:“在月华苑的万卷斋呢,应是要走了,都遣人来唤马车了。”   白苏墨脚下生风。   ※※※※※※※※※※※※※※※※※※※※   二更来啦   明天就见到敬亭哥哥啦 第78章 敬亭哥哥   敬亭哥哥……   白苏墨不敢绕道近路去月华苑, 近路是小路, 沐敬亭不一定会走。马车都在府外备好, 应是沐敬亭准备动身了,她若是走了小路兴许会错过。   三年了, 她同敬亭哥哥三年未见!   便是早前知晓他回了京中,她也不敢主动去见他。   今日是中秋夜,敬亭哥哥能来国公府拜见爷爷,便是爷爷那端松了口。   白苏墨心底惊喜, 却又有些不敢置信。   三年了,敬亭哥哥是否还是从前模样?   那个在她小时候,总是将她高高举在头顶,带她在人群中看皮影戏的少年, 脸上总是洋溢着欢欣的笑意,是敬亭哥哥;那个在下雨时撑伞等她,在下雪时牵她,在她骑马时牵她的翩翩公子,是敬亭哥哥;那个从马背上摔下来,关在房中闭门不出,一言不发的颓废模样,也是敬亭哥哥……   许是越是临近, 过往深藏在脑海中印象便如寻到缺口一般, 越渐清晰。   直至眼前一袭熟悉的白衣身影, 分明期许, 却又猝不及防得出现在长廊一侧, 白苏墨不由脚下驻足,目不转睛看他。   沐敬亭在万卷斋同国公爷辞别,元伯亲自来送。   沐敬亭与元伯许久未见,路上一直在同元伯说话,言笑间,自长廊转角处而来,眸间映入一道清丽的身影。   沐敬亭神色便忽得滞住。   对面之人一头薄汗,应是方才一路小跑过来。   脸上早已脱了幼时的婴儿肥,尚留着今日入宫时浓稠明艳的妆容,明媚不可方物。眉目里,却又依稀透着早前的模样。   转眼三年……   往昔浮光掠影,沐敬亭点到为止。   稍许,如往常般,朝她莞尔。   这个笑容太过熟悉,白苏墨只觉这三年的空白,好似在这一瞬见忽得被填满,敬亭哥哥还是当年的敬亭哥哥,从未变过。   “敬亭哥哥……”她小跑上前。   他亦缓步迎上。   就似幼时,他入国公府,那个小小的身影也这般小跑着朝他扑来。   八月盛夏,夜风里原本参杂了些许寒意,却都在依稀之间,似沙漏般流走,只剩了喜悦不知从何言语。   白苏墨冲到他跟前,却不能似早前一般与他相拥。   便驻足在他跟前,上前打量,眼中都被氤氲浸湿顺着眼眶滑落,只好一面擦眼泪,还一面止不住笑意,上前扯起他衣袖,似早前撒娇一般,只是声音哽咽道:“你好了?”   这便是敬亭哥哥的声音……   温暖而柔和。   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问话,却好似一语落进他的心底。   沐敬亭垂眸,似是也不再顾忌一侧的元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丫头,高了……”   他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   两人却都心照不宣笑笑。   元伯亦低眉笑笑。   只是白苏墨不争气得边笑边哭,是梨花带雨得哭,不是大哭,却止都止不住。沐敬亭看了许久,温和笑道:“别哭,妆都花了……”   白苏墨发横:“花了便花了。”   脾气是比早前大了,沐敬亭唇畔微微勾勒,伸手擦上她眼角。   元伯不由看他一眼。   白苏墨却看着他笑开。   沐敬亭收手:“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白苏墨方才掏出手帕,一面擦干眼角,一面道:“谁说我爱哭了?”   沐敬亭忍不住笑。   白苏墨也跟着笑。   都是聪明人,知晓何事该避开,何事该提起,都替对方着想,便都不似想象中应有的尴尬,而是会心的笑意不断。   早前的三年仿佛成了弹指一瞬,沐敬亭并非离京,而是出了一趟远门,如今回来,诸事亦如从前。   他再不是那个将自己关在屋中,暗无天日的沐敬亭,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却又更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沐敬亭。   蓦地,两人又同时开口。   “你见过爷爷了?”“你能听见了?”   两人便都同时怔住,而后低眉笑笑。   沐敬亭道:“你先说。”   白苏墨也道:“你先说。”   沐敬亭也再不推辞,看了看天色,朝她道起:“边走边说?”   天色已暗,他还要回沐府,马车都已备好,此回本就是要往国公府门口去的。   白苏墨连忙点头。   元伯拱手,仍是一脸笑容可掬:“那小姐送送公子,老奴便不去了。”   元伯知晓她同敬亭哥哥关系要好,更许久未见,是想留空让他们二人在一处多说会子话。   白苏墨颔首。   沐敬亭也朝元伯拱手低头。   元伯是国公府老人,他在府中的时候,元伯一直待他亲厚如同自家长辈,沐敬亭心中一直对他敬重。   待目送元伯转身离开,白苏墨才同沐敬亭一道往国公府门口走去。也似心有灵犀一般,都踱步很慢。   “耳朵何时能听见的?”沐敬亭先问。   白苏墨应道:“七夕的时候。”   沐敬亭笑:“这也才月余,可还习惯……”   白苏墨也笑:“刚开始的时候也不怎么习惯,流知便照秦先生说的,给我准备了耳棉,入睡的时候都要带着耳棉入睡。后来便慢慢好了,只是自小习惯了看着旁人说话,这习惯一时也难改。”   沐敬亭唇边一抹如水笑意。   温文如玉。   换白苏墨问:“敬亭哥哥,你这些年可还好?”   离京的时候,他双腿半废,连太医都说医不回来了,他如今能恢复成这样,其中艰辛其实不用问,便也能猜到。   沐敬亭却弯眸笑笑,应得风轻云淡:“蒙上天眷顾。”   旁的艰辛,只字未提。   白苏墨不由驻足,抬眸看他。   他亦看她。   一瞬间,分明都未提及,却又不可避免得想到早前。   —— 我不需要你同情。   —— 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你……我沐敬亭不需要你白苏墨的同情。   白苏墨心底好似钝器划过,脸上却忽得扯出一丝笑容:“昨日太后寿辰,没有见到敬亭哥哥。”   沐敬亭心知肚明。   她好容易替他扯出的遮羞布,他哪里会戳破。   他便道:“家中有些事,晌午过后单独给太后请完安便直接离开了。”   他昨日是入了宫的。   白苏墨脸上笑意不减,却似是生怕此间的谈话若是停了下来,便会如先前一般不由自主陷入早前不.堪的回忆里,便生拉西扯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   沐敬亭心底澄澈。   一一应承。   白苏墨其实心底攒了许多话想与他说,却似是通通说不出口。   这一路到国公府门口,竟都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   白苏墨心底似是揣了只兔子般难受。   只觉出府这段路程如白驹过隙。   短到想说的一句未说,想问的都尚未问清。   临到国公府门口,才见先前沐府那辆马车已侯了许久,车夫已上前同石子一道交谈,打听可是知晓何事延误。   这厢,石子一面应承,一面回头,便见白苏墨和沐敬亭已在身后不远处。   沐家车夫这便放心了。   临出门前,老爷特意交待过,公子腿脚不便要多照顾,车夫哪敢大意?方才还以为中途出了何事,所以才上前打听。   眼下,这颗心才揣回了肚子里。   “媚媚,留步吧。”他忽然如此唤她。   白苏墨先前压抑在心里的情绪好似再次寻了处决堤口,眼底噙着的氤氲,不消片刻便红。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心中清楚。   敬亭哥哥的不易,她也清楚。   只是,心中清楚的,往往都不太容易。   见她眼中噙泪,沐敬亭心底微动,再想伸手擦她眼角,却还是瞥目移开,笑了笑,既而转身出府。   “敬亭哥哥!”白苏墨唤住。   沐敬亭脚下如万千藤蔓绊住,回眸看她,眼中是掩饰过后的温和。   “明日骑射大会,敬亭哥哥可会去?”白苏墨问。   沐敬亭微怔,眸间忽得黯沉。   白苏墨才知晓情急之下说错了话!   她是想问明日还能否再见到他,却忽得忘了早前在骑射大会上最光彩的夺目的是他,赢得最多赞誉的是他,爷爷秦授嘉奖过最多的还是他……   这些荣耀,这些都在他自马背上摔下后,成了心底深处最恐怖的一条裂痕。   她如何会问起此事?   白苏墨心中懊恼。   但他抬眸看她,眼底好似星火,又好似平淡,她听到的却是他心中没有说出的声音,【你可想我去?】   白苏墨指尖死死攥紧。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无话不说。   而眼下,沐敬亭终是笑了笑,没有问出口。   “苏墨,我明日已约了人。”说得好似平常。   他脸上的笑容依然风轻云淡,若非她能听到他心中的声音,她许是永远不会知晓。   白苏墨知晓他早前的骄傲,亦见过他人生最阴暗低沉时候的模样。   她不知此时此刻是否该唤住他。   眼见放下脚凳,掀起帘栊,伸手扶他上马车。   他看似平常,自始至终都掩饰得极好。   却却不晓,她能听到他心中的声音,听到他心头其实已然吃力,却又暗暗朝自己言道,【沐敬亭,你可是要想让她见到你这幅狼狈模样!】   白苏墨心底好似被沉石一遍遍,狠狠碾过。   沐家的马车终是驶去,他在车中未掀起帘栊再看她一眼。   ※※※※※※※※※※※※※※※※※※※※   新年快乐!   怎么能不给读者发红包!   发100个红包! 第79章 遇   沐家的马车已驶离鹊桥巷许久, 白苏墨还驻足在国公府门口, 望着先前沐家马车离开的方向没有移目。   这身白衣, 她盼了多久,才盼来匆匆一面。   结果却只送了敬亭哥哥出府这短短一程。   但这袭白衣, 她盼了许久,终是见到。   一面也好,这短短一程也好,只要亲眼见到敬亭哥哥安好, 便一切都好。   ……   都晓小姐同沐公子自幼要好,沐公子早前又出了那样糟心的事,离京了许久。眼下,石子几人见白苏墨一直望着马车走的方向, 也没好上前打扰。   过了许久,宝澶自府中来。   石子见了,赶紧拱手,又使了使眼神,意思是小姐在这里看了许久了。   宝澶才上前:“小姐。”   听到宝澶的声音,白苏墨回过神来。   宝澶轻声道:“先前听人说小姐回来了,却一直未回苑中,奴婢便来看看。”宝澶自幼跟在她身边伺候, 一眼便看出她眼底氤氲, 应是早前哭过。   但眼下, 虽是愁容, 却又似挂了笑容。   复杂得很。   “回去吧。”白苏墨转身。   宝澶福了福身, 应了声“是”,便随了她一道。   ……   夜色已深。   鹊桥巷口,肖唐正驾了马车自东市处回来。   东市到鹊桥巷口倒是行得不久,马车经过鹊桥巷口时,迎面正好也有一辆马车驶来,肖唐减速,对方也减速。   肖唐想,还算是个礼貌人家。   这鹊桥巷上住的人都非苍月国中的普通权贵,见他们的马车眼生,便时有傲慢。   今日这辆马车的作风却不像鹊桥巷内的这些权贵人家。   肖唐心底惊异。   转弯时,两车相会。   沐敬亭正好抬眸。   夜风微澜,刚好将对面马车的帘栊一角掀起,露出内里的半道身影来,似是在想何事,指尖轻叩窗棂,神色闲适,眼神里写着深邃幽蓝。   面容却清逸俊朗。   会车而过,对方没有多在意。   却似是想起何事一般,正好唇角微微勾了勾。   沐敬亭幽幽垂眸。   伸手放下帘栊,鹊桥巷内何时来了生面孔?   鹊桥巷内住得都是苍月国中的权贵豪门,这样的权贵人家就似偌大的基石一般,除非捅了滔天的篓子,否则便是多年也不会有多少变动。   这人早前并未在鹊桥巷内见过。   沐敬亭目光忽得一滞,想起昨日宫中许金祥所言。   —— 国公爷前两日在府中见了一个叫钱誉的人。说国公爷同这个叫钱誉的,在一处饮了许久的酒,而后又单独在苑中散步说话,还邀了他去后日的骑射大会……你可还记得褚逢程用马蜂窝设计白苏墨一事?白苏墨落水,将白苏墨从水中救起来的人,便是钱誉……   —— 他不过是一个商人,好端端的,国公爷为何要见一个商人,还同他饮了许久的酒……钱誉眼下就住东湖别苑,这东湖别苑便是白苏墨让人寻给他的……这个叫钱誉的商人,除了是个商人身份之外,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钱誉?   沐敬亭心底究竟道出一个名字来。   眼中古井无波,原本准备放下帘栊的指尖却微微顿住,久久未曾动弹。   ……   东湖别苑门口。   肖唐方才将马车停下,正好见到是宝澶来寻白苏墨,白苏墨转身回府的一幕。   肖唐微楞。   先前东家不是说白小姐先走了多时吗?   方才那个不是白小姐吗?   似是才刚刚回府啊……   正好,钱誉也从马车上下来,便见肖唐站在原处,朝着国公府门口方向挠头。钱誉顺势抬眸,正好见道一个背影,而后便是国公府阖门。   肖唐听见身后动静,便道:“少东家,是白小姐……”   “我看到了。”钱誉自然认得是白苏墨背影。   白苏墨先他离开东市许久,他又同范好胜一道横穿了东市才上的马车。虽说白苏墨离开的地方绕远,却也远不止眼下才到国公府。   更何况,方才只见到白苏墨的身影,并未见到苏晋元。   她是同苏晋元一道回府的,若是马车眼下才到,苏晋元也应当在一处。   方才只有她一人……   钱誉抬眸,那便应当是在送人。   若是女子,应当不会这么晚了来造访国公府,还离开;但若是旁的男子,国公爷更不应当会让白苏墨亲自来送。   钱誉只是觉得奇怪罢了,却也并不想探究。   “走吧,先回府。”钱誉让肖唐去唤门。   明日一早还需去佑山,要应付的事还有许多,尤其是国公爷尚在,他马虎不得。   今日早歇最好。   肖唐便上前敲门,稍许,就有人应门。   “公子回来了?”来人问候。   钱誉笑了笑,先入了苑中。   肖唐才折回马车,将马车驶回苑中。   也不知为何,钱誉忽然脚下顿住。   许久之前白苏墨的一句话,忽得如浮光掠影一般映入心中。   —— 钱誉,敬亭哥哥回来了……   清风晚照。   钱誉蓦地想起,白苏墨先前送的人应当是沐敬亭……   沐敬亭,早前户部侍郎沐平峰的次子。   自幼天子聪颖,颇得国公爷喜欢,更得国公爷亲授,是京中这一步世家子弟中的翘楚。   白苏墨来京中后便多和沐敬亭一处,唤他一声敬亭哥哥。   也曾与安平郡王的女儿安平县主定亲。   在京中的风头曾一时无人能及。   后来出了意外,沐敬亭从马背上摔下,摔断了双腿,被安平郡王退了亲。不久后,沐平峰便辞了官,带了沐敬亭离京……   应当是三年之前的事情了。   但想要知晓,自然也都能打听得到。   更何况是沐敬亭!   这京中大凡提起沐敬亭多是惋惜,也旁人口中未听到过也多是褒奖,鲜有听到一星半点的贬低,落马之前的沐敬亭好似完人。   可一个再好的人,也是人无完人。钱誉眸间微沉,尤其是曾经被人高高捧起,却在一夕之间失去过所有的人……   钱誉不由驻足。   不知为何,心底忽得涌起一丝隐忧。   不为旁的,而是在他即将离开苍月的时候。   钱誉眉头微拢。   明日是他在苍月京中的最后一日,过了晌午,他同肖唐便要启程离开京中。   他从未如此觉得,这八.九个月恐怕是极其漫长难熬的一段。   钱誉掌心捏紧。   明日的骑射大会也好,今日白苏墨送沐敬亭出府也好,应当都是国公爷有意为之。   国公爷这里,他尚有不少路要走。   ******   国公府内。   白苏墨同宝澶正一路从门口往清然苑回。宝澶拎着灯笼走在前面,白苏墨在宝澶身后。灯笼中微弱的火光,映出两道狭长的身影。   白苏墨低头,盯着这两道狭长的身影出神。   耳旁,是宝澶压低的声音:“奴婢今日也见到沐公子了,沐公子的腿似是真的好了!早前沐公子从马背上掉下来,到处都在说沐公子的腿好不了了,奴婢还记得去给国公爷送东西的时候,还曾见到国公爷偷偷看抹眼泪呢……”   抹眼泪?   白苏墨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宝澶看了看周遭,确定没有旁人,才又悄声道:“就是早前国公爷去沐府看望过沐公子之后,有一次奴婢去万卷斋送东西,就见国公爷在偷偷摸眼泪。所以奴婢心中知晓,当初沐公子落马之事,国公爷心中的难过恐怕不比沐大人少。”宝澶轻叹,“那时沐公子离京,奴婢还想沐公子此后怕是不会回来了,可老人家常说的吉人自有天相并非没有道理,小姐,奴婢今日见到沐公子的时候,都险些哭出来了……”   所以,更何况是她……   这丫头竟学会安慰人了。   白苏墨心知肚明,遂转了话题:“流知呢?”   往常若是有这种事,来寻她的都是流知。   今日来的是宝澶,流知怕是不在府中。   宝澶果真道:“今日流知姐姐说有些私事,小姐晨间离府后,流知姐姐便也出去了,眼下还未回来,说得是怕是要明后日了。”   明后日?   白苏墨微怔,流知素来稳妥,也惯来仔细,清然苑中的事情虽不多,可一直都是流知在看着,流知若说明日后,恐怕是有要紧的事。   “她有说何事?”白苏墨问。   宝澶摇头:“奴婢也问过,可流知姐姐没说,只隐约记得流知姐姐早前说过什么亲戚来了之类的,但瞧这模样,不似是什么好亲戚……”   可见宝澶也在担忧。   白苏墨蹙了蹙眉头,朝宝澶道:“你明日打听打听。”   虽说流知惯来稳妥,但稳妥之余,也习惯了什么事都往心里藏,也不怎么说。   白苏墨便也担心,怕她真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却还没有到万不得已的一步,都藏着不说。   宝澶道好。   ……   等回了清然苑,便洗漱睡下。   今日晨间便入宫,在宫中待了许久,而后又溜去了宝胜楼,临回来的时候已经夜深,在苑中还见了敬亭哥哥。   这个八月中秋算得充实。   不仅充实,还见了最想见的人。   敬亭哥哥是,钱誉也是。   明日还要去佑山,她有睡前习惯,便扫了眼书册就熄了夜读的灯,睡下。   今日中秋,没有陪爷爷和外祖母一道。   外祖母本是爱热闹之人,明日的骑射大会是京中的盛事,前几日爷爷便邀了外祖母,外祖母明日也定会一道去佑山。   届时见了钱誉,还不知会如何……   白苏墨轻叹。   明日是骑射大会,她竟比这两日入宫拜谒还要紧张,尤其想到明日的骑射大会是爷爷邀请的钱誉,她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更是睡不着。   宝澶入内看了几次,她都在翻身。   最后,许是困极了,许是最终握着那串檀木佛珠心静了,才入睡了。   只是一夜里都没消停过,做了一宿的梦。   梦到爷爷非逼着钱誉在众人面前拉弓射箭,也梦到旁人的讥讽,钱誉的脸色越渐煞白……   总归,宝澶来唤她的时候,她出了一头的汗。   幸好这梦醒了,白苏墨轻叹。   可真正的骑射大会才要开始。   ※※※※※※※※※※※※※※※※※※※※   这章继续发红包,大家新年快乐~ 第80章 骑射大会(一)   国公爷自军中告老后, 每年当做头等大事来做的便是这京中骑射大会。   骑射大会总共分为两节。第一节是京中子弟的比试, 这也是骑射大会的初衷。   将京中世家贵族的子弟聚到一处, 活动活动筋骨,看看大家每年是否长进, 也让这些年轻后辈好好较个高下。宫中的聚会多拘谨,骑射大会便要轻松得多。也无需提前报名,到了现场, 想参加的便都参加,不想参加的在一侧吃瓜喝茶看好戏。   骑射大会每年都有国公爷亲自坐阵, 自然异常精彩。若是谁能在骑射大会上得了国公爷青睐, 兴许能得国公爷栽培, 这才是天大的好事。当年沐敬亭便是在骑射大会上展露头角,对了国公爷的眼,才有了国公爷亲自教授一说。若不是后来从马背上摔下来,不知今日该是何等风光!   现如今,还是不乏诸多权贵之后想相仿当年的沐敬亭,尤其是将门之后和簪缨世家族中的庶子,都想借骑射大会的机会出头。 第二节是额外的斟试机会。   在京中这些世家贵族之外,已在军中或有意入伍的年轻子弟, 可通过报名初选,参加第二节 的骑射大会。这是国公爷前些年定下来的规矩, 给了不少寒门出身的士兵出头的机会, 很得军中拥护, 也为军中挑选了不少人才。   故而每年国公爷都会邀请一名军中大将坐镇, 在第二节 取得优胜的人有机会可以直接在这名军中大将手下做事。   听闻今年受国公爷邀请的是在驻守东南边境的茂然茂大将军。   苍月幅员辽阔,国境线长,边界驻军也分西北,东北,西南和东南四处。褚将军驻守西北,范将军驻守西南,这东南边便是由茂然茂大将军驻守。   苍月东南边界以外多是南蛮小国。   多水路,便以水军见长。   故而今年第二节 的斟试,多以水军项目为主,平日里在京中并不多见,故而今年的骑射大会,前来观礼的人尤其多。   由得如此,这第一节的比试,也加入了不少水中的元素,佑山行宫的校场正好可用。   故而晨间尚早国公爷便亲自去了佑山行宫。   白苏墨和梅老太太,苏晋元稍晚些才一道乘了马车去。   刘嬷嬷和宝澶跟去伺候。   马车先来的清然苑接白苏墨,等到骄兰苑,白苏墨去扶梅老太太时,才见苏晋元今日又很是精神。   梅老太太自是不知缘由,白苏墨却低眉笑笑。   范好胜是范将军的女儿,今日的骑射大会范好胜定然也会参加,给爷爷捧场,苏晋元这身打扮便又是冲着范好胜去的,还是想给人留个好印象。   白苏墨心头知晓,也不戳破。   她今日自己都需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便是梦是反的,她今日这颗悬着的心,也放不下来。   倒是梅老太太今日也是好气色。   她本就是好热闹之人,这两日苏晋元和白苏墨都入了宫,梅老太太在骄兰苑中呆得有些无聊,昨日就同刘嬷嬷和余韶一道去了趟中秋赏灯会。梅老太太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回来还欢喜了许久,今日一大早便起来洗漱了。   这骑射大会,虽然去的多是些京中的年轻后生,但有国公爷的相邀,梅老太太去也是情理中的事,只是鹊桥巷到佑山行宫有些距离,加上尚有梅老太太在,盘子不敢驶得太快。   等马车行到佑山行宫之时,已闻得行宫之中锣鼓敲响。第一节 第一场的比试已经正式开始!   齐润一直佑山行宫门口候着。   远远见着梅老太太和白苏墨,苏晋元几人下了马车,便一路小步快跑迎了上来。   佑山行宫的校场很大,观礼台上被隔成了诸多阁间,除此之外还有看台上的许多位置,今日竟都被坐满,就连过道都围得水泄不通,可见今日场面热闹。   国公爷提前便留好了观礼阁间给梅老太太。   齐润领了梅老太太,白苏墨和苏晋元在阁间前的长廊穿梭。   按照往常的惯例,这第一节 第一轮出来比试的都是炮灰,一是进入佳境需要些时间,二是观众对胜负规则的理解也需要一个过程,故而第一轮出来亮相的大多水平一般。多是因为家中同国公府交好,才出来比试这一遭,给国公爷捧捧场面,其实并非有心来一争高下的。   观礼阁间内的和看台上都心知肚明,所以尽管不精彩,但是欢呼声和叫好声却十足。   气氛在第一轮中比试中推向一波小高潮。   主位上坐得正是此次受邀来做主判的茂然茂将军,国公爷在开场后便去了临侧的观礼阁间内,阁间内还有国公爷的好友,早前的监察御史谢宇谢大人。   虽不知此番国公爷为何会邀谢大人前来,但议论的此事的人并不多。   比赛开始不久,齐润领了梅老太太三人,自较场外入了长廊,又自长廊处往观礼平台上去,眼尖的便一眼看出了白苏墨来。   这两日在宫中不少人都已见过苏晋元,倒也不会想歪了去。   只是这梅老太太不仅是白苏墨的外祖母,早前从梅家下嫁到苏家,还曾让国中大跌眼镜过。   今日国公爷和梅老太太都在,一个是白苏墨的爷爷,一个白苏墨的外祖母,这场中不仅都有些沸腾,莫不是,今日国公爷是想从骑射大会上挑个顺眼的准孙女婿来,要不怎么还邀请了梅老太太一道来?   兴许,便是也请梅老太太在一侧把关的意思?   梅老太太和白苏墨一来,这整个佑山行宫的校场便才沸腾了。   早前那些个可去可不去比试的,眼下都想着至少要去露个脸。   想着胡乱比试一同了事的,都想着怕是还是要拿出些真本事来。   早前还算议论都锁定在比试人员身上,眼下,便都在议论起白苏墨之事来。   肖唐目瞪口呆。   早前还觉今日这骑射大会是来开眼界的,尚且还好,可自梅老太太和白小姐往校场这么一来,便似是没几个人在看比试了,都在私下议论起白小姐的事情来。   这观礼台上的阁间都是给京中权贵准备的,便是国公爷相邀,也不会给少东家安排那样的位置,眼下,肖唐才庆幸,此番若是真安排去了观礼台,怕是要被这苍月京中的唾沫给淹死。他们在看台的黄金位置,其实视线也好。   只是白小姐跟在梅老太太身后一露脸,这观礼台上不少人都纷纷起身,一是上前给梅老太太问候,其二便是去换衣裳,原本不准备参加笔试的,都统统临时加了进来。   钱誉便听身侧几人议论。   “看到没,观礼台上刚才起身那几个,是户部尚书的儿子,付太尉家的公子,京中禁军头领的侄子,还有襟军右前卫副使,先前应当是不准备下场的,应是见到梅老太太都随白苏墨一道来了,怎么也得露面,混个脸熟才是。”   “那可不是,这便有意思的多了,你看看,这场中先前那几个还在糊弄事儿的,眼下都打起精神来了,似是还能被梅老太太瞧见不成?”   “给梅老太太瞧见可未必是件好事,我早前听说白苏墨曾去了一趟骄城,见梅家的几个公子哥,听闻便是梅老太太给安排的。现下虽是回京了,也不知可否有中意的,但这梅老太太应当是心中向着自己娘家的几个侄孙,未必能看得入眼今日这场中的人!”   “非也非也,若是真相中的梅家的几个公子哥,梅老太太早就唤梅家那兄弟几人一道入京给国公爷看看了,应当是没有相中的。”   “我还听说,早前国公爷还相中了褚将军的儿子,褚逢程。褚将军当夜就带着褚逢程往京中奔回了,只要国公爷开了口,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结果不知怎么的也不了了之了。所以,这些坊间传闻,没几件是听得过去的,我昨日还听说二殿下在太后寿辰那日,还找陛下赐婚,求娶白苏墨,结果国公爷不肯,这事儿便也黄了,二殿下后来便同鸿胪寺少卿沈毕的女儿定了亲……”   “我怎么听闻是沈大人的女儿在宫中落水,被二殿下给救起来了,恰好太后又喜欢沈大人的女儿,这才定了亲事,同白苏墨什么关系!”   “嘘,哪能在此处妄议天家之事……”还是有人警觉。   几人这便才收了声。   肖唐有些担忧看向钱誉。   不管这几人口中的几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但光这校场内的反应,便知白苏墨的亲事应当多受瞩目。   国公爷今日邀请少东家来,哪里是观礼这般简单?   肖唐心中不由捏了把汗,“少东家……”   只怕国公爷今日是想让少东家亲眼看看,国公府同钱家的差距,让少东家知难而退……   肖唐唤了两声,钱誉却并未应他。   肖唐侧眸,只见钱誉先前的确是看了白小姐和梅老太太几眼,也目送几人入了观礼台上的阁间,只是稍后,便又全神贯注看向场中。   ※※※※※※※※※※※※※※※※※※※※   唔,你们要的钱誉来了,,,   ————————   今日还是继续发红包   明日起应该可以恢复正常更新了。 第81章 骑射大会(二) 第一节世家子弟的比试根据报名的人数来决定轮次。   每轮十至十五人参加。   报名的人次越多, 轮数越多。   每一轮的比试分为三场, 其中第一场的比试为单人骑马射箭的比试, 也称资格赛。在发令官两次锣鼓时间内骑马跑完指定全程,并射出五箭, 至少要四箭正中红靶心才有资格进入下一场,未过关的人员自行淘汰。   这一场比试最为简单,最重要的作用是让参赛者有单人亮相的机会,这也符合骑射大会举办的初衷, 看看这些世家子弟每年的进展。   为避免这亮相环节的枯燥,资格赛的场地分了四组。每组场地的赛道长短,障碍物位置和箭靶露出的难易程度都大有不同,能否通过, 很大程度上也和抽到的场地相关。参赛者在临上场时当众抽签,抽到哪个便是哪个。如此一来,除却绝对的实力,便还有运气的成分在里头,这资格赛便增添了不少趣味性和观赏度。   胜负难断。   譬如,这第一轮参赛的十五人中,抽到最难场地的有两人,两人皆遭淘汰;抽到次难场地的有五人, 一人过, 三人淘汰;抽到中等场地的有五人, 四人过, 一人淘汰;抽到简单场地的有三人, 两人过,一人淘汰。   最终十五里有七人通过了资格赛,进入到第一轮第二场的比试中。   第二场便是组队赛。   所有进入第二场比试的人自行抽签组队,每两人为一队,最后胜出的一对可以晋级第三场比试,而抽签多出的一人也可直接晋级第三场比试。   第二场比赛是组队混战赛。   一共三组,六人,每人只有三支箭(若有四组队伍,则每人四支箭),场上一共有十八之箭。场地中既有障碍物,也有用麻绳悬挂在障碍物后的酒壶,位置不一,却只有共计十个酒壶。   每击碎一个酒壶算一分,在发令官一共会击三次锣鼓。   第一次击鼓视为比赛开始。   第二次击鼓,比分最少的一组直接淘汰,没有扳回余地(若是资格赛入围组数多于三组,则此环节增加)。   第三次击鼓,本场比赛结束,得分最高的一组两人进入最终赛。   ……   白苏墨和苏晋元扶梅老太太落座。   两人分别坐在梅老太太左右。   三人都坐好,便将好是第二场组队混战赛开始的时候。   若说先前场中还都在议论白苏墨的事,这组队赛一开始,众人的目光便又被场上的局面给吸引了去。   发令官举旗,六人纷纷上马,准备就绪。   发令官敲响锣鼓,六人先后发动。   说时迟那时快,一开场便近乎是三支箭同时射向最近的那个酒壶。酒壶只有一个,三支箭中有两只会落空。   而每人都只有宝贵的三支箭!   三箭齐发,场上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就连肖唐这看不懂的都屏住了呼吸。   只听清脆的壶碎声音,第一只酒壶应声而碎,第一组拿下一分,而另外两组各失一箭。这拔得头筹的,正是兵部梁侍郎的儿子,梁彬。   场中一时间如雷鸣一般的叫好声。   梁彬也喜不自胜。   观礼台阁间内,谢宇谢老大人捋了捋胡须,点头道:“这梁彬倒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他爹这兵部侍郎是沾了他姑父的光,他倒是有几分真本事。”   足见谢宇对梁彬的赞许和认可。   也足见谢宇同国公爷的私交甚好,这些话也是能放在台面上说的。   国公爷却恼得很:“让你来是来看他的!”   谢宇便笑:“对对对!是我疏忽,可老白你这脾气也不怕你日后的孙女婿给吓走。”   国公爷瞪他:“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谢宇更笑,一面笑,一面朝国公爷道:“看台正对面二排中间那个?”   “嗯。”国公爷是想看,又不想看,更怕被人见到他特意在看钱誉。   谢宇瞧他故作不看的模样,委实好笑,“老白,人家在专心致志看比赛,没留意你这处,你若是想看,便多看几眼。”   好似心思被戳穿,国公爷瞪眼:“去去去!你自己看!”   谢宇笑不可抑。   国公爷也是嘴上说着不看,眼睛看似盯着场中,实则不时便借着场中的机会,就朝钱誉瞄去。果真见钱誉朝场中看得认真,全然没有留意他和老谢的目光,倒似是他自己做贼心虚了些。   恰逢梁彬又中一箭,场中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和叫好声!、   谢宇又迟迟不做声,国公爷心中有些急躁,这片欢呼和叫好声的掩隐下,催促:“我说老谢,你看好没!”   谢宇转头朝他笑道:“看看,这还着急了!”   国公爷睨他:“你早前参人本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般耐性的!”   谢宇笑出声来,“你呀你!还是同以前一样,一点吃不得亏。”   国公爷却也笑出声来。   两人便都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谢宇这才道:“我瞧着媚媚眼光挺好,这年轻人自方才入场我便看着了。相貌堂堂,礼数有佳,你瞧瞧,就这么往那堆世家子弟当中一坐,都算是出众的,一眼就能看到,你家媚媚眼光不错。”   国公爷瞪他。   谢宇好笑:“老白,你不自己也说了,人家前年及冠,却是燕诏元年燕韩国中的榜眼,你自己算算,十七岁中的榜眼!老白啊……这放眼苍月国中也找不出几个来了!这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学有才学的,关键是你家媚媚还喜欢……老白啊,我看这年轻人挺好,他今日敢来,就已是勇气有佳,你我官场混迹这么多年了,见过的人事多了去了,这世族子弟也好,商家也好,你还在乎那点虚名啊……”   国公爷轻哼一声。   谢宇却坦然笑道:“你可别演戏,你若真在乎这年轻人的出身,今日便不唤我来了!老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口是心非,我真想参你一本!”   “参参参!”国公爷恼火。   恰逢场中发令官一声锣鼓敲响,直接宣告最末尾的一组直接出局。   场中一片叹然。   其实这一组实力并不差,只是另一组运气更好些,没有和梁彬这组对上,直接击中的一个酒壶,抢先拿下了另一分罢了。   场中惋惜之人不少。   周遭也都是议论声。   就在这片惋惜声中,谢宇将头凑到国公爷近处,悄声道:“老白,我知道什么出生啊,重文重武啊在你心中都八竿子打不上一处,我知道你心里在担心什么!”   国公爷看他。   谢宇叹道:“你我都是有儿孙的人,哪个不盼着儿孙好?什么出生啊,门当户对啊,都是虚的,都是盼着多给儿孙一些屏障,免得他们日后受欺负!这钱誉是不是出生军中,你心中一点都不在乎,你在乎的是媚媚日后若是嫁到燕韩国中,受了欺负都每处说去,这京中好歹都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便是你百年之后,只要她尚在这京中,都会有人照拂,也断然不会有人敢欺负了她去!这京中自会有人给她撑腰!可她若真嫁去了燕韩,便是吃了亏都得憋住往肚子里咽,这天远地远的,你便是想管也不见得能时时处处都照应到她……”   国公爷目光这才软了下来。   谢宇是处处说到了他心中去。   他白崇文驰骋沙场大半生,战功赫赫,苍月国中谁敢对她的孙女不好!   他怕得也无非是燕韩同苍月国中路途遥远,他想见这孙女一面都难,媚媚是他自幼娇宠惯了的,就算脾气再好,也是娇惯出来的,若是日后真受了欺负,上哪里说理去!   钱誉便是待她再好,这日子也免不了有鸡毛蒜皮的时候。   若是在苍月京中,她至少还有国公府可以遮风避雨。   不高兴了,愿意使个小性子什么的了,该回来便回来,想什么时候回去便回去,谁还能拦着她!   他为何想给她找个军中的夫婿?   他又不是死心眼,自己出生军中,就一定要孙女找个军中的夫婿,而是他在军中威望盛高,便是他百年之后,这军中都是认媚媚的,有他的旧部做后盾,还怕媚媚日后吃亏!   可这燕韩国中山高路远,还能找人挑起两国纷争不成!   国公爷是心中窝火又憋屈!   别说钱誉是个商人了,就说是个乞丐,他也能扶了!   偏偏这燕韩国中的身份,隔着两重山,便是他认可了,这天家会如何想!   他白崇文的孙女嫁去了燕韩?   他若是日后想见媚媚,还得跑去燕韩!   国公爷心中实在窝火!!   正逢发令官敲响最后一次锣鼓,梁彬一组以大比分胜利,晋级下一场比试。   第三场比试就只有梁彬和队友,还有方才抽签胜出的那人。   第三场比赛,一共三人参加。   比试用的场地,也换到了校场另一端的内湖上,虽离得远些,却不影响观赏。这内湖自然容不下战船,这比试的又都是京中世家子弟,不过图个噱头罢了。也就是将先前的骑射变了花样搬到了湖上,又给每人配置了一个会划水的士兵,先夺得湖心彩球的人即为本轮的获胜者。   发令官敲响锣鼓。   最后一场的比试正式开始,三辆船只需在不停转圈的小船上射中对应的箭靶,才能往湖心石中去抢夺彩球,而射中对方箭靶,又会使对方的船只退后。这些对军中的操练来说自然是小玩意儿,但京中的世家子弟却近乎从未沾染过,一时间很难上手。   光是这开场不足片刻,就有人落水了下去。   全场一片唏嘘。   国公爷自是心不在焉的,谢宇轻敲桌面:“老白,我给你支个主意……”   国公爷转眸看他。   谢宇笑道:“我若是你,我就让他们早些成亲,早些生子,说好将来这重孙子交给你抚养!只要重孙子在你这里抚养着,你这孙女和孙女婿还能不在京中久待?”   国公爷微顿。   谢宇轻笑:“再说了,这钱誉是军中之人也好,朝中文官也好,商人也罢,只要这重孙子是你一手教养大的,你是教他骑马射箭,教政史经纶,这还不都由你来定不是?你说是不是,老白!”   ※※※※※※※※※※※※※※※※※※※※   国公爷:,,,   钱誉:,,,   白苏墨:,,,   ——————————————————————   哈哈,大家别嫌弃更得少,明天起就恢复两更啦!(好心虚)   继续发红包   相信男主,他有亲妈护体哈哈哈哈 第82章 骑射大会(三)   国公爷愣住。   面上表情简直难以言喻。   谢宇便笑:“老白, 我是过来人, 我有三个重孙, 轮番来源城小住陪我,你不知这逗弄重孙的天伦之乐有多好。老白, 我给你讲,似是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十岁。”   国公爷一脸我不相信的表情。   谢宇笑眯眯喝茶。   国公爷面上也看不出旁的表情,也跟着端起茶杯饮茶。   只是这往后的三两轮比赛,全然不知心思去了何处, 还不如这半吊子的老谢看得认真。   国公爷惯来有自己的想法,极少受人左右。   可这老谢回回正中他下怀!   他早前去源城看望老谢,老谢便在亲自教重孙写字,虽然这字写得是歪歪倒倒, 但他每次见着都有长足进步。可那小孩儿瞧模样也不过三岁,却很是几分书香门第的模样。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老谢亲自教出来的重孙子,自然是老谢想要的样子。   他要亲手教出来的重孙子,也自然有几分他的模样!   想他都已过花甲,还有几年能陪在重孙子身边?   还有几年能含饴弄孙?   老谢这话是句句说到了他心头。   他驰骋沙场大半生,多得军中和朝中敬重,他也将这一生效忠给了苍月朝廷, 哪有时间含饴弄孙?   真正闲暇下来的时间也不过这两三年。   可他还有多少个三两年?   国公爷忽然觉得通透。   正因为忽然通透, 所以一直未曾言语, 走马观花似的看这校场中过去的三四轮比试, 心头果真连一个稍有印象的都没有。   骑得什么gou.shi!   射得那箭在军中都能把人讴死!   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国公爷心头恼火。   他想从京中这群世家子弟里挑个能看对眼的都难如登天!当初他想的便是让媚媚就嫁到京中, 离他越近越好,可眼下,这是越看越闹心!   也不知是不是老谢先前一番话蛊惑。   国公爷不由自主再看向钱誉。   钱誉依旧正襟危坐看向场中,只是几轮比试过去,钱誉的面色已无早前的紧张和慎重,仿佛轻松了许多,但便是轻松,也未露出丝毫懈怠出来。   国公爷心头更恼。   本是想让钱誉来骑射大会看看盛况,激一激钱誉,看看钱誉是否会露出马脚,或是沉不住气,或者干脆自暴自弃知难而退。眼下倒好,竟成了人家淡定观望,还越看越轻松,他自己在这里越看越来气!   国公爷心头盘算着,不成!   这小子眼看着今日就要离京了,不在这校场上挫挫他的锐气,日后指不定还真让他以为入了自己的眼!   国公爷指尖轻敲桌面,片刻,又停了下来。   谢宇笑道:“怎么,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国公爷一脸恼火:“什么叫坏主意?”   谢宇一脸看穿模样:“得了,你这一脸表情都写着‘要搞事情’几个大字,还怕旁人看不出来!”谢宇捋了捋胡须,叹道:“你该不是……想把钱誉扔到这场中去吧?我给你说老白,你这可使不得!先不说这钱誉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光是你这将他一扔的动作,就能让他成众矢之的!”   国公爷义正言辞:“有何不可?”   谢宇连忙摆手,“老白,你可不要胡来,你若让钱誉当众丢了这个脸,你孙女能一年不搭理你!”   国公爷睨他:“他若想娶媚媚,连这点气魄都没有!我能将孙女嫁给他?!”   谢宇笑不可抑:“你就自己作吧。”   国公爷摆手,唤了阁间外候着的齐润进来。   “国公爷。”齐润入内。   国公爷示意他上前,正欲附耳交待,便听全场忽然炸出一阵惊愕声。   国公爷这才停住。   照说第一节 的所有比试在先前就已经结束了,发令官也在准备第二节的斟试环节,眼下应当是风平浪静才对。   见看台上不少人都站起身来,似是在往前看。   国公爷也瞥目。   观礼台上的阁间多是帷帐隔开,眼下,帷帐之中的人也纷纷起身,走向观礼台前方,似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国公爷和谢宇先前在说话,都未注意。   后来齐润进来,两人的注意力也都在齐润身上,根本没留意场中的事情。   片刻,便见发令官急匆匆跑来:“国公爷,茂将军请您去主位商议……”   骑射大会的主办人虽是他,可他邀请了茂然做主裁,那便是诸事都由茂然做主便是,这有什么裁决不了的,茂然需要找他商议?   国公爷拢了拢眉头。   发令官赶紧拱手,躬身道:“国公爷,先前有人发起挑战了!”   发起挑战?   国公爷和谢宇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惊异。   这骑射大会的第一节 的确是京中世族子弟间的比试,向来也都是按轮次比试结束,最后由主裁在所有的胜出者中挑选出一个优胜者!   这也是国公爷邀请茂然来坐镇的缘故。   可这第一节 的比试中还有一个额外的挑战环节,便是在第一节的比试结束后,之前没有参加比试的人,可以有一人发起挑战,挑战今日来参赛或观礼的任何一人!   便是想挑战国公爷也是可以的!   这自然是噱头,多少年来也一直未曾有人用起过。   一来是因为国公爷不喜欢哗众取宠之人,二来是因为若是自己骑射不佳,也不好意思贸然发起挑战,可骑射好的,都在国公爷面前低调行事。   故而当场中有人发起挑战的时候,这整个看台和观礼台上都沸腾的缘故。   这倒是在意料之外!   国公爷问道:“是谁发起的挑战?”   这才是发令官头痛的。   “许相家的公子,许金祥……”   发令官简直头痛欲裂,这主在京中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早前的骑射大会虽然参加过,可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眼下都一连几年没在骑射大会上看到许金祥了,结果今日一出来,就风风火火要挑战,发令官拿着可不头痛?   国公爷虽然也意外,可也慌张:“茂将军是主裁,许金祥要挑战谁,茂将军那边做主便是,无需同我商议。”   国公爷是没放在心上。   发令官嘴角抽了抽:“可……许公子要挑战的人,并非我苍月国中之人,是今日来观礼的嘉宾……既非我国中之人,便兹事体大,恐怕是输是赢都有微词。茂将军才让来请国公爷商议,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是要允了,还是找个由头搪塞了……”   发令官言罢,却分明看到国公爷眼中有笑意。   可国公爷眼中怎么该有笑意?   发令官出神之际,正听国公爷问道:“叫什么名字?”   发令官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道:“钱誉。”   钱誉?   谢宇愣住,这倒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怎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国公爷却是来了兴致,一双眸子都写着鲜有的兴奋之色,身子微微前倾,看着前排看台方向,仍在正襟危坐,却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动声色的钱誉!   而看台其他地方,还有观礼台上出来围观的人,无不将目光投向在前一刻还默默无闻,在一处安静观礼的钱誉身上!   国公爷嘴角不觉勾了勾。   发令官许久没见得国公爷这幅神色了。   发令官脚都微微有些发抖。   便听国公爷道:“告诉茂然一声,这么些届都没个挑战出来了,眼下也不必拦着,年轻人当比则比,没什么不好的。”   发令官顿了顿,赶紧又拱手应声。   这才脚下生风往主位上回去。   等发令官一走,谢宇这才诧异道:“你安排的?”   国公爷也摆摆手,示意齐润出去,齐润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多问,直接退了出去。   国公爷才朝谢宇道:“什么都我安排的!我这唤了齐润进来,还没安排呢!怕是这小子行事高调,得罪了人,被人盯上了才是。”   国公爷话音刚落,便见白苏墨拎着裙摆,匆匆忙忙进来:“爷爷,你特意安排的?”   国公爷实在窝火!   怎么都赖在他头上?!   这许金祥行事同他有何关系!   可明显谢宇和白苏墨都不信。   眼下场中都在打听钱誉是谁,谁是钱誉,许金祥怎么会莫名其妙挑战一个叫钱誉的人!   整个校场中,都在议论钱誉之事来!   不怪谢宇和白苏墨多想。   国公爷也赖得再澄清,此时恰逢发令官一声锣鼓,全场都安静下来,发令官极具穿透性的声音传来:“许金祥挑战有效,钱誉是否迎战?”   “哗”得一声,全场沸腾!   许金祥是这京中最能惹是生非的人之一,而另一个钱誉根本连听都没有听到过,这场中都在一片莫名之中,又见发令官迟迟未做宣布,还以为这挑战怕是要黄了!   谁想到发令官却忽然宣布挑战有效,问钱誉是否迎战来?   这便是国公爷和茂将军准了这场挑战!   这钱誉的身份便更令人好奇了。   眼下发令官一声出,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看台前排的钱誉身上,前一刻还在看台上默默无闻的人,这一秒便成了全程的焦点。   肖唐都吓傻了!   “少……少……少……少东家……”肖唐已然语无伦次。   钱誉却看向观礼台上,国公爷那间。   应当是国公爷特意安排的……   钱誉垂眸,缓缓起身。   万千目光中,只见他抬眸,目光盯向场中戏谑笑着的许金祥,沉声开口道:“应!”   只此瞬间,白苏墨怔住。   国公爷也怔住。   须臾,全场沸腾!   这历年来头一次挑战环节,就在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幕中敲定了,一端是在京中素以嚣张跋扈著称的许金祥,而另一端,是不知何处来的钱誉。   也由得许金祥的缘故,这京中日后怕是无人不知钱誉了!   场中欢呼声和叫好声四起,白苏墨心头却是知晓,钱誉定是猜到是爷爷特意安排的,如何都要应声!   而国公爷是巴不得。   这场中气氛热烈,发令官唤也唤不住,只得连敲两声锣鼓,这场中才安静下来。   发令官不得不提高声音道:“按照挑战的赛制规定,挑战分一人场,两人场,和三人场,三场比试,胜出两场以上者获胜。两位可有参赛同伴?若无,则只能一人应战?”   发令官言罢,许金祥看向一侧的梁彬,还有付太尉家的公子,付简书。   都晓梁彬和付简书与许金祥交好。   而梁彬和付简书方才都赢下了一轮比赛,是今日的佼佼者。   有这两人在,许金祥如虎添翼。   可钱誉这头……   场中便都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许金祥在京中名声在外,不说这一辈当众的翘楚,也是京中世家子弟中最惹不起的一个,谁会在这个去触许金祥的霉头!   这钱誉的来历谁都不清楚,谁会愿意因为帮他而得罪许金祥?!   发令官都咽了口口水。   若是无人同钱誉一处,依照规则,便是钱誉要一人应战三人,那不等于被人戏谑吗!   这场中都心知肚明。   可钱誉先前便应战了,这便等于骑虎难下。   白苏墨心底好似缀了一块沉石一般,若是无人……   “媚媚!”国公爷却警告般唤住她。   白苏墨驻足回望。   心中却清楚,此事若是她涉足,日后爷爷怕是对钱誉更为刁难。   可钱誉眼下这般,白苏墨心底好似绝望之际,却听一响亮声音响起:“我同钱誉一道!”   全场都怔住!   只见梳着马尾,穿着戎装,一手叉腰,一手抚刀的范好胜上前。英姿飒爽,又分毫都不怕许金祥。   ※※※※※※※※※※※※※※※※※※※※   国公爷:,,,   ——————————   今天依旧有红包 第83章 骑射大会(四)   竟是范好胜!   全场哗然。   原本都以为钱誉此番定然是落单了, 却没想到是范好胜站出来挺钱誉!   这便有意思了!   场中顿时议论纷纷。   这范好胜在京中自己便是话题, 范大将军的女儿,连许金祥见了她都要绕道三分, 不想招惹, 此时竟会站出来支持钱誉?   这是什么情况!   是范好胜早前同钱誉认识?   还是范好胜看不惯许金祥欺明目张胆欺负人了?!   这全京城的年轻男子竟都没有一个范好胜来得仗义!   这场中, 无论男女老少, 对范好胜的好感顿时激增!   又一时间纷纷感叹, 虎父无犬女,范将军的女儿便是范将军的女儿,自有将军气度, 难怪在京中人人都刮目相看, 首先, 你得看得起你自己, 旁人才会看得起你!   范好胜的加入,让整个挑战赛的气氛再次攀上顶峰!   经久不息的叫好声四起,连带着先前没有的口哨声,全然将整个佑山行宫的校场点燃。   就连茂将军都起身叫好!   更勿说半晌才反应过来的国公爷。   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范好胜!   国公爷只觉今日这剧本全然走偏了。   也由得范好胜的催化剂效应, 整个场中对许金祥挑战钱誉这事更来了兴致,早前不少观礼台阁间里聊着天, 吃着水果的女眷都纷纷上前。   侍奉的小吏赶紧将原委道来。   眼下, 整个校场中无人不知这场挑战赛即将开始, 便是连先前无心观战, 一直在准备第二节 比试的军中士兵和参赛者都围了上来。   这观礼台中只剩梅老太太黑着脸, 坐在观礼台上的阁间内, 一言不发。   梅老太太早前哪里知晓钱誉会来!   无论她早前如何同白苏墨说,如何考量,可钱誉是自燕韩国中来,梅老太太也打心眼儿里喜欢钱誉,若不是白苏墨的缘故,兴许她还想着问问钱誉何时回燕韩,趁着她还能走得动路,同钱誉一道往燕韩去看看的!   今日梅老太太兴致勃勃来看骑射大会热闹,本是心情极佳的事情。   谁知竟然见到场中这样一幕!   在这京中,谁还有这样一手遮天的本事,安排这样一出好戏来当众打钱誉的脸!   钱誉是什么人?   钱誉只是个文质彬彬,又知书达理的商人!!   旁人不知晓,她还不知晓吗!   梅老太太心中已认定是国公爷所为。   而国公爷从何处知晓钱誉之事,钱誉今日又是如何来的这骑射大会,梅老太太已经全然不想再深究。   有人这般公然打钱誉的脸,不是让墨墨伤心是什么!   梅老太太心中的愤怒一时间达到极点!   亏她早前还替他着想,想着墨墨若是嫁去燕韩,这国公府便只有他一个上了年纪的孤家寡人。如今看,这白崇文就是个小肚鸡肠,讨人厌的老头子。   梅老太太是全然站在了钱誉这边!   梅老太太只觉心中的旧气也一股脑窜了上来!   梅老太太一脸阴沉。   胸口却因怒意而起伏不平。   钱誉怎么了!   她倒真有几分喜欢钱誉这孩子,墨墨也喜欢,她这回可真就要撮合墨墨与钱誉不可!   ……   而场中气氛居高不下。   发令官连敲了两次锣鼓,这场中的叫好声和口哨声都停不下来。   发令官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只得回头找茂将军求助。   而场内,许金祥正拢着眉头看向范好胜!   他心中就是替沐敬亭气不过,知晓今日钱誉来了骑射大会,就是来挑钱誉刺的!   他才懒得管国公爷对钱誉是何态度!   骑射大会是国公爷一手操持的,钱誉今日在骑射大会上以这种方式露脸,不出明日,便整个京中都知晓有钱誉此人。只要钱誉今日在骑射大会颜面尽失,日后京中对钱誉的印象便是那个在骑射大会上狼狈之极的人!   人言可畏!   国公爷素来傲气,无论如何,这钱誉是入不得国公爷的眼了!   他就是来替沐敬亭出气的!   沐敬亭自然不知晓,也不需要知晓!   若是有人问起,他便道是看这个燕韩来的商人不顺眼!反正他在京中也时常看人不顺眼,旁人哪里会多想。   这京中就是如此,不说钱誉只是燕韩来的商人,便是他是京中的世家子弟,他也有的是法子让他颜面扫地!   而这个时候范好胜掺和到里面做什么!   许金祥心中不是没有恼意!   这换了任何一人,他都好说。   只是这范好胜实在是个麻烦!   京中都说他见了范好胜都要绕道三分,是!是要绕道,因为范将军是他的启蒙恩师,他的骑马射箭便是范将军教的,他最重情义,旁人的颜面可以不给,但范将军的颜面却要给。   范好胜又是个脾气不好的,两人时常有看不对路的时候,他干脆退避三舍。   这便有了京中连他都怕范好胜的传闻,而且越演越烈!   今日,他是想也未想到范好胜会替钱誉出头!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金祥心中其实恼火!   又尤其范好胜是个姑娘,原本他挑战钱誉一事便会遭人说辞,说他恃强凌弱便恃强凌弱罢了,可眼下又来个姑娘,他这是赢了输了都不光彩,但这范好胜的骑射放在军中都是不落人后的,他是莫名吃下了一个哑巴亏!   许金祥不知晓范好胜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恰逢此时校场上的大钟终于敲响,场中才安静下来。   发令官摸了摸额头的汗,还是茂将军有法子,若不是这样一口大钟,怕是他在这里喊破了嗓子,敲破了锣鼓,这场中都不会停下来。   眼见终于消停,发令官赶紧扯了嗓子道:“比试即将开始,钱誉,你可以还有旁的帮手,还是就你们二人开始正式的比试?”   发令官这一句才提醒了场中所有人。   便是范好胜参加,钱誉这一方也只有钱誉和范好胜两人,范好胜再如何也是个姑娘家,还要以二敌三,这根本也是以卵击石,非勇必不胜啊!   这场中不知自何时起,似是纷纷站到了钱誉这一方,尤其是听到发令官这句话时,更在心中暗暗替钱誉捏了把汗!   这京中也怕是只有范好胜此时敢站出来了!   换了旁人,便是心中再是为范好胜叫好,替钱誉鸣不平,却也不敢公然得罪许金祥。   这场中顿时全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其实心中都盼着能有一人出来,哪怕是撑撑场面都好!   苏晋元正欲起身,却被梅老太太叫住:“晋元……”   苏晋元心中暗道不好,祖母也知晓钱誉的事,定然此时不希望他替钱誉出头,可一则是钱誉,另一则是范好胜,他都想去!   苏晋元正一面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巧舌如簧说服,一面转身看向梅老太太时,却忽然听梅老太太开口道:“晋元,你去!”   嗯?   苏晋元以为听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接懵在原处。   梅老太太恼得很,狠狠拍了拍座椅上扶手,大声道:“人一姑娘家都如此仗义了,这京中的世家子弟如何,祖母不知道,但你好歹也是我苏家的男儿,这个时候,你就是爬也得给祖母爬过去,便是滥竽充数也得充上去!”   苏晋元这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苏晋元先前还懵懵的表情,就忽得笑出一朵话来:“是!祖母!晋元这就去!”   于是在全场“嗡嗡嗡嗡”不停歇的窃窃私语中,发令官看了看身侧的燃香,估摸着算了算时候,应当也没人会再站出来了,便准备宣布比赛正式开始。只是方才挥手,正欲敲手中的锣鼓,由忽得听到一人高声喊道:“别急!我参加!”   发令官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还真有人啊,这今日都是什么事儿!   发令官的手都忘了放下,就这般将搁置在空中,眼见这人却是个生面孔,没有报名过,似是早前在骑射大会上从未见过,仔细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翻,也并未记得何家的公子哥长这幅模样!   这便很是尴尬了!   发令官嘴角抽了抽:“公子贵姓?”   苏晋元转眸看向场中那道英姿飒爽的身影,只见范好胜也在抬眸看他。   苏晋元也不移目,笑道:“苏晋元!远洲苏家,苏晋元!”   这一声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少年脸上又带着骄傲笑意,不觉让人生出几分好感!   范好胜也不觉笑了笑。   此时,才有前两日入宫的人认出来,“诶,那不是……那个苏晋元吗?”   有人记得,是早前同国公爷一道入宫的苏晋元,苏家是国公府的姻亲,苏晋元就是梅老太太的嫡亲孙子!   也有人记得那苏晋元是白苏墨的表弟啊!   还有人记得,这不是昨日同范好胜一道踢过毽球,还赢了二殿下和沈怀月的那个苏晋元吗!当时就没人敢跟范好胜一组,就是这个苏晋元主动上前的,怎么这时候又是他!   莫不是……   昨日参加过中秋宫宴的都莫名嗅出了几分旁的意味!   这便更有意思了!   范好胜的八卦啊,这本是比许金祥挑战钱誉这事儿还要有趣的多!   我的天,这今日的骑射大会真是大开眼界了!   这自然是认出苏晋元来的,不认识苏晋元的,便也在他先前那句“远洲苏家,苏晋元”的自报家门中知晓他的来路了。   果真不是京中之人,却比这京中的后辈都更有气魄和胆量,这时候能站出来,便已是凤毛麟角了。   这场中的欢呼声和叫好声一时间到达了顶峰!   谁都没想到钱誉这边真的凑够了三人!   且不说战斗力如何,能凑够三人便是鼓舞人心的事情了!   这场中至少多半已坚定支持钱誉这组。   苏晋元自观礼台快步跑下,直至同钱誉和范好胜一处。   范好胜正好朝钱誉道:“昨日不是同你打过招呼吗?这京中等着看你笑话的人多了,能避则避,为何今日还要来?”   钱誉笑笑:“不得已。”   其实便是不说,她也知晓。   范好胜又转向一侧刚气喘吁吁跑来的苏晋元,厉声道:“你为何要来!”   苏晋元挠了挠头,理直气壮道:“是我祖母让我来帮你的……”   ※※※※※※※※※※※※※※※※※※※※   国公爷:,,,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梅老太太:气死我了,这死老头!   苏晋元:祖母最好了!   许金祥:来,站成一派,等着看怎么收拾不了你们   钱誉:来,你试试   ****   新年快乐,最后一天新年红包,100个上限,不要错过了,沾沾喜气呀!   新年快乐!   估计今天没有二更了,,, 第84章 骑射大会(五)   范好胜同苏晋元一道说话。   钱誉却抬眸往观礼台上望去, 果真见白苏墨还在凭栏处看他, 如同先前一般,他每走一步, 她的目光便随着他移一步。   于场中万千人当中, 他听不到她的声音, 却知晓她的目光在他身上。   场中人多眼杂, 他不便在胜负未分的时候将她扯进漩涡当中来。   他知晓, 他在场中,比他更紧张的人却是她。   他也知晓,夹在他和国公爷之间, 难做的人也是她。   本应是被他捧在掌心的姑娘, 却在处处替他担忧, 他似是不应当再如此。   钱誉捏了捏掌心, 似是,真的有许久没有骑马射箭过了。   钱誉低眉看了看掌心。   手中的茧都已淡去,看不出分毫痕迹。   但他自幼跟随外祖父一道长大的。   长风靳家,外祖父在世时还曾与苍月白家齐名。   他外祖父亦是见过国公爷的。   在马背上。   ……   思绪间, 正好见发令官上前。   许金祥三人都是自带弓箭和马匹来的,但钱誉三人里, 除却范好胜, 都不曾骑马和带弓箭来。   比试既已定下, 在宣布规则前, 发令官先要领他们三人去兵器栏处取弓箭, 再去马厩挑马。等他们将弓箭和马匹选好之后, 再宣布比赛规则。如此做,是为了防止他们先知晓了比试规则和项目,再选取对比赛项目更有利的武器和马,投机取巧。   由得这一突然加入的环节,比试先且中断。   可场中的热议声并未消停,反而更加热烈了些。   平日里看惯了中规中矩的骑射大会,难得一见骑射大会上的挑战,兴许,由此才是开端,日后每一届的骑射大会都有好戏看才是。   比起早已看腻的比试,这样新鲜的挑战才份外夺人眼球。   观礼台中的女眷早前便觉有些无趣,都有些坐不住,眼下这一出,才纷纷出了阁间,到凭栏处一边看着稀奇,一边议论着。   近处的议论声便都能传入白苏墨耳中。   白苏墨先前同梅老太太一处,方才情急之下才来了国公爷这头。   先前范好胜一幕,她半是置气出了阁间,去了凭栏处,也半是心中担心,目光便投向场中的钱誉和范好胜身上。   虽是范好胜和晋元帮忙解围,钱誉这边也凑成了三人,但也只是让场面不那么难看。   她从未见过钱誉骑马,更何况用弓箭?   她从不在乎旁人如何看钱誉。   却在乎钱誉心中如何想!   爷爷今日有意邀请钱誉来,却又特意安排这么一出,钱誉却除了应战,别无他法。   爷爷是想让钱誉颜面扫地,既而知难而退。   钱誉如何斗得过爷爷?   白苏墨心底好似死死攥紧,目光却无法从钱誉身上移开。直至也见他抬眸看了她这里一眼,目光便是落在她身上,清浅一笑,又很快移开。   是不想让旁人看见,于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能想到的,都事事周全。   而她却束手无策。   兵器架在观礼台下方,正好将视线挡住。   白苏墨心底好似倏然一空。   爷爷那头已不想折回,便缓缓折回了外祖母处。   先前她就在外祖母这里,是听到许金祥挑战钱誉,而范将军请人问过爷爷后,说挑战继续,她才起身去了爷爷那里的。   眼下,苏晋元去帮钱誉,阁间内只剩了外祖母一人,而她心中的话,似是也只有同外祖母说才好。   她缓步上前,在梅老太太身侧落座。   眉间微蹙,眼底似是含着淡然的光,声音很轻:“外祖母……我还是喜欢钱誉……很喜欢他……”   她的声音轻如鸿羽,却幽幽落入心底。   谁人不曾有过少女心事,梅老太太忽得心疼白苏墨。   “喜欢便喜欢吧。”梅老太太的声音也很轻。   白苏墨错愕抬眸。   梅老太太握住她的手,轻声叹道:“钱誉是个好孩子,有什么不可以喜欢的?”   白苏墨微怔。   梅老太太轻轻拍拍她的手,宽慰笑道:“墨墨,有外祖母在,这件事情便由外祖母做主,晚些就同你爷爷说去,也别再这么欺负钱誉这孩子了……”   “外祖母……”白苏墨眼底盈盈碎芒。   梅老太太慈眉笑笑。   ******   观礼台下兵器架,发令官止步。   “钱公子,苏公子,请。”发令官是清楚比赛赛制的,所以并不上前给任何提示。   范好胜用的是轻便的小稍弓。   范好胜是姑娘家,小稍弓讲究的是灵活,轻便,也适合在马上携带,紧急的时候还可左右开弓,是弓箭中最灵活的一种,最适合力气小的姑娘家使用。   苍月有骑射礼,大凡世族之家都会骑射。   只是有技艺好坏而已。   苏晋元确实会,只是不精。   但苏晋元是苏家嫡子,骑射礼上都免不了苏晋元的身影,苍月的骑射礼上也多用的是格弓,这样的弓箭早前曾是禁军专用,后来才沿用到了骑射礼上,轮轻便不如小稍弓,但论威力却胜过小稍弓。   苏晋元便挑了一把格弓。   范好胜倒是对他刮目相看,她早前还认为他同她一样,只能使小稍弓罢了。   苏晋元在格弓中挑了一把最有手感的,便才定下。   其实两人对钱誉都不抱太大希望。   钱誉看起来斯斯文文,说他是燕诏元年的榜眼还可信,但若说他会骑马射箭,便有些让人不信了。   更何况钱誉是商人,会骑射的商人是凤毛麟角才是。   若是真会骑射,还中过榜眼,这样的人,谁还会留下来做商人?   故而这场比试虽是都为了钱誉出头,但范好胜和苏晋元都寄希望在自己身上,挑选武器时,范好胜也都和苏晋元在一处。   两人试好了,这才想起钱誉。   竟见钱誉停在一排角弓面前。   除却作战时用的长弓之外,骑射最合适的便是角弓。   但角弓上手很难,至少需要多年的练习,天赋,才会找准角弓的手感。若是今日的比试是军中之人,用角弓,范好胜兴许还不会意外。   但若是一个新手,被角弓所伤都是大有可能的。   另则就是,角弓很重,仅次于长弓。   骑射时用角弓,那这人骑马和射箭的技艺都需炉火纯青,否则怕是根本来不及挥弓,便落于人后。   钱誉是不会,才会停在这排角弓面前?   还是,钱誉是会骑射的   范好胜认识钱誉的时间不长,自然猜不出来,只得看向苏晋元。   这些常识苏晋元自然也是有的,便也朝着范好胜摇头。   他虽认识钱誉的时间长些,但根本连钱誉骑马都没有见过,更勿说射箭了。   范好胜正欲上前,耐心同钱誉说清楚,稍后的比赛,他尽力便好,其余的交给她和苏晋元就好,所以他还是挑选轻便亦上手的小稍弓为好。结果脚步刚上前两步,提醒的话才说出半句,“钱誉,那是角弓,角弓太……”便见钱誉从这一排角弓中挑了一把。   角弓不轻,钱誉却能一手取出,动作虽不轻巧,亦不吃力。   范好胜怔住。   她身后苏晋元也怔住。   钱誉正好回眸,莞尔:“角弓怎么了?”   范好胜和苏晋元的惊诧目光中,钱誉竟然将角弓拉起,并调整手臂的角度,适应弓箭的力道和幅度。   这……这是标准的试弓,选弓,调弓的流程……   范好胜自是不必说了。   苏晋元的母亲也出自将门,这里头的道道多少也清楚些。   钱誉如此,究竟是让两人意外。   说瞠目结舌也不为过。   钱誉在人前从不显山露水,也一直以斯文模样示人,怎么会用起角弓来……   范好胜和苏晋元一时在心中都找不到形容词,只是惊愕时,见钱誉拉了空响,弓弦饱满有力,绝非头一次试弓的人。   范好胜和苏晋元的错愕里,钱誉朝坚守武器架的管事道:“劳烦给我一枚玉韘扳指。”   管事愣了愣,赶紧去寻。   角弓力道大,配玉韘扳指最好,既有益于射箭,还不会上手。   管事忽得知晓这是行家,至少也是知晓军中行军打仗的。   这世家子弟多自满,去过军中的更是寥寥无几,管事在这骑射大会上见过多了去了,还是头一回有人用角弓和玉韘扳指的。   管事将东西递于钱誉,又问道:“公子,可要调弓?”   钱誉便笑:“我用正好。”   管事颔首。   钱誉这才转向一侧早已呆若木鸡的范好胜和苏晋元二人。   “钱誉……你……”苏晋元支吾。   范好胜却是直接:“钱誉,你会骑射?”   钱誉颔首:“幼时跟外祖父学过一二,但许久未碰过,怕是生疏了。”   能说生疏,便是早前会。   而看钱誉眼下的模样,还不如他们二人紧张。忽得,范好胜和苏晋元才意识到,钱誉很可能才是今日这场中的一匹黑马。   但范好胜和苏晋元如何想,发令官自是不知道,今日忽然冒出来这么一桩子事,发令官已经手忙脚乱,见他们已经挑选完弓箭,便上前催促着钱誉赶紧去挑马匹。   这场中都还在等着呢,哪能在此处耽误时间?   若是惹了国公爷和茂将军不悦,才是大事呢!   更何况,今日场中谁都清楚,许金祥这组是微操胜券,钱誉这里不过是走个形势罢了,发令官不由分说便领着钱誉去了马厩处。   等选好马匹,直接拎弓上马,骑到场中。   许金祥三人已在场中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见钱誉等人出来,场中立刻有口哨声传来。   周遭才纷纷移目。   比赛规则尚未宣布,旁人看得自然是热闹,国公爷却拢了拢眉头,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角弓。   ※※※※※※※※※※※※※※※※※※※※   抱歉,这几天更得少,因为作者君隔壁文正好这几天完结,预计到周六作者君将隔壁文完结,本文就可以恢复双更了,么么哒 第85章 骑射大会(六)   角弓是仅次于长弓的弓箭。   格弓多用于禁军, 是因为短兵相见, 求得是快, 也是因为禁军作战的场景多为闭塞之处。但军中便不一样,论灵活有小稍弓,论强度有长弓, 但威力与灵活兼具的, 便是角弓了。   会角弓的人不但要会射箭,还需得是骑马的个中高手。   骑射大会上用角弓的人凤毛麟角,更勿说第一节 世家子弟的比试中能有用角弓的人。   若是换作早前,国公爷定然已经眼前一亮。   而眼下,国公爷眸间微敛。   神色在早前短暂的惊喜后, 又忽得黯沉了下来——上一个在骑射大会上用角弓, 拔得头筹的人, 正是沐敬亭。   他亲自教授的学生……   国公爷心中似是打翻了五味杂瓶。   再看钱誉时,心底好似莫名揪起。   这角弓力道大,稍有不慎, 怕会伤己,再加上今日这校场的地方,角弓不见得能施展开来,若要用好角弓,必是骑射之术都精通于常人者。   钱誉为何要选角弓?   ……   外行看热闹, 内行看门道。   同国公爷一样, 一眼认出钱誉手中持角弓的人, 自然都是惊讶。若钱誉真是个普通人, 应当是角弓拿起来都费劲儿,不会似眼下这样轻松。虽不知钱誉谁谁从而来,但光是看他挑了这把弓箭,便觉得稍后的比试有戏。   难怪了!   先前还觉得钱誉一幅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模样,都觉许金祥这回又不知什么暴脾气犯了,欺负到人头上了,可眼下,才想许金祥怕是早前就同钱誉认识,是真想在这骑射大会上和钱誉一较高低的。   这便来了兴致。   碾压式的比试有什么好看?   势均力敌才精彩!   而这钱誉,虽然话少,兴许还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兴许,今日这比试还有趣得很呢!   但能认出角弓的人自是少数人,看热闹的才是多数的,尤其是观礼台和看台上的世家贵女,早前便觉得钱誉生得俊逸,一身华服锦袍都可穿出一股子谪仙的翩若出尘来,同许金祥天壤之别,自然心中都不觉站在钱誉这边。   等这回钱誉拎了弓箭,骑马到了场中,似是又忽得生出了几分英气。   这还不同军中那些个晒得黝黑,五大三粗,又带了几分煞气的英气。而是……而是自成气度,举手投足之间从容不迫,眉眼里又透着一股看不清的深邃幽蓝。   便由不少贵女眼睛都收不回来,遣了丫鬟快去打听钱誉是哪个钱家的后辈子弟来。   ……   许金祥眼中都微微一怔。   他早前便知晓钱誉是个商人,也想过钱誉兴许会骑射,却没想到钱誉持了角弓入场。不止许金祥眼中有意外之色,身侧的梁彬和付简书也是。   梁彬悄声道:“你不是说是个商人吗?”   许金祥应道:“他是商人不假。”   付简书也道:“拿的是角弓,瞧模样不像做样子,你怕不是弄错?”   许金祥轻笑:“怎么会弄错!不是做样子更好,正好可以好好比试一场,软柿子捏着有什么意思,最好硬一些的好,可别就是能拎弓箭的绣花枕头,让我白高兴一场。”   许金祥轻哼一声,率先遛马上前。   梁彬和付简书也都笑笑,跟在他身后往场中去。   发令官已在场地中央等候,许金祥和钱誉几人都骑马上前,发令官需宣布接下来的比赛项目和规则。   许是先前的时间已经够沉淀情绪,眼下,便不等发令官敲响手中锣鼓,场中便悉数安静下来。   发令官扯开声音道:“本场比试共分三轮。第一轮为单人赛,挑战双方必须亲自上场;第二轮比赛为双人赛,每组上场两人,挑战双方可上场,也可不上场;第三轮为三人赛,所有人都需上场。这项规则可已听清楚?”   几人都颔首。   发令官这才继续:“接下来是每一轮比试的具体内容,各位务必仔细听清。第一轮的单人赛,和早前的第一场比试复用同样场地,场地分为最难,次难,普通和简单四个,挑战双方分别抽签,每人抽取其中两个场地用作自己第一轮的比试。每个场地中有五个箭靶,一人两个场地便是十个箭靶,率先射中两个场地共计十个箭靶红心的人胜出。但切记,每人手中只有十支箭,一旦没有射中,便等于少了一次机会,此项规则,两位可有听清?”   发令官言罢,钱誉和许金祥都道听清。   发令官便伸手,一侧的小吏递了竹签桶上来。竹签桶中一共四只签,分别是最难,次难,普通和简单。   钱誉和许金祥轮流抽签。   看台上便都议论纷纷,抽签选场地多少带了些比拼运气的成分在其中,若是一人选到了最难和次难,另一人选到了普通和简单,这结果怕是不怎么比都能猜得出来,这其中运气的成分多了些。可转念一想,这规则又指定得极好,光运气好还不行,就十个箭靶十只箭,根根都需命中才有赢的可能。光凭运气,实力不济,少中一个红心还是会输。   所以这运气固然重要,实力也同样重要。   只是众人看来,若是同样的比试,许金祥赢的几率要比钱誉赢得几率大得多!   茂将军制定的这规则,应是有意朝钱誉倾斜的。   钱誉是有抽到最难和次难的可能,但若是他抽到的是普通和简单两个,那这一局,钱誉兴许还真有可能胜许金祥。   有可能,便总比无可能要好。   于是场中都死死盯着发令官手上的竹签桶。   许金祥挑战的钱誉,钱誉先抽,然后依次交替。   钱誉先抽出一枚底部颜色是大红色的竹签,场中一阵哀叹。   大红色便是最难的场地。   这钱誉果真时运不济!   他就是抽出其余三个中的一个都好呀!   场中纷纷叹息。   白苏墨悬着的心吊到嗓子眼,可听发令官喝道:“红色,最难场。”,白苏墨心底便如春燕掠过,全然失了平静。   场中便聚焦到许金祥这里,只见许金祥抽出了一枚底部是浅黄色的竹签。   场中什么样的声音都有。   浅黄色是普通场,许金祥成功避开了次难场,但也成功避开了简单场。   也就是说,眼下的形势对钱誉虽不乐观,却也不算最差。若下一轮他抽到的是绿色的竹签,便是抽中的简单场,一个最难,一个简单,综合起来已是眼下能抽到最好的选择;可若是下一轮他抽到是金黄色的竹签,则是次难场,那便是钱誉手中一个最难场,一个次难场,许金祥手中一个普通场和一个简单场,比赛结果怕是没有什么悬念了!   于是钱誉这一抽签便极为重要!   白苏墨起身,好似想借着起身看清,可观礼台本就隔得远,哪里能看得清,更勿说还在这签筒之中。   见钱誉伸手,白苏墨一颗心砰砰直跳,钱誉将竹签彻底抽出,底部果真是浅绿色的!   场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不止白苏墨,这场中许多人的心都放了回去!   算是扳回来了颓势!   一个最难,一个简单,钱誉这幅牌虽然比许金祥手中的差些,但总算还是相差不远。早前还盼着钱誉能抽中普通和简单的,眼下也只能接受现实。   挑战赛采用的是即赛即通知规则,也是为了防止挑战双方为后面的比试布局或留有后手,所以要在下一场比试开始前,才知晓规则。   这场,钱誉和许金祥只能安心比赛。   抽签完毕,都将签交回发令官手中,发令官道:“钱公子,许公子,两位可任意挑选先从哪个场地开始,两位稍作休息并准备,待铜锣声响,则比试正式开始,两位先请。”   钱誉和许金祥都点头。   “钱誉,你要先从哪一场开始?”范好胜关心这个问题。   “最难场。”钱誉也不隐瞒。   苏晋元错愕:“先从最难开始,难免挫败,再见许金祥领先,你心中可会失了平衡?不如从简单场开始?”   钱誉却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把最难的放前面,精力和体力都更容易集中。”   范好胜微怔,这番话爹爹也曾经说过,军中多信奉此条,钱誉真未在军中呆过?   范好胜疑惑。   “我先去了。”钱誉策马上前。   范好胜其实并不担心旁的,钱誉能拿角弓,便是对自己的骑射有把握,她担心的是钱誉抽到的最难和简单两个场地,用角弓怕是要吃亏。   许金祥的小稍弓灵活,这比试除了精确,便是速度。   用角弓,在简单场便全无优势可言。   所以,便是钱誉抽了一个简单,一个最难,也同拿了两个难无异,只是场中绝大多数看不出其中诧异,可退一万步说,也好过许金祥一个小稍弓抽了简单的好。   第一声锣鼓响,意指请周遭保持安静。   场中的议论声也好,掌声和口哨声也好,都消停下去。   第二声锣鼓响,意指挑战双方需准备就绪。   许金祥取箭,搭弓,小稍弓轻巧好搭,许金祥已然准备好。而钱誉是角弓,则需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弓,箭在背筒中,并未取出。这便是小稍弓的优势了。   场中皆屏住呼吸,发令官一声锣鼓响。   两匹马如利箭一般射出。   场中顿时爆发出热烈而持续的欢呼声,根本来不及停不下来,便见双方奔向各自挑选的第一个场地,许金祥是径直往普通场去,钱誉是径直往最难场去!   许金祥是自己的马,已有默契,钱誉的马是校场临时牵的,还需磨合,可锣鼓声一向,两马并行而出,速度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差距。   场中顿时沸腾!   早前都道钱誉兴许全程要应付了事,却没想到钱誉的骑术竟如此之好!   这短短的一程,竟在入场前将许金祥甩了出去。   许金祥应当也没想到,便稍有分神,眼中难掩惊异。   白苏墨却全然愣住,钱誉,骑马……似是很好……   那早前怎么赖在马车上的?   白苏墨忽得脸红,似是忽然明白了几分,钱誉从一开始,便是想同她一处的……   由得白苏墨出神,这第一箭是如何射出去的,她都没见到,只听场中雷鸣般的欢呼声和口哨声 ,应是极其精彩。   白苏墨定睛一看,须臾之间,许金祥和钱誉都各中一箭。   只是许金祥用的是小稍弓,选的是普通场,而钱誉用的是角弓,在最难场,怎么可能同时中第一箭?   白苏墨不由伸手捂嘴,钱誉,射箭……也似是很好……   一时间,白苏墨脸上的笑意都不知是几时浮起的,先前心底的担忧似是全然烟消云散到了一处……钱誉是会骑射的!   还很好……   她早前怎么不知道的?   ※※※※※※※※※※※※※※※※※※※※   钱誉:咳咳,夫人,其实你还有很多不知道的,成亲前也不方便说,,,   ————————   捂脸,以上一定不是我写的,,, 第86章 骑射大会(七)   忽得一瞬, 白苏墨自己都不知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好似先前一刻, 还在担心是爷爷有意安排钱誉出丑, 钱誉要如何自处。这一秒,目光悉数系于钱誉身上。   好似输赢什么都不重要。   她只想看看钱誉身上, 究竟还藏了多少她不知晓的事情!   于是,白苏墨自己都不知晓自己眼下的表情。眸间噙着星辰,贝齿微微咬了咬下唇,脸颊上的笑意便融化在马背上的那道衣襟连诀里。   看他取箭, 拉弓,瞄准,射箭,分明是在马背上, 马蹄飞驰,他的动作却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丝毫的繁冗和多余,射出的箭矢却根根正中靶心,让人赏心悦目。   白苏墨不知何时起身,去的凭栏处。   场中的喧嚣和叫好声都似逐渐隐去。   她眼中只有他。   俯身贴近马背,避过场地中的障碍,而后挥弓上扬, 角弓弓弦在他手中拉出饱满的幅度。他生得多俊逸倜傥, 举止谈吐处处有礼, 而在马背上全神贯注之时, 却透着说不尽的男子气息, 与平日的钱誉判若两人,又分明是同一人。   爷爷自幼教她骑射。   她虽不精,却看得出其中精髓。   他拉弓射箭的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全然不似早前上场比试的那群世族子弟。   这样的钱誉,也有些让她回不过神来。   真是……早前那个口是心非,阖眸奈何,心底念着【白苏墨,你果真是来克我】的钱誉?清然苑中,心跳声砰砰砰砰之后索性恼意吻上她的钱誉?还是骄城马车上分别时,她咬上他肩膀,他分明吃痛,却不动弹的钱誉?   她心跳好似止不住的加快。   双颊绯红。   目光所及之处,指尖却忽的一滞。   见他将好经过最佳的骑射位置,迅速拔箭拉弓,可要射出这一箭,马蹄便不能停,亦不能分心。但照此速度若马蹄不停,马背上的人则会迎面撞上前方的岭石。   先前所有抽到最难场的人这一箭都放弃,因为五箭中四箭便可过关,而眼下,钱誉要五箭全中才有获胜把握,这一箭若是丢了,十有八九要输给许金祥。   钱誉拉弓模样,似是对这一箭志在必得。   场中见此景,一阵惊呼。   却见钱誉不知是没有留意,还是迎面而上。   总归,箭矢射出去的一刻,马已往岭石上撞了过去。   岭石下风可以过马,可钱誉却过不了。   这若是迎面撞上,人都怕是会撞瘫!   白苏墨耳旁已听有贵女尖叫,不少人都捂眼。   “钱誉!”情急之下,白苏墨唤出声来。   可场下马蹄飞驰,场外都是惊呼声和尖叫声,她的声音,钱誉哪里能听得见!   就算听见又有何用!   白苏墨只觉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分明是指尖紧握着凭栏,掌心勒得通红却全然不觉,好似马匹经过岭石的一瞬间,心跳声都停止!   而直至马匹朝岭石冲进去的一刻,钱誉都没有减速,就连国公爷都惊诧起身。   胡闹!!   国公爷起身。   茂将军也起身!   这是他早前设置的死障!   死障的意思便是,逼得经过此处的人头脑清醒,适时选择放弃,五靶中四靶即可过关,要审时度势!之前没有料到人会在今日发起挑战,公布这场挑战赛第一轮规则的时候,他心中便清楚,抽到最难场的这个人怕是要丢掉第一局!   因早前未在京中见过钱誉,而先前见钱誉也根本没有准备,范将军便想,钱誉应是原本就要输掉这轮比试的,便也未多想。   谁知锣鼓一敲响,茂将军便直了眼!   若说今日这第一节 的世家子弟比试,一人都没有入他的眼,但在钱誉骑马挥弓的一瞬间,范将军才忽然来了兴致!   今日的骑射大会终于出了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角色。   马上熟练的姿势,行云流水,开弓射箭一气呵成,绝非朝夕之功,若是没有天赋,便是苦练也只能望其项背。   茂将军忽得生了爱才之心。   他要将这钱誉揽至自己军中。   扶手一拍,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可副将忽得提醒,钱誉竟是燕韩国中之人。   他才反应过来!   但短暂错愕之后,什么燕韩国中之人,通通抛诸脑后,他是性情中人,钱誉这一场骑射让坐了半上午冷板凳的他浑身热血沸腾。   竟全然忘了前方就是他自己设下的死障。   遭了,钱誉!   茂将军也认为他是只顾着箭靶去了,疏忽了眼前,这么下去怕是会出事。茂将军身侧的副将已冲到场中,可根本已来不及拦下他。   怕是只能救人了。   发令官咬紧牙关,可临到近处了都不敢看,干脆伸手捂眼。   千钧一发之际,周遭都倒吸一口凉气。   国公爷都快步行至凭栏处,谢宇也跟上,皆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梅老太太也抚了抚心窝子。   这还是看台和观礼台上,离得尚远,而近处,范好胜和苏晋元大骇,脸色都吓得煞白。   便是连梁彬和付简书都未去看许金祥,而是将目光聚集在钱誉身上。   只此瞬间,入岭石。   钱誉忽得俯身。   可俯身的高度也会撞上岭石,须臾间,却见钱誉竟不是俯身!是借俯身的力道,整个人下滑至马匹一侧,轻巧得避过了上方的岭石,马匹冲出岭石洞的瞬间,已跃身上马,目光不及的速度,拔箭,拉弓,直接射中最后一个箭靶的红心。   他是……怎么……做到的?   场中方才在集中的尖叫和惊呼声后,在钱誉穿过岭石洞的一瞬间近乎鸦雀无声,人人似是都在屏住呼吸,或看,或闭眼,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却在钱誉冲出岭石,又中一箭,既而分毫都未停留冲向简单场的时候,才纷纷反映过来。   顿时,场中掀天的欢呼声,叫好声和口哨声!   正个佑山行宫的校场都似被彻底点燃,除了许金祥和钱誉两人外,仿佛无人不在为钱誉刚才的一出神乎其技鼓掌欢呼!   就连茂将军都忍不住拍手:“艹,这小子,有几分胆量!”   先前若是换了他,都不一定敢。   他不是绝顶的聪明,便是绝顶莽撞!   但能从这么小的岭石洞内顺利通过,先前一定是在每一轮的时候都看得非常仔细,才会注意到这些蛛丝马迹,并在心中计算!   这钱誉,若连这些都能提前准备……   茂将军忍不住皱眉,他是知晓今日会上场?!   茂将军错愕!   国公爷先前隐在袖间的手便死死攥紧,直至眼下才松开。   【初生牛犊不怕虎,胡闹!胡扯!嚣张!】   白苏墨尚未回过神来,却莫名听到一侧爷爷心中的声音。   她从未听过爷爷心中的声音,转眸看向一侧,只见爷爷面含几分愠色,胸前呼吸剧烈起伏着,先前应是也未钱誉捏了把汗,而眼下,才恨不得心底一阵抱怨!   【嚣张!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有几分技艺,便如此胡来!】   【若是撞上,怕是连半条命都没了!】   白苏墨从未想过爷爷会如此恼怒生气!   先前钱誉虽然惊险,但却是精彩漂亮,就连茂将军都拍手称赞,爷爷早前也不是这样的,白苏墨不知爷爷何故?   白苏墨心中来不及多想爷爷今日为何如此?   耳旁便被观礼台和看台上的呼喊声吸引了去。   钱誉还在场上比赛,她很快将目光投向场中,这才明白周遭的呼喊声是何意!   先前钱誉这场太过引人注目,近乎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钱誉身上,而忘了许金祥处。等雷鸣般的叫好声和欢呼声一过,见钱誉策马往简单场冲去时,众人才见得许金祥的身影早已在次难场,并且已中三个红靶心。   看台上便都倒吸一口凉气!   钱誉先前的一幕再是精彩,但毕竟这是一场比试。   两个场地都要完成才算是完成。   而眼下看,许金祥也是个心中有谱的,先前铺天盖地给钱誉的叫好声,他都能心无旁骛得在普通场和次难场切换,而等钱誉抵达简单场时,他箭无虚发,次难场上也只剩下了两个靶心。   许金祥这一路兴许没有钱誉光彩夺目,但完成得确好!   钱誉这里虽是简单场,但还差五个靶心,每个靶心都需要时间。   而许金祥这里虽是次难场,却只剩了两个红靶心。   若是不出意外,许金祥稳扎稳打,他的时间是充裕过钱誉的。   毕竟,最难场有死障在,一个次难场加一个普通场的难度还是远低于一个最难场加简单场的。这场中先前才为钱誉捏了一把汗,而又纷纷松了口气的众人,似是还未来得及喘气,便又替钱誉在心中捏了第二把汗!   这么难的一关,近乎不可能钱誉都过了,若是还输了这一轮比试,实在糟心!   虽然这也是抽签所致,可始终意难平。   若说钱誉先前是得了在场的同情分,方才的表现便赢得了绝大多数人的赞赏。   钱誉若是落败,惋惜的大有人在。   这一轮尚且有赢的机会,第二轮和第三轮机会更渺茫。范好胜再厉害,始终是个姑娘家,而苏晋元,应当也不是个中行家,相比之下,梁彬和付简书却是许金祥的助力。   换言之,这一句若是赢不下来,全场怕是都难翻盘。   钱誉心中也当清楚。   否则,又岂会在先前如此拼?   究竟棋差一招!   明知钱誉可能会输,便不乏有人心中盼着许金祥射偏一箭。   场中就见两人同时搭弓,射箭。   许金祥的小稍弓快,箭矢已发。   钱誉的角弓更慢,稍晚离弓。   两人皆中靶心。   场外便都闻得嗟叹声,可惜了许金祥这一箭没有射偏,许金祥只剩最后一个箭靶了,钱誉还有四个,无论如何,只要许金祥脑子不抽,便是慢慢遛马上前,便也能赢了钱誉了!   国公爷先前还在心中斥责着,眼下,也悄声静气了。   这小子也尽力了。   长风靳家,他不是没有想过钱誉会骑射,否则也不会邀他来骑射大会,他便是要探个究竟!   可他确实没有想到,钱誉的骑射竟到如此程度。   便是放在军中,怕是都能独当一面。   他不知老靳有多少儿孙,但钱誉一定是其中佼佼者。   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功底,一定是马背上练出来的!   钱誉的父亲是商人,钱家世代经商,钱誉的骑射是老靳亲自教授的!   依稀间,他都能见到老靳早前的身影!   钱誉同他外祖父一样,胆子大得很,便是先前那样的岭石洞,他并未亲身测量过都敢如此妄为,不是好大喜功,便是早前观察入微。   而钱誉分明不是好大喜功之人。   应是早前就猜到了他今日怕是会逼他就范,所以先前看得时候便细致入微。   心底澄澈,却不外显。   沉稳有余,却不乏胆识。   钱誉日后不可限量。   这样的人,做他的孙女婿倒也不是不可以!   国公爷捋了捋胡须,这场比赛输赢,他压根就不在意,在意的是钱誉自己。   国公爷口中吐出一口浊气,余光却瞥见有人在打量自己。   不觉瞥目,正好同白苏墨目光相遇。   只见白苏墨脸色有诧异,有惊喜,又似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见他看过来,便不由敛了目光看回场中去,只是眼睛里的笑意都藏不住,似是都要生出一朵花来。   她还真能听到他方才想的不成!   国公爷恼火!   忽得想,就钱誉这三脚猫功夫她就乐成这样,他这个爷爷早前为了教她,不知演示过多少比这精彩多少倍的骑射之术,也没见她这幅模样!   胳膊肘往外拐……   国公爷一腔酸意。   只是心中刚落幕,却见白苏墨明明没看自己,却还是低眉笑了笑。   国公爷怔了怔。   越发觉得哪里不对,又觉不可能。所幸这场比试钱誉也要输了,便唤了老谢一道折回去,先前急急忙忙跑出来是担心钱誉安慰,早前沐敬亭也是天资聪颖,却是如此从马背上摔下来,从此断了一生骄傲。   他先前是怕钱誉……   而这些话,他如何同旁人说出口。   白苏墨微微怔住,回眸看他。   忽得才明白过来爷爷的心思,先前为何会胡闹,胡扯,嚣张得恼了一通。   爷爷是怕重演敬亭哥哥早前……   白苏墨心底好似打翻了五味杂瓶,看着谢爷爷同爷爷一道折回的背影,有些话似是到了喉间,又咽回。   敬亭哥哥终是爷爷藏在心底的一道伤疤。   最怕人说,也最怕人揭起看到。   白苏墨终是没有上前去撵。   凭栏处,目光微微敛了敛,还是看向钱誉。   无论这一轮比试结果如何,她都想看他好好完成。   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钱誉今日会如此,是为了在爷爷眼中拼得一席之地,那于她而言,他今日做的所有的一切,便都清浅印在她心底。   好似幅幅清晰的画卷,便是他在离开苍月的这段时日里,都能让她时时想起。   白苏墨悠悠垂眸。   修长的羽睫倾覆,剪影出一道清丽的轮廓。   再抬眸时,便听身侧之人又是惊呼!   “我似是……没看错吧……”是李御史家的二女儿,“方才那个箭靶好似被射穿了……”   李二姑娘一袭话,白苏墨才匆匆看向场中。   果真,方才钱誉射中的箭靶上,哪里还有箭,那根箭矢,分明在第二个箭靶上,而仔细看,第一个箭靶上是有一个被射穿的痕迹。   白苏墨微顿。   射穿箭靶需要什么样的力道!   虽说今日的箭靶确实不如军中所用,军中练习所用很强的负载力,今日的箭靶却是单薄了些,可能一箭射穿,只怕先前上场所有的世家子弟当中都没有几个能做得到的。   白苏墨捏了捏掌心,忽得疑惑般望向茂将军处。   今日第一场资格赛,茂将军设了四个场地,虽说有难易之分,但从钱誉方才过岭石洞那关来看,应是每一处都有茂将军早前设计好的心思,应当不止是要看谁运气好,谁运气差,能破解资格赛这局这么简单……   若是先前最难场是那个岭石洞,那这简单场……   白苏墨恍然大悟,既而心中豁然开朗,这简单场,其实说简单最简单,要说最难却也是最难,场中五个箭靶,前两个是呈一排,后三个是呈一排,今日的箭靶又非军中所用厚实,是可以用力道穿透的!   这一关,茂将军原本就是想看着世家子弟中可是真有能破这一局的!   白苏墨望向茂将军处时,茂将军果真一脸笑意。   白苏墨心底繁花似锦。   钱誉如何看出来的?   这比试场上,从来都不只是简单的比拼骑射之术,还有观察,谋略和审时度势,白苏墨难掩心中喜悦。   先前一箭之后,许金祥只剩一个红靶心,剩得却是最难的一个。   而钱誉眼前还剩三个。   白苏墨见他勒紧缰绳,停在原处,背筒中取出一箭,将角弓弓弦拉至极致处。   箭在弦上,破云而出。   顷刻间,击穿了两个靶心,定格在最后一个红靶心上。   场中鸦雀无声,许金祥错愕回眸。   一箭三靶……   ※※※※※※※※※※※※※※※※※※※※   终于赶上今日更新了!激动!   蠢死了!!!!!! 第87章 骑射大会(八)   “真是一箭三靶?”梁彬便是亲眼见到都不信, “当不是看错了吧……”   若是这钱誉真有这样能耐, 许金祥挑个硬石头去踢做什么?   付简书也疑惑:“不会这么神吧?”   言词之间,便有校场的小吏上前去查看箭靶。   整个校场中都在议论纷纷。   范好胜和苏晋元也愣住。   虽自先前见钱誉挑角弓起, 范好胜便猜到钱誉是精通骑射的, 只是没想到竟比今日场中所有人都要出众。   范好胜同范将军一道在边关驻防,见多了校场演练,方才钱誉那一箭穿透两个靶心,死死钉在第三个靶心的功力,放在军中也算佼佼。   范好胜自是诧异看向钱誉。   既有这样的本事,好端端的, 他去做个商人干什么!   别说茂将军,便是爹爹今日在场, 也定然想将他揽至麾下。   钱誉这家伙,竟是有几分让人猜不透……   苏晋元则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一箭三靶,钱誉这家伙深藏不露啊, 若是稍后校场小吏检查过, 确认靶心没有问题, 那无疑是今日最大的黑马了。方才岭石洞的一幕,再加上这两箭的功底, 这场比试在国公爷心头哪里是一个榜眼可同日而语的。   国公爷驰骋沙场大半生,最喜欢的便是京中那些个善骑射的后辈。   钱誉怕是才真正入了国公爷的眼。   ……   国公爷和谢宇谢老爷子本是要踱步回观礼台阁间的。   不过须臾功夫,这校场中忽得没了声音, 国公爷和谢老爷子都同时驻足回身, 便将好见到校场的小吏上前检查几个靶心。   场中议论纷纷, 说的全是钱誉方才一箭三靶的事。   “一箭三靶?”谢老爷子笑笑,“可是将箭靶射穿了?”   国公爷看了他一眼,心中也满是诧异。   钱誉今日已让他出乎意料,但真正出乎意料的更是这一箭射穿两个靶心的功底。   国公爷军中多年,自有眼力。   是一箭射穿了靶心。   还是两个靶心。   国公爷的目光不由投在钱誉身上。   今日若是换成褚逢程,也未必能射穿两个靶心的同时还能精准停在第三个靶心正中。   国公爷忽得想明白,钱誉先前为何会挑选一把角弓。   怕是茂然在这一场上花的心思早就被他解了。   国公爷唇畔微微勾了勾。   算是有几分小聪明,却也聪明得过今日这场中绝大多数的木头。   而真正令国公爷青睐的,是这张弓并非他惯用,而是临时在兵器库挑来的。沙场上不可能时时刻刻顺风顺水,能有迅速拿捏身边的武器和战马的敏锐与天赋,才不可多得。   国公爷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年轻人了。   唇角的笑意不觉消散不开。   旁人哪里知晓?   谢老爷子便笑:“哟,这回可是满意了?”   国公爷瞥目看他。   谢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这样的孙女婿,不正合你意?老白,我方才的提议,你真的应当考虑下。”   国公爷只得瞪他。   谢老爷子笑不可抑。   等国公爷和谢老爷子折回阁间,校场的小吏也检查完靶心,便向发令官高举了手中的绿色小旗子,这便是检查过了,箭矢确实是从靶心穿过的。   发令官便找茂将军确认。   因为先前的规则是要正中十个靶心才算是胜出,这钱誉的技艺虽然精湛,但若是非要说没有中是个靶心也是说得走的。   茂将军是今日骑射大会的主裁,发令官便请示。   场中都在静候茂将军的确认,也一直嗡嗡嗡,窃窃私语个不停。   各执一词的都有。   钱誉的骑射有目共睹,但投机取巧也是事实,这茂将军要怎么判都有道理。   只等发令官得了茂将军的话,敲响锣鼓,宣布这第一轮单人赛比试的胜者是钱誉的时候,场中不少人都起立鼓掌。   尤其是下一节军中和经过报名斟试的人,心中都清楚钱誉这才是实至名归。   苏晋元便在场中带头吹起了口哨。   看台上云集响应。   范好胜转眸看他,苏晋元就笑:“这叫振作我方士气,动摇敌方军心,一石二鸟。”   便是巧舌如簧,也没他说得好听。   范好胜睨了他一眼,遛马前行。   苏晋元便赶紧跟上去:“稍后第二场,是你上还是我上?”   第二场是双人赛,比赛规则要在确认了双方参赛人员后才公布,是为了避免有针对性的选择出赛者,投机取巧,而失了比试本身当有的对抗性。   范好胜却道:“听钱誉的。”   苏晋元这才瞧见钱誉同许金祥在一处,应是许金祥骑马到的钱誉身侧,只是离得远,听不清他二人在说什么,面色上也看不出几分端倪。   而后许金祥骑马离开。   钱誉也才骑马往苏晋元和范好胜这处来。   “这许金祥今日可是抽什么疯?”苏晋元感叹。   钱誉倒似是未放在心上,只道:“下一场可否你们二人上?”   “我们?”范好胜诧异。   “二人?”苏晋元也错愕。   “我们二人?”两人又一道。   钱誉低眉笑笑,这才轻声道:“方才拉弓的力道太大,这把弓箭用得还不太顺手,我的手有些麻了,需要些时间缓和才能上第三轮。”   他这么说,范好胜和苏晋元便明白了。   苏晋元关心:“钱誉吗,你的手没事吧?”   钱誉摇头:“没事,稍作休息便好。”   范好胜心中清楚,单人赛是最展示个人的时候,先前他和许金祥都拼尽全力,不说掌心是否发麻,此时歇息确实是上策。   以逸待劳,才有更多精力对付第三场的比试。   范好胜当下没有更多废话,只点头道:“好。”   苏晋元更是心花怒放:“好好好!”   便是第三轮也只让他和范好胜一道上,他也乐此不疲。   短暂休息时间一过,范好胜和苏晋元骑马到发令官跟前,等待发令官宣布第二场的规则。许金祥处也是梁彬和付简书上前。   场中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发令官身上,等着听发令官宣布第二轮的比试规则。   从先前的比试来看,这挑战赛远比早前的比试精彩,所以虽然这第二轮的比试,钱誉和许金祥不上场,这场中还是很期待这一轮的比试。   范好胜便成了全场焦点。   一侧还有一个应援范好胜的苏晋元。   钱誉终于得空望向观礼台。   他不似许金祥,本就不在乎这一轮输赢,便根本也没有准备听这第二轮的比试规则,但场中注意力都集中在发令官周遭,他目光望向观礼台,旁人也不会留意他。   而观礼台上,他想见的人,果然也没有看向发令官处,而是单手托腮,笑盈盈看他。   他握拳抵在鼻尖,轻咳一声,既而轻轻笑了笑。   她也低眉轻笑。   此时无声也足矣。   她抬眸,正好看见阳光洒在他一侧,将好剪影出一道精致的轮廓。   便连仰首饮水的动作都带了特有的男子气息。   叫人难以移目。   耳旁是发令官宣布规则的声音,可神奇的事,这样声音竟然过耳不过心。   等到发令官说完,白苏墨才道一句竟都没听清。   脸上稍许错愕。   钱誉似是猜到一般,唇角一抹如水笑意。   白苏墨见状,脸颊一抹绯红,似是心思被他看出来一般,心底有些懊恼。   钱誉却笑,他也是一句没有听进去才是。   正好发令官宣布完规则,范好胜和苏晋元都朝他看了过来,相继颔首,似是让他宽心,比赛如何都有他二人先撑着。   钱誉反正也没听,他二人言罢,他只管点头,表示赞同。   似是先前有认真听了规则一般,表情也很到位,中肯。   范好胜和苏晋元果真没有多想,还以为他是认真听了的,也在给他二人加油打气,又予以充分信任,便一个旁的字都没有交待。   白苏墨看在眼里,好气好笑。   不过由得钱誉和许金祥都没有上,发令官宣布规则到第二轮比试开始并没有间隔太久。   锣鼓声一响,场中纷纷安静下来,只见四人骑马走到了先前比试射落酒壶的场地。   第二轮比试,也是借用了先前比试的场地,规则也大致相仿,场中四人,每人只有三支箭,场上一共有十二支箭。场地中既有障碍物,也有用麻绳悬挂在障碍物后的酒壶,位置不一,却只有共计七个酒壶。   每击碎一个酒壶算一分。   在所有酒壶击碎,或所有箭矢全部用完时截至,得分最高的一组获胜。   这一轮比试最需默契。   谁负责射落酒壶,谁负责防守,是用自己的箭矢落对方的箭矢,让对方失去一个进攻机会,同时让同伴得分?还是箭无虚发,抢先射落所有酒壶,只进攻不防守?   这都是极其考验两人默契和随机应变能力的。   梁彬和付简书二人自幼好得可以穿一条开裆裤,要说默契,范好胜和苏晋元自然比不过他们二人,于是当发令官宣布比赛规则的时候,场中都料得范好胜和苏晋元多半怕是要输。   只是范好胜的骑射精准,若是苏晋元能防守得当,兴许还能放手一搏。   这一轮是苏晋元的比赛,白苏墨便折回阁间陪外祖母一道看。   外祖母年事高了,眼神不如早前那般清楚,白苏墨便给她当眼睛。   梅老太太忧心忡忡:“方才是见没人,才让他去充数,可眼下,这三脚猫功夫可怎么办呢?”   梅老太太话音刚落,对方便一箭正中一个壶。   苏晋元先前射出去的箭矢并未将对方的箭矢防守下来,而对方的箭矢却将范好胜射出的箭矢打落。   白苏墨尴尬朝梅老太太笑笑:“不怕不怕,才开始。”   ※※※※※※※※※※※※※※※※※※※※   让男主歇一会儿,需要些CD时间,,,   情人节快乐,冒着生命危险没有断更,现在去哄我家大人,,, 第88章 骑射大会(九)   其实不消说, 梅老太太也知晓苏晋元有几斤几两重。   更何况白苏墨口中“才开始”三个字还没有落下, 又听清脆的一声,酒壶被射裂的声响。   白苏墨倒是盼着是范好胜或苏晋元拿下了一分, 可斜眸一看, 苏晋元一脸歉意的模样在场中看着范好胜,不消说,白苏墨也猜到了几分。   梅老太太轻咳:“这是又被人射中酒壶了吧?”   白苏墨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点头。   只是就这点头的功夫,又听场中碎酒壶的声音,白苏墨额头三道黑线, 这眼下都不怎么好转头去看了,兴许这比赛都结束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外祖母一脸期许, 白苏墨还是伸了伸脖子,却见发令官这一次竟一连举了两面绿色的旗子。   白苏墨惊奇道:“外祖母,似是晋元他们射中两个酒壶呢!”   “哟!”梅老太太都意外, “可这一根箭怎么射中的两个酒壶?”   酒壶和箭靶还不一样。   箭靶需力道饱满, 并预估波动的幅度。   但酒壶里是装满了酒的。   若是箭矢射中酒壶, 箭身便会沾染酒水,沾染了酒水的箭矢会变沉, 箭矢的重量改变了,方向也都会改变。   至于这酒壶怎么个碎法,还真不一定能预估得到。   常人还真不大可能一箭射中两个酒壶。   梅老太太这些见识还是有的。   更重要的是, 这一箭射中两个酒壶的壮举肯定不是苏晋元所为。   梅老太太好奇, 白苏墨便起身上前。   听观礼台上不少人都在感叹:“真不亏是范将军的女儿, 竟这般玲珑心思!”   “这酒壶想要一箭中两个可真不是容易事,妙就妙在范好胜射得是悬挂酒壶的绳子,绳子断了,酒壶便落地碎了,同射落是一个道理!这先前都多少场比试了,怎么就没一个人想到,却被范好胜给想了去,真是给我们姑娘家长脸!”   “可不是吗?”   观礼台上都是称赞声。   白苏墨折回,同梅老太太说了其中究竟。   梅老太太感叹:“这范姑娘心思真俊!”   白苏墨想同外祖母说晋元喜欢范好胜的事,可晋元未必想这个时候同外祖母提起,白苏墨也装作不知晓。   只是眼下情景甚是应景,白苏墨便笑:“外祖母,我方才去场上这么一看,只觉范姑娘英姿飒装,同晋元一道骑马在场中的模样,甚是般配。”   梅老太太也笑:“这范姑娘倒是个仗义的,性子也直爽。”   眼下之意,梅老太太也喜欢。   白苏墨便没有多说旁的了,只是笑笑。   这第二轮的比试到了此时也进入白日化。   两边都各自射中了两个酒壶,各得了两分,每人手上都与了一支箭而已。   这剩下的一支箭要怎么射,往哪里射,是射酒壶还是打落对方的箭,都需慎重。   尤其范好胜开了先河,用箭射了绑酒壶的绳索,这一石二鸟的伎俩梁彬和付简书也是瞧见的,梁彬和付简书也不是傻子,若是能一举拿下两分,自然都心中惦记着,也都提防着对方是否也准备再射一次。   故而这场上的比赛虽然进入了白热化,可双方都不怎么着急射箭了,而是骑着马,一面注意对方,一面观察找位置。   场上原本就只有七个酒壶,中了四个,还剩三个,这三个的位置分开,想要一箭射中两个绳索近乎不可能。   场上还剩四人,四支箭。   也没有旁的法子了,范好胜一面骑马,一面留意对面两人动向,一面朝苏晋元道:“稍后我突然加快速度去射最远的那个酒壶,你去射左面那个酒壶。”   不用他防守?   苏晋元意外。   但转念一想,好胜的话有道理,三个酒壶差这么远,与其防守不如进攻!   左面的酒壶和最远的酒壶刚好是相反的方向,若是他和范好胜突然一起行动,对方犹疑的时间,怕是也追不上了,便是他们能拿下另一个壶也是输一分。   苏晋元颔首。   只是……苏晋元轻声道:“你信我?”   信他能中?   范好胜凌目:“难不成要我自己射两个?”   苏晋元笑笑,其实也是默认信他的意思。   只是他家好胜说话向来都强硬,若是软下来,她自己怕是都不习惯。   也是这言辞间的功夫,对方却忽然先动!   “遭了!”范好胜当下去追,“苏晋元,我信你!”   苏晋元心跳都似倏然漏了一拍。   傻傻看了她两秒。   场中都不知道这苏晋元楞在原处做什么!   忽得,却又见他忽然骑马,似是打了鸡血一般。   梁彬和付简书先动。   梁彬往最远处的酒壶去,也就是和范好胜先前的打算一样,于是梁彬一动,范好胜立即去追,这一处酒壶有两个人算计。   付简书往右侧,也就是最近的酒壶去,对方和他们早前想的一样,想要保住至少一分得分。这也是为何范好胜让苏晋元去最左侧的缘故。   付简书一箭命中,几乎毫无悬念。   他手中也没有旁的箭矢可以将苏晋元的箭射落,只要苏晋元射不中这最后一箭,便是另一处被范好胜抢了先机也是他们赢。   两个酒壶离得远,付简书再骑马去追苏晋元也来不及。   只得停在原处看。   苏晋元其实紧张得要死。   他这一箭至关重要,若是他这一箭丢了,好胜那边再拼命也弥补不回来了,这还事关钱誉和白苏墨,临到骑马能到的最近处停下,苏晋元手都在抖!   一定要射中!   他瞄准,闭目,可睁开眼,又觉先前的不准,再咬牙,只觉这一辈子没射过这么紧张的箭。   可正要拉弓,佑山中起风。   那酒壶便不是静立的!   绳索吊着酒壶来回摆动!   苏晋元傻眼!   这……这……这要怎么射?   苏晋元咬紧牙关。   胜败在此一举,而周遭都没有人在干扰他,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范好胜和梁彬这焦点一箭上,苏晋元自己打气道,“好胜信我,好胜信我!”   这风吹绳索的摆动弧度记在心中,苏晋元再次拉弓。   “一,二,三,四……就是现在!”苏晋元松手。   箭在弦上,直奔酒壶而去。   钱誉眯了眯眼,箭矢太快,却似是从酒壶上方擦了过去。   苏晋元心底一怔,死了!   钱誉也微滞。   却见那箭矢从酒壶上方擦了过去,却似是将绳索带得往前一冲,许是绳索原本就栓得不太紧的缘故,戏剧性得酒壶从绳索上滑落,直接掉在地上摔得细碎!   苏晋元自己都不敢相信,又揉了揉眼睛。   钱誉好气好笑!   这怕是今日场中最有玄机的一箭,绳索既未射端,酒壶也未射中,却因为力道大,又擦中了绳索绑酒壶的位置,故而……   绳索松了……   酒壶自己落下来摔碎了!!   苏晋元看清这酒壶是真碎,这才欢喜挠了挠头,管他怎么碎的!   反正都是他射中的!   苏晋元欢喜之色溢于言表,正想朝范好胜大喊一声,好胜我射中了,又忽然想起方才全神贯注,竟忘了范好胜和梁彬在争最后一个酒壶,而梁彬先行,范好胜紧随其后,好胜那边如何了……   苏晋元这才骑马回身。   也将好就在此时,梁彬在前,勒马停下,拉弓!   这是精准瞄准!   只是梁彬的箭矢离弓的一瞬间,范好胜的马擦肩而过,马未停下,范好胜是在马蹄疾驰中忽然拉弓的!   全场都屏住呼吸!   只见双箭齐发。   梁彬的箭先发,可范好胜紧追其后,前后相差不过一瞬,而范好胜射箭的位置更为靠前。   梁彬是精细瞄准,范好胜是真正的骑射。   梁彬是男子,力道大,范好胜是个姑娘,却不落人后。   这一箭是谁射中都有可能。   苏晋元屏息。   只觉看着范好胜这一箭,竟比先前他自己拉弓射箭都还要紧张上几分。   范好胜的骑射他有信心。   但梁彬先于范好胜。   这一箭真的说不好,是谁先中。   茂将军都起身,瞧了个仔细!   这应是目前为止,这场中最激烈冲突的一箭了。   瞬间,酒壶崩溃的声音。   两支箭矢应声而落。   “谁中的?!”“谁中了!”观礼台上和看台上都议论纷纷,都想从中看出些究竟来。   “应是梁彬先中的吧!”   “我怎么看是范好胜……”   “不对啊,若是梁彬先中,范好胜的捡应当飞出去了,若是范好胜先中,梁彬的箭也应当分出去了,这怎么都落地了,莫不是……两人同时射中的?”   “这么玄乎?”   “也不是没可能,这酒壶上有荧光粉,稍后让掌吏上前查看,便知是如何中的了。”   梅老太太也起身。   这轮比试,因梁彬和范好胜这最后一箭的争夺显得格外激烈。   “可是范姑娘中的?”梅老太太看不清,梅老太太又惯来喜欢热闹,这节骨眼儿上,哪里沉得住气。   白苏墨便搀着她上前,一面道:“在等这查核,看是谁射中的……”   检查的小吏也傻了眼儿,两只尖端上都有荧光粉,应是,同时射中的,怕是一个偏上些,一个偏下些,但都差不离的时候将酒壶射碎了。可还真不好区分,是哪一只箭射碎的。   小吏也只得将箭取了,快步到主位上,呈给茂将军看。   其实茂然先前便定睛看着。   除非这能放慢几倍的速度,否则谁的眼睛能看得清?   这世上又断然没有可以记录影像的东西?   可这酒壶上的荧光粉,这两支箭确确实实都射中了。茂将军看了看,却没有应声,而是亲自拿着箭往国公爷那边去了。   场中顿时沸腾!   只怕真是两支箭都中了,所以茂将军这才要找国公爷一道商议。   “看样子,是两人竟一起射中了。”白苏墨朝梅老太太道。   梅老太太叹道:“这倒是稀奇,还以为如何都能分出胜负,没想到竟是平手。”   白苏墨笑:“晋元还是争了气的,刚才那一分可没白拿,要不,范好胜这一箭也不会如此轻松。”   梅老太太向来最喜欢苏晋元,这话便也听得舒心。   梅老太太刚才还念叨着苏晋元的三脚猫功夫,也就是个凑数的,眼下,便欣慰得很。   祖孙俩方才说完,就听一侧的人都在议论,说是两支箭若是都中了,那这一轮便是平手。可若是平手,是要加赛一轮?还是各加一分算了?   若是加赛一轮,便等于这场上的四人还要再赛一轮,可下一轮原本就要每组三人一起上阵,此时再加赛一场的意义不大。将众人精力都耗尽了,下一轮三人赛的重头戏反而不精彩了。   可若是各加一分,钱誉这组便是两分了,许金祥这组才一分,最后一场若是钱誉赢了还罢,许金祥若是赢了,又成了平手,还得加赛一轮。   总归,是这第二轮的比试结果太出人意料了,所以茂将军才想着找国公爷商议。一连几年了,都没见有一场挑战赛,总不能让这难得一见的挑战赛惹人非议。   茂将军本是慎重之人,再加上有国公爷的意见佐证,这场中便也能信服了。   白苏墨转眸看向爷爷所在的那处阁间。   正好见到茂将军朝国公爷拱手,那便是敲定了。   果真,只见发令官快步上前,茂将军同他说了几句。发令官便折回,并朝场中宣布,此场比试平手,双方各得一分,只是最后一轮比赛的分数调整至获胜者得两分。   场中便“嗡”得一声炸开。   眼下是两分比一分,钱誉胜许金祥一分,原本钱誉是领先一分的,可若是这最后一轮的比分调整至两分,那便是谁得了最后这一轮的比试,谁就能赢得比赛。   场中自然有人为钱誉鸣不平。   说钱誉原本是领先,若按早前的积分规则,便是最后一轮许金祥胜了,还需加赛一轮才能分出胜负,钱誉赢的面自然更大些。而眼下,钱誉早前得的一分便显得无关紧要了,若是最后一轮输了,便被许金祥三比二反超了。   也有人觉得这样好,这样的比试没有退路,双方都破釜沉舟才更精彩,便是这最后一轮平手了,也能分出胜负来,不用再反复加赛了。   这规则看似袒护许金祥,可但有眼力的人都看得出来,哪里是国公爷和茂将军有意袒护许金祥,分明是想让这最后一轮精彩些。   总归,此事经由国公爷和茂将军裁定,旁人也都认。   只是由得这最后一轮比试调整成了两分,场中的气氛忽得紧张并热烈了起来,早前的比试已成过去,只有赢下这最后一场的三人赛才算是胜出。   苏晋元是清楚国公爷有意为难钱誉的缘故,可旁人哪里知晓,苏晋元眼中便有不甘。   钱誉在一侧宽慰:“方才那一箭射得漂亮,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及,将将好。”   苏晋元看他:“你看见了?”   他以为当时全场的注意力都在好胜和梁彬身上。   钱誉颔首:“看见了。”   苏晋元顿时来了精神,便扬了扬嘴角:“我这怎么也不能给你拖后腿不是?”   范好胜本也想夸赞他一句的,只是他自己说了,范好胜这话便再也说不出来,只得笑笑。   “你的手如何了?”范好胜问钱誉。   钱誉捏了捏掌心:“差不多了,无需担心。”   苏晋元松了一口气:“那我便放心了。”   范好胜提醒:“许金祥是我爹爹的徒弟,他的性子我最清楚,凡事都要争一个高低,断然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下一场需得小心了。”   钱誉颔首。   言辞间,已骑马到到发令官身侧。   发令官宣布最后一轮的比赛规则:“第三轮比赛为三人赛,双方所有参赛者都需参加,中途任何原因退场都不可再补人或换人,只能以场上剩余的人继续至结束为止……”   言及此处,不说钱誉,苏晋元和范好胜三人面面相觑,便是看台上和观礼台上都是如此。   什么样的比赛会让人提前退场?照说,这样的挑战赛,应当不会有受伤之说,若无受伤之说,怎么会退场?   这规则一宣布,整个校场都窃窃私语。   白苏墨扶着梅老太太也在观礼台的凭栏处看,这规则确实听起来诡异了些,也不知茂将军在最后一轮的比试里安排了什么环节。   梅老太太也道:“也不知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白苏墨知晓梅老太太是在担心苏晋元,白苏墨便应道:“外祖母不担心,既是骑射大会,定然是安全的。”   梅老太太也是这个心思。   白苏墨却忽然,茂将军常年在西南驻守,许是,这一轮同军中实战有关?   白苏墨记得褚叔叔早前入京的时候,曾同爷爷做过沙盘推演,爷爷当时起了兴致便同褚叔叔说,想在下一次的骑射大会时多加入些战场上的因素,也省得回回骑射大会看得都是那些个小子在那里一本正经的骑马射箭……   爷爷是有这个心思的……   骑射大会的比试场上多留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供每个人展示骑术和箭术,但若真正放在战场上,哪能有如此充裕安稳的环境?   兴许爷爷和茂将军想看的,是在模拟的战场环境下的骑射能力,而非如噱头般的骑射表演?   白苏墨心底微滞。   若是如此,便真有可能有人会提前退场了。   思及此处,白苏墨不由看了看场中的钱誉,许金祥是范将军的徒弟,早前应当耳濡目染过,若真是如此,钱誉这一轮只怕要吃亏。   他的背影映入眼帘,白苏墨心底又笑笑,钱誉先前的表现已经抢眼,今日这佑山行宫的校场里,只怕都记住了钱誉这个名字,单这一轮的输赢又哪里重要?   白苏墨眸间揽了盈盈碎芒。   其实,能在他离开苍月前,这么静静看着他也好。   ……   阁间内,谢老爷子目光刚好能看见白苏墨和梅老太太。   “哟,我看这回梅老太太似是也对钱誉上了心?”谢老爷子倒是意外。   国公爷瞄了一眼,恼道:“我上哪里知晓去?这老太太的心思,旁人哪儿猜得了?”   国公爷在京中是谁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却唯独对这亲家太太怠慢不得。   这回梅老太太在国公府小住,国公爷就盼着相安无事。   当年白苏墨才出生不几日,苍月同巴尔之间的战事便生了摩擦,朝中主和之人有,国公爷却主战。国公爷本是要亲自上战场,结果当时旧疾突犯,便是白苏墨的爹爹代为上战场的。   其实当时白苏墨的爹爹才平了边关小战役回来,白苏墨又才出生,应当是不必去的。是因为国公爷揽下的这条出征令,才不得不由白苏墨的爹去。谁知这一去,遭逢了边境十余年不遇的雪灾,供给断了,又被巴尔围困在峡谷中,最后悲壮战死沙场。   消息传回京中,苏墨娘亲郁结在心。   自此之后,苏墨娘亲的身子骨也一直不好,不到白苏墨六七个月便离世了。   梅老太太一直对此事介怀。   白苏墨那时尚小,梅老太太一气之下便将白苏墨抱回了远洲抚养。   国公爷当时也在自责中,觉得愧对苏墨的爹爹和娘亲。   直至白苏墨五六岁的时候,梅老太太的气稍稍消了些,国公爷才将白苏墨寻了回来。   国公爷便一直是处处让着这位梅老太太的。   否则明知梅家几个子孙都不怎么成气候,梅老太太想要在梅家替白苏墨择婿的时候,国公爷不吭声便让白苏墨去了?   他若直接说与梅老太太听,梅老太太必定同他心存芥蒂,可若是梅老太太和白苏墨亲眼见了,这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回梅老太太入京的目的,他哪里不知晓?   是嫌他没替媚媚挑个好夫婿。   媚媚自小是梅老太太的心头肉,他心中清楚,这便也由着她。   这京中的青年才俊,老太太看上哪个了,他便让哪个来老太太跟前看一看,也省得老太太埋怨他此时不上心。   他是媚媚的爷爷,媚媚的亲事在他心里自然慎重。   老太太来一趟也好,省得日后挑一个她入不得眼的,怕是又要生出些事端来。   眼下正好,这钱誉是媚媚自己的挑的,不是他挑的,老太太看过心中也自然有数了,也不必日后同他一道争论。   国公爷饮了杯酒。   场中,发令官正好道:“最后一轮的比试,还是在同样的场地,射落一个酒壶者得一分,最后得分高的获胜,规则不变,各位携带的箭矢可有四十支。只是,这一轮的酒壶有京中禁军守卫,各位不可进攻禁军。禁军可守在酒壶处,也可在周遭埋伏,禁军有持橡胶头箭矢,凡被禁军箭矢击中的,立即退场,比赛继续至场中最后一人,各位可明白?”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这……加入了禁军扰乱,怕是难度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回不是光顾着骑马射箭,还需兼顾周遭,岂不成了行军作战?   而于行军作战不同的是,还不能用箭矢攻击禁军……   这便考验一个人的全面能力了。   苏晋元和梁彬,付简书直接傻了眼,范好胜和许金祥微微愣了愣,钱誉则是瞥目看去,这算不得太大的场地内,陆续入守了三四十余名禁军,或骑马,或步行,场中也悬挂了近百余个酒壶。   场中议论纷纷,这是大手笔啊!   若是没有这场挑战赛,许是今日便看不到这场壮观的比试了。   范好胜悄声问道:“钱誉,这场怎么办?”   钱誉笑笑:“顺其自然。”   范好胜微滞,再转眸,只见苏晋元这回连眉毛都在抽。   ※※※※※※※※※※※※※※※※※※※※   两更合一~   下一章骑射大会就要结束啦 第89章 骑射大会(十)   诚然苏晋元也希望钱誉能取胜, 可他也知晓自己就是个凑数的。   先前同梁彬, 付简书比试, 是因为有范好胜在,最后一箭的时候又没有人防守他,他才这么勉勉强强射中了一箭, 也算得同梁彬和付简书打成平手,不算丢人。   本想着这一轮钱誉和范好胜都在, 怎么糊弄过关也都好, 却听到发令官这规则,顿觉怕是第一个出洋相的人是他无疑了。   这场上只有六个人, 却分布了四十个禁军,他届时怕是被禁军的橡胶木箭矢射成了筛子才是……   范好胜见他模样, 想笑又未曾笑。   恰逢发令官道:“几位, 可有片刻时间去方才取武器架的地方商议片刻,稍后听主位上鸣钟, 便回场中便是。”   这么多酒壶的需要时间悬挂。   还有这几十号禁军需要隐藏和埋伏, 自然不能让他们看见。   “走。”许金祥先领了梁彬和付简书往武器架处去。   钱誉和范好胜,苏晋元也跟在后面。   中间隔了段距离,范好胜问:“第一轮比试结束后, 见许金祥寻你说话,他同你说什么了?”   其实苏晋元也好奇。   范好胜问, 他也跟着竖起耳朵听。   钱誉轻描淡写:“赌气的话。”   范好胜和苏晋元都怔住, 赌气的话?   钱誉笑笑, 话锋一转:“稍后, 我们需要一个诱饵。”   他忽然说到正题,范好胜和苏晋元果真都被吸引了过去。反正许金祥和梁彬,付简书三人也在前方商议着,隔得远,相互也听不见。   “怎么说?”范好胜一下来了兴致。   钱誉轻声道:“我们只有六个人,但场上的禁军有四十个,酒壶有上百个。酒壶会不断减少,我们六人中出局的人逐渐增多,但禁军的数量却不会减少,这会如何?”   范好胜似是有些会意,正欲开口,苏晋元却抢先:“越到后面被禁军盯上的几率越大,越难自保,也越难射中。”   范好胜倒是有几分刮目相看。   钱誉笑:“晋元说的是。”   所以这一轮他们要尽可能先下手,尽可能多的在前段得分,因为越到后面得分越难,这场比试,不需要观望,需要的是坚决和果敢。   每人有四十箭,箭矢的数量足够多。   “所以,你先前说的诱饵是……”范好胜想确认她想得是否同他一样。   钱誉笑了笑,正欲开口,苏晋元兴奋道:“我的骑射最差,我来做诱饵!”   范好胜同他离得近,赶紧伸手似是要捂他的嘴:“这么大声做什么!”   苏晋元才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方才是听钱誉这么一说,他一听有戏,便激动了,见范好胜一瞪眼,才忽得想起,这才赶紧捂嘴怕旁人听见。   正好也到了观礼台下的小屋跟前,三人相继下马入了屋中。   武器架分两头,一面是弓箭,一面是日常用的刀剑。   许金祥三人在一头,他们自觉往另一头去。   只是目光交汇时,梁彬和付简书已不似早前那般戏谑和随意,他们三人都是京中世族子弟,若是输给了这组商人,姑娘,远洲子弟的组合,那京中世族子弟的脸还不被他们三人都丢尽了?日后还如何在京中行走?   这最后一场比试,便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看向钱誉几人时,眼神也不似早前轻松,也不敢再小觑。   范好胜几人倒是也不怎么去关注他们三人面上表情。   等到另一头,钱誉方才继续先前的话:“晋元,这诱饵不能是你,我和范姑娘其中之一。”   苏晋元诧异:“啊?”   范好胜却似并未多少意外一般,脸上难得笑意。   钱誉果真同她想到一处去了。   苏晋元自是一脸懵,范好胜道:“若是你去,这诱饵不诱饵的,有什么区别!”   苏晋元虽然懵,但范好胜这番话他还是能想到几分,他这骑术若去做诱饵,怕是立即就被人请退场了,也对旁人没有多少助力。   若是钱誉或范好胜便不同,若是由他们做诱饵,才可以吸引看守的禁军注意,同看守的禁军周全,他和另一人就能借机得分,这样的诱饵才有意义。   况且,以钱誉和好胜的骑射,哪有这般容易被射中退场,兴许还能抽空得个几分的。   苏晋元这厢便也不添乱了。   范好胜朝钱誉道:“钱誉,我去做诱饵,一则我身型较小,也更灵活,他们不容易射中我;二则,我是个姑娘家,他们始终更忌惮些,不好对我穷追猛打;三则,我在京中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他们再铁面无私,心中怕我记仇。所以我们三人之中,我去做诱饵作用最大。”   若是这第一条,钱誉和苏晋元还能沾边想到。   但这第二条和第三条,便让人几分哭笑不得了。   苏晋元自是不说了,钱誉都握拳轻笑。   范好胜便凌目:“我说得不对?这是规则的合理利用。”   钱誉和苏晋元纷纷颔首。   范好胜又道:“但即便如此,这群禁军也不傻,即使放水也不敢放那么长时间,所以,你们越早得分,对我们便越有利。”   言辞之间,听场外阵阵起哄声。   足见场地的设置怕是刁钻多。   苏晋元咽了口口水。   这也说明场地的布置快进入尾声了。   钱誉又道:“还有一条……”   范好胜和苏晋元都转眸看他。   这回钱誉声音压得极低。   只是钱誉一说完,苏晋元首先“噗嗤”笑出声来。   范好胜也忍不住笑意。   两人便都忍俊不禁看他。   许金祥这头不知他们三人在想什么战术,但这场比试应当紧张才是,还能笑成这幅模样,是有多少把握?   梁彬和付简书心中无底,许金祥却道:“不必受旁人影响,就按先前说得做,场上的酒壶看似有一百个,实则能得下二十余分都是不易,我们静观其变。”   梁彬和付简书都道好。   不多时,场中口哨声和掌声响起。   这便是布场完毕了。   片刻,只听一声鸣钟响。   便有小吏进屋,将几人唤到一处。稍后的场地较大,一开始便要在场地之中,两组人放一处不大合适,便要抽签决定位置。   许金祥和钱誉各从小吏手中抽了一个纸条。   范好胜打开字条,上面写了一个“甲”字,许金祥抽中的纸条上些了一个“乙”字,小吏便道:“位置已确定,请各位随指引官去场中。”   小吏身后两名指引官分别上前。   两组人跟随指引官相继出了小屋。   虽说用的还是先前第二轮比试射酒壶的场地,但应是又将第一轮的四个场地兼并了进来,否则光是这似是禁军怕是有打挤。   如此一来,比试场地便大大拓宽。   一眼望去,能见到十余处地方各有两个禁军在把手,而其余十几人,尚不知在何处隐蔽着。这样一样,与早前的猜想还有所不同。   钱誉抽到的“甲”字,甲字所在的区域上也有个沙写的“甲”字,离第一处酒壶群也近,钱誉扫过一眼,至少有十余个。   而许金祥几人所在的“乙”字区域,则是在正中间处,离各处都不近,却离各处都不远。   这抽签的地方倒都贴合每组心头所想。   许金祥想的是先行观望。   钱誉想的是先抢分。   场中的欢呼和口哨声不断,两组人各怀心思,皆已准备就绪,就等发令官宣布比赛开始,不多时,便听发令官敲响手中锣鼓。   比赛正式开始。   旁人还未及反应,范好胜已“嗖”的一声前冲向最近的酒壶处。   “哗~”全场瞬间沸腾!   先前都已见过布场,都晓这校场中看似酒壶有一百个,但这一百个酒壶实则明里暗里都有人看守,不好拿分,有几个区域更是有陷阱,等着几人去跳。   场中观众是全程将布场看了下来,知晓何处是陷阱,何处难易,所以看台上和观礼台上都是带了心里预期的,便都自然而然想着场中六人应当都会谨慎行事,却没想到这才将敲锣鼓,范好胜便“嗖”得一声骑马冲出,连一丝缓和余地都没有。   莫说这看台上的观众,便是守着这第一处酒壶的两个禁军都纷纷愣住,这……   范好胜就这么直杠杠冲来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这一处只有这两个禁军,便面面相觑试图从对方神色上看出些应当怎么做的端倪,可见对方都是一脸懵,便又“唰”的一声,统统朝主位上看去,应是都没想到这么一出,不知道这手中的橡胶木箭矢是该射还是不射?   比赛方才刚开始,任谁想的都是习惯性放水,可若是就这么将范好胜给直接射了下去了,会不会……   可主位同场地里隔得是“十万八千里”,哪里看得清楚茂将军的神色,而这头,范好胜已飞驰而来。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心理,范好胜来,不能不射箭,这是明目张胆作假,可枪打出头鸟,范大将军的女儿,这一箭还没射出去呢,就被他们二人给弄下场了,这不是打范好胜的脸,打范将军的脸,给茂将军和范将军制造不合,最后搞砸了国公爷这骑射大会吗?   所以这箭还是要射,不过却得歪着射,很有技巧的射!   于是骑马,搭弓,放箭,场中一阵惊呼……   苏晋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还来不及喘息,便听钱誉道:“走,趁间隙!”   搭弓射箭需要间隙,禁军这两箭放出,再搭箭便是空暇,苏晋元倏然会意。而此时场中,禁军两道箭矢前后而来,范好胜近乎躲都未躲,直接搭弓射中一个酒壶。   梁彬,许金祥和付简书三人都是一愣。   看台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两个禁军也是一愣,这范小姐还真敢开弓,可思及此处,尚且来不及反应,便见两道弓箭自一侧划过,苏晋元射落一个,而钱誉的弓箭力道大,同范好胜早前一样,射落了两根酒壶挂绳。   近乎刹那间,四分入手。   梁彬咽了口口水:“再看下去,我们怕是要输啊……”   ※※※※※※※※※※※※※※※※※※※※   先给大家致以十二万分的歉意!   昨天没更,今天这个时候更新,并且只一更。   作者这两天经历了些满受打击的事,中途出现转折,但还是没好消息,实话是没写出来,不找别的借口了。感谢大家不弃,明日会两更补上。   争取能尽快恢复两更。   再次抱歉,真的不是有意。   骑射大会要到明天结束了。   抱歉,最后谢谢。   感谢大家看完这段心情不好的话,说出来后好多了,就这样吧,明天见。 第90章 骑射大会(十一)   梁彬的话音才落。   只见范好胜又已拉弓, 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 又击落一个酒壶。   这脸便打得有些响。   这两禁军哪里还敢再放水。   当下纷纷搭弓, 一人的橡胶木箭矢对准范好胜,一箭射出, 是真冲范好胜去,好在范好胜常年在军中,这一箭虽然是冲着她去的,却还不算刁钻, 她稍稍注意便能躲过。   范好胜方才那两箭,根本没将这两禁军放在眼里,也似全然没有想过他俩会朝她射箭,若是不将这气焰在此时强压下去,怕是要自他二人处惹微辞。   而茂将军不见得领他二人的情。   故而第一人的橡胶木箭矢射空, 眼见范好胜骑马离开, 另一人当下骑马追去。范好胜立即快马加鞭,追赶之人也不示弱,这便有些你追我赶,针锋相对的气势。   有冲突才有看点。   场上的气氛持续走高。   比赛到此时,便已开始进入精彩纷呈的时候。   当众人注意力在范好胜这端时, 钱誉和苏晋元又已射下另外两个酒壶, “砰”“砰”两声闷响,既而是酒壶落地的声音。   留在原地的禁军看守的自然不能熟视无睹, 可钱誉和苏晋元二人, 与范好胜配合默契, 禁军才将顾完那头,便要顾忌这头,这两酒壶没守住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能在骑射大会上出现的禁军,都不是吃素的。   这禁军立即反应。   “分开!”钱誉更快反应。   禁军才将拔箭,却钱誉和苏晋元忽得分开两处逃开。   禁军稍楞。   也是很快,就一箭射来,对准的是其中最不擅长骑射的苏晋元。   苏晋元艰难避过。   可苏晋元已骑马跑远,身后的酒瓶无人看守,禁军不敢再追,只得退回驻守。   苏晋元自己都未想到能从禁军的魔爪下逃脱。   一时吹了吹口哨,有些得意忘形。   不远处的钱誉尚来不及提醒他,便听闻埋伏在苏晋元身侧一片隐蔽处之后的禁军一拥而上。   “嗖嗖嗖”数道橡胶木箭矢自身后射来。   “苏晋元!”钱誉大喊一声。   苏晋元见到这么人多是有些吓蒙了,可钱誉这一唤,他忽得脑中灵光一闪。   此时骑马是跑不过去了,便干脆在众目睽睽下跃下。   看台和观礼台上不少人都目睹了这一幕,纷纷惊掉了下巴。   这禁军的箭不说铺天盖地,也算一股脑朝他来了,他不骑马跑,下马做什么!   场中一阵惊呼。   早前那些注意力在钱誉,范好胜,和许金祥几人身上,都被这一阵惊呼吸引,相继投来目光,正好见到苏哲平跃身下马,而数道箭矢自身后射来。   他竟躲在了马肚子后面……   不光禁军,看台上也都傻了眼儿。   这橡胶木的箭矢别说马,连人都只能在身上沾上荧光粉,这些来势汹汹的箭矢便悉数射在了前方,左方,右方等各个方位,好容易该命中的,也都轻巧打在了马肚子上。   马到是惊了惊,可也就惊了惊。   一干禁军面面相觑,苏晋元撒腿便跃身上马,飞快骑至了别处。   看台上多少人险些笑喷。   禁军不得不看向主位上,只见发令官摇头。   言外之意,并未犯规。   场中都在议论。   这离场的规则,是被射中则需立即离场,而苏晋元是讨巧得拿了马匹当挡箭牌,橡胶木的箭矢又射不穿马肚子,便到不了他身侧,他便等于未被射中。   他没被橡胶木箭矢射中,便没有犯规。   这确实是合理利用规则。   这一干埋伏的禁军才吃了哑巴亏。   敢情这苏晋元是遵守了规则的,竟还让他给跑了去。   这一出埋伏的禁军接到的任务时,率先踏出此处陷阱区域的人启动陷阱,这一干禁军便要一直追着他,直到有更优目标出现为止。   苏晋元这端的风头还未出够,就见这几名禁军便如同他身上的尾巴似的,撵了上来。   “包抄!”这几个禁军的小头目法令。   几人立即趁围追堵截状……   而另一处,梁彬的运气并没有这般好。   一场正面遭遇后,梁彬为掩护许金祥,没来得及躲,被橡胶木箭矢射中离场,成为第一个中途离场的人。   场上的人数忽得变成了三比二。   许金祥脸色微变。   梁彬竟然比苏晋元都要先下场,不应当才是!   他并未见到先前苏晋元的壮举,只是钱誉处钱誉和范好胜都在,就连打酱油的苏晋元都在,比分还落后对方十余分,而他这面,梁彬都下场了。   付简书也很紧张。   莫不是,这次真要输给对方。   正好在禁军箭下逃生,付简书朝许金祥问道:“怎么办?”   此时少一个人,最先动摇的便是人心。   莫说付简书,许金祥自己心中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原地修正,正好见到范好胜被后方追兵追赶,眼见就要被箭矢射中,范好胜也忽然跃身下马,干脆拿马做靠山,挡下了所有的箭矢。   这番操作,许金祥和付简书都愣住。   可范好胜不以为然,飞快跃身上马,继续在场中走位。   “这……”付简书诧异,“这不犯规吗?”   许金祥咬牙:“发令官都没吱声,犯什么规,走!”   难怪苏晋元能活到眼下,竟然连这种讨巧手段都用了,既然对方能用,为什么他们不能用?许金祥和付简书本就默契,当下有了这一突破的法子,比分很快往上撵了上来。   而众人也才发现,但凡射落了一片区域内所有的酒壶,这片区域原有驻守的禁军便会加入到临近区域中守卫中来。   而大凡触到了陷阱区域,便会被陷阱区域的禁军一路追赶,直至这人下场为止,才会加入临近区域的守卫中来。   也就是说,越往后,越难得分。   双方的差距一直锁定在十分。   ……   稍晚,苏晋元在一干禁军恼羞成怒的追赶中,终于败下阵来。   原本也是无伤大雅的事。   只是苏晋元在惊慌失措的逃跑中,带着身后一干追赶的禁军正好同范好胜照面,这漫天的橡胶木箭矢迎面朝范好胜袭来,范好胜躲都来不及躲,便被苏晋元一同带到了阴沟了,两人双双被禁军的橡胶木箭矢射中,只得被迫退场。   苏晋元再次从范好胜眼中看到想杀他的欲望。   苏晋元欲哭无泪,他真不是故意的,他怎么知晓一个拐弯后,范好胜会突然迎面而来?   原本有些令人遗憾的退场环节,因苏晋元上演的这一出乌龙大戏得了不少笑点。   看台上更是不少人竟都捧腹,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熟悉范好胜性子的人更是开始纷纷猜测,苏晋元还能否不断只胳膊和腿什么的,安然离开佑山行宫的校场!   总归,这回是连梅老太太都觉得要赶紧折回阁间中去算了,实在太丢人现眼了。   白苏墨笑不可抑。   ……   场中笑归笑,而随着苏晋元和范好胜的一同退场,这一组只剩下了钱誉一人。   比分的优势,很快在许金祥和付简书两人的协作下被逐渐撵回。   苏晋元这才将肠子都悔青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如今驻守的禁军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钱誉一个人想得分根本如登天难事,手中的箭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而比分却在不断缩短。   终于,各处的守卫都趋近于饱和,许金祥靠着付简书的掩护,再多拿下两分,而付简书心知肚明这回是跑不掉了,便也干脆不躲了,直接趁着旁人的箭矢袭来的时候,拉弓射箭,在箭矢沾身前命中一个酒壶。   比分便定格在三十七比三十六!   许金祥将比分反超,领先了钱誉一分。   范好胜和苏晋元紧张得不敢移目。   可钱誉手中还剩了两枚箭。   许金祥手中只剩了一枚箭。   而场上区域剩余的酒壶,皆在禁军的重兵把守下,谁先去,便等于拱手送死,射成蜂窝回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比赛进行到这个时候,两人皆是满头汗水。   看台上和观礼台上不知他二人在思量着什么,大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似是在观察周遭,又似在想着什么事情。   他二人手中都只剩了最后一箭或两箭,一只都不能射空。   两人也确实在做同一件事情。   九五,九六,九七,九八……   加上早前落地的酒壶,在场中视线范围内可及的一共九十八个酒壶!   可早前发令官分明说得是一百个!   也就是说,还有两个,在别处!!!   两人似是同时想到这一点,而四十个禁军,已经悉数在心中默数完成了,那就是说,还有两个酒壶,是全然没有禁军防守的!   许金祥和钱誉忽得想到一个地方没有探过——第一轮比试时,最难的那个场地,就是钱誉骑马惊险穿过的岭石洞后。   剩下的两个酒壶竟在那里!!!   钱誉和许金祥同时策马往酒壶那里去。   只是许金祥碰巧位置离得更近,钱誉位置离得更远。   而看台上和观礼台上都是知晓这最后两个安全的酒壶所在之地的,钱誉和许金祥终于发现,都骑马飞驰而去,这场中的气氛一时被点燃到了顶峰!   许金祥领先钱誉一分,最后还有两个酒壶,也就是说,哪怕两人一人射中一个,赢的人都是许金祥,钱誉想要获胜,除非能射中两个酒壶!~   而钱誉确实也有两只箭!   并非没有可能。   与许金祥而言,只要能命中一个酒壶就能锁定胜局。   这一分,他无论如何都要拿到!   他先前主动挑战钱誉,场中原本都看准了是他在特意挑衅钱誉,让钱誉出丑,谁知钱誉才是这场中最出人意料的黑马!   京中看他不顺眼的人多了,各个都等着看他怎么打脸。   他是咬紧牙关都得赢下来。   他本是帮敬亭鸣个不平,又怎能让钱誉平白出了风头!   许金祥越想越恼火。   拐弯处,真见远远见到两个酒壶在岭石洞后,让许金祥诧异的是,钱誉早前分明离他一大截,眼下是如何追赶上来,离他只有一个马身的距离?!   只剩最后一步了,许金祥咬紧牙关。   他若立即射箭,是可以射落其中一个酒壶的,可他面临的便是钱誉早前在第一轮时面临的考验,岭石洞!   若是没有顺利穿过,便会撞得粉身碎骨。   可若是图稳,他则要绕开岭石洞,在绕过岭石洞后再射箭,可钱誉是可以先射箭,再从岭石洞穿过的。   他不能留这个机会给钱誉!!   许金祥咬牙,钱誉可以附在马匹侧身穿过,他也可以!   他敢殊死一搏。   来吧!   许金祥取箭搭弓,神色已紧绷到极致!   “许金祥!”梁彬和付简书都大惊失色。   国公爷和茂将军也没料得他会如此做!   疯了不是!   钱誉能从这岭石洞中穿过,是经过细致观察,他的身型可以通过,而许金祥本就要更魁梧一些,哪里通得过?   若真撞上,便会粉身碎骨!   便是没撞上,在岭石洞内也会被废掉!   “来人!”茂将军大骇。   可周遭的禁军离得都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而周围的小吏也根本不可能在马匹飞驰下救下许金祥。   “许金祥!”国公爷忍不住唤声。   可此时的许金祥哪里听得到!   一箭射出,根本来不及去看自己是否射中,被往岭石洞上撞去!   “啊!”许多人伸手捂脸,不敢看。   场中尖叫声四起,禁军也一拥而上。   还是“轰”得两声,马匹撞上岭石洞的声音,白苏墨只觉心跳都倏然漏了一拍,下意识伸手捂住嘴角。   “救人……救人啊!”发令官声音都颤了。   梁彬和付简书先前都朝场中跑去,可根本来不及。   岭石洞前尘沙飞扬,依稀见得马匹倒地的身影,和哀鸣声。   许金祥……   白苏墨脸色苍白,咽下口口水,岭石洞前大滩血迹,倒下的是两匹马。   钱誉……   白苏墨只觉脚下都是软的,脸色煞白似深渊冰窖中出来的一般。   尘沙落尽,才听一声剧烈咳嗽。   许金祥并不在血泊中。   而是摔在了离岭石洞后两米远处。   钱誉则是摔在一侧的树干上,应是撞得有些重,撑手起身似是都起不来。   许金祥胳膊上一阵剧痛,是脱臼!   先前若不是钱誉将他扑到一侧,他怕是连人带马都撞上去了。   钱誉将他扑到一侧,自己却重重撞上了树干,方才那股撞击力,怕是伤得比他还重。   “钱誉!”许金祥吃力爬起。   果真见钱誉额头上豆大汗珠。   钱誉!   白苏墨手心死死攥紧,从观礼台一侧的台阶往下跑去。   ※※※※※※※※※※※※※※※※※※※※   赶上今日更新了,虽然只有1.5K,但陆续恢复啦,希望明天就可以两更!   大家元宵节快乐,这一章发50个节日红包   大吉大利! 第91章 宝贝孙女的心上人   “钱誉!”许金祥一只胳膊脱臼, 身上多处擦破, 但旁的并无大碍。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 若不是钱誉将他扑倒,眼下,他怕是成了那两匹马的模样。   早前血气方刚, 满脑子想得都是不能输给钱誉!   眼下才曾后怕。   若是钱誉分寸掌握得稍有一分差池,他恐怕不是简单的伤筋动骨!   方才的撞击, 他虽没见, 但钱誉就在他身侧,他哪里会不知晓这力道。   眼见钱誉吃力, 他主动伸手:“钱誉,方才之事, 多谢你!”   钱誉转眸看他, 良久,钱誉才伸手, 借了他的力道, 勉强站起身来。他额头上的汗珠清晰可见,不可能无事。   刚才他借自己力道起身时,分明攥得很紧。   钱誉的身手, 许金祥先前便见过。   此番应是强忍着起身的。   许金祥咬牙:“方才是我冲动,钱誉, 我这条命是你救的, 你如实说, 到底有事无事?”   钱誉未应声。   许金祥遂又咬牙, 钱誉未应声也是应当的。   许金祥恼火之事。   却见钱誉笑笑:“方才岔气了。”   “……!!!”许金祥一脸不知当哭当笑的窘迫表情。   他同钱誉早前也算有过交情,白苏墨落水之事未曾在京中传开,足见钱誉人品。   他只是替沐敬亭气不过……   许金祥内心极其复杂。   钱誉却沉声道:“我知晓你亦有难处,我不曾介意。”   许金祥顿了顿,脑中有些懵,难处?   他该有什么难处?   钱誉却似是心照不宣一般,没有再提多起。   于钱誉而言,他同许金祥不仅没有过节,应当还算有过照面,许金祥不应当会主动为难他,若是要为难,当日便为难了。   这场比试应当是国公爷有意安排的。   许金祥是找国公爷的意思行事,他怪许金祥并无意义。   国公爷是想探探他的底,给他下马威,这场比赛的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得过了国公爷心头那一关。   他自然不会相信一朝一夕,便可让一人改观。   尤其是,国公爷这样久经沙场的人。   同外祖父一样,他们要求对周遭的人事有绝对的掌控力,也相信自己的判断力,这样的人,很难轻易对一个人改观。   他今日所作,无非是最大限度表明诚意。   至于输赢,他并未同许金祥这般看得紧!   他方才见许金祥快马加鞭往岭石洞那里去,便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许金祥今日一定会将颜面找回来,心中有执念的人容易偏激。   果真,许金祥一路临近都未减速。   是要殊死一搏!   许金祥根本就过不去,是气红了眼!   但许金祥若是因为他的缘故重伤,他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坐视不管!   更何况,早前紫薇园一幕,许金祥其实是个仗义之人!   “许金祥!!”他大喊。   可许金祥已然红眼,哪里搭理他。   许金祥拉弓射箭的一瞬间,钱誉便扑向了许金祥。   否则,这么快的速度他哪来得及动作!   只是马匹受惊,必然会有意外。   他要使力道将许金祥扑下,便将整个后背暴露毫无掩护,这般重重撞上树干,他仿佛整个腹中都被一震。   别说站起身来,连说话喘气,腹间都似揪在一处。   这也是为何,他先前会说岔气的原因。   也不全然是宽慰许金祥。   腰上肯定有硬伤,但更重的是,他需秉着呼吸才能用力。   譬如说话,譬如起身,譬如,走动……   率先冲到场中的是梁彬和付简书,他二人离此处最近。   “老许你没事吧!”   “许金祥,你该不会撞傻了吧。”   两人是担心。   又见他扶着钱誉,怕是伤得更重的人是钱誉才是!   本是对手,方才危险端口,对方能这般救他,这钱誉正没什么好说的!   梁彬和付简书都词穷。   只是先前还势同水火,眼下,又决然说不出一个谢字,一侧血腥味,才见马都撞得趴下,心中才都纷纷紧了紧,若是方才撞上的人是许金祥,这后果才不堪设想……   方才马匹奔跑的速度这么快,怎么可能?唯一的解释,钱誉在九他的时候,承担了巨大多数的力道,那钱誉腰间必然会受重创。   钱誉如何还能站起来?   “钱誉,这回谢你了。”   “钱誉,你仗义!”   两人一人一句,钱誉想应声,但已实在没有多少力气,他还在等肖唐来。   “钱誉!”“钱誉!”   范好胜的苏晋元也差不多赶到。他们四人早前都在场中,虽然都中途退场,却一直骑马跟着,眼下也出现最快,范好胜和苏晋元就在梁彬和付简书身后。   范好胜第一反应是去扶人。   苏晋元看了看钱誉,又看了看许金祥,忽得一拳便要揍上去,付简书和梁彬拦下来。   “做什么!”   “做什么啊,你!手脚放干净点!”   范好胜是怕他吃亏,将他拦了回来。此时不是同对方理论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时间同对方理论,可苏晋元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若不是许金祥发疯,钱誉怎么会去救他?!这人是自己不要命,也要将旁人带上?!   苏晋元这才气不过。   言语冲突只见,禁军和发令官也都亲自赶到。   “太医,太医呢!”发令官比旁人都着急。   身后的太医蹿上前来:“钱公子,你先别动,快快快!先把担架抬上来。”   太医尚未诊治,但最稳妥的办法便是用担架抬下场,   钱誉瞄了眼近处,肖唐已在飞奔而来。   肖唐先前在看台,过来需要时候。   钱誉这才由苏晋元和梁彬,付简书三人扶着上了担架,禁军中立刻有人抬了起来,听从太医的指引,直接出校场,往行宫内的医馆去。   至于许金祥这头,除了脱臼,旁的都是皮外伤,倒是没有大碍。   太医想先看看,许金祥吼:“我有没有事你看不出来啊!去看钱誉!”   太医只得往医馆去。   苏晋元和肖唐方才已跟着担架去了。   范好胜却留了下来,在观礼台出口一侧。   片刻,果真见白苏墨从观礼台上跑下。   白苏墨正好远远见着担架往医馆方向去,正欲去撵,却被一侧候着的范好胜一把抓住:“白苏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眼下若是真追出去,便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钱誉今日难得才能得国公爷青睐,你此时若是出去便等于昭告天下,国公爷必定恼羞成怒,你是想让钱誉今日在校场中的一番作为白费?”   白苏墨怔住。   眼见担架抬得越来越远,又转眸看看范好胜。   脑海中两个声音剧烈斗争着。   方才钱誉那一身撞得不应当轻!钱誉行事处处低调,最不想的便是引人注目,若非他伤得重,绝对不会在众目睽睽下让担架抬走他。   白苏墨攥紧掌心:“……那我换条路去医馆。”   言罢转身,范好胜还是扯住她,叹道:“白苏墨,你若真要想见钱誉,也不是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你可是糊涂了?医馆内都是太医院的人和行宫的人,你若是眼下去医馆,不消一日便会传遍京中。”   “那要我怎么办?”白苏墨眼中氤氲。   范好胜沉声道:“等!”   白苏墨看她。   “苏晋元一道去的医馆,有苏晋元在,钱誉便是少了几根头发他都能同你说得清清楚楚,事无巨细。”这种时候,范好胜惯来冷静,“当务之急,是让太医安心给钱誉诊治,我不安慰你,他先前那一撞撞得不轻,应当是伤在了腰上,连起身都有些勉强。你若去,他必定言辞闪烁让你宽心,反倒碍太医判断轻重,不见得是好事……”   白苏墨并非糊涂之人。   范好胜方才的一袭话,没有一句不在理。   但世上最难的事,便是知易行难本身。   白苏墨心底好似缀了一只兔子,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起来。   远眺的目光,同那道身影一道消失在校场口。   似是,忽得,道不尽的怅然若失。   ******   观礼台凭栏处,谢老爷子脸色都变了:“被担架抬出去,怕是撞得不轻。”   国公爷自然也看见。   若不是救许金祥,不会伤得这么重。   国公爷便很有些恼!   先前白苏墨便跑来质问过他,为何要安排这一出为难钱誉,他本就恼得很。他哪里知晓许金祥怎么为何会冒出来,不过是正好称了他的心意,他也不做任何解释!   眼下倒好,闹出这种事端,他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若钱誉真的重伤,这丫头怕是免不了要同他置气。   国公爷憋屈!   他并非不喜欢钱誉,恰恰相反,钱誉今日的表现无论哪一条哪一款都份外入他的眼!   有勇有谋,又堪重任。   他看得心中很是舒服!   他便越看钱誉越有几分顺眼。   方才还好端端的,钱誉却突然因为救许金祥受伤,看先前的模样,还应当伤得不轻,他并非比旁人担心得少!   便是钱誉今日在场中一无是处,眼下若是受伤,他亦会担心!   那是他宝贝孙女的心上人!   国公爷忍不住一声闷气,便瞥目看向一侧。   齐润会意拱手。   下了观礼台,便径直往校场外的医馆去。   ……   医馆内,太医正好惊愕:“这伤得可不算轻,真要今日离京?”   钱誉颔首。   ※※※※※※※※※※※※※※※※※※※※   今日隔壁文完结,回来写这篇迟了。 第92章 终须一别   骑射大会分前后两节。第一节是世家子弟间的比试, 第二节是军中的比试和准备投军之人的比试, 按以往的经验,第二节的精彩程度会远高于第一节世家子弟的比试, 但今日只怕是个例外。   因为许金祥触发挑战赛的缘故, 第一节比试末尾已经算是精彩纷呈。许金祥是范将军的爱徒,有好几年没有参加骑射大会了,钱誉又是匹黑马,再加上梁彬,付简书和范好胜,苏晋元四人, 也算联手上演了一出让人拍手叫好的比试。   虽说第一节尾声生了些意外,但好在人都无事,经国公爷和茂将军商议, 第二节的比试在长歇之后会再继续。   长歇时间,场中还在津津乐道先前的比试。   还有不少人在打听钱誉的由来。   这场比试, 让早前在京中默默无闻的钱誉忽得走入了世家子弟的视线。   尤其是钱誉最后强势扑倒许金祥的动作,男子见了觉得他为人低调却仗义,愿意结交。加上钱誉本就生得模样俊朗, 不少姑娘家见了也觉动心。   一时间,这场中都是议论钱誉的人。   便是在阁间内,白苏墨都能不时听到“钱誉”这两个字。   ……   趁着长歇,白苏墨同梅老太太一道用了些点心和茶水。   毕竟上了年事, 梅老太太先前竟也被吓倒了, 许金祥就那么直杠杠得往岭石洞上撞去, 若是真撞上了,还不真得头破血流?   老人家最看不得这些。   亏得现场没有人有大碍。   梅老太太早前只道钱誉文质彬彬,知书达理,眼下才晓钱誉性子比之前觉得的更为内敛隐忍些,今日若不是许金祥,还不知要多久才知他也是个文武双全却不显山不露水的。   老人家越上年纪,越喜欢沉稳的。   梅老太太是打心眼儿里喜欢钱誉的品性。   方才她瞧着是摔得不轻,可若是还能扶着起来,也没怎么吱声,也应当没什么大碍,梅老太太见白苏墨心中因是挂着钱誉的事,这顿饭倒是陪着她用了些,却心有旁骛并未多用。   梅老太太也不多问。   不多时,苏晋元才自医馆那边回来。   白苏墨眸间怔了怔。   “钱誉如何了?”倒是梅老太太先开口问。   先前苏晋元同去,钱誉的伤势苏晋元自是最清楚不过的。   一时,白苏墨心中忐忑。   只见苏晋元坐下来,喝了口水,宽慰道:“瞧钱兄的模样,应当没什么大事,大约是太医紧张了,非要再观察些时候。”   白苏墨眉头微微拢了拢。   什么叫……大约是太医紧张?   苏晋元会意,解释道:“太医嘛,看得多是宫中贵人和京中的达官世族,自然紧张了些,钱兄说没事,太医非要见他自己能起身,才能确认他腰无事,这才没有给他拖回京中的医馆去关着。   “那……他究竟怎样了?”白苏墨没亲眼见到,心中始终无底。   苏晋元笑:“放心吧,姐,太医这么坚持,钱兄便只得让肖唐扶了站起来。许是太医也没想到,这关便过了,就开了药方子,又要药童煎第一波药去了。钱兄怕你担心,让我来同你说声,他很好,让你勿念。 ”   很好,勿念?   白苏墨总觉得何处不对?   梅老太太却叹道:“没事便好,这好端端的骑射大会,竟挖空心思整些有的没的东西!”   是在抱怨国公爷。   其实不单梅老太太,便是白苏墨和苏晋元也都认为许金祥是得了国公爷的授意。   场上这般突然,若不是范好胜,兴许钱誉这边连三人都凑不齐!   那便真是让人看笑话的了。   白苏墨低头扒了一口饭。   不置可否。   苏晋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梅老太太,解围道:“祖母,我还一口都没吃呢,早前紧张着还不怎么觉得,眼下才觉饥肠辘辘。”   “怎么把你给忘了……”梅老太太才笑着握着筷子夹了一片糕点给他。   梅老太太惯来喜欢这个孙子。   苏晋元便也张嘴接了。   方才虽是特意解围,语气便夸张了些,可方才的比试说不紧张才是假的,知晓钱誉无大碍后,他也才算是松了一口大气,口中嚼着梅老太太喂得糕点,得了空隙便笑眯眯赞道:“唔,这点心,真好吃。”   梅老太太便笑得合不拢嘴:“好吃就多吃些。”   言罢,又夹了喂他。   苏晋元眼睛都笑弯了。   梅老太太叹道:“今日倒没给府中丢人!”   其实平日也没有。   只是长辈,素来不当着面夸。   梅老太太虽喜欢苏晋元这个孙子,当面称赞的时候实在少之又少。   “哟!”苏晋元如获至宝:“今日竟得祖母夸赞了!”   梅老太太便也不吝惜眼中赞许:“是是是,最后那箭射得最好。”   “是吧!”苏晋元好不得意。   待扶梅老太太起身,苏晋元才凑到白苏墨耳边悄声道:“姐,钱誉还让我捎句给你,他答应你的都记得。”   白苏墨微楞,脸色忽得一变:“什么时候说的?”   苏晋元不以为然:“就方才啊。”   白苏墨掌心攥了攥,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钱誉还答应过她什么事!   —— 钱誉,我在京中等你。路途遥远,当行不急不缓。你何时来,我何时见。   —— 好。   怎么会这个时候让苏晋元带这句话给她?   白苏墨咽了咽口水。   明知不应当,还是咬了咬唇,朝梅老太太福了福身:“祖母,我有些不舒服,去透透气……”   梅老太太是见她面色不好。   可还不待梅老太太开口,白苏墨便拎着裙摆,快速从一侧的台阶下了观礼台。   钱誉是要离京了!   白苏墨心底万分澄澈。   虽然早前便知晓他今日要走,可忽得临到眼前,白苏墨心中似是一万个不舍。   今日场上,他分明撞得不轻,为何不多留两日?   苍月往返燕韩要好几个月,燕韩京中动乱初定,中间还隔着一个年关……   不知为何,白苏墨越想心底越慌乱。   钱誉是真的要离京了!!   他是真的要离京了,却是让晋元代为道别。   白苏墨恨不得脚下生风,却又怕更怕等她跑去医馆的时候,钱誉就已经走了。   白苏墨跑得气喘吁吁!   可停在医馆门口时,却正好见国公爷自屋中出来。   “爷爷……”她是想问钱誉。   国公爷瞥了她一眼,这才缓步上前。   周遭没有旁人,只能听到白苏墨的喘息声。   “人走了。”国公爷言简意赅。   走了?   一瞬间,白苏墨眼底碎盈芒芒。   便是早前猜到,一路上想到,可当这句话从国公爷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白苏墨心底还是如钝器划过一般……   钱誉走了,却连最后一面都未同她见。   也未同她话别。   白苏墨心底怅然。   多希望再见他一面。   缓缓低眉,一幅女儿心事便都缀在眉间。   国公爷何曾见过她这番模样……   “还能让人扶着上马车,便是无事,不必担心。”国公爷素来不怎么擅长安慰人,白苏墨抬眸看他。   “爷爷……”白苏墨哽咽。   她一声唤得,忽得一瞬,国公爷心头一软。   才觉外孙女长大了。   国公爷伸手,慈爱摸了摸她的头:“媚媚,我让人打过招呼了,钱誉持了通关文牒,到何处都有人传消息来。”   若说先前白苏墨心中还能忍得住,眼下,便看着国公爷,咬着下嘴唇的牙齿颤了颤,轻声唤了句:“爷爷……”   国公爷这才应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就是不想让你送他,凭添几分思绪……”   ******   佑山行宫外,马车沿着盘山路缓缓下行。   肖唐撩起帘栊,一直望着佑山行宫处。   少东家伤了腰,需得他照看着,车夫是国公爷这边寻来帮忙驾车的。   肖唐也没想到最后国公爷会来看少东家。   肖唐也不知晓这算不算好消息,可国公爷都来亲自看了,便至少说明是上心的。   只是国公爷都让他多留几日,少东家却执意要走。   肖唐见他额头上,眼下还冒着豆大的汗珠,便知晓他早前是打肿脸来装胖子的,肖唐又气又叹:“少东家,人太医都说了,你这腰不要强挺,非今日走做什么?”   钱誉躺在马车上,头枕着双手,心不在焉得应道:“我想爹娘了,便想早些回去。”   此时拿老爷和夫人来做挡箭牌,肖唐不满瘪嘴:“老爷和夫人若是知晓少东家伤了腰,连上个马车耗尽了力气,老爷和夫人才不会盼着少东家你早这么一两日回去的。”   钱誉一幅嫌你多事的模样。   肖唐可真就多事了:“再说了,少东家,就算是要走,你怎么也不同人白小姐打个招呼,你让白小姐心中如何想……”   钱誉先前应是就脱力了,只是强撑着上了马车。   眼下,肖唐喋喋不休,他有些闹心垂眸:“我就是不想让她担心……”   肖唐微怔,莫名看他。   钱誉轻声道:“早前在外祖父那里也这么伤过,多在京中留一两日也好不了,反倒让她见了眼下这幅模样担心。”   肖唐原本还有一肚子腹诽,却在听他说完后,全然僵住。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必凭添伤感?”钱誉眼中古井无波,“她知晓我安好便够了。”言罢,阖眸,似是没有旁的力气。   肖唐却怔住。   他先前一直装作无事,竟都是想同过旁人之口,安白小姐的心?   看着他鼻尖上都在冒汗的模样,肖唐又忍不住心疼起自家少东家来:“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白小姐就是个傻的,旁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可以了吧!”   一袭反话,肖唐说得没好气。   钱誉莞尔:“早些回去,才好早些来。”   ※※※※※※※※※※※※※※※※※※※※   来迟啦,么么哒~   钱誉虽然走了,但是有亲妈呀,是不是~ 第93章 送君十里   知晓钱誉腰上有伤,车夫也行得不快。   尤其下佑山的路都是盘山路, 车夫更不敢行得太快, 反而平顺安稳,让人不觉波澜。   肖唐反而难得如此轻松过。   一面在车中陪着钱誉, 一面口中不忘感叹, 不愧是国公爷亲自吩咐安排下去的车夫, 这马车驾得实在是好,似是这一路上能避得坎都避过去了。   也不多折腾。   “少东家,你的腰真无事?”肖唐担心的只有这条。   钱誉双手抱着头,躺在马车内不知在想什么事情,听着肖唐的话, 便才默默得摇了摇头, 也没怎么多说话。   自佑山行宫下山的盘山路不短,稍许,肖唐已生出一番困意来。   早前的比试又太过激烈, 肖唐虽不似场中旁人喊得那般起劲,可眼见钱誉上场,他要比场中那些个看热闹的则是要提心吊胆多了。   眼下,便也似忽然松下来的弓弦一般, 上下眼皮子开始打起架来。   只是见钱誉还睁着眼,直直望着马车顶, 仍不知在想什么, 却一直未闭眼, 肖唐也不怎么敢入睡。   本是八月中旬, 天气闷热。   钱誉伤了腰,大夫交待不能受风,车窗上的帘栊便也是合上的,只留了最边上的一丝缝隙,马车内便稍稍有些闷。   不多时,肖唐终是没撑住,靠在马车一侧入寐。   再片刻,都有轻巧的呼噜声响起。   钱誉看了看肖唐,唇边微微扬了扬。   可稍一动弹,又觉腰上的疼痛感袭来。   说他的腰无大碍是假的。   但也不至于疼到入骨。   早前同外祖父在一处的时候也这般伤过,旁的法子没有,只能靠时日将养着。   他是没想到过,在临行前会闹出这么一桩子事情来。   许金祥最后如此激进,倒不像是得了国公爷授意……   公爷最后来探望他的时候也一句未提。   若不是国公爷的授意,那许金祥……   他是有些猜不透许金祥的心意。   许金祥同他早前并无旁的瓜葛,不应当只为了同他争个高低,便会不顾死活,若是为了白苏墨……   可早前苏墨落水,还是许金祥帮忙将人带出的紫薇园……   许金祥若想针对他,应当从那时便开始了。   又怎么会临到他都要离京了,才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应当还有旁的缘故……   思绪间,钱誉只听闻车窗外有接连的马蹄声传来。   其实这一路上都有马蹄声。   今日佑山行宫有骑射大会,往来佑山的人诸多。再加上上山下山其实都是同一条路,自然不会只有他们这一辆马车。   所以钱誉一直未曾阖眸,留意听着。   这段马蹄声过后,马车果真缓缓停下。   再听到马车外的说话声,钱誉微微拢了拢眉头。   “肖唐!”又唤了肖唐扶他起身。   肖唐方才睡了,正不知何故。   钱誉忽然唤他,他乍醒,又见马车停了,不知出了什么事,但钱誉让他扶起身坐下,肖唐只得照做。   待得肖唐正想开口问出了何事,只见马车上的帘栊忽然被撩起,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水蓝色的衣裙身影。   待得看清来人,肖唐微微怔了怔,使劲儿伸手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幻影,才半楞半喜唤了声:“白小姐!”   言罢,又转眸去看钱誉。   钱誉的表情似是并不意外。   难怪,先前忽然让他扶起来靠着一角坐着,原来是白小姐来了……   白苏墨自撩起帘栊,便一直盯着钱誉,也不说话。   钱誉便也看她,半晌,才奈何挤出一丝笑容:“苏墨……”   钱誉话音刚落,便听白苏墨朝肖唐道:“我有话同你家少东家说,你先出去。”   “哦……”肖唐怔了怔,既而又飞快起身:“哦哦哦哦……”   肖唐近乎是连滚带爬下了马车。   白苏墨这才上了马车,放下帘栊。   马车上本就闷热,钱誉头上的汗珠便尤为引人注目。   “苏墨……”他声音很轻。似是知晓白苏墨肯定不是一人来,也知晓马车外的车夫便是国公爷的耳目。   言行举止都中规中矩,并不想落人口实。   白苏墨却是一直看他。   良久,也未曾吭声。   马车外,恼人的“知了声”阵阵传来,马车内,除了他和白苏墨没有旁人,白苏墨又一直不出声,气氛实在有些尴尬。   钱誉想开口,可她的视线未曾他身上离开。   他也不曾移目……   片刻,他刚想开口,却又听白苏墨先道:“肖唐你进来。”   “哦……”肖唐支支吾吾撩起帘栊,上了马车。   期间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在马车外,也一直没听白小姐同少东家说什么话,怎么就唤他进来了?肖唐一头雾水,可还是望着白苏墨。   白苏墨从袖袋里掏出两个瓶子递给他:“方才太医说你们走太急,药童的药都未取完,你收好,记得给你家少东家按时擦。”   “哦……”肖唐赶紧接过。   可便是他接过了,这两人还是相互看着,也不说话……   肖唐只觉再待下去,气氛只怕会更尴尬些才是,于是不觉咽了口口水,吱声道:“我……我先出去了……”   “不必了。”白苏墨忽得起身,“我要回去了,你们一路顺风。”   “白小姐……”肖唐愣住。   “苏墨!”钱誉出声。   白苏墨脚下微微顿了顿,指尖微滞,还是伸手掀开帘栊,只是尚未迈出一步,身侧的左手被牢牢牵住。   熟悉的暖意似是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却又似是让人不觉微微红了眼。   还是肖唐机警。   赶紧趁这空隙,飞快溜下了马车。   白苏墨回眸看他。   钱誉强忍着腰间传来的剧痛,一把将她扯回。   豆大的汗珠凝在额头,他一手撑着马车,将她抵在马车一角,借着马车分散些许力道,腰上的吃力感才消去了几分。一手揽着她腰间,四目相视,谁也不移目,谁也不说话,而后阖眸,头一次这般,主动狠狠吻上她的唇角。   白苏墨忍不住吃痛……   早前惯来是她任性居多,而他总是多温柔。   而眼下,他似是将她箍在这狭小的角落,也未曾再顾忌旁的。   让人仿佛想起许久前某个夜晚,他同她在马车里拥吻,她唇间沾染了桃花的香气混合的酒气,他便是迷醉,也浅尝辄止。   他一惯分得清轻重。而此时,许是理智都用来强忍着腰间的疼痛,便由得心底的爱慕,如火如荼。   许久之后,他才松开双唇:“白大小姐,可消气了?”   由得腰间的疼痛,钱誉还是直不起身来,依旧是将她抵在身前,怕她看出旁的端倪,语气里便还带着几分暧昧。   白苏墨别过头去:“腰不疼了?”   他叹道:“疼。”   白苏墨转眸看他,正好对上他的双眼,心底早前对他不辞而别的恼意仿佛忽得一瞬,烟消云散,融化在他眸间的柔和暖意里。   “钱誉……”她咬唇:“你下次若再不辞而别,我一定不来追你……”   他眼底盈盈笑意:“好。”   白苏墨看他:“好,是指再不不辞而别,还是我不来撵你……”   他应道:“再不不辞而别。”   白苏墨叹道:“我不信。”   他郑重其事:“钱誉在此起誓,再不同白苏墨不辞而别。”   白苏墨又娥眉微蹙:“好端端,忽然起誓做什么?”   钱誉从善如流:“那方才的起誓不算数。”   白苏墨微楞:“这么快便不作数了?”   她娇嗔起来是有些磨人,钱誉忍不住笑:“苏墨,你说什么都算数。”   白苏墨微微怔住。   她看他。   他便也看她。其实不消言语,他也知晓她为何追来,亦知她先前的娇嗔,最终不过也都是舍不得。   他深吸气,再吻上她的嘴角。   这个吻便不似早前让人吃痛。   似是温暖,柔和,带着几分春雨润物般的润泽。   她亦伸手揽紧他的颈后。   绵绵,悱恻,似是心底再多的不舍,都消融在眼前的柔和蜜意里,便再无早前的试探,不安,蛊惑……   半晌,她松开双手,轻声呢喃道:“钱誉,早些回来。”   “嗯。”他亦不多声。   “我等你……”   “嗯。”   白苏墨掀起帘栊,“肖唐,照顾好你家少东家。”   肖唐赶紧一声。   于蓝会意上前,扶白苏墨下马车。   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自然会骑马。   于蓝搭手,她轻松跃身上马。   拎起缰绳,马匹在马车一侧来回走了走,正好见得马车内肖唐扶了钱誉坐下。   白苏墨看了看,又唤了声:“赵叔叔,路上行慢些。”   车夫是国公府的人,她认得。   便听车夫应了声:“知晓了,小姐,国公爷也交待过了。”   肖唐交待过了,赵叔叔也交待过了,似是……   也没有旁的能再交待的了。   白苏墨咬了咬唇,又朝车夫道:“赵叔叔,你们走吧,不耽误了。”   车夫应好。   车轮轱辘转动,白苏墨目送马车缓缓自眼前驶离,先前还下意识想骑马撵上,片刻,便又勒紧缰绳停住。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那她便只送出十里……   也算不得终是一别。   佑山行宫上下都是盘山路,很快,那辆马车便消失在弯道一头。   白苏墨没有离开。   于蓝便也骑马跟在身后,没有吱声。   许久之后,再下一个盘山弯道上,又见马车身影,已是行出很远以后。   白苏墨再忍不住眼底氤氲。   ……   马车内,肖唐又已扶钱誉躺下。   先前这么折腾,钱誉已无多少力气。   便是肖唐同他再说话,他也没怎么应声。   这绕山路又过了一个弯道,肖唐挑起帘栊,往回望了望,眼中便滞住:“少东家,白小姐……似是还没走……”   钱誉阖眸,只清浅应了声“嗯”。   却不敢让肖唐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再看一眼。   ※※※※※※※※※※※※※※※※※※※※   宝宝们,我回来啦,第二更会晚点哈,还没开始写,也可以明早来看。 第94章 金秋十月   八月一过, 九月很快便也跟着过完。   转眼,就到了金秋十月。   早前一场骑射大会,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钱誉的名字在京中都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就算知晓, 也顶多就是钱誉并未苍月国中之人, 而是燕韩国中的商人。   这京中的兴趣顿时便去了多半。   闹了半天, 竟全然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呵。   早前不少站钱誉的人都觉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还算钱誉的表现可圈可点, 最后救下许金祥又得了不少赞许, 否则怕是免不了身后要热招多少喷子。   也由得如此,不出一月,“钱誉”二字也随着骑射大会一道, 慢慢淡出京中视线了。   ……   八月一过,天气开始慢慢转凉。   今年京中还鲜有得迎了一番秋老虎。   等到九月中旬一去, 气候便又开始骤然转凉。   赫赫秋风一吹, 凉意便忽得席卷了整个京中。   十月中,京郊的枫叶便红了。   不少权贵家的子弟都约了去京郊看红枫叶, 白苏墨也收了不少邀约帖子,只是也不怎么有兴趣,正好从沈怀月那里得了些书册, 便窝在外阁间里, 抱着书册慢悠悠“啃”起来。   国公爷正好来了清然苑。   尹玉刚想去通传, 却见国公爷笑眯眯摆了摆手。   尹玉赶紧退到一边。   国公爷这是不想让人通传, 想瞧瞧去看看小姐在做什么呢!   尹玉笑了笑。   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可觉还半个没打出来,便又赶紧伸手捂住口鼻。   这才一个喷嚏闷在掌心里。   入了秋,府中上下都唤上了厚厚的秋衣。   这天凉,又未凉到屋中要燃碳暖,可就这冷不丁的一股寒意,清然苑中尹玉和胭脂,宝澶几人都有些着凉了。   白苏墨侧躺在外阁间的小榻上看书册,听到尹玉这一喷嚏,也未回头,便悠悠道:“大夫给你们开得药可有煎来喝?”   身后有脚步声,却未应声。   白苏墨回头。   却见是国公爷。   “爷爷?”白苏墨撑手起身。   国公爷眼中略有责备:“躺着看书对眼睛不好,怎么还是改不了这习惯?”   白苏墨笑眯眯上前:“爷爷,小榻上不算躺……”   “强词夺理。”国公爷掀起衣摆落座。   几个丫头里,要属宝澶和胭脂风寒最重,这两日都未当值。   尹玉稍好些,便在苑中做些跑腿和通传的活儿。   国公爷来,缈言奉茶。   白苏墨问:“爷爷今日不是入宫了吗?怎么这么早便回府了。”   国公爷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应道:“本也无旁事,只是陛下想起了,宣了入宫一趟,话了话家常,又问起了几句顾阅的事,便回来了。”   顾阅?白苏墨倒是诧异。   早前顾家闹出了这档子事,顾侍郎才终于同意将顾阅扔到军中。   陛下怎么会突然提起顾阅来?   见白苏墨诧异,本也不是什么需隐瞒的事,国公爷又道:“顾阅那小子还算争气,到军中才不到几月,也是时机巧合,立了些战功。陛下早前听我提起过几句顾阅,估摸着是在合计是否要重用,又听了些京中传闻,便多问上一声……”   白苏墨好奇:“爷爷怎么说?”   国公爷风轻云淡:“那小子年轻气盛,多在军中磨练几年也是好事。”   国公爷这话说得便极有意思。   年轻气盛,是同陛下说,确实早前有些传闻,也不说是否空穴来风,而多磨练几年,意思是人有潜力,多放军中看两年。   元帝自然会意。   白苏墨托腮笑笑:“淼儿前两日还在念叨,说不知今年年关能否看见他二哥……”   听爷爷方才的意思,怕是年关回不来了。   国公爷便道:“吃一堑,长一智,哪有这么容易翻过的坎?”   白苏墨但笑不语。   国公爷又道:“不说旁人了,今年怎么不见去看枫叶?”   白苏墨眼中微滞。   果真,爷爷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其实不说,她也知晓是流知。   这也是她同流知一直不如宝澶亲近的缘故。   白苏墨叹道:“年年都去,再好看便也就那幅模样,没多少意思。怀月上次来,送了我些书,我正看得有趣,屋中又暖和,眼下京中多少染风寒的人,我这倒也安稳。”   一字一句,说得头头是道。   国公爷看她:“近来同许雅走动也少了?”   白苏墨却是怔住。   片刻,白苏墨才道:“时间越久,越发觉性子不合适,越是处不到一处去,不像小时候了……”   白苏墨一语带过。   国公爷哪里看不出来:“媚媚,可是有什么心事未同爷爷说?”   她自幼同许雅和顾淼儿最好,又岂会无端生了间隙?   国公爷是担心她。   白苏墨摇头:“爷爷,真没有,我早前是同许雅起了些争执,时间一长,便心中都存了芥蒂,也并非全然不是好事,爷爷……”白苏墨撒娇,“我同许雅的事你就别管了,姑娘家处不到一处去也是常有的事,哪有爷爷跟着掺和的?”   国公爷徒然语塞。   白苏墨笑了笑,继续饮茶。   国公爷又道:“那夏秋末呢?”   白苏墨手中顿了顿,应对道:“爷爷,秋末是这一阵子太忙了,云墨坊的生意好得她有三头六臂都接不下来。我前两日还在云墨坊见过她呢,又新请了几位师傅,听说铺面子还要扩一扩……她的生意眼下是做得风生水起。”   国公爷瞥目:“你有少在背后帮她?”   白苏墨笑笑:“绵薄之力罢了,再说了,这云墨坊我不也还有股份在?”   国公爷没好气:“你就稀罕那点银子?”   这整个国公府的家当日后都是她的!   云墨坊九牛一毛都及不上。   白苏墨叹道:“爷爷,是秋末的一番心意。”   国公爷看了她一眼,遂才不吱声了。   白苏墨便转了话题:“听齐润说,爷爷明日要启程去谢爷爷那里?”   国公爷果真应道:“是啊,老谢非说上山又挖了些野菜,口味极好,非嚷着让人去一趟不可?”   白苏墨眼眸一转:“爷爷,干脆我同爷爷一道去看谢爷爷吧。”   “哟,”国公爷诧异看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白苏墨托腮笑笑:“爷爷不是老怕我在家中闷着吗?去京郊看枫叶,还不如同爷爷一道去谢爷爷那里呢,还能看看谢爷爷亲手种的菜园子。”   国公爷笑不打一处来:“这也是奇了,老谢的菜园子何时竟也能同京郊的枫叶比了?”   白苏墨笑道:“我就是想谢爷爷了。”   国公爷也笑:“想去便去吧,让流知简单收拾行李,你若去了,老谢一定高兴。”   白苏墨颔首。   国公爷起身,白苏墨也跟着起身。   爷爷要走,她正好去苑里送送。   爷孙两人也正好一处说说话。   “对了,老太太这两日怕是应当到远洲了,想着同宝澶说一声,若是远洲给你来家书了,让她给盘子说声,送到老谢那里去。”国公爷叮嘱。   白苏墨道好。   外祖母同苏晋元是八月下旬走的。   京中到远洲要个半月流程,眼下,怕是也应当到远洲了。   书信往来会快些,但路上也需时日,不一定这两日能有信来,是爷爷想得周全罢了。   正好行至清然苑门口,国公爷驻足:“媚媚,不送了,今日天凉,先回去吧。爷爷稍后去趟沐府,晚上不回府中用饭了,别等爷爷了。”   白苏墨应好。   等目送国公爷走远,白苏墨才微微拢了拢眉头,爷爷要去趟沐府?   因为敬亭哥哥的事?   白苏墨心中微叹,早前安平县主私下来京之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   后来连安平郡王都有些下不来台。   而当年沐敬亭从马背上摔下来,安平郡王是后脚便去了沐府退亲,京中都是有耳闻的。   而此番沐敬亭回京不久,瞧着模样是好起来了,安平县主便立即来了京中,听闻几次私下里要见沐敬亭,都碰了壁。   后来又借着太后寿辰和中秋宫宴,本想着在宫中同沐敬亭照面,可沐敬亭却都一一避开了。   实在不得已,安平县主这才公然去了沐府。   安平县主早前是同沐敬亭有婚约的,后来被安平郡王自己上门退的亲,两家虽说已不来往,可安平县主却忽然寻上门来,这说起来便有些不好听了。   而安平郡王早前应当也是不知情的。   后来安平郡王匆匆入京,也是九月末的事情。   早前因为退亲一事,沐大人心中委实憋了一肚子的窝火气,此回因为安平县主私自来京,又在京中逗留,安平郡王面上无光。   听闻沐大人同安平郡王后来是有照了面,但是又生了些摩擦。   很闹了些不愉快。   爷爷此番去沐府,又定了翌日出发去谢爷爷那里,多半怕是今日是受了沐大人或安平郡王的邀约不得不去。而应邀去了沐家,明日又即刻动身离京去谢爷爷那里,少则一避就是八.九日,便是不想多插手两家的事。   如今京中都在传,早前沐敬亭得意的时候,安平郡王是赶着定下这门亲事的。   后来沐敬亭失意,安平郡王立即就来退亲。   眼下沐敬亭的双腿似是复原了,这安平县主和安平郡王又相继进京来寻沐家了。   这安平郡王府一门便也是奇葩了。   白苏墨心中对安平县主倒未置可否。   只是忽然想起近来京中这一连串事情,安平郡王府颜面不可谓不扫地。   细思,竟有几分骇人。   白苏墨摇头,她再是揣度旁人,怎么能揣度敬亭哥哥?   许是,都是巧合?   ※※※※※※※※※※※※※※※※※※※※   二更来晚啦~   放心,过度章节不多,, 第95章 谢老爷子的神来一笔   宝澶染了风寒,当歇中。   白苏墨想寻人去月华苑那头打听爷爷那边的动静, 似是都没早前那般方便。白苏墨摸了摸怀中的樱桃, 唤了尹玉到屋中来。   尹玉还略有些不见好,便同白苏墨隔得稍远些。   “小姐。”尹玉远远福了福身。   白苏墨正好放下樱桃, 起身朝尹玉道:“对了, 尹玉, 你去月华苑问问齐润,看看爷爷回来没有?顺便问问爷爷这趟准备在谢爷爷那里呆几日?稍后好让流知收拾去的衣裳,我看这几日骤冷骤热,怕路上衣裳没带够,着凉。”   尹玉又福了福身, 应好。   这几日气温骤降, 京中不少人都染了风寒。   谢老大人又在源城。   源城在京城还要更北方,自京中前往,途中要走上一两日路程, 御寒的衣裳怕是不能少的。   在外始终不如家中方便,这些事情小姐交给流知姐姐是最放心的。   尹玉脚下不由快了几步。   等到月华苑,正好遇见国公爷回苑中。   尹玉在清然苑中最近提上来的二等丫鬟,在苑中早前便多做的是跑腿的活, 胆子也是最小的,眼下, 正好见到国公爷回府, 尹玉福了福身, 本想上前招呼, 却见国公爷一脸阴沉。   尹玉稍楞,不知该进该退。   还好机灵,见国公爷身后的齐润在朝她使眼色,让她躲开。   尹玉这才赶紧退后。   可方才始终入了国公爷的眼。   国公爷认得尹玉是清然苑的人,许是先前正在气头上,此时,还是驻足,转身看她:“什么事?”   尹玉吓了一跳,赶紧支吾着应声:“回……回国公爷,小姐让奴婢来月华苑看看国公爷回府了没,也顺道问国公爷一声,这趟去源城谢大人处大约呆几日?近来天寒,小姐怕御寒的衣裳带少了,不够……”   尹玉很少见国公爷如此模样,吓得大气都不敢怎么出。   听她说完,国公爷的脸色才稍加缓和了些,应道:“让苑中多带几日的衣裳,在源城多留几日。”   “……奴婢知晓了。”尹玉磕磕巴巴应声。   言罢,赶紧退到一侧。   国公爷这才带了齐润一道回月华苑。   等国公爷走远,尹玉长舒一口气。   国公爷平日里只是看起来威严罢了,她还未曾见得国公爷面色如此阴沉的时候,今日,也不知国公爷遇上了什么事情。   但国公爷生起气来的模样真是可怕……   尹玉不禁哆嗦。   又赶紧低了头,快步往清然苑回。   ……   等尹玉折回清然苑的时候,流知同缈言一道,在内屋收拾明日出行的衣裳,白苏墨在外阁间看书,案几前放了一杯清茶。   尹玉上前:“小姐,奴婢方才去月华苑了,正好遇到国公爷回来,国公爷说要在源城多呆几日,让苑中多带几身衣裳。”   白苏墨手中捏着书册,抬眸看她:“爷爷回来了?”   尹玉颔首:“奴婢去月华苑的时候,正好遇见国公爷回来,奴婢瞧着……”   尹玉有些不敢说。   白苏墨笑笑:“爷爷怎么了?”   尹玉道:“奴婢瞧着国公爷的面色似是……不是很好,齐润也给奴婢使眼色,让奴婢勿冲撞了国公爷,国公爷怕是正在气头上……”   白苏墨放下书册。   安平郡王府和沐府再如何,毕竟同朝为官,面上至少需过得去。今日还有爷爷在,应当都更顾忌着双方的颜面才是。   可若不是场面难堪,爷爷哪里会一脸阴沉回来?   只怕是,今日在沐府,连爷爷都动了气头。   白苏墨知晓尹玉这头应是也再问不出旁的了,便吩咐尹玉去帮流知搭把手,自己则捏了捏早前那本书册,在案几前略微有些出神。   爷爷动了气头,又说要在源城多呆几日……   那便是这几日不想呆在京中。   沐伯伯她一惯是认识的,沐伯伯素来敬重爷爷,也不是这般让爷爷为难的人,若今日真是沐伯伯将爷爷气成这幅模样,早前便不会轻易带敬亭哥哥离京了。   惹恼爷爷的人,应当是安平郡王……   白苏墨握了握手中的书册。   安平郡王此次入京,似是将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   这回应是连爷爷也得罪了。   早前安平郡王去沐府退亲,那时爷爷心底虽然有微辞,但终是多的一个字都未说,而这回,怕是直接在沐府就掉脸色了,而后一路才回的国公府,否则便不会让尹玉撞见一脸阴沉。   尹玉在府中的时间也不短了,连尹玉都说爷爷今日动了气,那便应当是气得不轻。   白苏墨拢了拢眉头,将手中书册扔到一旁案几上。   源城这一避开,往少了说,只怕都要十天半个月,她不知今日在沐府,安平郡王同爷爷究竟起了什么冲突?   爷爷要如此大动干戈……   但在爷爷心中,安平郡王府这梁子怕是结下了。   安平郡王怎会如此莽撞?   白苏墨的目光停留在早前那本书册上,微微滞了滞。   心中不由生起一个念头。   很快,又摇头散了去。   ……   再晚些,流知撩起帘栊,从内屋出来:“小姐,可以歇下了。”   缈言和尹玉也相继从内屋中抱了衣裳和随行要带的东西出来。   这便是都收拾妥当了。   天色本也不晚,白苏墨应了声:“还不怎么困,再等等吧。”   正好樱桃溜达到了跟前,在白苏墨的脚边蹭了蹭。   白苏墨弯眸将它抱起,逗弄着玩了玩。   流知遂上前:“小姐,这回可要带樱桃去?”   上次去梅家便是将樱桃带着的,一路上无聊时还打发了不少时间,可这回去源城的路程算不得远,谢爷爷的菜园子又都是些谢爷爷去山上挖的“宝贝”,樱桃平日里在苑中便就喜欢玩这些花花草草,若真是带了樱桃去,只怕要给谢爷爷的菜园子添乱才是。   白苏墨便笑:“不带了,宝澶和胭脂不是要留在苑中吗?让樱桃留下给她俩做个伴。”   这一趟去源城至少要走十天半月,宝澶呆在府中怕是要闲得发慌。樱桃这家伙又素来慵懒傲娇,除却平日里照顾它的胭脂,便最喜欢宝澶了。   樱桃留下也正好能同宝澶和胭脂一道做个伴。   流知便应下:“知晓了。”   白苏墨似是想起何事,又问:“对了,流知,早前有一本《黎山游记》,我记得一直是放外阁间的,似是许久没翻过了,可是收起来了?”   流知面色鲜有一僵。   白苏墨微怔。   流知面色很快平复:“可是小姐许久没看过的那本?”   白苏墨颔首。   流知笑道:“许是小姐许久未曾碰过,胭脂先暂收起来了,眼下胭脂染了风寒未好,等从源城回来,奴婢寻胭脂问问。”   白苏墨莞尔:“也好。”   恰逢缈言在屋外唤了声“流知姐姐”,流知正好出了外阁间。   白苏墨脸上的笑意才微敛。   她今日确实是忽然想起那本《黎山游记》来了,也一直记得早前是放在外阁间的书架上的。虽然有些年没翻过了,可流知素来心细稳妥,先前流知的模样分明是僵了僵……   而且,她问可是收起来了,流知连看都没去看一眼,便说许是胭脂暂收起来了,全然不似流知的性子。   流知应是知晓这本书不在原处了。   可一本而已,如此忌讳做什么?   白苏墨心中意外。   可也由得这许意外,白苏墨不由多想了想这本《黎山游记》,这本书却是有些年头了,还似是……   白苏墨手中也滞了滞,还似是敬亭哥哥早前送她的。   敬亭哥哥手上这本《黎山游记》其实并非是珍藏的孤本,只是本普通的拓本,但敬亭哥哥看书的时候,在上面留了些有趣的批注,她看着好玩,早前才从敬亭哥哥那里要来的。   事后,她也学着在上面添加了些批注,还在敬亭哥哥的批注下面也留了批注……   那都是年少时候的好玩之事,都已过去许久……   若非今日流知之事,她许是都想不起来还有其中这段。   原本她也只是记得谢爷爷喜欢《黎山游记》。   她也想起早前恰好有本,正好可以带在路上,去源城的路上还可随意翻翻看看,届时能同谢爷爷说上一二便也是好的。   可眼下,白苏墨心中便全是流知的事。   流知这么紧张一本书做什么?   不知为何,白苏墨心中总觉何处不安。   ……   等洗漱完,白苏墨便上了床榻,准备入寐。   明日还要同爷爷一道去源城,爷爷又是惯来喜欢早起,白苏墨便也不留夜灯夜读了,直接钻到了被子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灯火,将手上那串檀木香佛珠串举至眼前,看了又看。   早前钱誉那串檀木香佛珠一看便是男子之物,太过引人注目。   而这一串,一看就是姑娘家的东西。   姑娘家随身带佛珠串本也是时兴,她身边多了串檀香木佛珠也不奇怪。   夜里,檀香木也有助眠的作用。   她自从耳朵能听见之后,其实多少有些不习惯夜里的声音。   开始都是拿耳棉入耳塞着,才可以入睡。   后来慢慢习惯,虽不怎么用耳棉了,可也需辗转反侧些时候才能睡着。   檀香木能安神宁息。   她夜里握着这串檀香木佛珠入睡,便也不怎么需要辗转反侧了。   ……   又一宿无梦。   翌日醒来,缈言已打了水来给她洗漱。   此番去源城,宝澶和胭脂病了,流知正好带尹玉和缈言一道。   流知在苑中交待事情,尹玉在清点行礼。   缈言便伺候白苏墨洗漱。   等齐润来苑中唤了,白苏墨也将好用完早点。   盘子将马车驶到了苑中,又搭了凳子,流知扶白苏墨上了马车,盘子才驾着马车往国公府外去。   国公爷的马车已经候着了。   这一路去源城需一两日,白苏墨便下了马车,和国公爷共乘。   于蓝等十余个侍从随。   同行的还有一辆马车,装得都是出行的行李。   这一两日里,白苏墨陪着国公爷说说话,下下棋,要不猜猜字谜,要不各自看书,两日的路途很快便过去。   等到源城城门口,远远便见谢楠在城门口等候。   谢楠是谢老爷子的长孙,早前一直跟在谢老爷子身边教养,谢老爷子颐养天年后,谢楠在京中,抽空才去源城看望祖父。   眼下,便正巧是谢楠来迎候的。   见到国公府的马车,谢楠快步上前。   齐润撩起帘栊,朝国公爷道:“国公爷,谢家大公子来迎候了。”   国公爷放下手中书卷,正好见到谢楠拱手:“谢楠见过国公爷。”   国公爷倒是意外,不过是谢老爷子的长孙,已然亲厚,国公爷便笑:“上回来,老谢还在叨念着你何时来看他,眼下倒是如愿了。”   谢楠笑笑:“祖父让我来接国公爷一程。”   国公爷颔首。   谢楠又转向另一侧的白苏墨,笑道:“苏墨也来了?”   国公爷同谢老爷子是挚友,谢楠同白苏墨也熟络。   白苏墨笑笑:“谢楠哥哥,我给童童带了他喜欢的点心。”   谢楠其实年长白苏墨许多。   童童是谢楠的儿子,已经六岁了。   幼时起便养在谢老爷子身边,后来有了别的玄孙,便轮流在谢老爷子膝下承欢。   童童是谢老爷子玄孙中最大的一个。   白苏墨说完,谢楠便也忍不住笑了:“先前还在祖父跟前练字,磨蹭着,祖父同他说你今日要来,我出门前,他便将今日的字帖写完了……”   白苏墨也跟着笑起来。   谢楠又朝国公爷拱手:“国公爷,我们先入城吧。”   国公爷道好,谢楠便折回了先前的马车。   源城不大。   谢老爷子府上在源城临近南郊的地方,马车从城中穿过,不多一会儿便到了。   白苏墨早前没有来过源城,这还是头一回,便觉源城大有一番世外桃源模样,难怪爷爷不时就往谢爷爷这里来。   等到所谓的“谢府”门前,白苏墨才晓爷爷早前口中的菜园子是何意!   这“谢府”没有高门邸户,就是一处再简单不过的农家宅子,宅子前就是一大片菜园子。马车到的时候,谢老爷子就在菜园子外迎候。   马车缓缓停下。   车夫搭了凳子,谢楠上前扶国公爷下马车。   谢老爷子便迎了上来。   只是见到白苏墨也一道,喜出望外:“苏墨真来了,我还道老白同我开玩笑呢!”   白苏墨福了福身:“谢爷爷好。”   谢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来来来,都别在苑外站着,进来说话。”   谢老爷子同国公爷在前。   谢楠领了白苏墨一道。   流知几人便稍远跟在身后。   别看这“谢府”自门口看像个农家宅子,可内里的庭院格局儒雅有致,又自成风流,内里更是不容小觑。   “这便是别有洞天。”白苏墨朝谢楠道。   谢楠笑:“祖父他老人家便喜欢琢磨这些,尤其是前苑和后苑的菜园子,费尽了心思。”   白苏墨也笑:“千金难买心头好,老人家喜欢便好。”   谢楠看她:“耳朵能听见了?”   他早前也是听说。   白苏墨颔首。   谢楠便叹道:“苦尽甘来。”   白苏墨笑:“借谢楠哥哥吉言。”   谢楠便也笑。   谢老爷子已拉着国公爷去看菜园子去了,白苏墨同谢楠走在稍后,白苏墨正好问:“早前听爷爷说,谢楠哥哥这些年少有时日在苍月,可是前不久才回京?”   她在京中都少有见他。   谢楠叹了叹气,应道:“是啊,早前入了鸿胪寺,便多有时日在外,亏了有祖父在,童童放在祖父这里养着,我也放心。眼下,不也是正好要离京一趟,往来怕是要上几个月,便抽空来看看祖父和童童。”   白苏墨微顿:“这回要去何处?”   她记得听爷爷说起,谢楠是刚才回京不久。   谢楠道:“燕韩诏文帝已亲政,各国都在派使节前往示好,苍月自然也要,陛下有意让我去趟燕韩,应当就是十一月初动身。京中还有旁的事情,眼下正好得了空,便想着先来源城一趟看看祖父和童童。”   燕韩?   白苏墨倒是意外,能从谢楠处听到这些。   白苏墨心有旁骛,便迟疑:“不是说……燕韩京中还有些乱吗?怎么就能遣使臣前往了?”   谢楠道:“燕韩国公局势已定,不过是些外戚余孽罢了,此事去,倒显得郑重,若是再晚,便少了几分诚意了。不过邦交之事,惯来如此,只是不能说破而已。”   白苏墨跟着笑笑:“会在燕韩呆多久?”   谢楠道:“十一月初去,等到燕韩也要将近年关了,最快,只怕也要在燕韩京中过了年关再走。”   白苏墨算了算:“那再回国中便是三月的事了?”   白苏墨叹道:“童童怕是会想你。”   言及此处,谢楠忽然摇头笑起来。   白苏墨转眸,询问般看他。   谢楠就笑:“苏墨,其实不瞒你说,祖父这几日同我说,想带上童童一道,同我去趟燕韩京中。若是不出旁的意外,此番出使燕韩京中,许是会带祖父和童童一道。”   “你是说,谢爷爷想和童童一道,跟你去燕韩?”白苏墨诧异。   谢楠颔首:“祖父有早前旧友在燕韩京中,多年来一直通书信,却未再谋面过。祖父年事也高,这些年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此番若是能一同去燕韩,倒也了了一桩夙愿。有我在身侧照看,总也要放心些,再加上,这出行的使节队伍途径各国也都安全,想来,确实也没有比这一程更合适的了。既然祖父想去,童童一道也好。阅万卷书,行万里路,童童虽小,长长见识对他日后也大有裨益。”   谢楠能如此说,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了。   白苏墨笑了笑,不置可否。   却道:“谢爷爷一定很高兴。”   谢楠也笑:“可不是?十一月初的事,眼下便已开始准备了,其实这一路也好,可以多些时间陪祖父。”   白苏墨莞尔。   十一月初,从苍月到燕韩……   白苏墨心底莫名蛊惑。   “苏墨苏墨!”清脆如孩童的声音。   白苏墨的思绪被打断,映入眼帘的果真是个六七岁大的总角孩童。   白苏墨笑笑:“童童。”   谢楠有些恼火:“童童,爹爹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可以唤姑姑,也可以唤小姨,但不可以直接唤苏墨,这样不尊重。”   童童哪里肯搭理,背着手上前,一看便是耳濡目染的谢爷爷的动作,让人忍俊。   童童却是问道:“苏墨,他们都说你能听见了?”   原来是关心她。   白苏墨点头:“是啊,我能听到童童的声音了。”   ※※※※※※※※※※※※※※※※※※※※   钱誉的春天要来了,,, 第96章 谢老爷子的提议   “苏墨,我的声音可好听?”童童追问。   “好听。”白苏墨半蹲下身子, 似是想了想, 再认真同他道:“童童的声音像风铃一样,清脆, 悦耳, 很好听。”   童童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便过世了。   白苏墨便一直待童童特别。   在白苏墨看来, 童童和她很像。   他们都自幼失了母亲,自小在祖父身边养大。   白苏墨从小便听不见声音,童童出生的时候受了不少波折,吃了许多药,到眼下若是跑得急还会重口喘气。   这便也是童童同她亲近的原因。   因为亲近, 便一直唤的她“苏墨”。   白苏墨也未觉何处不妥。   看到童童, 白苏墨似是看到小时候的自己,而不同的是,童童还有他爹爹。   白苏墨言罢, 童童如松了一口气般,上前拥她:“苏墨苏墨,你是真能听见了!我真替你高兴!”   童言无忌,却至少诚挚。   白苏墨莞尔:“运气好罢了。”   童童叹道:“难怪祖父和爹爹常说, 吉人自有天相,苏墨, 你果真得上天眷顾。”   白苏墨便摊开掌心, 假装往掌心里吹了口气, 继而握住, 牢牢放在他手中:“分一半与你可好?”   童童便欢喜接过。   一双眼睛里闪着晶莹光泽,似是真的从她手中接过了好运一般。   谢楠站在身后笑笑。   白苏墨又笑盈盈问道:“如今得了我一半的好运,准备用来做什么?”   童童也想了想,认真道:“希望爹爹和祖父都长命百岁,一直陪在童童身边。”   谢楠微微怔了怔。   白苏墨亦笑:“下次再得了好运,也分一半给你。”   童童咯咯笑开。   谢楠也忍俊,便再不纠结童童一直唤她苏墨是否合规矩,便朝童童道:“先前可是说,要带苏墨去菜园子里看看你种的菜?”   谢楠说完,童童果真来了兴致:“苏墨苏墨,祖父挖来的野菜,我也种了些,还给你种了些,你随我去看看。”   言罢,拉着白苏墨就要往菜园子里去。   白苏墨些许错愕,不由看向谢楠。   谢楠笑笑:“是童童种的,还说特意给苏墨种了些,好让苏墨拿回京中去。”   白苏墨也笑起来,遂而起身,由童童牵着往菜园子去。   许是欢喜,童童脚下步子有些快,快中还带着小跑,没出几步,便开始咳嗽起来。   谢楠紧张上前。   童童时常会忽然喘重气,谢楠都是随身携带药瓶,当即拧开,给放在鼻尖给童童嗅了嗅,童童才似缓过气来。   谢楠紧张的脸色也微微舒了舒。   白苏墨亦轻抚童童后背。   谢楠轻声问道:“好些了?”   童童连忙点头:“爹爹,我没事了。”   谢楠脸色也缓和过来:“不急,慢慢去。”   言罢,看向白苏墨。   白苏墨会意起身,复又牵起童童的手。   童童便慢慢牵了白苏墨往后院的菜园子去。   谢楠缓缓驻足,看了看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往菜园子去的背影,不觉捏了捏手中的药瓶,许久之后,才低眉看了看手中的药瓶,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   ……   “祖父,我带苏墨来看我种的菜。”   临到后院菜园子,童童远远便朝园中的谢老爷子招呼。   谢老爷子正同国公爷一道说话,听到童童的声音,都相继转过身来。   “谢爷爷,爷爷。”白苏墨也出声。   谢老爷子先朝国公爷道:“你不知道,他早前种菜的时候就一面种一面说,这要给苏墨种一些,那要给苏墨种一些,让国公爷带回京中去给苏墨吃,你看看,我这半苑子呀,都是给你们家媚媚的菜。”   国公爷也笑笑。   童童伸手挠了挠头。   恰好,谢楠也上前。   白苏墨笑道:“那我有口福了。”   国公爷笑着摇头。   谢老爷子也欢喜,便朝童童道:“那你好好同苏墨说说,你都种了些什么菜,才挑几样喜欢的,让你爹爹帮忙摘了,今晚我们就吃。”   童童笑眯眯道好。   谢老爷子便同国公爷一道回屋,斟茶说话。   这座宅子清净,没有太多伺候下人。   斟茶的都是早前在府中伺候的老人,国公爷都认得。   “谢楠何时回来的?”国公爷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此回可会多留一段时日?还是何时会走?”   老谢心中一直最惦记谢楠这个长孙,国公爷岂会不知,谢楠在鸿胪寺任鸿胪寺丞,官衔不大,活儿却不轻松。   尤其是时常往来几国之间,同谢老爷子聚少离多。   国公爷早前其实想帮衬,谢老爷子却婉拒。   鸿胪寺的活计谢楠心中喜欢,便由着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替谢楠照顾好童童就是。   谢老爷子如此说,国公爷便也作罢。   谢楠早前应是离京许久了,国公爷似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未见他了,这便才问起。   国公爷一问,谢老爷子这才忽然想起一事来,便笑道:“正好有一事同你说。”   国公爷放下茶盏看他。   谢老爷子道:“隔不久,谢楠便要离京,去一趟燕韩。”   燕韩?国公爷只是愣了愣,却仿佛并不意外。   听闻燕韩京中虽然动乱,但诏文帝借机扫除了外戚,亲政,各国借机走动是应当的。谢楠是鸿胪寺丞,也是鸿胪寺的老人了,陛下将此事交予谢楠也放心。   更况且,谢楠做鸿胪寺丞也有些时日了。   沈毕是陛下的心腹,在鸿胪寺少卿的位置上不会留太久,谢楠此趟去燕韩若是顺利,回来便应当要从沈毕手中接下鸿胪寺少卿之职。   诏文帝亲政,必定同周遭诸国示好。   陛下识人善用,此番机会让谢楠去燕韩,便是提携之意。   鸿胪寺卿的位置应当过不了多久也是谢楠囊中之物。   谢楠毕竟是国公爷自小看着长大的,也同国公爷亲近,国公爷心中也高兴。   只是国公爷心中如此想,却听谢老爷子道:“老白,我准备带童童和谢楠一道,去一趟燕韩。”   国公爷诧异。   虽未开口,一双眼睛却询问般看向谢老爷子。   谢老爷子便叹道:“一来,我刚好有一老友在燕韩,几十年未见了,一直都是书信往来,前一阵说他身子骨不是很爽利,也不知这辈子还能照面不?凭添了几番感叹。你看我这年事也高了,再不走,多几年便更是走不动了,还不如趁现在,去看看我这老兄弟一眼。二来,童童也大了,出身时受了些折腾,一直也未出过远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也想带他出去看看,勿终日困在笼中。这三来,正好谢楠也一道,路上好有个照应。若是出行,这一路上有禁军随行,又持了通关文牒,也比别处安稳,我如何想都是难得的好机会了。再说了,我知晓童童想念他爹爹,也好趁这机会,让谢楠和童童多在一处,我这心中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谢老爷子如此说,国公爷便心中明了了。   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的孙子和玄孙子。   国公爷便笑:“瞧瞧你,到老了,这心中也不安分。”   谢老爷子知晓他也是赞同的,便也跟着笑起来:“早前钱誉那孩子不是家中也在燕韩京中吗?可要我借机探探家世,看看这家中之人是否好相与?”   谢老爷子言罢,国公爷眼中微滞。   片刻,一幅“无事找事”的模样,嘴角皮笑肉不笑得抽了抽。   谢老爷子继续道:“我可瞧着你们家苏墨丫头的眼光不错,这钱誉论相貌,论才气,便是论马背上的功夫,也不输这京中几人。可媚媚日后若是真要嫁到钱家去,这钱家家中都是些什么人,是否好相与,有没有有些个背地里的龌.龊,这些你不亲自把把关,让几个暗卫暗地里去查查便能安心?”   国公爷不置可否,只睨了他一眼。   谢老爷子知晓说到了他心坎上,遂又继续:“我给你出个主意。”   国公爷斜眸看他。   谢老爷子笑笑,轻声道:“谢楠虽然是鸿胪寺的人,但只是官居鸿胪寺丞,做不了出行的主使,只能做副使,陛下必定还会再遣朝中重臣做主使,才能显得对燕韩重视。我说老白,不如……你去做这出访主使,我们老哥俩还能一道游游山,赏赏水,再一道将这钱家的底细给探得清楚明白了,也为媚媚好不是?”   谢老爷子言罢,伸手怼了怼他跟前茶杯。   国公爷脸色晦暗不明。   既未应好,也未应不好。   谢老爷子看他不做声,却眼珠子在那里一个劲儿悄悄转,便笑:“老白,你别着急下结论,十一月初才走,你还在我这里呆上半个月呢,慢慢考虑。”   仿佛被他看穿心思,国公爷很是恼意。   谢老爷子笑不可抑。   半晌,先前奉茶的丫鬟来道,野菜都摘好了,大公子让来问声,可要眼下便一道炒了?   这日头也快接近晌午了,谢老爷子吩咐道,让厨房一道将晚饭做了。   丫鬟应好。   等丫鬟离开,国公爷才转了话题,问道:“谢楠的婚事如何了?”   谢楠的夫人生童童的时候过世,也五六年了,谢楠一直未再续玄,如今童童也大了,国公爷正好问起。   谢老爷子叹道:“他同阿惠感情好,阿惠生童童时过世了,他便未想过再娶。我知晓这些年他过得不易,但他亦有自己主张。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去吧。”   国公爷端起茶盏,便没有再出声。   ※※※※※※※※※※※※※※※※※※※※   听说国公爷已经动心了~ 第97章 爷爷同孙女   稍后的晌午饭吃得极其轻松。   游嫂是早前谢府的老人,游嫂做的菜, 最合谢老爷子口味。   谢楠和童童也都是吃游嫂做的饭菜长大的。   游嫂做的菜, 国公爷也觉入味。   白苏墨虽是第一次尝,却也七七八八了解为何爷爷每到谢爷爷这里来, 都要大包小包搬走人家许多野菜, 但她在府中吃起来却觉普通。   原来这厨子不同, 做出来的味道也全然不同。   这里的野菜简直被游嫂做成了珍馐佳肴。   白苏墨大饱口福。   这一晌午,白苏墨委实吃了不少。   国公爷盯着她,见她是准备乘第二碗的,最终还是忍住了。   国公爷瞄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谢老爷子却笑:“看到没, 爷孙俩就输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再是喜欢也不会多食。”   国公爷低眉笑笑。   白苏墨也笑:“谢爷爷的菜种得好,游嫂的菜也烧得好,这才是在谢爷爷这里吃的第一顿饭呢, 若是便多食,那日日如此,等这十天半月一过,回京的时候还不知得胖上几圈呢?许是连樱桃都不认识我了。”   童童睁圆了眼睛, 问道:“樱桃是谁?”   白苏墨应道:“樱桃是我养的猫,眼睛似是一双绿宝石一般, 又懒又胖。”   童童瘪嘴:“哪有人会叫自己的猫做樱桃的?猫又不爱吃樱桃……”   白苏墨便笑:“因为它刚到我苑里, 宝澶让我给它取名字, 我正在吃樱桃, 便唤它做樱桃了。”身后伺候的流知也忍俊,继而忍不住点头。   是这般的,宝澶抱着樱桃,问取什么名字好,小姐便想也没想就脱口“樱桃”两个字,樱桃的名字便是这般定下来的。   谢楠和谢老爷子也笑。   童童却道:“那幸好你没吃红烧肉或梅菜扣肉,要不它便要被称作“红烧肉”或“梅菜扣肉”了。”   孩子的思维自是与成人不同,白苏墨直接愣在一处。   国公爷难得笑开了怀。   谢楠则是朝童童道:“这么说,还是樱桃这个名字不错是不是?”   童童飞快点头。   白苏墨赶紧低头喝汤,这桌上的梅菜扣肉都不怎么敢吃了,总觉得像在吃樱桃似的。   谢老爷子便朝国公爷悄声道:“你就赶紧抱玄孙子吧,养在身边,等会说话了,日日都是这样的。”   国公爷鲜有得没有睨上谢老爷子几眼。   看着老谢同童童一道相处,国公爷要说不心动,不羡慕,这才是假的。   他也恨不得有个小不点儿,终日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唤着太爷爷,他就教他念书,写字,骑射,兵法……所有他会的,都通通教给他,便是他想摘月亮,他也能搭了梯子去……   他想起苏墨小时候被梅老太太抱走,等他接回京中时,已经五六岁,还有些怕他,如何都有些疏远,后来才慢慢亲厚起来……   若是他的曾外孙,他一定要让他/她自幼便同自己亲厚。   这顿饭,没人知晓国公爷心思。   国公爷心中也似前所未有的蛊惑。   ……   总归,这顿饭吃得极其轻松惬意。   午饭后,谢楠带了童童去午睡。   童童一惯有午睡习惯,谢楠难得在,童童腻着谢楠,谢楠便也多寻些时候陪童童。   国公爷午间小寐的习惯,几十年一直都不曾变过。   午饭后,就只有白苏墨陪着谢老爷子一道散步,消食。   自白苏墨回京起,谢爷爷便是府中常客。   白苏墨自幼便也同谢老爷子亲近。   那时候起,若是谢老爷子在国公府中用饭,国公爷去午睡了,就是白苏墨同谢老爷子一道在府中散步消食,谢老爷子的习惯也是一直没变过。   由得亲近,中秋宫宴的时候,白苏墨才会特意寻了谢老爷子说起钱誉的事。   也由得亲近,谢老爷子才会时时处处都照看着钱誉,也在国公爷耳边吹风。   亦如当下,白苏墨同他一道,在府中散步消食,谢老爷子才笑容可掬道:“媚媚,骑射大会上谢爷爷都看过了,钱誉是个好孩子,光是冲他最后救许金祥那混子的一出,便知他人品好。谢爷爷是看出来了,这钱誉不仅人品好,还心思沉稳,精通骑射,却行事低调,有谋有略,你爷爷心中怕是喜欢得不得了……”   谢老爷子忍俊不禁。   白苏墨是没想到谢爷爷会忽然提起钱誉。   早前中秋宫宴时,谢爷爷说是受了爷爷的邀请来京看骑射大会的,她便猜出了爷爷的用意,怕是借着让谢爷爷看骑射大会的幌子来看钱誉的,她才求了谢爷爷帮忙。   其实当时想得便也简单,有谢爷爷帮忙着,勿让爷爷为难钱誉,再有便是,探探爷爷对钱誉的意思……   只是都没想到钱誉后来在骑射大会上的表现反倒抢眼,再加上最后扑救的一幕,其实不少人心中都对钱誉生了好感。   可这番话从谢爷爷口中直接说出来,又说的是钱誉,白苏墨脸上还是浮了一抹绯红:“谢爷爷……”   谢老爷子便笑:“放心吧,你爷爷同我几十年交情了,你甭管他骑射大会后还绷着一张脸,一个“好”字都不肯多说,其实他这心里呀,肯定是苏爽得很。他就盼着找一个文武双全的世家子弟,最后还是在军中的,来做他的孙女婿,这钱誉哪样不如他的意?可等钱誉哪一条都入他的眼了,他又周身都不自在了,怕孙女被人给拐带走了……所以啊,我说你爷爷才是口是心非,装模作样那个。”   谢老爷子言罢,捋了捋胡子,笑意都写在脸上。   白苏墨略有诧异:“可钱家世代经商,钱誉应当也不曾去过军中才是……”   谢老爷子便笑:“丫头,钱家是世代经商不假。可钱誉的母亲姓靳,靳这个姓,在长风并不多见,大都是长风靳家的子弟。长风靳家鼎盛的时候,在长风国中的地位,同今日的国公府在苍月国中并无多少差别。你爷爷在苍月军中是何威望,这靳家老爷子在长风军中便是何威望!你爷爷心中要想的出生自世家,不是京中这些个世家,就是武将世家。若是这都不叫出身武将世家,便也寻不出几个比钱誉的出身更让国公爷满意的了。”   长风靳家白苏墨是有些印象,苏晋元早前似是同她提起过,可长风靳家她同苏晋元都不知一二,爷爷也更未同他提起过,反倒是今日从谢爷爷口中才听说了其中的缘由。   白苏墨思及此处,谢老爷子又道:“再说了,徐金祥虽是许相的儿子,却是范将军的徒弟,早前也曾跟随范将军在军中待过些时候,最后那一场比试,论沉稳,论谋略,钱誉哪样输他?钱誉是靳老爷子的外孙,靳老爷子又常年在军中,钱誉的骑射定是靳老爷子亲授的。”   白苏墨微怔。   谢老爷子又道:“早年巴尔入侵长风,长风告急,曾向苍月火速求援过,当时便是你爷爷领兵前往的。国公爷在战场上同靳老爷子并肩作战过,钱誉在骑射大会上的功底,他一眼便认出来师从何处!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就是一身傲气,却尤其对这靳老爷子很是赞许,只是长风和苍月后来关系日渐疏远,也时刻提防对方,否则你爷爷同靳老爷子倒是可以把酒言欢。这便是心心相惜。所以啊,钱誉自己固然争气,处处都入了国公爷的眼,却不知道他手中握了一张王牌,便是他外祖父,若是靳老爷子亲自来提亲,你爷爷能眼睛都不眨一下便答应了。更何况,他自己又喜欢钱誉得很!这国中的世家子弟,大凡能叫上名字的,你爷爷在心中都不知翻来覆去过了多少遍了,钱誉是少有让他这般喜欢的。”   谢老爷子便宽慰:“媚媚,谢爷爷今日将这其中的实底儿给你交代了,你呀,就安安心心把这心塞回去,等你爷爷亲自去一趟燕韩,亲眼见过这钱家家中的人了,只要这钱家不是拎不清的,将你爷爷惹恼了,你同钱誉的事儿便也就板上钉钉了。”   白苏墨却是惊讶:“爷爷要去燕韩?”她怎么一丝消息都没听说?   白苏墨问:“什么时候的事?”   谢老爷子便笑:“谢楠方才可有同你说起,十一月初,我与童童会同他一道去燕韩?”   白苏墨点了点头,须臾,反应过来:“谢爷爷,你是说爷爷他也会一道去……”   谢老爷子伸手做了一个“嘘”的姿势,“眼下还没吱声,可凭谢爷爷对你爷爷的认识,过不了四五日他便要先回京中去操办此事了,媚媚,你且等着看……”   白苏墨心中说不好是忐忑,还是隐隐的激动更多一些。   可答应了谢爷爷,早前谢爷爷说起的这些事情不在爷爷面前提起,便要作数。   白苏墨这几日还是装得有板有眼。   只是国公爷在一处的时候,嘴角会时常忍不住笑意。   国公爷也会瞥她,她这两日在老谢这里似是心情极好。   问她,她就一口一个,见了谢爷爷的菜园子便觉心情好,日后在清然苑内也要辟个菜园子出来,给爷爷种菜吃。   呵,国公爷笑。   白苏墨便上前拥他,爷爷是世上最好的爷爷。   国公爷轻咳,心底却繁花似锦。   ……   在源城呆了五日。   第六日上头,国公爷便果真嚷着要启程回京了。   ※※※※※※※※※※※※※※※※※※※※   过渡章节想写温馨点   么么哒,照这个速度,马上就可以去燕韩啦,哈哈哈 第98章 非奸即盗   “你是说, 国公爷要去趟燕韩?”顾淼儿瞪圆了眼。   两人许久都未像今日这般卧谈了。   今日顾淼儿宿在国公府。   熄了灯, 屋中只留了两盏亮着微光的夜灯,两人便随意坐在白苏墨的床榻上说话。   白苏墨颔首。   顾淼儿深吸一口气:“国公爷真要去燕韩京中看钱誉呀?”   白苏墨连忙抬手, 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爷爷主动去陛下跟前提, 陛下除了诧异,自然是允了。明面上爷爷是出师燕韩做使臣的,钱誉之事自然不能大声提及。   顾淼儿会意,赶紧捂嘴。   只一双美眸, 笑盈盈看她:“苏墨,那你会同国公爷一道去燕韩京中吗?”   白苏墨微微愣了愣。   继而摇头:“爷爷没说, 应当不会。”   言罢, 叹了一口气,仰首躺下, 望着床顶雕刻的纹路隐隐有些出神。   若是她能同爷爷一道去燕韩多好?   她有多想钱誉, 却不能同旁人道起。   在爷爷面前还需装模作样,怕爷爷对钱誉起了芥蒂。   钱誉八月中旬离京,腰上有伤,路上行不快,燕韩京中出了早前的动乱,国中一定盘查森严, 眼下已是十月中旬, 前两日才有消息传来, 钱誉到了燕韩, 却还未到京中, 路上怕是还要些时日。   不过有赵叔叔和肖唐在,应当周全。   白苏墨思绪飘得有些远。   耳旁,又听顾淼儿诧异道:“可先前说国公爷是十一月初走,那年关前肯定回不来苍月,你若不跟着国公爷一道去,难不成要自己留在京中过年关?”   虽说顾淼儿家也在京中,苏墨若是能同她一道过年,她欢喜都来不及。可国公爷这么疼白苏墨,又怎么会留白苏墨一人在京中?   怎么想都不对。   白苏墨应道:“自京中去到燕韩会路过远洲,外祖母在远洲,爷爷是想十一月初的时候,我同他一道离京。等途经远洲的时候,将我留在苏府,在外祖母那里一道过年。”   也是,顾淼儿颔首。   她怎么忘了梅老太太还在远洲的?   国公爷若是年关赶不回来,将苏墨托付在梅老太太那里倒是极合适的。苏府人丁兴旺,家中兄弟姊妹也多,届时还能多热闹些。   梅老太太又疼苏墨,在苏府,梅老太太跟前,倒是能过个热闹年。   只是……   顾淼儿也在她身侧躺下,叹道:“苏墨,那你想不想去燕韩?”   这一句便正好说中白苏墨的心思。   她自然是想同爷爷一道去燕韩的。   可爷爷心中未必愿意。   谢爷爷和童童都能随谢楠一道,早前的时候,沈怀月也是如此跟着沈大人去的周遭几国。若是爷爷肯松口,她自然也能一道去。   只是爷爷的心思,怕是不想让她同去。   其实此番若不是恰好有谢爷爷同行,爷爷应当也不会生了去燕韩的心思。可谢爷爷和童童是与谢楠聚少离多,去有去的道理。沈怀月也是自幼便跟着沈大人东奔西走,旁人也不会言何。   可她……   好容易爷爷心中对钱誉生了好感,也愿意去燕韩见钱誉,已是莫大的不易,若是她此时再提想去燕韩的事,会不会反倒得不偿失?   白苏墨眨了眨眼,心中叹道,若是爷爷真这般好说服,谢爷爷便一早就同爷爷提及此事了,连谢爷爷都没提,足见不妥。   白苏墨便侧身转向顾淼儿,轻声叹道:“我也想去,钱誉走的时候,腰上还有伤。伤筋动骨一百日,眼下怕是都没好,这一路又哪里少得了折腾,也不知他眼下如何了?“   顾淼儿却是真性情,单手便撑了起身,认真道:“那若是如实同国公爷说,你想同国公爷一道去燕韩呢?”   白苏墨也起身:“好难得爷爷能松口,我是怕弄巧成拙……”   白苏墨所言在理,顾淼儿又不是不知晓国公爷的性子,若是白苏墨主动提及要去,兴许国公爷对钱誉的印象便会大打折扣。   见白苏墨意兴阑珊,顾淼儿宽慰:“不怕不怕,那就等国公爷回来,兴许,还能连带着将钱誉一道捎回来……”   言罢笑笑,白苏墨也笑了笑。   爷爷回京最快也是三月初的事了。   再见钱誉,也应当是开春的时候了。   白苏墨随手紧了紧手上的佛珠串,心底又不觉有些空,钱誉不在,爷爷也不在,她似是许久未曾这般怅然过。   恰好,顾淼儿转了话题,她目光才随着移过。   “对了,同你说件有意思的事。”顾淼儿人都坐直了。   白苏墨好奇。   难得从顾淼儿如此郑重。   白苏墨也坐直了身子。   许是涉及旁人,顾淼儿悄声道:“前一阵,家中本在张罗做冬衣的事。早前夏秋末给家中做的衣裳,我娘很是喜欢,说她的衣裳做工好,心思也灵巧,边角的缝合也细腻,全然不像旁的成衣坊那般,做大了便兼顾不了细枝末节处,容易糊弄过去。夏秋末送来的衣裳处处都处理得细腻,娘亲很是赞许,便想着家中的冬衣都交由云墨坊去做。后来夏秋末来了府中量尺寸,也带了布料的样品来,娘亲将颜色都选好了。可近来爹爹在朝中顺风顺水,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府中,府中正是要低调的时候,爹爹回来见了那些样品布料的颜色,就让娘亲务必将府中冬衣的布料给换了。娘亲身边去了云墨坊走一趟,回来的时候同桓雨说起,似是在云墨坊见到许金祥了,瞧着模样,应当是云墨坊的常客,听云墨坊的伙计说,是他们东家的朋友,时常往云墨坊来……”   秋末……   白苏墨微怔。   她似是想起来些许,早前秋末来苑中时说起无意中同许金祥结下了梁子,还将许金祥给打了,许金祥弄得很是狼狈,后来便变着方子得折腾秋末。   秋末当初被他折腾得有些丧气,还来苑中同她说起过此事。   许金祥在京中是出了名的纨绔加锱铢必较,只是少有见他的蛮横针对一个姑娘家罢。她担心秋末应付不了许金祥,便同秋末说,若是许金祥再是为难,便让秋末务必同她说起,她来周全。   恰逢当时她才同爷爷说起喜欢钱誉,钱誉就回京了,爷爷更忽然邀了钱誉来府中饮酒,她的心思都在钱誉身上,怕钱誉在爷爷那里吃亏,许金祥同秋末的事,她便没怎么往心里去,再加上之后秋末似是生意上的事越加忙碌,连她这里都少有来,她虽去过云墨坊几次,但秋末都忙着招呼客人,一来二去,似是走动也没早前勤了。   她不知晓这其中是否有钱誉的缘故……   这层关系就似一层窗户纸,谁都怕去其中捅破。   自然而然便疏远。   久而久之,她也不大往云墨坊去了,秋末每回笑着招呼她的时候,眼中都藏了早前没有的隔阂。   后来府中的衣裳,也大都是旁人来给她量的尺寸。   爷爷先前问起,她也未说其中缘由。   爷爷何其洞察人心,知晓她同秋末有些疏远了。   可她并未同顾淼儿说起。   今日忽然从顾淼儿口中听到秋末的事,白苏墨心中好似五味杂陈,不由想起初识秋末的时候。   还是早前的炎炎夏日,她有些中暑在树荫下乘凉,当时跟在身边的只有流知和尹玉。她实在难受,脚下又无力,尹玉便去寻大夫来看,身边只有流知陪着她。可她当时难受至极,眩晕还伴着几分隐隐喘不上气来,流知一人扶不动她,便正好遇上去送衣裳的秋末。秋末并不认识她,二话不说便背了她往药铺跑。   她便是如此认识的秋末。   秋末是个热心肠,也是个乐天派。   秋末的家境贫寒,身上却永远有股子打不倒的韧性。   有时市井,有时仗义,有时还会忍不住朝不喜欢的人使坏,但全然是个真性子的姑娘。   同她周遭认识的贵女全然不同。   她们出身天差地别,但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她听不见,其实也不对秦先生能医好她抱多大希望,但秋末却回回笃定,苏墨,你一定能听到的。   再难的时候,秋末都未想过放弃,更未开口同她要过半句。   许是她说了,旁人也不信。   她也知晓秋末自尊心重,最介意的便是旁人含沙射影,说些诸如攀附权贵之词,她便也处处佯装没有留意,却不留痕迹四处替她张罗。   其实她亦知晓秋末心底澄澈。   却都不点破。   为了维护这份友情,两人都小心翼翼。   但这小心翼翼,却还是生了间隙。   且是最未想过,也最未能解得间隙……   “苏墨!”顾淼儿唤到第三声上头,白苏墨才忽然回过神来。   “苏墨,你可是哪里不舒服?”顾淼儿见她脸色都有苍白,不似先前。   白苏墨笑了笑,摇头道:“对不住你,有些走神了。”   顾淼儿懊恼:“亏我先前洋洋洒洒说了这一大通,都口干舌燥了,你是听到哪句了呀?”   白苏墨歉意道:“听到你说许金祥是云墨坊的常客。”   顾淼儿才呼了一口长气:“还不算多。”言罢,又凑上前了几分,悄声道:“我听桓雨说,前几日她去云墨坊取衣裳的时候,正好遇到有人来寻夏秋末,听说是夏秋末的爹相中的一个秀才,才特意安排来云墨坊寻她的,可当时许金祥也在,直接将人给赶出去了……”   许金祥?白苏墨诧异。   顾淼儿‘啧啧’叹道:“你也知道许金祥身上那股子混账劲儿,听说那人一听许金祥要将他的腿打断,便当即跑得没影了。夏秋末当即脸色便有几分不好,你猜那许金祥说什么?”   白苏墨摇头。   顾淼儿学舌:“这点胆色都没有,日后有的是受欺负的时候!不替你把把关,你是闭着眼睛都能嫁了!都是些什么东西!”   分明是学的许金祥说话。   白苏墨错愕,许金祥……   顾淼儿凑上前来,轻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人家夏秋末同他有什么关系,哪有他替夏秋末把关的道理?我看,许金祥八成有问题……”   ※※※※※※※※※※※※※※※※※※※※   去燕韩前,还是要交待下京中的朋友们。   钱誉:那个,朋友多不多,,, 第99章 云墨坊   袁萍这两日忙得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十月末,京中即将入冬。   京中的冬衣生意又到了一轮高峰。   自八月以来, 云墨坊的生意蒸蒸日上, 接单接到手软,雇得人都做不过来。   生意好本是好事, 但东家尤其看重衣裳的品质和云墨坊信誉, 接下的单子概不外发给旁的小成衣铺做。   其实接单外包是业内不成文的规矩, 包含鼎益坊在内的老字号成衣坊也都是如此。重要客人的单子自己做,旁的单子便外包给小成衣铺,这些成衣铺都是用惯的资源,做得不算好,也差不到哪里去。反正京中爱攀比的比比皆是, 都道这家的衣裳好, 便觉得好,但实际做给京中贵人的衣裳和普通富贵人家的衣裳根本都不是出自同一批师傅的手工,运气好的倒是能拿到做工精致的, 运气差些的,其实并不值价,可愿意一掷千金的人多了,买得都是一个名气和出处罢了。   这样的生意, 其实在鼎益坊这样的老字号成衣坊中的比重不少,可东家却不做这样的生意。但凡云墨坊接下的单子, 都是出自自己人的手工。   稍重要一些的客人, 还都是东家亲自看过做工, 确认针脚之后才能送出去的。   其实严苛。   这般做固然有这般做的弊端。   譬如人家鼎益坊银子赚得轻松, 但自家云墨坊做的却都是些辛苦活,针线倒是更加细致精巧,却比不上人家鼎益坊的价格,云墨坊的人看在眼里,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   可时间一长,这么做的好处又慢慢突显了出来。   云墨坊在客人中的口碑越来越好,熟客介绍就越来越多,这样的客人多是冲着云墨坊的口碑来的,便多宽容。早前的成衣价格低的,慢慢做不过来,便开始适当提价,客人其实并无太多感知,反倒还因抢到云墨坊的衣裳高兴。   冬衣不似旁的。   既要保暖,又要好看,这里头的灵巧心思和用心程度,一眼便可见高下。   于是云墨坊的冬衣生意排得满满。   袁萍如今已是夏秋末的左膀右臂,很得夏秋末信任。   大凡这京中贵人的生意,大都是夏秋末和她,还有石老师傅,宁老师傅四人做的。   袁萍才将尚书府的衣裳做完,正准备离开,刚好见流知搀了白苏墨入殿中。   近来国公府的衣裳大都是袁萍做的,只有国公爷的衣裳才是夏秋末亲自在做,袁萍同白苏墨也日渐熟络。   “白小姐,今儿个怎么亲自来了?”袁萍先前还有些疲惫,见而来白苏墨便似来了精神,快步迎上来。   白苏墨笑笑:“秋末在吗?”   白苏墨是国公府的小姐,同东家的关系又好,袁萍便想也未想,亲切道:“在呢,我去唤东家来。”   白苏墨笑道:“不必劳烦,我直接去吧。”   袁萍想想也是,白小姐同东家本就要好,自然也不拘泥礼节了。   袁萍便道:“我们东家都在店中住了好几日了,一直忙得走不开,一眼的血丝,也不见歇歇的,白小姐劝劝,兴许我们东家还能听。”   言罢,也不多见外,直接领了白苏墨上二楼。   一楼展示的多是成衣,二楼大堂便多是各类材质的布匹,锦缎,丝绸和配饰的呈列区,客人可直接上二楼挑选心仪的布料。   绕过二楼堂中,内里便是并排的房间用以缝制衣裳,袁萍领白苏墨和流知到最里面的一间。   房门半敞着,一眼可以见得里面忙碌的人影。   “东……”袁萍正欲开口唤人。   白苏墨伸手拦住:“不扰她,我去堂中转转。”   袁萍错愕应好。   几人踱步回堂中,袁萍便领白苏墨在大堂中四下看看。   二楼的大堂很大,袁萍简单介绍了几类有代表性的料子,其中,又尤其是钱家的几款布料,白苏墨认得,是早起紫薇园的时候,秋末做给她的那身衣裳便是用的这个料子。   她若没有认错,钱誉当时也是这声料子的衣裳,做工和剪裁,应当也是出自秋末处。   白苏墨便驻足:“这料子在京中少见。”   袁萍果真道:“白小姐有眼光,这料子是从燕韩国中运送来的布料,眼下在京中最为时兴。”似是怕她不信,袁萍还道:“我们云墨坊的大东家便是经营这布料缎子的,每回的新货,我们云墨坊都是头一个拿,京中也都可我们先,然后的才去往别处。”   白苏墨笑了笑。   她在朝郡的时候,听过钱誉谈生意。   钱誉在京中如何扶植的云墨坊,便在朝郡如何同人掌柜谈的生意……   谁想到钱誉离京不过三月,云墨坊如今好到这般光景?   钱誉是个有眼光的人,也懂得如何以最有利的条件寻求资源,他在京中投的云墨坊,成衣店的收益不过是蝇头小利,只要京中时兴,各处便也跟着风靡,听袁萍的意思,四处都有特意当京中来打听这布料出处的生意人,等多久都愿意。   钱家有一大块产业是布料生意,在国中本就做得不小,如今这成衣生意只是个引子,苍月各处来年的预交货款都足已让钱家赚得钵盆满满。   白苏墨伸手摸摸手中的料子。   忽得想起朝郡时候,钱誉带她同人一道谈生意,她坐在一旁远远得听。   等离开的时候,钱誉牵她的手,两人并肩在朝郡街头踱步。   她听钱誉在飞快得算,三两,十两,然后是百两,千两,万两……   她忍不住笑,可是回回都如此算账?挣这么银子做什么?   钱誉瞥她一眼,故作沉稳道:“养家糊口。”   【娶你……】   她当时只觉得,这么多人里,钱誉是最表里如一的。   ……   许是记起早前有趣的事,白苏墨笑笑。   手中的料子遂才放回,轻声朝袁萍问道:“方才说到哪里了?”   袁萍继续道:“哦,说到店中尤其是这一阵子的冬衣的生意,特别好。这款布料整个京中都要脱销了,眼下也就我们云墨坊有,鼎益坊和其他的成衣坊到处差人去寻,也不见成效……”   袁萍话音未落,只听身后熟悉的声音,有些愣住般,唤了一声:“苏墨……”   白苏墨应声转眸。   夏秋末眼眸微滞,似是有些小激动,又有些小无措:“你怎么来了……”又道,“怎么来了也不唤我声?”   都到二楼了,应是先前就见过她。   白苏墨莞尔:“见你忙着呢,便让袁萍带我来这里转转。”   已经许久没有见面说话,心中虽有隔阂,却始终是亲切的,只是这亲切里又带了几分拘束,便朝袁萍道:“怎么连茶都没泡一杯?”   袁萍这才恍然大悟:“看我这记性,竟给忘了,白小姐勿怪。”   袁萍言罢,赶紧下楼去唤了一声“奉茶”。   夏秋末顿了顿,似是没想到白苏墨会来,这半是惊喜,半是掩饰,便都写在脸上。稍许,抬眸看她,还是尝试着如早前一般,上前挽她手:“苏墨,怎么今日忽然来云墨坊了?也不让人事前同我说声,我都不知晓……”   白苏墨嘴角微扬:“怕你太忙。”   夏秋末微怔。   她前一阵是有意避开苏墨,便不知苏墨这一句……   白苏墨却又道:“听说这一阵云墨坊的冬衣生意太好,你都在铺里宿了几日了,也没怎么阖过眼……”   夏秋末眼中顿了顿,忽得释然,便叹道:“袁萍这大嘴巴。”   她已许久未在苏墨面前抱怨。   白苏墨亦许久没有听她抱怨。   一句话的瞬间,仿佛忽然回到早前。   两人都有些怔。   又都低眉笑笑。   夏秋末这才牵她往方才的房间中去,一面走,一面道:“我早前抽空给你做了两件冬衣,可后来实在太忙,还差些手工,不过大体是好了,你快来看看,可还喜欢?”   白苏墨心底微暖。   早前听过最多的便是秋末口中的这些话,忙得再晕头转向,都还时时处处记得她。   这熟悉的场景,好似早前的隔阂,都在许久不见中慢慢消散。   记得的,便都是从前一处欢声笑语的时候。   夏秋末打开一侧木箱。   木箱里果真放着两件衣裳,料子皆非普通,剪裁易用了心思,同别处的不同……   白苏墨心底微顿。   只听夏秋末道:“苏墨,早前不是说每年初一都要入宫拜谒吗?这料子可是我花了好多功夫才托人寻来的,便是入宫拜谒的时候穿也妥当,做了许久了,一针一线都是慢慢缝的,哪像现在这么马虎……”   白苏墨亦半蹲下,伸手去看那件衣裳。   精巧的做工,尤其是衣领和袖口处,都是一针一线绣的,与普通的勾勒不同,极其考究。   “还差一些就做好了,只是眼下云墨坊单子实在太紧,我想着放一放,等忙过这一阵的,可忙过一阵又一阵,连国公府的衣裳都是请袁萍去做的……”夏秋末回眸看她,“苏墨,你可会介意……”   白苏墨弯眸,摇头。   两人许久未曾这般,亲近朝对方笑笑。   稍许,夏秋末才咬唇:“苏墨,我若忙晕了的时候,可能来国公府同你说说话?”   白苏墨笑:“随时恭候。”   夏秋末眼底氤氲。   白苏墨又道:“可还认得路?”   分明是打趣话,夏秋末破涕为笑:“认得。”   两人便都笑起来。   夏秋末扶她起身,白苏墨才道:“秋末,我过几日会随爷爷一道去远洲,年关怕是要留在远洲,同外祖母一道过了。”   夏秋末微楞:“你要走?”   ※※※※※※※※※※※※※※※※※※※※   既然大家在问,一起在这里说。   我也想立即写到钱誉和苏墨在一起,可文章是女主视角,女主的世界不可能全是钱誉,去到燕韩见到钱誉故事也不会立即结束。   短暂分别是为了更好相聚   会按照既定的节奏写   真的没想过这是水,也确实没有想灌水,我是觉得分开一段时间是为了更好沉淀,不是前脚走,马上又出现   看到不停有人说弃文,我也难过   我也想写你们不弃的文   但我笔力有限,后续会继续雕琢   容我把这里想交待的交待完 第100章 你这人, 品性太坏   “嗯。”白苏墨微微一笑。   爷爷十一月初离京去往燕韩,最快也应当是正月十五前后才会从燕韩京中折回。等爷爷路过远洲,接上她回京,兴许都是三月底四月初的事情了。   这期间还不算有旁的耽误, 可这一路怎会一帆风顺,怕是要更迟些的。   白苏墨应道:“再回京中,怕是要到四月里去了。”   四月?   夏秋末不禁叹道:“这么说,苏墨, 你要离开京中半年了……”   白苏墨颔首,“爷爷不在,也难得有时间可以陪陪外祖母,便在远洲多呆些时候。外祖母素来疼我, 也难得有时间多陪外祖母说说话, 更勿说一道过年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 夏秋末笑道:“其实也好,远洲还热闹些, 等你回来的时候, 换我给你接风。”   过往, 夏秋末不曾说过类似的话。   云墨坊的生意做起来,她亦变得有底气和见识。   白苏墨笑着应好。   袁萍早前便说夏秋末一连几日都宿在制衣间内, 好几宿都未曾阖眼了,都是白日抽空打个盹儿, 白苏墨也一眼能见到她眼中布满的血丝, 便也未想着多留。   ……   “你还有事, 我不多留了。”临末,白苏墨辞行。   方才自袁萍口中便听说,秋末这一段累极。   夏秋末便亲自送至门口。   临行前,白苏墨又道:“秋末,袁萍很担心你,还是先将手头上的事放一放,好好睡上亦觉再说。你是云墨坊的东家,只有你抗得住,其余的人才觉得有盼头不是?”   夏秋末心底半是暖意,半是打趣:“放心,我心中有数,眼下是特殊,等熬过这段便好了。”   白苏墨笑笑,也不戳穿。   这句话,自从云墨坊开张以来,她少说也在秋末这里听了五六次。   夏秋末惯来好强。   也有韧性。   便总想着能熬过一段,往后就能更好些。   云墨坊也确实一日比一日好。   旁人的态度与信仰,白苏墨不做评论,便道:“留步吧,不送了,你赶紧寻个地方打打盹儿也好。”   “嗯。”夏秋末听话应声。   两人都纷纷笑起来。   笑声里,正好见盘子将马车驾了来。   云墨坊的位置极好,就北市一角,来人可以将车行到路边,便不用步行到北市之内了,很是方便。   这也是夏秋末早前会选这里做铺子的原因。   贵是贵了些,可方便了京中的这些贵人,贵人们便也愿意常来,生意就是这么一来二回做起来的。   盘子将马车停下,就朝白苏墨点头。   意思是已准备妥当。   白苏墨便朝夏秋末道:“秋末,那我先走了。”   夏秋末略微有些怔。   只见盘子都将马车驶到了铺子跟前,夏秋末才觉其实有许多话想同白苏墨说。   想说的,早前似是一句都未说。   夏秋末心底微顿,脸上却是笑笑:“嗯,等你回京,我再来寻你。”   白苏墨清浅笑笑,好似清风霁月。   盘子放下脚凳。   流知扶她上马车,夏秋末又唤道:“苏墨!”   白苏墨回眸看她。   夏秋末上前,言道:“苏墨,方才那两身冬衣本就是给你做的,虽说初一不入宫了,新年里穿穿也是好的。我这两日若是能做完,便给你送过去,最好能赶上你去远洲前;若是实在来不及,我再请驿站的人送过去……”   见她眼中布满血丝,却隐隐都是期盼。   白苏墨笑:“好。”   夏秋末这才展了笑颜:“快回去吧,天转凉了。”   白苏墨也笑笑。   这才撩起帘栊,同流知一道入了马车。   等安顿好,白苏墨掀起车窗上的帘栊,朝她摆手。   马车缓缓驶离,她也挥手。   直至马车消失在北市街角尽头,她的手才放下,可脸上的笑意却未淡去。   苏墨能来看她,比让她睡上一两个时辰还惯用。   夏秋末笑笑,转身。   回铺子的时候,都能哼起了小曲。   只是刚哼了没两句,便依稀觉得不远处一道身影有些眼熟。   夏秋末转身,脚下便僵住。   片刻,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面无表情道:“怎么又是你?”   许金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夏秋末,你到底是个什么心思的人!”   夏秋末看他:“许金祥 ,你又想做什么?”   他都近乎成这里的常客了。   只是日日都是来添乱的。   夏秋末看他一眼,心中有些烦躁,又有些无奈,先前难得的好心情忽得不知去了何处,只觉几日以来积压的困意上头,只想倒头清净睡上一觉。故而便也不搭理他,只径直入了店中,扶了楼梯,兀自往二楼去。   见她如此,许金祥心中本就有一股子火憋着,眼下更觉被这股子无名火,灼得实在闹心,却还是快步跟上。   夏秋末驻足,叹道:“许府很闲吗?你总来我这里做不速之客?”   许金祥恼火。   换作旁人,哪敢在他面前说这些话?   她就是仗着他对她好性子!   许金祥心中如吃瘪一般。   可她不走,他也不走,夏秋末很有些累心,只得沉下声来:“许公子,我这几日做衣裳很困了,想休息了,若是有旁的事情,可能晚些时候再说?”   下逐客令了。   言罢,又转身,继续上楼梯。   许金祥脸上实在挂不住,倏然,伸手扯住她衣袖。   夏秋末诧异:“许金祥,你做什么!”   他并未松手,反正都如此尴尬了,索性一口气说个明白:“是你做什么!!夏秋末,你是真没有心,还是在旁人面前就只有自卑的劲儿!”   夏秋末微楞,既而甩开衣袖:“许金祥,你若有病就该去药铺,来云墨坊这里胡言乱语做什么!”夏秋末恼意写在脸上,似是恼怒到了极致,脸色都涨红,也再不想搭理他,快步便上了二楼,径直往制衣间去。   许金祥便如鬼魅般跟上,“我有说错什么!夏秋末,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在白苏墨面前多自卑,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女儿,白苏墨是京中这些贵女中的翘楚,白苏墨弯弯指头旁人就谄媚对你,你想同她做朋友,却越是做朋友,心中却越是自卑,却是觉得这是同情,是施舍!”   “许金祥,你够了!”夏秋末眼中本就布满血丝,眼下便彻底猩红。   二楼大堂没有旁人,制衣间内方才她见人都走了,夏秋末睁圆了眼睛,不让眼底的氤氲汇成眼泪珠子,便咽了口口水,厉声道:“云墨坊从今日起不欢迎你!”   言罢转身,头也不回得往制衣间去。   只是前脚刚走,许金祥便在身后道:“你不是喜欢钱誉吗?钱誉喜欢的人是白苏墨,白苏墨也倾心钱誉,是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诅咒发誓,说从今往后再不自卑示人,日后要过的每一日都是新的……”   “许金祥!”夏秋末打断,胸前都因为气极而起伏。   许金祥恼火:“夏秋末,我就是看不惯你非要委屈自己做什么!谁规定了你要低白苏墨一等,你若心中介怀钱誉之事,那便光明正大介怀,又扭扭捏捏,又顾左右而言他,旁人谁领你情!”   “许金祥,你给我住嘴。”夏秋末已失了平仄,眼泪如珠子串一般,在他面前落下。   许金祥更为恼怒:“夏秋末,若不是那天晚上看你喝多了,一直在哭,一直在说这些破事儿给我听,谁稀罕管你同钱誉那堆破事儿!你当我吃饱撑着了!”   若不是如此,他何必当日怒气冲冲跑到骑射大会上去怼钱誉!   若不是如此,他为何非要同钱誉一较高低!   若不是如此,他为何眼下如此恼怒!   旁人是猪油蒙了眼,他是猪油蒙了心!   他是魔怔了!   方才见到夏秋末同白苏墨一道,听夏秋末说得那些话,有人分明是个泼辣的性子,分明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白苏墨,心底委屈避开,可等白苏墨一来,还是费尽心思,去卑微讨好对方!   她就没有自尊吗?   她就没半分骨气,和钱誉,和白苏墨断了来往吗?!   他是魔怔了,才会看不过去!   其实关他屁事!   她夏秋末的事就关他屁事。   许金祥怒不可谒。   不动弹,也低头不再作声。   只是良久,也未听夏秋末的声音传来。   许金祥心底又有些慌,只得抬眸。   果真,见她眼角两行泪似是珠子一般滑落,许金祥心头又似吃了苍蝇一般,想给自己一耳光,她一个姑娘家,他先前说那些混账话做什么!   许金祥心底捶胸顿足,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缓和,却听夏秋末问道:“许金祥,你可是也喜欢白苏墨?”   他?!   喜欢白苏墨?!!   她什么脑回路。   许金祥想狮子吼,可见她双眼噙泪,目不转睛看他,许金祥心底微软,狮子吼咽了回去,应道:“不喜欢。”   夏秋末却哽咽道:“你早前就怂恿我,说要一道搅黄钱誉和白苏墨,眼下又特意说这些话来激我,你若不是喜欢白苏墨,还做这些事情,你这人的品性该有多坏?”   “我!……”许金祥徒然语塞。   当初的确是他怂恿夏秋末同他一道,想要搅黄钱誉和白苏墨。   那也是因为沐敬亭……   是,骑射大会上,他想要钱誉在国公爷面前出丑,这其中有替沐敬亭鸣不平的缘故,可根本的原因在夏秋末!   她竟说他品性该多坏!   许金祥忽然发现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了!   ※※※※※※※※※※※※※※※※※※※※   谢谢菇娘们,很温暖。 第101章 道别   宝胜楼内,付简书和梁彬面面相觑。   自骑射大会之后, 许金祥这都多久没有主动邀过他们两人了, 他若是再不出现,他二人都快以为他是中途离京了。   上回骑射大会确实让他们几人在京中遭了不少白眼, 当时许金祥说要出气, 他们二人责无旁贷, 可谁知这钱誉竟是个有多少本事都不外露的。便是最后他救许金祥这一回,也让他们三人无话可说。   这里外不是人的感觉,简直委实憋屈加窝火。   他二人倒还好,充其量只是帮凶,可许金祥素来好面子, 这次在京中丢这么大个人, 意志消沉了,不在京中惹是生非了也是情理中的事,可这好端端得忽然将他二人叫来宝胜楼陪他饮酒, 还一句旁的话都不说,付简书和梁彬可不面面相觑怎么的?   这酒还得陪着喝。   话却不能多问,一问有人就恼火得很。   许金祥坐在那儿喝了多久的闷酒,付简书和梁彬两人便也耐着性子陪了许久。   都是自小到大的玩伴, 哪里见过许金祥这幅模样,被许相当块“铁”打的时候也不见有人这般丧气过。   付简书终是忍不住, 伸手拦下他送到嘴边的酒:“金祥, 不至于吧, 不就是个骑射大会吗?胜败乃兵家常事, 男子汉大丈夫,这么久了还过不了这劲儿?”   言罢,又干脆直接将他手中的杯子夺了下来,不让他再喝。   梁彬也会意开口:“说得可不是嘛!运气背的时候,谁没阴沟里翻过船?过了便过了,这么大气性,不知晓的,还以为那钱誉抢了你心仪姑娘似的!”   梁彬分明打趣,为搏他一笑。   结果付简书倒是先咯咯笑起来,许金祥脸色却是越来越黑。   最后两人都由咯咯大笑,变作了尬笑。   付简书额间三道黑线:“那钱誉该不是真抢了你心上人吧……”   梁彬忽觉自己莫不是生了一张乌鸦嘴,再欲开口,被付简书在桌上狠踢了一脚,结果险些将桌子都掀翻。   场面一度尴尬得很。   可比这场面更尴尬的是,许金祥竟然有心仪的姑娘!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哪家的姑娘?姓谁名谁?相貌如何?可是身姿婀娜?还是性子泼辣,能将他制住……   他二人浮想联翩的表情映入眼帘,本就烦躁的许金祥恼意道了极点,便脱口而出:“谁心仪她!”   此话一出,梁彬和付简书都愣住。   只听许金祥继续道:“狗咬吕洞宾,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若是瞎了才会心仪她!”   梁彬和付简书相互瞥了一眼。   这便是肯定有问题了。   两人一脸心领神会笑意,许金祥烦闷顿时涌上心头:“不喝了!”   言罢,甩了衣袖就走。   “喂,许金祥!”梁彬追出。   付简书也道:“究竟是哪家姑娘啊!”   许金祥再懒得管身后之人,任凭梁彬和付简书在身后唤,他只管脚下生风,下了楼,径直上了街道,直接走回了马车处。   “公子?”华子正打着盹儿。   许金祥一身酒气,掀起帘栊便上了马车,一脸晦涩。   自晌午从云墨坊出来便是这幅模样,眼下又一身酒气,怕是被气得喝闷酒去了。   华子是知晓自家公子为何三天两头往云墨坊跑的。早前是云墨坊的东家打了公子,后公子就寻了时机故意为难报复,再后来,便也不知是他报复人家,还是人家报复他了……   总归,近些日子就似魔障了似的,恨不得日日都往云墨坊去,而且回回都是兴致勃勃,梳洗一番,还特意打扮了去,然后一脸要吃人的表情回来……   尤其是前几日,听说还将人云墨坊东家的相亲对象都给骂走了,还险些动了手!   华子心中也是一万个嘀咕,该不会……   自家公子是喜欢上了这云墨坊的东家了吧……   华子不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公子自小哪里哄过人?   小姐虽是公子的妹妹,可也不是个要人哄的性子,上回云墨坊的东家来府中的时候,这么往地上一坐便伤伤心心的大哭了一场,谁劝也劝不住,公子眼睛都直了。让公子作威作福行,可这云墨坊的东家是个姑娘,京中往常那些个贵女见了公子都是绕行的,要不怎么相爷终日担心公子的婚事,可也正因为如此,公子才是没见过这么哭得个没边的……   后来,两人又似找到了知己一般,一道喝酒……   总归,这一来二回,怕是也搅不清了。   “让你走,你是没听着还是怎么的!”马车中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华子一个冷颤,当下就勒了勒缰绳,缓缓架起了马车。   可刚走出去几步,才想起先前也没听公子吩咐说他说去哪里啊……   华子只得硬着头皮问:“公子,我们这就回府吗?”   眼下还未到黄昏,可公子一身酒意,怕是回去又要讨相爷嫌。   片刻,马车中一道沉闷的生意传来:“去云墨坊。”   华子咽了口口水,“又……又去啊……”   可刚问完,华子心中又后悔了,这不是找骂是什么,公子既然说要去便去就是,反正这个时候,云墨坊也差不多要打烊了。近来云墨坊生意太好,单子做都做不过来,铺子根本不敢开太久,黄昏前后就关门闭户了,眼下去,怕也要吃闭门羹的。   华子如是想,马车中却敛了声,半晌,才道:“去沐府。”   沐府?   华子赶紧勒紧缰绳,调转马头。   许是调转得太急,许金祥又有些醉意,没怎么留意,便在马车中摔了个人仰马翻。   华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得赶紧往沐府去。   亏得公子没有追究。   ……   过些时候,等到沐府。   沐府门口的小厮上前迎候。   华子是相府许公子身边的小厮,许公子和二公子走动频繁,回京中许公子早前更是日日都往沐府来,这守门的小厮自是认得华子的。   华子便也跳下马车:“二公子可在?我家公子是来拜访二公子的。”   “哟,那真不巧。”小厮拢了拢眉头,“我家二公子外出了,还未回来。”   外出了?华子诧异。   沐二公子的腿脚不便,刚回京的时候还大都坐在轮椅上,公子日日来沐府陪他复健,是听闻沐二公子的双腿能站起来了,也能简单行走,可始终不方便外出才是。听这小厮的语气,应是外出许久未回,华子才难免诧异。   小厮会错了意,以为华子猜他敷衍,小厮这才赶紧道:“二公子是去国公府了,不过是早前去的,眼下也指不定要回来了,不如……请许公子在府中先等等?”   换作旁人也就罢了,可许公子可是二公子的好友,若非如此,小厮怎敢这般拿主意。   华子想想,转过身朝马车中道:“公子,沐二公子外出了,可要去沐府等?”   华子问完,马车中良久都没有动静。   华子和那小厮对视一眼,华子又朝马车中试探问道:“公子?”   可就这般,马车中还是没有人应。   华子心中一惊,赶紧伸手掀起帘栊,那小厮也一道上前,怕要搭手帮忙。可等华子将帘栊一掀开,两人都傻了眼。   许金祥应是先前转弯的时候从座位上摔了下来,又喝醉了,口中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就这么上半身趴继续在马车中,一只腿落下来了,一只腿还撘在座位上,分明是摔都没将他摔行,一路这么趴过来的……   华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窘迫看向身后小厮,“我还是……先送公子回府吧……”   那小厮也愣愣颔首:“也成……那等二公子回来,我再转告二公子一声,许公子先前来寻过。”   华子感激。   ******   国公府内。   白苏墨正好自月华苑送沐敬亭出府。   再有两日,国公爷便要离京,今日忽然想起邀沐敬亭来府中说话,而后又一道在尽忠阁用了晚饭才走。   白苏墨已经许久没有同沐敬亭一处呆这般久过了。   这顿饭吃得很和睦。   国公爷时有问起沐敬亭这几年中的事,沐敬亭都一一应过,大都轻描淡写,实则却不易,国公爷和白苏墨都心知肚明。   只是沐敬亭不想多言,国公爷便也不点破。   这一顿饭吃的时间不短,也算欢愉。   而这欢愉里,却多少带了些物是人非的意味。   便再不能像早前一般,两人嘻嘻哈哈,同国公爷说东扯西,承欢膝下,毫无生分。   而眼下,沐敬亭言辞中何时都带了谨慎。   白苏墨也大都在听他二人说话,少言,便是说话也都是挑着话说。   两人都怕这看似其乐融融的气氛忽得触碰到早前那段记忆,最后让国公爷生了芥蒂,不欢而散。   便都谨小慎微,实则吃得味同嚼蜡。   国公爷则是独自饮酒,也不让沐敬亭作陪。   沐敬亭在复健,不能饮酒,国公爷虽未亲口问起过他,却知晓得清清楚楚。   这顿饭,三人都极尽努力,想寻些早前时候的味道,却又都各怀了心思,才勉强撑起了这一份和谐。   国公爷独自多饮了些,元伯扶国公爷去休息。   白苏墨便去送沐敬亭。   自钱誉之事后,爷爷其实不如早前那般介怀敬亭哥哥,才会邀敬亭哥哥来府中一道用饭,也让她单独去送敬亭哥哥出府。   其实爷爷这趟离京至少半年,心中多少惦记着敬亭哥哥,要不也不会临行前邀了敬亭哥哥来府中。   只是这三两年的时间,仿佛一道鸿沟。   分明亲近的人,也好似处处都沾染了几分小心翼翼。   而若无这份小心翼翼,又怕更是尴尬几分。   踱步苑中,齐润和流知都未同行。   白苏墨和沐敬亭并肩,心中却都在想旁的事情。   十月一过,便入了十一月,整个京中都似骤然凉了起来。   白苏墨记得府中早前还是秋风落叶,眼下,似是一夜之间连树都变得光秃秃的了,腊月的气息便也似悄然近了。   方才从月华苑出来,尽忠阁有地暖,白苏墨尚不觉得,眼下,一股风吹过,白苏墨才觉被一股子凉气吹透了。   白苏墨微微寒颤。   刹那,便有一袭温暖的外袍批在身上。   外袍尚带着体温,好似寒风也吹不透。   白苏墨愣愣转眸,“敬亭哥哥……”   沐敬亭清浅笑道:“小时候便怕冷,一点都没变过。”   白苏墨怔了怔,许是沐敬亭一席话说到了心底,她早前眼中还复杂继续,此刻,便也跟着笑起来。   她自幼同敬亭哥哥亲近,他的外袍她自小便披过无数多次。   今日也同早前一般,并无多少不同。   白苏墨先前还有些错愕,沐敬亭的一句话便似不经意间将先前的隔阂抹去。   白苏墨裹紧外袍,两人才又都笑了起来。   白苏墨便叹道:“自从回京之后,一直同爷爷一处,从未分开过这么久。虽说爷爷身边有元伯和齐润照顾,可我心中还是担心,爷爷年事已高,此趟远行一定不易……”   这番话其实憋在心中许久,若非先前沐敬亭的一句话,她许是不会提起。   沐敬亭看她,轻声道:“苏墨,国公爷亦舍不得你。”   白苏墨抬眸看他。   黄昏已过,府中各处开始掌灯。   昏黄的灯火照在他脸上,剪影出一道精致绝伦的轮廓。   似是少年时的模样,从未变过。   短短的一句,便能让人心底微暖。   白苏墨微微颔首。   月华苑离大门口不远,似是并未说起几句便到了。   马车已侯在国公府外。   沐敬亭驻足:“勿送了。天凉,早些回去,让流知给你煎完姜汤水。”   不知为何,白苏墨眼底氤氲。   沐敬亭瞥目避过:“对了,到远洲的时候,替我向老夫人和晋元代好。”言罢,这才重新转眸看她,眼中已换了一番让人挑不出错处,却模式化的笑容。   白苏墨微怔。   沐敬亭转身:“回去吧,我也回府了。”   他转身,白苏墨才回神:“敬亭哥哥,衣服……”   她是指批在她身上的外袍。   沐敬亭回身,莞尔道:“别着凉了,日后再取。”   目送沐敬亭上马车,白苏墨掌心死死攥紧。   马车驶出很远,她都在眺望,目光没有收回。   她不是错觉。   敬亭哥哥,和以前不同了……   ※※※※※※※※※※※※※※※※※※※※   多增加了1000字,明天开始争取能尽快恢复2更,不让大家失望,么么哒 第102章 佳人挂念   翌日上头, 府中上下就开始忙碌起来。   都晓国公爷要出使燕韩, 届时小姐会随国公爷一道出发,等行至远洲时,小姐就会在苏府留下, 留在苏府同梅老太太一道过年。   梅老太太是小姐的外祖母, 早些时候也来京中小住过, 当时便也是住在国公府的。此回途径远洲,国公爷怕是也要在苏府小住上一两日, 算作礼尚往来。苏白两家早年算不得多亲近, 今年走动却勤。   此番去苏府, 国公爷还会一道, 这礼也得备得合事宜,不能含糊了去。   苏家在苍月虽算不得一流的名门望族,可在远洲却是首屈一指的豪门,梅老太太又出生梅家,再加上小姐这层关系,国公爷如何也得替梅老太太将门面做足了。   自去苏府的事情定下来, 这些时日元伯都在操办此事。   元伯跟随国公爷时日最久, 最得国公爷心意, 筹备礼品的事便是元伯亲自在做。   齐润也忙得晕头转向。   元伯虽是名义上的国公府大管家, 但元伯年事高了, 凡事便都交由齐润在帮衬着。照说齐润也将整个国公府打理得紧紧有条, 可这横竖都是在苍月京中。在苍月京中, 国公府就是金字招牌, 做什么事不容易?   这回可是出使燕韩。   齐润早前也没去过燕韩,虽说有禁军侍卫和鸿胪寺官员同行,但国公爷身边的事情终须照料仔细了。这一来一回,少说了要半年时间,该准备的都得准备了,半分都马虎不得。   这才是最考验一个管家的时候。   齐润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尤其是隔两日便要离京了,随行要带的东西要逐一清点,国公府中的事项也要检查交待,这几日,齐润忙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   清然苑这头便要紧紧有条得多。   一则苏府毕竟在苍月国中,该备的苏府也都会备,所有准备些小姐的随身五品便是;二则此回有国公爷在,筹备礼物的事就都放在了元伯处,也无需流知操心;再加上苏府早前也去过,也都轻车熟路了,清然苑中便各个都欢声笑语的,全然没有焦头烂额,心中想的都是难得外出游玩,不欢喜才怪。   白苏墨是国公府的小姐,出行身边带上四五个侍女也是平常事。   倒是缈言,临行前兴奋过头,不甚将脚给歪了,还扭得挺重,大夫吩咐要卧床半月,这便也不能跟去了。   苑中流知和宝澶都要走,缈言便干脆留在府中照看。   许是要离京了,白苏墨心中也隐隐有了几分期许。   钱誉离京三两月,这波澜不惊的日子也算有了几许涟漪。   ……   再过一两日,谢老爷子带了童童一道来了京中。   也在国公府一同用过饭。   谢楠在京中有府邸,爷孙两人夜间倒是没有歇在国公府,可童童非要同白苏墨一处,白苏墨只得送了谢爷爷和童童回谢府。   回来的时候,天色都暗了。   宝澶叹道:“谢家这位小少爷总是粘着小姐,旁人不知晓的,恐怕还会误会了去。这一路一道去远洲,还不日日都跟在小姐身后……”   宝澶是不怎么喜欢那个小鬼。   总觉别有用心。   流知则在一侧抿唇,童童是喜欢粘着小姐,唤得却是小姐的名字,是将小姐当作他的玩伴罢了。   白苏墨便叹:“你若真体恤我,便应替我多分担些,譬如届时主动带童童猜字谜,亦或是讲故事哄他。”   宝澶嘴角抽了抽。   流知笑开。   ……   等到第二日,夏秋末来送衣裳。   宝澶倒是许久未在府中见过她了。   夏秋末亦知晓宝澶一向不喜欢她,见了她来也多半不会来招呼的,看见宝澶,夏秋末心中还是有几分发怵。   “夏姑娘来了?”此番宝澶竟会主动同她说话。   夏秋末有些怔,而后笑笑:“来给苏墨送衣裳。”   宝澶也笑笑,去忙旁的事。   夏秋末脚下顿了顿,回眸看她。   宝澶的背影映入眼帘,夏秋末嘴角不觉弯了弯。   宝澶似是比早前待她亲厚了。   夏秋末笑容挂在脸上,刚入屋,便又见得流知。   “夏姑娘。“流知朝她福了福身。   流知都看出她今日心情极好。   夏秋末道:“哦,苏墨在房中吗?听说她这两日要离京,我赶着做了两套冬衣,幸好还来得及。”   流知看了看她,莞尔:“夏姑娘有心了,小姐在屋中呢,姑娘进去吧……”   夏秋末这便抱了衣裳往去屋中。   流知驻足看了看。   胭脂迎了上来:“流知姐姐看什么呢?”   流知笑了笑,应道:“无事。”   她惯来不喜在旁人身后嚼舌根,只是见夏秋末许久未来府中,眼下,似是也破冰了。   如此便好,小姐视夏姑娘为知交,夏姑娘能来,小姐自然是高兴的。   见流知如此,胭脂便也不再多问。   云墨坊的事情太多,夏秋末也是抽空过来,并没有在府中多呆。白苏墨要走,夏秋末其实不舍,“一路顺风。”   白苏墨颔首,亲自送她至大门口。   夏秋末难得主动相拥:“苏墨,早些回来。”   ……   翌日,顾淼儿也来了府中。   这两日听父亲说国公府上下都忙成了一锅粥,顾淼儿怕早来了添乱,临到白苏墨后日要走了,她这日才抽空来。   “要不要我帮你照顾樱桃?“顾淼儿半蹲下,摸着樱桃身上软软顺滑的白毛,一面笑,一面问。   白苏墨也在她身侧半蹲下来,“就不劳烦你了,上回去朝郡,外祖母便喜欢樱桃得很,这回正好带樱桃去哄哄她老人家。”   顾淼儿呵呵笑起来:“樱桃樱桃,你主人是舍不得你呢~嗯,或许是怕我将你饿瘦了,又不好意思说……”   白苏墨哭笑不得。   两人便在一处说了许久的话。   期间,顾淼儿神秘道:“苏墨,兴许……等你从远洲回来,同钱誉的婚事便定下来了,这就皆大欢喜了,是不是?”   她从来是站在白苏墨这边的,更勿说早前便见过钱誉,同钱誉相处,如沐春风,她也喜欢同钱誉一处。   白苏墨微微愣住。   这跨度有些大,她一时半刻真没反应过来。   顾淼儿笑开:“白苏墨,你傻不傻?”   竟是借机打趣她,白苏墨轻咳:“我是想起一件事来……“   顾淼儿最是好事之徒:“快说快说。”   白苏墨笑:“听说凤安侯前几日进京了,太后想替凤安侯世子赐婚,便寻了顾侍郎顾大人去宫中问话,可有此事?”   “谁……谁……谁说的……”顾淼儿有些脸红。   白苏墨低眉笑笑。   继而,两人都不由咯咯笑出声来。   半晌,顾淼儿又道:“此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本小姐又不愁嫁,若是那凤安侯世子生得如钱誉一般,那我也可勉强再看看……”   言罢朝白苏墨笑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一般。   白苏墨心中忽得感叹,可算被她给抓了软肋了,回回正中下怀。   临末了,顾淼儿才道:“后日我要陪娘亲去容光寺,送不了你了,苏墨,一路珍重。”   白苏墨从善如流。   ……   再一日,沈怀月也来了苑中。   这三两月,二人走动颇多。   沈怀月来京中不久,朋友不多,白苏墨是其中一个,便时常来府中看她。   渐渐的,便也数落。   譬如当下,同坐苑中,胭脂沏茶,沈怀月便问:“苏墨,你这回去远洲,可要待上多久?”   白苏墨应道:“应是来年三四月间回来。”   沈怀月叹了叹,她在京中其实熟识没几个,又同白苏墨投缘,便有些可惜:“上回听你说喜欢腊梅,我苑中便正好栽了几株,本想等腊月的时候邀你来苑中赏梅花的。”   言语中甚是惋惜。   白苏墨嘴角却扬了扬:“踏青也好呀。”   沈怀月顿了顿,也跟着笑起来。   同白苏墨在一处,总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先前的愁思敛去,沈怀月笑道:“那你等回来,一道踏青。”   白苏墨自是应好。   沈怀月才让身后的侍婢递上一个锦盒,她接过,交予白苏墨手中:“去远洲算是远门,不比短途,尤其是这冬日里,马车外寒气逼人,马车内染了炭暖就不便开窗,怕是亦晕马车。这是早前我同爹爹一道去临近诸国时,别国使节私下给的治晕车的方子,我爹出行都会备着,一直好用,我让药铺做了一些,你先带着,这方子也放在盒子里了,若是路上用完还可就地去捡了药材来,免得遭罪。”   白苏墨愣愣接过。   沈怀月送的东西与旁人不同,却极细致入微。   白苏墨叹道:“怀月,你果真细致周到。”   沈怀月便笑:“早前同爹爹一道出去得多,没少吃其中苦头,便都留心记着了。其实你能用不上是最好的,若是真晕车了,也有备无患不是?”   白苏墨闻言点头。   胭脂奉了茶,两人又说了一会子的话。   翌日便要离京,齐润这边不断遣人来确认出行的事,流知和宝澶这里都在一道做最后清点。   沈怀月知晓她苑中今日怕是忙碌,便也不久待。   “苏墨,我会想念你的。”沈怀月平素性子偏冷些,也鲜有说这样亲厚的话,这几月相处已不觉亲近。   白苏墨起身送她:“怀月,你可写信与我。”   沈怀月眼前一亮:“这倒是极好,等腊月时候,我将府中的腊梅花瓣摘下,附在信中一道寄与你。”   白苏墨叹道:“那便是风雅之事了。”   沈怀月笑不可抑。   ……   送走沈怀月,白苏墨早早歇下。   明日便要起程离京,她是跟着出访的使团一道去的,出访的使团惯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能不走夜路的便不走夜路,于是明日一早便要出发,才能在黄昏前后到邻近的城镇宿下。   爷爷大半生都在军中,军中纪律严明,爷爷更要以身作则,明日是断然不能迟的。   马车自府中驶出,还要到城门口同出行的使节和禁军士兵一道汇合,迟了便落人口舌了。   屋中早早熄灯,月光透过窗外清幽照了进来,地上似是都镀了一层银晖一般。   十一月初九,不知钱誉那头可是已回了燕韩京中?   月光有些刺眼,明日要早起,白苏墨不想扰了宝澶等人,便合衣下地,想径自去拢一拢窗帘。   行至窗边时,却见一轮圆月高挂。   离十五还有些时日,今夜的月亮便如此圆了?   白苏墨心底微微动容,干脆合衣在小榻上稍坐,头枕在手怀处,微微仰首望着那一轮圆月。   燕韩京中的月亮,可也是这番模样?   稍许,又低眉笑笑。   她是想钱誉了。   “小姐怎么还没睡?”宝澶听到动静,微微掀了帘栊入屋内,竟见白苏墨坐在小榻上望月。   白苏墨忽得兴起,悠悠然问道:“宝澶,你说,月亮上可有嫦娥?”   “啊?“宝澶错愕。   ******   “阿嚏。”钱誉鼻尖忍不住又是一嚏。   “可是一路回来,染了风寒?“靳夫人关切。   这等关切又不似平常妇人那般夸张而形容失色,反是略微带了些笑意,让人心生亲切。   靳夫人便是钱誉母亲。   眉目里同钱誉多有几分挂像,又多了几分端庄亲和。   钱誉握拳在鼻尖轻咳两声,而后笑道:“娘亲,兴许不是风寒,许是……有佳人挂念?”   ※※※※※※※※※※※※※※※※※※※※   哎呀呀呀呀,终于露了个脸 第103章 钱父钱母   佳人……   “哦?“靳夫人识趣笑笑,竟也不多问旁事, 却是悄声问道:”那你可有挂念人姑娘家?“   语气既神秘, 又郑重其事。   钱誉笑开,竟也不意外, 而是仰首朝她道起:“儿子很挂念她。”   “哦……”靳夫人满意颔首。   钱誉的性子她惯来最清楚, 能如此直言不讳, 又安定诚恳朝她道起,便是心中早已反复拿捏,深思熟虑之后了。   靳夫人笑笑,伸手拂了拂钱誉额前的一缕丝绒。   钱誉微怔。   应是先前在小榻上小寐时沾染的,他竟一直未察觉。   知子莫若母。   便是无需想也知晓他在出神做些什么, 靳夫人笑了笑, 打趣道:“那娘亲不扰你心中大事了,继续便是,可记得也需早些歇息, 明日再寻个时间同娘亲好好说说这佳人的事。”   言罢,朝他眨了眨眼睛。   钱誉的长相本就多随其母些,钱誉的五官精致,靳夫人的面容更是出挑, 如此眉目一眨,倒叫钱誉几分奈何。   靳夫人却业已起身, 撩起帘栊, 朝外阁间走去。   钱誉便也低眉笑了笑。   深吸一口气, 掌心撑着小榻, 缓缓起身,复又往床榻处去。   他知晓母亲今晚一定会来,便也特地等她离开后再下地。   是不想她多担心。   他早前受的腰伤其实不轻,自苍月回燕韩京中这一路走得实则艰辛。尤其是前半段,又要赶路,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如今想来,连他都不知晓那段窝在马车中的时日是如何渡过的?   似是一路走,一路上大夫和药材都未断过。   如此反复,途中难免有耽误。   幸有国公爷的通关文牒在身,那些耽误的时日也陆续赶了回来。   等到回京,钱誉才晓宫变之事虽落下帷幕,京中也恢复了往昔的太平,可外戚和将军府的余孽尚在,这京中各处还多有警戒,四下也都在搜寻外戚和将军府的余孽。   他这一路能顺利回燕韩京中,一是因为钱家的缘故,更要的是国公爷让人操办的通关文牒让他这一路上通行无阻。便是在燕韩国中,见得苍月的这份通关文牒,都少有盘查过,比钱家在整个燕韩的声名都更好用。   ……   思及此处,钱誉起身。   眉头稍稍一皱,腰伤的疼痛感其实不如早前强烈,只是还需处处谨慎着。   腰上的伤马虎不得,他跟随外祖父在校场和军中操练时见多了这样的伤,将惜不好,废掉的都大有人在;将息得好便恢复得好,钱誉未曾大意过,这一路都是遵医嘱过来的。   伤筋动骨如何都要一百日,钱誉揉了揉腰后,还剩这最后十余日,能不让家中的人操心便更好。   ……   等踱步到床榻,钱誉也同样缓缓落座。   打横躺下,才觉腰间一缓。   这一路上虽不是风餐露宿,可也有日夜兼程的时候,便是上好的客栈也没有家中的踏实——见到家人安好的踏实感。   再加上内屋中燃了檀香,钱誉躺下后,片刻便沉沉入睡了。   梦见他苑中亭台楼阁处,轻罗幔帐,白纱之后隐隐人影攒动。   他上前,微微伸手撩起。   一张朝思暮想的脸出现在白纱之后,也不避讳,笑岑岑看他:“钱誉,我来看你了。”   他怔了怔。   他前脚才回燕韩,有人哪里会赶得及后脚便跟来了燕韩京中。   竟又是,做的一场荒谬的梦。   梦中,她投入他怀中。   他也伸手拥她,一声轻叹:“是越发魔怔了。”   她似是也听不到他的轻叹声,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轻颦浅笑道:“钱誉,离京的时日,你可有想我?“   “想。“他亦遵从内心。   “有多想?”她惦记脚尖,攀上他后颈。   颈后便仿佛沾染了她的体温。   明知是梦,钱誉还是喉结耸动:“日日都想……”   她便吻上他双唇:“钱誉,我亦想你……”   呵,钱誉恼火。   又做这样的梦……   他这一路是有多压抑心底对她越渐强烈的占有欲。   可他究竟是男子……   钱誉咽下喉间隐隐作祟的骚.动,将她钳在轻罗幔帐里,一层层褪去她身上的锦袍衣衫,直至最渴望的肖想……   ******   靳夫人拎了灯笼,从钱誉的苑落折回。   钱家虽是商贾人家,却素来没有过分的排场和铺张浪费,家中的奴仆其实算不得多,靳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和丫鬟还都是早前从长风靳府带来的,旁的仆役也大都是钱家早前的老人和家生子。   “大公子一回京,夫人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周妈是一直跟在靳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周妈早前也是从长风靳府出来的,如今在商贾之家,言行举止间还是透着世家中管事妈妈的风范。   今日大公子回府,夫人的心情不仅写在脸上,还写在手中。   拎着灯笼,便径直往老爷的书房中去,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   周妈也不挑破。   片刻,便到了主苑书房前。   靳夫人将灯笼交予周妈手中,周妈接过。   靳夫人上前,轻叩房门。   “进。”房中一道低沉温和的声音响起,靳夫人便推门而入。   “夫人。”她入内的一刻,屋中的声音就响起,似是从早前的敲门声中便听出是她。   靳夫人笑盈盈上前:“还有多少账册没看完?“   片刻,便已踱步到他身后。   伸手替他轻轻揉了揉肩膀。   钱父会意,放下手中账册,轻声道:“明日再看。”   靳夫人笑笑,顺势伸手下滑,轻轻靠在他肩上:“钱郎,我方才去看过誉儿了。”   钱父打趣:“哦,如何了,是胖了瘦了?”   先前肖唐说他歇下了,钱父就未再去。   父子之间不同母子。   靳夫人便叹道:“这一路上少说也是三两个月连番奔波,也不见得路上多太平,必然是风尘仆仆的。”   钱父轻拍她的手,宽慰道:“回来便好,让周妈多做些他喜欢吃的,好好补一补。”   言及此处,靳夫人也笑:“在外这么多时日,他也应是馋了才是。”   钱父顺势起身,牵了她的手,让她在身前的椅子中落座,轻轻按上她的肩膀,询问道:“昨日说落枕,今日可有好些?”   靳夫人便笑:“哪能这么快,许是后日便能见好了。”言罢,顿了顿,又悄声道起:“方才,誉儿说他有心仪姑娘了。”   钱父手中滞了滞,笑道:“誉儿去年便及冠了,有心仪姑娘也是好事啊。”   这语气竟不似有意外,靳夫人转眸看他:“他……同你讲了?”   钱父在她耳边悄声道:“是肖唐同我讲的。“   肖唐?   靳夫人笑笑,肖唐此趟是同誉儿一道出行的,这一路上的事情肖唐自是最清楚的。   靳夫人难免好奇:“肖唐怎么说?“   钱父也未正面应她,只是叹道:“肖唐说,誉儿心中记挂了人家一路。”   靳夫人低眉便笑。   片刻,才又问道:“那肖唐可有说是哪家的姑娘?姓谁名谁?家住何方?”   钱父便笑了小,拥她:“这小子啊,同他爹一样,有眼光。”   靳夫人笑不可抑……   ******   翌日醒来,阳光已落了一地。   钱誉竟一觉睡到了将近晌午。   许是这一路奔波久了,风尘仆仆,难得踏实歇下,心中便似一根一直紧绷着却松下来的琴弦一般,长长久久睡上了一觉。   掀起床帘,幽幽一叹,唤了声:“肖唐。“   很快,肖唐便掀起帘栊,入了屋内:“少东家可算醒了!”   业已日上三竿,他也便违心得寒暄声“少东家,早“。   钱誉轻捏眉心。   这一觉睡得虽长,却因旁的缘故,睡得也不算好。   肖唐替他紧毛巾。   他穿衣起身,上前接过毛巾,一面问道:“爹可有寻你去问话?“   他猜便都猜得到。   他倒不担心爹问,只是担心肖唐这口无遮拦的,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   他一面擦脸,一面听肖唐道:“寻了,东家问起少东家此趟去苍月几国的收获,小的便都照实说了。先是染坊的染料原材料,少东家都已谈妥,稍等些时日等官道畅通了,这第一批的染料便会送来了,足以撬动国中虚高不实的染料价格……“   钱誉瞄他一眼,不急不缓道:“还有呢?“   肖唐继续:“不光如此,少东家还谈下了不少布料的生意,听府中的管事说,我们的布料在苍月京中一时风靡,供不应求,东家已命人加紧赶制了,怕是也赶不过来,只等年关一过再看看有没有旁的好法子。”   他一口气道来,都不带喘的。   钱誉将毛巾递回给他,语气依旧平静:“还有呢?”   果然,肖唐尴尬笑笑:“还有……呵呵呵呵,自然还有白小姐……”   他果真同爹说起苏墨的事了。   这个大嘴巴!   钱誉恼火得很,“我不交待过你,苏墨的事我会亲自给爹娘说,让你别跟着瞎掺和吗?”   肖唐一脸苦笑:“小的也不想啊,只是东家一直在问,小的只能照实说呀……东家若是问起,小   的又不能藏着掖着……”   钱誉扶额:“那你怎么说的?“   肖唐凑上前道:“能说的都说了……”   钱誉:“!@#¥%……&*()”   ※※※※※※※※※※※※※※※※※※※※   钱誉:猪队友,,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素 2瓶、徐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素 2瓶、徐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04章 水车巷里的钱家老宅   自南山苑出来,便径直往金宝阁去。   南山苑是钱誉的寝苑, 金宝阁则是钱府中家人一道用饭的地方。   钱誉醒来时都已临近晌午, 简单整理一番后,便往金宝阁去, 刚好能赶上府中的午饭。   自古以来, 商家多喜水。   水能生财。   府宅之中便多小桥流水, 观赏的鱼池和荷塘等。   加上钱家又是燕韩国中数一数二的富商,府邸虽不在京中豪门权贵下榻的云巷中,却也在同样富贵的水车巷内。   水车巷是京中有名富贵之地,钱家便同京中旁的权贵毗邻。   若不是后来洛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将钱家从国中首富的位置上扯了下来, 如今这钱家应当还是国中首富。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钱家背后有的是钱财不被旁人所知的。至于钱家现如今还是不是燕韩国中的首富,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之事。   但有一条,钱家若是动一动手指, 这整个京中的钱粮财帛和百姓生计都得跟着抖一抖,这便是钱家的凭借。   现如今,钱家是靳夫人在主持中馈。   靳夫人出身长风世家,身上有百年世家的底蕴在, 自靳夫人嫁到钱家后,确实已改了不少早前钱家的金银富贵之气。   可这水车巷里, 钱家的宅子是自祖上便传下来的, 是水车巷内最大的府邸, 府邸内里的装潢金光闪闪且奢侈, 各处都透露着浓郁的暴发户气息。   靳夫人已将钱府中装潢想方设法做了修饰,才显得稍加平易近人了些,可毕竟是祖宅,又不可大动。再加上偌大一个钱府,真想彻底翻过来推倒重建,也不是朝夕之间的事。   此事费事还伤神,远不如直接再购一处新苑子来得省心。   于是靳夫人便在城南重新置了处新宅子。   可这水车巷中的老宅毕竟是祖宅,是京中的风水宝地。   商家又惯来讲究风水之事。   于是钱家家中一月里有半月住在新宅子,剩余半月仍旧要住在这处水车巷中的老宅里。   至于这水车巷里的老宅,也就钱誉住的南山苑在钱誉出生前被靳夫人重新布置了一翻,住起来少了些富丽堂皇之意,还是清雅闲情。   再加上钱誉几年前自父亲手中接管家业以来,多忙于生意上的经营之事,分身乏术,也实在没有空闲的时间在新宅和老宅之间两处折腾,故而钱誉一人是一直都住在水车巷的老宅里的。   这金宝阁便是老宅中财气最旺的地方。   在后苑流金湖旁一隅,湖风能入内。   水能生财,湖风带来的水汽便都是财气。   在此处角落建了这么一座金宝阁,便是聚财之意。   府中日日都在这聚财气的地方进食,有日进斗金之意。这是祖上便传下来的习惯,便是府中旁人不在的时候,钱誉也都习惯了在金宝阁内用饭。   钱家每月十五前都在新宅,十五开始才会在老宅。   昨日是十一月初六,钱家上下都在城南新宅内。早前又不知晓钱誉回来的具体日子,钱誉昨日回京已是黄昏过后许久的事,老宅中的人急急忙忙到新宅送信,钱誉怕家中人折腾,便让人说声明日再过来。   钱父也以为妥。   钱誉已及冠,诸事皆有分寸和心思,他并不担心。   再加上彼时钱文和钱铭都睡了,后来便是靳夫人一人来的老宅。   探过钱誉,便又回了城南新宅去。   故而钱文和钱铭兄妹二人也是今晨才知晓的钱誉回京了。   ……   临近金宝阁,笑声自阁中阵阵传来。   钱誉一听便认得是钱文和钱铭二人的笑声,夹杂在流金湖内的水声里,若隐若现,又不时迸了出来。   钱誉笑笑。   离家十月,说不想家人是假的。   钱誉年长钱文和钱铭许多,平日里,钱文和钱铭二人都同这个哥哥亲近,这亲近又带了几分尊敬,在二人心中,钱誉都可算是半个长辈。   在老宅的时候,大凡有空闲时间,两人都是围着钱誉转的。   钱誉也有耐心。   无论是钱文嚷着要他说文解字,还是钱铭闹着要他陪着练字,钱誉若是得空,都鲜有推脱。   知书达理人家出来的孩子,少有无理取闹。   钱文和钱铭只是想同兄长亲近,钱誉从善如流。   钱铭早点刚满了十二,钱文年后便要满十五了。   两人都尚在念书的年纪。   这对子女,钱父钱母一视同仁。   钱父时常说,男子也好,姑娘家也好,读书是为知事明理,先知事明理,后才知晓有所为有所不为,有入仕也好,经商也好,家中不会强求,做喜欢之事便好。   钱家家底丰厚,钱文和钱铭上头还有钱誉这么个哥哥接手家业,钱文和钱铭的日子其实过得轻松。   靳夫人时常道,轻松当是少时应有的模样。趁着年少时候,多念些书,多做些喜欢之事,等日后回忆起来才有迹可循,若是十来岁便活成了几十岁的模样,那才叫是荒废了。   故而钱文和钱铭二人在父母的庇护下过得悠闲自在,却也都有自己的主见,丝毫不逊于旁的世家子弟。   父母对子女自是都寄予厚望的。   可却不是希望他们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钱誉中过燕诏元年的榜眼,也曾随外祖父在军中历练过,可钱誉自幼耳濡目染,对经商之事兴趣甚浓,尤其是通往西域的商路和西域之外的广阔地域,钱誉心中自有沟壑。   也曾同钱父彻夜畅谈过。   父子二人相谈甚欢。   知晓心中所想所求,便才业精于勤。   钱父心中虽不一定全然认同他的观念,也觉得他会碰壁,但做得最多的便是支持。   钱誉疑惑时可在钱父处寻求帮助。   钱父亦会答疑解惑,甚至是浇他冷水。   此趟去苍月等国寻找染料原材,也顺便看看是否可在临近诸国中寻求商机,钱父既不赞同,也不反对。钱家的根基在燕韩国中,燕韩国中的经营才是钱家的立身之本,若是本末倒置,兴许会占用他过多精力,还不一定能及得上在国中的经营,便是洛家,也不会轻易将重心放在同临近诸国的商贸上。   这便是钱父的经营素来偏沉稳,而钱誉则更大胆些的缘故。   但钱誉将想做之事,以及想如何做,详细呈列于纸上,钱父阅过,又同钱誉促膝长谈了许久,最后还是赞同了钱誉去临近诸国之事。   知晓得越多,便越知晓边界在何处。   越知晓边界在何处,便越明了自己对诸事的判断并非一直都会对。   若是钱誉此去能打开同临近诸国商贸的局面,那于钱家,于钱誉而言,都是崭新的一页。   便是此去若是真碰了壁,也是不可多得的经历。   钱家也有底蕴够钱誉碰壁。   这便是容错成本。   故而这一趟钱誉离京,钱父心中其实并不抱多少期许,却给予了钱誉足够多的支持,但于钱誉而言,却是踌躇满志。   而钱誉这一趟去临近诸国,不仅真的解决了染料原材的困境,更给钱家布料这一块的生意打开了新局面。   钱父虽是不说,心底却是欢喜。   这股欢喜不是钱家的生意更进了几步,而是源自于心中对钱誉的肯定。   别国不比燕韩国中。   燕韩国中,钱家已是一块金子招牌,钱誉做什么旁人都会买账。   但在燕韩之外,他要凭借的更多是他自己。   钱父也心知肚明。   此行一去看十余月,这一路上钱誉不可能不碰壁。   而是应当碰壁不少。   可躺过多少水,便会长多少记性。   这些经验是自旁人处换不来的!   钱誉已能审时度势,应付自如,钱父心底才是最为欣慰的。   故而帘栊撩起,钱誉自金宝阁外踱步而入,钱文和钱铭兄妹二人一口一个“哥哥”,便如蝴蝶般扑了过去。   靳夫人也起身,唤了声:“誉儿,快来。”   钱父虽是没有立即言语,也只低眸笑了笑,而后,才开口朝钱文和钱铭兄妹二人道:“你们哥哥早饭都还未用,先让哥哥吃口饭。”   钱文和钱铭择善而从。   钱誉这才踱步上前,朝着钱父拱手一鞠:“爹。”   旁人不晓,钱誉这一弯腰,其实不易。   只是掩饰得好,旁人便都看不出来。   钱父的眉头却微微拢了拢。   昨日肖唐便已将能交待的,都交待过了,钱誉同白苏墨的事情钱父心中有数。钱父知晓有人素来低调,惯来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有一个威风凛凛的外祖父,更不想攀附所谓的权贵,但在骑射大会上还是为博美人及美人祖父欢心,将多少年不曾沾过的角弓都用上了不说,还为了救旁人,重重撞在树上。   这回燕韩京中路上路途有多远,他的腰伤便痛了几月。   自己的儿子,钱父岂会不心疼?   钱父心疼到了心底: “自己家人,又许久未见了,还这么拘礼做什么,过来做……”言罢,又朝靳夫人道:“让周妈上菜吧,都饿了。”   钱父没有直接说破。   钱誉却微微怔住,似是有些察觉父亲的心思,又似从他面上看不出端倪。   钱铭却道:“我要同哥哥坐一处。”   钱文便笑:“让你让你……”   靳夫人和钱父都忍俊。   钱誉心底微暖,与家人的久别,好似都在一瞬化作繁花似锦。   ※※※※※※※※※※※※※※※※※※※※   今天更早点,么么哒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37817 12瓶、小猫头儿 10瓶、浥尘 10瓶、深拥梦i 6瓶、Lijin 6瓶、天洵洲 2瓶、窗外有蓝天 1瓶、3537539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05章 后盾   这是自钱誉正月里离京以来,钱家在一处吃得第一顿团圆饭。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金宝阁内, 笑声不断, 便是流金湖上也都不时能听到金宝阁中传出的说笑声,气氛很是愉悦。   整个晌午, 钱家一家人在一处都未特意谈及生意上的事。   白苏墨的事情, 钱誉未提, 钱父钱母心中便也揣得明白装糊涂,不主动问起。   故而这一顿饭的时间,大都是钱文和钱铭兄妹二人在问钱誉这一路上的见闻和风土人情。   钱誉便挑了有趣的说。   钱文和钱铭又都未去过临近诸国,心中其实向往,钱誉一说, 便都睁着眼睛认真听着。   钱誉言辞之间本就幽默风趣, 在弟弟妹妹面前也不吝惜。   这顿饭既有说书的,又有眼巴巴竖起耳朵听的,便吃得极是有趣。   钱文和钱铭不时捧腹, 也有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   钱誉离家十月,钱文和钱铭很挂念他。   钱父和靳夫人便也不阻挠,任由他们兄妹三人在一处天马行空说话。   钱父和靳夫人就在一旁听着,嘴角都含着笑意。   眼下, 钱文并未及冠,钱铭也未及笄, 靳夫人是让府中准备了果子酒。   饮些果子酒可助兴, 又不会失了分寸。   钱誉便也陪着父亲小酌了几口。   钱父知晓他有腰伤, 并未主动多饮, 也未让他跟着多饮。   钱誉心中更加确定父亲已知晓他受伤之事,只是当着母亲和弟弟妹妹的面,父亲特意没有提及,是怕他们担心。   钱誉本也是如此考量。   钱誉望向钱父,心生感激。   ……   眼见这顿饭也吃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钱父拿起手边的毛巾擦了擦,总结程词:“好了,爹爹要同哥哥先谈谈生意上的事情,你们二人先同娘亲一道去屋中歇着,晚些时候再同哥哥一道。“   钱誉是昨天夜里回京的,并未找父亲谈过生意上的事。   他去临近诸国本是因为钱家生意上的事,如今回来,应当先将生意上的事同钱父交待一声。   钱父如此说,钱文和钱铭心中虽然并未尽兴,却也只得目露不舍。   “誉儿,随我来。“钱父先起身。   钱誉也跟着起身。   钱文和钱铭两兄妹便眼巴巴看着钱誉跟着钱父一道出了金宝阁。   两人都是微微一叹。   钱誉虽年长他们不少,却不似别家的兄长,终日以半个家长自居,也没有多少耐性陪家中的弟弟妹妹,因手中掌管着家中的产业,惯来只混迹在富商二代的圈子中,对家中弟弟妹妹轻视。   这样的人在京中大有人在。   钱文和钱铭自幼在京中长大,也有一处长大的玩伴,但都对他们有这样的哥哥羡慕不已。   钱文和钱铭钱誉的感情很好。   当初钱誉离京,钱文和钱铭去送时,还曾哭红了鼻子。   最后是钱誉半蹲下,拥了拥二人。   直至钱誉的马车行了很久,钱文和钱铭两人都没走。   这十个月来,两人都是抢着要给哥哥写信,也抢着要给爹爹和娘亲念哥哥的信。   后来京中忽然生变,钱家大门紧锁。   钱文和钱铭在钱父和靳夫人怀中担心,也都念着不知哥哥在何处,不过在别处也好过在京中。   再往后,京中动乱得平。   钱家有豢养的死士和忠仆,这场骚乱中虽也有人趁乱闯入了钱家府邸,可钱家这座祖宅有得是可庇护的地方,一家上下也没遭受多大损失。   照说经历了这样的变故,家中之人都很想念钱誉。   可钱父严令任何人给钱誉通信,说起京中之事来,便是怕钱誉知晓后火急火燎往回赶。   当时京中动乱虽然得平,可外戚和乱党的余孽尚未肃清,仍在各处挑衅闹事,钱父是怕钱誉回京途中碰上棘手的事情。   他们在京中尚且安全,反而不安全的人是钱誉。   照原定的行程,钱誉应当是年关左右回来,那时便要安稳得多。   钱父没想到钱誉还是赶在十一月便回家了。   他也听肖唐提起,此行回燕韩京中,是持了苍月宁国公的文牒,一路才通达顺畅,也没遇到什么波折。   到有流寇处,还有地方官役见了文牒,派了官兵沿路护送至下一段。   所以这一路回程还算顺利。   钱父心中其实后怕。   通往京中一路上的流寇不少,最怕的便是这般流寇,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钱家又是商家。   最容易被流寇盯上,下手。   幸好有宁国公的文牒在手中,否则钱誉一人怕是实难顺利回京。   不管如何,钱父心中对宁国公是心生感激的。   水车巷老宅内,钱父钱母的所住的苑落名唤四季苑,取义四季生财之意,宅子自祖上传下来的时候便唤这个名字,也是老宅的主苑,换不得名字,便一直这般叫着。   苑中的书房就叫生财楼。   名字更直言不讳些。   老牌的商户人家便是如此,宅子里处处都离不开“生财”“进宝”这样的字眼。   等到生财楼,楼中伺候的仆役前来奉茶。   父子二人便在一楼说话。   钱誉早前离京是为了染料一事,顺便走访临近诸国商贸,其实在定时送回京中的家信里多多少少都已提及了进展,可始终零碎。   如今同父亲一处,钱誉便将来龙去脉交待得清清楚楚。   父亲掌管钱家经营多年,多靠稳重。   生意上的事情多听父亲的意见,大有裨益。   父子二人的谈话便多轻松。   也非钱誉一人说,说到何处,父子两人还不时就某事沟通交流,也算酣畅淋漓。   钱誉已许久未同父亲这般说过话。   钱父亦是。   父子之间的微妙关系便不同于母子间,母子之间是闲话家常里嘘寒问暖,父子之间虽话的都是经营上的事,却也在点滴间见亲厚。   都是殷殷关切。   钱誉心中知晓,他离京这十余月,父母心中定然都是放不下心来的,便唯有此事多同父亲说起期间的事,方才能安父母的心。   好在钱誉这一趟外出,也见了别处商家不少经营手段,也得了不少启事,手段不分高低好坏,只分是否合适宜,钱誉自有心得,便也正好同钱父一道探讨。   钱父早前也想过他此行应当是撞见了几分运气,可真正听他说完,才觉儿子这几年接手家中经营,又并着这一路开阔的眼界,竟也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几分刮目相看。   若不是生意这一行,不少都是靠吃经验,规避风险,相许将他这个做父亲的同钱誉放在一处,也不一定能比得过钱誉。   钱父眼中赞许。   却又拿捏了分寸,并无过犹不及。   莫了,钱父也不在同他说起经营商的事情了。   这一番谈话,钱父已知他心中有数。   钱父放下茶杯,便转了话锋:“腰可还有事?”   钱誉也不隐瞒,大方道:“养得也差不多了,只是腰间偶尔还有些隐痛,想来将息过这十余日便能好了。”   言罢,抬眸看向钱父。   钱誉嘴角虽挂了一丝笑容,心中并非没有忐忑。   钱父却也没有责备,口中应道:“我已让李伯去唤了罗大夫来,此事是瞒着你娘的,你不必担心。”   难怪父亲会领着他往主苑书房这里来,原来是借谈经营之事,让罗大夫来生财楼给他诊治。   生财楼是主苑书房,有三层楼高。   一楼是看书和议事之地。   二楼是一个大房间,内置了床榻的家具,可以暂歇。   三楼便是阁楼。   阁楼里堆积的都是早年有用的书籍,如今不怎么看了,便都收在了阁楼的书架子上。   钱誉幼时在阁楼中寻了不少书看。   在记忆里,生财楼的三楼是一处瑰宝之地。   钱父起身,钱誉也跟着起身。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往二楼去。   “父亲不怪我冲动?”钱誉边上楼,边问起,他口中是指骑射大会之事。   肖唐既已向父亲全盘道起,他也并无遮遮掩掩的必要。   钱父并未回头,钱誉却依旧感觉父亲的嘴角微微牵了牵,应道:“若是为了心上之人,算不的冲动。你爹也是过来人,当年你外祖父那关也不好过……”   言罢,钱父轻轻笑笑,似是回忆起了往事,笑意同奈何参半。   钱誉便也跟着低眉笑起来。   稍许,钱父又道:“誉儿,我们钱家是商家出身,这宁国公在苍月国中的威望,比当年你外祖父在长风还要高出不少。你若真想娶国公爷的孙女,决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可有想清楚?”   话音落下,钱父已至二楼。   转身,看向自楼梯上来的钱誉,眸光略微一沉,眉头也微微拢紧,不似早前轻松。   钱誉便驻足,郑重低头拱手:“爹,儿子已向白苏墨许诺,等年后离京,便会再往国公府提亲。”   许久,都未听父亲有何反应,钱誉这才抬眸,却见钱父略带笑意看他。   他亦莞尔。   钱父便朝他伸手,朝:“那就辛苦你母亲一遭,这些时日加紧备好聘礼,等年后,爹同你一道去苍月提亲。”   钱父言罢,脸上露出会心笑意。   钱誉亦伸手,任由父亲拉他一把。   钱父搭上他肩头,轻轻拍了拍:“誉儿,爹娘是你后盾。”   ※※※※※※※※※※※※※※※※※※※※   好啦,下章是媚媚啦~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豬豬。 10瓶、弥猫 10瓶、夏目喵喵 3瓶、天洵洲 2瓶、吃素 2瓶、Darlin 1瓶、黎大钊 1瓶、33923424 1瓶、张了了啊 1瓶、盼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06章 出发远洲   翌日清晨, 白苏墨便被宝澶早早唤醒。   今日便要离京前往远洲, 苑中的几个丫鬟从未随白苏墨一道出过这么久的远门,加上往返的路途, 再回京都是明年三四月的事情了。   宝澶几人昨夜便叽叽喳喳在一处说话, 兴奋得睡不着觉,还是流知非逼着众人,众人才入睡的。   今晨,天刚泛起鱼肚白,便又醒了,在苑中清点的清点, 收拾的收拾,也未闲着。   等唤白苏墨的时候,都已收拾得差不多了。   胭脂端了水来洗漱。   流知在做出行最后检查。   宝澶和尹玉便给白苏墨换衣裳。   这一行去远洲, 白苏墨身边的丫鬟都会同去伺候着,苑中只会有缈言一人留下。   洗漱时, 白苏墨听到流知在外阁间同缈言交待琐碎事情。   缈言染了风寒,还在不时咳嗽着。   白苏墨放下毛巾,朝胭脂道:“同石子说一声, 让他请个大夫来给缈言看看,也咳了不少时日了,怕留下病根。”   胭脂会意去做。   离出府还有些时候,去一趟也来得及。   胭脂便不耽误。   宝澶笑眯眯上前:“小姐可是担心缈言一人在苑中?”   白苏墨颔首:“她年纪最小, 让石子顺道帮衬着照看些也好。”   宝澶这才恍然大悟, 小姐虽让胭脂同石子说请大夫的事, 可石子惯来细心,定会多留心缈言的病,也会抽空多照顾清然苑这头。   缈言年纪小,颜面薄,这又是头一回在苑中当家做主,若是直接让石子帮衬着,缈言始终面子上过不去。石子是个会做人的,小姐这番的意思,石子一听便会明白了。   “还是小姐周全。”宝澶言笑晏晏。   尹玉这才抱了樱桃入内:“小姐,今日要给樱桃穿衣裳吗?”   眼下十一月,天气渐凉。   樱桃是有做好的新衣的,只是十一月的天气算得不太冷,樱桃的衣裳便一直没有加。   今日出府,马车上肯定不必家中暖和。   宝澶朝尹玉道:“先带着吧。”   尹玉这才应好。   流知吩咐好苑中的事,正好进屋给白苏墨梳妆。   梳妆时,还能听到缈言循着方才流知所教,在吩咐苑中的老妈子和粗使丫鬟做事,乍一听,还有模有样的。   宝澶一面叠被子,一面偷笑:“早前不觉得,眼下才晓缈言丫头也是有威望的。”   流知笑笑,正好取了一枚素簪,朝白苏墨问道:“小姐今日带这枚?”   她跟白苏墨时间最久,最是知晓白苏墨心意。   今日要起程上路,路上自是越简单朴素越好。   白苏墨点点头。   ……   不多时,齐润派的人来了苑中,此番跟着出使的车队一道离京,国公府的行礼都要防在一处,方便管理。行礼都是早前便收拾好了的,其实不少东西苏府都会备,白苏墨的行礼并不多。   宝澶去接洽。   齐润派来的人将几个大箱子搬上了马车,这才往苑外驶去。   行礼一装好,便是快要起程了。   胭脂折回,说同石子交待了。   平燕也让厨房的小丫鬟送了早点来。   白苏墨简单用了些。   齐润便亲自来了苑中:“小姐,国公爷让来问小姐一声,可有收拾妥当?若是收拾妥当,便可一道出发了。”   白苏墨放下手中筷煮:“你先回去同爷爷说一声,就来。“   齐润照做。   盘子直接将马车驶到了清然苑门口。   此次去远洲,路途遥远,随行的还有流知等好几人,这一行,清然苑便有两辆马车。   每辆马车可以容纳三到四人,流知等人轮番服侍白苏墨,剩余的便在另一辆马车中暂歇。   流知同宝澶,尹玉先当值,便同白苏墨上了一辆马车。   胭脂和平燕上了后一辆马车。   此番出行,她们只是顺道去远洲,又非一道出使,便也没有特意换上一身男装。   路途遥远,流知也备了不少书供她路上打发时间。   出行队伍在西城门集合。   国公府到西城门路程不长。   不多时,便已闻得窗外人声鼎沸。   宝澶撩起帘栊,望着帘栊外的幕幕有些吃惊。   不少身着鸿胪寺官服的官吏,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不远处是负责护送的禁军,掌心都按着腰间的刀柄;还有许多前来送行的朝中官员,大都恭恭敬敬围在国公爷马车周围;随行的车队浩浩荡荡,光马车就有几十余辆,再加上同行的鸿胪寺官吏和护送的禁军,真真有些壮观……   难怪宝澶嗟叹。   不仅宝澶,就连惯来稳重的流知都略微有些错愕,更勿说尹玉了。   白苏墨倒是一眼望见队伍前方,谢家的马车。   应是早来,所以在队伍前方。   而童童正趴在马车车窗上,向四处张望着。   片刻正好望到她这里,眼前一亮,便张口唤了声“苏墨”,又怕她听不到,使劲儿朝她这个方向挥了挥手。   这周遭人声鼎沸,白苏墨确实也听不见。   只是早前她耳朵听不到声音,便读得懂唇语,故而童童朝她挥手,朝她唤的这声苏墨她还是读懂了的。   白苏墨也朝他挥挥手。   童童见白苏墨看见了他,这才高兴了。   转身,似是同马车内说话。   片刻,便见谢老爷子从马车上下来,径直往国公府这旁的马车来。   眼下西城门摩肩接踵,应是谢老爷子没让童童跟着一道,童童便继续趴在马车窗那边,一会儿看看白苏墨这里,一会儿朝周围看看。   童童自幼跟着谢老爷子一道,谢老爷子告老还乡后都在源城。   源城清静,童童便也喜欢了清静。   这还是头一遭见得这般盛况,也才知晓父亲平日里出使别国是何光景?   谢楠眼下正忙着做临行前的最后准备。   此趟出行,虽然国公爷才是正使,但所谓的正使往往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却不负责具体的筹备和琐事,这些,都落在谢楠这个副使身上。   此行的正使是国公爷,必定备受瞩目,谢楠格外细致,不敢有一丝马虎。   稍许,朝中和宫中都遣了官吏和内侍官来送。   都是陛下身边的心腹,未表郑重,都是替陛下来给国公爷送行的,说得也大都是些冠冕上的话。   末了,又鞠躬拱手,祝一路顺风。   太后也遣了人来,不过是来寻白苏墨的。   白苏墨认得是太后身边的内侍官。   太后与梅老太太,也就是白苏墨的外祖母是旧识闺蜜,此番知晓她要去趟远洲,还要在远洲同梅老太太一道过年关,太后便遣内侍官来送了些东西,让白苏墨一道带去远洲给梅老太太。   白苏墨替外祖母谢恩。   总归,这队伍临行前的拜别也好,叮嘱也好,送行也好,很花了些时候。   除却受了陛下和太后之命前来的心腹大臣和內侍之外,还有不少朝中之人来相送。   国公爷在朝中素有威望,大凡能通国公爷攀上交情的,多多少少都来了。譬如顾淼儿的父亲,顾侍郎。   顾淼儿等人没有来送,白苏墨只是随行,也不便如此大张旗鼓。   等太后这边派来的内侍官离开,白苏墨瞥目看向爷爷那边,才见沐府的马车前来。   沐府的马车?白苏墨意外。   是沐大人,还是敬亭哥哥……   白苏墨没有移目。   沐府的马车一来,国公爷笑了笑。   周围簇拥着的旁人自觉让开一条路。   沐府的马车缓缓停下,沐大人领了沐敬亭自马车上下来。   旁人多少有些惊异。   虽然都听说沐敬亭回京了,可沐敬亭回京后却是一直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得沐敬亭在公开场合露面。便是早前太后寿辰和中秋宫宴,沐敬亭也都是出现了不多时候,就连太后都是单独拜谒的。   前不久,还听闻沐家同安平郡王府闹得很是有些不愉快。   此时沐大人和沐敬亭来送国公爷,而国公爷也明显重视,莫不是……周遭自然纷纷猜测。   沐敬亭这一回确实高调。   众人面面相觑中,只见沐敬亭朝国公爷拱手鞠躬,国公爷一把扶住他,似是怕他腿伤复发。国公爷看着沐敬亭,眼中都是慈祥与维护,与先前见众人时候的神色皆大有不同。   果真,国公爷待沐敬亭是不一般的……   这信号,让早前传闻沐敬亭失了国公爷的喜欢,才会被国公爷逼出京城的谣言不公而破。   沐敬亭非但没失国公爷喜欢,还应当极得国公爷重视,才会在众目睽睽下,为沐敬亭造势。   难怪沐家敢同安平郡王府如此闹僵,原是竟是背后得了国公爷撑腰……   沐大人也算是陛下亲自召回京中的,眼下,国公爷又如此高调,陛下怕也是要给沐敬亭几分薄面的……   思及此处,也都纷纷上前问候。   沐敬亭应了应,余光似是正好瞥到不远处,白苏墨的马车这里。   白苏墨先前便没有下马车,一直掀帘栊看着这边,眼下正好和沐敬亭目光相遇。   沐敬亭笑笑,同周遭的人寒暄两句,便踱步往白苏墨这边来。   “敬亭哥哥。”白苏墨没下马车,就在马车内朝他招呼。   沐敬亭朝她身上看了看,轻声道:“远洲偏北,比京中还要冷多了,路上不要着凉了。”   白苏墨颔首。   沐敬亭又看了眼流知和宝澶,叮嘱道:“远洲路远,照顾好苏墨。”   留着和宝澶都福了福身,应了声“是”。   白苏墨才忽的想起,很早之前,似是听爷爷说起过,流知早前曾是沐府的侍婢。后来是敬亭哥哥送来的国公府,流知便一直跟在她身边伺候。   白苏墨微讶。   队伍前,忽然有人高呼:“准备出行~”   一句话打断了白苏墨思绪。周遭方才还在说话的众人,便陆续上马或马车,送行的人也陆续退到一旁。   沐敬亭便也要走了,只是他就在白苏墨的马车跟前。迟疑回眸,正好对上白苏墨的一双眼睛。   沐敬亭心底委顿。   似是分明许多话,又都通通隐回了喉间,朝她轻声道:“苏墨,照顾好国公爷。”   言罢,有禁军士兵依次清场。   白苏墨尚且来不及说旁的,只唤了声:“敬亭哥哥……”,便见沐敬亭转身,只是听到她声音,又忽得回眸。   一队禁军骑着马上前。   中间视线被这队禁军隔断,白苏墨翘首,只依稀看见沐敬亭莞尔,马车便已缓缓驶离。   等禁军士兵骑着马来回确认,再走开,沐敬亭的身影已在马车身后,远远成了一条线,一个点。   敬亭哥哥……   白苏墨微微垂眸。   ※※※※※※※※※※※※※※※※※※※※   更晚啦~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07章 苍月使节?   出行的队伍自西城门离开。   童童处有谢楠陪着。   谢老爷子便上了国公爷的马车。   这一路出行燕韩, 路途遥远, 谢老爷子和国公爷正好可以作伴,一处说说话, 解解闷。   国公爷的马车上备了棋。   齐润伺候棋局。   谢老爷子一面落子, 一面道:“敬亭这孩子今日竟来送你了?”语气平和里透着意外。   国公爷瞄他一眼,轻声应了句:“是啊。”   谢老爷子便笑:“他与早前大有同……”   言罢看向国公爷。   国公爷表情淡然,既无错愕亦无惊讶,似是了然于心。   谢老爷子知晓他心中已有数,年少得意,却突生变故, 整个人生轨迹都全然改变,性子不同也是定然的。   谢老爷子叹道:“不似早前了……“   分明是有话没有说完。   国公爷看了他一眼,心知肚明, 却还是没有追问。   谢老爷子心中对国公爷的态度也拿捏了七八分。   言及此处,点到为止。   又过了许久, 黑白两子在棋局上厮杀到白热化的程度,谢老爷子又似忽然想起般:“听闻前段时间沐家同安平郡王府闹得很是不愉快,京中都在传安平郡王府欺人太甚, 也都在在为沐敬亭鸣不平。你我与安平郡王同朝为官数十年,途次锱铢必较的人,怎能忍得下这口气?”   落子,便收手看他。   国公爷手中微滞。   两人对视一眼, 四目相视, 都为说话, 其实都清楚对方的意思。   谢老爷子又道:“京中都说你早前将沐敬亭高高捧起,可自他落马之后,你便对他冷落至极,可我瞧着……未必。“   国公爷看他。   这些事情,他是从未对谢宇提起过。   谢宇也从未朝他主动提起。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   谢宇继续道:“沐家今日来送你,就在西城门口,朝中众人诸多双眼睛看着,堂而皇之朝你鞠躬请安,你也应了,可是本就的是想当着众人的面,为沐敬亭做嫁衣?“   京中最是捕风捉影的地方。   宁国公对沐敬亭态度如何,沐敬亭在京中的处境不说天壤之别,却也是大相径庭。   更尤其是,今日是替国公爷送行的日子。   朝中不知来了多少人,不少人都只能远远鞠躬,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国公爷却对沐敬亭亲自相扶,且一看便是温和叮嘱。   如此,便说明沐敬亭已重得国公爷青睐。   国公爷就白苏墨一个孙女,并无旁的子孙,白苏墨又是个姑娘家,无法继承国公爷衣钵。国公爷早前便看重沐敬亭,若不是中途那场意外,沐敬亭今日早已不是眼下模样。   可国公爷心中还是惦记着沐敬亭的……   京中之人哪个不是精明的?   所以谢老爷子才会直言不讳问他,是否是给沐敬亭做嫁衣?   国公爷低声应是。   谢老爷子敛了脸上先前的笑意,提醒道:“经过大起大落,他可还是你早前认识的沐敬亭?“   见国公爷没有吱声,谢老爷子索性说破:“还是,无论他是不是早前的沐敬亭,你都已准备送他上位?“   国公爷默认。   谢老爷子也沉下声来:“为何?“   国公爷也终于落子:“老谢,我只有媚媚一个孙女,白家并无旁的子孙或枝系,若我百年之后,在苍月国中,谁可替我护媚媚平安?”   国公爷看他,目光如炬。   谢老爷子凝眸:“钱誉呢?”   国公爷摆手:“此事与钱誉并无多大关系,钱誉并非我苍月国中之人,也使不动苍月京中和军中这一竿子人。老谢,这是两回事。”   谢老爷子有几分明白了他的意图。   国公爷将手中棋子放在一侧,不下了,继续朝谢老爷子道:“我在军中虽有威望,却在不经意时得罪过不少人,这京中何时少过宵小之徒?”   谢老爷子微怔。   国公爷所说,他早前的确并未想过。   但国公爷一提,他心中也忽得明白了几分。   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若是换作他,应当也会如此。   谢老爷子心中一声轻叹,又听国公爷在耳边言道:“眼下军中虽有我嫡系,可我在时,与我百年之后大有不同。我早前想在军中替媚媚物色夫婿,便是想着这人在军中,日后军中也能念及早前几分,可谁想这钱誉不仅不是军中之人,连苍月国中之人都不是,更勿谈情面之事!”   这自然是,谢老爷子颔首。   国公爷依旧不急不缓:“放眼望去,苏家和梅家也无能成气候的,真要论及亲疏远近,却还不如敬亭,自媚媚入京便多是他在照料。旁人如何我许是看不准,但敬亭,有事时一定会护媚媚周全。”   谢老爷子微顿:“敬亭并非不好,只是……你不怕他起旁的心思?”   国公爷笃定:“他不会。”   谢老爷子没有应声。   稍许,国公爷才道:“他是有野心的人,也比旁人更知晓来之不易,以他的才智,应当在朝中有番作为。”   本是他看中的人,他多推一把也无可厚非。   沐家眼下正得圣宠,沐敬亭在朝中也会有一席之地。   他不过顺手推舟罢了。   谢老爷子便也收起棋子,一面道:“老白,你眼光太毒。”   ……   出了京中,约是两个月多路程便可抵达燕韩京中。   远洲便在一半路程处。   这一路与出使队伍同行,琐事都有人操心,白苏墨这一路其实轻松。加上流知,宝澶,胭脂,平燕和尹玉五人都在,白苏墨也没多少不习惯。   马车中虽无聊,却有备好的书籍可以打发时间。   再加上逗弄樱桃,半日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一路上有爷爷同谢爷爷在,他们二人一道说话,她便听着,两人说了不少早年的趣事,她也跟着开怀。   说来,早前虽日日都在府中,同爷爷朝夕相处,却不如这一路上同爷爷呆在一处的时间多,一道说话的时间多。   再加上还有一个童童在。   旅程中,童童的字是练不了了,谢老爷子却给他布置了看书的功课。   这个年纪的孩童,哪有几个不贪玩的?   只是贪玩之后还要应付谢老爷子的检查,便拿了书去寻白苏墨,让白苏墨念给他听。   他权且只用听着,还能省些事。   这一路,童童便同流知,宝澶几人都熟络了。   只是谢楠觉得多有麻烦白苏墨,有些不好意思。   但白苏墨喜欢童童,便觉无妨。   只是说来也怪,这一趟出来,童童早前的咳嗽喘气竟也比在源城的时候好了许多,谢楠这一路多欣慰。   ……   总归,这段旅程过得比想象中快。   等到腊月初二,便只有三两日就能到远洲了。   ******   腊月初七,燕韩京中下了第一场雪。   瑞雪兆丰年。   算是个好兆头。   钱誉撑着伞在前,肖唐撑着伞在后。方才正好过问了西市的生意,眼下正赶着往东市去。   明日便是腊月初八,国中有习俗要做腊八粥。   今晨,靳夫人便带了二公子和三小姐来东市买做腊八粥的材料,也正好订了在云香楼的饭菜。   钱誉忙完西市铺子的事,便同肖唐一道往东市的云香楼去。   东西两市不通马车,走过去也不算远。   肖唐一面撑伞,一面同钱誉道起方才徐管事来问少东家的主意,今年在衢州的药材生意还要不要屯?另外生丝的价格涨了两成,要不要跟,若是跟,跟多少合适……   先前钱誉在见茶商,无暇顾及,徐管事又有急事,便托了肖唐捎个口信,肖唐才寻了路上说起。   钱誉回京月余,一直没得空闲。   紧邻诸国商贸之事要持续跟进,国中早前的经营之事积压了不少,也要一一处理,将近年关了,这年底的红利要如何分,拿出多少分,都需要经历付在上头,钱誉自回京起,便日日都未闲着。   也许是这趟外出历练的缘故,早前繁琐的事处理起来也更得心应手。   徐管事的事,他很快拿了主意。   肖唐如今也日渐精进,也能帮他分担不少。   徐管事那边来讨的话,肖唐都一一记下,稍后去应付。   等到云香楼时,已过了晌午。   云香楼已客满为患。   云香楼是京中新近兴起的食府,经营很是有趣,整个楼没有雅间,只有大堂,一楼大堂,二楼大堂和三楼大堂。   这本是劣势,却没想到成了特色,受人追捧。   钱铭听人说了许多次,眼下才央了靳夫人来。   刚到三楼大堂,钱誉便见钱铭朝他招手。   整个一楼大堂全然人声鼎沸,伙计忙忙碌碌在其中穿梭;二楼大堂的桌数便要少一些,也相对要清静一些;三楼便更好,虽有说话声,但都各自说着,也不算吵,位置也相对宽敞。   钱誉落座的时候,伙计正好上菜。   钱铭不由感叹:“哥哥,你运气真好,你一来这菜便上了,不知我们先前等了多久。”   钱文附和:“这都望眼欲穿了。”   靳夫人摇头:“哪有说的这么夸张?“   钱铭和钱文都笑。   钱誉也问:“娘亲的东西可有买齐?”   靳夫人颔了颔首:“都齐了,先吃饭吧。”   钱誉也拿起筷煮。   靳夫人乘汤给他,钱誉接过,却正好听到邻桌几人道起:“这回苍月可是大手笔,你们可知此番苍月来国中出使的使节是谁?”   许是听到苍月两子的缘故,钱誉不由怔了怔。   下意识转眸看向邻桌,邻桌正好也有一人接道:“是谁?”   钱誉才拿起汤匙,便听早前那人道:“宁国公!”   钱誉手中微顿,国公爷?   钱誉以为听错。   那人又道:“这宁国公可是三朝元老,战功赫赫,在苍月国中威望甚高,此番我燕韩国中动乱得平,苍月派遣来恭贺的使节竟是宁国公,这可是给足了我燕韩颜面……”   另一人诧异:“什么时候到啊?”   “听闻是年关左右,届时,君上怕是会遣人替他到城门口亲自迎候,这宁国公的身份可与普通使节不同,宁国公亲自来,便是苍月示好,这节骨眼儿上,有这样身份的人出使我燕韩,便是给君上吃下一颗定心丸。苍月都如此,别国自然不敢乱动……”   “消息可靠吗?”   “千真万确!我叔父就在鸿胪寺入职,听闻这宁国公都在路上了,还能有假的?”   ……   再往后,钱誉便没有再多听。   国公爷出使燕韩京中,钱誉手抖了抖。   ※※※※※※※※※※※※※※※※※※※※   目测1-2章见面啦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08章 梅老太太的不情之请   腊月初七, 国公爷一行便到了安城城门。   安城是远洲首府。   苏家便是安城中数一数二的权贵人家。   苏家在安城, 便等同于主人家,苏家同国公府是亲家, 国公爷自是要亲自去苏府拜访的, 于是出行的队伍都会在安城的驿馆中修整一日。   晨间起,苏毅刚便带了苏晋元在安城城门口迎候。   说的是出行队伍晌午前后抵达安城,可路途上的事没有定数,若是国公爷提前到了苏家却无人在城门口迎候便失了礼数。于是晨间起,苏毅刚便同苏晋元一道,早早在城门口迎候。   苏家分为长房和二房两房。   苏老爷子几年前过世, 梅老太太便是苏府的老祖宗,有梅老太太在,苏府便没有分家。   苏毅刚是安城苏府的大爷, 膝下有五个女儿,三个儿子, 苏晋元是长房最小的嫡子,也是最受梅老太太喜欢的嫡亲孙子。   苏毅呈是二房的当家人,膝下也有四个女儿和四个儿子。   苏府人丁兴旺, 梅老太太膝下足足有十六个孙儿和孙女。   这便也是年关时苏府热闹的缘故。   白苏墨的母亲则是梅老太太的二女儿,也是梅老太太唯一的外孙女。   白苏墨的母亲过世得早,梅老太太便将对女儿的喜爱一并放在了这个外孙女身上,白苏墨小时候是在苏府长大的, 吃住都随着梅老太太一处, 梅老太太对这个外孙女的疼爱和喜欢, 远超过旁的孙女。   苏毅刚是安城家主,此番迎接国公爷,苏毅刚需亲自前来。苏晋元又得国公爷喜欢,苏毅刚便领了苏晋元一道来迎候。   一直等到将近晌午,才见出行的队伍浩浩荡荡来了城门口。   苏毅刚和苏晋元远远迎了上去。   国公爷是此次出行正使,便以国公爷的马车为先。元伯放下帘栊,朝国公爷笑眯眯道:“国公爷,似是苏家家主和七公子到了。”   苏家家主正是苏毅刚,七公子便是苏晋元。   元伯话音刚落,急促得马蹄声传来。   两人应是策马上前的。   而后便是相继下马的声音,拱手恭敬道:“国公爷。”   在他二人上前时,队伍已慢慢停下。   齐润掀起帘栊,国公爷简单寒暄了几句。   国公府虽是苏府的亲家,但国公府在国中的地位同苏府有云泥之别,苏毅刚在国公爷面前不敢怠慢。   周遭有旁的眼睛看着,简单问候,苏毅刚也不便在马车外多说。寒暄两句后,国公爷便邀了苏毅刚上马车,一道入城。   国公爷是此番出行的正使,便是苏府就在安城,国公爷今夜也需得在驿馆下榻。苏毅刚和苏晋元要先随队伍一起到驿馆,然后再接了国公爷往苏府去。   苏毅刚上了国公爷马车,队伍又开始朝安城去。   苏晋元便遛马到了白苏墨的马车一侧:“姐!”   流知掀起马车上的帘栊,白苏墨看了看他,笑笑:“呀,高了。”不过才几月未见而已,他哪能长得了那么快,苏晋元知晓白苏墨是打趣他。   国公爷的马车就在前端,苏毅刚也同在马车中。   苏晋元在国公爷面前尚且可以嬉皮笑脸,可在自己爹爹面前可是老实得很,一板一眼,一丝都不敢造次的。   譬如当下,也不敢大声,就遛马靠近,朝白苏墨悄声道:“嘿,我有事情同你说。”   只是话音刚落,白苏墨正是一脸错愕表情,不知他要说什么的时候,前面马车上传来元伯的声音:“七公子,国公爷有请。”   舅舅(苏毅刚)本就在爷爷马车里,应是正好说起苏晋元了,爷爷便唤了苏晋元前去。   苏晋元不好耽误,只得话还未说完,便朝前面的马车去了。   只是边走,还边朝她做口型:“我稍后有事给你说……”   白苏墨愣了愣,如此神神秘秘的,也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安城就在眼前,比苏墨也索性不多想,只认认真真打量起安城的城廓和城门来。   她幼时入京前便是生活在安城的。   可惜那时年幼,似是对安城并无多少印象了。   入了安城,要穿过主城区的热闹地段才能往驿馆去。   马车驶入安城,在安城的街道穿梭,白苏墨心中莫名涌上一股熟悉感,但要具体说哪出有印象,她又不怎么说得出来。   倒是宝澶好奇:“小姐早前就住在安城?“   她是见白苏墨平静。   但平静里又带了几分旁的情绪。   流知在身后轻轻怼了怼了宝澶,宝澶才捂了捂嘴,倏然会意。   若不是小姐的爹娘亡故得早,小姐幼时也不会被老太太接回安城抚养一段时日。   小姐早前自是住在安城的……   只是,她不合时宜提起罢了。   流知心细,宝澶眸含感激。   白苏墨其实并未入耳,她幼时听不见,全靠一双眼睛打量,便也比旁人看得都更仔细些。早前还不觉得,眼下,越觉幼时的记忆似是浮光掠影一般慢慢涌上心里。   安城还是早前的那个安城,只是她如今终于能听见城中的声音了。   临街有包子铺的叫卖声,白苏墨抬眸望去。   只觉悦耳。   ……   不久后,队伍抵达驿馆。   此次随行人数不少,驿馆是清空了旁人才勉强能住得下这些人。   幸好还是明日就走的。   饶是早前便有准备,掌事小吏见到眼前的阵状还是不由慌乱了几分,行得齐润等人帮忙,一切还算有条不紊。   而白苏墨本就是来苏府落脚的,她的行李都在自己的另一辆马车上,便不入驿馆了,只等着同爷爷一道往苏府去便是了。   都快临近晌午,国公爷匆匆换了身得体舒适的衣裳,便随苏毅刚和苏晋元一道出了驿馆。   屋中的事,全数交予齐润打理。   与国公爷一道同去的人是元伯。   国公爷在驿馆中的时间不长,不多时,白苏墨便见爷爷出了驿馆,苏毅刚和苏晋元都紧随其后。   临近晌午了,去到苏府怕是也只能赶上晌午饭。思及此处,白苏墨才恍然大悟,爷爷是怕外祖母久等,这才行色匆匆的。   否则哪是只换身衣裳便将就的?   白苏墨心底微动。   其实,爷爷对外祖母一直都算敬重且和善的……   不多时,马车便驶到了苏府。   苏府的二爷苏毅呈携了二夫人平氏在大门口等,一道等候的还有长房的大奶奶卢氏。   国公爷此番来了远洲,整个安城上下都似轰动了。   不少人家都想来苏府所在的柳叶巷,一睹国公爷真容。   安城的父母官遣了不少人在柳叶巷维持秩序。   ……   快到晌午,国公府的马车终于前来。   苏毅呈几人赶紧上前迎候。   国公爷早前对二房一家并无多少印象,苏毅刚心底澄澈,便主动介绍,也未让国公爷为难。   等长辈寒暄完,白苏墨才福了福身,上前唤道:“舅舅,舅母,大嫂……”   二夫人自是熟络,亦伸手扶她:“苏墨都长这么大了,倒是同你娘亲长得越发的像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还尤其,提了白苏墨的母亲。   国公爷便在一旁,耐心听二夫人平氏和大奶奶卢氏与白苏墨招呼。等简单说完,苏毅刚便道:“国公爷,苏墨,都先入府再说吧。”   府外人多眼杂,不宜久留。   苏毅呈便在前引路。   若是按照正常,应是苏家的男子在一处,同国公爷说上一会子话。苏家的女眷同梅老太太和白苏墨一处,也说上一会子话。而后,再一道用饭。   眼下是晌午已过,有些迟了。   便也不拘泥旁的礼节,径直往晌午用饭的深云阁去了。   等到深云阁时,旁人都已在深云阁的偏厅等候。   “老太太好,近来身子骨可还安康?家中的事多交由年轻人去做,勿多操劳。”国公爷入内,先行招呼。   大夫人李氏便扶了梅老太太起身。   梅老太太见了国公爷和白苏墨一行人,也面露喜色,遂在李氏搀扶下上前:“安康安康,国公爷,可算把你盼来了,蓬荜生辉。”   旁人都在认真听着,只觉国公爷同梅老太太之间很是礼遇。   白苏墨同苏晋元两人却是相视一笑,这两人是哪一句都带了几分情绪,只是国公爷和梅老太太惯来都会说话,旁人还道亲厚。   白苏墨同苏晋元却已嗅出了几分火渣子的味道。   人已到齐,相继入座。   整个深云阁坐了满满四大桌。   国公爷在主桌,白苏墨同苏府中未出阁的姐妹们在一桌上。   长房的大夫人李氏身子骨不算好,无法主持中馈,如今府中是大奶奶卢氏掌家。梅老太太吩咐了声,卢氏便让厨房开始上菜。   深云阁中虽坐了四桌,可有长辈在,便多听长辈说话,其余各桌,如白苏墨这桌,姐妹间也都是轻声几句,亦或是掩袖浅笑。   阁中的重心都在国公爷和梅老太太身上,又尤其国公爷是远客,此番又要出使燕韩的使节,苏毅刚和苏毅呈二人便挑了些恭维的话说。   国公爷礼貌应下。   整个场面都还算和谐而有礼。   一侧的表姐妹给白苏墨盛汤,白苏墨接过,莞尔道谢时,忽然听外祖母开口:“说到国公爷出使燕韩,我这老婆子也有个不情之请……”   白苏墨手微微顿住。   阁中也都忽然安静了,纷纷抬眸看向主桌。   国公爷极有修养:“老太太请说。”   梅老太太笑笑,叹道:“说来,我母亲也是燕韩国中之人,我却从未去过燕韩,心中一直想去燕韩国中看看。国公爷正好出使燕韩,又路过远洲,我是想请国公爷捎带我这老婆子一程,这一路也算有个照应。”   梅老太太言罢,眸含笑意:“不知,可否方便?”   阁中愣住。   白苏墨也全然愣住。   ※※※※※※※※※※※※※※※※※※※※   国公爷:套路,都是套路,,,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09章 要去……燕韩了?   外祖母……也要去燕韩?   白苏墨指尖微滞, 心底忽得好似揣了只小鹿一般, 砰砰乱跳着。如果外祖母也要去燕韩,那她还能留在苏府吗……   思及此处, 心底某种蛊惑好似莫名得不安分起来。   早起并非没有想过的念头, 也似是在这一刻,于心底潜滋暗长着,慢慢有了希翼。   但却又怕这希翼于无声无息间破碎无痕。   白苏墨只觉这一刻漫长得好似历久经年,耳朵一直竖起,心有旁骛得等待着爷爷如何答复。   却也恰好,同桌的表姐妹中, 一人低声诧异道:“祖母要去燕韩?”   厅中有长辈在,哪敢高声语?   便都是在窃窃私语着:“早前没听祖母说起过此事?这倒是突然了些……”   此时,才又另一人悄声朝白苏墨道:“苏墨, 若是祖母也要去燕韩,你可是要跟着一道去?”   苏家都知晓国公爷要出使燕韩, 所以才会将白苏墨留在苏家,请梅老太太代为照顾。但若是梅老太太也要去燕韩,那白苏墨留在苏家便没有意义了。   国公爷要出使燕韩 , 若是梅老太太也要去,那白苏墨……自是也应当要跟着一道去了?   众人才都转眸看向白苏墨。   燕韩可是路途遥远呢!   可白苏墨哪有心思在此?   正欲开口敷衍两句,却听爷爷笑了笑,四两拨千斤道:“老太太若是想, 自是可以, 不如稍后再一道商议?”   国公爷久在朝野, 也驰骋沙场大半生,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不过梅老太太忽然当众的一句,他轻易便可推脱过去。   白苏墨微微愣了愣。   爷爷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   爷爷素来多让着外祖母些,眼下又是在苏府,爷爷是客,外祖母是主人家,爷爷心中再是不喜欢,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扶了外祖母的颜面,所以才会说方才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再做商议……却也并不一定能答应。   白苏墨心底忽得怅然若失。   碗中的饭菜也似是味同嚼蜡一般。   端起茶水,微微抿了口,修长的羽睫倾覆着,旁人也看不出半分情绪。   ……   一顿晌午饭毕,本应当是男宾和女眷们各自在一处说话待客。但因得先前梅老太太忽然提起要顺道去燕韩国中之事,国公爷又说了稍后再议,晌午饭后,梅老太太和国公爷便果真一处说话去了。   苏晋元蹭上前来:“姐,我有话同你说。”   白苏墨周遭都是苏家姐妹,苏晋元这么插一脚进来,旁人自是多打量了几眼。但苏晋元是梅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子,惯来同白苏墨亲近,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见他二人离去背影,私下有些议论着,也大抵都是些也不知祖母是否真会去燕韩,白苏墨还会不会留在苏家之类的话。   苏晋元就领了白苏墨去别处。   苏家虽偏安一隅,苏府在安城却是首屈一指的豪门,苏家府邸并不小。苏晋元寻了府中僻静处,一面走,一面朝白苏墨道:“方才不是同你说有事要吗?却一直没寻到机会,眼下倒好,祖母先在午宴时提起了。”   他指得的是梅老太太询问一道去燕韩之事,他早前便知道了,原本想在回苏府前同白苏墨说声,却一直没寻到机会。   白苏墨错愕看他。   这么说,外祖母想一同去燕韩之事,他是知晓的?   苏晋元便笑:“姐,祖母确实想去燕韩一趟,还想带你一起去!”   白苏墨脚下顿住,带她一起去?   白苏墨眼中些许意外:“外祖母想带我一起去燕韩?”   苏晋元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千真万确!我的姐,祖母早前便一直有想去韩燕的意思,便是没有国公爷这一道,祖母也在寻人问明年开春便往燕韩去的事情,谁想到听说国公爷突然要出使燕韩,祖母便起了心思。燕韩早前方才动乱过,虽然眼下动乱得平,可始终心中有芥蒂,怕路上遇到些不太平的余孽,可若是同出使的队伍一道,那便是有禁军护着,可比自己单独去趟燕韩安稳多了……”   白苏墨先前还有些不信,眼下便也跟着点头。   苏晋元所说不无道理。   外祖母若是真是生了要回燕韩看看的心思,倒是同去更好些,也省得整个苏家跟着一道担心。   只是,白苏墨峨眉微蹙:“若真是要去燕韩,这年关怕是都要耽搁路在上了……”   苏晋元悄声道:“你不知道,祖母时常念叨每年年关也都是这幅模样,着实无意思。祖母还说,此去燕韩也无非就是在燕韩过个年罢了,换个地方也新鲜。”言罢掩袖笑笑。   白苏墨也忍不住笑起来。   好在周遭没有旁人。   白苏墨和苏晋元同梅老太太亲厚,倒无妨,可府中旁人听了去,便是旁的意味了。   两人都心照不宣,没有再多言。   白苏墨又想起:“爷爷这关,怕是不好过……“   苏晋元却胸有成竹:“这事儿祖母都想了好些时候了,我看国公爷事事都依着祖母,祖母若是真认定的事,国公爷哪好说不?难不成,还真让祖母自己去燕韩?这事儿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国公爷肯定拗不过祖母的,放心吧。”   白苏墨心底还是唏嘘。   见她模样,苏晋元笑起来:“再说了……祖母心中还挂着去钱家看看呢,钱誉虽好,可钱家人是何模样心思,可是好相与的,是否值得托付,这些都需得眼见为实。祖母若是提了,国公爷更不好推辞,你就等着祖母的好消息吧!”   言罢止不住的哈哈大笑几声,好不得意。   这话除了苏晋元能说得出,也是没谁了。   白苏墨奈何叹息。   ……   过了许久,国公爷同梅老太太都未聊完出来。   苏毅刚有事遣人来唤苏晋元去一趟问话,白苏墨便在苑中同苏家的姐妹们一道荡秋千,说说话。   苏家同国公府本就亲厚一些。   苏家家中之人待白苏墨也比梅家多亲近几分,多了些真诚,少了些弯弯肠子,白苏墨也喜欢苏府中的人。   正轮到白苏墨坐在秋千上,听苏府的姑娘们说起近来安城内的趣事。   她的心思就在眼前的屋内,似是隐隐激动,又有些惴惴不安,这些闲聊的趣事正好能够打发些时间。   正说到兴致处,白苏墨也听得认真,只听“嘎吱”一声,刘嬷嬷推门,苑中多少双眼睛都齐刷刷得转了过去。   白苏墨双腿轻轻点地。   秋千慢慢停了下来。   国公爷和梅老太太相继从屋中跨出。   梅老太太倒是春风得意,国公爷的面色却不是很好,可国公爷本就生得威严,眼下虽面色不好,却也不是全然撕破了脸,任就礼数周全。这苑中又都是苏府的小姑娘,倒也不大看得出来。   白苏墨心中却咯噔一声,不知是应当看外祖母脸上的春风得意之色,还是爷爷脸上那股子稍有的怒意。   不管如何,白苏墨先从秋千上下来,上前:“爷爷……”   她心砰砰直跳,似是都要呼之欲出一般。   国公爷看了她一眼,又瞥了瞥身侧的梅老太太,又朝她道:“我同老太太商议过了,一道去燕韩,你也别留在苏府了,同爷爷和外祖母一道去燕韩。”   真……的?   白苏墨心中如此想,却自是没问出来。可眉头就这般忽得舒展开来,双眸里似是都噙着笑意,张扬着这个年纪女子当有的明媚之色,虽未曾开口,欢愉都写在脸上。   国公爷心底微叹,也不好言何。   梅老太太却在一侧道:“还不快谢谢你爷爷。“   鲜有的从梅老太太口中听到“爷爷”这两字,白苏墨赶紧照做。好人都让老太太做了,国公爷心底恼火。   可见白苏墨梨涡浅笑的模样,似是自钱誉离京后,许久都不曾见过了,国公爷心中叹了叹,去燕韩看看钱誉家中也好,也省得老太太日后抱怨。   国公爷便朝梅老太太道:“老太太,我便不久留了,需先行回驿馆,明日晌午再一道出发。”原本苏毅刚和苏毅呈等都在等着同国公爷一道说会儿话,可眼下,梅老太太要一道去燕韩之事定下来,国公爷那头自是要回驿馆中安排一番,苏府中梅老太太也应有事要交待,国公爷便也不再单独同苏毅刚几人说话了。   白苏墨便上前,挽了国公爷的手:“我去送爷爷。”   国公爷虽要回驿馆,但白苏墨却是可在苏府留一宿的。   白苏墨小时候便是在苏府长大的,苏府的大夫人李氏也好,二夫人平氏也好,都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也是她舅母,许久不见,难得来苏府一趟,也必定是要在一处说说话的。   这便是国公爷要回驿馆,白苏墨去送的缘故。   白苏墨在苏府呆了五年,角角落落也都熟络。   有她在,旁人也没有再跟着。   国公爷的面色虽然舒缓了些,却还是忍不住叨念:“你外祖母这脾气……”欲言又止,是想到毕竟在苏府,可方才那句出口,是实在忍不住梅老太太那性子。   只是话音刚落,白苏墨便在耳旁甜甜道了声:“谢谢爷爷……”   国公爷眼中微滞,早前的话都统统咽了回去,只道:“行了,送到这里便回吧,让流知几人先收拾一番,要去燕韩,东西便不是这些了,也让老太太帮忙看看,缺的什么将就这半日补一补,明日用过晌午饭后出发。”   白苏墨莞尔颔首。   国公爷也转身,腊月里,苏府苑中的腊月倒是早开了,满苑子的幽香。国公爷嘴角轻抿,老太太说得对,没有什么事比看到苏墨高兴更重要。   ※※※※※※※※※※※※※※※※※※※※   想起明天一定要让钱誉和媚媚见面,睡了一觉又爬起来写了。   浑浑噩噩写的,如果逻辑混乱大家见谅。   好了,作者君去睡了,明天早点让他们见面,么么哒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想吃芒果沙冰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10章 地为坤   “我们要和国公爷一道去燕韩?”宝澶先是惊异。   可只得片刻, 便又忽得笑弯了眼眸:“去燕韩好呀, 小姐和我们都还没去过燕韩呢,也不知那边的风土人情如何, 是否同我们苍月国中天差异别, 可光是想想,便也定然都是不同。”宝澶言罢,偷偷朝白苏墨掩袖笑笑,又悄悄眨了眨眼。   白苏墨睨她一眼。   宝澶连忙吐了吐舌头。   外阁间中,旁人都还沉浸在要同去燕韩的惊愕当中,这一趟不是明明来苏府投奔梅老太太的吗?可怎么刚到苏府, 左右一顿晌午饭的功夫,明日就成了同国公爷一道去燕韩了?   而且,梅老太太还要一道去?   这也有些太过出乎意料了。   众人心中尚且都在想着此事, 宝澶方才那番话倒也没听出什么不妥的意味来。只有白苏墨瞪了瞪古灵精怪的宝澶一眼,复又佯装咳嗽了两声, 宝澶才会意噤声。   眼下是午歇,稍后还要去外祖母处见苏府女眷,白苏墨起身, 便掀起帘栊去了内屋中小寐。   只是白苏墨都进屋了,宝澶脸上的笑意也没敛住,只心如明镜一般——钱公子不就是燕韩京城人士吗?   小姐这一趟要同国公爷和老太太一道去燕韩京中,那不就能见到钱公子了?   宝澶真心欢喜。   钱公子离京四五月, 在外人面前也好, 在国公爷面前也好, 小姐都并未表现出有什么不同。但她是小姐的身边伺候的近身侍婢,小姐的日常起居她怎能不知?   小姐看书的时候,她在一旁伺候茶水,便总能见着小姐拿着一本书出神,有时是一页便能盯着许久,有时是连书页都拿反了也全然不觉,也不知看书还是睹物思人?   小姐自小不喜欢女红,早前除了看书,也不怎么喜欢写字。而如今,大凡在府中,有时间便拿笔写写画画,似是刻意模仿了旁人的字迹,就连她都觉得越写越像,只是写过了又统统揉成一团,让她扔掉。   她知晓小姐是想念钱公子了……   夜里服侍小姐入睡时,她也能不时同小姐说上几句,便也知晓那串檀香木的佛珠串就是钱公子送的——以思量,保平安。   小姐日日都带着。   眼下,可总算是能见到原主了。   宝澶是眉开眼笑,欢喜都写在脸上。   而胭脂和平燕,尹玉几人还是懵懵的,没怎么反应过来。忽得要从远洲到燕韩京中,少说也要二十多天路程呢,更何况,她们早前还未曾离开过苍月……   至于流知,却是明显怔了怔。   半晌,等宝澶兴匆匆同她说话,她才回神般道起:“若是明日便要动身,那这一路随行的东西便得赶紧收拾了。宝澶,你先带着胭脂和平燕,尹玉三人一处整理,看看哪些能不带的便先留下,我去看看还缺什么,再去寻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帮忙,寻地方赶紧添置一些。明日便要起程,琐事繁忙,可耽误不得。”   宝澶早前是未想到,流知这么说起,她也才恍然大悟,连忙应好。   顿了顿,流知又想起一事交待:“午休之后,小姐要去见老太太苑中见大夫人,二夫人和苏府中的其他女眷,你届时带上胭脂,平燕或尹玉中一人与小姐同去,记得将备好的礼物一道带上,余下的两人便留在苑中继续收拾,否则,我怕是一下午加一晚上都来不及……”   宝澶连忙点头,当下便应承了。   流知才转身,拎了拎裙摆往苑外走去。   窗外流知形色匆匆离开的背影,宝澶心中不免唏嘘,这些事情果真还是只有流知姐姐思虑妥当,自己何时能像流知姐姐这般稳妥,事事周全呀?   只是叹了叹,又赶紧唤了胭脂,平燕和尹玉几人帮忙。   ……   整一中午,苑中都忙忙碌碌。   先前从马车中送来的箱子都被一一打开,哪些要带去燕韩,哪些不用带的,都需拿主意。   流知不在,宝澶在张罗此事。   一眨眼,便是一中午的时间。   平燕提醒:“可要唤小姐起了?”   是当去老太太苑中了,宝澶正欲应声,却忽见白苏墨撩起屋中帘栊,走了出来。衣裳和头发都简单收拾了一翻,应是先前便醒了,又在屋中瞥见她们几人在苑中忙碌,便也未扰她们。   眼下,收拾妥当了,才撩起帘栊出了屋子。   见白苏墨上前,宝澶几人都福了福身。   苑中呵气成雾,几人忙得额头上都是汗,白苏墨蛾眉微微蹙了蹙,见苑中满满放置的大箱子,知晓她们几人已经忙乎了一中午,可这苑中恐怕还要收拾些时候……   白苏墨轻声道:“再去燕韩便不必来远洲,同出使的队伍一道,行李最好从简,不要张扬,这些,倒也不必多花功夫收拾了,捡了要紧的去屋中规整吧,苑中阴冷,勿着凉了。”   几人都福身应是。   “流知呢?”白苏墨未见流知身影。   稍后应是流知和宝澶跟她一道去外祖母苑中见苏府女眷的,眼下却没见到流知。   宝澶简单应了应其中缘由,白苏墨微微颔首。   白苏墨幼时在苏府长大,对苏府本就熟络,也无需府中的丫鬟婆子引路。稍许,便自己领了宝澶和胭脂一道去往梅老太太处。   ……   苏府的女眷里,大凡长辈,白苏墨都不算陌生。   梅老太太自是不必说了,大夫人和二夫人也都是看着她长大的。   再如大奶奶卢氏,其实幼时就常随母亲来苏家走动,白苏墨也是认得的。   至于苏府家几个未出阁的姑娘,也大多是幼时的玩伴。虽然小时候的印象有些模糊,可白苏墨回京之后,也回过苏府几次,慢慢也都算熟悉了。   眼下,在梅老太太苑中,白苏墨便一一同府中长辈见礼。   大夫人,二夫人相继挑了些生活琐事问了问,白苏墨也娓娓应承。而后大奶奶和苏府中的姐妹也一一招呼寒暄,她也应对有度。   末了,又将从京中带来的礼物逐一送给苑中之人。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尤其白苏墨还是国公爷的孙女,却惯来都未在苏府端过架子,这礼物又挑得费了心思,当下便得了众人欢喜。   当着梅老太太的面,便夸赞白苏墨的玲珑心思。   梅老太太自是高兴的。   梅老太太是苏府的老祖宗,梅老太太一高兴,这苑中便都跟着高兴起来。   这一两个时辰便也过得极快。   梅老太太知晓白苏墨苑中尚有一堆东西要收拾,便也不多留她,只让大奶奶卢氏安排了苑中七八个丫鬟去帮衬。   宝澶心底微舒,老太太这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   再晚些时候,流知回了苑中,身后跟着老太太苑中的几个婆子,果真搬了不少路上要用的东西回来。   流知将苑中的事接手回来,再加上人手够了,一切便都恢复到了紧紧有条的模样,分毫不显慌乱了。   宝澶心中长长舒了口气。   踱步去看流知让人搬回来的东西,便见多是些御寒的物什,如狐狸毛披风若干件,护膝和棉鞋,还有马车上用的厚实的毛毯。   宝澶脑中忽得清明。   是了,燕韩还在远洲更偏北的地方,此去定是越来越冷,多给小姐备上些御寒的物什才是要紧事。   宝澶心中叹了叹,幸亏有流知在。   否则,还真不知会疏漏什么。   宝澶朝流知笑笑:“这一路便放心了。”   流知也笑笑,招呼来近侧帮忙。   ……   黄昏时候,白苏墨在梅老太太苑中吃了独食。   梅老太太苑中亦有东西要收拾,刘嬷嬷等人都在忙,也不大张旗鼓让府中的女眷一道来用饭了。   刘嬷嬷就遣了苑中的小丫鬟来请白苏墨去。   白苏墨去了,才见苑中只有外祖母在。   梅老太太一面给她夹菜,一面同她道,明日要起程,今日在苑中简单用两口。   白苏墨莞尔。   这顿饭,祖孙二人用的其乐融融。   白苏墨心中其实好奇,外祖母是同爷爷如何说的,爷爷才会同意一道去燕韩?   再加上她喜欢钱誉之事,外祖母也是知晓的,怎么还会主动提及让她一道去燕韩的事?   只是这些时梅老太太没有特意提起,白苏墨也不好开口多问。   明日便要动身启程,苏府内宅的事临行前梅老太太还要交待一番,白苏墨边也没在梅老太太苑中多留。   折回苑中时,才见东西已收拾的七七八八了。   流知带了宝澶一处,在做最后清点。   白苏墨也不给她二人添乱,随意拿了本册子,在外阁间的小榻上翻了翻。   等晚些时候,入夜了,大夫人,二夫人和大奶奶,二奶奶苑中都相继遣了嬷嬷或主事的丫鬟前来。   礼尚往来,白苏墨送了礼,她们也应当还礼,只是原本想着这还礼也都是不急的,可以等白苏墨住下来再慢慢选她喜欢的,可忽得来了这么一出,白苏墨明日便要离府,好些东西都来不及准备,便只能送些路上要用的物什来,以表关切。   不多时,外阁间中便摆了不少大夫人,二夫人等人送来的御寒披风,暖手炉和帽子等。   苏府中与白苏墨平辈的姐妹,也都三三两两一道,来苑中与她作别。差不离都是说原以为她要留到开春后,还可以一起踏青,没想到明日便要走。   苏府有外祖母在,府中女眷都待她亲厚,半是国公府的缘故,半也是要讨外祖母欢心的缘故。   与白苏墨真正亲近的,也就苏妍子和苏燕夏。   苏妍子和苏燕夏同她年龄相仿,早前都已出阁了。   只是燕夏嫁的远,眼下还赶不回府中来,苏妍子也是入夜了才到的,本想着在府中小住几日,却没想到白苏墨第二日便要走?   许久未见了,这股子亲厚感竟也未落得生分!   苏妍子是大房的女儿,去年才成亲的,府中的近况多多少少都还知晓些,便说起梅老太太和大房,二房中的事来,也说起苏府中这一辈的兄弟姐妹。   同苏妍子在一处,时间仿佛过得飞快。   只是说起夫家的事,苏妍子语气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差。   白苏墨听出些许端倪。   但两人已许久不见,便是亲厚,却也有些话不是当下便能立即同对方说起的。   白苏墨本想多问几句,梅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却来了苑中。刘嬷嬷一来,两人都起身相迎,早前的说话便中断了。   刘嬷嬷也许久未见苏妍子了,在一处简单寒暄了两句,刘嬷嬷又朝白苏墨道,老太太让她来看看姑娘这边是否还有要帮忙的?   白苏墨便唤了流知来。   流知都说备妥了,刘嬷嬷这才放了心,福了福身离开。   刘嬷嬷一走,苏妍子也起身告辞,不久待了。   白苏墨明日要启程离开安城,她也不多耽误,临末了,同白苏墨拥了拥,叹道:“原本还有许多话要同你说的,且等你从燕韩回来吧,苏墨,一路珍重。”   白苏墨眸间微滞,还是轻声问道:“你真无事?”   苏妍子僵了僵,温和应道:“无事,只是有些想念家中亲人了,也正好回来看看。”   白苏墨知晓便是再问,她也不会松口多提。   自燕韩回来还会途径安城,届时还能见她。   ……   苏妍子走后不久,白苏墨便洗漱歇下。   方才刘嬷嬷来了苑中,一面也是提醒让她早些歇息。   白苏墨择善而从。   宝澶去整理明日要用的行装去了,流知来伺候她歇下。   白苏墨稍付思存,同流知道:“去私下打听下郭家的事。”   郭家是苏家的亲家。   是苏府的四小姐苏妍子的夫家。   小姐同四小姐自幼关系亲近,此番,怕是听到了些端倪。   流知颔首,应了声好。   这才拉了窗帘,熄了夜灯,退了出去。   白苏墨已上了床榻,盖上被子,夜灯一熄,这屋中边只有“哔啵”作响的炭火声。   一整日了,白苏墨心底的雀跃才能浅浅写在脸上。   真要去燕韩了……   白苏墨长吁一口气,修长的羽睫高高翘起,明眸青睐都隐在侧颜的剪影里,令人分外动容。   要去燕韩了,那年关时候,便能见到钱誉了……   白苏墨心底忍不住微微一动。   早前在马车中的分别,似是还历历在目,他俯身吻上她唇边的痕迹,似是还透过唇间,印在她心底,想起时如同浮光掠影……   白苏墨偷偷抿了抿唇。   腊月初七。   似是个好日子。   ******   一宿无梦。   晨间醒来,苑中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白苏墨去梅老太太处一道用早饭,才见舅舅,二舅舅和大夫人,二夫人都在。   梅老太太今日要走,都是来陪梅老太太一道用早饭的。   晌午饭后梅老太太和白苏墨便要起程去驿馆,届时同出使队伍一道离开安城,晌午饭只能简单应付,这顿早饭就显得正式得多。   因得这一桌都是长辈在,白苏墨用得拘谨。   桌上轮番朝梅老太太和白苏墨说了些一路顺风之类的祝词,又让梅老太太多注意身体。   早饭后,白苏墨便回了苑中,换了身衣裳,又稍作休整了些许。   苏府中的小厮来了苑中,帮忙搬行李去随行的马车上。   今晨起,安城便开始下雪了。   雪下得不大,可冬日的味道更浓了些。   下雪天不冷,融雪天才冷。   流知还是随身带了两件狐狸毛的披风在,又让人拿了毛毯子去,提前在马车上置好。   ……   再晚些,老太太让人送了午饭来。   白苏墨简单用了些。   盘子便驾了马车来苑中。   宝澶撩起帘栊,流知扶她上马车。   尹玉和胭脂,平燕上了第二辆马车。   马车驶出苏府,老太太的马车已经在苏府门口了。   老太太同行也就带了刘嬷嬷和两个丫鬟。   也只三辆马车。   苏晋元骑马在队伍前。   苏府众人都在门口相送。   刘嬷嬷上前,说是梅老太太的意思,时间紧,别下马车了,白苏墨这才在马车上同苏府众人道别。   马车缓缓驶离,苏府众人还在身后挥手。   直至转过街巷口,才不见众人身影。   梅老太太这一去,苏家的人也多担心,只是有国公爷一道,又有苏晋元和白苏墨陪在身边,总比梅老太太自己一人去燕韩要好。   苏府离驿馆不远,出了街巷口不久,便到了驿馆前。   此番出使燕韩的队伍不少,已经有一批先行出发往西城门去了。   梅老太太和白苏墨的马车到时,正好见国公爷同谢楠在驿馆门口说话。   见是苏府的马车前来,两人都停下。   谢楠跟在国公爷身后上前。   “老太太。”国公爷上前问候。   刘嬷嬷挑起帘栊,梅老太太朝国公爷道:“这一路,便要有劳国公爷了。”   国公爷笑:“老太太见外了。”   梅老太太便看向他身后的谢楠。   谢楠拱手:“见过梅老夫人。”   此去燕韩二十余日,自是要认识谢楠的,国公爷便同梅老太太介绍:“这是谢楠,鸿胪寺丞,此番前去燕韩多是谢楠筹备。”   梅老太太多打量了谢楠几眼,眸含笑意:“有劳谢大人。”   谢楠恭敬低头:“老夫人若是有事,便可唤谢楠。”   梅老太太颔首。   国公爷和谢楠再往白苏墨马车去。   “爷爷,谢楠。”白苏墨已翘首盼着。   国公爷见她马车中厚毯子等物都备齐全了,心中的顾虑便通通放了回去,只道:“离开安城后,这一路便要快行了,若是不舒服,便让人给你寻些晕车药。”   抵达安城前,国公爷吩咐了队伍走慢些,便是照顾她。原本想的是等离开安城后,再将速度赶回来,没想到梅老太太和她会一道,也免不了要遭些罪了。   白苏墨却笑:“爷爷放心。”   国公爷点了点头,这才由齐润扶着上了马车。   谢楠却未走。   见国公爷也上了马车,才转向马车中的白苏墨道:“苏墨,没想到你会同去,真好。”   谢楠说话,惯来让人如沐春风。   白苏墨便笑:“谢大人可会嫌弃我这个拖油瓶?”   分明是打趣的话,谢楠不由笑起来:“苏墨姑娘同行,蓬荜生辉。”   言罢,拱了拱手,到队伍前端去了。   白苏墨也笑笑。   宝澶有些头疼:“啊,又要同童童一处了……”   她先前倒是忘了有这么一出。   马车缓缓朝前。   提起童童,樱桃似是有些害怕,当即跳到白苏墨怀中。   宝澶叹道:“童童总是想抓樱桃的尾巴,樱桃也怕他,哎,樱桃,你这一路怕是要提心吊胆了……”   见她同樱桃认真说话的模样,流知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苏墨便也笑了笑。   离开安城了,还有二十日左右便可到燕韩京中了。   ……   ******   南山苑中,钱文将头凑到钱誉近处。   钱誉本在看账册,钱文这么凑近,他不由转眸。   钱文道:“大哥,国公爷年前不是要来京中吗?不如,我算上一挂看看?”   钱誉瞥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钱文知晓他不信,一面摇卦,一面道:“大哥,我知晓你不信,可这算卦之事来自易经,并非空穴来风之物,我早前算过,一直算得可准了……”   言及此处,正好停下。   钱誉不由移目,看了看桌上的卦象,分明在意道:“算出什么来了?”   “哟!”钱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卦象,似笑非笑道:“还真有……”   钱誉指尖微滞。   目光也盯着桌上的卦象未动。   钱文噗嗤笑道:“哥,你紧张了?”   钱誉才晓某人是借机打趣他,这才似是无事般收回了目光,不应他。   钱文又凑到他一侧,笑嘻嘻道:“大哥,吉卦呀。”   钱誉是如何都不理他了。   钱文却有板有眼道:“地为坤,坤卦,肥羊失群入山岗,饿虎逢之把口张,适口充肠心欢喜,卦若占之大吉昌……”钱文顺口念来,头头是道。   钱誉眉头微微拢了拢。   钱文笑道:“哥,上上卦,得贵人相助,姻缘美满可定下,白头偕老。”   钱誉嘴角不觉扬了扬。   钱文趁机道:“大哥,今晚我留在老宅陪你吧。”   钱家本是十五之后才会在老宅住。   钱誉却已起身,去取大麾,似是要外出。   “哥,你去哪?”钱文不解。   钱誉笑:“走,今晚去新宅。”   “嗯?”钱文诧异,怎么忽得要去新宅了?   钱誉转身,朝他笑笑:“你不说得贵人相助,姻缘可定下?”   “是啊……”钱文点头,可还是不明白。   钱誉低眸笑笑:“去找爹娘帮忙,寻贵人。”   “啊?”钱文不解。   可钱誉已推门出屋,钱文便也只得取了大麾,快步跟上。   ……   腊月初十,出使队伍出了苍月国中,入了燕韩境内。   气温似是陡然转了寒凉,亏得走前流知备了冬衣和御寒之物,便是樱桃也穿了厚厚的衣裳。   起初到燕韩,白苏墨还有些不习惯这里的气候。   比之苍月,多了几分干冷。   也有些许咳嗽。   好在出行的队伍中有大夫,开了些方子,吃了几日,到腊月十五时,便也好得差不多利落。   苍月京中甚少下雪,白苏墨还是幼时在苏府住时玩过雪。   眼下,越往燕韩京中去,雪便铺得越多。   白苏墨同苏晋元便带了童童一道,在休息时堆雪人,打雪仗。   童童别提多欢喜。   谢楠有时会加入,可这出使一行都需谢楠上心,谢楠多是在一侧看,笑颜挂在脸上。   而此番外出,童童的喘气和咳嗽竟好了许多。   哪怕是如此同白苏墨与苏晋元在雪地中奔跑中,扔雪球,也未见怎么咳嗽。   国公爷和谢老爷子,梅老太太也看得欢喜。   老人家,多喜欢子孙承欢膝下,享这天伦之乐。   见几人堆雪人,打雪仗,都不由想起早前时候的事情来。   ……   如此,很快便到了腊月二十。   途径之处,下了场大雪。   安全起见,队伍在临近的城中多留了两日,大雪封山,再行怕是有危险。   日头便在此处耽误了。   白苏墨听谢楠朝爷爷说,要是这雪再下个几日,怕是要耽误入京的时候,兴许,年关要在路上过了。   能赶在年关前到燕韩京中,自是更好,可若是实在赶不上,便也只有如此,白苏墨抱着樱桃,心中如是想,却见国公爷一脸阴沉。   白苏墨不明所以,爷爷应当不会因这点小事,将阴沉挂在脸上的。   夜里时,白苏墨同梅老太太道起此事。   梅老太太微怔,许久才朝白苏墨道,“当年你爹出征,便是遇上了一场大雪封山,被困多日,援兵来不及救援,而后,才未回来……墨墨,你爷爷应是想起你爹了……”   白苏墨眸间僵住。   她早前,并未知晓这些过……   折回时,白苏墨见爷爷房中的灯还亮着。   敲了半晌,无人应门,这才推门而入。   国公爷已是饮多,趴在桌上睡着了,酒都洒了一地。   白苏墨才唤了齐润来,将爷爷扶回床榻。   齐润满脸内疚,“国公爷先前吩咐,不让入内,我怎么这么糊涂!”   白苏墨并未多言,“你出去吧,我陪陪爷爷。”   齐润只得颔首:“小姐有事便唤我。”   白苏墨点头。   齐润端了水来,白苏墨拧了毛巾给爷爷擦脸。   国公爷迷迷糊糊说着不知酒话还是梦话,先是诸如爹不该让你去,爹爹该自己去……再是若是去的人是我,媚媚便不会没有爹娘了……   白苏墨眸含氤氲。   也不知听了多久,便俯身趴在床沿,泪水沾湿了衣襟:“爷爷,媚媚很好,只要爷爷在,媚媚便安心……”   这一宿,白苏墨梦见了从未见过面的爹爹,还有早逝的娘亲。   醒来的时候,冬雪初霁。   谢楠兴匆匆道:“可以上路了。”   白苏墨在屋中跪坐了一宿,脚都有些僵,幸好屋中点了炭暖,有些凉,却还没染风寒。   可这几日,也不敢再玩雪了。   再加上之前大雪耽误的时日,出行的队伍不觉提高了速度,都想赶在年关前抵达燕韩京中,也总比在路途中好些。   ……   腊月二十八,出行队伍便到了燕韩京中几十余里开外。   诏文帝遣了心腹建平侯盛明远亲自来京郊三十余里处迎候。   马车内,宝澶放下帘栊:“小姐,似是燕韩京中遣人来接了。”   难怪队伍慢了下来,白苏墨顺势望去,只见有人骑马上前,在爷爷马车前停了下来。   拱手鞠躬,礼数周全。   宝澶又道:“方才听人说,来人是燕韩国中的建平侯,是诏文帝的心腹权臣,此番是替诏文帝来迎国公爷的。”   白苏墨笑笑,哪有宝澶打听不来的事?   宝澶叹道:“这建平侯生得真好看。”   白苏墨敲了敲她的头,放下帘栊:“再大声些。”   宝澶赶紧噤声。   流知也上前:“小姐,听盘子说,还有三十余里便到燕韩京中了……”   三十余里?   白苏墨忽得一怔,那便真的快了。   白苏墨隐在袖间的手微微攥紧,低眉时,脸色忽得浮上一抹清浅的绯红,三十余里,便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   一颗心,也好似砰砰作响,似是随时要跃出心间。   ……   城门内,京中的百姓已沿路侯了许久。听闻苍月国公爷今日入京,都想一睹宁国公尊荣。   钱文便也挤在人群当中:“怎么还未到?先前就说一个时辰,眼下都个半时辰过了?”   钱文的话,钱誉其实并未听进几分。   一双隐在袖间的手,自先前起就隐隐攥紧。   忽得,前方人潮涌动。   “到了到了!”有人高呼一声。   钱文瞪大了眼睛,朝钱誉兴奋道:“来了来了。”   钱誉顺势抬眸。   不远处,两马当先走在浩浩荡荡的队伍前。   一个是建平侯盛明远,另一个便是宁国公。   钱誉深吸一口气。   ※※※※※※※※※※※※※※※※※※※※   昨天重感冒,没爬起来,今天一并更新啦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目喵喵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11章 繁花似锦   街道两旁人潮拥挤, 都是来围观苍月宁国公的。   燕韩早前一直饱受巴尔铁骑蹂, 躏之苦,便是如今诏文帝亲政, 每年也是有大量的财帛物什供给巴尔, 才免了两国边境的摩擦。   而苍月是邻近诸国当中的天.朝.上国。   宁国公更是燕韩军中神一般的人物,巴尔虽与苍月也有边界摩擦,却始终未曾有大规模的南侵之举,便是因为有宁国公在。   燕韩国中便少了像宁国公这样让巴尔忌惮的人物。   故而燕韩国中对宁国公诸多敬重。   见建平侯和宁国公骑马而来,人群中欢呼声有,议论声有, 叫好声亦有。   就连一侧的钱文都忍不住赞叹:“这便是苍月的国公爷!当真好气度,这一路护送来的便是随行的禁军吧,其实真与我们燕韩国中不同。可人苍月毕竟是天.朝.上国, 我们燕韩哪里能及,你说是不是, 大哥?“   钱文言罢,却问听钱誉反应。   钱文顺势向钱誉看去。   只见钱誉在朝入城队伍的后段观望,因得周遭拥满了人群, 也不见得能看得清,便聚精会神,不是踮了脚张望。   钱誉的心思不在此处,他先前所言之事有人应当没有听清才是。   “大哥?“钱文又唤了声。   钱誉目光先前是专注在宁国公身上的, 可眼下, 似是便在留意队伍后段去了。钱文唤了两声, 他才反应过来。   钱誉愣愣看他:“怎么了?“   钱文诧异:“大哥,你没事吧?“   钱誉摇头。   他哪里有事,只是……   随行的队伍后便是鸿胪寺官员的马车,他心底稍稍失望。   他并未没有想过,国公爷这趟出远门,兴许会带苏墨一道前来?   可这念头他不敢奢望。   国公爷本是来燕韩公干,苏墨没有跟来才是常理之中。   见国公爷已骑马走远,钱誉轻声朝钱文道:“走吧。“   钱文错愕:“哥,不看了?“   这街上还甚是惹恼呢!都说苍月国公爷来了京中,便等于给君上吃了一颗定心丸,苍月都如此,周遭便都太平了。   故而燕韩京中百姓是期盼宁国公来的。   “不看了。“钱誉朝钱文应道,“国公爷地位尊崇,今夜宫中定会设宴款待,下午时候也会有鸿胪寺官员陪同,是抽不出空来的……”   他并非不想拜见国公爷,只是需审时度势。   他往人群外去,钱文赶紧跟上:“娘亲出城去接外祖父了,应当也是稍后就会到,这才当真赶巧,外祖父同国公爷竟是一日到的京中。哥,依我看,连外祖父都来了,白小姐的事,你就放一万颗心吧。”   钱文深知他心思。   钱誉笑笑,一面朝人群外挤去,一面应道:“借你吉言。“   钱文笑不可抑。   ******   城门外,马车暂歇。   国公爷才入城,欢迎的队伍尚未走远,为了安全起见,暂避了城门。   白苏墨等人的马车已在城门外候了许久。   宝澶托腮叹道:“什么时候才能进城啊……“   一面叹气,一面摸着樱桃的后背上的毛,有些百无聊赖,等了许久时候了,城中的喧嚣声也走远了,可也不见动静,这城门外都派上了长长的队伍了。   樱桃慵懒摇了摇尾巴,反正马车红也不冷,它懒洋洋打盹儿。   白苏墨抬眸看她,轻声应道:“迎候别国使节是正事,要走这么一段的,我们同爷爷一道来,可终究不是出使队伍,不能失了礼数,瞧着样子怕是还要些时候才能安置好,你且稍安勿躁。“   宝澶有些泄气,都到城门口了……   是啊,都到城门口了,白苏墨合上手中书册,心底其实隐隐激动,却不似宝澶外显。   “苏墨苏墨!“忽得,马车外孩童的声音响起。   一听便是童童的。   话音刚落,还不等流知上前,童童便撩起帘栊上了马车:“苏墨苏墨,等了许久,实在无聊,爷爷都在马车中小寐了,我来寻你玩。“   见了这小祖宗,宝澶微微头疼。   樱桃也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樱桃。“童童果真向樱桃奔去。   流知和白苏墨都忍俊。   樱桃被他追到角落,避无可避,童童便蹲在它身侧,叹道:“樱桃,怎么这一路了,你还这么怕我?我又不吃了你?”   樱桃毛骨悚然。(哟,你还想吃了我~)   童童没抓稳,樱桃一个激灵就跳下了马车去。   白苏墨都愣了,而后朝宝澶道:“快去。”   这是宽敞之地,只怕樱桃跳了马车,跑散了,便寻不回了。   宝澶不敢大意,童童也跟了上去。   流知撩起帘栊,却见苏晋元将樱桃逮住了。   白苏墨也松了口气。   有苏晋元在,又将樱桃还给童童,童童抱着樱桃在马车外玩耍,不时笑声传来。   流知问:“小姐,也在马车里待了些时候了,可要下去透透气?”   白苏墨想了想,“也好。“   盘子端了凳子来,流知扶了她下马车,苏晋元,宝澶,童童正和樱桃一道玩耍,樱桃一脸又惊又恼模样。倏然,又从童童怀里挣脱。童童大惊,跟着樱桃撵去。   恰好,后面一辆马车上前,就在童童正前方!   童童吓蒙了,来不及躲,眼见险些撞上,幸好苏晋元眼疾手快。   苏晋元和流知相识一眼,也赶紧上前。   那马车也骤停。   马车上下来一个中年妇人,盘着发髻,面容温和端庄,半蹲下身子,轻声朝童童问道:“可有撞到?”   童童愣愣摇头。   苏晋元是见到的,便赶紧道:“对不住,没看好孩子,没有撞上,夫人勿怪。”   “无事便好。”靳夫人温婉一笑。   白苏墨也上前,童童便自觉站到了白苏墨身侧。   “可有吓到了?”白苏墨关切。   童童摇头。   “日后可不能这般胡乱跑了。”白苏墨叮嘱。   童童想了想,牵着她,狠狠点头。   靳夫人看了看她,面容生得好生精致。   可方才那孩童同她亲密,却不怎么挂像。靳夫人抿了抿唇,在周妈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恰好城门缓缓开了,已可陆续入城,马车便往城门处驶去。   马车内,周妈妈叹了叹:“方才那姑娘长得真俊。”   靳夫人笑笑:“是啊,总听誉儿说白姑娘生得好看,我方才便在想,白姑娘应是同刚才那姑娘年纪相仿。”   周妈笑道:“今日国公爷到,公子怕是会紧张。”   靳夫人嘴角微微扬了扬:“他呀,早前几日便开始紧张了。”   知子莫若母,靳夫人笑着摇摇头。   周妈也跟着笑起来。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周妈又道:“老爷路上耽误了,明日夫人还得再来一次。”   靳夫人颔首:“听闻路上雪下得大,稳妥些也好。”   周妈点头。   ……   身后,白苏墨和苏晋元也上了马车。   排队的马车陆续入了城中。   童童回了谢老爷子的车中,白苏墨和苏晋元便上了梅老太太的马车。   车队往驿馆驶去。   沿途,白苏墨和苏晋元都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往外看去,燕韩京中不似苍月京中繁华,可各处有各处的精致。再加上年关将近,各处火树银花,凭添了几分喜庆的意味,年味便更浓了几分。   梅老太太的母亲姓鲁。   是京城鲁家的女儿。   鲁家早前在京中很是风光,后来慢慢没落了。梅老太太来京中并未提前告知鲁家,毕竟是同国公爷一道同行,梅老太太想安顿好后再行拜访。   ……   马车很快到了驿馆外。   齐润已在驿馆外等候。   梅老太太和谢老爷子等人虽未一道入城,但驿馆中却是备好了房间的。   齐润上前,朝谢老爷子和梅老太太道:“驿馆中都收拾妥当了,国公爷和谢大人眼下正同燕韩京中鸿胪寺的官员一道说话,晚些时候宫中有设宴欢迎国公爷,这一趟下来,国公爷怕是到夜间才能脱身。”   齐润言罢,便同驿馆小吏一道,领了众人去各自房间。   白苏墨,苏晋元和梅老太太的屋子都安排在同一苑落,走动也方便。   简单休整和收拾一番,又换了一身衣裳,白苏墨便往梅老太太屋中去。   苏晋元已在梅老太太房中。   白苏墨入内时,正好听梅老太太道:“马车中窝了许久,也不想在驿馆中久待,不如稍后去京中逛逛?”   苏晋元自是乐意的。   正好白苏墨撩起帘栊进来,梅老太太便也问问她的意思。白苏墨心底澄澈,她断然不能一到京中便去见钱誉,总得寻个合适时机。当下,先陪外祖母一道在燕韩京中逛逛也是好的。   白苏墨便也颔首。   梅老太太又朝她道:“你去谢老爷子那里问一声,可要一道去?”   这一路同行,外祖母已同谢爷爷熟络。   再加上老人家都喜欢孩子,有童童在,外祖母就也想着让她去问一问,总归,不能落了礼数。   白苏墨应好。   去到谢爷爷苑落时,正好见谢楠也来了屋中。   白苏墨意外:“你不是同爷爷一处?“   谢楠抱起童童,笑道:“国公爷解救于我,让我先行回来,他还在同燕韩鸿胪寺卿说话。”   白苏墨低眉笑笑,这倒是爷爷的性子。   谢楠方才问她何时。   白苏墨道明来意,谢老爷子和童童都露了笑意。   谢楠就朝白苏墨道:“正好离入宫还有些时候,我来给你们做向导?“   话音刚落,白苏墨还未应声,童童便抱起了谢楠的脖子,欢喜道:“爹爹最好了!“   童童开心,谢楠心中便也欢喜。   稍许,一行人便离开了驿馆,去了燕韩京中的东市。   燕韩京中同苍月京中相仿,也分东西南北四市。东市上多是美食和小吃,是最具燕韩特色的地方,也便是认识一个地方风土人情最快的方式。   谢楠风趣,又耐心,这一路便也不怎么累。   苏晋元和谢楠轮番抱着童童,白苏墨轮番搀着谢老爷子和梅老太太,梅老太太和谢老爷子都笑逐颜开。   行至一处,谢楠在同谢老爷子和梅老太太说起来历,童童忽然见有卖冰糖葫芦的,眼前一亮,就拉着白苏墨一道去。   白苏墨见谢楠等人都不曾留意,冰糖葫芦的地方又不远,便牵了童童去。   燕韩的冰糖葫芦同苍月国中倒是不同,她在苍月见过的多是山楂做的,可这里,有山楂做的,还有葡萄做的,她早前也没尝过,正好也让谢爷爷和外祖母尝尝。   付过银子,店家拿了袋子将冰糖葫芦都装好。   白苏墨刚转身,谢楠便应了上来。   “爹爹,冰糖葫芦。“童童欢喜。   谢楠一手抱起童童,一手从白苏墨手中接过袋子,朝白苏墨轻声道:“我来吧。”   谢楠素来风度,白苏墨笑盈盈点头。   乍一看,好似亲密如一家人。   只是刚行出两步,只听身侧有人唤她:“苏墨。”   白苏墨下意识回眸,只是瞬间,脑中“嗡”的一声,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自八月以来,她心心念念了无数遍有余,怎么会听错?   “钱誉?”白苏墨眸间微滞。   转身时,他的身影正好映入眼帘。   钱誉……   白苏墨半是僵住,半是攥紧了掌心,略微有些手足无措。却又只是倏然,眼底便不经意见噙了一抹笑意,那笑意融化在眉头,眸间,心上,好似冬日里忽然不知何处生出的一抹繁花似锦。   他亦看她。   半晌,两人都不觉低下头去,唇瓣各自带了笑意。   ※※※※※※※※※※※※※※※※※※※※   准备开始腻味吧~么么哒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12章 草木皆兵   谢楠也顺势看过来。   只是他先瞥目看了看钱誉, 又不由得, 转眸看了看白苏墨。   见他二人皆是略带迟疑得,相互唤了声对方的名字, 眸间相视里,却又各自低眉笑开。   这感觉,似是默契。   却又在默契里带了几分莫可名状的意味。   谢楠是个聪明人, 白苏墨的颦笑间, 便已看出了些许不同。   便也跟着低眉笑了笑。   抬眸时,正好见到钱誉竟也在打量他。   先前他是一手抱起童童,一手从白苏墨手中接过装了糖葫芦的袋子, 这举止若在不知情的人眼中, 乍一看便是亲密。   再加上, 一侧还有一个童童,半是搂着他的颈后, 半是乐呵呵朝着白苏墨弯眸。   他与白苏墨是笑着说了几句话, 于这特定的场合中,若不细下想了去, 许是真会误会他们三人是一家人。   谢楠尴尬笑了笑。   谢楠是鸿胪寺丞,平日里做多的便是处理同邻近诸国之间的邦交关系, 自是拿捏有度。   当下,便也不解释,只是大方看向钱誉。   他的目光中, 既无闪烁, 也无避讳和敌意。   却是坦荡。   钱誉眼底微微拢了拢, 心底先前那抹醋坛子意味才稍稍淡去了些许。   方才,他正同钱文从东市的铺子出来。   钱文尚在滔滔不绝地说起今日见闻,他则一直低着头,边听边笑,只是不经意间抬眸,脚下便是一顿,竟忽得停在原处。   ……苏墨?   他目光中先是诧异,继而是惊喜,可待见得一侧的谢楠,他又忽得半拢了眉头,眉宇间不觉涌了几分错愕。   他同对面两人隔得不算近,只见谢楠一手抱起手中孩童,空闲的一手从白苏墨手中体贴接过袋子。白苏墨想推辞,应当是被谢楠几语说服了,白苏墨脸上有熟悉的笑意。   两人言笑模样,钱誉心底先前的狂喜,就似忽得打翻了五味杂瓶,有些吃味起来。   早前他亦在容光寺见过褚逢程,苏墨都不似眼下同谢楠这般熟络。   这人他早前在苍月京中又未见过……   此番能与国公爷和苏墨同来燕韩,应当……也是国公爷的意思,至少,也是国公爷安排的。   国公爷的意思他惯来摸不透,也数次含沙射影过,他的见闻谈吐于苏墨是短暂新鲜,时日一长,苏墨待他与旁人并无不同……   见得眼前,钱誉心底微怔。   而正待此时,白苏墨与一侧之人笑着说了几句,正欲结伴离开,他才迟疑开口,唤了声:“苏墨……”   这一声“苏墨”,声音并不大,但其中的亲疏远近,分明是有意让一侧的人听得清清楚楚的。   白苏墨见是他,半个人都怔住,哪里会觉察这般仔细?   倒是谢楠,心底澄澈。   都是聪明人,便也是一句话,一个眼神的功夫。   钱誉倏然会意。   谢楠笑笑,正欲上前,身后却有脚步声匆匆跑来,并着大声,上前在谢楠身后拱手道:“大人!”   闻声,钱誉,白苏墨,谢楠都纷纷转身,将目光投向那鸿胪寺官员模样打扮的人。   那人道:“大人,宫中来了消息,赴宫宴的时间要提早半个时辰,国公爷让下官来寻大人,请大人先行回驿馆商议,大人请速速同下官一道回驿馆。”   那鸿胪寺官员的表述已是清楚。   宫宴是诏文帝特意为欢迎国公爷和苍月国中来访使节安排的,国公爷是出访正使,又身份尊崇,谢楠是副使,此番出行所有的要事琐事都要谢楠拿捏。   宫宴之事,是重中之重,去迟了便是对诏文帝的不敬。   这在两国邦交中最是忌讳。   那鸿胪寺官员言罢,谢楠已知轻重,应道:“稍后。”   鸿胪寺官员拱手。   谢楠这才朝童童道:“童童,爹爹要先行回驿馆,稍后入宫,许是要夜间很晚才能回来。你同曾祖父一道,若是有事,便唤苏墨帮忙。”   这一路从苍月到燕韩,谢楠也已习惯了童童口中唤的“苏墨”,便也顺口言道。   见童童听话点头,谢楠才蹲下,放下童童。   异国他乡,虽是繁华东市,童童亦牵上白苏墨的手。   谢楠便吵白苏墨道:“苏墨,我先回驿馆,祖父和童童劳烦你多照顾。”   言辞之间已然熟络,钱誉见白苏墨简练应好。   谢楠应是交待完,想了想,这才又转向一侧的钱誉,简单拱手,算是礼遇。   钱誉回礼。   眼前这谢楠同白苏墨熟稔不假,却为人坦荡,也并无轻浮不妥之意,钱誉薄唇轻抿,先前他倒是想多了,只顾想着这人能与国公爷和苏墨同来燕韩,应当是国公爷存了旁的意思,特意安排的。   可眼下才知,这谢楠本是鸿胪寺官员。   鸿胪寺官员主邦交之事。   方才又听旁人寻他时候说的一席话,这谢楠应是此行出使的要员,自是要来燕韩的……   他早前……   呼,钱誉嘴角不觉吐出一口浊气。   他这几日是紧张到了什么程度,竟会草木皆兵,料想是国公爷有意安排来给他施下马威的……   钱誉讪笑。   他自己才是唐突那个。   见得谢楠走远,钱誉心底有略有歉意。   好在方才见那谢楠也是通透之人,他却还在人面前特意来了这么一出。   委实,有些出格。   钱誉不禁唏嘘。   恰逢此时,白苏墨也牵了童童转过身来,看他。   其实自方才起,他二人只说了不到一句话,相互唤了对方一声名字,就各自低眉,多的一句都未来得及说,便被这鸿胪寺来寻人的官员打断了。   眼下,才来得及的长久四目相视里,眸间除了爱慕与喜悦,还都似藏着久别重逢之后,再相遇时的忐忑与不安,便连心中砰砰砰的心跳声都萦绕在耳际。   不由得,各自屏住呼吸,咽下喉间呼之欲出的想念。   只目光一动不动得,望着对方,笑得分明明媚,明媚里又有几分促狭。   童童先看看这人,又看看那人,最后目光定格在白苏墨身上,只是白苏墨目光一直在钱誉身上,并未留意童童已经看了她许久,直至,童童摇了摇牵着她的手。   白苏墨才回过神来,低眸看向手中牵着的童童。   眸间略有歉意:“怎么了?”   童童朝她眨了眨眼,又看了看钱誉,方才认真朝白苏墨问道:“苏墨,他是谁?可是你在燕韩的朋友?”   钱誉抬眸看她。   白苏墨唇畔稍稍勾勒,还未来得及应声,却又听童童道:“苏墨,你竟在燕韩有朋友,是如何认识的……”   童言无忌,钱誉笑笑。   白苏墨却是半蹲下身来,轻声莞尔,朝童童道:“他不是我朋友……”   童童诧异瞪圆了眼。   钱誉亦微怔。   白苏墨却未看他,还是朝童童微微笑道:“……他是我心上人。”   心上人……   钱誉眼中稍滞,慢慢的,唇角微微勾起,眼中的暖意好似将早前心中的不安消融殆尽。   她是说与童童听的,也是说与他听的。   只是未看他罢了。   钱誉眼中一抹深邃幽兰。   这厢柔和暖意的目光,落在何处又有何重要?   童童却咬了咬唇,悄声道:“心上人是什么人?”   童童才将六岁。   平日里又都是谢老爷子带大的,谢老爷子多教他写写画画,有多少时候说这些事于他听?   童童自是不懂的,可又不想钱誉知晓,便认真问起,所以面上的表情也认真。   白苏墨不由讪笑一声。   原本方才那句话说出,她便半边脸浮上了一抹绯色,再被童童这么一问,脸色就红到了耳根子处,很是有些促狭不过。   钱誉离得不远,当是尽收耳中的。   白苏墨轻咳一声,朝童童道:“心上人,便是你喜欢同他在一处的人。”   如此,还算是委婉。   也表明了心迹。   白苏墨心底微微舒了一口气。   谁想童童竟皱了皱眉头,似是想了想,又忽得眉开眼笑道,“那我知晓了,苏墨,你亦是我心上人。”   (⊙o⊙)…呃,“这词着实不是如此用的……”白苏墨窘迫应道。   童童寻根究底:“那该如何用?”   白苏墨只觉遇到大难题。   钱誉同她二人本就离得不远,方才幕幕,都是能入耳的。   见到白苏墨先前只是脸红,眼下,是脸都红到脖颈处了,钱誉握拳轻咳两声,唇边挂了笑意。   见他上前,两人都抬起目光。   见他走进自己,白苏墨又悄悄换了心思,垂眸低眉下去,似是有意躲过他的视线,不与他对视。只是心底的砰砰声,如同不受控一般,分明就在胸间,却似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耳朵上一般,“扑通扑通”的吵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倏然,一袭锦袍落下。   白苏墨才见他蹲下身子,就在她身侧。   只是目光看向童童,柔和润泽的声音道:“我唤作钱誉,苏墨亦是我心上人。她既是我心上人,便不可做你心上人了。”   “为什么?”童童不解。   他似是想都未想,便沉着道:“因为先来后到。”   白苏墨转眸看他。   早前心中潜藏的那份忐忑,似是在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下烟消云散,又忽得让人有几分好气好笑。   就好似……   心中隐隐担忧的生疏,在他开口的一刻,如石块落地,掷地有声。   他还是早前的钱誉……   她眸间镶满星辰。   他才转眸看她,声音温文如玉:“可是我太想你,你便来了?”   她亦看他,似是再不必旁的言语,一颗心已被填满,便弯眸一笑:“是呀……”   ※※※※※※※※※※※※※※※※※※※※   钱文:你们这么无视我真的好吗,,,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13章 尊重   钱誉眼眸微润。   片刻, 又不禁低眉, 唇角莞尔过去。这世上,许是只有白苏墨会如此应他, 却又偏偏字字撩人心扉。   他的姑娘, 生了一颗玲珑心。   钱誉复又笑了笑。   早前的陌生感一扫而空,遂而伸手,扶她一道起身。   白苏墨也从善如流。   童童眼珠子“咕噜噜”转转看了看钱誉,又“咕噜噜”转转看向白苏墨,也忽得眉眼一弯,跟着悄声笑起来。   他虽年幼, 却已认识白苏墨许久了,也惯来是苏墨的朋友。   他都能觉察白苏墨待钱誉不同。   而白苏墨每说一句话,都似是说到了钱誉心头一般, 钱誉一眼可见,从脸上笑到了心底。童童不觉伸手点了点唇角, 心里想——莫非,这便是心上人的意思?   那他似是回回看见隔壁家的妞妞都这样,只要妞妞主动同他说话, 他便站得笔直,笑容端正而灿烂。   那,妞妞是他的心上人?   童童有些错愕,又有些小小激动。   激动的是, 他竟然也有心上人了!   童童眨了眨眼睛, 继续好奇看着眼前两人, 也静静听着,一面牵着白苏墨的手,没有多作声。   钱誉却低头瞥了瞥他,朝白苏墨道:“你方才唤他童童?”   是在主动询问童童的事。   白苏墨这才想起来还未向钱誉说起童童,便也跟着低头看了看童童,才朝钱誉道:“童童是谢爷爷的玄孙,也是方才那位谢楠谢大人的儿子。童童与我是朋友,此番是随谢楠和谢爷爷一道来燕韩的。”   三言两语算是介绍清楚了童童的来历。   而先前,钱誉也已朝童童说起过他唤钱誉,白苏墨便没有赘述。   钱誉复又躬身,礼貌朝童童道:“欢迎来燕韩。“   童童微微顿了顿。   须臾,眼中便闪现了璀璨的光泽,难怪苏墨会喜欢眼前这个叫钱誉的人,他也实在讨人喜欢。   也似是这句再简单不过的“欢迎来燕韩”,童童对他多了几分青睐,看他的眼神也不似早前那般带了孩童特有的戒备和疏远。   白苏墨唇瓣微微勾了勾,梨涡浅笑起来。   “苏墨!“恰好身后有声音唤她。   这声音自是再熟悉不过,便是闭着眼也知晓是苏晋元的,可苏晋元这一声唤,白苏墨和童童还是应声转眸。   苏晋元却似忽得兴奋了一半,声音都提高了八度:“钱誉?!“   声音中似是意外,惊喜,又带了几分不可思议!   他自是知晓来燕韩京中定然是会见到钱誉的,可却没想到就在当下,还在街市上!   虽说无巧不成书,却也实在太过巧合,若非他知晓白苏墨来燕韩京中这一系列的来龙去脉,怕是都要误以为他同白苏墨是约好在一处见面的才是。   这些自是玩笑话,可忽然在异国见到故人,还尤其是钱誉,苏晋元眉开眼笑,整个人都似来了十二分的精神。   钱誉也招呼:“晋元。“   早前在苍月京中便同苏晋元熟识。   国公爷邀他过府饮酒,苏晋元便处处照料,见缝插针替他说话;后来骑射大会,也是苏晋元和范好胜仗义相助,他才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下捉襟见肘,贻笑大方。   于他而言,苏晋元既是白苏墨的表弟,也是他的朋友。   苏晋元生性豁达不拘,便已上前展臂拥他,爽朗的哈哈笑声便如同清泉般,和说话声一道映入耳际。   “竟真是你!”四字简单,却足以透着惊喜。   毕竟是一道在骑射大会上共同进退过的同伴,那便是旁人难比的情谊,苏晋元拍拍他后背,哈哈笑道:“腰可好了?”   钱誉也忍不住浮上笑意:“好了。”   苏晋元这才松开双臂。   由得苏晋元道来,先前还有些微微矜持和暧昧的气氛,全然成了陪衬,苏晋元所在之处,早前的矜持和暧昧都似荡然无存。   白苏墨心中好气又好笑:“你怎么来了?”   他应当是同外祖母和谢爷爷一处在店中才是。   苏晋元枉然大悟,遂而解释道:“哦,祖母和谢老爷子见你们去买冰糖葫芦,却出去了这许久也未回来,心中有些不放心,就让我来看看……“言罢,诧异得环顾四周,仔细寻了一番,果真不见谢楠身影,便疑惑道:“咦,怎么没见谢楠?”   这一句多是自言自语,下一句,便是看向童童道:“童童,你爹爹呢?”   童童眨了眨眼睛,口齿清晰应道:“方才有鸿胪寺的官员寻他,说今晚的宫宴提前了,国公爷请爹爹赶紧回驿馆一趟,怕耽误了。”   回驿馆了?   苏晋元也才意外,难怪没见到谢楠。   这一路同行,谢楠多沉稳,也断然不会在这燕韩京中将白苏墨和童童两人单独扔下。一是事情紧迫,二来,定然也是见到钱誉在此处,才放心而去的。   苏晋元便也不担心谢楠之事了,这才向钱誉道:“钱誉,今日正好在此处遇见了,祖母素来喜欢你,同去招呼一声吧,祖母见了你定然高兴。”最后一句,又似是带了几分玩笑一般,是略微看向白苏墨说的。   白苏墨睨他。   他才赶紧掩袖笑了笑,诚恳朝钱誉相邀:“就在前面不远处,一道去。“   钱誉唇角微微扬了扬,目光瞥向白苏墨。   早前朝郡梅家的事,他心中并非没有思量,梅佑康能如此行事,便已是在心中破釜沉舟,他最后离开梅家,以梅佑康的性子,必定会将诸事都加诸于他头上。便是梅佑康没有这番心思,梅家老爷子也定会如此。   梅家也是百年世家,这些手段的事情说出去必然难听,梅家的声誉是定然要维护的,也更不可同国公府交恶。   他便是不在梅家,也能猜到梅家会反咬他一口。   后来他在骄城和朝郡其余地方,不少早前谈拢的生意,都相继有人反悔,可都未曾说起缘由,他便隐约猜到了是梅家的缘故。   梅家在骄城,在朝郡,树大根深,没有商户愿意得罪梅家。   商人重利。   谈拢的生意,分明有利可图,对方却都还是毁约,足见对梅家的畏惧。   再如何,梅老太太也是梅家的长辈。   任何有辱梅家门第的事,自是都不会愿意传出去。   所以,无论他是清白受人诬赖也好,还是真有旁的心思,梅老太太心底向着的都一定是梅家的子孙。   他是担心梅老太太心中有芥蒂……   梅老太太是苏墨的外祖母。   若是梅老太太对他心存芥蒂,他还贸然去见,怕是会让苏墨难做。   故而苏晋元言罢,他先是笑笑,目光却看向白苏墨,似是询问。   白苏墨未置可否,却朝他轻声道:“来燕韩路上,外祖母还提起过,早前同你一道摸牌九的时候。外祖母说你分明拿了一手好牌,却故意丢牌让她欢喜,可这丢牌也有讲究,外祖母说,她是没见过丢牌都丢得如此讨喜,又让人当时全然没有觉察的……”   便是句句都在说,梅老太太对他并无芥蒂。   若有芥蒂,如何会这般提起,当是会莫若深才是。   苏晋元却是会错了意,赶紧应道:“我作证,表姐可没乱说,祖母这一路都念了你好几回了……”   苏晋元素来擅长烘托气氛,一句言罢,白苏墨和钱誉都笑出了声。   此时,钱誉身后的少年才上前。   先前的谢楠也好,白苏墨也好,同钱誉说话的时候,钱文都在身后远远听着,也不打断。   这是钱家的礼数教养。   眼下,钱文才适时上前,朝钱誉半是笑意,半是会意道:“哥,西市的事我去通知胡掌柜一声便是了,你无需再走一遭。我稍后便回新宅,同家中说一声。哥,你先去见老夫人吧。“   钱文言罢,偷偷朝他眨了眨眼。   眼中都是不可言状的笑意。   钱誉心中恼火。   钱文又已上前,朝白苏墨和苏晋元拱手,大方道:“钱文见过白小姐,苏公子。“   白苏墨忽得想起在麓山湖时,钱誉曾同她说过,家中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弟弟刚满了十四,正同眼前的锦袍少年差不多年纪……   白苏墨试探唤了声:“你是钱文?”   早前钱誉同她说起过。   话音刚落,钱文果真会心笑了起来,白苏墨连他的名字都知晓,还能是从谁那里知晓的?原来大哥什么都同人白小姐说了,钱文当即拱手应道:“正是。”言罢,朝身后钱誉瞥了瞥,应道:“钱誉是我大哥,家中还有一妹妹,唤作钱铭。今日我同大哥来东市查铺,没想到遇到白小姐……”言及此处,钱文握拳轻咳两声,又道:“时常听哥哥提起白小姐……“   话音未落,已感觉身后钱誉恼火的表情。   白苏墨心底笑笑,果真是亲兄弟,连握拳轻咳的习惯和模样,都同钱誉相似。而钱文口中那句“时常听哥哥提起白小姐”,白苏墨心底半是娇嗔,却又生起几许暖意。   那早前,钱誉便是时时念着她的。   白苏墨不言,只是笑盈盈看向钱誉。   而苏晋元却是错愕,先前钱文离钱誉稍远,他都没有留意。眼下,的确是见钱文同钱誉有些许挂像。   苏晋元亦同钱文招呼。   钱文没有多留,说了几句便先行离开。   梅老太太同谢老爷子走了许久,正好在前方稍远处的茶铺子里饮茶,歇脚。方才谢楠和白苏墨,童童去了有些时候,还未折回,已让苏晋元去看看。眼下,却是连苏晋元都去了有些时候了。   梅老太太放下茶盏:“哟,当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毕竟是在燕韩,梅老太太心中略有担心。   谢老爷子宽慰:“老夫人宽心,谢楠往来燕韩京中有数次之多,也向来多分寸,不应当会出事……”   言及此处,正好听苏晋元的声音:“祖母,你看看谁来了?”   谢老爷子和梅老夫人都顺势转眸。   只是见白苏墨身侧的一人,两人都稍稍愣了愣,相继唤道:“钱誉?”   语气里虽有意外,却都是惊喜。   钱誉分明看得清楚仔细,遂而拱手上前,低沉又磁性般的声音恭敬唤道:“钱誉见过老夫人,谢老爷子。”   ※※※※※※※※※※※※※※※※※※※※   先见见长辈之一,才好自由活动嘛,,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吃芒果沙冰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14章 丽湖白塔   梅老太太他是见过的, 谢老爷子只是先前听白苏墨和苏晋元提起, 却并未见过,但方才谢老爷子的模样, 应是认识他的。   “曾祖父, 我们买了糖葫芦。”童童拎着糖葫芦袋子,蹦蹦跳跳从白苏墨身边回到谢老爷子身边。   谢老爷的目光便被童童吸引了去。   苏晋元也自觉去了梅老太太身侧。   这头,就似是这有白苏墨同钱誉二人了。   旁人许是还不怎么觉察,白苏墨却莫名有些心虚,脸都慢慢红了。   幸亏梅老太太朝钱誉摆摆手,亲切道:“方才还以为看错了, 真是你。”语气中分毫不见生疏,却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在里头。钱誉心中悬着的石块遂才落地,梅老太太未因梅佑康的事情介怀与他。   钱誉上前。   白苏墨也一道上前。   “路上遇见的?”梅老太太忽得开口, 也没说问谁,可目光向着的人是钱誉。白苏墨心有旁骛, 先前也没留神,梅老太太话音刚落,她便下意识张口应了声:“嗯, 遇见的。”   难怪外祖母会问,她自己都觉得巧合。   可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她不知何处生出的心虚,才会抢着应声。   可刚应完便后悔了,外祖母这句话应当是同钱誉说的才是, 她分明是先前出神去了, 才会心不在焉作声的。   她看向钱誉。   钱誉果真只是低眉笑笑, 没有再多吭声。   她先前已经抢着开口,已够让人浮想联翩了,钱誉若是再接话便更为刻意了才是。   白苏墨心头懊恼。   钱誉看了看她,唇瓣微微绻了一丝笑意,替白苏墨解围:“方才听晋元说,老夫人和谢老爷子今日是想在京中随意逛逛?”   他同梅老夫人已是熟识,便唤的老夫人。   谢老爷子还是初见,便礼貌唤的谢老爷子。   分寸拿捏得刚好。   梅老夫人瞥了瞥他,眼底悄悄隐了笑意。   她素来都是喜欢钱誉这孩子的。   谢老爷子早前见他也是在骑射大会上,对他的印象很是深刻,为人低调,却有勇有谋,也有气度。白苏墨也没在他面前少称赞过钱誉,他却从未这般近距离接触过。   谢老爷子为官几十载,又做的是监察御史,最会察言观色,近观其人。他若仔细打量,朝中不少权贵都会心虚或胆怯,眼前的钱誉却不仅沉稳,说话也让人如沐春风。   谢老爷子目光也亲和起来。   只是都未觉察,钱誉方才不过是借苏晋元当说辞罢了,他们在京中随意逛逛既不是苏晋元说的,也不是白苏墨提交的,只是钱誉心中拿捏得。   见梅老夫人和谢老爷子都颔首,钱誉顺势拱手,说道:“老夫人和谢老爷子远道而来,钱誉又本是京中之人,不如让钱誉尽地主之谊,给老夫人和老爷子在京中做个向导?”   梅老夫人和谢老爷子何其精明!   两人对视一眼,相继转眸看了看钱誉,又再纷纷看向白苏墨。   白苏墨隐在袖间的手狠狠攥紧,心底“扑通扑通”跳着,见外祖母和谢爷爷都看来,一时促狭,不知应当摆出什么表情好,便有些木讷,又并着脸上一抹绯红。   钱誉……   白苏墨偷偷瞄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谢老爷子。   谢老爷子会意,这丫头是求助呢!   谢老爷子忍不住笑道:“我看也好,钱誉本是燕韩京中之人,也定然比谢楠靠谱得多,老夫人您的意思?”   言外之意,是他同意了。   白苏墨心底松了口气。   谢老爷子台阶都给铺好了,梅老夫人笑了笑,没有反对,这便是答应了。   白苏墨笑意浮上眉梢。   又听一侧的钱誉道:“早前曾听老夫人说起过,想去京郊的丽湖白塔看看,择日不如撞日?”   一句便说到了梅老太太心坎上,梅老太太似是动容,又迟疑道:“眼下,丽湖可是结冰了?”   她早前也是想去的,只是无意间听到驿馆的人说丽湖白塔结冰了,便暂且打消了这念头。   钱誉笑道:“是结冰了,可丽湖白塔周遭景色宜人,结冰了也别有一番风光。燕韩国中不少人在年初时候都会来丽湖白塔赏雪景,昨日京中才下了雪,正是赏雪景的好时候。眼下京中都忙着准备年关之事,等年初时候,便人多了。”   有人果真会揣摩旁人的心思。   还偏偏不留痕迹。   白苏墨心底唏嘘。   钱誉话音刚落,苏晋元便已笑嘻嘻接话:“好好好好!祖母一早就想去丽湖白塔了,这都念了一路了。”   梅老太太转眸看他,苏晋元这才轻咳两声,噤了声。   果然,梅老太太嘴角微微扬了扬,也朝谢老爷子道:“谢老大人,可有兴趣一道去丽湖白塔一趟?”   这便是相邀了。   梅老太太都松了口,谢老爷子哪有拒绝的道理?   可谢老爷子还未应声,童童便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曾祖父,我也想去。”   白苏墨便莞尔,转眸看向钱誉。   钱誉也瞥她一眼,嘴角轻轻挂了笑意。   ……   许是年关将近,都忙着置办年货之事去了,丽湖白塔周遭的人确实很少。   昨日方才下过雪。   通向白塔的栈廊上冰雪覆盖,两侧的树木上挂着皑皑白雪,有些缀在枝头,似是水晶玛瑙一般。天地间银装素裹,却分毫都不单调枯燥。又尤其是这白塔,在周围的冰天雪地中,透着古朴与韵味,令人心生向往。钱誉走在最前方,说了些关于丽湖白塔的由来和传闻,更平添了几分神秘。   湖面上已结了厚厚的冰层。   在栈廊上路过时,湖面上不断有孩童的欢笑声传来,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童童好奇。   苏晋元便俯身,将童童举了坐起在肩膀上看去,才见竟是不少大人带着孩童在玩冰车。   说是冰车,就是大一些的凳子用绳子串号,用两根棍子就可以在冰上带动着一排凳子滑动,速度有些快,这嘻哈哈声便是坐冰车的人传来的。   只是一听,便都让人觉得心情极好。   一侧还有丽湖白塔看守的人在,倒也不担心有意外,安全得很。   苍月京中哪里见过这等玩法?   几人都停下来,凭栏远眺,看向丽湖湖面上玩耍的人,脸上都不由挂起了笑意。   童童瞪大了眼睛,心中很是向往。   钱誉朝梅老太太和谢老爷子笑了笑:“老夫人,谢老爷子,可要去试试?”   钱誉言罢,两人都笑呵呵摇头。   湖面上又有孩童的笑声传来,童童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曾祖父,我想去……”   童童很少主动提过这些要求,谢老爷子微顿,便道:“童童,曾祖父这年纪,可不敢坐这冰车……”   怕肩上的童童失望,苏晋元笑道:“谢老爷子,我陪童童去吧,这冰车也没危险的。”以苏晋元的身手,便是有危险也能拦得住。   童童满眼期许。   谢老爷子笑容可掬:“那同晋元一道吧。”   童童拍手欢呼。   苏晋元便扛了肩膀上的童童,左蹦右跳往湖上去。   还未至,童童的笑声便传了来。   梅老太太几人也都笑了起来。   谢老爷子又朝梅老太太道:“老夫人,您可要去试试?”   梅老太太便笑:“你都不去,还让我这老婆子去,谢老大人……”梅老太太是特意拖长了这四个字,周遭便都跟着笑起来。   白苏墨自先前起便是搀扶着老夫人的,此时也道:“外祖母,不如我们也去吧,我方才看过了,也有滑得慢的,我们不滑快了便是,应当也是极有意思的。若是好玩,届时再让谢爷爷也一道去。”   白苏墨言罢,谢老爷子先点头:“是是是,苏墨说的是。”   梅老太太本也是个好这些的,似是也被白苏墨和谢老爷子说动了,有些微微眯了眯眼,似是在考量。   谢老爷子便朝钱誉道:“钱誉,你同老夫人一道去,也帮忙照看好就是。”   谢老爷子一语既出,钱誉应好。   白苏墨心底就似捡了个蜜糖罐子一般,也不言语,只是同钱誉一起,一人在外祖母一侧搀扶着往湖中去。   等到了湖中处,钱誉选车,白苏墨便扶了梅老太太在一侧等候。   钱誉细心,半蹲着,细致在车上敲敲打打,确认是否牢固。   他神色沉稳,丝毫未见糊弄。   白苏墨看在眼里,只觉得他这幅模样很是令人动容。   梅老太太便也笑了笑,轻声朝一侧的白苏墨问道:“真是遇上的?”   O__O ",白苏墨窘迫,“真是……”   再问,她都要怀疑了。   梅老太太笑了小,果真没有再问了。   恰好,钱誉转过头来,“老夫人,好了。”   老夫人便果真没有再继续了。   白苏墨心底长舒一口气。   这冰车被绑成了前后三座,老夫人的位置在中间,钱誉和白苏墨一道扶她坐上。   钱誉又顺势扶了白苏墨坐好。   他掌心微暖,好似驱散了这天地间的寒意,也似带了莫大的勇气,白苏墨笑笑。   钱誉和白苏墨手中拿了棍子,只是大多时候都是钱誉一人在滑,他滑得很慢,湖面上有微微的风刮过,却也都消融在笑意中。   梅老夫人从未如此坐过着冰车,很是新鲜,加上钱誉滑得平稳,讨了梅老太太不算好欢喜。   白苏墨也未玩过,便好奇伸手,想抚一抚冰面。   恰好这个时候,苏晋元驾的冰车冲了过来,满载着苏晋元和童童的笑声,白苏墨吓一跳!   可吓一跳之后,又开心得跟着咯咯笑起来。   苏晋元又滑着那辆冰车来回在周遭乱窜。   “唉,小心些。”梅老太太轻咳,她先前也是被忽然冲出来的苏晋元吓到了,有些头晕。   钱誉见状,缓缓停下来。   苏晋元也跟着停下来。   两辆冰车停在相邻处。   梅老太太摆手,示意白苏墨扶她下来,梅老太太一面叹道:“不坐了,也过了瘾了,去看看谢老大人可有雅兴来坐坐?”   白苏墨刚转头,却见谢老爷子果真在远处挥手摇头。   白苏墨笑,梅老太太也忍不住笑意。   梅老太太是当真不敢坐了。   苏晋元适时上前:“地上滑,祖母小心,我扶祖母到一旁歇息。”苏晋元言罢,偷偷朝白苏墨和钱誉眨了眨眼。   白苏墨刚才会意,就听苏晋元又郑重其事道:“你们看好童童。”   若是只有她和钱誉在,苏晋元倒真不好挑这个时候开溜,外祖母也不一定能同意。但眼下有童童在,他二人在一处倒也不觉得有多尴尬了。   钱誉握拳轻笑。   梅老太太一面走,一面瞪了瞪苏晋元。   就他那点花花肠子,梅老太太还不至于一眼看不穿。   苏晋元便讨好笑笑。   眼下,梅老太太倒真未再说旁的。   身后,钱誉抱童童重新做好。   童童方才尝到了甜头,眼下正跃跃欲试。   钱誉又扶了白苏墨坐下。   方才有梅老太太在,白苏墨还不觉得,眼下,才晓钱誉滑冰车的技术简直炉火纯青,只一个起步便比先前外祖母在时要惊险刺激的多,坐在中间的童童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白苏墨也笑出了声。   “可要快些?”钱誉却还问。   童童拍手:“要要要!”   “苏墨,做好了。”他朝她笑笑。   白苏墨赶紧坐直。   可就在坐直的一瞬间,忽得冰车一滑,比刚才更快一倍的速度冲了出去,白苏墨也好,童童也好,都欢声笑开,好似从未有过这般紧张却又放松。   尤其是湖面并不都是平坦,由得地势高低,还形成了坡度,绕过坡道忽得向下时,童童和白苏墨都忍不住尖叫,又伴着过后的笑声,同湖面上其他大人和孩童的笑声交织到一处,便是远处都能听见。   梅老太太都能听出白苏墨的开心。   苏墨自幼便失了双亲,小时候也不见声音,便是平日里多知书达理,也其实少有这般开怀过。   梅老太太心中既宽慰,又感叹。   犹如五味杂成。   谢老爷子却在一旁叹道,“年轻便是好啊。”似是在追忆年轻时候的浮光掠影。   一席话,将梅老太太心中的忧思隐去,似是也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情来。   倒是苏晋元,眼睛看着钱誉白苏墨和童童处,心中却是在想,若是好胜在,以好胜好爽的性子,定是要和钱誉拼个高低的,那便更好玩了……   便是想想,嘴角都挂着笑意。   ……   湖面上,钱誉带着童童和白苏墨二人滑了十来圈,到后来,白苏墨都学会了一二。   钱誉同她只见虽隔了一个童童,却似没有太多违和感。   钱誉坦荡,大声同她说话,告诉她怎么配合。   白苏墨也大声应他。   到最后,两人能配合着滑好一个坡道,惊险,刺激,却安安稳稳着落。   童童笑得合不拢嘴。   童童平日里多由谢老爷子照看着,多是中规中矩得念书写字,少有今日这般欢脱过。可也神奇的是,他这般蹦蹦跳跳,却也不见得几回咳嗽和气喘?   折回的时候,白苏墨牵他,心想着童童的咳嗽和气喘,许是,也有缺少陪伴的缘故?   童童今日很是欢喜,折回时脸上还满满挂着笑容。   白苏墨便也跟着笑起来。   只是湖面结冰,实则路滑,白苏墨自己都有些不稳,更何况还牵着一个童童。   两人接连摔了几次。   最后,是钱誉一手抱了童童,一手扶了她往回走。   先前只是白苏墨脚下打滑的时候,他伸手扶她,可打滑的时候太多,钱誉也不见得回回都能扶住她,最后,钱誉只得不遮遮掩掩了,直接扶着她走。   白苏墨叹了叹,也默认。   两人似是心有灵犀一般,这一路都没怎么相互说话,却是都在同童童一道说话。   一直临到近处,白苏墨才放开。   上了栈廊,便没有理由再打着他的手了。   白苏墨看他。   他亦低头看她,只是眸间的温和笑意,让她觉得心底好似偷偷藏了一块蜜酿一般,不足为外人道起,却在心底偷偷潜滋暗长着,酒香四溢。   ……   坐完冰车,几人又陪着梅老太太和谢老爷子在丽湖白塔的栈廊周围慢悠悠散步。   许是钱誉亲和的缘故,许是旁的缘故,这气氛其实融洽。   钱誉又善言辞,谈吐间风趣幽默,这时间便过得更快了些。   转眼,这一圈下来,已近黄昏了。   白苏墨望了望天色,心底叹了叹,这时日竟如同白驹过隙一般,一转眼,就在指缝中溜走,想抓都抓不住。   应是,要同钱誉分开了……   白苏墨微微低眉,修长的羽睫倾覆,侧颜在落霞的轻舞中剪影出一道精致的轮廓。   钱誉怔了怔。   半晌,钱誉忽得开口:“梅老夫人,谢老爷子,来燕韩京中一定要去的地方是玉兰轩。”   白苏墨抬眸看他。   他好似不觉一般。   苏晋元好奇问起,他才朝梅老太太和谢老爷子道:“玉兰轩是燕韩京中最负盛名的酒楼,不少人来京中,第一处都是先到玉兰轩落脚,玉兰轩最是有燕韩京中味道。”   他惯来会说话,也会挑人无法拒绝之处,“玉兰轩就在丽湖白塔不远。”   白苏墨垂眸笑笑,马车一路往玉兰轩去,白苏墨望着帘栊外一一掠过的街边景致,嘴角的笑容一直挂起,就连苏晋元同梅老太太说了些什么,也都只听进了一半多。   ……   丽湖白塔果真离玉兰轩不远。   梅老太太这里有苏晋元和白苏墨在,钱誉则搭手扶谢老爷子下车。   到了玉兰轩,才见酒楼外皆是排队等位之人。   苏晋元不禁唏嘘,这酒楼外的人头怕是要排到半夜去了,他们来得可不算早。   只是那掌柜见了钱誉,当下便迎了过来。   钱誉让掌柜领了一行人入内。   白苏墨恰好走在最后,钱誉同她一处。   白苏墨悄声道:“可又是你家的产业?”   钱誉好似错愕,也悄声道:“你怎么知晓?”   白苏墨笑了笑,没有应声,先一步上楼去。   钱誉才想起在苍月的时候,他似是如此买下了宝胜楼。   原来,她都记得。   钱誉也笑。   他早前的确想过许多重逢的场景,却都不是今日一般,似是本也不需要特意,一切自然而然。   玉兰轩的菜上得不算快,但钱誉这端的菜,厨房没花多少时间便上齐了。   白苏墨心底感叹,果真是自己家的厨子。   钱誉用公筷为众人布菜。   他是主人家,大多时候在照顾人,吃得便少些。   钱誉说话温文尔雅,声音又好听,一侧,梅老太太和谢老爷子也都觉得周道。   白苏墨心底好似抹蜜,也一直都在竖着耳朵听钱誉和外祖母,谢爷爷一道说。只是一面竖着耳朵,一面低头扒饭,心猿意马,忽见自己碗中也有一块东西递来,才见是钱誉递给她的鱼块。   钱誉知晓她喜欢吃鱼,这一块夹得也不动声色,仍是继续在同梅老太太说话一般。   白苏墨心情大好,两口就吃完。   这屋中几人都未饮酒,气氛却好。   童童自进屋中,就默默坐在钱誉一侧,听他说话,不时看他。童童惯来身子弱,性子也多少比同龄人孤僻些,不喜欢同陌生人亲近,有旁人在也多是远离,包括苏晋元,这一路月余时间才熟络起来,倒是钱誉,竟这半日功夫就熟络了,还要坐在人家身旁。   这顿饭吃了许久,白苏墨已记不清吃了多少钱誉夹给她的菜,只是举得腹中暖暖,都有些吃撑了。   她难得有吃撑的时候,今日,实在失态……   离开玉兰轩的时候,掌柜和小二问候了声“过年好”,等出玉兰轩,街上已是火树银花,鞭炮声,大有年关时候的感觉了。   可不,眼下都腊月二十七了。   又是一年了……   白苏墨望了望远处,被各色彩灯映得绮丽繁华的街道,尚还热闹非凡,而眼下,却是要到告别时候了,白苏墨心底好似忽然生出几分不舍。   这一日,怎么过得如此快?   夜风习习,带着凉意,身上的狐狸毛披风却将人包裹得暖暖,白苏墨微微叹气,已是呵气成雾。   燕韩的冬夜,似是尤其冷。   白苏墨不觉搓了搓手。   钱誉似是瞥见,朝身边的掌柜低声说了声。   片刻,小二便拎着两个精巧铜制的汤婆子出来。   钱誉递到白苏墨手中:“另一个给老夫人,别着凉了,燕韩不必苍月。”   白苏墨接过,看了又看,甜甜应了声好。   他话同她虽不多,却处处将她看在眼里。   这汤婆子,从掌心暖到心底。   便是呵气成雾,竟也是件有趣的事情了。   临到分别,白苏墨心底却忽得释然了。   今日本也是同钱誉遇见,若非如此,哪来的这半日闲暇时光?   如此想着,马车已驶到近处。   白苏墨和苏晋元扶梅老太太上了马车,童童和谢老爷子上了另一辆马车,白苏墨掀起帘栊,朝他道别,他同车中的梅老太太和苏晋元说了两句,又叮嘱了车夫开慢些,最后,才同她道别。   马车缓缓驶离,白苏墨掀起车后的帘栊看他,见他一直在原处候着,一直到马车消失在转角处。   ※※※※※※※※※※※※※※※※※※※※   删了些东西,剧情应该会加快,必要的还是会有的,么么哒。希望明天还能两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15章 鲁家   马车悠悠往驿馆驶去。   马车中, 苏晋元在同梅老夫人说着话,白苏墨虽也不时应声, 心思却明显在别处。   梅老太太也未戳破。   玉兰轩往驿馆不远,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驿馆前。   驿馆的掌吏自是认得的。   早前驿馆接待他国使节时便一同接待过使节的家眷, 而眼前这两辆马车正是苍月国公爷和鸿胪寺副使家眷的。   掌吏不敢马虎,当下便笑脸迎上前去。   身后跟着的小吏也立即上前。   苏晋元撩起帘栊先下马车,白苏墨再扶了梅老太太下马车, 掌吏便热忱道:“梅老夫人和公子, 小姐回来了?今日在京中逛得可好?”   白苏墨扶着梅老太太,也离驿馆掌吏最近,轻声应道:“去了趟东市, 丽湖白塔, 还去了趟玉兰轩。”   “哟!”掌吏眼前一亮, “去的都是来京中的必去之处!原本下官是要亲自给老夫人做向导的, 可见谢大人有同行, 便未班门弄斧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 梅老太太笑笑。   掌吏话音刚落,后一辆马车也停了下来, 见谢老爷子下了马车,掌吏也快步上前寒暄一翻。而后亲自领众人入内,嘘寒问暖, 又问了房中可有要添置的东西, 苑里的人手可还够等等?   一袭话说完, 不觉便到了苑落门口了。   苏晋元忍不住感叹:“这才是真真厉害之人。”   梅老太太便也道:“各国京中驿馆的掌吏都是成了精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白苏墨亦笑笑。   回了驿馆苑中,白苏墨同苏晋元又陪着梅老太太说了少许的话,两人便都起身。今日才到京中,晌午过后便出了驿馆逛了大半日,梅老太太应当也乏了,早些洗漱休息才是要紧事。   只是方起身,梅老太太便唤住白苏墨:“苏墨,你等一等,外祖母有话同你说。”   苏晋元看了看梅老太太,又看了看白苏墨,笑嘻嘻道:“姐,那你同祖母说说悄悄话,我先回去了。”   白苏墨笑笑。   正好刘嬷嬷打了水回来,将盆放在木架子上。白苏墨起身,上前,在一侧的盆中净了净手,又伸手去方才刘嬷嬷打好的热水盆里,将毛巾拧了拧,递到梅老太太跟前。   梅老太太接过,轻轻擦了擦脸。   腊月间,屋外天寒地冻,屋中炭火烧得正好,倒也不觉得冷。只是毛巾上的暖意抚在脸上,才觉先前的疲惫之意去了不少,梅老太太舒服得叹了叹。   刘嬷嬷伸手接过。   梅老太太留小姐在房中说话,刘嬷嬷端了水盆出屋。   梅老太太这才牵了白苏墨的手往小榻边走去,又拉着坐在小榻一侧,语重心长道:“墨墨,外祖母看得出来,你今日同钱誉在一处是真欢喜,外祖母见了也欢喜。“   白苏墨略微错愕。   她是没想到外祖母会说这番话,还是当着她一处。   梅老太太似是看出她的诧异,握住她的手,又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有些叹息道:“其实外祖母也知晓钱誉对你好,外祖母也喜欢钱誉这孩子,但婚姻大事并非仓促之事,我早前同国公爷便是如此说,你父母一早便过世,你是我们一手拉扯大的,我们是你至亲的人,这钱誉人虽好,可这家中是何模样,都需要我们把把关。便是这钱誉再好,若是这家中多是咄咄逼人之人,或是老实陈腐的性子,这钱誉也非良配。我苏府的孩子多,可都有自己的爹娘帮忙计量着,外祖母是放心不下你这里。”   白苏墨颔首,起身下了小榻,半跪在小榻前,侧颊枕着梅老太太的手背,轻声应道:“外祖母,孙女知晓。”   梅老太太便抚了抚她头上的青丝,欣慰道:“我早前还担心国公爷会不允你同钱誉的事,也担心过钱家的门第,和钱誉家在燕韩国中之事。可此番看,国公爷是真心疼爱你,才舍得动了让你远嫁的心思,墨墨,你日后需得好好孝顺国公爷才是。”   白苏墨点头:“嗯。”   梅老太太伸手扶她:“起来吧,再厚的毯子也盖不住这地底的凉气,今日也累了,早些回房休息,明日还需陪外祖母去一趟鲁府。”   白苏墨笑笑:“好。”   白苏墨刚起身,刘嬷嬷便撩起帘栊进来,同白苏墨招呼一声,白苏墨便听身后刘嬷嬷的声音朝外祖母道:“老夫人,老奴方才看过了,礼物尚好,明日直接带去便是……“   白苏墨笑笑,后面的话也没再多听。   鲁家是外祖母母亲的娘家,外祖母一早便想回燕韩京中一趟,眼下,算是心愿得偿,礼物便也是备好的。   周全了。   白苏墨折回房间,流知和宝澶先前便见苏晋元先回屋了,却不见小姐身影,一打听才知晓是老太太留了小姐。   眼下,白苏墨回屋,流知和宝澶就迎了上来。   流知替她取下狐狸毛披风,宝澶给她抖了抖衣袖,一面问道:“小姐今日同老太太和谢老大人一道在京中逛得如何?”   此番到燕韩京中定是要过了年关才会走的,带来的行李都会赶紧收拾出来,故而流知宝澶几人都未跟去。只是方才见表公子的模样,一脸喜色,便知晓他们今日游玩得很好。   白苏墨果真点了点头,笑盈盈道:“蛮好。”   她能说蛮好,便是真的心底愉悦。   流知和宝澶相视笑笑,就听白苏墨道:“沐浴的水备好了吗?”   宝澶点头,顺势上前替她宽衣。   流知便去看水。   白苏墨叹道:“明日要早起陪外祖母去趟鲁家,鲁府就在京中,可不能迟了,早些休息的好。”   宝澶应声。   屋外,胭脂正好抱了樱桃推门而入,一面道:“外面开始下雪了,樱桃见了可兴奋的,也不怕冷似的,在苑中转着圈抓尾巴玩。”   胭脂言罢,樱桃似是不满得“喵”了一声。   屋中闻言,都纷纷笑了起来。   见白苏墨要沐浴了,胭脂将樱桃抱出内屋,在外阁间中寻了一处暖和的地方放下。平燕也撩起帘栊入屋,面色有些难看。   胭脂上前关切,平燕擦了擦额头的汗,都怪自己贪嘴,明知要换水土的,还吃坏了肚子,晌午起便有有些不舒服。   胭脂便让她将怀中的衣裳放下,去偏屋歇息。   尹玉则是先前去了国公爷那端送衣裳,还未回来。   外阁间内,胭脂替平燕整理抱来的衣裳。   耳房内,流知和宝澶伺候白苏墨沐浴,白苏墨鲜有得哼起了小曲。   流知恰好起身去拿皂角,此时便微微怔了怔,宝澶却笑:“小姐今日定是有高兴的事。”   见流知去了一侧,宝澶悄声道:“小姐有什么欢喜事?”   白苏墨也悄声道:“竟然在街中遇到钱誉了!”   “我的天!”宝澶来了兴致,“世上竟有这般巧的事!”   白苏墨点头。   宝澶等不及:“然后呢然后呢?“   白苏墨伸手敲了敲她的头,宝澶吃痛:“小姐……“   白苏墨笑若清风霁月:“哪有那么多然后。“   宝澶忽然会意,她家小姐是害羞了。   ……   今日才刚入城,晌午离开驿馆便一直折腾到先前,便是心里欢喜着,白苏墨也是累了。   沐浴过后,连书都未看,便让宝澶熄了夜灯。   白苏墨侧趟在床榻上,伸手盖了被子。   回想起今日之事来,也难怪宝澶会说巧合,她想起来也似话本子一般,这般巧不巧就在街中遇见了,还一道去了丽湖白塔。在丽湖白塔坐冰车时的笑声,她迄今都还记忆犹新。同这笑声一道记忆犹新的,还有钱誉那张精致的轮廓,在丽湖白塔的雪景里,翩若出尘……   许是这一整日累极,白苏墨不知何时入睡的。   却一宿无梦。   早上醒来的时候,心里还似是藏了蜜糖一般,全然不似早前。   宝澶伺候洗漱,白苏墨便想着问起爷爷昨日是何时回来的?   宝澶应道,都将近子时了,听说和燕韩君上相谈甚欢,喝了不少酒,国公爷的酒量可是在军中练出来的,都喝得有些醉了,方才齐润才来过,说国公爷还睡着,昨夜回驿馆时国公爷还惦记着小姐今日去鲁府的事呢~   宝澶事无巨细。   “谢楠呢?“白苏墨顺道问起。   宝澶就笑,听闻谢大人也喝多了,不过,今晨似是醒了。   白苏墨笑笑,没有多言。   爷爷昨日若真是贪杯,便不会只有些醉意就回驿馆了。   有些醉意,是特意做给燕韩诏文帝看的。   彰显对燕韩的重视。   若爷爷真是醉了,谢楠也早该醉了,否则哪有正使喝醉,谢楠一个副使今晨还能起来处理事务的?   朝中的事,白苏墨惯来不多问,这便也才点到为止。   宝澶又道:“那小姐,可要去老太太那里,一道用了早膳再去鲁府?“   “不了。“白苏墨摇头,”若是外祖母要我去,便早让余韶或刘嬷嬷来了,今日要去鲁府,外祖母那头定然也是忙的,我们就在屋中随便用些,不去添乱了。“   宝澶应好。   白苏墨心底澄澈,今日去要去的鲁家,是外祖母娘亲的娘家,外祖母断然不会失了礼数。外祖母好颜面,给鲁家的礼物早早便备好了,也带了她和苏晋元一道,便是好好做场面的。   晚些时候,刘嬷嬷果然来问:“小姐可收拾妥当了?”   白苏墨颔首,这才虽了刘嬷嬷一道往外祖母那头去。   等去到外祖母房中,才晓苏晋元已经先去鲁家打点了,她和外祖母一道晚些去。   果真还是外祖母思虑周全,白苏墨心中不免感叹,让苏晋元先去,同鲁家先打声招呼,让鲁家有个准备,届时外祖母再到便更和谐融洽些,也更显得对鲁家的尊重。   马车来苑中接。   白苏墨扶梅老太太上马车。   梅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白苏墨不觉伸手摸了摸脸,“外祖母,可是……孙女脸上妆容不妥?”   否则,何时见梅老太太这般认真打量她?   梅老太太叹道:“不是,很好。苏墨,你今日真身打扮真像你娘亲,你娘亲便喜欢穿这料子这颜色的衣裳……”   白苏墨微楞,见梅老太太眼中是有氤氲。   白苏墨一语化解:“那外祖母,我穿这身可好看?”   分明是特意讨她欢喜才转了话题的,梅老太太颔首:“好看好看,苏墨,你娘亲若是还在多好?”   白苏墨拥她:“娘亲若是知晓爷爷和外祖母将我照顾得这般好,定然也会高兴的。”   “你呀!”梅老太太敛了眸间氤氲。   白苏墨笑笑。   梅老太太也露了笑颜。   ……   驿馆过去鲁府有些时候,白苏墨一路上都小寐了一会儿。   梅老太太却是近乡情怯。   刘嬷嬷唤白苏墨的时候,马车正好缓缓停下。   白苏墨伸手轻轻捏了捏眉心,方才精神了些许。   马车已在鲁府门口停下,白苏墨扶梅老太太下了马车。   鲁府并非高门邸户,门口却也是有小厮值守的。   只是也真就是两个小厮值守着,门口全然没有旁人来迎。   白苏墨略微诧异。   鲁家也是早前的世家,不可能这般没有待客之道,而且,晋元先前便来了,怎么会这么冷清?   白苏墨心中这般想,却是未言语,怕外祖母多想。   刘嬷嬷的脸色便有些难堪。   鲁府门口看门的小厮见她们下了马车,似是一直在门口打量,这才傲慢上前:“做什么的?”   刘嬷嬷脸上的神色先前便已有些难堪,当下,更有些怒意在其中,一字一句道:“我家老夫人是来鲁府拜会亲戚的。”   小厮轻笑:“我们这日日都有人来,说拜会亲戚……”   刘嬷嬷拢了拢眉头,“我家公子先前也来过。”   两人面面相觑,先前那人才不冷不热道:“那你们且等着。”   这两小厮全程也未正脸瞧几人,只是近处见了白苏墨,脸上忽有惊艳之色,已是无礼之举。   一人去通传。   白苏墨心底不悦,但眼下分不清何等情况,白苏墨不想节外生枝。   片刻,通报那人折了回来:“先请进吧。”   语气平淡里隐约带了些讥诮之意,领几人入内时,又多看了白苏墨几眼,等到了偏厅,才离去。   白苏墨见苏晋元也在其中。   “怎么回事?”白苏墨问。   苏晋元也恼火:“也不知这府中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我这坐了许久冷板凳了,也未见到府中有人来,就方才那小厮和上茶的侍婢也都爱答不理的,哪有世家礼数?”   他这话一说,便有些后悔。   毕竟是祖母母亲的娘家,他这般措辞实则不当。   可不待梅老太太开口,便听不远处脚步声传来,一个略带不屑和轻佻的声音道:“可是梅老夫人?”   也不待这厢应声,只见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子走出,那眼睛有些轻佻得扫了白苏墨一眼,笑了笑,也未朝梅老太太行礼便上前到主位落座,笑呵呵道:“斟茶啊,怎么连规矩都没有?”   只是言罢,又道:“老夫人见谅,实在是,这些年也没姑奶奶消息,也没怎么联系过了,也不知什么缘由老夫人您今日便来了?”   顿了顿,含沙射影看向梅老太太,笑道:“说来我也未见过姑奶奶,又怎么知道是不是随意来了个人,打着姑奶奶的旗号,来我鲁家讨些路费钱?”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目喵喵 1枚、吃素 1枚 第116章 鲁家(二)   “你!”苏晋元顿时便恼了。   白苏墨扯住他衣袖。   苏晋元委顿。   白苏墨只是看了看他, 并未多言。   苏晋元当即会意, 祖母还在这里,哪有他逾越的道理, 倒是会让人看苏家笑话的。   苏晋元眼下一口气。   见苏晋元忍下了这口气, 那满肚子肥油的中年男人便笑了:“呵呵,年轻人怎的火气这般大?我又没说你们是打着我鲁家姑奶奶旗号来讨路费钱的人,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言罢,戏谑笑笑,好似一眼看穿了苏晋元几人的阴谋诡计一般。   心中一想,定是来讹钱的, 这忍气吞声便也是演的。   中年男子端起茶盏,轻轻笑道:“老夫人啊,您说您是姑奶奶的女儿, 不是我不信,只是……”中年男子叹了叹, 挑眉道:“不知您知不知道,我是听家中长辈说起过,当年姑奶奶非要远嫁, 家中也是不同意的,后来还是去了,家中就对姑奶奶说若是非要去,日后也别回燕韩了, 若是真呆不下去还要回鲁家, 这也是丢鲁家的人不是?“   言及此处, 苏晋元已是忍不住了!   只是梅老太太再,苏晋元只能朝那中年男子喝道:“说话仔细些。”   便是聋子也听出他话中的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苏晋元已是极力忍耐了。   那中年男子闻言笑得更欢:“哟,老夫人见谅,我们鲁家的人啊,向来说话都直。”   言外之意,无非是说便是梅老夫人真是姑奶奶的女儿,她也不姓鲁。   这番话一落,梅老太太脸上都浮了些许怒色。   那中年男子又接着道:“所以您说说,当年姑奶奶都这般决绝了,后来便果真没有再回来过,一转眼啊,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这姑奶奶也一直没个消息什么的,也不知姑奶奶这一脉有什么人。您说今儿个忽然来了一人到我鲁家,说是姑奶奶的女儿,也指不定是想冒充个什么亲戚的来我鲁家捞些钱财!老夫人,您是不知晓啊,我们鲁家多遭人记挂,就这样,没事就有人来说是鲁家的一支,可我们上哪儿知人去?老夫人您说可是?”   言罢,又轻飘打量了梅老太太和苏晋元一眼,目光又落在了白苏墨身上,一双不老实的眼睛微微勾了勾,继续道:“再说了,老夫人,您说您是从苍月国中来的?可这路程真不近呢,近来路上流寇又多,还不怎么太平,也不见您身边有侍从一道,您这一路是怎么来的?”   中年男子言罢,放下茶杯,幽幽道:“虽不知老夫人是从何处得知我家姑奶奶的事,可应是也没多少见识,自然也就没怎么想清楚苍月到燕韩京中要多久?这可不是随意能唬人的。”   语气趾高气昂,又透着鄙夷。   便是说他们三人是骗子!   白苏墨脸色微沉,果真苏晋元耐不住了,当下便上前:“仔细你的嘴!”   那中年男子身后应是他的儿子,见苏晋元上前一步,这年轻男子便来了气势:“你谁呀!这么不守规矩!可知这是我们鲁府,胆敢在我鲁府撒野!”   苏晋元伸手就要抚上手中的配件教训这嘴欠之人,梅老太太却忽然开口:“晋元!”   声音里带着愠怒,应是呵斥他。   实则,应是冲着对面的鲁式父子去的。   苏晋元没敢吱声,祖母还在,还有他出头的道理,可苏晋元心中实在过不去这气。   祖母日盼夜盘的鲁府,就这幅模样?   那中年男子却笑道:“还是老夫人知礼数。“   言罢,父子二人都笑了笑,那目光好似在看对面三人如何演戏一般!   梅老太太郑重道:“千里迢迢,我老婆子一个,也是想见见母亲的家人,不知家中可有老人在?”   梅老太太也是不想同这两人再说下去了,这便表明了来意,我是来见你家中长辈的。   苏晋元心中微叹,还是祖母稳妥。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可便是苏晋元都如此想了,对面的父子俩却相视一笑,儿子阴阳怪气道:“家中老人自是在的,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见的。毕竟我们鲁家也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   话音未落,脸上阴阳怪气的笑容还没落,就见梅老太太在身侧刘嬷嬷的搀扶下起身,冷冷道:“既然家中长辈不在,也就罢了。”   梅老太太起身,白苏墨和苏晋元也紧跟着上前一步。   这便是连外祖母(祖母)都看不下去了。   鲁家父子应是没料到!   竟被梅老太太这气势更唬懵住了。   可须臾,父子二人又对视一眼,果真是个假货,见讨不得好处便要走了,临走前还装得有模有样的。   梅老太太哪里管这鲁家父子二人?   当下示意刘嬷嬷搀着往偏厅外走,苏晋元和白苏墨也不留步。   “等等。”身后却是这中年男子的声音,明显是想唤住几人。   见梅老太太没有停下,这中年男子扯高了声音:“老太太,您身边这姑娘倒是生得貌美,若是手头不怎么宽裕,不如……”   话音未落,“找死是不是!!!”   苏晋元已赫然转身,拔剑!   剑身出鞘,寒光一闪,就临在眼前。   顿时,这父子二人都被吓到,尤其是这儿子吓得一屁股坐了下来。   苏家在远洲是何等样的人家!   梅家在朝郡是何等样的人家!!   国公府在苍月是何等样的人家!!!   容他二人这般猖狂?!   而这父子二人明显都被吓蒙了,不敢再造次。   梅老太太拢紧了眉头,沉声道:“鲁家子孙都是这幅模样,何愁不没落!走。”言罢,重重甩了甩衣袖,由刘嬷嬷搀扶着离开。   苏晋元也才收剑,同白苏墨一道离开。   而这鲁家父子二人才舒了口大气,摸摸额头,都是惊出了一头冷汗。   哪里来的悍匪!   真当是欺人太甚了!!!   ……   出了鲁家,上了马车,一直到马车驶离鲁府,梅老太太的脸色都不好看。   苏晋元也未骑马了,同梅老太太和白苏墨一道在马车中共乘。   同坐车中,是怕梅老太太气倒!   可鲁家毕竟是梅老太太母亲的娘家,就是再不好,除了梅老太太,旁人也没有立场乱说。   眼下,白苏墨和苏晋元都没有吱声。   刘嬷嬷已许久未曾见过梅老太太这般脸色了,也不好开口。   此番出来本是想着拜访鲁家的,护卫也只带了两人,方才还未让跟着入府,可千想万想,谁会想到鲁家竟是这样的人家!   可苏晋元和白苏墨心中纵使再气,也气不过梅老太太。   这最恼怒失望的人应当是梅老太太。   白苏墨和苏晋元四目相视,又都缄默了。   马车一路从鲁府向驿馆驶回。   来的时候便觉这段路不短,眼下,只觉更为漫长。   马车中气氛沉闷,便是苏晋元都不好开口。   ……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遭喧闹起来,应是行到了闹市区附近。   苏晋元也不敢去掀帘栊。   可就在此时,忽然闻得周遭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便是马车骤然停下。   马车在行进过程中骤然停下是极其危险的事,不仅马匹容易受惊,马车容易不受控制,便尤其容易伤人。   梅老太太先前便在出神,当下,更没料得马车会骤停,也没抓牢,霎时就往马车外滑去!   幸得苏晋元眼疾手快。   白苏墨却撞到了左肩,撞得很有些疼,但注意力却是在梅老太太这里:“外祖母!“   梅老太太被苏晋元扶住倒是无事,只是不知马车外发生了何事,会让车夫这么骤停马车。这车夫也是苏府的老人了,知晓梅老太太在里头,也从来稳妥,不应当会无缘无故如此。   料想刚才那阵马蹄声,苏晋元心头垫了垫,朝白苏墨和刘嬷嬷道:“照看好祖母,我去看看。“   白苏墨颔首。   苏晋元撩起帘栊的同时,马车外正好有叫喊声传来,白苏墨恰好瞥见是方才鲁府那对父子中的儿子。   白苏墨峨眉微蹙,撵来了?   苏晋元心头同样诧异。   只是苏晋元尚且还未开口,那鲁家的年轻子弟便又开始叫嚣:“方才竟险些被你们唬了去,竟擅闯我鲁家民宅,还妄图行凶!”   那鲁家子弟一脸穷凶极恶模样,身后跟着十余二十个家丁模样,说话时底气也足了,全然不似先前吓怕的模样。   这是闹市区。   原本当街拦下一辆马车已够引人注目,更何况那人先前口中的擅闯民宅,鲁家,妄图行凶之类的字眼,周围立即有人驻足观望,稍许,便围了整整几圈的人,皆是对苏晋元指指点点。   苏晋元恼火:“你还要脸吗?”   周围哪里知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模样,应是鲁家在理,那鲁家子弟得了众人支持,便更来了气势,高声道:“竟然冒充我家姑奶奶,想来府上图谋不轨,还做些鸡鸣狗盗之事,不送你们去报关还真当我们鲁家好欺负。”   言罢,手一挥:“来人呀,统统逮了报关去!”   十余二十个家丁同时应是,气势恢宏。   苏晋元身后就只跟了随行的两个侍卫,其实都不是苏府的侍卫,而是于蓝和国公府的领一个侍从,是同白苏墨一道前来的。   国公府的侍卫各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哪里惧怕眼前的那十余二十个乌合之众,便是于蓝一人都可以收拾了。   苏晋元便笑:“我还当先前如何了,竟是早前不敢造次,眼下是想仗着人多势众可是?”   莫说于蓝,便是苏晋元都不把这些乌合之众看在眼里。   苏晋元言罢,于蓝和另一侍从上前。   都是早前跟随国公爷在军中的人,往前一站便带了煞气。   那鲁家子弟怔了怔,不由咽了口口水,有些怂了,可又转念一想,怕什么,他们就三人,自己这里有二十人,这里还这么多人看着,自己保准不会吃亏的!   这便忽然来了底气,又高声吆喝道:“你这鸡鸣狗盗之辈!”   他这出声,有人认出他来。   “这不是城南鲁家的鲁健明吗?”   “城南鲁家?不是早前的世家吗?听闻家底被败得差不多了,子孙又都不怎么成器,这一代家主还好色好赌,欠了不少外账,惹了不少风流事呢……“   “可不是吗?这鲁家自己名声就不怎么好……”   ……   周围议论声纷纷,白苏墨停在耳朵里,原来这就是鲁家的本来面貌,今日是没有见到鲁家家长,但子孙亦是一面镜子,可见一斑。   喧嚣声中,梅老太太唤了刘嬷嬷一声,让刘嬷嬷扶她下马车。   白苏墨也跟上。   一见梅老太太露面,鲁健明便来劲儿了:“看看看看!大家评评理,说是我家姑奶奶的女儿,可我家姑奶奶远嫁苍月,这苍月到我们燕韩路途遥远,又不算太平,老夫人您就自己带了一个孙子和孙女,并着一个老嬷嬷在身边,侍卫也只有两个,是如何来的?”   鲁健明的话可不是唬人,四下议论纷纷。   是啊,鲁健明说的有道理啊,这路可不好走,先不说早前的大雪,路上的流寇专挑这样的人家劫,只有两个侍从,身边还带着这么貌美的姑娘在,哪能走得到京城?   难道,真是骗子?   这鲁家早前也算是世家,应当,不会这么诬赖人吧,那还不丢人丢到家了?   听到周遭的议论声都是清一色倒向他的,鲁健明得意得很。   苏晋元怒了,当下又要拔剑。   鲁健明赶紧缩到一人身后,尖声叫道:“快看快看,还有没有王法和天理了,竟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难不成我鲁家还怕你们几个鸡鸣狗盗不成?”   梅老太太脸色已是气得煞白!   这煞白中毫无血色,分明是透着对鲁家这群后辈子弟的失望和恼火。   梅老太太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正欲开口,身侧的白苏墨却微微笑了笑。   白苏墨本就生得美,这么一笑,便顿时引了所有人注意。   白苏墨轻声道:“既是不怕,还躲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鲁健明一怔,周围都纷纷朝他看来。   鲁健明语塞,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言何?   白苏墨依旧是笑:“方才说鸡鸣狗盗,敢问鲁家丢了什么东西,价值几许?”   额,这……鲁健明额头三道黑线。   他本就是想赖上一来,哪里想了这么多。   围观之人却都叹道,是啊,时候了这么多,连什么东西丢了都反应不过来,若真是家中丢了要紧东西,哪里是这幅模样?   又有人悄悄道,要说这衣着打扮,怎么看都怎么觉得鲁健明更像鸡鸣狗盗些,莫不是,真想诬赖人家吧。   眼见周围转了风向,鲁健明强作镇定:“自是一些银票,首饰什么的……”出门在外,这些定然都是有的,挑不出错来。   白苏墨依旧笑:“丢了多少银两?”   鲁健明当下便傻了眼,没想到她真会追问下去,支吾道:“丢了便丢了……只是东西丢了,也没来得及仔细看便追了出来,若是细看,你们还不跑了?”   白苏墨这便低眉笑了:“不知鲁家家中有多少庄子?产业?一年的进账总共有多少?”   鲁健明楞了,她问这个做什么!   而周围也哗然,这姑娘怎么问人鲁家这个?   鲁健明将计就计:“你这姑娘,倒还惦记起我鲁家家产来了?还说不是图谋不轨?“   白苏墨这回才轻笑出声,悠悠然应道:“误会了,方才说贵府有银票和首饰失窃,便才想着要多问清楚些。我们一路同苍月出使队伍前来的燕韩京中,沿路都有鸿胪寺官员打点行程,身上确实不曾带银票,若是带了,也应当是苍月国中银票。而首饰……”   说到这里,白苏墨随意从头上取了一枚玉簪下来,摊在手中:“这枚簪子是苍月国中太后亲赐,背后有宫中锻造刻字,从别处应当窃不来此物……”言及此处,白苏墨又不紧不慢从袖间掏出一枚玉佩,“这是运良玉,携带在身上可防蚊虫蛇蚁,辟邪驱瘟,每一块都是价值连城之物。”白苏墨垂眸,修长的羽睫轻轻覆了覆,又再抬眸笑了笑:“不知鲁家方才说的,丢了何种首饰?“   “……“鲁健明已面色苍白,此时才吓出了一身冷汗。   苍……苍月使节……国公府?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rlin 1瓶 第117章 靳老将军   鲁健明骇然, 险些就跌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苍月宁国公入京,京中妇孺皆知,早前迎接的队伍都排了十余里之长, 皆是为了一睹宁国公威仪的。鲁家这些年虽是没落了,却还不至于蠢到要以卵击石的地步。   再加上姑奶奶早前的确是嫁到了苍月国中。而此番苍月国中确实也将好有使节出使燕韩。   那姑娘方才所说,似是隐隐约约都与事实切合。   他们这回, 当不是真的踢到了尊大佛……   若那梅老夫人真是同苍月使节一道来燕韩京中的,即便不是宁国公府上的关系,也是鸿胪寺官员府上的关系,毕竟能带家眷同行的鸿胪寺官吏官衔肯定也不低。   即便梅老夫人侥幸不是国公府的家眷, 也不是鸿胪寺官员的家眷, 却能混迹在这样一只出使队伍中来苍月,恐怕才是可怕的权贵。   御赐的玉簪子,还有那枚运良玉……   鲁健明咽了口口水, 心想, 这回完了!   先前在府中也好,眼下在这闹市区也好,能说死的话都说死了, 莫不是要等着被人抽筋剥皮?!   鲁府近来日子很是不好过,手头又紧, 刚才在苑中见那梅老夫人的孙子拔剑, 当时虽然吓蒙了, 而后没多久才反应过来——一柄好剑啊!怎么也能抵得上一锭金元宝吧。   他们若真是姑奶奶那一脉的, 在京中人生地不熟,也不愿意同地头蛇斗,讹人家些银子是可以的。   但倘若他们真是招摇撞骗的,那梅老夫人的“孙女”看起来是有些姿色的,给他们下下套,兴许还能占上些便宜……   这些年,鲁家是越发没落了,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可谁想,竟会招来这般祸事?   鲁健明骑虎难下。   都怪早前话说的太绝,眼下是想要示好都没处示去。   那梅老夫人的孙女一个狠字都未说,却细思极恐,让人喘不过气来,鲁健明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滑落。   脸色煞白之时,身后的小厮小声道:“公子,谁见过那苍月御赐之物,当不是随意唬我们的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鲁健明眼中顿时复有了清明。   那小厮又道:“再说了,都知晓苍月使节来了京中,有意拿此事做文章也不是没有可能?况且,宁国公入京那天,公子不都去看了吗?哪里见了有家眷一道?“   不错!!   鲁健明眼前一亮,这三人果真是骗子!   还险些将他给骗了去。   小厮再道:“再说了,我们只是府中失窃,想要送官而已,若真有什么误会,也说得过去……“   就是!   原本也就是想借送官讹这三个骗子一顿,鲁健明瞬时来了气势。   周遭围观的人先前还见鲁健明吓破了胆的模样,眼下便又见他忽然笑了起来:“姑娘,我鲁家家中失窃是适时,你这苍月御赐之物,我们也没见过,谁知晓真假?再说了,你们若是真不心虚,同我们衙门走一趟就是了!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能讹你们不成?”   鲁健明言辞之间分明透着戏谑,是笃定了白苏墨先前是唬人的。   周遭议论声又起,诸如宁国公入京那日也去看过,确实不曾见有家眷一道来过,这三人莫非真是招摇撞骗的?   又如,这苍月宫中御赐之物,旁人也分辨不出究竟,这真怕是唬人的成分多些。   ……   周遭议论声中,鲁健明眼中逐渐恢复了得意,越发觉得先前是被白苏墨一袭话给吓晕了头。   刘嬷嬷心中气极!   这人如此颠倒是否黑白,真是鲁家的后辈子弟?   刘嬷嬷跟了梅老夫人多年,知晓梅老夫人有多盼着回燕韩同鲁家碰面,可谁想,鲁家的后辈子弟竟是这幅嘴脸……   刘嬷嬷是担心梅老夫人……   苏晋元是气得没边了,这人竟不要脸至斯!   当下就准备拔剑!   白苏墨却轻轻伸手拦下。   苏晋元略微错愕,可见祖母也未吭声,苏晋元便只得将这股子恼意按捺了回去。   白苏墨依旧温言,眸间不见慌乱:“既是报官,应是府衙的人来传唤,那便请衙役来驿馆正式传唤,对簿公堂便是。”   对啊,要传唤也是衙役的事,哪有当街拦人的!   苏晋元笑了。   周围窃窃私语声又起,这可不是吗?若担心人家是骗子,让衙役去驿馆传唤不久知晓了?   再说了,若真是骗子,还能主动说往驿馆去?!   鲁健明恼羞成怒:“笑话,等衙役去驿馆,发现你们半途跑了怎么办……”   鲁健明话音未落,白苏墨平心静气道:“那便一道去驿馆。”   她声音虽轻,却笃定。   鲁健明更恼:“一道去驿馆,同一道去衙门又什么区别?别在这里浪费唇舌,来人!把这几人给我扭去送官!”   他鲁健明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这三人若真是骗子,他今日折在这里,日后传了出去不成了笑话?他还如何在京中抬头做人!   鲁健明言罢,身后的小厮都纷纷上前。   可就在此时,于蓝和另一侍从果断拔刀,“嗖嗖”两声,寒光一闪,还是吓得这几个小厮后退一步。   这刀光着实有些吓人,于蓝两人的眼神,也似是不好惹的。   鲁健明怒从中来:“怎么的,两把刀就把你们吓成这幅模样!你们十几二十个人还怕这两把刀不成!”   众人一听也觉得有理,方才是见了刀光忽然吓住了。   苏晋元冷哼一声。   作死作到一定程度了。   有于蓝两人在,对方不过十几二十个草包罢了,苏晋元其实根本不担心,只是信步走到梅老夫人和白苏墨身侧。   周遭围观的人群中有躲开的,惊呼的,有退后的,也有抱着好奇心思看热闹的。   眼见这交锋即将上演,却忽得只听鲁健明惶恐的叫声:“疼疼疼疼疼!松手松手!!”   一时间,鲁家的人也好,于蓝两人也好,都楞在远处。   周遭围观的人也才纷纷抬眸朝鲁健明看去。   只见鲁健明被人一只手抓起,他的手还被扣在身后,全然动不了,应是吃痛,额头上都有豆大的汗珠!   而抓住他的人,竟是一头华发的老者。   那模样看起来甚是威严,也似全然没将鲁健明的哀嚎声放在心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顿时令周遭都安静了。   梅老太太和白苏墨,苏晋元也面面相觑。   这老者早前并未见过,并不是出使队伍中的人……   “你你你……你是谁……你想做什么?”因得疼痛和害怕,鲁健明的声音都在打抖:“天子脚下……这么多双看着,你……你敢当众行凶不成?”   竟倒打一耙!   苏晋元嗤笑一声,这鲁家的子孙已是让他刷新了眼界。   “当众行凶?!”那老者轻哼一声,中气十足:“哼!我怎么见是你纵容恶奴,十余二十人想当街欺负妇孺!”   分明是说他要绑了梅老太太,白苏墨,刘嬷嬷和苏晋元直接去衙门之事!   鲁健明心中大骇,也不知这人是否是那梅老夫人一伙的,只是身上痛极,被他抓住提起的手都似要断了一半,鲁健明哪里啃吃亏,赶紧支吾道:“误会……误会……老爷子饶命……”   这人面露威仪之色,定然不是简单角色。   鲁健明就在他身侧,他的气场已让鲁健明胆子都吓破了,当下就开始求饶,生怕这老者将他给弄废了。   这老者听到“误会”两字,似是怒气更从胸中来:“误会?老夫怎么听着不像是误会?”   这人眼中是真起了杀心,鲁健明哆嗦:“老爷子饶命,老爷子饶命……”   鲁健明舌头已打了结一般,连旁的话都不会说了。   “不是要去衙门吗?”那老者轻哼。   “不去了,不去了……”鲁健明想死的心都有了。   老者却厉声喝道:“你说不去就不去!”   鲁健明当即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胡说八道的,我家没失窃,我家没失窃。“此时的鲁健明根本没敢再有旁的念头,方才从那老者的厉声中,他分明嗅到了一丝令人恐惧的威慑。   周遭顿时唏嘘声一片。   虽说这些年鲁家的名声日益败坏,可失踪还是早前的世家,如今落得这般光景,甚是让人厌恶。   看这模样,分明是想讹上人家!   可真要遇上了狠角色,当即原形毕露。   那老者轻哼一声,直接将他重重扔下,鲁健明应是肋骨都摔断了几根,却不敢吱声。鲁家家中小厮赶紧上前,见警觉带害怕得将人抗了起来,各个脸色煞白,都小心翼翼看着那老者。   那老者有些不耐烦道:“今日若是换成她爷爷在,你这骨头都剩不了一根!“言罢,怒喝道:”还不滚!!”   一群人赶紧飞一般的撤去。   虽然老者那句话是冲着鲁健明说的,可白苏墨却明显听出先前这话说的应是她,这老者,应是认识爷爷的。   白苏墨微怔。   果真见那老者朝自己看过来。   白苏墨垂眸,朝着老者微微福了福身。   她虽不知晓这老者是谁,但既认识爷爷,便是长辈,方才又替她们解了围,这般巡礼问候是应当的。   苏晋元也跟着拱手。   “梅老太太。”那老者先问候。   梅老太太正纳闷着,她早前似是并不认识眼前这老翁,却忽然见得那老者身后跟着一人,正是钱誉。   ※※※※※※※※※※※※※※※※※※※※   今天还会有两更补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吃素 6瓶;Galaxy 5瓶;Darl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猪肝色   梅老太太早前并不知晓钱誉的外祖父就是靳老将军。   钱家是商贾人家, 靳家却是长风久负盛名的武将世家,连梅老太太都曾听闻过。   梅老太太只是很难将钱靳两家放在一处。   先前一幕过后,钱誉巡礼问候,梅老太太才晓钱誉的母亲竟是靳老将军的女儿。   靳老将军此番是来燕韩看望女儿, 女婿,和钱家家中几个外孙外孙女的,也会留在燕韩一道过年关。   梅老太太本就喜欢钱誉, 直至今日见了靳老将军,心中才好似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先前鲁家那些不争气的后辈子弟给心中带来的不快,也似是在知晓靳老将军是钱誉的外祖父后, 忽得烟消云散了一半。   她早前还在心中担心过钱家的商人身份, 也料想到此次国公爷出使燕韩免不了是亲自来看看钱家。   国公爷惯来心高气傲,国中都鲜有几个年轻后辈和世家能入得他眼的。梅老太太想的是,若是她此番不跟来看着, 钱家始终是商贾之家, 兴许钱誉这事就搁置了。   钱誉虽是商贾出身,可在她看来,却好过国中好些世家子弟。   更尤其, 是上回骑射大会,国公爷有意安排了许金祥给钱誉下套, 她倒不是对钱誉的骑射刮目相看, 而是心中替苏墨憋屈。   分明知晓钱誉是自己孙女的心上人, 再入不得眼, 也不应当公然让人折辱,梅老太太当时是心中有气的。   心中有气,便不由向着钱誉多些,也亏得最后钱誉自己有本事,在众目睽睽之下搬回一局。   钱誉最后救下许金祥那一出,才让梅老太太定了心思。   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苏墨的父母已不在,她这个做外祖母的便应当给她把好关。   她是不怎么喜欢那些个军中子弟,但钱誉虽是商贾出身,却不同。   明事理,知进退,有礼数,也有担当。   品性对了的人,才可托付终身。   梅老太太是打定了主意要选钱誉做着外孙女婿,所以才如何都要跟着来这燕韩京中一趟,极力促成。   国公爷虽强势,却始终会给她一些薄面。   她若在,钱誉不会在国公爷这里吃大亏。   而眼下,梅老太太心中却似舒了一口大气,没有什么比武将世家这个出身更能让国公爷心头满意得了,靳家就是妥妥的武将世家。   有靳老爷子在,钱誉才不会在国公爷这里吃亏。   而钱誉,要相貌有相貌,要人品有人品。   梅老太太一扫先前鲁家之事带来的阴霾,同靳老将军一处说话时,眉眼里都带了几分笑意。   靳老将军正好提起当年同国公爷也算是袍泽之友,又许久未见国公爷了,也正想去驿馆拜访国公爷。   靳老将军和钱誉便于梅老太太等人一道同行。   此处的闹市区其实离驿馆已不远,方才短暂风波之后,也正好踱步散散心中郁结之气。   梅老太太和靳老将军都是长辈,便在一处说话。   梅老太太是白苏墨的外祖母,靳老将军是钱誉的外祖父,梅老太太同靳老将军并排走在一处,聊得多是外祖父母之事,倒不觉很是投机。   靳老将军要去拜访国公爷,苏晋元先行去驿馆知会一声。   便恰好余了钱誉同白苏墨一处。   梅老太太和靳老将军在前,同钱誉与白苏墨两人离得不远,两人还隐约能听到梅老太太和靳老将军的说话声,不时兼杂着笑声传来。白苏墨只觉先前还有些忐忑的心情,此时才稍稍有些平复了下来。   钱誉似是也一般。   两人心底微舒一口气,将好同时,都转眸看向对方。   四目相视,霎时间,好似周遭都忽得宁静起来。   分明地处喧嚣之处,却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眸光波澜里,忽又闻得梅老太太和靳老将军的笑声自前方传来,这笑声便似长了翅膀一般,一跃到了心间,便都不觉薄唇轻抿。   复又各自低了低眉,将笑意融化在腊月间,映入眼帘的白雪皑皑里。   早前的忐忑,业已风轻云淡。   不过两日光景,便寻回了先前在苍月京中的熟稔……   “你同靳老将军是何时来的……”   “你同梅老夫人怎么会遇上鲁家的人……”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只是才开口便听对方也开口,便都说了半句就停下,目光盈盈打量着对方,都想先听对方说完。   许是此间默契油然,又都各自垂眸笑了笑,再开口,又是异口同声。   “你先说。”   “你先说。”   这回,两人都顿了顿,便干脆迎向对方的目光,索性大大方方一道笑了起来,这笑声中都透着对此间默契的意外与惊喜,这笑声便来得如此会心,似是分明也说不清缘由,却好似也不需其间缘由。   其实,能与他/她走在一处,已是这几月里奢望之事。   更勿说,在这携着浓郁年节喜庆意味的街头。   此番,钱誉缄口,是有意让她先出声。   白苏墨从善如流:“靳老将军是何时来燕韩京中的?”   她昨日遇见钱誉时,似是并未听钱誉提起。   可转念一想,昨日虽是见了钱誉,却也未得今日这样的机会,单独同钱誉一道说话,靳老将军的事钱誉也没有机会提起。   钱誉莞尔:“外祖父是今晨到的。”   “今晨?”白苏墨意外。   钱誉颔首。   白苏墨心底忽得“砰砰”跳了跳。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八,若是靳老将军是早前便定好要来燕韩京中,同钱誉一家一道过年,便不会临到年关前两日才到。   燕韩和长风都地处偏北,年关前后大雪封路是常有的事,若是这个时候抵京,便极有可能会在年关时都困在路途中。   靳老将军来燕韩京中,应是……仓促决定的。   白苏墨心底好似揣了只小鹿一般,在心中仓惶不定得乱串着,爷爷出使燕韩之事是十一月处定下来的,传到苍月京中应当是腊月初的事。长风同燕韩比苍月要近些,若是那前后不久,靳老将军就从长风国中出发,便才能赶到这两日到燕韩京中……   靳老将军是特意来燕韩京中见爷爷的?   白苏墨心中其实已然隐约猜到了几分,只是看了看钱誉,不经意间,脸颊上微微浮上了一抹绯红。   钱誉未提,她便也没说破。   只是早前尚好,眼下,爷爷也好,外祖母也好,靳老将军也好,两家的长辈都忽然凑到了一处,怎么想……都觉得像极了是来商定儿孙终身大事的……   白苏墨心底不由怔了怔……   钱誉见她这幅模样,也不知她心思此刻是忽然飘去了何处,竟露出这般呆萌之势。   钱誉不由笑笑。   也由得钱誉在身侧笑,白苏墨才回过神来。   只是回过神来,脸却不由更红了些。   许是也觉察到自己脸红到了耳根子,白苏墨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果真有些烫手,那便是一眼可见的红了……   白苏墨懊恼。   钱誉眼中笑意更浓。   先前鲁健明带了十余二十个家丁咄咄相逼,也不见她有半分露怯,不急不缓说出的那几句话,不光鲁健明那样的草包,便是再精明透彻些的人也不见得能同她这般淡然对峙下去。   便是对峙,也只会让对方越加慌乱。   她反倒平静。   钱誉不由想到早前回回在她面前,都有种被她看穿了心思,逼得“走投无路”,要不只能低头亲她,要不只觉她就是天生来克他云云……最终,都只落得在她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里沉沦……   瞬间,早前熟悉的“无力感”袭来,便也正好对上那双清澈明媚的眼睛,他好似忽得哑然,只想俯身拥她在怀中,慢慢亲吻她的额头,脸颊和双唇……   钱誉微微失神,只得飞快敛了眸光,淡淡带着笑意,问道:“我还未见过苍月宫中御赐的玉簪……”言罢,眼中笑意又更浓了些,“方才那枚玉簪……真是宫中御赐之物?”   言外之意,他也是怀疑的。   白苏墨亦是莞尔。   一面从头上取下这枚发簪递到他跟前,一面笑道:“出这样远门,哪会随身带宫中御赐之物?“意思是,鲁健明先前确实没蒙错,她就是唬他的。   钱誉笑着摇了摇头。   便是他早前便能猜到白苏墨是唬鲁健明的,御赐之物何等珍贵,若是真拿出来招摇,却被鲁健明之流给不小心损毁了,最终落得保管不利,要担责的也是国公府,所以他分明应当猜到白苏墨应是唬人的,可白苏墨平静处之的神色都让他险些信了去。   钱誉却认出了那枚发簪来。   是早前在朝郡,他同她牵手在骄城游玩时,他送她的那枚。   她竟是一直带在身边的?   钱誉略微错愕。   片刻,又听白苏墨道:“这枚玉簪虽不是御赐之物,可在我心中,比御赐之物更珍贵……”   钱誉凝眸看她。   她只笑笑,也不移目。   忽得,身侧几声鞭炮声响。   似是就在白苏墨脚下,白苏墨骇然,往身侧一躲,正好靠在钱誉温暖结实的怀间,他伸手护着她,她的头顶刚好嵌在他下颚处,好似被他全然护在怀中,他的呼吸温柔萦绕在她发间,呵气幽兰。   白苏墨愣住。   眼前的几个孩童却连忙上前抱歉,方才放鞭炮的时候,没注意到这边刚好有人来。   几个孩童吓得脸色苍白。   钱誉温和宽慰无事。   白苏墨咬了咬下唇,将好见到前方梅老太太和靳老将军回头,看向这边。   白苏墨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   我真的想二更的!结果带家人去了趟医院,晚上才回家。   我明天一定二更补回来!   明天一早就起来写!!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19章 年关相邀   “钱誉!”窘迫之时, 白苏墨只得慌张唤他。   可又不敢太大声。   眼看迫在眉睫,白苏墨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不说,似是连心跳都已倏然漏了一拍,钱誉却只是笑, 也不松手。   她鲜有得,万分奈何得伸出“爪子”,轻轻地, 似闹心非闹心得“挠”向他的手臂。   动作很是生疏又带了几分羞涩和不情愿,足见平日里是从未有过如此窘迫之事,也未曾被逼到此种程度过,便明知是不应当的, 也未做过, 还是半生不熟得“挠”向钱誉。   白苏墨是真急才会如此!   而身后之人却如被温和的清风拂过一般,眸间除了笑意,便没有旁的了。   眼见梅老太太和靳老将军转身回眸, 钱誉还是不放手, 白苏墨下意识阖眸,恼意中,狠狠踩了他一脚。   也恰是此时, 梅老太太和靳老将军转身。   白苏墨正好垂眸。   而钱誉则是已半蹲下,似是在安抚先前吓坏的孩童。   那孩童眼中还有木讷, 应是早前被吓到了。   梅老太太和靳老将军隔得不远, 方才那阵鞭炮声也是入了耳的。   等两人都回头时, 只见白苏墨在一侧皱着眉头, 使劲儿闭着眼,几个孩童受了惊吓却上前道歉,钱誉则是半蹲着安抚孩童的一幕,便也都猜到是年关前,这街上的孩童一道玩鞭炮,没留意的路过的白苏墨和钱誉,应是鞭炮就落在了白苏墨近侧,才会吓得白苏墨如此模样。   恰好白苏墨又睁眼,嘴唇已死死咬紧,目光看向钱誉和孩童时略有错愕。   钱誉也恰好转眸,似笑非笑得看着她。   好似,是打趣她先前被鞭炮吓到一般。   白苏墨则是有些懊恼,又有些置气得望着他。   钱誉便笑若清风霁月。   许是眼下将好应景,白苏墨的反应也恰如其分,更许是钱誉的演技实在太好,梅老太太和靳老将军竟都会错了意。   便都心照不宣,对面笑了笑,再转回身去,没有再花心思打量身后的钱誉和白苏墨两人,而是继续闲谈着,一路往驿馆去。   梅老太太叹道:“我这外孙女啊,自小耳朵便听不见,恢复听力也是前不久的事,这些鞭炮声,嘈杂声,她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靳老将军眼中倒是闪过些许诧异。   这些,早前在誉儿的信中并未提及过。   只是提到,有一心仪姑娘,祖父与他曾有些交情。   誉儿是让他来京中帮忙说亲的。   靳老爷子一生戎马,在边关的时日多,陪伴身边子孙的时日少,更尤其是最疼爱的小女儿。自从靳悦嫁到了燕韩,他便难得才能见到,他在燕韩的三个外孙他更是想念。   可燕韩毕竟不比长风国中,往来也非轻易之事。   誉儿自幼时起,每年便会在他军中同他呆上一段时日。   大凡誉儿在军中,他都会将誉儿带在身边,亲自教授他骑射和沙盘推演。   誉儿也争气,他亲自教授出来的徒弟,放眼整个长风军中都算佼佼。   更有幕僚称赞表公子有老将军年轻时候的风姿。   燕诏元年,钱誉参加殿试,又一举拿下了殿试榜眼。   靳老将军本就宠爱小女儿,连带着偏爱这边的三个外孙。   但钱誉让他越来越满意,他心中对钱誉的喜欢日益增加。   他也曾想让钱誉留在军中帮他。   以钱誉的天分,再加上他这个外祖父铺路,钱誉在军中必定前程似锦。   但钱誉婉拒,说他要经商。   靳老将军傻了眼儿,你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应是听错。   不是从政做文官,而是经商?!   钱誉却温和笑道:“外祖父,誉儿就想经商,好好做一个商人。”   靳老将军嘴角抽搐了整整一晚才好。   那时钱誉与他坐在案几两侧,迎面坐着。   案几上摊开的是临近诸国和西域甚至更往西的图册,兴致勃勃得同他说若是能打通与西域的商路,整个燕韩国中的百姓都会因此受惠富足,还会打破羌亚一手遮天,扼住东西两方咽喉要道的局面。   许是,临近诸国的格局都会因此改变……   整整一晚,钱誉都说得聚精会神。   又怕他听不懂,全当用了一场沙盘推演般细致得说与他听。   就连他一个只知征战的武将都被说得热血沸腾。   开疆拓土不仅只有战争,政治,还有通商,经贸……   钱誉描绘的未来蓝图,饶是让他这个久在边关,并无心商贸经营的人都动了心。   若是能有打通通往西域商贸的另一条路,许是今日看来许多必不可少的战争都会消失,而许多早前看来平静的地域,许是才是日后暗潮涌动的地区。   商场如战场。   只是这战场没有硝烟,却同样需要人的运筹帷幄。   更是,眼光和格局……   他所做的每一个判断和决定,兴许都会左右未来整个商路的走向。   这场战役,不仅需要有勇有谋,还需要耐性,需要眼界,需要时间去沉淀。   这是钱誉想穷其一生所做之事。   靳老将军一夜解惑。   早前他太小看这外孙了。   有人其实心中有沟壑。   这一夜时间,祖孙俩秉烛夜谈了大半,剩余大半,便是在饮酒。   饮得酣畅淋漓。   长风国中世家无数,各个都吹嘘家中子弟如何。   但靳家也好,旁系分支也好,这众多子孙里,他最喜欢的其实是钱誉。   便是他姓钱,不醒靳。   ……   靳老爷子也听靳悦(钱誉的母亲)不止一次私下说起过,有些担心钱誉婚事。   钱誉似是一心扑在家中经营上,鲜有花心思在婚事上,似是都要及冠了,却连中意的姑娘都没有一个。   靳家和钱家虽一个是世家,一个是商家,却都后苑清净,未曾有通房侍妾的习惯,靳夫人也没动过这些心思。   做母亲的,靳夫人是担心钱誉的婚事。   靳老爷子却道:“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志在四方,誉儿清心寡欲,也未为不可。”   这话他是听钱誉说过,方才拿来宽慰。   在靳老爷子印象中,钱誉一直是不怎么上心男女之事的。   却意外,在腊月的时候,忽然接到钱誉的书信,说有一心仪姑娘想求娶,对方的祖父同他有过袍泽之谊,所以想请他出面说亲。   呵!   靳老爷子倒是惊喜,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便是遇上喜欢的了,才想着将他这个外祖父都从长风给搬了出来。   只是时日紧迫,他尚且来不及多想他这袍泽之友是谁!   长风国中世家众多,同他一道上过战场的人也多,他没寻细处问。   钱誉素来稳妥,他若是能喜欢的,靳老将军便也未曾想过自己会不赞同,便也没有多问起他究竟是心仪上哪家的姑娘了?   在靳老爷子眼中,钱誉便是最好的。   军中久矣,多少都习惯未雨绸缪。   也亏得他一路日夜兼程,才在途中逢上了两场大雪的情况下,也在年关前抵达了燕韩京中。   途中,他是有听闻长风有使节出使燕韩。   后来半道听闻这使节竟是白崇文。   他与白崇文几十年未见,早前,也是一道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共同抗击过巴尔的,当年也是过命的交情。   白崇文竟也来了燕韩!   正好可以寻个时机不醉不归,靳老爷子大笑出声,心中好不爽利!   ……   等到燕韩京中,靳老爷子还在说起此事。   却见钱誉眉头微微拢了拢,罕见得嘴角跟着微微抽了抽。   他最是了解这个外孙。   果真,便见钱誉拱手:“外祖父,誉儿请您来,便是同国公爷的缘故……”   嘎,白崇文的孙女?   靳老爷子哑然失笑。   都知晓白崇文的独子早些时候在征战巴尔的时遇上了大雪封山,在粮草近断,被巴尔一族围困多时后,来不及救援,战死沙场。   这场征战原本应当是白崇文去的,只是白崇文旧疾复发,才有了白进堂代父出征。   这场战争的结果,白崇文白发人送黑发人。   白进堂留下的孤女便成了白崇文心中唯一的寄托,是掌上明珠,也是命根子。   白崇文在苍月国中,尤其是军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他若要给这个宝贝孙女择婿,定是万中挑一。   万中挑一的意思,并非是靳老爷子觉得钱誉不好。   而是靳老爷子知晓,白崇文这孙女在白崇文心中的位置,岂会愿意她远嫁?   靳老爷子只叹道,誉儿,若是白崇文的孙女便有些棘手。   钱誉果真顿住。   靳老爷子转念一想,钱誉也应是知晓如此,才会想着将他搬出来提亲的。   靳老爷子叹道,“誉儿啊,白崇文这块骨头可是很不好啃的啊。”   啃?   钱誉微怔。   靳老爷子却道:“需得寻个郑重其事的由头,才能慢慢啃上一啃……”   年关将近,哪里还有比相邀一道过年更郑重其事的理由!!   钱誉眸间这才沾了笑意。   ……   今日,钱誉本就是同靳老爷子一道去驿馆,邀请国公爷一家来府中过年的。   国公爷是出行使节,没有在宫中一道过年的道理。   驿馆里的诸多管事届时也要回家,只会留些人轮值,年关里哪里还有热闹只说?   靳老爷子是钱家的长辈,他若邀请朋友来府中吃年夜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钱誉心中方才感叹,姜果真还是老的辣。   可便是如此,钱誉心中还是忐忑。   国公爷可会婉拒?   梅老夫人可会推辞?   这些纷繁复杂,原本在心中纠结,久久不能安宁的念头,却都在先前那阵鞭炮声时,他忽然将她揽在怀中维护的一刻,通通抛到了脑后。   他心中有她,她心中亦有他,便是足够了。   ※※※※※※※※※※※※※※※※※※※※   还是没二更上,我家大人的咳嗽发烧传染了宝贝,又跑了一天医院,结果上午无号等到下午。   我是真的想二更补回来,结果又坑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二更补回来了。   但没骗你们,真的目测还有几章就要成亲了,你们信不信!   反正我是信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第120章 年关相邀(二)   自先前的闹市区出发, 很快便到了驿馆。   燕韩京中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雪,昨日天晴融雪,气温又冷上了不少,今日似是才回温了些。   白苏墨等人是昨日才来的燕韩京中, 本就对燕韩京中的气候不熟悉,便也不怎么觉得,只是临到同驿馆所在的街巷还有一两条街时, 正好遇上昨日迎候的小吏,衣裳都减了些。   只是身上背着重重的包袱,走路时呵气成雾,步伐有些急, 面有喜色。   见了是梅老太太和白苏墨, 小吏殷勤上前。   小吏寒暄两句,又问了声新年好,白苏墨才晓年关临近, 这驿馆当中的众人也要开始回家中过年了。   小吏说驿馆中当差的, 家中远些的已经先走了,他家在京城附近的县城,今日是腊月二十八, 今日走正好,明后两日还会有家在京中的差役离开。剩余的, 便是今年年关当值的了, 人不会太多。   年关将近, 讨得是吉利。   白苏墨莞尔, 目光瞥向于蓝。   于蓝上前,打赏了小吏些碎银子。   小吏笑得合不拢嘴,又连连问候了几声“新年好”,“万事如意”等等,也算博得好彩头。   老人家总是欢喜的。   梅老太太果真抿唇点头。   这一路都是梅老太太和靳老将军在一处说话,走得同白苏墨和钱誉稍远。眼下,已快至驿馆,又在遇到先前那小吏时众人凑到了一处,便也无分开走的道理了。   白苏墨上前扶着梅老太太。   钱誉也到了靳老将军身侧。   白苏墨和钱誉都不知晓他们二人先前说了什么,只是见得梅老太太和靳老将军似是心情尚佳,心底的忐忑似是都少了几分。   可又都知晓,最难的那头是在国公爷那里。   不多时,踱步至驿馆门口。   白苏墨只觉驿馆门口今日似是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不知出了何事?   天子脚下,此处又是招呼别国的驿馆,应当不会生事端才会。   白苏墨和梅老太太面面相觑。   白苏墨扶了梅老太太上前,等临近看,那前排其中最显眼的不是齐润几人吗?齐润是在爷爷身旁贴身伺候的人,白苏墨定睛一看,齐润身后覆手站立的一袭华服锦袍,不是爷爷是谁?   爷爷?   白苏墨意外。   钱誉也见靳老将军驻足。   “外祖父……”钱誉不解,顺势抬眸,却见靳老将军的目光落在驿馆门口。他眉目间似有些许老朋友许久未见的激动,又有惯来的在军中显露的傲气。   钱誉顺势望去,外祖父目光所及之处,不是国公爷是谁?   而国公爷似是也见到了靳老将军。   眼中微滞,便是嘴角微微扬起,噙着笑意,自驿馆大门口大步走了过来。   靳老将军也是大步迎上。   “老太太。”国公爷还是先招呼的梅老太太。   梅老太太微微颔首。   此时,“国公爷!”靳老将军却率先拜会。   国公爷年长靳老将军几岁,当时巴尔铁蹄进犯长风,又是长风遣使去苍月请的援军,长风军中都敬国公爷几分。故而,那时起,两人在一处的时候便是以国公爷为尊。   见国公爷,靳老将军行得是军中的礼节。   国公爷微怔,心中却是欢喜:“一别几十载,昌茂老弟别来无恙。”   国公爷话音刚出,周遭白苏墨等人都愣住。   国公爷在京中何时这般唤过人?还是这一句昌茂老弟!   不止亲厚,应当还有认可,尊崇和敬重在其中。   靳老将军便也改了口:“崇文兄,老当益壮!”   国公爷笑笑,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应承道:“……不及你。”   言罢,两人都朗声笑了起来。   许是真已许久未见,许是沙场上背靠过背的,都有过命的袍泽之情,两人便这么搭着对方的肩背往驿馆中去。   钱誉心中唏嘘。   果真将外祖父从长风国中请来是对的。   方才国公爷确是瞥了他一眼,也短暂颔首致意,他拱手应对还算得当。再见国公爷同外祖父如此亲厚,钱誉心中的石块也算落了地。   只得紧随外祖父一道。   梅老太太叹道:“这也就是你爷爷。”   旁人怕是做不来这当中勾肩搭背之事。   白苏墨笑笑:“爷爷时常提起军中袍泽,应是想念得紧,今日远在异国他乡,竟难得见到,定然喜出望外……”   国公爷都已入内。   梅老太太和白苏墨也跟上。   国公爷同靳老将军在一处,入了驿馆手都未从彼此肩膀上分开。   白苏墨也扶了梅老太太一道入驿馆,刚好听到爷爷朝靳老将军道:“昌茂老弟,没想到你我再会,竟是在燕韩京中。”   两人都不是燕韩国中之人,却在燕韩国中相遇,可见巧合与缘分。   靳老将军感叹:“应当早聚的。”   国公爷笑道:“早聚有早聚的好处,迟些见也有迟些见的惊喜,命数无常,我瞧着眼下就真真好。只是啊,待客之道是讲究不得了,这毕竟是在燕韩,想尽地主之谊,也还需慷他人之慨才是。昌茂老弟,你有时间去苍月时,我再好好招呼你。”   他是指在驿馆中待客,招呼不周。   靳老将军四两拨千斤:“国公爷,不如你先给老弟个机会?”   机会?   国公爷驻足,脸上挂着笑意,询问般看他。   靳老将军叹了叹,自如道:“崇文兄,原本我家中那小女儿就嫁到了燕韩京中,三个外孙也在燕韩京中,我这也许久未见了,想念得很,便想着趁这年关,来燕韩京中看他们一趟。谁曾想,竟听说崇文兄也来了京中,这便下了马车就往驿馆来寻你了。”   三句话说到钱誉身上,国公爷笑笑。   靳老将军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脚下驻足,唤道:“誉儿,过来见过国公爷。”   是借这机会引荐钱誉。   钱誉从善如流:“钱誉见过国公爷。”   国公爷笑笑,唇角微微勾起:“腰上的伤可好些了?”   钱誉依旧拱手:“劳国公爷记挂,都好了。”   “好了便好。”国公爷转眸看向靳老将军,笑道:“昌茂老弟,我同你这外孙早前便见过,还一道饮过酒,他在我苍月京中的骑射大会上可是出尽了风头。”   靳老将军似是半喝道:“班门弄斧!”   “惭愧。”钱誉顺势应声。   这爷孙俩一唱一和,国公爷笑了笑。   白苏墨也低眉笑笑。   眼角余光瞥向钱誉,钱誉还在郑重其事看向国公爷。   白苏墨心中偷偷想,在爷爷面前,他可是也在紧张?   应是紧张吧,白苏墨想起认识的钱誉,何曾如此紧张一事过,此番竟连靳老将军也从长风当做救兵一般搬来了。应当,就是为了应付爷爷这一关的。   而自方才看,至少爷爷同靳老将军是极投缘的。   爱屋及乌,爷爷对钱誉应当也会多上心几分。   思及此处,只见靳老将军目光朝梅老太太这边转来,看了看,朝梅老太太笑了笑,又转向国公爷道:“对了国公爷,我方才不是玩笑话。我女儿女婿和三个外孙都在燕韩京中,照说来,我也算应当算是半个主人家,你需先给老弟一个机会,让老弟先尽地主之谊,日后才好有由头去苍月寻你饮酒,崇文老兄,你说可是?”   白苏墨心中唏嘘,靳老将军此话说得极是契合爷爷的心思,钱誉说话应是也得了靳老将军几分真传才是。   话音刚落,国公爷只笑了笑,尚还未有应话,靳老将军又道:“方才在路上偶遇梅老太太,也同梅老太太提起过,这驿馆虽是待客之地,可年关时节留下来值守的人定然不多。在长风,新年讲求热闹才是好兆头,这驿馆再如何终究比不过自己家中,委实冷清了些。崇文兄,实不相瞒,我此番是特意来驿馆相邀的,崇文兄,你一定要赏脸。”   声情并茂,加之先前便看了看梅老太太,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应是在来的路上也同梅老太太提及过此事了,梅老太太本也是爱热闹之人,应是没有异议的。   可对方邀请的人是国公爷,若是国公爷这里未首肯,梅老太太自是也不会去的。   国公爷看了看梅老太太。   梅老太太笑而不语,便权当做默认。   国公爷拿这位梅老太太很是有些头疼。   靳老将军的心思,他自然拿捏得清楚,只是为了媚媚日后,他也需寻推辞了,寻个最好的时机,可又不好当着梅老太太的面拂了靳老将军的好意。   国公爷应道:“此行与我多年故交同来,怕是诸多不便,日后还有机会。”   国公爷是想拿谢老爷子做文章。   靳老将军却道:“那更要一道来府中,一道说说话,叙叙旧,饮饮酒,这年关才有年关的味道。早前在边关时,便是一群人围着一口大锅,煮上这么一顿饺子都算热闹得很,今年,看看长风的饺子同苍月的饺子有何不同?”   许是提起了军中之时,国公爷弄不好推辞,也许是见靳老将军是盛情难却了。   国公爷笑道:“那却之不恭了。”   靳老将军亦笑:“客走旺家门,我自是高兴都来不及的。”   国公爷也朝梅老太太道:“既是如此,老太太,我们年三十晌午便去?”   梅老太太爱热闹,原本也不想在驿馆中过年。   驿馆中哪有年味?   梅老太太早前本是想去鲁府的,可谁知鲁府的人都成今日这番模样了。   梅老太太颔首:“听国公爷安排。”   眼见外祖母也同意了,一直站在梅老太太身侧,悄无声息,一直竖着耳朵听,却全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白苏墨忍不住指尖捏了捏掌心。   是疼的!   那便没做梦,她竟要同钱誉一道过年了?!   ※※※※※※※※※※※※※※※※※※※※   过年年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21章 钱家府邸   国公爷与靳老将军许久未见, 自是要一处说话的。   靳老先生此番来驿馆拜会,叙旧只是缘由之一,另一缘由,便是要向国公爷引荐自己的外孙, 钱誉。   故而钱誉也是跟去一道的。   国公爷同靳老将军寻了驿馆的一处暖亭饮茶,钱誉便一直站在靳老将军身后。   国公爷早前在苍月就已认识钱誉,算不得陌生, 同靳老将军一道说话间,不时也会间杂问起钱誉几句,不至于冷落了钱誉。   钱誉也都应对得体。   到后来,国公爷同靳老将军开始叙旧, 钱誉也跟着听了一遍国公爷和外祖父当年是如何抗击巴尔的。一到入冬, 巴尔铁骑便南下,燕韩多年来饱受巴尔骚扰之困,钱誉在燕韩京中多耳濡目染对巴尔的恐惧和叹息, 却难得听到如国公爷与外祖父口中这般酣畅淋漓的壮举。   钱誉同他二人在一处, 听了不少早前的旧事,心潮些许澎湃。   若是巴尔来犯,今日的燕韩可有人敢迎战?   只是思绪里, 国公爷同靳老将军已转了话题。   靳老将军有意同国公爷提及钱誉与白苏墨之事,可钱誉还在暖亭中, 终究不好开口, 靳老将军便寻了个理由将他支开:“誉儿, 我同国公爷还有些话要说, 你也别在此处等了,我们还怕是要说些时候。”   国公爷也轻瞄他一眼,只是饮茶,没有说话。   钱誉便拱了拱手,径直退出了暖亭。   暖亭在驿馆的后花园中,钱誉一路出了后花园,才见一袭身影在后花园的门口前来回踱着步,见到是他,顿了顿,片刻,才又快步上前。   “怎么呆了这么久?”白苏墨忍不住问。   她眼中碎盈芒芒,又许是好奇,盯着他时,眼中都似藏了星辉万千。   钱誉轻声笑道:“听国公爷和外祖父说了不少早前的事,我便也跟着听了些。他们聊到兴致正浓处,便让我先出来了。”   不知为何,白苏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见到他,便才似安宁了些。   钱誉却问:“没同梅老夫人一处?”   白苏墨叹道:“今日一大早便去了鲁家,谁想到鲁家竟是这幅模样?这一路来燕韩,外祖母是盼了许久,眼下,只怕既伤心又失望。方才我同晋元送她回苑中,她只道乏了,也不愿多说什么,将我和晋元打发了出来,只说有些累了,想先歇一歇。刘嬷嬷也朝我和晋元使眼色,外祖母恐怕是想独自一人待会儿,我和晋元便从苑中出来了。”   “苏晋元呢?”钱誉环顾四周,也不见苏晋元。   白苏墨应道:“方才离了驿馆,说是要去打听鲁家的事情去。”   苏晋元的性子便是如此。   鲁家的事情若是不打听清楚,梅老太太心中便会一直牵着,怕是要一直不舒服。鲁家如今在京中是个什么模样,以苏晋元风风火火的性子,怕是掘地三尺也要问出来。   钱誉看了看她,问道:“梅老夫人的母亲是鲁家姑奶奶?”   白苏墨颔首。   钱誉忖了忖,才道:“鲁家的事情,有一人应当清楚。”   白苏墨微楞。   ******   云楼茶馆内,刘鹤生将鲁家的来龙去脉讲完。   刘鹤生是京中的百晓生。   京中早前这些世家的事情,找他打听是最清楚不过的。   钱誉出面,刘鹤生翻了翻压箱底的册子,都已生了些好些灰,应是许久都无人关注过了,册子里有鲁家这些年的记事,应是也不多。   刘鹤生寻着册子最后几条讲了,白苏墨才道,现如今这京中的鲁家其实已是早前鲁家的一个分支。   早前的鲁家,也就是外祖母的母亲尚在时的鲁家,还曾是燕韩国中的望族。   也同苍月的梅家算得上登对。   外祖母的母亲嫁到苍月后的十余年后,燕韩京郊曾起了一场疫病,京中也多受牵连。鲁家那时有不少人都染了疫病,好些人都没了。   至此之后,鲁家主家一脉人丁一直算不得兴旺。   后来,便不得不从旁支过继子孙过来。   现如今的鲁家其实是早前的各地的旁支。   这些旁支说是鲁家的旁支,但一直以来多看主家这一脉脸色过活,心中早有积怨,后来便对主家早前嫁到那地的那些姑奶奶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也是白苏墨同梅老太太晨间去鲁家,鲁家听说是姑奶奶一脉的女儿回来,不怎么待见的缘由。   再加上当时鲁家旁支这一脉忽得继承了鲁家衣钵,便忽得成了暴发富,加上原本没受过什么好的教养,能挥霍的就挥霍,尤其变本加厉。   但子孙却却各个都提不起来,一人都未入得了庙堂,加之都晓早前的鲁家主家其实没人了,京中对鲁家的印象也就逐渐沦为了二流的家族。   鲁家便开启了断崖式的下坡路,尤其是到了这一辈,鲁家家主,就是晨间白苏墨同梅老太太去鲁家时见到的那个肥肠肚的男子,嗜赌成性,还好.色,鲁家所剩无几的家产也败光了,家中开始变卖田产地契和祖上传下来的珍惜之物度日。   听闻,还借了不少外债。   是有名的老赖家。   刘鹤生告诫道:“这样的人家如今就是个无底洞,哪还有早前的光景?姑娘还是误要摊上的好,免得一旦被盯上,便纠缠不清……”   白苏墨默默颔首。   ……   云楼茶馆出来,白苏墨都没怎么说话。   今日听到的鲁家之事,要如何说与外祖母听?   其实,要说起来,如今的鲁家其实已经不是外祖母母亲那一脉的亲戚了,如此说,外祖母心中兴许能好过些。   可毕竟偌大一个鲁家,朝夕之间便成如今这幅模样,外祖母心中只怕多少都不免难过。   想来,这也应是鲁家后来一直未有消息传来苍月国中的缘故,早前鲁家这一脉已经无后了,旁支又哪里有心思管嫁出去主家府中早前嫁出去的姑奶奶?   这也难怪外祖母说一直没听说鲁家的消息,只怕也根本无人记起。   出了云楼茶馆,白苏墨与钱誉并肩在街上踱步。   云楼茶馆在西市,西市茶楼林立。   漫步其中,都觉茶香四溢。   白苏墨一直没怎么说话,钱誉便也不扰她。   白苏墨心中想着鲁家之事,便也未看路,只是跟在钱誉一侧走。   等钱誉驻足,她也才驻足。   眼前是一座府邸门口,匾额上写着“钱府”二字。   钱府?白苏墨略微错愕,钱府,莫非这里是钱誉家?   钱誉低眉笑道:“见你方才一直在出神,也没同你说起,西市其实离我家很近,走一走便到了。”言罢,顿了顿,忽得朝她伸手,低沉而温润的声音道:“苏墨,来。”   这里钱府?   白苏墨脸色蓦地红了。   她是如何都未想过钱誉会领她来此处,钱府在这里,钱誉早前说过他家中父母健在,还有一双弟妹,那岂不是都在此处?   是要她见他们?   思及此处,白苏墨脸红到了耳根子。   钱誉似是看穿她的心思一般,微微俯身,在她耳旁轻轻道:“这是钱家老宅,我爹娘和弟弟妹妹不住这里。”   白苏墨微怔,都不住这里,他领她这里做什么……   他也不待她反应,所幸直接伸手,牵了她的手,就领着她往府中去。   “少东家!”看门的小厮纷纷拱手行礼,见钱誉手中牵着白苏墨,便也朝白苏墨投来好奇目光。   白苏墨只得微微低下头去,脸都涨成了紫色一般,好容易进了门口,白苏墨才仰着涨红的脸朝他道:“钱誉,你做什么……”   恰好四下无人,钱誉驻足,俯身吻上她双唇:“我想你。”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入乡随俗   我想你……   十二月, 风里都带着腊梅的幽香味。   她亦搂住他的后脖颈,慢慢阖眸,同他在腊梅的幽香里拥吻。   这一吻的时间很长,长到让她想起七八月的时候, 他抱她从宝胜楼中出来,她那时多饮了些桃花酿的酒,酒意上了头, 非嚷说他的声音好听,也如今日这般吊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他奈何,只得含上她的双唇, 同她在马车中拥吻。   她那时偷偷睁眼, 清风晚照,透过帘栊中的缝隙照了进来,整个马车中都是月色洒满的清晖, 他精致的五官也拢在这层清晖里, 风华绝伦……   这一吻的时间又很短,短到她不过才记起早前的一幕,就沉浸在他的温柔里, 心中便只剩下了空白一片……   亦不知过了多久,箍紧她的手微微松开。   他青丝扶过她眉间, 而后, 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她额头正中, 倏然融化。   她伸手摸了摸, 惊奇叹道:“下雪了?”   雪不大,熙熙攘攘落下,也不过清浅痕迹。   钱誉转为伸手牵她,自然而然:“正好,带你赏赏府中雪景。”   白苏墨笑笑。   他的掌心柔和而温暖,似是冬日里一抹骄阳,带着特有的暖意,却不骄不躁,如清风朗月一般,温文润泽,叫人舍不得移目,也舍不得松手。   他也不松手。   这世上最好的事情,莫过于你贪恋他掌心的温暖,他便一直握紧你的手,不消言语,你也知他定然不会松开。   他走得有些快。   被他牵着的白苏墨便只能微微小跑。   又许是他走得快,她也小步跟着,便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让人心底雀跃的小心思,又似是在骄城时候,他牵她从湖边一路小跑,接连跑出了好几个街巷,确认身后无人跟来时,两人在小巷里躬身小喘着,抬眸看见彼此,却又忽得笑得会心。   就似眼下,也不需旁的只言片语,却仿佛心有灵犀。   两人一路走,钱誉一面介绍,她在身侧认真而安静地听着。钱誉将家中各处景致的由来,典故,甚至他幼时的趣事都一一同她道来,却一丝也不突兀,白苏墨听得认真。   精妙之处,又不时笑出声来。   同他一道便一点也不觉漫长。   ……   等走了许久,白苏墨才晓钱家这处宅子实在太大。   大还勿怪,更尤其是这里处处金碧辉煌,琳琅满目,满眼的黄金色让人应接不暇,仿佛置身金银的海洋中,就只恨不得和满园的花草都用金银雕刻了一半。   白苏墨忍不住莞尔。   “笑什么?”钱誉回眸看她。   白苏墨叹道:“钱家祖上一定留了不少积蓄……”   “哦?”钱誉好似好奇一般:“何以见得?”   白苏墨应道:“钱府坐落在水车巷里,我昨日听驿馆的掌吏说起过,水车巷是燕韩京中仅次于明珠巷富贵之地,京中的权贵也多住在水车巷里。方才见钱府外高门邸户,应当在水车巷中都算惹眼的,能在水车巷里拿下这么大一处宅子,定然是有所凭借。都说财不外露,那先前见到的偌大的宅子,宅子里精致的装潢,于钱家眼中,兴许连财都算不上,可见家底殷实。”   钱誉忍俊。   “笑什么?”白苏墨也笑。   钱誉果真敛了笑意,直勾勾看她:“我笑我未来的夫人,不仅人美,心善,还会说话。”   “呀~”白苏墨眼眸完成了一条缝,双手背在身后,大步走在他前方,笑盈盈道:“真有你说得这般好?何时介绍我认识一二?”   钱誉在她身后奈何笑笑。   她分明避重就轻,他却从善如流,索性跟在她身后,轻笑道:“稍后就介绍你认识。”   白苏墨回眸打量他。   两人都相视一笑。   ……   钱府很大。   又走了许久,才到了流金湖前。   望着眼前偌大一个流金湖,白苏墨心中微滞,这钱府,怕是占了水车巷的一半大都有了……   流金湖上还有一处金宝阁,是平日钱家家中用餐的地方。   白苏墨忍不住轻叹一声。   钱誉解释道:“水生财,金为财,故而取名叫流金湖,金宝阁,则是取日进斗金之一。”   白苏墨笑了笑:“名字倒是应景。”   言罢,又忽得“诶”了一声,眸间都是好奇。   “怎么?”钱誉问。   白苏墨转眸看他:“丽湖白塔这么大的湖,昨日见到都结冰了,这处流金湖却没有结冰?”   钱誉果然笑笑:“流金湖的“流”字,便是要取流动的活水,寓意开源,有生气,所以这湖中的水都是活水,只是入水处在冬日会加暖,湖中每隔不远处都会有加暖处,为得便是让这湖中的水不会成冰。”   白苏墨诧异:“那需多少处加暖?”   “没算过,反正不少。”钱誉笑道:“可是觉得劳民伤财?”   白苏墨笑而不答,稍许,又转向流金湖凭栏处,应道:“其实宫中有时为了取吉利的兆头,也会做类似活泉之水,尤其是祭祀的时候,异曲同工罢了……”   钱誉从身后伸手拥她,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不必言辞间处处替我着想,钱家本是商家,素来都未少受非议过。这流金湖的活水本就是劳民伤财之举,不过是家中自祖上传下来的念想,图个好兆头罢了。”   “知晓了。”白苏墨仰首,俏皮看他:“入乡随俗。”   钱誉唇角勾了勾。   这“入乡随俗”四字,听起来尤其顺耳。   自流金湖这处继续往前,钱誉又道:“其实我娘亲初到家中也不大习惯,也曾想过将这座宅子大改,可这处老宅改起来太难,到最后,娘亲也只改了我住的南山苑,后来便也索性不改了,直接在城南购置了一处新宅,每月初一到十五在新宅那边住,十五之后再回老宅这里来,平日里,这里只住了我一人。”   “嗯?”白苏墨意外,“为什么?”   钱誉应道:“钱家是商家,讲究有人气才能生财,老宅是钱家的根基,老宅里如何都要有人住着。我自幼在家中长大,其实也未觉有何不妥,况且,终究是祖上传下来的宅子,我是钱家长子,理应替家中打点。我娘亲自幼在靳家长大,不习惯也有是有的缘由,我爹便带了我娘和弟弟妹妹去了新宅那边住。”   三两句倒也将来龙去脉说了清楚,白苏墨听得认真,他言罢,她问道:“那日后我们呢……”   只是这一句刚出口,剩余的便隐在喉间。   真是恼死个人了!   她怎么会自己主动说到这里的!   钱誉却心情大好,“方才说……日后怎么?”   白苏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才支吾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钱誉便笑,也不戳穿。   流金湖不小。   到了一处,他牵她下了数道台阶,台阶后,竟是一处小台。   小台上可以凭栏,也可亲水。   白苏墨凭栏往下望了望,除了能临水照影,也未见有旁的不同之处,便才笑着回头问他:“钱誉,这里有何特别之处?”   钱誉回眸瞥她:“先前不是说要看我未来夫人吗?这便是。”   白苏墨微顿,既而浅浅笑了起来。   他的手未曾松开,也似道起平常之事一般,波澜不惊。   腊月里,其实天寒,但他的掌心似有柔和的温度,暖意不减。   白苏墨听他道:“娘亲远嫁,我爹自是护着我娘亲的,所以娘亲在老宅里住不习惯,爹便同她一道搬去了新宅……”   言及此处,笑而不语。   白苏墨追问:“所以呢?”   钱誉含笑看她:“所以,日后便看夫人心情,夫人若是觉得尚可落脚,便同我一道留在此处,守着这处祖上传下来的宅子;夫人若是住不习惯,我便同夫人一道搬出去。”   白苏墨佯装讶异:“不是说,老宅是钱家的根基,有人住才有财气?”   钱誉风轻云淡道:“那便让钱文搬进来就是。”   钱文是他弟弟。   白苏墨笑不可抑:“方才谁说钱文自幼是在新宅长大的?你若让他搬进来,他可会习惯?”   钱誉认真道:“唔,那是他的事,他若是不习惯,可以再想办法。”   白苏墨实在笑不过:“有兄长如此欺负弟弟的?”   钱誉嘴角扬了扬:“我何曾欺压过他?都是他与钱铭一道欺压我,我不过收取些利息罢了。”   白苏墨倒是怔了怔,她还未见过钱铭。   钱誉似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牵着她的手顺势拽了拽,朗声道:“走,去见钱铭,她也想见见她未来的嫂子。”   言罢,竟真是说走就走。   白苏墨骇然:“钱誉……”   哪有这般随性的!   刚上了台阶,便迎面撞上路过的钱家丫鬟和家丁,丫鬟和家丁见了他二人,先是愣了愣,既而都飞快反应过来赶紧低眉行礼。   目光略有好奇得打量着白苏墨几眼,便是走过了,也能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声。   “少东家身边可是京中哪家小姐?好生面生,似是未见过?”   “这模样生得好生漂亮。”   “可是少东家心仪的姑娘?”   “咱们少东家竟也有心仪姑娘了!”   “少东家能带到府中来的,定是日后的少夫人。”   “生得真好看。”   “同我们少东家登对。”   ……   白苏墨竖起耳朵,听得脸色微红。   其实倒不是这两丫鬟的声音真有这般大,况且连一侧的钱誉都没多少反应。   白苏墨便知她是不时连旁人的窃窃私语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了。   方才的,便应是那两个路过丫鬟的悄悄话罢了。   白苏墨心中唏嘘。   只是听到少东家,登对,日后的少夫人几个字,白苏墨又不觉唇边轻抿。   “自己在偷偷笑什么?”身侧,钱誉忽然问她。   白苏墨从思绪中乍醒。   原本在听完方才钱家两个丫鬟的那翻话后,白苏墨的脸就有些微红,而眼下,似是在被人忽得抓了个现行,除了一时说不出话来之外,便是脸涨得比早前还要红上几分。   钱誉更起了几分好奇:“苏墨,你方才在出神想什么?”   他是看见她出神了的。   白苏墨咽了口口水,灵机一动,移了话题道:“我是说,今日不去见钱铭了……”   “也是。”她话音刚落,他便接道。   白苏墨意外,抬眸看他。   却见他转眸看向另一侧。   白苏墨顺势看去,一侧的苑落门口,正好题了“南山苑”三个字。   南山苑?   白苏墨记得,先前钱誉似是说起过南山苑是他的寝苑……白苏墨才忽得反应过来,方才有人说要去见钱铭,其实本就是开玩笑的,就是想带她来这里,才故意寻得由头。   白苏墨有些恼火:“钱誉!”   只是话音未落,他脸色已笑开,从身后,蓦地将她打横抱起。   白苏墨一惊,只得揽紧他的后脖颈。   被他这么忽得凌空抱起,她心中砰砰直跳。   “去哪里!”下意识问他。   可刚问完,又满腹悔意。   这个时候问出这句话,未免太过绮丽暧昧了些……   钱誉却笑:“茶室,请白姑娘饮茶。”   茶室?   白苏墨见他笑不可抑模样,方知是又着了他的道,可明知是着了他的道,又不好多说,多说便似是她多想一般。   白苏墨只得咽下一口浊气。   只是真到茶室,他放她下来,“这里便是……”   他才将开口,她却踮起脚尖,狠狠得亲上他的唇瓣,比早前他的亲吻更热烈,也更灼人。   不解恨时,还狠狠咬上了一咬。   钱誉吃痛。   可她似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就是要狠狠亲他。   反正颜面都丢了,周遭也没有旁人,今日总是被他这般明里暗里呛来呛去,她也不能认怂了。   她这叫扳回一局!   钱誉只得笑笑,好容易寻了间隙,奈何叹道:“白苏墨……”   她眸间秋水潋滟。   他心间微动,眸色再未有几许清明,伸手揽紧她,忽得将她抵在门后,爱慕而炽热得亲吻。   这吻便不似早前。   她亦在他的温柔和索取中,温软下来。   他睁眼,眼中有浓郁的爱慕之色,声音稍显低沉道:“白姑娘,主动亲吻一个男子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看了看他,他话音才落,她又伸手揽上他的后颈,双唇贴上。   钱誉败下阵来,半是恼火,半是奈何叹道:“苏墨,我真是不知该拿你如何……”   白苏墨才觉这一局算是搬回来了。   笑颜盈盈,这才松了双手,环顾了四周,明眸青睐道:“南山苑的景致果真与旁的地方不同。”   终于不是金碧辉煌,或是成片的黄金色。   而是有青竹,有腊梅,典雅而有书香气息。   最难得的,是偶有的财气,如铜钱的石雕,也都因坐落在雅致的景色里,显得浑然天成,又有几分别出心裁,衬托得恰到好处。   果真是花费了许多心思的。   白苏墨便想起钱誉早前说的,靳夫人费了不少周折,也就改造完了一个南山苑,这偌大一个钱府,若要真都改了去,还不知要花上多少时间?   但这南山苑也确实改得巧夺天工。   既有典雅的世家底蕴,又带了几分商家气息,偏偏还浑然天成。   许是此时已无早前生疏,白苏墨说起来都随意了几分。   钱誉听完,便也随意在她脸颊亲了亲,叹道:“那未来的白夫人可还满意?”   白苏墨便笑:“差强人意。”   钱誉也笑笑。   恰好苑外脚步声传来,两人循声望去,是一个十四五岁,模样清秀的婢女。   那婢女在苑中福了福身:“少东家,可要奴婢伺候茶水?”   这本是在钱誉苑中伺候茶水的丫鬟,方才见了钱誉带了人来茶室,这才前来。   钱誉笑笑:“不必了,我自己来便好。”   婢女这才抿唇笑了笑,“那少东家有事再唤奴婢。”言罢,又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白苏墨挑眉看了看钱誉。   钱誉叹道:“她名唤阿鹿,是肖唐的表妹,也是肖唐的未婚妻……”   意思是她这醋吃得没由来。   肖唐的表妹?   只是忽然听到熟人名字,白苏墨倍感亲切,连带着早前的醋意也都烟消云散了几分。   “对了,怎么没见肖唐?他近来可好?”话匣子便引到了肖唐这边。   钱誉笑笑,在屋中拿了木桶行至苑中的一口井前,一面将木桶放下,一面应道:“他外出替我办事,应是明日便能回京了。”   白苏墨撑着手,看他手中的绳子慢慢放下,紧接着便是木桶沾水的声音,钱誉才慢慢将木桶拎了起来。   白苏墨知晓燕韩国中素来盛行煮茶之风。   煮茶同泡茶还不同。   煮茶多用井水或泉水,却还是头一次见自己拎桶打水的。   白苏墨看得起兴。   这一小木桶的水便可用许久。   钱誉落座。   她便也在案几的另一头落座。   钱誉煮的第一波沸水浇了煮茶的器皿。   热腾腾的气息好似白雾一般,在茶盘上升起,钱誉用木夹晾了晾,重新将器皿放回原处。   分明简单的动作,却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让人赏心悦目。   白苏墨看得聚精会神。   “想喝什么茶?”他温和问她。   白苏墨想了想,应道:“客随主便。”   钱誉笑笑:“那便饮珀珞。”   “珀珞?”白苏墨早前并未听过这茶的名称。   钱誉一面煮水,一面道:“珀珞香气清淡,若是泡茶便不得气味,唯有煮茶,茶香才会在茶水中溢开,再配以稍许的盐,用上刚好的火候,就是一碗好茶。”   配盐?白苏墨是真未听过。   钱誉言辞之间,水已三沸。   三沸之后的第一波茶是精华,一共只得三两杯。   钱誉斟给她。   白苏墨接过,嗅了嗅,加了稍许盐的茶,似是真有一般不同滋味。   可白苏墨脸上笑意微敛,钱誉又道:“珀珞香气清淡,即便用水煮,香气也不会在水中停留太久,你再不尝,便过了最好的时机。”   钱誉言罢,白苏墨果真端起茶杯,轻轻抿了抿。   茶要分三口喝,白苏墨第一口饮下便觉惊艳。   望向钱誉,眼中几许熠熠生辉。   紧接着,便又抿了一口,方才回味。   等到第三口,又觉同早前饮过的茶都不一样,全然不够。   恰好水中又沸,钱誉便用茶瓢,又舀了一碗,递于她跟前:“前三波沸水煮出茶,最有茶的味道,往后便淡了,等到六七波便要换茶了。”   白苏墨从未觉得饮茶是件酣畅淋漓,亦或是有趣之事。   眼下,却分明已笑了几回。   原来饮茶亦同旁事,取决于你同谁一处。   白苏墨笑笑。   钱誉又道:“苏墨,还想喝什么茶?”   他今日伺候她用茶。   白苏墨笑:“喝什么都好,你煮的就好。”   钱誉便又起身,随意在茶厢里翻了翻,片刻似是找到了心仪之物,这才折回。   白苏墨托腮叹道:“你这里的茶,我还要何时才能饮完?”   钱誉轻咳:“我这里有一百余种茶,每种茶配盐,配柑橘,配其他辅料有十余种煮法,便是一千余种味道。你若每日在我这里饮一味茶,一日也不间断,苏墨,你需得在我这里呆上四年……”   四年,白苏墨轻咳。   钱誉轻笑,未再接话。   白苏墨默默捧起茶杯,没有应声,心中似是一群小马奔腾一般,七七八八得静不下来。   能朝夕相处四年,便也只有成亲了。   成亲……   白苏墨轻轻抿了口茶水,才觉口中是甜的。   “甜的?”她惊喜。   钱誉轻笑:“唔,放了冰糖。”   白苏墨噗嗤笑开。   同他在一处的时光,总是与别处不一样。   便是煮茶也如此。   “甜吗?”他问。   白苏墨抬眸看他,应道:“甜……”   顿了顿,又道:“要不,你尝尝?”   钱誉手中微滞,抬眸看她。   她已起身,在他身侧坐下,手中端起他面前的茶杯,亲自送至他唇边。他果真轻抿一口,眸间微敛,平常道:“不甜。”   “不甜?”白苏墨诧异,接着那茶杯微微抿了口,叹道:“甜哪~钱誉……”   话音未落,她只觉腰间一沉,被人俯身压下。   紫砂茶杯飞出,在一侧跌碎。   清澈的一声。   白苏墨心头一紧,唇齿间,已被尽数被他的气息占据,分毫未有浅尝辄止。许久过后,他才一手撑地,一手松了松领口,眼中沾染了旁的意味,一动不动凝眸看她,唇角勾了勾,悠悠道:“甜……”   ※※※※※※※※※※※※※※※※※※※※   捂脸,洗心革面,今天的字数真的有两更,明天也有两更,真的,真的,,顶锅盖,,,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mile~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pring silkworm 168瓶;joco446 5瓶;想养熊猫的胖虎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猫   茶室中, 地龙烧得正暖。   没有碳暖“哔啵”作响的声音,只有水壶中煮水的声音,而后是水沸后沾上壶沿干涸处的“嘶嘶嘶嘶”作响声。   分明寂静,便声声入耳。   这寂静中, 除却这水沸声,便只有近在咫尺,彼此的呼吸声。   钱誉眸间透着黯沉, 蛊惑,又似有几分若有似无的清明在其中,“苏墨……”他唤她,好似声声让人沉沦。   “嗯。”她应得也轻。   四目相视, 似是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   这一刻, 脑中除了“嗡”的一声,便似是只有空白一片。他伸手抚上她的蛾眉,脸颊, 仿佛将她细细打量于心。   她也不阖眸, 而是凝眸看向他温柔又带了几许诱惑的目光,感受他的指尖由她的脸颊滑至她耳后,修颈, 锁骨,直至柔和高耸之处。   她嘤咛出声, 羽睫都微微颤了颤。   他喉结微耸, 俯身, 如蜻蜓点水般吻上她的额头, 双眼……   温润的气息贴上她的双眼,她不得不阖眸。   阖眸时,那柔和润泽又自她的脸颊处轻轻一点,继而是修颈,锁骨……   她攥紧掌心,不敢睁眼。   他目光企及之处,微微一滞。隐在她外袍下,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因着呼吸而起伏,隐隐露出两道细细的红绳,红绳一头交织在颈后,一头便连着肚兜。肚兜上鲜艳而绣制生动的如意花卉,正好与高耸处,似是透着说不清的诱惑……   钱誉幽幽垂眸。   喉结处微微耸了耸,忍不住一股无名的燥意窜上喉间,只得又扯了扯衣领,吐出口中一股浊气,浓厚的念想分明在作祟。   明知不是时候,眉间仅剩的几许清明也在她青丝沾染他脸颊的时候,堙灭殆尽,他眸间只剩她眼中那道动人心魄的目光,他不止一次得肖想过她,也知晓再接下来自己要做何……   只是眉头微蹙,心中奈何,猜不到她日后可会恼他?   钱誉心中一声闷哼,低声开口道:“你若明日便能嫁我,我们……”   话音未落,茶室外,婢女阿鹿的声音自苑内传来:“少东家,曲老板来了。”   阿鹿的声音打断了屋内的绮丽宁静,也打断了钱誉方才已失了理智的欲.念,他脑中忽得清醒,阿鹿来得正是时候,他都险些失了准则。   钱誉撑手坐起,缓了缓情绪,问道:“请曲老板明日再来。”   阿鹿似是顿了顿,又道:“少东家,曲老板说明日便要离京回乡,怕是要三月才会回京,他今日是专程来府中拜个早年的,说是先前去了新宅那边,没见到东家,才又往老宅这边来的……”   阿鹿娓娓道来。   爹不在新宅?钱誉眸间慢慢恢复了清明,平静道:“请曲老板来一趟苑中,我在外阁间待客。”   阿鹿并未觉得旁的异样,在苑中福了福身,轻声应了句“是”。   阿鹿离开的脚步声响起,白苏墨也似是从早前的迷乱中回过神来,她也撑手坐起,刚好碰见他转眸看来。   她衣衫凌乱,青丝也乱,气氛份外有些尴尬。   她瞥目避开,轻声问道:“可有妆台?”   他笑了笑,牵她起身:“茶室可去寝卧,我寝卧有铜镜。”   寝卧……   白苏墨脸色涨红。   他已领了她往茶室后身的小门处去。   茶室是有小的步廊通往南山苑的寝卧的,步廊两侧虽无遮掩,但周遭郁郁葱葱的长青植物将步廊中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处步廊又惯来只有钱誉会用,旁人都不会来。   很快,便从茶室到了内屋的寝卧中。   冬日的衣裳后,只得脱下外袍和中衣……   白苏墨眼中难色,顿了顿,低眉不敢看他,只道:“我要用下屏风换衣裳……”   她想让他出去,可毕竟这里是钱誉的寝卧,他若出去了,旁的丫鬟小厮来了怎么办?她也想说“不许过来”,可话到唇间,又咽了回去。   钱誉不是这样的人,她若是说了,便才是一根刺。   白苏墨心有戚戚。   钱誉心知肚明,便背过身去。   白苏墨心底微舒一口气。   可即便背过身去,气氛也显尴尬,白苏墨又不好开口,钱誉便背着盛,寻了话同她说。   她心底未松,一面应声,一面宽衣。   钱誉果真也未回头。   只是这等场合,便是寻了话说,也多少有些尴尬。   他只得硬着头皮寻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说,手中把玩着木架上的陈设,只是说到哪里,手中没怎么注意,玉制的花瓶险些坠地,他反应敏捷,一手接住。口中一声轻叹,却发现业已转身。   正抬眸,刚好看见屏风后的模糊身影。   其实隔着屏风什么也看不清,只是屏风后窸窸窣窣得穿衣声传来,她又在不停说着话,似是想掩饰当下的窘迫。   钱誉笑了笑。   所幸环臂,隔着屏风看她。   白苏墨一面说话,一面加快速度穿衣裳。   可平日里都是流知和宝澶替她更衣,多少有些够不到的地方,白苏墨眉头微微拢了拢,不是这么巧合,将好够不到……   白苏墨心里微恼,伸手,垫脚,有些促狭,可仍是徒劳。   但便是如此,口中的话都没有停过,怕钱誉觉察。   可稍许,实在有些徒劳,心中万分懊恼时,忽觉身后气息宁静,一头盖过的她的身影,自身后伸手替她解围……   钱誉……   白苏墨微楞,可她还在穿中衣,他怎么……   白苏墨脸都涨红。   他却笑,一面替她牵衣裳,一面吻上她的侧颊,嘴角微微扬起,打趣道:“白姑娘,你落水的时候是我救上来的……”   白苏墨全然怔住。   落水?言外之意,该看的都已看过了。   白苏墨的脸彻底涨成了紫红色。   手中的动作都僵硬了。   有人便趁势代劳,事后,还不忘轻笑,拿外袍给她披上:“别出神了,怕着凉。”   白苏墨未及反应,却果真很争气得喷嚏一声。   钱誉眸间笑意更浓,却是蹲下,给她牵裙角。   白苏墨也跟着笑笑。   等衣裳换好,又到铜镜前梳妆。   内屋中有铜镜,虽不如姑娘家闺房中的精致,却也足矣修饰形容,梳发别簪。   钱誉在她身后莞尔打量。   她在铜镜中亦能看见他嘴角的轮廓。   稍许,她放下手中木梳,又将方才取下的簪子插回发间。   平日都是流知替她梳妆,她别好发簪,又来回转头,在镜中看了看。   钱誉握拳轻笑。   她微恼:“钱誉!”   刚开口,苑中却有连串脚步声,似是从苑中到了外阁间内。   内屋和外阁间就一帘之隔,白苏墨噤声。   外阁间里,是阿鹿招呼的声音。   是曲老板到了。   “我去去就回。”钱誉照旧俯身,亲了亲她脸颊,掀起帘栊,自内屋去了外阁间。   白苏墨心虚,赶紧躲到先前的屏风后去了。   外阁间内,曲老板和钱誉寒暄。   听声音,曲老板因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早前在骄城,她其实便见过钱誉应对骄城的商贾,游刃有余。如今在燕韩京中,本就是钱家的地界上,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白苏墨没有放心思去听他二人说话。   这里是钱誉的寝卧,自己在这里,白苏墨总觉几分忐忑和惶恐,又怕人听见,更不敢吱声。   屏风后便是钱誉的床榻,她咬了咬唇,还是自屏风后出来。   脚步很轻,又隔了一层厚厚的帘栊,也传不到外阁间去。   外阁间内依旧是曲老板和钱誉的说笑声,她百无聊赖,寻一处坐着又觉拘束,便轻手轻脚在他房中各处看看。   外面相谈甚欢,哪里这般容易发现她?   慢慢的,她放下心来。   细致打量钱誉寝卧里的陈设,许多都是不常见的工艺,应是去过不少地方搜集来的。   寝卧里都有这些,外阁间里应当更多。   白苏墨笑笑,只是在寝卧里没有见到书架,应是也在外阁间内。   整个内屋宽敞却雅致,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白苏墨瞥目,却在小榻一侧看见唯一一本书册子。   上前拾起,看了看,不觉讶异。   竟是早前那本,被钱誉刻意模仿,写了纸短情长的那一册。   翻开扉页,好似记忆都从脑海中涌来,那时候心中的窃喜与欢愉,都似是还历历在目一般,根本无需特意记起。   这些,都是她和他的记忆。   白苏墨抿唇。   伸手,想将小册子放回,却没留神。   册子顺着案几滑落,“砰”得一声落地。   白苏墨脸色一变,心中暗道,遭了。   外阁间内,交谈声也戛然而止。   曲老板原本说得正在兴头上,听到内屋的动静,倏然会意,半是歉意,半是领会的语气道:“呀,不知少东家今日还有旁的客人在。”   在内屋的哪里该是客人?   曲老板的意思不言而喻。   是怕扰了他的雅兴。   白苏墨果真想死的心都有了,窘迫到了极致。   钱誉笑了笑,瞥目看了内屋一眼,淡然道:“曲老板莫怪,是钱铭养了一只猫,前些日子落在这里了,时常往我屋中来。”   “哦哦~~”曲老板半是会意,半是怀疑应声,呵呵笑道:“原来是猫啊。”   应是不怎么信的。   哪能这么巧,偏偏就是猫的动静。   还这么巧,在外阁间安静后,便又没动静了。   曲老板打趣:“少东家,您这只猫也太有灵性了。”   钱誉却也笑。   有人信不信又如何,他又不在意。   两人相视一笑,都纷纷低眉饮茶。   这一茬便应当这么过去了。   可谁知,茶杯刚端至唇边,屋中真的传来一声“猫”叫声。   曲老板愣了愣,笑道:“还真是猫啊,呵呵。”   言罢,便低头饮茶去了。   钱誉却石化了。   慵懒,熟悉,又带着几分酥软。   是像极了一只猫……   他也知晓她有一只唤作樱桃的猫,她学得也定然像。   只是,他同她再熟悉不过,那声极慵懒之声,酥骨撩人,他都能想象她方才在屋中学猫叫的模样,他半是想笑,又半是……   钱誉咽了口口水,饮了口茶,敛了眸间旁的颜色。   如此,白苏墨是再不敢乱动了。   小榻就在临近外阁间的地方。   白苏墨就坐在小榻上听他们二人说话。   曲老板满嘴皆是讨好的话,应是不时都在察言观色,可见钱家在燕韩国中商贾中的地位。   白苏墨笑了笑,不管曲老板如何,听钱誉说话都是如沐春风的。   白苏墨想,他的应对有度是从何处学来的?   无论是早前的骑射大会,还是眼下,或骄城时候,他同旁的商家一道,口中皆是谈资,也不落人后,白苏墨忍不住托腮,想起早前煮茶的时候,他温文尔雅,却行云流水的模样,便是多看一眼,也会让人赏心悦目。   思绪间,只听外阁间里,曲老板道:“少东家,这桩生意,曲某给钱老板拍胸脯保证过,等三月一回京,这批货就悉数到京中了。这批货,我亲自去督办,出不了旁的问题。今日本是来给钱老板说一声的,没想到钱老板不在,还请少东家代为转告。”   钱誉却轻声道:“梅州的生意?我早前似是没听爹提起过……”   曲老板愣了愣,又飞快应道:“是是是,我是听说如今钱家的生意都是少东家在做主,钱老板也没怎么过问生意上的事了,只是这桩生意我也盯了好几年了,早前一直是同钱老板在商量,便也想着直接找钱老板了,他是最清楚的。你看我这脑子,竟忘了这一茬,少东家勿怪,我是理应提前同少东家打声招呼的。”   言罢,有些怯怯看向钱誉。   钱誉却笑:“怎么会?钱家开门做生意,既是我爹做的主定下来的事,便是定下来的,无需再同我说声。”   曲老板这才开口笑了:“是是是,少东家是敞亮人。”   钱誉也笑。   白苏墨听到此处,目光中略微有些出神。   这曲老板,似是在拿钱誉的父亲压他……   思及此处,忽得,【吓死我了,怎么忘了钱家如今是钱誉在管事这一茬,险些生出事端来。钱老板是不怎么看账了,这几年前的生意倒还能瞒混得过去,可钱誉这家伙若是盯上了,怕是不怎么好糊弄。眼看就要到手了,可不能让这煮熟的鸭子飞了。这儿不能久待了。】   白苏墨微楞。   这些话,不应当是能当着钱誉的面说出口的。   这些日子来,她不时便能听到旁人心中的声音,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不像早前那般惊恐和慌张。   可秦先生是替她看病的大夫,苏晋元同她最为要好,她同这两人说起过,这两人都不信,旁人应当更是不信,她便也未向旁人再道起过。   只是这一路往燕韩来,许是路上的新鲜事多,她未像眼下这般专注,且无事,便又听到这曲老板心中的声音了。   可隔着帘栊,她又看不见外面的情况,方才曲老板心中的这一句,始终让她觉得不妥。   她还想多听写,曲老板却应当起身了:“那少东家,我也不久待了,我明日就要离京,还请帮忙给钱老板,靳夫人带好,过年大吉!”   言罢,拱手一拜。   钱誉也起身,“过年大吉。”   曲老板笑道:“少东家,勿送。”   钱誉也未多推辞,阿鹿正好在苑中,便领了曲老板出了苑落。   白苏墨撩起帘栊,正好和钱誉撞上。   她是想同他说曲老板的事。   他却伸手揽她在怀中,似笑非笑道:“方才那声猫叫,再学一声听听。”   白苏墨怔了怔,才想起方才情急之下学的樱桃的那一声。   樱桃她养了许久,自是再熟悉不过。   她学樱桃叫声,也自是惟妙惟肖得很。   她本也觉得没有哪里不妥,可他揽紧她在怀中,又近在眼前,份外暧昧,她退无可退,只得又勉强“喵”了一声,虽不似方才那般认真,却也有了七八分。   钱誉油然一笑,只觉整颗心都在她这一声里酥软了。   钱誉蓦地俯身,鼻尖贴上她的鼻尖,暧昧道:“苏墨,日后别学猫叫了……”   他眼中皆是笑意,笑意里又带了几分耐人询问。   白苏墨不解看他。   他咬她耳朵般,悄声道:“你真当曲老板信了我屋中有只猫?”   白苏墨诧异,难道不是吗?   钱誉魅惑笑笑:“苏墨,你不出声尚好,我这屋中兴许还真有一只猫,可你一出声,他便认定我屋中有个女人……”   白苏墨额头三道黑线。   他继续俯身,似笑非笑道:“苏墨,日后不要在旁人面前学猫叫……”   “为什么?”白苏墨是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我会吃醋。”他言罢起身,似是也未准备给她多思量的时间,便一手牵了她的手,一手撩起帘栊,就往外阁间去。   白苏墨前一句还未思忖,已被他牵着领到了苑中,“去哪里?”   钱誉笑:“白姑娘,我们出来有些时候了。”   白苏墨恍然大悟。   是啊,爷爷和靳老将军还在驿馆,眼下,怕是也应道叙旧完了,他们还需回驿馆去。   她竟忘了,幸好钱誉记得。   只是心中又不免叹道,为何同钱誉一道的时候,时日便过得如此快?   她便没有作声了。   他却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苏墨,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他口中的这四个字温暖而有力。   白苏墨抬眸看他,他正好也握紧了她的手。   她心底微暖。   ******   钱府老宅其实离驿馆已经不远。   一路出府,府中的丫鬟小厮巡礼问候,白苏墨也不似早前那般拘谨,想躲一处去。   驿馆就在几个街巷后,白苏墨又想起早前曲老板的事情来。   “对了,方才那个曲老板,可是同钱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她分明听清了,却好似不经意间问起一般。   钱誉意外,她方才竟然在听?   钱誉便笑:“曲老板早前曾帮过我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些年,钱家一直照顾他生意,怎么?”   他是好奇,她为何会问起曲老板的事。   白苏墨微微颔首。   钱家生意上的往来,她不便多言,可又想起方才那人心中所想,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想了想,才又问道:“你同他熟悉?”   钱誉摇头:“不怎么熟,曲家一直在南边做生意,同钱家只是有很小一些生意的往来。他是我爹的熟识,也都同我爹在对应,基本没过我这里,怎么了,你似是对他好奇?”   白苏墨自小在国公府受的教养,便是勿嚼舌根,更何况还是钱家之事。   白苏墨笑笑,似是随意想起一般:“不过是早前跟爷爷学了些识人的法子。”   她这么说,便并无不妥。   钱誉饶有兴致打量她:“说来听听?”   白苏墨应道:“巧言令色,话中又多反复,我不太喜欢他。”言简意赅,最后落脚在她自己的喜好上。   钱誉果真驻足。   白苏墨叹道:“钱誉,我是怕他有意忽悠你。”   她是郑重其事,钱誉眼底笑意却更浓。   白苏墨奈何:“你笑什么?”   她以为他不信她。   钱誉却道:“笑你有心。”   有心?   白苏墨抬眸看他。   钱誉却不再多说了,只道:“我知晓他手脚有些不干净,我心中有数,只是苏墨,你能这般提醒我,我心中欢喜。”   原来,他是知晓的……   白苏墨心底微叹,她是忘了,钱誉是何等精明?   她倒是多此一举了。   白苏墨轻叹,脚下却已不觉到了驿馆前的街巷。   两人都驻足,四目相视片刻,才松开了一路上都握在一处的手。   转眼,便到驿馆门口。   两人刚入驿馆,正准备寻国公爷和靳老将军,却见齐润急匆匆从驿馆中向外跑来,还险些冲撞了白苏墨。   齐润赶紧拱手作揖。   白苏墨诧异:“怎么了?”   齐润跟了爷爷许久,爷爷是惯来不喜欢这等冒失性子的,齐润也少有这般慌慌张张过。   白苏墨这么一问,齐润顿了顿,看了看白苏墨,又看了看她身侧的钱誉,想了想,便小步上前,附耳道:“方才宫中来的密信,是八百里加急,才送到国公爷手中,国公爷看了,便让小的赶紧去寻谢大人来,说有多快去多快,小的也不耽误,这才冲撞了小姐,小姐勿怪。小的还需赶紧去送信,不同小姐多说了。”   白苏墨只得颔首。   等齐润身影快步消失在眼前,白苏墨心底疑惑,宫中密函?   可是出了什么事端?   ※※※※※※※※※※※※※※※※※※※※   今天的字数有两更啦,明天还有两更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黑 58瓶;大诺 8瓶;吃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巴尔变故   见白苏墨眼中有异色, 钱誉也未多问。   齐润是国公爷身边的心腹,若齐润单独说与白苏墨,便是心中拿捏过后不便同外人道起。   钱誉心中也有分寸。   知晓何事当问,何事不当问。   只是眼见齐润急匆匆离开, 白苏墨又有些怔忪模样,应是苍月京中出了事端。   既是苍月京中之事,他更不能多问。   恰好前方脚步声与说话声传来, 钱誉应声抬眸,正好见到外祖父同国公爷一道,正从远处踱步往这方而来。   想到方才齐润着急离府的模样,国公爷稍后应是有要事应对。   眼下, 应当是特意来送外祖父的。   思绪间, 国公爷与靳老将军已踱步行至前方。   钱誉和白苏墨都上前。   钱誉拱手:“国公爷,外祖父。”   白苏墨则福了福身:“见过靳老将军,爷爷。”   国公爷和靳老将军两人正说着话, 她二人出声反倒打断, 国公爷和靳老将军目看来,见到他二人也只是颔首,并未多说旁的。   靳老将军便继续道:“你先忙你手中急事, 酒,等年关的时候再喝。”言罢, 如老友一般的动作, 拍了拍他肩膀。   不经意, 却足见亲厚。   国公爷叹道:“今日对不住了, 你我几十年未见,本该一醉方休……”   靳老将军笑:“何时都可。”   国公爷也笑起来。   这便是要相互辞别了。   “誉儿。”靳老将军唤了声。   钱誉上前:“外祖父。”   靳老将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国公爷,言道:“我邀了国公爷和梅老夫人,还有谢老太爷一道来家中过年,你明日让家中好好安排,切勿怠慢。”   钱誉拱手:“是。”   长辈面前,钱誉素来话不多,礼数却周全。   国公爷眸间也起了一丝笑意。   靳老爷子适时道:“国公爷,留步吧。”   国公爷却道:“就这两步路了,我就送到门口。”   靳老爷子忍不住笑:“几十年了,国公爷你这性子也未变过。”   靳老爷子言罢,两人都跟着朗声笑起来。   国公爷执意,靳老爷子也却之不恭。   两人并肩往驿馆大门口走去,白苏墨同钱誉二人便跟在身后,只是只相互看了看,也不多说话,安静却和谐得跟在各自长辈的身边,听他们道别。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八,明日便是年关。   去驿馆门口这一路,见不少驿馆的小吏都已收拾了包袱,三三两两一道离开。应是都要回家过年,满脸的喜庆之色,见了国公爷一行,都纷纷问好。   这年关的味道是越来越浓了。   白苏墨看了看钱誉。   钱誉朝她眨了眨眼。   白苏墨垂眸莞尔。   很快,这一路便行至驿馆门口。   白苏墨微微诧异,似是短暂的相聚,又临到分别。   但其实转念一想,今日同钱誉呆在一处的时间比过往任何时候都多。   她是何时起,也如此贪念了?   白苏墨微楞,钱父的马车已驶远。   白苏墨才想起,竟是忘了同钱誉道别。   恰好国公爷转眸看她,她唤了声:“爷爷。”   国公爷摆摆手,示意回驿馆中。   祖孙两人一面走,一面说话。   “你今日同钱誉一处?”国公爷问得似是平常,语气中也并无责怪或不悦。   白苏墨应道:“嗯,今日晨间随外祖母去了趟鲁家,遇到些事端,多亏遇到了钱誉和靳老将军。”   国公爷点了点头,“他同我说了。”   白苏墨继续道:“钱誉在京中人脉广,能打听事情的地方也多,他今日同我一道在打听鲁家的事。”   她也不算撒谎。   国公爷并未多言,也似是并不吃惊。   白苏墨脚下微滞,莫非……鲁家的事,爷爷一早便知晓了?   白苏墨心中微顿。   爷爷知晓外祖母要来鲁家,以爷爷的性子,兴许真是打听过鲁家的事情了,只是鲁家的事乃是外祖母的家事,爷爷素来不喜欢干涉旁人家事,也怕外祖母介怀。   毕竟,若不是亲眼见到,怕是也想不到鲁家已至如此境地。   若是爷爷早前说了,兴许,还真会惹得外祖母不快。   毕竟与外祖母而言,鲁家意义不同,又怎容旁人诋毁?   怕是要生芥蒂的。   她都能想到,爷爷怎么会想不到?   白苏墨叹了叹:“爷爷,鲁家的事,您可是早前便知晓了?”   所以才会不动声色,却让于蓝跟去。   国公爷瞥她一眼,虽未置可否,却也等于默认了。   白苏墨心中唏嘘,爷爷果真是存了心思的。   这些事,爷爷虽然惯来不说,却从未落下过,心中都是有数的。   白苏墨看着他背影,心中微微动容。   谢爷爷说过,爷爷这一趟来燕韩就是特意来看钱家的,她的事,爷爷惯来躬亲。   钱家是商贾人家,又在燕韩,若不是爷爷,而是换了京中旁的世家贵族中的长辈,兴许早就了了她的念头。可自幼,爷爷却都是有多护她,便多护她。   她其实才是被惯坏的那个。   白苏墨快步小跑上前,伸手挽了国公爷胳膊。   国公爷诧异看她。   却见她一脸笑意:“爷爷,又到年关了!”   她同他亲近,国公爷自是高兴的。   “过一年便老一岁。”但明明是心中欢喜的,却偏偏要说些反话。   白苏墨笑:“爷爷在媚媚心里,永远不老,媚媚还要孝敬爷爷呢!”   又高唱凯歌。   过往回回她高唱凯歌,爷爷要不配合大笑,要不说她谄媚,今日……却忽得噤声了。   白苏墨目光略微错愕。   国公爷口中咽了咽,半晌叹道:“丫头,爷爷总怕照顾不好你,让你受委屈,怕日后九泉之下见到你爹娘,愧对他们。”   这些话爷爷过往也说过,可大都是在爹爹或是娘亲忌日……   白苏墨心底隐隐涌起些许不安。   可此时,又不当问。   白苏墨便搀了国公爷,缓缓往苑中走远,一面道:“怎么会?爷爷待媚媚如何,爹爹和娘亲自是看得到,媚媚心中也知道。爷爷是媚媚在世上最亲的人,永远都是……”   国公爷拍拍她的手。   点到为止,白苏墨便也不多说了,又好似随意般,忽得转了话题:“对了,爷爷,方才我回驿馆的时候正好遇见齐润了,见他慌慌张张出驿馆,以为出了何事,便寻了齐润来问。齐润是说,宫中有八百里加急的密函送到爷爷这里?”   国公爷微怔,是未想到她会问起。   白苏墨心底澄澈,爷爷应是有事瞒着她,不想,也不准备同她说起。   她已问及,爷爷自是不好若无其事,再如何,也会寻个理由搪塞过去。   果真,国公爷朝她道:“宫中是有密函来,让爷爷尽快赶回国中一趟。”   尽快回苍月?   白苏墨诧异。   自先前起,她心中不是没有猜测过,却没想到竟是要爷爷尽早赶回国中,那这便解释得通了,宫中让爷爷尽快折回苍月,爷爷又是正使,若要提前离开燕韩,定是要找谢楠来商议的。爷爷一走,那在燕韩这边的主事人便是谢楠。   使臣刚到燕韩,出访的主使折回国中,这不是小事,两国之间,关系从来微妙,若是不妥善处置,在这节骨眼儿上怕是要惹人非议,若是无端生了猜忌,那这趟出使便全然没有意义。   换言之,国中若无急事,陛下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急诏爷爷回京的。   白苏墨是没想到爷爷会直接说起。   那早前她是想错了……爷爷其实并无事情想瞒她?   白苏墨心底微颚。   正好行至苑门口,已有鸿胪寺的其他官吏在候着。见了国公爷,便赶紧上前,拱手道:“国公爷。”   国公爷颔首。   应是得了爷爷的传话赶来的。   白苏墨轻声道:“我先去看看外祖母。”   国公爷点头。   等白苏墨转身,又唤道:“媚媚。”   白苏墨回眸,国公爷又交待:“老太太颜面薄,鲁家的事不要提我知晓。”   白苏墨应声。   还想开口说两句,那鸿胪寺官员已然上前,低声同爷爷说着什么,爷爷认真听着,两人便直接往爷爷苑中去。   白苏墨只得作罢。   一面往外祖母下榻的苑落去,一面心中微舒。   还好,只是让爷爷早些回去,她早前心中还担心有旁的事端。   只是明日便是腊月二十九,爷爷当不会……定在腊月二十九离京吧?   白苏墨心底又忽得揪了起来。   若是爷爷明日离京,那这年关,兴许便不能同钱誉一道了……   白苏墨回眸。   身后,爷爷和鸿胪寺官员已转身入了苑中。   白苏墨微微咬唇。   ……   苑里,国公爷沉声交待:“此事待谢楠回来之后商议,在此之前,半句风声都不能走露。”   “是,国公爷放心。”鸿胪寺官员连连点头。   国公爷便点头:“去安排吧。”   鸿胪寺官员应了声好,忽得,又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那国公爷的意思,是年初一出发?”   国公爷看了看他,应道:“年初一一早。”   鸿胪寺官员连忙应好。   此事非小事,鸿胪寺官员不敢拖沓,当即转身出了苑中。   苑中有暖亭。   身侧再无旁人,国公爷这才显露了一脸疲态。   在暖亭中寻了一处,缓缓落座。   脑海中全是密函中的文字,密密麻麻如桎梏一般,深深刻入脑海深处——巴尔国中变数,边境异动,国公爷速回。   国公爷伸手揉了揉眉心。   大雪冬日,巴尔边境异动……   条条都如芒刺一般,扎进他心底深处。   大雪封山,进堂死在巴尔,尸骨未存。   他和巴尔之间,隔了一条血债。   一定要还!   ※※※※※※※※※※※※※※※※※※※※   今日暂时只有这么多,见谅。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多多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商议   梅老太太与白苏墨本就住在同一苑落内。   白苏墨回苑落的时候, 正好见刘嬷嬷从梅老太太屋中出来。   “刘嬷嬷。”白苏墨唤了声。   刘嬷嬷上前:“小姐。”   白苏墨望了望主屋那头,问道:“外祖母歇下了吗?”   刘嬷嬷摇头,周遭没有旁人,小姐又不是外人, 刘嬷嬷便近前,轻声道:“老夫人刚起来。晌午时便没怎么用饭,方才起来说胃中有些不舒服, 便让厨房送了些饭菜来,可没吃两口便说心中堵了口气在,吃不下了,就让人送了茶水来。老夫人年事高了, 一整日都没怎么进食, 光喝茶水哪里受得住?老奴是想去寻些暖胃的粥来……”   言罢,轻声叹了叹。   今日鲁家之行,老夫人嘴上虽未说, 但心中是有气的。   后来又遇上了靳老将军,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自然也不会同靳老将军多说起鲁家的事。   老夫人这人素来最好颜面,更勿说在国公爷这里提起。   所以, 老妇人这气郁结在心里,左右都有些不好受。   刘嬷嬷跟了老夫人几十年, 自是知晓老夫人脾气的, 便也事事都能想着周全。可老夫人这脾气也是看心情, 若是心情不对了, 软硬不吃。   刘嬷嬷是担心她一路风尘仆仆,本就疲劳着,若是忽得这么一折腾,病了,便是遭罪了。   白苏墨心底澄澈。   “那晋元在吗?”白苏墨又问了声。   刘嬷嬷摇头:“公子说是打听鲁家的事去了,眼下还未回来,就老夫人一人在屋中。”   白苏墨这才颔首:“我去看看外祖母。”   刘嬷嬷也点头:“老夫人瞧着神色不是很好,小姐去说说话应是也好。”   “嗯。”白苏墨应声。   见刘嬷嬷出来了苑中,白苏墨才往梅老太太的屋中走去。   临到外阁间门口,白苏墨唤了声:“外祖母。”   “进。”梅老太太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白苏墨掀起帘栊入内。   屋中碳暖烧得正好,倒不见冷,梅老太太在外阁间的主位上坐着饮茶,眉间神色淡淡的,不见笑颜。   白苏墨踱步上前:“方才看见刘嬷嬷了,说外祖母自晌午起便没怎么吃东西了,眼下腹中正空乏着,若是这般饮茶,只怕肠胃都受不了。”   梅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茶盏,轻声叹息了一声。   还是伸手,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还能听进她的话,便是好的。   白苏墨眸间笑意微敛。   “外祖母可是心中有火气,才想着饮茶消解的?”言辞间,白苏墨已上前,就立在梅老太太身后,伸手揉了揉梅老太太肩膀,轻声道:“我替外祖母松松肩,许是能好些?”   梅老太太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唉”得叹了声气。   白苏墨娓娓道来:“对了,外祖母,钱家在京中有些门路,可以打听消息,今日钱誉同我一道,去探了些鲁家的口风。”   梅老太太微楞,却未置可否。   白苏墨低眉看了看梅老太太,一面继续给梅老太太揉着肩膀,一面道:“外祖母,钱誉您是见过的,鲁家的事,他不会同旁人提起。”   梅老太太颔首:“钱誉的品性我心中有数。”   白苏墨便放下心来,如实同梅老太太道起。   从梅老太太的母亲出嫁开始,说到燕韩京郊的一场病疫,京中不少世族都受了波及,鲁家家中没了不少人,尤其是主家一脉,人丁本就不算兴旺,一场病疫后,不得不从鲁家的旁支过继子孙来充实门庭。   到后来,主家一脉基本都已是各地旁支过继来的子孙后辈了,这些人中也多参差不齐。再加上早年鲁家各旁支都散落在外,不如主家富足,子孙掌管了主家就变本加厉起来,挥霍无度,也自然就忌讳主家早前那些嫁出去的姑奶奶们,毕竟那才是主家的正紧子孙,也怕这些姑奶奶的后人回来索要家产,所以能不联系的便都没有联系了。   也应是如此,所以梅家也一直没怎么和鲁家通上气。   可鲁家祖上再是富足,家产也是有限的,这些旁支的子弟忽然得了这么一大笔横财,不仅把持不住,又不懂经营,也没有资质能入仕途,风光几年后,鲁家的近况一日不如一日。等到再后来,入不敷出,便开始变卖田产和家中珍宝度日,还借了不少外债。   这期间也不发早前外嫁的姑奶奶和后人来寻亲的,若是见着对方的家世似是不如意的,便一概不认;若是见着对方富贵些的,便不时借机行讹诈之觉。   换言之,今日梅老太太和白苏墨,苏晋元遇见的一幕,也不是头一遭了……   白苏墨言及此处便噤声了。   梅老太太也没有应声。   白苏墨顿了顿,稍稍打量了梅老太太的表情,又继续给她揉肩膀,见梅老太太眉间神色有些余地,白苏墨才道:“外祖母,其实……如今的鲁家虽然还是鲁家,可早已不是鲁家主家早前那些人。外祖母,您别往心里去,为了些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自己身子……”   这话说得其实往梅老太太心里去了。   只是梅老太太虽听了进去,可仍旧凝在眉头见,皱着眉头,不着一语。   白苏墨也不扰她,只是低眉,继续替梅老太太揉着肩膀。   许久,梅老太太才开口叹道:“我并未是往心里去,只是偌大一个家族,说倾覆便倾覆,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还说什么世家贵族,累世公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实祸端都起于萧墙之内,又哪得长久……”   白苏墨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宽慰道:“偌大的王朝都能倾覆,更何况一个世家贵族?”   梅老太太微怔。   白苏墨说得不无道理。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尚且都能看得通透,自己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倒是在心中放不下。梅老太太嗤笑一声,才转眸看向白苏墨,语气中已恢复了稍许轻松之意:“就你会宽慰人。”   梅老太太松口,白苏墨则不遗余力:“谁让我是外祖母的孙女,自是会的。”   梅老太太又笑了笑,明显开怀了许多。   刘嬷嬷进来的时候,外阁间内正是祖孙二人的笑声。   刘嬷嬷眼中难掩喜色,小姐果真哄了老夫人欢喜。   见刘嬷嬷入了屋中,白苏墨唤了声:“刘嬷嬷。”   刘嬷嬷打趣道:“我们家老夫人,也就能听小姐哄。”   “看看看看!”梅老太太指了指刘嬷嬷,朝白苏墨道:“这人就见不得我好!还跟了我几十年呢……”   自是打趣的话。   白苏墨也笑着接过话来:“是呀,若不是跟了您几十年,怎么知晓您胃不舒服,想喝些粥暖暖胃?”   白苏墨言罢,跟在刘嬷嬷身后的婢女已将盛了粥的托盘放下。   白苏墨一句话,整个屋中都笑了起来。   白苏墨又道:“我也还未用晚饭呢,正好来外祖母这里蹭些吃食,刘嬷嬷,可有我的份?”   梅老太太没好气:“怎么,我这老婆子能吃得下这一整盆?”   就连刘嬷嬷都噗嗤笑了出来。   这屋中,笑声便不绝于耳。   刘嬷嬷一面给梅老太太和白苏墨盛粥,一面听她祖孙二人说话,也不时插上一两句,整个屋中俨然没有了早前的气氛。   苏晋元到外阁间的时候,脚下顿了顿。   临到门口,又退了退,下意识往苑中看看,可是走错了?   可屋中分明是祖母和刘嬷嬷的笑声才是。   苏晋元纳闷时,宝澶正好捧了衣裳回了苑中,见苏晋元一脸怔忪模样在打量苑中,便好奇上前:“表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苏晋元家宝澶手中捧了衣裳,应是才从苑外回来。   祖母是同白苏墨住在一个苑落的。   苏晋元摸了摸额头,叹了叹,那他没魔怔啊。   思及此处,正好又有笑声从屋中的外阁间传来,这回,还能听到白苏墨的。   便定是真的无疑了。   宝澶笑了笑:“小姐可是同表公子一道回来的?”   宝澶能这般问,便是白苏墨也才到苑中不久,应是刚回苑中便往祖母那端去了。   苏晋元没有多言,只朝宝澶笑了笑,就往外阁间那里去。   宝澶手中还捧着衣裳,又听梅老太太屋中传来的这阵笑声,便知晓早上的一茬不愉快应当算是过去了。   早上事情,她也断断续续听小姐和表公子说起了一些,可两人说得低声,应是不想旁人听见,宝澶只隐约听了些,也不想多打听了去。只是晨间小姐和表公子是随梅老太太一道去的鲁家,不多时便回来了,梅老太太的神色不怎么好看,多半也猜得到是同鲁家有关,只怕是,老太太一行,在鲁家吃了闭门羹之类。   后来小姐去了国公爷和靳老将军处,表公子也急忙离开,老太太便歇下了,连晌午饭都没吃了,还急坏了刘嬷嬷。   眼下,当是雨过天晴了。   宝澶跟着笑了笑,便捧了衣裳往对面的屋中回去。   苏晋元撩起帘栊,正好见祖母同白苏墨一道说笑着。   还真奇了!苏晋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也这么进屋了。   倒是刘嬷嬷先看到了他:“公子回来了?”   梅老太太和白苏墨才回过头来,也是一脸笑意。   苏晋元不知何故,但原本他也知晓祖母早前因着晨间鲁家的事心中不悦,他也在京中打听了一日,可收效甚微,也就听到鲁家近来是越发不济了,还并些鲁家的混账事。除此之外,便也再打听不到什么了。   他心中也在掂量着,这些话若是说与祖母听,祖母心头是能松快些,还是更会添堵。   这一路折回,他都在想着怎么权衡,可眼下,倒似是也不用了。   不管白苏墨用了什么法子,祖母这头是欢喜了,他又何必旧事重提?   揭伤疤这种事情最是不聪明。   苏晋元接下披在身上的大麾,刘嬷嬷上前接过,替他挂起来。苏晋元便径直上前,来了梅老太太和白苏墨身侧:“这粥看起来委实不错,我都饿了,刘嬷嬷,你可得给我盛三大碗。”   刘嬷嬷连声应好。   都是聪明人,鲁家的事,这一顿的饭的功夫,便谁也没再提起。   晚些时候,白苏墨和苏晋元又陪着梅老太太说些话。   苏晋元今日在京中瞎晃悠了一整日,也走了不少地方,见了不少有趣之处,便朝梅老太太道:“祖母,明日正好得闲,我同苏墨一道陪您在京中逛逛。”   白苏墨也跟着颔首。   难得苏晋元如此孝心,梅老太太也点头:“好好好,明日一道去看看你说的有趣之处。”   苏晋元和白苏墨都跟着笑起来。   许是换了心情的缘故,便只是粥和小菜,祖孙三人在一处,晚饭也吃了不少。尤其是苏晋元,一直在喊撑。   刘嬷嬷端了些消食汤来。   祖孙三人一面喝着消食汤,一面说话,时间倒也过得极快。   不多时便已入夜,驿馆四处开始掌灯。   许是临近年关的缘故,驿馆中的灯笼都多了几分喜庆意味。只是灯笼虽是喜庆,可驿馆中的人大都陆续都回家了,反倒衬出了些冷清。   苏晋元叹了叹,便道起,真有些想家了。   苏家人丁新旺,过年的时候尤其热闹,一家人能坐满整整一苑子,年夜饭便是轮着行酒令都能行到很晚。   苏家的热闹同这驿馆便成了鲜明对比。   苏晋元如此觉得,梅老太太更是。   白苏墨却还好。   往年的国公府也多是她和爷爷两人,今年有外祖母和苏晋元在,还有谢爷爷,谢楠和童童不说,还有钱誉。   她也并不觉得多冷清。   可外祖母和苏晋元却是想家了。   都是因她的缘故,白苏墨心中有些内疚。   白苏墨正欲开口,刘嬷嬷撩起帘栊,入了外阁间内,径直朝梅老太太道:“老夫人,国公爷来了,说有事寻您。”   国公爷?   梅老太太和苏晋元都是意外。   白苏墨也愣住,爷爷?   刘嬷嬷毕竟是跟了梅老太太多年的老人,礼数自是周全,方才来通传了一声,便立即折回,亲自撩起帘栊,将国公爷请了进来。   白苏墨和苏晋元本是在梅老太太左右的侧座坐着,眼下也都起身。   国公爷掸了掸身上的雪,看了看屋中,问候道:“老太太。”   “国公爷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梅老太太也起身,“国公爷,这边坐。”   梅老太太伸手引向身侧的另一个主位。   国公爷点头致意。   国公爷和梅老太太同时落座,省了些琐碎礼仪。   国公爷瞥了一眼:“你们俩都在?”   白苏墨和苏晋元都纷纷福身,拱手。   梅老太太应道:“孩子们来陪我说会儿话。”   国公爷又点了点头,又朝梅老太太道:“老太太,我有事同您商量,眼下可方便?”   梅老太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白苏墨和苏晋元,国公爷的言外之意,应是有事想同她单独商量的,却没想到白苏墨和苏晋元都在这里,也不方便当着他二人的面说。   梅老太太心知肚明,便朝苏晋元和白苏墨道:“行了,你们也别陪着我同国公爷了,我同国公爷说会儿话,你们姐弟二人当去玩玩便去玩,年关前,街中定然热闹,也别拘在这驿馆的苑子里了。”   白苏墨和苏晋元相识一眼,都明白是梅老太太在替国公爷说这话。   便都点头,应好。   国公爷本就是想同梅老太太单独说话的,眼下也正好打发了他二人:“去吧。”   白苏墨福了福身,苏晋元也拱手行礼,而后掀起帘栊,从外阁间中退了出来。   为了保温,这外阁间的帘栊很是厚实。   连带着屋中的声音都隔绝了。   苏晋元竖起耳朵听了半晌,也愣是没听出什么动静来。   白苏墨奈何。   苏晋元终于放弃,这才上前:“你也不关心国公爷同祖母商议什么。”   白苏墨笑:“爷爷和外祖母若想让你我二人知晓,便不会让我们出来了,既是让我们暂避,还能让你在屋外偷偷听了去?”   苏晋元无语:“姐,国公爷同祖母还能商议什么事?”   言外之意,肯定是同她相关的事才是!   结果皇帝不急,倒是急死太监。   白苏墨伸手,也不由分说,扯了他的衣袖往苑外去。   苏晋元恼火。   白苏墨才道:“你别闹,爷爷今日才收了宫中密信,要他尽快赶回京中去。”   苏晋元倒真的不闹了,“回京?”   白苏墨伸手在唇间比划了一个“嘘”声姿势。   苏晋元赶紧收声,这等事情自是不能高声语的,更尤其还是在这燕韩京中的驿馆之中,但苏晋元同样好奇:“可有说什么事?后日便是年关了,可是要国公爷在年关前离京?”   这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可陛下既知晓国公爷出使燕韩,若非重要之事定然也不会贸贸然让国公爷自燕韩京中临时折回来,两国邦交,忽得就这么换了主使,外界定是免不了非议,燕韩和苍月都要多费唇舌弥补,陛下不可能不衡量这其中利弊!   既是衡量了其中利弊,还让国公爷尽快回京,怕是国中出事了。   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苏晋元便小声问道:“国公爷不是真的明日便要离京吧?”   今日才受了靳老将军相邀,说好去钱家过年的,眼下,便生了这样的变故,委实可惜了。苏晋元迟疑看向白苏墨,若是国公爷要走,也不知他们会不会跟着同行?   可即便他们不同国公爷一道走,而是同外祖母一道稍后些再走,但这年关时候国公爷不在,怕是不少事情都要跟着搁置了……   难得,靳老将军这回还在……   苏晋元心中是觉惋惜。   白苏墨也哪里知晓。   ******   外阁间内,梅老太太连刘嬷嬷都秉去了。   “国公爷有何事,便说吧。”梅老太太是清楚国公爷的性子的,如此正式来寻她,便是要事商量。   这要事,还同苏墨有关。   应是同钱誉也有关。   梅老太太有心理准备。   国公爷便也开门见山:“老太太,我便也直说了,今日接了宫中加急送来的密函,要我尽快回京一趟。”   “回京?”梅老太太着实意外。   她是没想过会从国公爷口中听到这个消息。   “好端端的,怎么……”梅老太太是想不出,何况,这马上就是年关了……   梅老太太话音刚落,国公爷也不隐瞒:“巴尔国中变数,边境异动,大批屯兵南下,要开战了。”   巴尔……   梅老太太僵住,一股寒意,自心底窜起。   进堂便是在……   梅老太太双手忍不住抖了抖,深吸一口,强行忍住心底的慌乱,问道:“国公爷,你……”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杏仁 10瓶;哒啦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主动造访   翌日醒来, 燕韩京中又下了厚厚的一层白雪。   涔涔挂在枝头,好似银装素裹一般。   窗外的阳光略微有些刺眼,白苏墨伸手挡了挡眉间,慵懒唤了声:“流知, 宝澶……”   外阁间内脚步声传来,既而是掀起帘栊的声音,“小姐。”   白苏墨声音里还有困倦:“阳光太刺眼了, 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胭脂会意,快步上前扯了窗帘。   平日里这些事情都是流知和宝澶在照看,她二人也素来周全,大凡她晨间未睡醒, 不是流知就是宝澶, 都会来屋中拉上窗帘。   白苏墨微微睁眼,方才是胭脂的声音?   她唤得是流知和宝澶,入内的却是胭脂。   她二人去了何处?   白苏墨有些清醒了, 轻声问道:“流知和宝澶呢?”   胭脂正准备退出去, 听她出声问道,胭脂驻足,应道:“早些时候国公爷和老太太一道外出了, 唤了流知和宝澶跟着。”   白苏墨听到的重点是,爷爷和外祖母一道外出了?   白苏墨算是彻底醒了, 撑手坐起身来, 朝胭脂木讷问道:“你是说, 爷爷同外祖母一道外出了?”   胭脂颔首, 应了声是。   “多久了?”白苏墨怎能不诧异?   胭脂应道:“有好些时候了。”   白苏墨心中自是费解。   爷爷同外祖母一道外出已是稀奇事,还唤了流知和宝澶跟着?   爷爷同外祖母一道还能有什么事?   昨日鲁家的事?   可爷爷不像是要干预外祖母私事的模样,而外祖母即便是在鲁家吃了亏,也应当不会去找爷爷帮衬才是。更何况,昨日晚些,外祖母的心结应是解开了才是?   白苏墨有些摸不清缘由。   便又问:“晋元可有一道?”   胭脂果断摇头:“没有呢!方才奴婢经过苑外,正好见驿馆的小吏送了换洗的衣裳去表公子苑中,正是今日要穿的,表公子应是还未起来。”   那苏晋元也没有同爷爷和外祖母一道……   白苏墨微楞。   胭脂疑惑看她:“小姐,可要再歇一会儿?”   她先前见她还一幅困倦模样。   白苏墨和衣起身:“不了,打水来洗漱吧。”   胭脂这才福了福身,应好。   白苏墨穿鞋下了床榻,脚下却微微顿了顿,忽得想起爷爷昨夜来苑中,说有话要单独同外祖母说,莫非……是爷爷说了什么?   昨日还有一件大事,便是爷爷要回京,莫非是,她和钱誉的事?   白苏墨怔住,又唤了声胭脂。   胭脂撩起帘栊,从外阁间折回:“小姐?”   白苏墨吩咐道:“去唤晋元来,就说我有事寻他。”   “哦。”胭脂赶紧照做。   ……   胭脂出去不多时,尹玉和平燕端了水进来。   白苏墨洗漱过后,两人又伺候白苏墨更衣。   才到燕韩连三日,尹玉和平燕看什么都是新鲜的,这股子兴奋劲还没过,便是更衣的时候,也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白苏墨心有旁骛,大多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等晚些胭脂才回了屋中。   平日里都是流知和胭脂给白苏墨梳妆,平燕是在学,尹玉只能打打下手,眼下胭脂回来,平燕同尹玉便让到了一侧。   胭脂上前,一面给她别簪子,一面道:“表公子还未起,奴婢方才去唤过了,那边说稍后就过来。”   白苏墨点头。   胭脂继续。   尹玉方才出去了,眼下,又撩起帘栊,抱了樱桃进来,有些慌张道:“胭脂姐姐,你看樱桃是不是病了?”   樱桃平日里都是胭脂在照看,胭脂正好给白苏墨梳完头,便赶紧上前。   樱桃是有些怏怏的,似是没多大精神。   仔细看,鼻尖还真挂了些鼻涕。   “怕是着凉了。”胭脂叹道:“燕韩京中比我们苍月凉多了,樱桃怕是不习惯,染了风寒了……”   白苏墨才道:“我看看。”   胭脂抱了樱桃上前。   可不是?   鼻尖真的湿漉漉的,挂了些鼻涕。   精神似是也不好。   只是平日里樱桃就懒洋洋的,大多数时候都在打盹儿,不认真瞧,到真同眼下这幅怏怏模样一个模子刻出,也难怪胭脂不察。   白苏墨没有责怪意思,只是朝胭脂道:“请驿馆的小吏帮忙寻个大夫看看吧。”   胭脂颔首,应道:“只是马上年关了,也不知能不能寻到大夫,不少医馆都打烊了,给猫看病的怕是更少……”   胭脂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尹玉问道:“那这两日,要不要先把樱桃放在别的房间里,怕过到屋中给小姐……”   尹玉是好心。   白苏墨和胭脂都相视一笑。   尹玉不解。   胭脂道:“放心吧,尹玉,秦先生说过了,樱桃是猫,猫的风寒是不会传给人的,我们给它多穿些暖和点的衣裳,多喂些水便是了。”   “哦。”尹玉连忙点头。   等白苏墨净手,平燕已在外阁间备好了早餐。   白苏墨刚用了些,苏晋元便来了屋中:“姐,你今日怎么这么早?”   平燕连忙上前,多摆了一幅碗筷。   苏晋元道了声谢,就在白苏墨对面落座。   见苏晋元落座,白苏墨才道:“哪里早?爷爷和外祖母都外出好些时候了。”   苏晋元刚拿起筷子,便是愣住,“祖母和国公爷?”   就连苏晋元都觉意外:“他们二人一道去哪里了?”   “鲁家?”苏晋元自己说完,都摇了摇头,“不对,不会去鲁家的。”   苏晋元微楞,也想起昨天稍晚些时候,国公爷说有事来寻梅老太太商议的事情,莫不是……   苏晋元抬眸看向白苏墨,两人都想到了一处。   白苏墨放下筷煮:“走,别吃了。”   言罢,起身扯了他一道走。   “喂喂喂!我一口都还没吃呢!”苏晋元话音未落,已被白苏墨拖了走。   ******   钱府老宅。   钱誉昨日熬得有些晚,这年关原本就在老宅过,昨日外祖父邀请了国公爷和梅老太太,谢老爷子一道来家中过年,年关的事,他同秦伯等人交待了些时候,而后是年关前的琐事,都要逐一过一遍,腊月二十九保不准还有旁的事,再耽搁便是一年了。   钱誉刚起,阿鹿便来了苑中:“少东家,新宅那边来人了,说夫人请少东家赶紧去一趟新宅那边。”   每年的年关钱家都在老宅过,可年关的准备大都是靳夫人在做,这段时日也最是忙的时候,无暇抽身,老宅这边都是秦伯在盯着。   靳夫人只来抽空看过几趟。   钱家的人也是年三十一早再回老宅,故而才会有让人来老宅请钱誉的缘故。   “可有说何事?”钱誉惯来淡定沉稳。   加之早起都有饮一杯温水的习惯,一语出口,便一面喝水,一面等阿鹿出声。   阿鹿悄声道:“听说是国公爷和梅老太太来了府中。”   “噗……”钱誉直接将水喷了出来。   再是淡定沉稳,面对国公爷也终究是有几分忐忑的。   更何况,国公爷和梅老太太怎么会这个造访钱府?   钱誉再确认:“是说国公爷和梅老太太。”   阿鹿连连点头:“是,是说靳老太爷,老爷和夫人都在招呼了,夫人才赶紧让人来了这边,请公子尽快去一趟。”   这便没出差错,钱誉微楞:“可有见到白小姐?”   阿鹿也愣住,想了想,应道:“新宅来的人没有说起,奴婢也不知晓。”   那多半便是苏墨不在,是国公爷和梅老夫人单独去的,钱誉心中拿捏。可好端端的,国公爷和梅老夫人今日怎么会去新宅?   外祖父本就邀请了国公爷和梅老夫人来家中过年,也就是明日了,况且,今日是腊月二十九,国公爷应当还要入宫,怎么会有空闲,此时去钱家?   还是,主动去钱家造访?   钱誉皱了皱眉头,朝阿鹿道:“赶紧让肖唐备马车,马上去。”   好,阿鹿不敢耽误。   钱誉快速换上外袍,连东西也没来得及吃。   想起昨日在驿馆见到齐润那幅匆匆忙忙的模样,顿觉其中怕是生了些变故。   行至大门口,肖唐已备好了扯。   钱誉快步上了马车,朝肖唐嘱咐道:“走,路上快些。”   肖唐笑眯眯应了声好,临行,又掀起帘栊,朝钱誉笑呵呵感叹道:“天哪!少东家,我就中途离了京中六七日,没想到白小姐,国公爷和梅老太太竟然都来了京中!……”   肖唐应是兴奋得还想说两句的,却见钱誉瞪他:“驾你的车。”   “哦……”肖唐不敢再多说了。   马车上,钱誉目光一直凝在一处,心中计量着。   以国公爷的手段,要打听到他住老宅,外祖父和爹娘在新宅是易如反掌的事。   国公爷同梅老夫人没往老宅来,是直接往新宅去的,便说明国公爷就是奔着去见外祖父,或是他的父母的……   钱誉揉了揉掌心。   国公爷应是晚些要入宫,所以才会这么早就同梅老夫人一道去了新宅那里,那便是临时决定之事。   并且还是征得了梅老夫人认同的。   忽然决定,又行事匆匆,说明时间紧迫……   可是苏墨出了什么事?   钱誉越发觉得心底静不下来。   新宅同老宅离得不远,钱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时再胡加猜测没有任何意义,而是调整好心态,稍后应对国公爷和梅老夫人……   ******   钱誉的马车前脚刚走,另一辆马车便停在了钱府大门口。   是白苏墨和苏晋元乘的马车。   白苏墨生得好看,是见过便能让人记住的一类,钱府门口值守的小厮一眼认出,是昨日同少东家在一处的那位姑娘。   小厮赶紧上前。   苏晋元是男子,适宜出面:“我们来寻你家少东家,可在府中?”   果真是来寻少东家的,那小厮也不隐瞒:“哎哟,实在不巧得很,我家少东家方才出门了。”   方才出门?   白苏墨和苏晋元面面相觑。   白苏墨追问:“可知你家少东家去了何处?”   钱家的下人口风都紧,换成了旁人,这小厮还真的就不会说,可昨日,少东家是牵着这位姑娘的手一道入府的,小厮自有眼力,这便应道:“哦,是新宅那边来了人,应是老爷和夫人唤少东家去一趟新宅那里,所以少东家走得急……”   去新宅了,走得急……   白苏墨和苏晋元都心照不宣了。   “多谢了。”苏晋元道了声谢。   两人折回马车中。   于蓝问起去何处,白苏墨心有旁骛应了声:“先离开再说。”   于蓝只得照做。   “怎么办?”马车内,苏晋元握拳抵在鼻尖,“这么看,国公爷和祖母是十有八.九去了钱家了。”   白苏墨一声叹息,唇边也吐出一口浊气。   便是爷爷要去钱家,外祖母会跟爷爷一道去,又是何意?   ******   钱誉的马车很快便到了新宅。   肖唐下了马车,便跟着钱誉一道入内,马车有旁的小厮去安置。   门口有一小厮正来回踱着步,焦急得左右望着,见了钱誉下了马车,立即迎了上来:“少东家您可算回来了,夫人都遣小的来问了好多次了。”   钱誉倒是意外。   “国公爷和梅老夫人呢?”钱誉问。   那小厮应道:“在大厅中了,和靳老太爷,老爷,还有夫人一处。”   钱誉一面入内,一道打听:“厅中气氛可好?”   小厮道:“都客客气气的,也都是好说话的人,厅中倒是其乐融融。”   钱誉颔首,心中的一块最大的石头放了下来,只道:“那走吧。”   那小厮却道:“对了,少东家,夫人让小的来大门口这里看了好多次,夫人说少东家若是到了,夫人有话要先单独同少东家说。”   钱誉这才驻足,娘亲要先见他?   钱誉想不出其中利害关系,只是愣了愣,朝那小厮道:“那你去告诉娘亲一声,我在西暖阁等她。”   小厮赶紧去做。   肖唐一直是跟在钱誉身后的,方才那小厮是老爷和夫人身边的跑腿小厮,肖唐听得心中也有些忐忑,两步撵上钱誉,叹道:“少东家,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夫人向来是不怎么干预少东家的事的,若要单独问问少东家,怕是出了事端吧。   钱誉哪里知晓?   兀得,心底也涌起一股子烦躁和不安。   快步到了西暖阁,钱誉朝肖唐道:“端盏苦菊茶来。”   苦菊静心。   肖唐赶紧去做。   肖唐的苦菊茶刚送来,钱誉饮了一口,靳夫人便来了西暖阁中。   钱誉放下茶盏起身,迎了上前:“娘亲。”   靳夫人回头望了望身后,肖唐和跟来的婢女都退了出去,屋中只留了靳夫人和钱誉母子二人。   国公爷和梅老夫人还在厅中,她不便中途出来太久,便直入主题:“誉儿,今日国公爷和梅老夫人来府中,同你外祖父,你爹,还有我聊了些时候……”   靳夫人欲言又止,钱誉原本就拢紧的眉头,更锁了些。   靳夫人兀自叹了叹,有些忧心忡忡,似是在心中想了许久,终是开口问他:“誉儿,我们钱家虽是商贾人家,却也是知书达理的礼仪人家,你……可是对人白小姐做了什么?”   靳夫人话中有话,钱誉却全然僵住。   靳夫人所幸一道说完,“国公爷和梅老夫人同你外祖父,你爹,还有我在厅中聊了些时候,便主动提到了你和白小姐的婚事。”靳夫人忍不住叹道,“誉儿,如今国公爷也和梅老夫人都在府中,你一定要如实同娘亲说,可是对白小姐做了什么事,国公爷和梅老夫人才会绕了偌大一个弯,主动提起你们二人的婚事?”   ※※※※※※※※※※※※※※※※※※※※   钱誉惊呆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北?、想吃芒果沙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千若魅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爷爷”和“外祖母”   婚事?   钱誉还未从先前的木讷中回过神来, 眼下,又被靳夫人口中的“婚事”二字怔住。国公爷也好,梅老夫人也好,苏墨的两个长辈对他的态度从未明朗过。   尤其是国公爷, 心思根本摸不透。   他每回见国公爷都小心谨慎,怕冲撞触怒了国公爷。便是今日,听闻国公爷和梅老夫人忽然来了钱府, 他从老宅过来的一路,心中忐忑一直未曾平复过。   今日国公爷和梅老夫人会突然造访钱府,还特意避开了他和苏墨,他心中并非没有做最坏的打算过。   他是商人, 习惯了权衡所有极端下的利弊。   早前没有外祖父介入, 国公爷心中对他是喜与不喜,都无需同他交待或说明。   钱家同国公府是隔了天差地别。   而昨日他见过外祖父同国公爷的交情。   国公爷同外祖父相交甚好,国公爷能应外祖父的相邀, 来钱府一道过年, 足见外祖父在国公爷心中的份量。也是因为这份量,国公爷心中若是并不中意他做自己的孙女婿,定然会亲自登门造访婉拒, 才算是对外祖父有个交待。   故而今日他听说国公爷和梅老夫人忽然造访,他心中是跌入深渊冰窖的。   正是因为心知肚明, 马车上, 他才一直想着要如何回旋此事, 如何让国公爷先打消直接拒绝的念头。   自国公爷来燕韩的消息传到京中以来, 钱誉心中都在思量此事。   本是想请外祖父来,替钱家上门求亲,外祖父是想邀国公爷和梅老夫人一道来家中过年,双方有了走动,亲事也才顺理成章。   但他没想到国公爷和梅老夫人今日会亲自登门。   明日就是年关了,国公爷是想赶在年关前将此事说清楚?   这一路上,钱誉的眉头一直没有松过。   犹是到了钱家新宅门口,娘亲特意遣人在门口等他,说去见国公爷和梅老夫人前,要单独先见他。   钱誉心中更是如履薄冰。   娘亲自小在意他们兄妹三人的感受,也少有郑重其事叮嘱事情过。   许是先前在大厅中,国公爷和梅老夫人已经委婉提及,所以娘亲想提前给他打一剂预防针,以免他届时心中难受,在国公爷和梅老夫人面前失了分寸。更或者,怕他不依不挠,让国公爷和梅老夫人,还有外祖父几人都下不来台面……   这便是自到西暖阁后,钱誉心中所思所想。   然则,等娘亲匆匆来了西暖阁,秉去左右,却只字未提国公爷和梅老夫人上门婉拒之事,却欲言又止,再三权衡才责备他是否有事隐瞒。   钱誉自然怔住,他对苏墨做了什么?   这句话从娘亲口中问出,他自是出乎意料,僵住也是自然。   但国公爷和梅老夫人亲自上门,是来提他同苏墨婚事的?   他是被这条怔住。   这同他早前所想,全然大相径庭。   他一时未及反应。   而靳夫人心中本就先入为主,再见到钱誉平日沉稳聪慧的一人,竟被她一句问到哑然,又一幅错愕怔忪的模样……   靳夫人便知自己怕是猜中了。   誉儿自幼在她身边教养长大,誉儿的品性她最为清楚。便是他再喜欢白小姐,心中也应有底线,有分寸,有自控,也不应会行那等损害人姑娘家清誉之事!   钱家虽是商贾人家,却从来知书达理。   钱誉的教养,便是钱家的教养。   一时间,靳夫人心中的恼意到了极点。   “誉儿!你!……你则可如此糊涂。”靳夫人心中有恼意,有失望,也有几许恨铁不成钢,“你同白小姐两情相悦,本是好事,便是苍月国公府的门第再高,家中也会倾尽全力予你支持。可毁人姑娘家的清誉,逼得国公府只能将孙女嫁与你,便是这门亲事成了,也非光彩之事!”   靳夫人言罢,钱誉这才彻底回过神来。   钱誉心中几分哭笑不得,正欲开口,靳夫人却已忧心忡忡:“你以为苍月国公府真是如此好胁迫的人家?你可听过苍月国公爷在战场上的谋略和手段?!国公爷就这么一个孙女,哪能见得她受委屈,你若如此铤而走险行事,就没想过会弄巧成拙?”   靳夫人早年在白芷书院念书过,自是知晓国公爷在苍月的威望和脾气,他若是想捏死钱誉,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钱誉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却庆幸在,国公爷和梅老夫人终是认可了这门亲事的。   靳夫人眼中稍许氤氲:“你怎么就认定国公爷会容忍你?”   靳夫人言罢,微微侧过身去,伸手拿起袖袋中的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   钱誉奈何,他想解释,又不知如何朝她解释。   他与苏墨也确实并未发乎情止乎礼,他同她有亲近举动,苏墨早前落过水,是他救上来的,他同她也算是有过肌肤之亲,而后种种,他与她拥吻,她咬过他唇角,肩膀,他亦在她修颈,耳后留过温柔之意。   他心思也并非单纯。   钱誉忽得有些头疼。   眼下是越解释越乱,可不解释,在娘亲那里已经全然会错了意。   误会他不怕,若是误会苏墨,便无异于为日后埋下一颗种子,迟早生出间隙。若再出些纰漏,误传到国公爷耳中,国公爷听了,彻底恼了,只怕这婚事兴许就真的黄了。   钱誉深吸一口气,平静道:“娘,我同苏墨是相互倾心,我的确偷偷亲过她,却也仅是如此而已……”   靳夫人眼中氤氲敛了敛。   钱誉笑了笑,轻声道:“娘亲,苏墨可以作证……”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靳夫人恼火。   钱誉搭上靳夫人肩膀,拥了拥:“娘,便是你儿子没有分寸,苏墨也有分寸,等你见过她,你便会喜欢她。”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钱誉是有意讨好。   靳夫人脸上才有了些许笑意,片刻,又微微拢了拢眉头,叹道:“看来是娘亲多虑了,只是,今日国公爷和梅老夫人亲自上门,说是拜访你外祖父,实则都在仔细打量你爹和我,也有意寻了不少话同你爹和我说,看看我们是否是好相与的人。”   钱誉这才明白其中缘由。   靳夫人又道:“国公爷何等眼力,我们家原本如何,便也表现如何,国公爷同梅老夫人自然也看得出来,许是这关应当是过了,国公爷才会同你外祖父提起白小姐的亲事来,说这些年他一直千挑万选,就想挑一中意孙女婿的,要品性好,有才干,家中和善,是否是军中出身,他并不在意。你外祖父便得了其中意思,也有意无意说起你来,梅老夫人接了话去,说钱誉这孩子她倒是喜欢,说了些早前在朝郡见过你的事。”   言及此处,靳夫人轻叹,“要不娘亲先前怎么担心?梅老夫人这头越偏袒你,便越是说明国公爷和梅老夫人今日是来府中定你二人婚事的。早前你外祖父也说起过,国公爷并非是好糊弄的人,若是他没有心思,便是宫中都不敢随意给白小姐指婚。你外祖父说昨日带你去见国公爷,国公爷虽是应了来钱家过年,但事关你,国公爷一概口风紧,你外祖父昨日便还在愁着,年关时候要怎么给国公爷吃颗定心丸,却没想到今日,国公爷和梅老夫人会主动提及这桩婚事……”   所以,靳夫人心中才起了担忧。   一夜之间,变化如此大,靳夫人能想到的便是最合情理的猜测。   而此事钱誉已澄清,靳夫人却忽得也摸不透国公爷的心思:“誉儿,你昨日同外祖父去见国公爷的时候,可是做了何事,让国公爷另眼相看?”   钱誉少付思忖。   他是同苏墨去打听了鲁家之事,但鲁家之事于国公爷而言,分明入不得眼,便是梅老夫人这处,也可能是费力不讨好之事,国公爷和梅老夫人断然不会因此事而垂青于他,将他同苏墨的婚事定下。   至于打听了鲁家之后,他便带苏墨去了老宅。   老宅之事……苏墨也不会同国公爷提起。   而后便是同苏墨一道回驿馆,正好遇到国公爷送外祖父,这期间也无异样,他也想不到国公爷态度忽然转变的缘由。   国公爷和梅老夫人今日还在府中,苏墨他今日也尚未见过,也不好妄下判断,只得先让一侧的尚在思忖的娘亲先宽心,轻笑道:“许是,苏墨昨夜同国公爷促膝长谈,说动国公爷也有可能。”   靳夫人微顿,钱誉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国公爷在外如何,这孙女始终是自己最亲的人,若真是自己孙女喜欢的,国公爷忽得心软了也有可能,所以今日才拉着梅老夫人一道来,便是想看看钱家家中之人……   见靳夫人脸色缓和了些,钱誉适时道:“走吧,国公爷和梅老夫人尚在府中,耽搁久了始终不好,我也去见见国公爷和梅老夫人。”   靳夫人颔首。   钱誉搀了靳夫人出西暖阁,往大厅走去。   西暖阁离大厅不远,很快便到了大厅外。   厅中还有笑声传来,钱誉听清了其中外祖父和父亲的声音,因是气氛尚佳。   这一路从西暖阁过来都在同靳夫人说话,倒也不觉得紧张。   眼下,国公爷和梅老夫人就在厅中,厅中似是相谈甚欢,钱誉想起方才自娘亲口中说出的“婚事”二字,才忽得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暗喜,欢喜,狂喜,又并着心中突如其来的忐忑,紧张,就似从未有过当下这一刻的心情,却还要将这些情绪通通压抑回心底。   还不能让爹娘,外祖父担心。   他跟在靳夫人身后,深吸一口气,迈入厅中。   见靳夫人领了钱誉入内,厅中先前的说笑声便忽得止住。   钱誉只觉一颗心砰砰砰,似是要溢出胸膛。   还未拱手行礼,就听外祖父朝他道:“誉儿,你来得正好,好好向国公爷和梅老太太磕头谢礼。”   靳老将军此话一出,钱誉抬眸微顿。   靳老将军笑道:“国公爷和梅老太太方才已答应将苏墨许配给你。”   钱誉眼中微滞,似是有些未及反应。   “誉儿!”钱父提醒。   大厅中,靳老爷子算是钱家长辈,坐的主位。燕韩以右为尊,国公爷和梅老太太是贵客,便在右侧位置落座,钱父和靳夫人则在左侧位置落座。   钱父提醒,钱誉才回过神来。   快步上前,微微掀起衣摆,正朝着国公爷和梅老太太双膝下跪,还是未曾抬眸,拱手道:“钱誉谢过国公爷,梅老夫人。”   国公爷倒是没说什么。   梅老太太已笑呵呵道:“好孩子,快起来。”   便是如此,钱誉还是没有起身。   梅老太太唇畔轻抿,又转眸看向国公爷。   钱家是知礼数的人家,也素有教养。   钱誉没有得了欢喜便得意忘形,国公爷未开口,他便未起。   梅老太太心中欣慰。   国公爷的脸色也很是微妙,正好饮了一口茶,便放下手中茶盏,轻声朝面前道:“誉儿,起来吧。”   国公爷这声“誉儿”唤出,钱誉便是低头垂眸着,都愣了愣。   “誉儿”已算近称。   国公爷惯来讲究亲疏,便是他早前一句“后辈晚生”国公爷都能道出其中差别,钱誉之后便未曾逾越过。   国公爷是头一次如此唤他。   钱誉愣住。   钱父和靳夫人也都迟疑,还是靳老将军最先反应过来:“誉儿,国公爷都唤你起身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钱誉才收回了心思。   国公爷已然开口,他若是再迟疑便是失礼。   “多谢国公爷,梅老夫人。”他虽起身,还是躬身拱手,深深鞠了鞠躬才抬眸看向国公爷和梅老夫人。   梅老夫人自是一脸笑意,国公爷也难得唇畔勾勒。   梅老夫人朝钱誉笑道:“我同国公爷都改口唤你“誉儿”了,誉儿,你口中这“国公爷”和“梅老夫人”何时能换一换?”   梅老夫人一袭话说的似是玩笑话一般,厅中都笑了起来。   但厅中都是明眼人,也都听得出来梅老夫人这袭话是特意给钱誉寻台阶朝国公爷改口的。   钱誉看了看梅老夫人,梅老夫人笑着颔首,眸间都是肯定。   钱誉也转眸看向靳老将军,靳老将军也朝他使了使颜色,钱誉复又拱手行礼:“誉儿见过……爷爷……,外祖母。”   虽是在“爷爷”这两个字的时候顿了顿,是怕国公爷打断,但国公爷这里并无旁的声音,钱誉才唤了后面那声外祖母。   梅老夫人这回没有先出声,而是瞥目看向一侧的国公爷。   国公爷轻声道:“好。”   国公爷这一声再简单不过的“好”字,便是应了他的身份。   钱父和靳夫人四目相视,都欣慰一笑。   钱誉指尖颤了颤,心底的欢愉似是要冲出喉间,却还是强压回心里,只带着眉间掩不住的喜色,折回了钱父身后站着。   厅中都是长辈,他没有落座的道理。   站在钱父身后,正好合时宜。   钱誉却还有些恍惚。   自今日家中派人来老宅寻他,到方才他唤了声“爷爷”和“外祖母”,国公爷应了,他的心情好似从低谷一跃到了九霄,若说不恍惚才是假的。   方才之后,厅中长辈相互夸赞了几句家中后辈,钱誉都未听进去。   隐在袖间的指尖狠狠掐了掐掌心,掌心的疼痛之意传来,才敢确认先前发生的幕幕真的不是在做梦。   钱誉心中唏嘘,既而垂眸,好似这几月以来,心底的欢喜也好,颓然也好,私募也好,叹息也好,似是终于找到了出处。   只恨不得痛饮一翻,醉到明日方休。   思绪之际,忽然闻得靳老将军笑道:“老白,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靳老将军昨日便如此唤过国公爷,这厅中也不算意外。   国公爷看他:“都已是儿孙亲家了,老靳,还有什么话不当讲?”   国公爷言罢,厅中都是笑意。   靳老将军捋了捋胡须,眸间带着笑意,直接切入正题:“老白,我也是想说,既然儿孙之间的婚事已经定下,你,我,老太太又难得聚在一处,不如,今日就将这好日子挑了,定下来,再看看燕韩和苍月国中有何不同讲究,都一并定了,也好先操持准备着。燕韩同苍月毕竟隔得远,日后要再寻到时日凑在一处也不是容易的事。誉儿的爹娘去趟苍月倒是容易,只是我这做外祖父的,也想尽尽心意,便不是这般容易了。”   靳老将军所言不无道理。   今日将婚事定下来,倒是可以往后再斟酌日子,钱父钱母去一趟苍月也是应该,可要靳老将军再从长风去往苍月,这其中便不单单是时日问题了。   这算是靳老将军的不情之请。   钱父钱母对视一眼,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照说国公爷已开了口,这婚事便是板上钉钉了,可这亲事的日子一日不定下来,便一日都可能反复,靳老将军心知肚明,所以才会借口日后难凑到一处,却又想张罗钱誉的婚事这么一说。   钱父钱母心底澄澈。   这话老爷子问起来倒还得当,他们问起来则实有不便,老爷子心里明镜着,才会趁着国公爷今日在府中,一并提了。   这是为他们这些做子孙的考虑。   靳夫人看向靳老将军,心底微暖。   钱父便也有了立场附和:“岳父说的是,国公爷同岳父都是家中长辈,若是能趁今日,国公爷同岳父都在,做主将这亲事时间定下来,我和誉儿的的娘亲也好依照操办,最重要的是,双方婚事礼仪怕是有所不同,若是将日子定下来,国公爷和梅老夫人也看看苍月国中的讲究,我和誉儿娘亲便按国公爷和梅老夫人意思准备了。”   钱父言辞恳切,也将意图补充得清楚。   靳夫人也跟着莞尔点头。   意思是,全凭国公爷和梅老夫人做主。   虽是苏墨嫁入钱家,但钱家却处处思量周全,也让梅老太太和国公爷挑不出错来。   钱父一语言罢,厅中短暂安静。   目光都齐齐看向国公爷这里。   尤其是梅老夫人,这目光中竟有询问的意思。   国公爷看了看梅老夫人,微微颔首。   梅老夫人心底深吸一口气,便见国公爷转向靳老将军道:“老靳,你我都是半生征战军中之人,在军中,惯来无甚讲究。婚姻之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苏墨的爹娘过世早,是老太太同我看着苏墨长大的,苏墨的婚事于我,于老太太而言都是头等大事,所以也慎重。老靳,旁的话你我之间也不多说,我今日同老太太前来,便是喜欢誉儿这孩子,今日也见过誉儿父母,也知晓若将苏墨托付给钱家,我同老太太都是安心的。这婚事我同老太太既已开了口,便是定下来,不会有变……”   国公爷这番话说得也极符合身份,丝毫未有虚情假意。   靳老将军也好,钱父钱母也好,包括钱誉,心中都吃下一颗定心丸。   有国公爷这句话在,便是婚事的日子推后一些也是无妨的。   毕竟明日就是年关,国公爷又是出使燕韩,两家的婚事从长计议安排也是应当的。   国公爷这般说了,靳老将军等人心中也有了思量,这婚期,今日应当是顶部下来的,便也不准备再多追问了。   靳夫人正欲开口,却又听国公爷开口:“老靳,誉儿和苏墨的婚期若要择一日,我方才倒有一念头。”   这便是心中已有考量的意思。   钱父钱母还在,毕竟儿女婚事是父母首肯的,靳老将军看向钱誉父亲。   钱父便恭敬朝国公爷言道:“国公爷请说,若是国公爷心中已有日子,我们钱家便依国公爷的意思。”   钱父一语言罢,梅老太太心底似是微微舒了口气,先前有些为难的脸色,似是也稍稍舒缓了些,旁人自是看不出来,梅老太太心底却是知晓的。   此事,来钱府之前,国公爷便同她定好的。   也就是今日来看看钱誉的父母,便能定下来是否可将苏墨嫁到钱家。   婚事定下来,这婚期……   梅老太太也看向国公爷,娥眉微蹙。   国公爷果真开口:“老靳你平日多在长风,老太太在远洲,誉儿同爹娘在燕韩京中,我同苏墨在苍月京中,能凑到一处是缘分,也是不易,依我看……”   厅中纷纷颔首,是为赞同。   国公爷顿了顿,又看了看梅老太太,见梅老太太也眸间肯定,并未变卦,便才朝钱誉,钱父钱母,以及靳老将军依次看了看,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一字一句道:“依我看,择日不如撞日。”   择日不如撞日?!   厅中都愣住。   国公爷则继续:“明日是年关,辞旧迎新,诸事皆宜,不如定在明日,几位意下如何?”   厅中鸦雀无声。   ※※※※※※※※※※※※※※※※※※※※   国公爷:我不一般不说话,说话都吓人,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钱誉:不不不,我觉得爷爷英明神武   国公爷:……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贷款咨询1510470448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想养熊猫的胖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婚期,明日?   偌大一个厅中,除却在国公爷身侧落座的梅老夫人,厅中人人皆是目瞪口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连早前一道跟来的流知和宝澶听到此处都愣住, 国公爷……国公爷方才是说要将小姐和钱公子的婚事定在明日?   流知与宝澶在国公府伺候多年,知晓其中分寸,而眼下, 明知不应当,却还是忍不住相互瞥目看向对方,面面相觑,眼中皆是竟是惊异之色。   今日晨间齐润匆匆来了苑中, 说国公爷和梅老夫人要外出一趟, 点名让她二人一道跟去。可她们二人都是小姐身边管事的一等丫鬟,平日里除了苑中的琐事,小姐的日常起居也都是她二人在亲自照看的, 她二人若是都离开, 小姐这边谁来伺候?   彼时流知和宝澶还以为听岔。   但齐润一口咬定,国公爷就是点名要她二人跟着去的,也不由她二人多思忖, 便催促着别耽误了,国公爷和老太太都在等。苑中就留胭脂和平燕, 尹玉伺候便成。   尽管匪夷所思, 也猜不透国公爷意图, 但齐润是国公爷身边伺候的人, 齐润口中的话便是国公爷的意思,她二人也没有多问。   这一路见马车往钱家来,两人心中都满是疑虑,但却没人敢开口问起。侯在国公爷和梅老太太身后,听国公爷同梅老太太两人的言辞,隐约听出今日国公爷和老太太一道来钱家是专程来看钱父钱母的。   世上哪有空穴来风之事?   钱公子的父母若是全无瓜葛,国公爷和梅老太太岂会亲自上门造访?   许是,小姐的婚事?   两人都猜到了七八分,于是流知一僵,宝澶一喜,只是跟在国公爷和梅老太太身后,都不敢多言。   直至先前国公爷主动提起小姐婚事,靳老太爷顺水推舟,梅老太太做了人情,钱公子也当众对国公爷和梅老太太改了口,国公爷应下,这婚事便算是这么定了下来。   若说这些已足够让人震惊,但靳老将军问起婚期,国公爷竟抛出“明日”这二字来,就是宝澶和流知都傻了眼。   但宝澶和流知都是国公府的人,自是知晓国公爷行事之前都有考量,定然不是真如方才所说择日撞日,但靳老将军,钱父钱母和钱誉却不知国公爷何意。   甚至,谨慎如钱父,连国公爷是否在方才他们的追问下生了恼意,才故意说了“明日”这样的反话来搪塞?   靳夫人心中也稍有忐忑。   国公爷戎马半生,自有威严气度,不熟悉的人都不怎么敢与之目视。   这门亲事又是钱家高攀,钱父钱母初见国公爷,自是不了解国公爷脾气,但两人心底本就小心翼翼,国公爷这么一开口,两人心中更难免发怵,可是触了国公爷逆鳞?   钱父钱母面色有些泛白,却还都不好显露,也不好开口,只能瞥目看向靳老将军处。   只有钱誉早前在国公府是见过国公爷笑里藏刀,不动声色间推人上刀尖的本事,当时他便骑虎难下,下不来台。眼下,国公爷并非恼意,也非搪塞,而是真的动了将婚期定在明日的心思。   钱誉虽不知国公爷是何意,但今日国公爷同梅老太太会一道登门造访便已是出乎意料,但以国公爷的处事风格,又岂会临时起兴?   钱誉是看明白了几分,却也不能,也不可说,只得一并将目光投向靳老将军处。   这厅中,最大的长辈便是国公爷,梅老太太与靳老将军。   国公爷最后这句虽是问的诸位,但前一句却是明显是朝着靳老将军说的,厅中都听得明白。   国公爷这是等靳老将军开口。   靳老将军也是半晌才反应过来,半是笑意,便是诚恳道:“老白,你这是同我玩笑还是当真?”   靳老将军同国公爷都是半生驰骋沙场的人,开口时,反倒比旁人更直言不讳些?   靳老将军问出,钱父钱母,便是钱誉心中都跟着舒了口气,靳老将军如此直白倒也好,省得再绕来绕去猜忌。   只是靳老将军话音刚落,钱父钱母还未来得及跟着笑颜,便听国公爷道:“老靳,我是认真的。”   国公爷目不斜视,丝毫不加掩饰眼中肯定,靳老将军微微蹙了蹙眉头,以国公爷的性子,他若说是便是,多一个字都不会。   这股子几十年不得见的熟悉劲儿,靳老将军笑出声来:“老白,你是不走寻常路的!”   一语言罢,朗声大笑。   钱父钱母却眼中微滞,纷纷转眸看向对方,面面相觑,心中有些隐忧。   钱父轻轻笑了笑,朝国公爷恭敬道:“国公爷,婚事若是定在明日,倒也是个好日子!只是明日就是年关,怕是来不及周全准备,亲朋好友能通知到已是少数,能亲临更是寥寥。国公爷和梅老太太能将白小姐嫁于我儿,钱家亦不能怠慢,这婚事应是要大行操办的,若是放在明日,需讲究的事宜太多,晚辈是觉得婚事仓促,会委屈了苏墨。”   钱父一席话虽没有直接说不,却也说清楚了原委。   自古自来,婚事都是人生大事,自是要隆重,仓促便是委屈了新娘子,国公爷就这么一个孙女,又岂会让她受委屈?   钱父说得含蓄。   靳夫人在一侧听着,不时跟着颔首,也抬眸打量国公爷和梅老太太。   梅老太太似是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接话,既没有反驳国公爷先前的话,也没有应承钱父,应是,同国公爷早前便商议过的。   靳夫人这么一旁观,反倒看清楚了些。   国公爷和梅老太太今日循序渐进,看似是被靳老将军问起婚期时,随口应的,却似是早就斟酌好的。   那钱父遣词再是缜密,再合情理,也未必能说动国公爷。   靳夫人静下心来,坐回了身。   果真,国公爷先是看了靳老将军一眼,又转眸看向钱父和靳夫人,嘴角勾了勾:“亲家,其实旁人里能有多少来誉儿和苏墨的婚事,这场婚事办得仓促与否,其实我与梅老太太并不在意。苏墨爹娘过世得早,自幼时起便是我同梅老太太看着长大的,也是我同老太太的心尖肉。誉儿也是我同老太太都中意的孩子,白家同梅家其实没有那么多讲究,我和老太太最希望的便是看着孩子们欢欢喜喜成亲,誉儿日后能多照顾苏墨,他们夫妻二人能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便足矣。”   国公爷如此说,厅中也都安静下来。   国公府与梅家若是没有微词,这婚事,钱家更无微词立场。   再者,都是做了父母之人,这番话自国公爷口中说出,感同身受。   靳老将军本是国公爷袍泽,也是性情中人,国公爷一席话更触动了靳老将军心底。   国公爷言罢,靳老将军伸手拍了拍膝盖大腿,缓缓叹道:“老白,就冲你方才这番话,我这个做外祖父的,今日也替誉儿的爹娘将这个主给做了,孩子们的婚事不改期了,就订在明日,婚事同年关一道,我们热热闹闹将孩子们的婚事办了,也热热闹闹过个好年。”   靳老爷子本就是代表钱家的长辈,有国公爷的话在先,眼下,又得了靳老爷子的首肯,这婚期便无疑义了。   厅中原本安静的气氛,在靳老爷子这番话下缓和起来,梅老太太和靳夫人嘴角先勾起一抹笑意。   继而是国公爷和钱父。   只有钱誉有些木讷。   婚期……定在明日?   来新宅的马车上,他还如履薄冰,想着如何能将国公爷的心思暂缓下来,只要暂缓下来,便还有希翼……却没想到,斗转星移,他同苏墨的婚事……就定在明日?   明日?!钱誉垂眸,又狠狠伸手掐了掐指尖。   许是心中隐隐压抑的兴奋和喜悦到了极致,便是该知晓的疼痛,也都成了无关紧要,无伤大雅……紧要的是,他同苏墨,竟要成亲了?   他不是在做梦。   这日子定下,厅中长辈们相互说着恭维的客气话,俨然便是婚事定下,应亲如一家人。   钱誉只觉有些恍惚。   想起昨日在茶室中,他朝苏墨说起的那句,若我们明日便能成亲……   竟冥冥中似有天意。   “誉儿这儿倒是好说……”忽得,钱誉听到这句,才自恍惚中回过神来,正是靳夫人在朝国公爷和梅老夫人道起:“钱家在京中有几家布庄和绣楼,都是京中手艺最好的师傅,新郎官的喜袍好做。只是苏墨这里,新娘子的衣裳,首饰,凤冠霞帔都要费些功夫,怕是要连夜赶制,眼下就得赶紧让留在京中的师傅开始着手做了,毕竟是喜服,虽是仓促了些,也需得挑新娘子喜欢的,今日,苏墨便要辛苦些了。”   靳夫人究竟细心。   这些衣裳,首饰,凤冠霞帔等逐一量完,怕是都需不少时候,再加上婚嫁前,国公爷和梅老夫人这里免不了还有不少话要说。明日就是大喜之日,拜堂习俗,洞房之礼,都需在今日同两个孩子交待了。   这一细下思量,还果真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厅中继续闲话了。   靳夫人算是一语提醒。   靳老将军和钱父连连点头。   国公爷和梅老太太这头也对视一眼,梅老太太便道:“亲家母也无需多担心,宝澶和流知是一直在苏墨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今日正好一道来了,新娘子这边的衣裳,首饰,凤冠霞帔等等,照亲家母安排便是,她们伺候苏墨的时间长,会挑苏墨中意的,亲家母这边还需旁的帮衬,也一并寻这两丫头。”   梅老太太说完,流知和宝澶赶紧上前应声。   此时,两人才明白今日国公爷为何要让她们二人跟来,应是早就有了如此打算。   靳夫人眸间微松,笑道:“如此便更好了,可解燃眉之急。稍后我让人去请京中的喜娘来,晚些去到驿馆,同苏墨说说明日大喜之礼的步骤,老夫人您这边还有什么吩咐的,尽管同我说,我来安排。”   日间如此紧张,还能如此心细周全。   梅老太太看向靳夫人的目光中有赞许。   而此时,国公爷才道:“老靳,我稍后入宫一趟。孩子们的婚事虽不大肆操办,却不能失了隆重。我今日入宫,想求诏文帝一道旨意,若奉旨成婚,虽是仓促了些,也不失隆重之意。”   君上赐婚惯来只惠及燕韩国中的显赫的世家贵族,钱家只是商贾之家,这一纸赐婚意义便大为不同。   更重要的是,若是得了诏文帝赐婚,便是日后钱誉到了苍月,也不会再捉襟见肘。   国公爷入宫讨要的,是日后钱誉的一道屏障。   久在庙堂,靳老将军岂能不知?   靳老将军心知肚明,便朝钱誉道:“誉儿,还不上前谢过国公爷。”   钱誉会意。   ******   驿馆门口,马车缓缓停下。   白苏墨和苏晋元下了马车,这一趟去钱家未果,白苏墨有些心不在焉。   爷爷和外祖母去了钱家,却连知会都未知会她一声,可是出了变故,怕她心中难过?   下了马车,白苏墨有些泄气。   “姐,依我看……”苏晋元正想宽慰,驿馆巷中却有马车声传来。   这整条巷子都是驿馆所在,没有旁的人家,而这年关将近,驿馆中住的应当也只有各国的使节。白苏墨听谢楠说起过,他们自苍月来,来得还算早,这几日路上有风雪,不少他国使节都困在途中未能在年关前赶到,这驿馆中当下应当只有他们。   白苏墨和苏晋元对视一眼,纷纷转眸,却见那马车在驿馆门口停下。   齐润自马车上先下来,继而伸手,扶了梅老太太下来。   外祖母?白苏墨微怔。   而在梅老太太之后,马车上又跟着下来了三两个三十来岁模样的妇人,白苏墨早前并未见过。   “外祖母。”“祖母。”   白苏墨和苏晋元迎上前去。   梅老太太笑笑,还未开口,身后的三个喜娘便都上下打量了白苏墨一番,白苏墨诧异时,三人又都笑了笑,朝白苏墨福了福身,道:“见过白小姐,恭祝白小姐新婚大吉。”   新婚?大吉?   白苏墨木讷眨了眨眼,看向梅老夫人。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北?、想吃芒果沙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千若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不舍与变故   梅老太太莞尔上前, 牵了的手,一面往驿馆内折回,一面道:“时间紧,外祖母边走边说与你听。”   白苏墨木讷颔首。   一听是白苏墨的婚事, 苏晋元这等好事之徒怎会消停,赶紧跟上前去。梅老太太转眸看他,他当下驻足:“祖母……”   梅老太太瞥他:“祖母同你表姐有话要说, 你若是得闲,便去趟钱家,就说祖母的意思,让你去帮衬。”   钱家?帮衬?苏晋元惊讶眨了眨眼, 明显嗅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听说国公爷和祖母早前去了钱家,他同白苏墨刚才从钱家老宅回来,听说钱誉被家中唤了去, 他同白苏墨心中都还担心, 国公爷同亲自和祖母亲自上门,可是出了何事……   就是方才,白苏墨还都是心神不宁的模样, 眼下,祖母却让他去钱家帮衬……光帮衬不说, 刚才那三个喜娘分明是在恭贺白苏墨的婚事……   莫不是?苏晋元忽然眼前一亮, 正喜出望外看向白苏墨, 却见梅老太太瞪了瞪他, 他赶紧噤声,老实跟在梅老太太和白苏墨身后。   梅老太太也懒得搭理她,见白苏墨心有旁骛,脸色都有些乏白,应是心中紧张到了极致,梅老太太这才温和道:“墨墨,是你与誉儿的婚事,是今日国公爷去钱家亲自定下来的。”   誉儿?爷爷?   白苏墨原本还有些木讷和忐忑的目光,忽得在一瞬间变作诧异,竟不觉驻足:“外祖母,你是说……”   其实梅老太太分明已说得清楚,只是白苏墨不敢相信。   就连苏晋元都在一侧感叹:“还真是呀!国公爷这回是怎么……”   只是他话音未落,梅老太太鲜有得睨他一眼,苏晋元只得再次噤声,这回还挠了挠后脑勺,不知怎么触怒祖母了。   梅老太太便又朝他道:“祖母方才的话,你可是没听清?”   苏晋元忙不迭点头:“听清了听清了。”   “那你还不去!”梅老太太佯装恼意,“婚事就定在明日,钱家上下都在忙前忙后,我们能出上一分力也是好的。”   婚事定在明日!   白苏墨和苏晋元都僵住,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梅老太太瞪他。   苏晋元这才半是懵的,半是震惊诧异得应了声“哦”,而后便往驿馆外跑去。这话都从外祖母口中说出来了,那还有假的?   那白苏墨同钱誉的婚事是千真万确了!苏晋元一面走着,一面欢呼雀跃回头看看梅老太太和白苏墨的身影,忍不住眉开眼笑。   他知晓白苏墨喜欢钱誉,他也喜欢钱誉,早前在梅府的时候,还有骑射大会的时候,他对钱誉的好感与日俱增,尤其是这次来燕韩,他知晓祖母一半是因着鲁家的缘故,一半便是因着钱誉的缘故。祖母也中意钱誉,只是因着钱家是商贾,又远在燕韩国中,祖母早前还在想要如何说服国公爷,没想到这才到燕韩国中第三日上头,这桩亲事竟然就定下来了?!!   苏晋元心中满是疑惑。   可疑惑归疑惑,此事是国公爷亲自上门定下的,那便假不了,钱誉是真要成他表姐夫了!   还明日就成亲!   白苏墨的婚期若是国公爷没有点头,岂会如此仓促便定下来,定是经过国公爷首肯的!上了马车,苏晋元吩咐于蓝一声,打听下钱府新宅在何处。   于蓝应声。   方才喜娘的道贺于蓝也听得清清楚楚,眼下苏晋元要往钱府去,于蓝心中也猜到了几分。国公爷让他跟着小姐,护小姐安全,小姐同钱公子之间他也隐约察觉了些,但他惯来知晓何事当说,何事不当说。   于蓝早前是在军中,后来是跟随国公爷来的国公府。   军中出身之人身上惯来有傲气,却也敬佩欣赏之人。   钱誉在骑射大会上的风采有目共睹,更尤其是最后救下许金祥那一幕,于蓝心中其实是敬佩的。于蓝对他的印象,其实并不亚于早前的沐敬亭,褚逢程。于蓝并非世家出身,在军中时身先士卒,浴血奋战,也是得了国公爷相救,才从战场上捡回了一条性命,因此为国公爷马首是瞻。   对于蓝而言,钱誉比世家出身的沐敬亭和褚逢程更让人喜欢。更重要的是,小姐同钱誉在一处时,有他都鲜有见得到的笑容。   小姐的喜事便是全国公府的喜事。   于蓝嘴角勾了勾,欢喜驾车离开驿馆。   ……   驿馆这头,梅老太太又再肯定了一次,白苏墨才从心底的全然错愕里回过神来,既而又忐忑,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欣喜,朝梅老太太道:“外祖母可是唬我?”   梅老太太见她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这才拉着她的手道:“就算外祖母是有心想要唬你,也不至于真将喜娘都请来。这些事情哪里是开得玩笑的事情,你心中没有半点分寸?”   白苏墨回头望了望先前那三个喜娘,还都脸上挂着笑容,远远走在她和外祖母身后,白苏墨便不由想起她们三人先前那句新婚大吉。   新婚大吉,白苏墨兀得脸红。   梅老太太自是过来人,不由叹道:“墨墨要出嫁了,外祖母也老了。”   许是人一老,便容易有这般感慨。   白苏墨心中好似缀了只兔子一般。   梅老太太又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国公爷和我,让流知和宝澶留在钱府帮衬了,国公爷同誉儿的外祖父今日做主定下了你们二人这桩婚事,也定下了明日成亲这时间,是仓促了些。誉儿的母亲在张罗钱府中婚事布置,还让人准备嫁衣,总共也就这大半日时间。好在流知和宝澶最清楚你的身型和喜好,有她二人在,倒是能省下不少功夫。这时间得出来的空闲,你便先同喜娘学一学明日拜堂成亲和洞房之礼,这婚事虽然仓促,可当走的礼节还是要走,这是好兆头。等同喜娘学完拜堂成亲和洞房之礼,许是这头一版的嫁衣和凤冠霞帔便取来了,你届时稍加穿戴,再让裁缝现场修改,也是来得及的。”   梅老太太一气呵成,是心中早就想过多次了。   梅老太太说完,本想着白苏墨怕是要慌张,毕竟准备的时间短,婚姻之事又是大事,怕是放在谁身上,谁都有些慌乱才是。   梅老太太连说辞都想好了,却见白苏墨在一侧默不作声。   梅老太太意外:“墨墨……”   她想过她许多种反应,却唯独不该是这种。   这个年纪的姑娘有着天真烂漫,也由着对婚姻的憧憬,钱誉又是她心仪的人,梅老太太如何想,她都应当是欢喜的。   不想她唤了声“墨墨”,白苏墨才似回神般,朝她看过来。   脸上早前尚有的红晕淡去,眸间只余了一色迟疑,应是想了许久,才朝她开口:“外祖母,你同爷爷可是有何事瞒着我……”   梅老太太心底顿了顿。   可梅老太太是何等样的人物,主持苏家中馈多年,又是做了苏家多年的老祖宗,走过得桥比白苏墨走过得路都多,又怎么会轻易让她这么一问,一瞧,便看出端倪的?   梅老太太心底越是诧异,面上神色便越是平和,慈目笑道:“都说要做新娘子的人,胡乱猜测的便也越多,越临近婚期,便越是如此,有的临到要上花轿了,还突然掀起帘子说不嫁了,要留在家中侍奉父母……墨墨,你可是紧张了?”   白苏墨微楞。   外祖母的表情不似特意,莫非,是她想多了……   梅老太太正欲开口继续,白苏墨还是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我知晓爷爷这两日便要回京……”   梅老太太顿住。   白苏墨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继续道:“以爷爷的性子,就算将我许配给钱誉,也不会匆匆将婚事定在明日,定是要郑重斟酌。明日是年关,诸事都草率,爷爷在国中最讲究礼仪和章法,不会无缘无故就将婚期定在明日。”   白苏墨一字一句,分明笃定:“外祖母,若不是有事,以爷爷待人待事的准则,断然不会行如此之事。外祖母,爷爷是不是有其他事情同你商量过?否则,怎么会今晨离开驿馆便带了流知和宝澶一道?”   梅老太太被她问得有些哑口。   见梅老太太哑口,白苏墨心中更确凿了几分:“外祖母,我是爷爷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自小到大,大凡是我的事情,爷爷都惯来慎重,小至一日日程,大至他钟意的年轻子弟,看似都不经意,实则都安排是寻着他的心思安排妥当。爷爷今日忽然将婚事提上日程,还就定在明日,哪里会没有事情?”白苏墨眸间好似哀求,“外祖母,爷爷若是邀您一道去的钱家,一定不会有事瞒您。外祖母,您实话同我说,可是爷爷出什么事了?”   若说梅老太太先前还有些哑口,眼下心中便全然呆住。   昨日国公爷来寻她,同她说起巴尔再起战事,他同巴尔之间隔了进堂的一条血债,他是一定要请命再赴战场的,便是战死沙场,也要找巴尔讨回这笔血债。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若是回不来,便请她日后多照看苏墨。   苏墨自幼失了父母,是他之过,他内疚终身。   他也一直想替苏墨寻个值得托付之人,好让苏墨爹娘在九泉之下也得安心瞑目,可这些年他看过的子弟不少,苏墨却未对一人上心。他也答应过苏墨,她的婚事让她自己做主,他既是她爷爷,便是她的后盾,给她遮风挡雨……   钱誉虽是商贾之家出生,但论人品,论气度,论沉稳,都让他放心。   他是中意钱誉,才会听了谢老爷子的话,来燕韩。   谁知巴尔这端忽然出了变故!   他若战死巴尔,苏墨则要守孝。   苏墨是他的掌上明珠,也是最珍视的孙女,却也正是因为他的珍视,才一直误了苏墨的婚事,眼下,苏墨也已过了十七年纪,苏墨若是守孝,婚事便是定下,也要再等三年。   苏墨可以等多少个三年?   三年里,又有多少变故?   若是他不在了,谁来护她?   若是这三年里,钱誉出了变故,她要如何自处?   他亦有私心,想亲眼看见自己的孙女成亲,才安心。   请梅老太太成全。   国公爷一生骄傲,何曾做过低身求人之事?   梅老太太眼底微红,国公爷想如何便如何吧。   国公爷却道,还有一事,以苏墨的性子定然会生疑,若是知晓此番定下婚期的缘故,必定不会同意成亲,还请老太太帮忙。   梅老太太心中深吸一口,她不能误了国公爷所托。   梅老太太看向白苏墨,笑着摇了摇头,应道:“墨墨,国公爷并无旁事瞒你,国公爷同我今日确确实是想去钱家,亲眼看钱家家中之人是否好相与,才好将你托付给钱誉,这是来燕韩之前便,国公爷同我便商量好的。只是这婚期……”梅老太太轻笑,“只是说到这婚期,国公爷同靳老将军都是性情中人,有军中的豪气,两人一拍即合,说大行不拘细谨,择日不如撞日,这才便有了明日成亲之说。墨墨,你是国公爷的孙女,他有何事非要瞒你?”   梅老太太眉目间带着笑意,缓缓道来,叫人看不出半分端倪。   白苏墨迟疑。   梅老太太莞尔:“苏墨,这些年国公爷一直是择婿,好容易择中了钱誉,便想看你成亲了。老人家,还能图什么?不就图子孙安好?你的事,在国公爷心中便是头等大事。”   白苏墨垂眸。   ※※※※※※※※※※※※※※※※※※※※   这一章必须要写苏墨内心,下章就成亲啦,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 elaine  10瓶;多多、大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良辰吉日   梅老太太同白苏墨说了一路, 便也行至了驿馆下榻的苑落门口。   明日就是年关了,这驿馆中只留了少许值守的人,略显得有些冷清。   尹玉和平燕本在苑中说话,见了梅老太太和白苏墨回了苑中, 远远得便福了福身,一并迎了上来。原本也只是见到梅老太太和白苏墨,乍一看, 还以为跟在梅老太太和白苏墨身后的是驿馆的女役,可临到近处,却见这三人皆是和蔼可亲,又并着圆润福泽之人, 年纪还都在三十岁左右。   尹玉和平燕愣了愣, 面面相觑着。   而小姐脸上也看不出太多端倪。   犹疑间,梅老太太先朝身后的三位喜娘开口:“那劳烦三位了。”   听语气还应当很是客气。   三人果真都福了福身。   其中一人朝梅老太太和白苏墨欢喜道:“老太太和白小姐都是有福之人,能伺候白小姐的婚事, 我们也是沾了福气的。”   如此会讲话, 语气语调又拿捏得准。   句句字眼里都与喜庆和福气沾边,还尤其是那句“伺候白小姐的婚事”,尹玉和平燕顿了顿, 好些时候才反应过来,诧异抬眸。   梅老太太也正好同白苏墨道:“时间本就紧, 不多耽误了, 你先同喜娘一道去, 旁的事情外祖母来做。”   白苏墨也福了福身应好。   若说先前尹玉和平燕还是疑惑的, 眼下,见白苏墨反应便也知晓了,真是小姐的婚事!可眼下尚在燕韩,是国公爷将小姐的婚事定在燕韩了?   尹玉和平燕心中不免慌乱。   流知和宝澶又都不在,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小姐。”等临到白苏墨近处,两人才唤了声。可此时白苏墨被三个喜娘簇拥着,竟有些应对无暇。   梅老太太却道:“尹玉,平燕,你们二人来我这里帮忙。”   尹玉和平燕连忙应声上前。   在喜娘们的簇拥下,白苏墨入了屋中。   屋中只有胭脂在。   樱桃染了风寒,在外阁间窝着,房中忽然进来这么多人,樱桃吓了一跳。胭脂也有些诧异看了看白苏墨,又看了看同她一道入内的几个喜娘。   樱桃有些认生,“喵”了一声,身型拱起,尾巴都树了起来。   胭脂赶紧抱起它,怕它生事。   胭脂看了眼白苏墨,见白苏墨微微颔首,胭脂这才抱了樱桃出屋。   方才那几个……是喜娘?   胭脂错愕。   许是时间真是紧迫了,胭脂出屋,其中一个喜娘笑就嘻嘻上前道:“白小姐,我们三人是靳夫人请来的服侍白小姐的。这京中达官贵族的婚事,我们三人也参加了不少,白小姐放心,有我们三人在,便是这准备的时间仓促了些,也是能周全的,白小姐只管听我们安排便是。若是有觉得不妥当之处,您也只管同我们三人说。”   白苏墨这也是头一遭经历这些,心中原本对婚事也未完全反应过来。   只是入了外阁间,三位喜娘往这屋中一站,一起笑盈盈看着她,开始交待起明日婚事,她心中就似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一般,既忐忑着,又隐隐憧憬兴奋着,心中还静不下来 ,就连喜娘方才说话,她也似是只听到了些许。   三位喜娘毕竟都是有经验之人,伺候过的婚事太多,这一看,便知白苏墨除却有些意外,便是紧张的。   其中一个喜娘便上前,如话家常一般,朝白苏墨道:“白小姐不必紧张,其实人人都如此。”   许是这句话的缘故,白苏墨会意笑了笑。   三个喜娘也跟着笑了笑。   这屋中的紧张气氛才缓和了些。   “那白小姐,我们便开始了?”最后一个喜娘问道。   白苏墨颔首。   为首的那个喜娘先开始:“白小姐,首要的事情便是明日的拜堂成亲和洞房之礼。照说新郎官是要去新娘子家中迎亲的,但白小姐眼下下榻在驿馆,驿馆中始终多有不变。方才临行前,梅老太太同靳夫人商议,等稍后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便将小姐接到钱府新宅去,明日的婚事在钱府老宅操办,届时,新郎官会从新宅将小姐迎到老宅去,拜堂成亲……”   接她去新宅?   白苏墨诧异:“我今晚便要去新宅?”   那喜娘连连点头。   白苏墨心底若说没有紧张则一定是假的。   钱誉在老宅,她在钱家新宅,怕是既陌生又静不下心来,白苏墨看了看那喜娘,问道:“那爷爷和外祖母呢?”   喜娘应道:“国公爷说是使节,若从驿馆中搬出不合时宜,国公爷是同梅老太太商议,老太太陪着白小姐一道去钱府。”   外祖母……   白苏墨口中轻声重复了一声,不管如何,有外祖母在,这心中忽得踏实了许多。   见她似是踏实了,这喜娘则继续:“钱府新宅到钱府老宅,迎亲队伍大约会走上小半个时辰,按照习俗,正晌午是拜堂的良辰吉时,再加上要预留入府前新郎官背新娘子跨火盆的时间,白小姐,我们大约需要寅时四刻便起,沐浴更衣,换上新娘子的衣裳和凤冠霞帔,还有上新娘妆。都说姑娘家最美的便是出嫁这一日,这妆素可马虎不得。”   喜娘口中一连抛出拜堂,跨火盆,寅时四刻,新娘妆这样的字眼,白苏墨先前还有些恍惚的心绪才似彻底收了回来。   喜娘见她似是听得认真了些,便详细道:“这一日,新娘子也是极累的,要趁夜色早起,而后便是更衣和上妆,少说了也要一个多时辰,等到拜堂成亲,再到洞房之礼,这一整日都没有正式用饭的时候,不过白小姐放心,我们会备好些简单的吃食,以备小姐饿的时候。所以小姐若是明日有饿了,疲了,倦了,也只管同我们说,这一日整日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能事前周全的,便能少遭些罪。早”   白苏墨连忙颔首。   这些,若不是喜娘提起,她哪里想得到?   另一个喜娘便笑:“听说有不少新娘子,早前怕唇妆花了,衣裳上惹上污渍,一整日都不敢进食,结果到洞房礼的时候实在饿坏了,偷偷捡了喜床下铺的桂圆,莲子,花生和枣吃,这还不说,就连要问‘生不生’的饺子都一口咬了吃了,足见多狼狈……”   “真的?”白苏墨笑了。   喜娘莞尔:“千真万确,所以呀,白小姐明日若是饿了,渴了,千万别委屈自己,只管同我们三人说便是,不打紧的。”   许是眼前这几个喜娘亲切的缘故,白苏墨先前的紧张似是在她几人的娓娓道来中去了多半。   喜娘们从寅时四刻早起沐浴开始,说到了喜袍和凤冠霞帔的穿戴,新娘妆的描绘,而后是新郎官如何来接,何时是新郎官背,何时是新郎官要将新娘子打横抱起,若是中途出了意外,新娘子要怎么做等等等等。一直从接亲开始,说到了入府,拜堂,洞房合卺酒,吃生饺子……   到最后,便是等待新郎官出去敬酒,而后回来接新娘子的盖头等等。   白苏墨在认真记,可中途要注意的太多,除非有笔头,否则她哪能记得住?   不过好在喜娘们也只是同她说起这些礼仪流程和关键之处,本也不是让她能全部记住的,有个大致印象,明日也好提醒。   白苏墨也才舒了口气。   喜娘们交待的时候,胭脂和平燕,尹玉其实有进出。   方才梅老太太唤尹玉和平燕去帮忙,便也是交待收拾行礼要在今夜搬去钱家新宅的意思。   喜娘们同白苏墨说着明日的要事,胭脂和尹玉,平燕几人便穿梭在苑中,外阁间和内屋里,忙忙碌碌收拾着。   小姐要同钱公子成亲,她们三人是惊呆了。   可此事得了梅老太太口中肯定,哪里还会有假?   今也要先去钱府新宅,东西倒不必全然搬去,可等成亲之后,这些东西便需通通搬去钱家老宅了。   流知和宝澶不在,苑中便是胭脂主事。   梅老太太怕忙中出错,便也让了刘嬷嬷来照看。   刘嬷嬷看了些时候,觉得胭脂也是个得力的,遂也没有呆太久,便也朝梅老太太复命去了。   今夜不仅是小姐要搬去钱府新宅,老夫人也要去,刘嬷嬷这头也有东西要规整。   总归,无论如何,也算赶在晌午前,将苑中的东西收拾妥当了。   喜娘们也将好同白苏墨说完了明日成亲之事,剩余的,便是等着晌午过后,靠黄昏前后,送了喜袍婚鞋,凤冠霞帔和首饰之类的来,看吉服是否要在做修改。届时的时间更紧,怕是不似眼下这般轻轻松松就听了过去。   白苏墨尚在思忖,却见喜娘中有两人退出了屋去。   退出了屋去不说,还连带着阖上了外阁间的门。   这屋中,便只剩了白苏墨和那个领头的喜娘。   白苏墨自是不解。   那喜娘却低眉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缓步上前道:“洞房之礼后,新郎官同新娘子便是夫妻了,这新婚之事册子里有写一二,也并了图文,此事乃是要事,小姐可先行阅过,若是有疑惑处,可随时唤我来问……”   新婚之事?   白苏墨接过册子,翻开扉页,目光略扫过一眼,脸色便倏然红了。 第131章 承诺   男女之事, 白苏墨早前并无太多概念。   顶多是当初顾淼儿迷上话本时,偷偷寻了好些回来,私下里拉着她同许雅,三人脑袋凑一处, 悄悄看了看那些带了稍许香艳的话本册子。   香艳,是指话本子里面的配图。   男女主角相拥而吻,面带红晕, 衣衫半解,而后……便都是三言两语,用些锦帐香暖,一室风流之类的便带过了。   也没有话本子会有更出格的插图。   可眼下喜娘给的这本册子, 乍一看, 白苏墨便愣住。   便是连什么衣衫半解的都没有,俨然就是房中之事,不仅露骨, 而且极尽详尽, 白苏墨只瞥过一眼便心惊胆颤合上。   直至合上,心头都还怪异得很……   方才那喜娘只是笑了笑,便也转身掩门而去。   喜娘们伺候过的婚事多了去了, 大多世家贵族家的小姐也都是这个反应。虽然世家贵族家的千金小姐,大都由母亲或嫡母, 但按照习俗传统, 婚房之事一般都是由喜娘提点, 但母亲身边的嬷嬷事前会在私下里先交代。   白苏墨的母亲过世得早, 这婚事又是国公爷做主,定得仓促,梅老太太也一时没有顾忌上,更勿说国公爷哪里知晓这些。于是除了喜娘之外,自然没有别的人同白苏墨提起过这婚房之事。   白苏墨看这份小册子,便更无心理准备。   只是喜娘出去后,她才面红耳赤将册子放在身侧,呆呆愣着坐了半晌。   又许是方才的喜娘出去时打过招呼了,一时间内也没有旁的人再进屋。白苏墨心中好似揣了一只兔子一般,七上八下的,思量了许久,几次伸手,几次收了回来,最后,还是缓缓将那册子拿回了手中翻了起来。   明日便是成亲之日,喜娘也交待过,若是不看,怕是届时窘迫。白苏墨咽了咽口水,只得看一眼册子,瞥一眼别处,心有旁骛。   ……   等稍晚的时候,胭脂来敲门。   今日事急,让驿馆将饭菜送到了屋中来。梅老太太也在忙婚事相关,也无暇顾及,也是在屋中对付的。   白苏墨简单用了些。   又觉心思有些恍惚,没有用太多。   片刻,问起:“流知和宝澶回来了吗?”   胭脂摇头,应道:“方才听喜娘说,流知姐姐和宝澶分别去做衣裳和首饰的地方,这样能省出些空余时间来,不过,倒说若是进展顺利,晌午过后便能将喜服和首饰送来给小姐上身看看了,师傅们都会跟来,现场便能改好,流知姐姐同宝澶应当会同师傅们一道过来。”   白苏墨颔首。   其实这些话喜娘先前就讲过,她无非是心底紧张,砰砰好似小鹿乱撞一般,才会寻了话来问胭脂的。   只是,又不能同胭脂道起。   胭脂却继续:“小姐,等稍后衣裳和首饰改完,黄昏前后便需去钱府新宅那边做准备了,也需早些休息,听喜娘说明日寅时四刻就起,明日才是最辛苦的一日。”   明日是腊月年关,寅时四刻应当天都还未见亮。   只是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往常逢年过节都要入宫请安,便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准备,其实倒也还好。不过自小到大,入宫是轻车熟路之事,可明日……是她同钱誉成亲……   思及此处,白苏墨心底骤然砰砰跳了跳。   好似这一整日的心情便是从低谷攀上高峰,竟恍惚得有些难以置信。   胭脂知晓她有心事,也不多扰她。   等她这顿午饭用过,便将碗筷撤了下去,只奉了茶水进来。   偏偏是时间这般紧的时候,白苏墨却百无聊赖起来,只得躺在内屋的小榻上小寐歇神,今日之事来得太突然,她阖眸,明明困极却无睡意。   片刻,“喵”的一声,某只钻到她怀中。   她稍稍错愕,既而把樱桃揽在怀中,轻声道:“樱桃,你可是知晓我眼下心中紧张,才特意来听我说话的?”   樱桃又懒洋洋“喵”了一声,只是因得得了场病,声音不似早前宏亮。   白苏墨侧颊贴上樱桃的头顶蹭了蹭,又轻声道:“樱桃,我明日便要同钱誉成亲了,你可还记得钱誉吗?早前他过来府中,你应当见过的……”   樱桃上哪里记得去?   只是燕韩地处偏北,冬日里天寒地冻,便是驿馆里烧了碳暖,也阴冷,樱桃往白苏墨怀里蹭了蹭,又“喵”了一声。   白苏墨权当默认。   也许是这一晌午都有樱桃在,白苏墨同它念叨了一晌午,到晚些时候,便似是终于不怎么再紧张了。   也就这时候,喜袍和凤冠霞帔等陆续送到了府中。   流知和宝澶也跟着相继回了驿馆。   喜袍和凤冠霞帔虽都是赶制的,但钱家请得都是最好的师傅,做工和手法都很是精湛,再加上流知和宝澶在一处盯着,尺寸也掌握得恰到好处。   搭配上身试的时候,除了些小瑕疵需要修饰之外,竟连处费工夫的地方都没有。   一气呵成,混若天成。   试喜袍和凤冠霞帔的时候,梅老太太一直都在一旁看着。   白苏墨也多问:“外祖母觉得如何?”   梅老太太不住点头。   白苏墨本就生得美,平日的衣裳又偏素色,这大红的喜袍一上身,只觉早前的惊艳不若眼下的万分之一。   梅老太太尚好,流知,宝澶和苑中的几个丫头,喜娘都纷纷看呆。   “小姐……穿这身喜袍实在太好看。”喜娘们服侍过的新娘子最多,见过的新娘子也最多,只是白苏墨这身喜袍上身后,三个喜娘都愣是看呆了眼。   亏得这婚事两家未怎么邀请宾客,若是明日堂中这盖头要是不慎掀起一角,怕是都要将这一屋子的宾客给惊艳了去不可……   这还是素颜,等明日再上了这新娘妆,只怕是这新郎官掀起红盖头的时候,十有八.九都是要呆住的。   喜娘们见过不少在洞房礼,新郎官用喜衬挑起新娘子红盖头时,僵住的。   听闻早前建平侯成亲的时候,还曾因为新娘子太貌美,吓了一跳,遂将红盖头重新给新娘子盖回去的。   这些虽未亲眼见到过,可这洞房之礼时,奇奇怪怪的窘事皆有可能发生。   而往往是,新娘子生得越美,新郎官越容易晕头转向了去。   ……   屋中的丫鬟们和喜娘们都在啧啧惊叹。   却唯有梅老太太眼中氤氲,唤了白苏墨上前。   白苏墨头一次试穿这大红色的喜袍,又听了喜娘的话,心中正是些许欢欣加兴奋,外祖母一唤,她便上前。   却见得梅老太太眼眶微红。   “外祖母……”白苏墨眼中的欢欣和兴奋瞬间化为了担心,梅老太太坐着,她便牵了裙摆,半蹲下在梅老太太身前,“外祖母……”   梅老太太本是不想哭了,只是再听到她在近前唤的她这身外祖母,梅老太太才忽得忍不住了,有些更咽道:“墨墨,真是越来越像你娘亲了,外祖母只是忽然想起你娘亲出嫁前,也曾这般在外祖母跟前试过衣裳……”   是触景生情。   母亲过世得早,外祖母心中一直耿耿于怀,过不去这坎。   当初若是没有同意国公府的婚事,娘亲便不会因爹爹的过世,一直郁结在心,再加上生她的时候娘亲伤了身体,再后来,才会也郁郁而终……   外祖母心中一直是觉得亏欠的。   她如今换上这身喜服,外祖母是触景生情,才会悲喜交加。   白苏墨宽慰:“那是我好看,还是娘亲好看?”   她这般问,梅老太太轻笑出声:“墨墨好看。”   屋中都跟着笑起来。   梅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她头顶,叹道:“墨墨比你娘亲更好看,外祖母有些舍不得你出嫁了,明明来苏府的时候只有这么小一个,还不会说话,那双眼睛像极了你娘亲……眼下,也不过数年时间,却忽然都要嫁人了……”   也只有家中至亲的长辈才会有如此感叹。   “外祖母。”许是受了梅老太太影响,白苏墨心中也压抑起来,眼中也不觉氤氲,似是坠了珍珠玛瑙一般。   还未到出嫁之日便已是如此,可想世间所有女儿的出嫁,在父母至亲心中是有多深的不舍和依恋?   喜娘上前相扶:“小姐,这还没到明日呢,喜袍上沾不得泪迹。”   喜娘言罢,梅老太太赶紧伸手摸眼泪,一面道:“对对对,瞧我糊涂了,怎么带着你想起这些伤心事,今日喜袍是沾不得眼泪的,赶紧换下,让师傅们去修改,改好还得再试呢……”   梅老太太如此道,喜娘便顺手扶了白苏墨起身。   衣裳要修改之处,先前便已记下,改得也快;首饰和凤冠霞帔之类,也好在没有大动,当下便能调整。   黄昏前后,明日新娘子的一整套吉服倒真的都已收拾妥当。   梅老太太这端也都收拾妥当。   便驱了马车往钱府新宅去。   梅老太太同白苏墨的马车刚走,国公爷的马车便回了驿馆。   齐润先下马车,驿馆门口的小吏便应了上来:“国公爷,您回来了?梅老太太和白小姐刚走。”   齐润微怔,果真见国公爷似是眸间微滞,片刻,才垂眸:“嗯。”   齐润跟随国公爷的时间最长,眼下便不吱声了。   小姐婚事在即,今夜是去钱府新宅暂住了……齐润瞥向国公爷,只见国公爷眸色黯淡。   走了?   他还未来得及多见上一面。   可媚媚终有一日是要嫁人的,他也注定要学会适应冷清。   “国公爷,可要去看看小姐?”齐润惯来知晓他心思。   国公爷应道:“不了,你去一趟钱府,将请来的圣旨送去。”   “是。”齐润看了国公爷一眼,同他分别。   国公爷下榻的苑落,在驿馆最正中,腊月里,苑中的腊梅开得正好,国公爷踱步入苑中,却在一处驻足。   那颗腊梅树下,好似看到幼时的媚媚初次入京的时候,便是在国公府苑中的那颗腊梅树下站着,好奇的目光打着他,最后,眼眸弯了弯,甜甜唤了声:“爷爷……”   爷爷……   国公爷嘴角弯了弯。   媚媚,爷爷答应过你的,都做到了。   ※※※※※※※※※※※※※※※※※※※※   迟了几分钟,,, 第132章 新婚燕好(一)   马车自驿馆出来, 很快便行到了钱府新宅门口。   流知已先行去通知一声,所以等梅老太太和白苏墨的马车到钱府新宅门口时,靳夫人已经在门口等候。   宝澶掀开帘栊,刘嬷嬷扶了梅老太太下了马车。   靳夫人快步迎上前来, 刚唤了一声“老太太”,便见宝澶拱了拱身子,从马车上扶了白苏墨下来。   靳夫人目光微滞。   她一直以为自己早前是没有见过白苏墨的, 可眼下,刚从梅老太太口中听到“这就是我外孙女白苏墨”,靳夫人才想起前几日便已见过她了。   靳夫人那时候原本是去接靳老将军来京中的,结果到途中便接到消息, 说路上遇到了风雪, 靳老将军的在路上耽误了。   靳夫人回程时候经过城门口,当时有孩童在城门口玩耍,她的马车险些撞到了那个孩童, 同那孩童在一处的姑娘便是白苏墨。   靳夫人这才信了是缘分。   靳夫人笑了笑, 脸上的笑容亲切而和善。   白苏墨也上前,朝靳夫人福了福身,问候道:“苏墨见过夫人。”   靳夫人也上前一步, 亲自伸手扶了她起身:”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可别如此见外。”   白苏墨闻声抬眸。   “是您?”她眼中露出些许惊讶, 稍许, 这些许惊讶便化成了脸上淡淡的笑意, 靳夫人不就是早前在城门口见到过的那位夫人吗?   那时候燕韩京中的官员刚迎了爷爷等人入京, 她同外祖母,还有谢老爷爷都在城门口等。童童那时同樱桃在城门口玩耍,四处乱窜,一不留神险些就冲撞了靳夫人的马车。幸好车夫机灵,将马车停了下来。   当时靳夫人丝毫没有说旁的,而是都是关切童童有无伤到?   在白苏墨印象里,靳夫人是一位友善和蔼又温柔的妇人。   眼下,眼神中便都露了几许亲切,   梅老太太诧异:“你们……早前见过?”   白苏墨尚未开口,靳夫人却向梅老太太莞尔笑道:“应当就是前几日的事情。那时候在城门口见过苏墨,我心中便很喜欢,还当是谁家的姑娘生得如此俊,又知书达理,却没想到那便是苏墨。”   白苏墨本是梅老太太的外孙女,靳夫人口口声声夸赞白苏墨,梅老太太自然心里欢喜。   白苏墨稍许低下头来,微微垂了垂眼眸。   靳夫人看了看她,便又朝梅老太太道:“”老太太,我同苏墨投缘。”   梅老太太心中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过寥寥几句,老太太脸上的表情越加温和起来。   从先前来看,靳夫人的确是个好相处的人,也不会随意为难旁人。   孩子是父母的镜子。   靳夫人如此,钱誉也是如此。   梅老太太低眉笑了笑。   靳夫人身边的周妈妈提醒:“夫人,府外天寒地冻的,先请老太太和白小姐进府说话吧。”   靳夫人连忙点头,歉意道:“是啊,见到老太太和苏墨,心中欢喜,反倒将此事给忘了,老太太,我们先进府再说吧。”   梅老太太和白苏莫白苏墨从善如流。   靳夫人便领了梅老太太和白苏墨往府中去。   明日便是婚期,届时将会在新宅这边迎亲。刚才见钱府新宅门口材都已张灯结彩,满是喜庆的意味。等入了府中,才觉这么短的时间便能将府中布置是如此模样,靳夫人是费了很多心思。   看着府中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和大红喜庆绸缎,白苏墨跟在梅老太太和靳夫人身后,脸色微微红了起来。   明日就是婚期。府中还有许多琐事都要靳夫人操持。   靳夫人将梅老太太和白苏墨领到院中,一路上简单了说了几,等到苑中又专门嘱咐了自己身边管事的大丫鬟留在此处,听梅老太太和白苏墨的差遣。靳夫人也朝老太太和白苏墨道,若有任何需求尽管同府中的人说。   临末了,又叮嘱白苏墨今夜早些休息,而后方才离了苑中。   目送靳夫人背影离开院中,梅老太太朝白苏墨道:“国公爷今日其实是专程来钱府新宅见誉儿父母的。你日后若真嫁到钱家,誉儿的父母是否好相与便是你在钱家日后是否好自处。国公爷自是看得明白,心中通透,靳夫人若是个不好相与的人,你爷爷哪里舍得让你在这里受委屈?”   所以今日晨间爷爷同外祖母来钱府,便是特意来见钱誉父母的?   只等见过钱誉父母,才将这桩婚事定了下来?   白苏墨心中唏嘘。   爷爷早先便说过婚姻大事,便是要看门当户对,只有双方的家长皆礼遇,这桩婚事才能长久美满。早前她总觉得爷爷是信口说说,而眼下些话自外祖母口中说出,白苏墨才晓爷爷是为了她的婚事操碎了心。   白苏墨微微颔首垂眸。   梅老太太问她怎么了?   白苏墨笑了笑,叹道,有些想爷爷了。   梅老太太眼中微微顿了顿。   而后,伸手拍了拍她的手,慈爱言道:“我早前总是对国公爷有不少偏见,也一直在心中抱怨。他若不是好高骛远,便是没放心思,所以才将你的婚事给耽搁了。其实眼下才知道,你爷爷才是最疼你的那个人。这桩婚事若是没有他撮合,哪能如此顺遂?苏墨,等你日后同誉儿成了亲,一定要好好孝敬你爷爷。”   白苏墨点了点头,轻声应道:“知晓了,外祖母。”   “明日还要早起,早些歇着吧。”梅老太太也没有再留她的意思,便道:“就是睡不着,也当在榻上闭目养神,刚才听你身边伺候的胭脂丫头说,明日寅时四刻就要起,整一日都需打起十二分精神,早些休息,养足了精神,明日美美出嫁。   白苏墨莞尔。   ……   其实真被梅老太太言中。   她躺床上也根本睡不着,开始时还翻来覆去。后来,便凝眸看向一处,想的最多的便是今日外祖母口中说起的爷爷之事。   许是她多心,心中始终无法踏实。   但外祖母都如此说,她也不知为何还有这般疑虑?   爷爷接了宫中密函,应是不日久要离京。   爷爷应是想在离京之前见到他和钱誉成亲。   眼下尚在燕韩,婚事又仓促,诸事都需钱家操办,爷爷性子素来孤傲,要开口让钱家同意将婚事定在明日,哪里是容易事?   白苏墨放在胸前的双手揽紧被子,忽得这一刻,她分外舍不得爷爷,舍不得国公府,舍不得爷爷一人匆忙回京。   白苏墨眼角些许氤氲。   她在想爷爷此刻在做什么?她明日便要出嫁,爷爷可是独自一人在房中饮酒,还是有谢爷爷作陪?她日后真的嫁到了燕韩可是见爷爷的时间便真的少了……   心中千万条思绪堆积在一刻,莫名的,心中忽然生起了退堂鼓的念头——若是明日不成亲了,晚些时候再澄清不好?   白苏墨心中好似千万只小鹿在乱撞着。   心中的念头不停得在蛊惑。   也不知过了多久,苑中各处的灯都开始陆续熄灭了,白苏墨却还是全无睡意。反正也如此,所幸和衣起身。   屋外寒风徐徐,屋内却因着地暖十分暖和。   她下了床榻,起身来到桌前,翻开杯子倒了一杯水,慢慢放至唇边饮了一小口。   忽得,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   白苏墨错愕,还以为听错,这个时候会有谁来?   可是水杯刚一放下,这轻轻的敲门声又起。白苏墨作迟疑,还是独步向前。在门后一侧轻声问了句:“”谁?”   这苑中都已熄了灯,只留了几盏长明灯的照明,便是喜庆的灯笼也是要过了子时才会有人点亮。敲门声又如此轻,应是不想让旁人知晓。这里虽是钱府。却因为这里是钱府,白书墨更加谨慎。   “”苏墨。”熟悉的声音自屋外传来,白苏墨愣了愣,钱誉。   这个时候怎么还在新宅?   他不应当是回了老宅吗?   不少地方都有新婚前夜,新娘子和新郎官不见面的风俗。苍月国中没有,白苏墨不知燕韩国中有没有?   再加上已经这个时辰,他来她这里,若是被旁人知晓,始终不是一件上台面的事情。明年日便是成亲之日了,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白苏墨转身,背抵着门框,声音却透过门上的缝隙,悄声道:“你来做什么?”   屋外的声音温和笑了笑:“见你。”   白苏墨嘴角也勾了勾,便转身背靠着屋门,头却偏向缝隙处:“明天变能见到了……”   屋外的人一直低眉笑了笑,稍许,柔和润泽的声音才从屋外传来:“知道你睡不着,来陪你说会儿话。”   白苏墨微怔,他是知道自己睡不着,所以特地才来这边同自己说话的?   钱誉在屋外奈何叹了叹:“苏墨,屋外冷……”   白书墨才反应过来,腊月间天寒地冻,更尤其是这夜间。屋中有地暖,她自是不觉。可屋外的钱誉却应当是冻透了。   白苏墨转身,将屋门拉开。   果真见钱誉手脚都冻得有些僵,眉间都带了些许霜色。入了屋内,便合上门,两手搓了搓手,又朝手心中吹了口气。   片刻,才似将身上的寒气消去了些。   白苏墨好气好笑。你这是在外面冻了多久?   他看了看她,应道:“有些时候了。”   白苏墨些许意外,“那你为什么不早唤我?”言罢翻开杯子,倒了些温水递于他手中缓和身子。   钱誉接过,轻轻抿了一口,暖意入了心头,这才低声应道:“我是想多陪你些时候。”   白苏墨微楞。   又听钱誉道:“我知晓你睡不着,我方才便想着有些话提前同你说,一直在斟酌,终是觉得说完,我方才能安心回老宅去……”   白苏墨询问般看他。   钱誉起身,伸手让她带入怀中:”可是舍不得国公爷?”   白苏墨僵住。   他温和的气息却在耳边绕起:“苏墨,等成亲之后,我们一道好好孝敬爷爷。我今日同爹娘商量过了,我们每年至少一半的时间留在苍月国中陪爷爷。你若是是想爷爷了,我们便回苍月看爷爷。你要是舍不得,等明日成亲之后,若是爷爷要提前离京,我们便同爷爷一道离京回去……”   白苏墨口中更咽,紧紧拥他:“钱誉……”   ※※※※※※※※※※※※※※※※※※※※   晚了半个小时,,,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贷款咨询15104704480 2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新婚燕好(二)   寅时四刻, 流知来了屋中唤白苏墨。   白苏墨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目光所及之处,天边都还没有泛起鱼肚白。   昨夜一直是钱誉陪着她, 直到她入睡,她也不知晓钱誉是何时离开的,但眼下醒来的时候, 这屋中除了流知便没有旁人了。   流知见她有些怔忪,应是也知晓今日是成亲的日子,便是没太醒,也在慢悠悠起身下榻。   流知上前帮忙。   “今日是小姐的大喜日子, 可不能迟了。”流知一面扶她, 一面道:“耳房里的水都已经备好了,小姐稍后先行沐浴。喜娘们也已经到苑中了,等小姐沐浴完, 喜娘便来给小姐更衣上妆。”   喜袍不比旁的衣裳, 新娘妆更不比平常。   流知,宝澶几人虽也能做,但不同能喜娘比。   白苏墨“嗯”了一声。   流知见她还未怎么醒, 又问:“奴婢先给小姐打盆水洗洗脸,精神精神?”   白苏墨正好轻捏眉心, 便也轻声应了句“好”。   只是流知转身, 她也恰好抬眸, 便又唤了声:“流知……”   流知转身:“小姐怎么了?”   白苏墨叹道:“你们可都是昨夜一宿没有阖眼?”   她方才见到流知眼中有疲惫之色。   昨夜直到她入睡, 宝澶和流知都不在房中,一是外祖母和靳夫人都说了今日辛苦,她需得早些休息,便是休息不了,静下心来阖眸养神也好。二来,便是婚事仓促,除却钱家这里,她这里要准备的事宜便有一大堆,都是流知和宝澶在操心着。   眼下,只有流知来了屋中,宝澶和胭脂几人应当还在忙碌。   已是这个时辰了,今日又是紧锣密鼓的一日。   白苏墨话音刚落,流知却笑:“今日是小姐的大喜日子,我们几个怎么能睡得着?小姐的婚事,我们可得盯紧了。小姐放心,我们不会让小姐有后顾之忧的。”   流知惯来会说话。   眼下,也分明是打趣话,让她宽心。   但不知为何,流知说完,白苏墨心底却微暖,流知,宝澶,胭脂,平燕,尹玉,还有这次没有跟来的缈言,各个都似一股暖流,在心里流淌一翻……   片刻,待得流知折回,竟是同宝澶一处。   宝澶到了屋中,这屋中便如同来了三千只鸭子一般,白苏墨不用净脸也都彻底醒了。   但流知拧了毛巾递于白苏墨,白苏墨轻轻敷了敷脸,毛巾上的湿润暖意便似是顺着脸上的肌肤渗入四肢百骸一般。   白苏墨才觉来了精神。   流知同宝澶伺候她沐浴。   等从耳房出来,喜娘们已经到了外阁间准备稍后更衣和上妆之事。   流知撩起帘栊,喜娘们便纷纷转眸。   “小姐沐浴好了。”流知话闭,喜娘们便已上前。   宝澶正给白苏墨擦头,白苏墨听到连串的脚步声,等抬眸,才见竟有六七个喜娘入了内屋中,且听这声音,外阁间应当还有几人。   白苏墨眼中未免有些诧异,昨日她见过的喜娘只有三个,今日……怎的这么多人?   许是见她诧异,昨日见过的喜娘上前道:“大婚当日,力求吉利,琐事也都是让喜娘来做的,三人如何做得过来?我们三人昨日来见小姐,是同小姐说起今日安排的,便也不需要这么多人来。”   白苏墨似懂非懂颔首。   许是时间紧迫,那喜娘见她没有再问,这才转向身后朝旁的喜娘点了点头。   喜娘们快步上前,宝澶只得向后。   就连手中替白苏墨擦头的伙计也都被其中一个喜娘接过,宝澶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但昨日已有喜娘同她们几人说起过,大婚当日为了图喜庆兆头,新娘子这里自沐浴出来之后,诸事都是经由喜娘之手的,为了便是沾喜气。   这喜娘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都是父母健在,儿女双全,本身相貌和福泽兼具之人。   大婚当日,由这些喜娘来服侍新娘子,便寓意新娘子能沾上喜娘们的喜气,而后也家中人丁兴旺,福运双全。   故而宝澶连忙退到白苏墨身后,却也不恼,嘴角挂着一缕笑意,看着喜娘们围着白苏墨忙前忙后。   小姐今日便要成亲了。   小姐能与钱公子共结连理,小姐心中定是欢喜的,她也跟着欢喜。   有时缘分这种东西,让人不得不相信。   宝澶早前心中还有些忐忑,怕国公爷不怎么中意这门亲事,昨日同国公爷和梅老太太一路来钱府,宝澶心中都是悬着的,害怕中途出什么事端,小姐会难过。谁知当日,竟得了国公爷的首肯,亲自点了婚期,成了一桩美事。   宝澶心底忍不住嗟叹。   国公爷果真还是最向着小姐的。   宝澶思绪间,喜娘们已簇拥着白苏墨到屏风后更衣。   早前都是流知和宝澶等人伺候她更衣,眼下,忽然换了旁人,白苏墨还有些不习惯,可喜娘们忙忙碌碌,有的给她牵衣,有的给她别扣,有的蹲下给她牵裙角,忙中又有序,这般感觉,竟让人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她今日,是要同钱誉成亲了。   白苏墨心底唏嘘,又不觉咽了口口水,在心中轻叹。   穿喜袍也有讲究。   眼下还未上新娘妆,喜袍也不能穿戴齐全了。   约是穿了一半,喜娘们便簇拥了她离了屏风后,坐到梳妆的铜镜前。   女子出嫁前,先要开脸。   开脸惯来都需要父母子女双全的喜娘来做,白苏墨稍稍有些吃痛,却也还能受着。   开脸之后便是上妆。   新娘妆同平日的妆素不同,要搭得上今日这一身正红色的新娘喜服,还要镇得住这珠光宝气的凤冠霞帔。   便是入宫的妆容都不如这新娘妆来得秾艳明丽。   白苏墨平日里习惯了清淡妆容,不怎么敢去看镜中,再加上上妆时,喜娘们不停让她睁眼,闭眼,抬头,垂眸之类,她也没有太多机会可以望向铜镜里。   只是在一侧,远远看着的流知,宝澶和胭脂,平燕,尹玉几人竟都看呆了。   早前只道自家小姐生得好看,在京中这些贵女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平日里的习惯了小姐的素色衣裳和清淡妆容,好似天然去雕饰一般,却从不曾想,原来这秾艳的新娘妆下,竟将小姐的美,衬得如此动人心魄。   别说是新郎官了,就连她们几个平日里见惯了小姐的人都觉得惊艳,移不开目来,更何况旁的人?   比如当下,便有喜娘忍不住叹道:“伺候过多少桩喜事,可今日的新娘子便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吧……”   一语言罢,周遭都纷纷应和。   白苏墨本就生得好看,肌肤莹润白皙,皓齿蛾眉,唇若涂脂,羽睫下那双清波流盼的眼睛是最为动人之处,似是轻瞥一眼,都能让人的心思给夺了过去。   言辞间,唇畔微颤,双唇上沾染的胭脂,便似娇艳欲滴一般,让人忍不住心中一叹,又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揭盖头的时候,新郎官定是要愣住的。”又有喜娘笑道。   一语言罢,屋中便笑得更欢。   就连流知,宝澶几个丫头,也都眉开眼笑。   不多时,新娘妆已上了十之八.九。   又有喜娘捧了剩下的喜服前来,就在铜镜前穿戴。   若是早前上身的喜服还觉普通,并无太多特别之处,等这身喜服通通穿戴上,又上了明艳的新娘妆,才觉这一身雍容华贵,又透着妩媚动人。   流知宝澶尚且好些,胭脂,平燕和尹玉等人都不觉看呆了。   难怪都说做新娘子这一日是最美的,这等美,便也是同这喜服相辅相成。   思绪间,外阁间内有脚步声传来。   流知和宝澶会意上前,帘栊撩开,自外阁间入内的正是靳夫人。见是靳夫人,流知和宝澶等人连忙福了福身,道了声见过夫人。   白苏墨正在铜镜前,喜娘梳头,见是靳夫人,便也想跟着起身。   靳夫人却笑了笑,摆手示意她别动,自己上前踱步到她跟前,她才唤了声:“靳夫人。”   靳夫人仔细打量了几眼,亲厚笑道:“苏墨,你娘亲一定很美。”   白苏墨微怔。   靳夫人这句话便说得恰到好处。   燕韩国中习俗,女子在出嫁前,上妆时,都需有家中一福泽的长辈帮忙梳一梳头,绾一缕青丝,寓意梳(舒)心如意。   白苏墨家在苍月,在燕韩国中能搭上的长辈里便也只有梅老太太和靳夫人了。   梅老太太是至亲,又隔了辈,反倒不如靳夫人妥帖。   靳夫人今日便是来替她梳头和绾发的长辈。   靳夫人是她未来的婆婆。   由未来的婆婆梳头和绾发,说祝福的吉利的话,许是旁的人家都没有这样的机缘巧合。白苏墨便由靳夫人梳着头,一面听靳夫人道些夫妻和睦,家宅安宁,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之类的吉祥词汇。   白苏墨心中竟会莫名动容。   若是娘亲还在,许是今日会在一旁守着她……   等到靳夫人将她的一缕青丝绾起,便是祝福的礼成。   白苏墨便起身,循着昨日喜娘交待过的礼节,朝着靳夫人福了福身,道了声谢。   靳夫人扶起她,温柔道:“苏墨,日后我便是你娘亲了,若是誉儿日后欺负于你,你只管来寻娘亲替你做主,钱家便是你的家。”   白苏墨又朝靳夫人福了福身,眼中些许氤氲。   喜娘连忙上前扶她:“新娘子,哭不得,哭了这妆便得重来了。”   见白苏墨微楞,周遭都跟着笑起来。   便是靳夫人也跟着掩袖笑起来。   屋外脚步声响起,这脚步声快速有力,不似早前靳夫人来时,应当是家中的小厮。   果真,那人快步入了外阁间,隔着帘栊,朝屋内道:“新郎官一刻钟前已经出发了,正往此处来,当是还有两刻钟就到。”   小厮的一句,屋中先前还轻松的氛围便立即紧张了起来。   新郎官已经出发了,快快快!   还有凤冠霞帔没有穿戴,新娘妆还需补,还要给新娘子寻些吃食赶紧用了……   总归,新郎官出发前来迎亲了,一切都似临到了阵前。   白苏墨这才得空朝窗外望去,腊月天,窗户留了一丝缝,窗外的阳光洒进屋中,竟不觉,天已如此大亮,竟到这个时辰了……   ※※※※※※※※※※※※※※※※※※※※   下章洞房下章洞房,菇凉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天洵洲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新婚燕好(三)   新郎官自钱府旧宅出发, 那便是迎亲将近了。   屋中莫名开始的紧张也在情理之中。   钱府新宅是迎亲之地,靳夫人还要盯着府中别处,府中迎亲的事情同样出不得差错。靳夫人便也没在白苏墨屋中久待,临行前, 寻了屋中的喜娘问可有给新娘子备吃食?   自迎亲的队伍抵达钱府新宅起,苏墨应当就没有太多空闲时间,今日又是寅时便起了, 靳夫人是怕她饿着。   喜娘应了声都准备了,靳夫人才放心点头。   末了,靳夫人又俯身,替白苏墨理了理鬓间的碎发, 温柔道:“今日是你同誉儿的大喜日子, 放轻松,不是难事。”   分明是打趣话,言罢笑笑。   白苏墨也跟着笑了笑。   待得靳夫人出了门, 喜娘果真将准备的餐食端了上来。   白苏墨见得都是易实用的坚果和果脯, 没有饭菜之类。   喜娘解释道:“新娘子先垫着些,等洞房之礼后再大饱口福,眼下若是将新娘妆弄花了倒是还好些, 可若是将吉服弄脏了便得不偿失了。”   白苏墨昨日便听喜娘简单提过,也自是有心里准备的。   遂而颔首。   坚果和果脯用起来便方便了不少, 白苏墨自顾着往嘴里送。   流知细心, 端了水来。   白苏墨感激一瞥。   先前倒还不怎么觉得, 等餐盘里的坚果和果脯下肚, 白苏墨才晓自己先前应是真的饿了。寅时四刻便醒,一刻也没停下,等到用餐的时候,迎亲队伍许是都快到了。   白苏墨又唤了流知接杯水来。   流知应好,正准备转身,外隔间内便有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不似早前出入的丫鬟婢子匆忙,白苏墨抬眸,正好见得梅老太太的身影。   “外祖母……”她放下餐盘,起身朝梅老太太身边走来。   “别起来了,”梅老太太连忙伸手示意她坐下,一面道:“一大早便折腾起了,先把东西吃了再说。”   梅老太太进屋时瞧得清清楚楚,应是饿了。   可诸如白苏墨这样的世家千金,便是饿了,也有教养,吃得不急不慢,分毫不见狼吞虎咽之色。可白苏墨是梅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尤其是小时候,更是梅老太太一手教养大的,旁人看不出来倒也罢了,梅老太太哪能看不出来?   外祖母最是知晓她的,白苏墨也不推辞。   宝澶机灵,同胭脂两人一道搬了椅子到梅老太太近前,这梳妆镜前,也没有的旁的桌椅了,梅老太太年事已高,总不能一直站着。   这些事情,宝澶惯来用心。   白苏墨朝她笑笑。   刘嬷嬷便扶了梅老太太落座。   梅老太太昨日是见过白苏墨穿这身新娘喜服的,昨日已觉惊艳,只是到了今日,这新娘妆一画上,周遭的喜娘上前簇拥着,又是另一番景象。   “好看。”梅老太太莞尔,“好看……”   许是激动,连连两句都是重复的同一个词汇。   “好看……”等到第三遍时,声音都有些许更咽,面上先前的笑意再崩不住,直直化为了有些抑制不住的伤心与不舍。   梅老太太一抹泪,白苏墨赶紧将手中的坚果放下,起身上前,一面抚着外祖母的背,一面接过流知替上前来的手帕,轻轻替梅老太太擦拭眼泪。   梅老太太一面摇头,一面自她手中手中接过手帕,更咽道:“囡囡,外祖母是替你高兴,替你爹你娘高兴……”   白苏墨微怔。   梅老太太眼中含着泪,一边用手帕擦拭,一边强挤着笑意道:“我们囡囡出嫁了,若是你爹你娘能见到该是多好的事,看着我们囡囡长大,出阁……”   梅老太太其实分明不是想说这些,却似话从心底中来一般,压都压不住。   刘嬷嬷轻声道:“老夫人,今日是小姐大喜日子,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梅老太太便颔首,是不当说。   白苏墨却宽慰道:“外祖母,爹娘一定能看到。”   梅老太太微顿,既而连连点头:“囡囡说的是,能看到,能看到!”   白苏墨才轻轻笑了笑,遂又抬了双臂放在梅老太太膝盖上,头枕着双臂,似幼时撒娇般,依靠在梅老太太膝上,垂着眸。   流知,宝澶,胭脂,平燕和尹玉几人不说,屋中的喜娘心中都有感触。   平素见过多的新娘子都是父母送别,今日的新娘子父母过世了,陪在身边的是祖父和外祖母。当下,白苏墨平静倚在梅老太太膝上,双目垂眸,这模样却份外让人动容。   许多不舍是道不出的。   反而越是这样平静的依赖,却越是让人心底跟着跌宕起伏着。有喜娘跟着“喜极而泣”的,轻声道,“我亦想我外祖母了……”   梅老太太略作迟疑,还是伸手抚上她的头顶,轻轻抚了抚,“誉儿是值得托付的人,我同你爷爷都放心了。”   “嗯。”   许是压抑着心中的情绪,白苏墨低声应了。   祖孙二人相依的画面太安宁而美好,屋中都似不忍打断,等过了许久,都未有人轻易上前,白苏墨便一直这么枕这梅老太太膝上,既未睁眼,也未出声。   ……   直到良久之后,白苏墨知晓已将先前眼中涌起的氤氲抑了回去,才微微睁眼。   如幼时一般偎在外祖母膝上,总是让她有股莫宁的安宁。   梅老太太便也由着她,不打断,也不出声。   “爷爷可来了?”白苏墨虽未动弹,口中却轻声问起。   梅老太太应道:“方才便来了,同靳老将军在厅中说话呢。”   靳老将军?   白苏墨倒是诧异了,虽然知晓年关前一直只有钱誉住在钱府老宅里,靳老将军是同靳夫人一道住在钱府新宅的,可今日迎亲是在新宅,照说靳老将军应当在老宅等着迎亲队伍折回才是……   梅老太太便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解释道:“这桩婚事,本是靳老将军同你爷爷一起拍板定在今日的,靳老将军是想亲自留在这里,确认没有纰漏了,才同迎亲的队伍一起离开……”   白苏墨意外。   梅老太太正欲开口,外阁间处又是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还带着快跑之后的喘气声道:“新郎官还有两个街巷口就到了,夫人让来问一声,屋中可都准备好了?”   到临近两个街市口了?!   屋中这都才猜纷纷反映过来。   对呀,新郎官的迎亲队伍都要到了府中了。   “快快快!”为首的喜娘唤了声。   近侧的两个喜娘赶紧上前,一人朝白苏道:“新娘子还请起,眼下,要先得补妆了,然后凤冠霞帔也需穿戴好了,稍后新郎官入了苑子,会一直用喜绳牵着新娘子去厅中辞别家人,等辞别过家人,新郎官要抱起新娘子上花轿,再往旧宅那边去……”   等喜娘说完,也将白苏墨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这喜服的料子做工极好,布料更是万中挑一。   先前她跪坐在梅老太太跟前,不久,喜娘抵了个蒲团在她膝下,眼下,喜娘只是上前轻轻处理了下喜袍上的灰尘,并无特别之处。   刘嬷嬷也扶梅老太太起身:“老夫人,我们也当往厅中去了。”新郎官来府中接新娘子,新娘子要去厅中同家人拜别,梅老太太是白苏墨家人,自然要在厅中候着。   梅老太太前脚刚走,苑外便有喧闹声和鞭炮声,并着鼓瑟吹笙传来。   腊月里,屋中的帘栊大都是加厚的,也能隔断屋外的不少嘈杂声。   便是方才,也是刘嬷嬷掀起帘栊时,才听见外面已是如此动静。   她们这处苑落还算宁静的,都已经听到声音,那便是迎亲的队伍已到大门口了。   “赶紧赶紧!”为首的喜娘脑中清醒,于是三个人围上前去,给白苏墨加紧补妆。两个喜娘在准备蹲下给她整理喜服,还有两个喜娘在准备稍后用的喜绸。   总归,等白苏墨的妆划完。   苑中已是唢呐声声,鞭炮声也不绝于耳,隔着厚厚的帘栊传到屋中来,好似就在眼前一般。   不说白苏墨,流知和宝澶都开始莫名紧张。几人昨夜起就在筹备这个时候,眼下,这大婚当日的礼仪就快从迎亲开始了。   若说白苏墨早前还算压得住的平静,如今,于这满苑子的喧闹声音中,白苏墨只觉能听到自己心跳的“砰砰砰”声音,似是比这迎亲的乐师凑出来的乐声更清晰,也更让人紧张得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喜娘们哪里会等她喘息时间。   “新娘子,要盖红盖头了。稍后这红盖头要一直盖在头上,不能取下来,也不能才头上滑落,直到洞房之礼时,新郎官用喜秤挑起,方才可以从头上取了,可记住了?”喜娘见她似是紧张出声。   白苏墨心有旁骛,听喜娘如此说,还是认真点了点头。   一众喜娘的簇她到了外阁间的主位中落座。   “那便行了,我们会一直陪着新娘子,若是有事,便随时可以唤我们。”喜娘给她盖上红盖头,再完交待这句,便将喜绸的一端递给她。   白苏墨楞楞接过。   “新娘子拿好了,稍后,新郎官就用这根喜绸牵新娘子去厅中辞别家人。”喜娘方才言罢,苑外的喧嚣声和乐器声戛然而止。   屋中也跟着安静下来。   万籁俱静中,外阁间的敲门声传来,先是屋外喜娘的声音:“我们是迎新娘子的。”   白苏墨也在红盖头下竖起耳多听。   喜娘甜美的声音传来:“新娘子可有准备好?”   屋中这头喜娘才应道:“静待良人。”   静待良人?   呼,白苏墨心底紧张得吐了一口浊气。   便听这外阁间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白苏墨在盖头下旁的都看不见,唯独能看见那双靴子,“噗通噗通……”白苏墨掌心攥紧。   只见这双靴子朝自己走来。   ※※※※※※※※※※※※※※※※※※※※   明天明天,,咳咳,没把握好进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holiday style 10瓶;喜欢小包子、菁女婕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新婚燕好(四)   他的脚步很轻, 仿佛三月里连绵不绝的柳絮。   却又一步一步,掷地有声,沉稳有力般走到她跟前,也走进她心底。   她见那双靴子停下。   应是喜娘上前, 将她手中牵着的喜绸另一端递到了他手中:“请新郎官领新娘子拜别家中父母。”   他接过,朝她拱手之礼。   她从盖头下方见到他的衣袖的尾部,那入目里, 鲜艳的大红色,同她身上的这套喜服仿佛如出一辙。白苏墨微怔,心想忽然想,钱誉着红色的喜袍当是何模样?   胡乱思绪中, 握在手中的喜绸漾了漾, 好似她凌乱的心绪一般。身侧的喜娘也搭手扶她起身,她也愣愣照做。分明昨日里就有喜娘交待过,但临到眼下, 却似脑中一片空白。   喜娘扶了她, 她握住喜绸,跟在钱誉身后。   她身后又簇拥了好几个喜娘。   脚步踏出外阁间,苑中鞭炮声四起, 并着喜乐吹奏的声音。从先前的紧张,与祖母的不舍, 到眼下, 在红盖头下, 似是对所有的一切都好奇着。只是盖着后盖头, 看不到苑中景致,但鞭炮声伴着喜乐吹奏声,还是让人生了不少想象。   也由得这一路都盖着红盖头,她看不太清脚下的路,一路都由喜娘搀扶着。   这条路,昨日府中的丫鬟便带她走过好几次,她已然轻车熟路。靳夫人特意挑选这处苑落,便是从她的房间到厅中距离近,她今日不必盖着红盖头走上许久的路。   白苏墨心思间,只见前面的靴子慢了下来。   搀扶她的喜娘也跟着慢了下来,在她耳旁轻声道:“到厅外了,新娘子慢些。”   “嗯。”白苏墨应声。   话音刚落,喜娘便从身边退到了一侧。   她眼前忽然被人影笼罩住,未及思忖,便被身前的人牵起一只手,跨步入了厅内。那掌心的暖意熟悉而温暖,倒似不需多的语言。   “小心脚下。”仿佛是今日,他同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言简意赅。   也许是应景,她便也言简意赅应了声“嗯”。   又许是已然默契,他牵着她的手入了厅中,并无违和感。   厅中有衣衫窸窣的声音,和踱步上前的声音。   昨日喜娘便说过,今日爷爷和外祖母都会在。女子出嫁,要在出嫁当日拜别家人,她的家人就是爷爷同外祖母了。   方才的声音,应当就是爷爷同外祖母上前来迎她。   过往总说新娘子出嫁前要哭上许久,才能上花轿,这哭便是拜别家中父母长辈的时候。早先梅老太太来看她的时候,她便伏在梅老太太膝上不舍,但此情此景非当时在房中模样,而是她,真的就要出嫁了。   出嫁后,她便要时常呆在燕韩。   无论是爷爷也好,外祖母也好,在一处的时间自然而然就少了。   白苏墨心中忽得更咽。   她虽看不见梅老太太和国公爷,但都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亲人。   “媚媚,出嫁之后,需谨言慎行,孝敬公婆,与誉儿和睦相处。”这番话,自是由梅老太太来叮嘱,今日,梅老太太也终于循了国公爷的称呼,唤了一道媚媚。   白苏墨便循礼福了福身,是应好的意思。   再到国公爷处。   白苏墨微楞,爷爷这里,似是良久都没有动静。   身后的喜娘虽面有异色,却也不怎么敢抬眸多看两眼国公爷,只是相互望了望,就怕误了出门的吉时。   钱誉看了看国公爷,并未吱声。   许久,国公爷终是开口,却是朝钱誉道:“誉儿,我就媚媚这么一个孙女,照顾好媚媚。”   梅老太太和白苏墨都愣住。   临行前,都是应当嘱咐新娘子的,国公爷却嘱咐了钱誉。   钱誉拱手:“爷爷宽心,誉儿必待苏墨如一日。”   只是听见爷爷声音,盖头下,白苏墨已泪如雨下。   她是国公爷一手带大的孙女,国公爷岂会看不出来?   国公爷收回目光,再次瞥目看向钱誉:“走吧,别误了吉时。”   国公爷心中是有数的,远处几个喜娘脸色才舒了舒。   虽是先前国公爷沉默良久,耽误了些时间,可新娘子这头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得哭着跪地不走,这些时间竟还是追回来了不少,再加上眼下,国公爷口中这句“别误了吉时”,应当是没有太多的问题。   喜娘们这才纷纷上前。   其中一人从新郎官手中重新搀扶起白苏墨,另一人朝白苏墨道:“请新娘子朝家中长辈行拜别礼。”   喜娘昨日便说过,盖着红盖头行动不便,所谓的行拜别礼,便是朝家中长辈福身。   白苏墨照做。   喜娘又道:“请新郎官同新娘子家中长辈行迎亲礼。”   喜娘昨日未有同白苏墨说起过迎亲礼。   只是喜娘话音刚落,白苏墨便听钱誉掀了掀衣摆,盖头一侧,能看到一袭大红色的喜袍在身侧朝爷爷和外祖母下跪。   既而叩首。   拜堂成亲,是拜钱家长辈。   而此时,是辞别新娘子家的长辈。   白苏墨见那袭大红色喜袍,朝着爷爷和外祖母叩首。   梅老太太和国公爷都颔首,伸手相扶。   钱誉起身,再拱手拜了拜,这迎亲的礼便算是成了。   喜娘又笑道:“请新郎官抱新娘子上花轿。”   花轿本就停在了苑中,稍后便要往钱府旧宅去。   喜娘这一声言罢,便意味着要离开了。   白苏墨颤抖着咬紧双唇,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下落,声音隐隐低泣,却不怎么出声让人听见。   旁人出嫁不同,旁人出嫁有父母在,哭是同夫人道别与不舍。   而她只有爷爷和外祖母在,她不想爷爷和外祖母见了难过。   红盖头下,梨花带雨,却轻咬着下唇,没有出声。   喜娘言罢,自白苏墨一侧退开。   霎时,白苏墨便觉得脚下一轻,被人凌空抱起。   这怀抱并不陌生,却结实而温暖。   他抱着她,转身想苑中走去。   她听见身后爷爷和外祖母踱步上前相送的声音。   这一刻,在钱誉怀中,她再忍不住呜咽起来,忽得有一刻,她真想到了不嫁了,一直陪在爷爷或外祖母身边也挺好……   眼见钱誉抱她走远,梅老太太轻叹:“还好,媚媚哭得不算凶……”   苏家人丁兴旺。   苏府的几个姑娘出嫁时,梅老太太都算作见证,才会有次感叹。   国公爷却垂眸:“我倒宁肯她哭……”   苏墨自幼在他身边长大,她的性子他岂会不知?   她是怕他同梅老太太触景生情,一时受不住。   他是受不住……   他的宝贝孙女,要嫁人了。   哪怕是他亲自首肯的孙女婿,再好,他心中都不可能不有“怨气”。   但日后能陪她一道的,只能是她的夫婿。   她日后还会有她的孩子,孙子。   他这个做爷爷的,总要逐渐从她生命中淡去。   国公爷微微敛眸,又朝梅老太太道:“老太太,等迎亲队伍一走,我们也走吧。”   今日除了是孩子们的婚期,也是年关。   钱府并未宴请旁的宾客,拜堂成亲的时候,他们还能在场做见证。   是钱家思虑周全。   梅老太太连忙颔首。   ……   另一侧,钱誉适时宽慰:“苏墨,稍后便能再见到了爷爷和外祖母了。”   钱誉一语一出,白苏墨心底豁然。   是了,今日是成亲的日子,却也是年关。   爷爷和外祖母是要一道在钱府过年,吃团年饭,守岁,留宿的。白苏墨心底无限宽慰,她还是同爷爷和外祖母一处的。   由得白苏墨心中忽然欢喜,先前得呜咽声便也停了。   钱誉总是能一语中的。   白苏墨伸头,靠在他的颈侧。   她能明显感到钱誉身子僵了僵。   白苏墨没有出声,他便也不出声。   这份于喜庆喧闹中,又特有的属于两人的宁静,许是许久之后都还能记得。   花轿就停在苑中不远,钱誉将她抱上花轿。   “苏墨,我们要成亲了……”他揽住她,轻轻相拥,“我可是在做梦?”   “嗯。”她低声应了。   钱誉笑笑:“那我也是欢喜的。”   新娘子乘轿,新郎官骑马。   钱誉放下帘栊,跃身上马。   轿起,晃了晃,白苏墨抓紧轿子一侧,怕晃得时候撞到头,顷刻,帘栊外喜乐声又起,整个迎亲的队伍都跟着喜乐声行进。   白苏墨偷偷掀起盖头,又挑起帘栊一角缝隙朝外看了看。   今日是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家中团圆,她昨日听喜娘提起过,燕韩有习俗,大年三十的上午,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在大门口放鞭炮,以示年关喜庆。   这似是将好到了一个时辰上头,迎亲的队伍走过,街中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又都纷纷向迎亲队伍投来目光。   年关中最讲究的就是吉利兆头。   恰好出来放鞭的人,便都纷纷朝迎亲队伍这里拱手行礼。   白苏墨笑了笑,伸手放下帘栊。   喜娘的声音自轿外传来:“新娘子,趁路上好好歇息一会儿吧。”   今晨寅时就醒,应是折腾坏了。   白苏墨应好。   喜娘又道:“一路过去不远,新娘子有事便唤我一声。”   白苏墨也应好。   ……   钱府新宅确实离钱府旧宅不远。   白苏墨只觉不多时,马车似是便缓缓停了下来。   白苏墨轻声问:“可是到了?”   喜娘应道:“到了,新娘子入门要跨火盆,不过别担心,有新郎官在,会背着新娘子跨火盆的。”   白苏墨心中便有数了。   不多时,花轿帘栊揭起。   花轿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苏晋元熟悉的声音在花轿外响起:“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跨火盆了!”   嗓门之大,唯恐天下不知。   今日钱家邀请了众人一道来钱府旧宅,苏晋元应是在的。   一道的,还应当有谢爷爷,谢楠和童童。   白苏墨反应过来,苏晋元方才那句应是对童童说的。可惜童童的声音太小,在四围的喧闹声音中根本听见。   不及多思,钱誉的声音自眼前响起:“来。”   她其实能从盖头的缝隙里看到他在轿前半蹲下,背朝着她,示意她上来。   白苏墨从善如流。   钱誉背起她,苏晋元处便有口哨声传来,参杂着叫好声,和鞭炮声,白苏墨揽紧钱誉脖颈,从红盖头的缝隙下,看钱誉背她跨过火盆,背她到了苑中。   喜娘的声音传来:“耽误不得了,快到吉时了,新郎新娘准备准备,拜堂了。”   ※※※※※※※※※※※※※※※※※※※※   抓狂,明天写到拜堂洞房 第136章 新婚燕好(五)   其实白苏墨昨日便来过钱府旧宅, 也是同钱誉一处,而今日,却是钱誉背着她跨了火盆入了钱府的大门。   燕韩国中风俗,新郎官背着新娘子跨火盆, 便能去灾去祸。   喜娘催促声中,钱誉将她放下。   她盖着盖头,一头抓瞎, 只是本就是在钱府中,来得又没有旁的宾客,他便一手牵了她,一手牵了红绸, 自大门后往正厅去。   今日是年关, 没有旁的宾客。   钱誉悄声告诉她,方才门口在门口看跨火盆热闹的有苏晋元,谢楠, 童童和钱誉的弟弟妹妹。年长一些的如国公爷, 梅老太太,靳老爷子,谢老爷子和钱父钱母都在厅中等候。   先前迎亲时, 国公爷同梅老太太是在钱府新宅,可乘马车过来, 便比钱誉和白苏墨要快, 眼下, 已然在堂中入座。   等钱誉牵了白苏墨自厅外入内, 厅中众人便纷纷安静下来,目光都投来此处。   没有外人,厅中便都笑颜相望。   恰好,司仪朝靳老将军道:“老爷子,吉时到了。”   靳老爷子便也朝国公爷问道,“吉时到了,孩子们拜堂吧?”   按照习俗,新娘子娘家这边的礼仪在迎亲之后便结束了,国公爷同梅老太太今日在钱府旧宅,本是年关相聚,也恰好缝上了这个时候。   在钱家,自然应当钱家做主。   国公爷朝靳老爷子做相请姿势。   厅中有国公爷和梅老太太在,靳老爷子算是钱家这一方最大的家长,靳老爷子便朝司仪道:“开始吧。”   自方才入府起,苑中的乐声和鞭炮声便未断过。   “吉时到,新郎新娘拜堂。”司仪这一句话落,阖府上下的乐声和鞭炮声却都停了。   白苏墨只觉周遭忽然安静,似是所有的目光都应是齐刷刷投向她和钱誉,厅中便静得连掉落一根绣花针都能听到似的。   白苏墨深吸一口气,便觉钱誉牵着的那根喜绸动了动。   她会意跟上脚步。   心底砰砰声作伴,跟着钱誉牵着的喜绸走到厅中。   一低头,将好见到脚上那对绣了鸳鸯戏水图案的嫁鞋,只是稍稍如此出神,便听司仪高声道:“一拜天地!”   白苏墨微楞。   好在喜娘机警,搀了她转身。   喜娘自是有经验的,也处理得当,旁人却是看不出端倪。   白苏墨能听到钱誉衣衫窸窣的声音,就也跟着一道屈身。   “二拜高堂!”   喜娘又搀了她转向身后。   靳老爷子虽是算钱家这边的大家长,但毕竟是钱家娶媳妇的大事,主位上落座的是钱父和钱母,靳老爷子和国公爷,梅老太太在左右两边的侧位对坐。   靳老爷子一侧坐得是谢老爷子。   其余诸如谢楠,苏晋元,钱文和钱铭则是站在家中长辈身后。   最欢喜的似是童童,谢楠一直抱着,他咯咯笑得合不拢嘴,看着白苏墨同钱誉一道朝钱父钱母躬身拜了去。   钱父钱母脸上带着笑意,便是钱誉同白苏墨起身,也一直忍不住含笑点头。   “夫妻对拜。”   这一拜之后,便是礼成,她同钱誉便是夫妻了,压抑不住的心跳声中,白苏墨只得咬了咬下唇。趁这间隙,喜娘又扶了她近前一步。   白苏墨能感受到对面熟悉的温和润泽,昨夜陪她入寐,今晨背她跨过火盆。   她躬身低头,一瞬间,脑海中忽得记起初见他时,他收了伞,在大雄宝殿外,轻轻拂拭身上的雨水和尘埃,她那时还听不见,唯有他眸间的清澈和举手投足里的沉稳,淡然,清晰的映入脑海,在此刻,如浮光掠影一般,在脑海中铺开一幅幅熟悉的画卷。   紫薇园他带她跃入湖中,她头一次听见他心中的声音,也是她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星辰柔光里,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嘴角,复又给他被马蜂蜇伤之处轻柔擦拭药膏;他写在扉页的那四个子,“纸短情长”,她藏在枕头下他手中的檀香木佛珠串;他同她在骄城一连跑过五六个街巷,她狠狠咬他;在莲心池中,他同她并肩看过湖心壁,夜间垂钓,白日登山,她扭到脚,他背她下山……   这一幕幕,仿佛从未刻意记起过,却在这一刻通通浮上心间。   细数不清,却似水到渠成。   正好应了司仪口中那一句“礼成!”   拜堂之礼,礼成则是夫妻了。   厅中,是长辈们的交谈声,童童,以及应是钱文和钱铭的欢呼声和笑声。   白苏墨有些恍然。   手中的红绸微微动了动,此时,才听司仪高声道:“新郎新娘入洞房。”   “洞房了洞房了。”钱铭声音中带着欢喜。   童童也跟着道:“洞房洞房!”   红盖头下,白苏墨兀得羞红了脸。   许是童言无忌,又将好应景,厅中众人都纷纷笑了起来。   成亲时,热闹又热闹的好处。   可没有外人,也有没有外人的好处。   这场婚事,忽得让人觉得亲切,和睦,又简单温馨。   仿佛家人聚会一般,在孩子们的笑声中,将一对新人送入了洞房去。   今日又本是年关,便也分不清是这年关让婚事多了几分温情,还是婚事让年关显得尤为喜庆……   新人送入洞房,钱父起身,朝靳老爷子,国公爷,梅老太太和谢老爷子拱手道:“礼成了,入席吧。”   大年三十,往往重头戏在年夜饭上。   却由得儿女亲事,这顿晌午饭便成了婚事的正宴,这正宴,就又多了几分家宴的随和和亲近氛围。   靳夫人早前心中还有担心,婚事仓促,是否会留下些许遗憾。   但眼下看,却似是比隆重操办一场,更来得恰到好处。   靳夫人脸上的笑意不减,钱铭上前,挽了她手,笑眯眯道:“娘亲,稍后可以去闹哥哥和嫂子的洞房吗?”   靳夫人轻声道:“你哥哥叮嘱了,不闹洞房,给他留一丝清净。”   钱铭吐了吐舌头,又问道:“那哥哥稍后会来敬酒吗?”   靳夫人颔首:“要。”   新郎官给府中宾客敬酒,是莫大的礼仪,不能省了去,只是席中都是家人,还有谢老爷子一家,应当也不会有人为难钱誉。   钱铭又悄声朝靳夫人笑道:“我还未见过嫂子呢,听二哥说,嫂子生得可好看了,又知书达理,又有世家气度,哥哥这回定是要让旁人羡慕不已。”   靳夫人摇头:“你二哥倒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钱铭噗嗤笑开。   ……   另一端,钱誉牵了白苏墨入洞房。   喜床上,正有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在蹦床。   是寓意早生贵子。   见了新郎官牵了新娘子上前,两个孩童便才停了下来,一人道,“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另一人道,“早生贵子”。   钱誉含笑转向喜娘,喜娘上前递上彩头。   两个孩童才从床榻上下来,自有旁的喜娘领了出去。   此时,为首的喜娘才道:“请新郎官抱新娘子坐床。”   钱誉从白苏墨手中取下喜绸,交予一旁的喜娘,才又将白苏墨打横抱起,往床榻上去。白苏墨揽紧他的脖颈,他每走一步,她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仿佛近在耳边。   直至他俯身将她放下,她稍觉座下有些膈人,才想起喜娘昨日说起的,这婚床下会铺满红枣,桂圆,花生和莲子……   又是图个早生贵子的兆头。   白苏墨轻轻咬唇,她要是记得不错,到这里,钱誉便应当去前厅敬酒了。   今日没有旁的宾客,应当很快便能回来。   果真喜娘提醒新郎官去敬酒了,等敬完宾客酒再回来揭新娘子的盖头。   “等我。”他声音很轻,却悠悠然飘入她心底。   屋门阖上的声音,白苏墨还来不及叹口气,便有喜娘上前:“新娘子,盖头要先揭下来了。”   揭下来?白苏墨诧异:“不是稍后才揭盖头吗?……”   听她言罢,屋中的喜娘都纷纷笑起来。   白苏墨噤声了。   不过还是循着喜娘的意思,将盖头挑开,只是一挑开,便愣住。   雕花的喜床,大红的喜被,窗户上贴了“囍”字,刻着鸳鸯的红烛眼下便燃着,屋中处处都是新婚的喜庆意味,倒叫人有些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白苏墨想起身去屋中四下看看,喜娘却伸手揽住,将她按回原位,一面道:“新娘子,今日宾客不多,新郎官马上就要回来了,还需给您补妆呢!”   白苏墨恍然大悟。   是了,离府的时候哭得厉害,应是将妆都哭花了,稍后新郎官是要掀盖头的。新娘妆本就秾艳,眼下,怕是都花成什么模样了。   白苏墨果真不动了。   眼妆,唇妆,扑粉,喜娘们动作利索,一个都没有落下。   只是白苏墨尚觉钱誉才出去不过一刻,这边妆才将将补好,便听屋外有喜娘推门入内:“新郎官往这边来了。”   “快快快,将盖头盖上。”身侧的喜娘一面说,一面将她头上的盖头放下。   白苏墨端正做好。   屋外脚步声响起,既而是推门入内声。   片刻,白苏墨便又见那双靴子,停在眼前不远处。   有人是饮了些酒,白苏墨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喜娘在一侧道:“新郎官,该揭新娘子的盖头了。”   临到这一刻,白苏墨却忍不住攥紧隐在喜袍里的双手。   喜娘呈上银质的托盘,托盘上放了精致小巧的木架,架上放了一柄裹了红绸的秤杆。   钱誉伸手拿起。   喜娘便跟随他的动作,开口道:“挑起红盖头,夫妻恩爱到白首。”   白苏墨攥紧的双手还未松开,便觉眼前倏然一亮,她眸间微微敛了敛,待得再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大红色新郎喜袍,秾绸而艳丽,又份外光鲜夺目。   白苏墨在脑海见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辞藻形容。   那大红色的喜袍穿在他身上,似是浑然天成,都说男子盖不住大红色喜袍的艳丽,成亲这日都是新娘子喜服的陪衬。可到今日,白苏墨才晓男子也有男子的风华,大红的喜袍盖不住,却越显风姿卓越,是平日里都不曾见过的风华。   白苏墨似是看得有些呆,直至见到钱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又久久没有动弹,白苏墨才反应过来,赶紧敛眸低头。   可方才低头,却被他伸手将她下巴缓缓挑起。   他的声音轻悠在屋中响起,带着惯常的温和,又似多了些许绮丽暧昧,轻声道:“夫人害羞了?”   她只得再次看向他。   只是这一看,红烛相衬,他眸间似是溢满了风华几许。   白苏墨脸上不由涌上一抹绯红。   这抹绯红里,她目光避无可避,任由他俯身,一个温柔,带了他唇畔温度的吻,轻轻落在她额头。   白苏墨只觉呼吸都有些滞住了。   有些东西,似是满满得溢出了心头。   “酒呢?”钱誉也不移目,只是问。   喜娘便上前,将手中捧着的银质托盘奉上。   酒杯中都已斟满了酒,钱誉一手取了一枚递于白苏墨,一手取了一枚握在手中,从她的臂弯间相交而过。   “共饮合卺酒,和和美美,天长地久,福泽永固到白首。”喜娘说着应景的祝词,两人交臂同饮,酒香入腹,惹得脸上又是红晕几许。   白苏墨轻轻抿唇,想凝神,将脸上的红晕散了去,却又觉方才饮得有些急,又不是平日里饮的果子酒,便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喜娘便又端了一盘饺子上前。   两人各自拿了筷子,夹了一枚饺子入口。   这一环节,早前喜娘似是没有说起过。   自寅时起,白苏墨只是用了些坚果,正好腹中饥肠辘辘,加上先前那口合卺酒饮得有些急,眼下正好果腹缓缓。   谁知这一口咬下,白苏墨不禁皱了皱眉头,这饺子是……   正好喜娘问:“生不生?”   两人异口同声应道:“生。”   只是早前还不觉得,这一起应了“生”之后,白苏墨才觉不对,果真,见喜娘们如释重负,都欢喜朝他们二人福了福身,恭喜道:“祝新郎新娘早生贵子。”   原来,竟是这般意思……   白苏墨心中唏嘘。   早前应是特意没有同他二人说起的。   眼下,四目相视,分明先前都没想到,此刻,便朝着对方笑了起来。   这生饺子吃完,便是洞房礼成了。   为首的喜娘福了福身道:“新郎官可以给新娘子取下凤冠了。”   这一头凤冠最沉,可先前都在紧张中,白苏墨倒也不怎么觉得。摘了凤冠,才觉忽得轻松了许多,脸上便嫣然一笑,看得钱誉呆了呆。   稍许,才移过目去。   这一日,到晌午过后许久了,两人也都未好好吃过东西。   喜娘端了简单的菜肴和酒来。   钱誉与白苏墨简单用了两口。   用饭的时候,有喜娘在一旁伺候,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几口下肚,白苏墨才觉不似先前那般灼心了。   只是早前那杯合卺酒饮得她有些迷糊,眼下这饭菜一旁的酒,她是再不敢多饮了。   好在喜娘端上来的饭菜本就少,不多时便已用完。   又有喜娘端了水上前来漱口和净手。   最后,又再留了些酒水在屋中。   至此,屋中的喜娘才都一道福了福身,齐齐朝她二人恭贺道:“祝新郎官,新娘子,新婚燕好。”   白苏墨怔了怔,脸色霎时红了起来。   果然,这袭祝词说完,屋中所有的喜娘都笑嘻嘻退了出去。   这屋中,便只剩了她与钱誉二人。   白苏墨心中如揣了只小鹿一般,小鹿在心中乱撞。   昨天白日里见过的那本册子的图像似是魔怔一般胡乱映入脑海里,抹不去,闭眼也挪不开。   这屋中氛围本就绮丽暧昧,她满脑子里绯色,才似让人有些不知将目光放置何处,身上不知何处生出的燥热和焦灼,让她坐立不安。   钱誉方才已起身,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眼下,正折回。   便将好对上那双有些紧张而促狭的眼睛。   那双,他在梦中肖想了无数次的眼睛。   钱誉笑笑,伸手微微扯了扯衣领,露出脖颈处的肌肤。   她早前便见过钱誉做这个动作,当时是有稍许轻浮,但他身上特有的风华,让人不由得心生别样的好奇。   白苏墨忍不住喉间轻烟,垂下眸去。   他却将好俯身将她压下。   他松开的衣领处,喉结微耸,目光里带着炽热,嘴角却是微微扬了样,轻声暧昧道:“夫人,你今日好看得,有些……”   他顿了顿,似是在斟酌。   她转眸看他。   这一回眸,却似是正中他下怀。   他指尖轻抚她下颚,修颈……   白苏墨再难移开目光。   见他又扯了扯衣领,轻声叹道:“今日旁人看你一眼,我怕是都要恼火,你可知今日多美?”   这话她怎么好应?   白苏墨未作声,只是脸色涨红到了耳根子处。   呼吸间,他薄唇轻抿:“苏墨,我会温柔……”   ※※※※※※※※※※※※※※※※※※※※   再不写到这里,你们会杀了我,,,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holiday style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新婚燕好(六)   他是极尽温柔。   温柔得替她褪去大红色的喜袍和层层衣衫, 温柔得吻上她的耳后修颈,用齿尖解下交织在她颈后的肚兜红绳。亦温柔得解下她的发髻,留青丝如墨般衬于白皙肌肤上,温柔得将她的敏感与青涩都拿捏在掌心, 也温柔得吻上她的双唇,青丝绕指……   只是这等温柔与索取轮番交替着,她连清醒与沉沦仿佛都已记不大清。   额间的汗珠好似腊梅般绽放在白皙而红润的肌肤上, 锦帐香帏里,她身下的如意花卉锦缎被她死死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   她也记不得唤了多少次他的名字。   却在最后如哀求般唤他名字的时,他将她抛上云端里。   她死死揽紧他的后颈, 修长的羽睫忍不住颤了颤, 好似一叶在风浪里摇曳的扁舟寻了可以避风的港湾,一声娇叹,酥骨撩人。   他眸间微滞。   喉结微耸, 好似方才才在她身上褪去的热情又在这声娇叹里重新拾起。   新婚燕好, 最难浅尝辄止。   他瞥过头去。   稍许,才敛眸起身,吻上她的额间, 轻声道:“你累了,先歇会, 我稍后给你沐浴洗身。”   她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嗯”。   昨夜入睡得晚, 今日寅时四刻便起, 婚事虽是极简, 却始终折腾疲惫,方才她是累极了,却在最后一刻放松时,起了困意。   便也是迷迷糊糊应声的。   钱誉和衣起身。   大红色的喜袍和里衫凌乱缀了一地,在红烛的映衬下,份外鲜艳夺目,也不由让人想起先前香帏中的幕幕……   耳房里,钱誉拂了拂清水洗面。   脑中的想念才似是淡了些。   只是想起那一地零落的喜袍与衣衫,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色的肚兜,还有方才的一室香暖……   这期间滋味,也只有他心知肚明。   钱誉自嘲笑笑,这清水应是浇不灭心中未尽的念头了。   ……   良久之后。   有人唤她,白苏墨才微醒。   方才似是不过小寐片刻一般,待得想起早前榻上的事,白苏墨眸间眨了眨,蓦地一张脸涨得通红,这才算是彻底醒了。   衣裳落了一地。   除了裹在身上的喜被,她应是不着一缕。   便是先前近亲如厮,可始终不过新婚,白苏墨紧了紧手中遮挡在身前喜被,低眉下来,有些不敢看钱誉。   一看他,便会想起方才……   钱誉低眉笑笑,伸手将她打横抱起:“苏墨,方才都看过了……”   白苏墨愣了愣。   又听他道:“也亲过了……”   白苏墨阖眸,脸色彻底涨成了猪肝色。   已被他凌空抱起,那喜被也遮不住一室春光。她也不得重新揽紧他后颈,只觉自己的呼吸都贴近他修颈处,气息潆绕在他脖颈间。   耳房里置了浴桶。   浴桶里水温正好。   肌肤被温润包裹着,白苏墨长长舒了口气。   先前全身上下似散架般的酸痛,好似在也一瞬间得以舒缓,她悠悠仰首,头靠在浴桶的一侧,轻轻阖眸,连羽睫上都沾染了丝丝水汽。   忽得,似是想起旁事一般,撑手坐起,抬眸看向钱誉,轻声问道:“你呢?”   钱誉嘴角微微扬了扬,“我先前沐浴过了。”   “嗯。”白苏墨才又仰首靠了回去。   他伸手摸了摸水中,转眸看她:“水温可好?”   “嗯。”她亦看他,却不知为何,似撒娇般,出声道:“就是有些渴……”   钱誉起身:“我去。”   望着他离去背影,白苏墨咬唇笑了笑。   许是水中太舒缓,白苏墨仰首靠在木桶一侧,两只手拍着水,脑中有些胡思乱想。   其实,男女之事好像也不似那册子里写的画的那般“骇人”……   同钱誉在一处的时候,似是也不觉旁的。   他与她如何,都带有他惯来的痕迹。   她同他又并不陌生,他亲她,她心中也并不抗拒。   他“循循善诱”,她亦“毕恭毕敬”。   他做足了功夫,这妆新婚燕尔便似水到渠成,亲近得并不突兀。   成亲前,白苏墨也是有些怕的。   可同钱誉一处的时候,他遍遍温柔安抚,她竟也将这些惧怕全然抛到了脑后。   算不得特别好,也算不得不好。   是将将好。   白苏墨笑笑。   只是笑过之后,想起昨日喜娘曾有意无意道,新婚时候,新郎官若是很喜欢新娘子,怕是都要想新娘子再讨一次才能尽兴,但新娘子若是实在乏得很,便可婉拒了。初经人事,喜娘子大都会一身酸疼,新郎官是能谅解的。新婚蜜月,日后也有的是时日。   思及此处,白苏墨方才褪去的脸色,又不禁涌上了一抹绯红。   也恰好这时候,钱誉掀起帘栊入了屋中。   白苏墨就不似先前自在。   连身子都坐直了些,目光也不敢再看他。   钱誉将杯递于她跟前。   她伸手接过,缓缓饮了口,又借着抵还杯子给他的时候,偷偷瞄了他一眼。   却见他神色如常。   白苏墨唇间滞了滞,又道:“我还渴。”   “好。”他应声,自她手中接过水杯。   待得钱誉又掀起帘栊出了耳房,白苏墨才伸手搭在木桶一侧,掌心慵懒托着头,目光盈盈盯在一处,心底想着钱誉方才……似是没有旁的意思……   不知为何,心底略微有些沉了下去。   连伸手轻轻拍水的时候,都心有旁骛。   “怎么了?”都不知钱誉是何时进来的。   足见出神。   她愣了愣,低声道:“洗好了,不洗了……”   言罢,抬眸看向钱誉。   钱誉果真伸手去拿浴巾和浴袍。   白苏墨微怔。   耳房里也有地暖,其实并不冷。   自浴桶出来,钱誉就在耳房中替她擦拭头发。   他的动作很轻,似是擦拭的时候扯伤了她,也低声问,力道重不重?   她莞尔摇头。   他又略显生疏得继续。   看到铜镜里,钱誉认真的模样,这一刻,白苏墨忽然释怀,也忽然意识到,他替她擦拭头发,替她穿衣,半蹲下替她穿鞋……   他们真是夫妻了。   白苏墨笑盈盈看他。   连他已抬眸都不觉。   钱誉奈何,笑着问道:“你偷偷笑什么?我脸上有字?”   白苏墨颔首:“嗯,有字。”   钱誉意外。   白苏墨托腮道:“脑门心上写了‘白苏墨夫君’五个烫金大字。”   钱誉忍不住笑开。   她也笑开。   笑声里,钱誉伸手抚进她发间,轻声道:“还……好吗?”   她微怔,还好吗?   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问她可还有……不舒服?   先前还嘻嘻哈哈笑着的屋中,霎时又添了几分绮丽暧昧,又尤其是这耳房里还有沐浴过后的水汽缭绕,倒叫人有些隐隐喘不过气来。   白苏墨垂眸,如低语般:“……还好。”   他替她绾发,露出她颈间和锁骨的肌肤上他留下的痕迹,钱誉心底微动,低沉好听的声音道:“我本是想温柔些的……”   “嗯。”白苏墨不敢听完,只得轻轻应声。   “小姐,姑爷,可起了?”屋外是宝澶的声音。   耳房中用了水,又过了好些时候。   丫鬟们赶来伺候。   钱誉身边没有侍奉的丫鬟,阿鹿是在茶室伺候的婢女,不近身侧的。成亲之后,自然是白苏墨身边的丫鬟来伺候。   靳夫人心思通透。   钱誉应了声:“进。”   屋门嘎吱一声推开,有几个脚步声入内。   钱誉同白苏墨也自耳房中出来。   入内的是宝澶和胭脂。   见了他二人,都微微福了福身:“小姐,姑爷!”   姑爷……   方才那声白苏墨还不怎么觉得,眼下却好似回过神来,已唤钱誉姑爷了……   宝澶和胭脂见她愣住,对视一眼,都跟着低头偷偷笑起来。   她二人手中都各自抱着一叠衣裳,是给他二人送衣裳来的。   今日是他二人成亲的日子,也是年关。   稍后,还要聚在一处吃年夜饭的,所以便也与旁的婚事不同,新郎官和新娘子晚些就要露面的,再穿喜袍已不合时宜,更何况,喜袍都已被压得褶皱,上面还有凌乱的痕迹,也穿不出去。   这衣裳送来得便恰是时候。   “奴婢们伺候小姐姑爷更衣。”宝澶笑了笑,先出声。   胭脂也笑了笑。   钱誉自胭脂手中的接过衣裳,“你们伺候苏墨。”   一面往耳房去。   宝澶和胭脂都应了声是。   待得他撩起帘栊入了耳房,两人才笑出声来。   白苏墨轻声责备道:“笑什么?”   宝澶轻声道:“小姐,你方才没看到姑爷的脸,听说我们要伺候他更衣,他脸都绿了。”   宝澶说完,便和胭脂一道笑了起来。   就连白苏墨都忍不住掩袖笑笑。   只是宝澶和胭脂上前,替她换下浴袍,换上衣裳,白苏墨才轻声叮嘱道:“这里是钱府,不是国公府,入乡随俗,日后要唤少东家和少夫人。”   钱家同白家的婚事,钱家算高攀,其实宝澶同胭脂这般唤也无妨。   只是白苏墨开口,宝澶和胭脂连忙点头。   钱家的长辈都在,爷爷同外祖母也在,不能让人觉得因为有爷爷在,她失了礼数。   “也同流知,平燕,尹玉,还有于蓝和盘子说一声。”她又叮嘱。   宝澶和胭脂都应好。   等钱誉换好衣裳,掀起帘栊自耳房出来,白苏墨这里也已换好。   胭脂替她整理袖角,宝澶手中端着银质托盘,朝钱誉躬身道:“新婚燕尔,请新郎官给新娘子画眉。”   ※※※※※※※※※※※※※※※※※※※※   谁说直接到第二天早上的,我们这里明明是很良心的剧情,,,   还没到晚上,晚上还要守岁   你们快表扬我,我都被你们说了好久了,呜呜……   不要和谐我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holiday style 10瓶;amber欧麻、洳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新婚燕好(七)   画眉?   白苏墨看着宝澶手中的银质托盘, 托盘上放置的正是螺子黛。   白苏墨笑了笑,竟忘了礼成之后还有画眉之说。   旁人的洞房花烛都在夜里,次日起来,新郎官才要给新娘子画眉, 而今日是年关,稍后还要去厅中同众人一道用年夜饭。   这画眉之说,便也放在了当下。   白苏墨思绪之时, 钱誉业已上前。   白苏墨诧异的目光中,钱誉从宝澶手中取了螺子黛折回。   见他煞有其事的模样,白苏墨忍不住笑:“你可会?”   钱誉是男子,早前又不曾娶妻, 怎么会这些?可见他的神色动作, 却分明像会的样子。   钱誉也应声:“会。”   白苏墨眼中皆是好奇又夹了几许不信:“你怎么会?”   他已临到她跟前,一面牵了她手在小榻上落座,一面温和道:“闭眼。”   白苏墨前一刻还在询问, 这一秒便听话闭眼。   宝澶和胭脂都在他二人身侧掩袖偷笑着。   钱誉拂了拂衣袖, 俯身,用螺子黛缓缓给她描眉。   他描得极其认真,看得宝澶和胭脂眼中都惊诧不已。   而白苏墨也觉这眉间的触感, 似是,有人真的像是会的……   白苏墨忍不住穴开半只眼睛:“钱誉, 你还没同我说你怎么会的?”   他却似是还在认真描眉, 也不分心, 继续道:“你闭上眼, 我同你说。”   白苏墨也毫不反驳。   便身子坐得笔直,眉目里都带着笑意,静静等着他画眉也好,说话也好。   钱誉笑笑,却忽得收了笔。   兴致以来,在她鼻尖画了个圆。   等白苏墨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对面的铜镜里,分明只描了右侧一半的眉,鼻尖上却被他点了重重的一个圆,白苏墨简直惊呆了!   宝澶和胭脂忍不住笑出声来。   “钱誉!”白苏墨难以置信。   钱誉却朗声笑开。   见他毫无半分愧疚,竟还是笑了,白苏墨起身,想伸手去夺他手中的螺子黛,也给他鼻尖上画上两个大圆。   钱誉有心逗她,也不动,只是举高。   他本就高出她一头,眼下他伸手举高,白苏墨哪里够得着,白苏墨下意识踮起脚尖,实在够不着,也微微跳了跳去够。   可她亦垫脚尖,钱誉便举高了些。   她跳,他就垫脚。   白苏墨既恼又挫败,“钱誉!”   她娇嗔如厮,钱誉从善如流。双手放下手来,挡在身后,却是朝她轻声暧昧道:“叫声夫君,我便不闹。”   白苏墨顿了顿。   未及反应,他的指尖已挑起她的下颚,目光虽是看向白苏墨,口中的话却似是朝宝澶和胭脂两人道起的:“都出去吧。”   宝澶和胭脂愣了愣,既而面面相觑中都忽然会意。   姑爷这句话是同她们二人说的!   这闺房之中,两人又是新婚,方才又闹得欢腾,她二人在此处是有些碍眼了!也是她们没眼色,怎么还劳新姑爷开口将她二人屏退?   她二人应是自己出去的!   宝澶和胭脂脑中都一个激灵,赶紧福了福身,相继退出了屋中去。   只是两人一退出屋去,笑声便从屋外轻轻传来。   白苏墨光是听听,都羞红了脸。   可不待她多羞怯,他温柔得唇覆上她唇间,不似早前床榻间那般连呼吸里都带着缠绵悱恻,却是干净,清澈,又带着柔和蜜意。   白苏墨阖眸回应。   他也甘之若饴。   许久,他才松开双唇。   她也抬眸看他。   心里砰砰砰跳着,本是猜想着,接下会不会是……   她低眉垂眸,羞涩掩在眸间。   钱誉却忽得将她抱起,惹得她一声惊呼。   她下意识揽紧他后颈,他却将她抱在身前连着转了好几圈,白苏墨口中的惊呼逐渐变做了欢呼声。   待得他停下,她双手慵懒挂在他颈后,竟比他高出了一个头!   遂而居高临下道:“做什么?”   钱誉一面抱着她往木架边走去,一面轻声笑道:“将方才画的螺子黛洗掉,要不稍后怎么去见爷爷?”   她看了看她鼻尖上的螺子黛,依旧觉得好笑。   白苏墨却忽然低头,鼻尖贴近他鼻尖,使劲儿在他鼻尖蹭了蹭。   钱誉僵住。   白苏墨笑不可抑:“礼尚往来。”   钱誉轻呵。   蓦地,白苏墨又俯身吻上他的额头,轻声道:“这也是礼尚往来。”   钱誉莞尔,若清风霁月。   ……   钱誉用毛巾拭去她鼻尖的螺子黛,终于又重新坐回了小榻边。   这回,白苏墨还是端坐着,对着他阖眸。   他掌心的温度临在她眼前,她不消睁眼,仿佛都能想象出他画眉的模样,俯身,认真,眸间又噙着笑意。   白苏墨逗他:“好了吗?”   “快了。”他认真应她。   她又穴开眼睛看他。   钱誉笑道:“别偷看。”   白苏墨所幸彻底睁开了眼睛:“哪有,我是光明正大得看。”   钱誉哭笑不得。   好在,闹过一番,白苏墨终于消停。   他也可以细致描绘。   稍许,他停下看了看,又朝铜镜中看了看,满意了,才唤她:“看一眼。”   白苏墨睁眼,转向铜镜处,他先描好了右侧的眉。   白苏墨眼中却是惊异的:“我还倒你是逗我,你真会?”   钱誉笑了笑,没有应声,只是让重新闭眼。   白苏墨只得闭眼。   他便又伸手去替她描左侧的眉。   白苏墨虽未睁眼,却还是心心念念问道:“钱誉,你需老实交代了,你是如何会画眉的?”   钱誉笑了笑,轻声应道:“又不难。”   白苏墨睁眼看他,他明知她问的不是这个。   “闭眼。”他语气却依旧风轻云淡。   白苏墨只得阖眸,只是嘴边的笑意不减,也不恼,果真,听他闲情逸致般道起,“昨日喜娘教的。”   昨日?   白苏墨先是诧异,片刻,又回过神来。   应当是了,昨日她那里也来了三位喜娘,从今日的仪式流程,风俗礼节,甚至到夫妻之事的画册子都事无巨细,钱誉这里应当也是有的……新郎要给新娘画眉,这本是燕韩国中流传下来的风俗,也是洞房之礼后,敬茶前的约定俗成。   喜娘是应当教钱誉画眉的。   白苏墨心中唏嘘,可钱誉也不过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更何况这一下午喜娘还会交待旁的事情,他先前画得半侧眉却比照流知都差不了多少?   白苏墨心底正嘀咕着,钱誉已收了掌心:“夫人看看。”   他这声“夫人”唤得极其自然,白苏墨的注意力在这“夫人”二字上狠狠停留了段时间,直至他笑着在她侧颊亲了亲,她才朝铜镜中看去,整个人都愣了愣。   他实在画得太好。   钱誉也似是看穿她的心思一般,又俯身吻了吻她耳后,这才道:“昨日喜娘说起画眉之事,我想,画眉这等闺房之乐怕是时时都要用的,便学得用心了些……”   闺房之乐……   白苏墨脸色微红。   钱誉嘴角勾了勾,从身后揽住她,小到只有她一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夫人,旁的事我也用心了……”   “……”白苏墨忽得脸色透红,想到方才他的极尽温柔细致,在挑.逗得她快要临近边缘的时候,才落定尘埃。   整个过程,她都如漫步云端……   思及此处,白苏墨羽睫忍不住颤了颤。   钱誉却笑了笑,朝屋外唤道:“宝澶。”   “诶。”宝澶和胭脂推门入了屋内,朝他二人福了福身,“少东家。”   听到这称呼,钱誉似是顿了顿。   可见宝澶激灵朝他眨了眨眼,钱誉便知是白苏墨的意思。   她是有心了。   钱誉也不推辞,便朝宝澶和胭脂笑道:“替夫人梳妆吧。”   宝澶和胭脂才又福了福身应好。   宝澶和胭脂前脚才往白苏墨身边去,肖唐后脚便来了屋外,恰好房门开着,肖唐正好迎上钱誉,笑嘻嘻拱手道:“少东家,少夫人新婚大吉,百年好合……”尾音还尤其拖了拖,似是生怕屋中听不到一般。   宝澶和胭脂的笑声果真自屋中传来。   钱誉恼火:“怎么了?”   肖唐挑了挑眉,应道:“夫人让小的来问问,少东家和少夫人这里准备妥当了没?稍后要同国公爷,梅老太太,还有谢老爷子几人一道用年夜饭,年夜饭前还有敬茶一说,夫人是想着若是有耽误,年夜饭便让厨房做得迟一些……”   钱誉一面牵衣袖,一面道:“不耽误。”   “诶!”肖唐笑了笑,又扯了扯嗓子道:“那小的先去给老爷和夫人复命,少东家,少夫人莫急。”言罢,又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去。   钱誉也笑了笑,折回屋中。   宝澶在给白苏墨梳头,胭脂在给白苏墨上妆。   见钱誉折回,白苏墨问道:“可是娘亲让肖唐来催?”   其实她方才已让宝澶和胭脂快些。   钱誉笑道:“不,娘亲是怕你我着急,让肖唐来说声,晚些亦可。”   宝澶和胭脂虽未说话,却都在铜镜中看了眼白苏墨,都心底澄澈——靳夫人应当是个好相与的人。   白苏墨莞尔:“那也不能让长辈们等,宝澶,胭脂,快些。”   两人都应声。   她在梳妆,钱誉也帮不上旁的忙。   寻了内屋一侧的小榻落座,正好可以一面饮茶,一面看到铜镜里的她。   茶香四溢,放下茶杯时,茶盏里的水波不由漾了漾。   他似是记起初见她时,他心底如春燕掠过湖面一般,也是如此漾起层层涟漪。   而眼下,这道绮丽,业已属于他。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holiday style 20瓶;大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9章 国公爷的警告   宝澶同胭脂在房中伺候着,流知则同周妈妈在厅中准备稍后敬茶相关的事。   周妈妈是靳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但白苏墨身边没有管事妈妈, 苑中的事一直是流知在代管着,这敬茶之事便是周妈妈同流知在一处张罗着。   靳家在长风是有百年历史的将门世家,周妈妈是靳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 举止和谈吐都极为得当。白苏墨是苍月国公府的小姐,国公府在苍月盛极一时,流知是在白苏墨苑中伺候的管事大丫鬟,这些礼仪细节之处自然也都不逊于周妈妈。   等敬茶之事准备妥当, 周妈妈便折回靳夫人复命。   年关之时, 宜多喜庆热闹之事。   晌午拜堂成亲礼成后,靳夫人与钱友同便陪着梅老太太,谢老爷子一道在偏厅摸牌九。   摸牌九是燕韩的玩法, 梅老太太早前在国中便愁没有人多少能陪着玩。早些还是在梅府的时候, 钱誉,白苏墨,苏晋元和梅佑繁陪梅老太太过了一把瘾。但白苏墨和苏晋元, 梅佑繁都是半吊子的,也就钱誉会些, 梅老太太玩得不算尽兴。   今日在燕韩, 有钱誉的父母作陪, 玩法也地道。谢老爷子虽早前没有玩过摸牌九, 但又苏晋元油嘴滑舌得在一侧帮衬,这一桌牌九摸得乐呵,笑声不断,谢老爷子的牌九也打得津津有味,这一下午时间竟不觉过得极快。   周妈妈来复命时,谢老爷子正当赢了一把大的。   整个桌上都是笑声。   见周妈妈来,靳夫人起身,“谢老爷子,老太太,你们先玩会儿,我先去看看稍后敬茶之事。”   梅老太太和谢老爷子都笑着颔首,都晓稍后还有敬茶和年夜饭,钱家是靳夫人在主持中馈,年关时候府中诸事都需亲自操持着。便是这婚事,虽然定得仓促,却也操办得紧紧有条,分毫看不出是仓促为之。   于是靳夫人先起身,桌上都无异议。   苏晋元本就在替谢老爷子看牌,眼下谢老爷子对牌九的玩法也熟悉得差不多了,苏晋元正好可以补位。   靳夫人起身,钱友同轻声笑笑:“夫人辛苦了。”   靳夫人掩袖,微微恼道:“老爷怎的也不知避讳。”   钱友同便笑。   梅老太太和谢老爷子也跟着笑起来。   家和万事兴,夫妻和睦家中才能和睦。   钱父钱母如此,钱誉也自是如此,可想苏墨日后应当也不会太难做,梅老太太心中也是高兴的。   笑声中,靳夫人离开偏厅出了苑中。   靳夫人刚走,钱文和钱铭便来了偏厅中。   在燕韩,拜堂成亲后还有些约定俗成的习俗,譬如要至亲之人,在府中各苑的门前用喜绸系上喜绳,系喜绳的时候,要鸣鞭还要鸣鞭做喜庆之意。   今日又是年关,不少年关要做的除尘和拜堂后的习俗都撞在了一处,要花不少功夫才能一一做完。   钱友同和靳夫人在偏厅中招呼谢老爷子和梅老太太等人,这些除尘和系喜绸,鸣鞭炮的事便是钱文和钱誉两兄妹在做。   一个苑子就要花上好些时候,再加上钱府老宅又大,占了近半个水车巷的光景,等钱文和钱铭两兄妹除完尘,也依次挂了红绸,鸣了鞭炮,折回的时候,也都将近黄昏前后了。   又是腊月里,天寒地冻,两人的小脸都冻得红扑扑的。   脸上却都是喜庆之色,额头还顾着汗珠。   钱文忙不迭得问,呀,没有错过新郎新娘敬茶吧!   钱铭也道,我还没见过新娘子呢!   屋中闻言都是笑声。   钱友同唤他二人上前,给他二人额头擦了擦汗,又唤他二人先回屋去换身衣裳。出了一身的汗,就怕吹风着凉,今夜的年夜饭还要吃得久,再有守岁就怕染风寒。   钱文钱铭连忙应好。   今日是哥哥大喜日子,他们兄妹二人可不能落于人后。   哥哥的事便是他们的事。   等兄妹二人得了钱父的话,回屋换衣裳去了,谢老爷子便笑道:“两孩子懂事,兄妹间也和睦。”   是称赞钱家有教养。   “老爷子谬赞。”钱友同亦笑笑。   不多时,谢楠也抱了童童回了偏厅中。   “去了何处?”谢老爷子问。   谢楠还未应声,童童先开口:“爹爹带童童去看了除尘,挂喜绸。”   “哟……”谢老爷子朝谢楠笑道:“可是同钱文和钱铭一处?”   谢楠颔首:“正是,童童嚷着要看,我们便跟着一道去了,谁知觉得很是有趣,又跟着去了另一处,一直将府中大大小小十余二十个苑落看完,这才算利索了。”   谢楠言罢,便是梅老太太都跟着笑起来。   童童也跟着笑起来。   孩子便是如此,喜欢的,一直玩一整个下午都不显无趣。   若是不喜欢的,多看一眼都不行。   童童已算是听话的。   “樱桃呢?”童童忽得想起苏墨的那只猫来。   苏晋元愣了愣,樱桃是白苏墨的那只猫。   他似是今晨还在驿馆中见过。   梅老太太便朝童童道:“樱桃有些病了,今日是苏墨的大喜日子,樱桃留在驿馆中让人照看着,没有一道来。”   童童便没有多问了。   谢楠环顾四周,“怎么没见靳夫人?”   苏晋元应道:“稍后新郎新娘要去厅中敬茶,再晚些还有年夜饭,靳夫人操持去了。对了,谢大人,你可会摸燕韩牌九?”   谢楠顿了顿,应了声:“倒是会些。”   谢楠是鸿胪寺官员,早前多对口燕韩等国之事,燕韩国中的民风和习俗,谢楠都比旁人更熟悉和了解,牌九自然也会些。   苏晋元便起身:“谢大人,换你来。”   谢楠迟疑中,苏晋元已朝童童道:“童童,要不要举高高?”   童童想也不想便应声:“要要要!”   桌上都笑起来。   谢楠便也才明白,是童童想同苏晋元一处玩了。   谢楠也不推辞,就了苏晋元先前的位置落座。   苏晋元已与童童闹作一处。   这偏厅中皆是嘻嘻哈哈的笑声,给这年关凭添了不少喜庆意味。   ……   再说靳夫人这头刚出了偏厅,周妈妈便跟了上来,在靳夫人身后道:“夫人,稍后敬茶的事都准备妥当了,方才肖唐也去问过,回来回话了,说少东家说的不耽误时辰,那再隔一刻钟左右,便可从偏厅去正厅,新郎官和新娘子给长辈敬茶了。”   周妈妈办事一惯妥帖,靳夫人点了点头。   脸上挂着笑意,往大厨房去。   敬茶之后是年夜饭,年夜饭的重头都在大厨房里。   年关时候,钱家不少仆役都回了家中,剩下的多是家生子,也有旁的,多在厨房中帮衬,按日子轮休,故而今日家中虽然喜庆热闹,但不如早前人多。   原本今日只是年夜饭,也都按部就班准备了,忽得增加了一桩喜事,大厨房今日是最忙碌的,靳夫人理应当去看看。   这一路,不时有下人问候:“夫人,过年好。”   靳夫人礼貌回应,“过年好。”   也有见做粗重伙计的,靳夫人上前询问:“来几人帮忙。”   周遭便有旁人围了过来。   靳夫人见是钱家的老人,钟伯。   “钟伯今日也在?”靳夫人意外,钟伯的家人就在京中,她是记得听周妈妈说起过,今年钟伯轮休,应当要大年初三只有才会回来。   钟伯憨厚笑笑:“夫人,今日是少东家大喜日子,老奴也是想来帮衬帮衬,老奴是家中的老人了,怎么今日也得在场才是。”   不是人手不够,不是府中召唤,只是因为是家中老人,才觉誉儿成亲的大日子应当来帮衬,钟伯素来老实憨厚,说不来利落讨喜的话,便每一句都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   见靳夫人上前,周妈妈搀起钟伯。   靳夫人道:“我替友同和誉儿谢过钟伯。”   钟伯连忙摆手:“夫人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折煞老奴了吗?夫人使不得,老奴这就扛东西去。”言罢,也不由周妈妈唤他,低了头,抗了袋中的重物就往相反方向去。   靳夫人看了许久才转身,周妈妈轻声道:“世家贵族对商贾之家多有轻贱,但却其实并不比商贾之家好,譬如钟伯这样的人,怕是在好些世家贵族中都难见。”   周妈妈跟靳夫人最近,也晓她心思。   钟伯这样的人,钱府上下其实不少,钱家虽是商贾之家,却对家中上下极重情义,许多世家贵族都难做到,钱家是知书达理的人家,家中教养其实不逊于靳家这样的人家。   靳夫人笑了笑,遂又问道:“方才可是同国公府的流知在一处准备敬茶之事?”   周妈妈会意,正好四下无人,便轻声道:“是,方才是同少夫人身边流知姑娘在一处,是个举止得当,知晓分寸的姑娘。少夫人身旁没有管事妈妈,听闻是流知姑娘在代管苑中之事,处理利落,心思缜密,也没有是国公府出身便咄咄逼人的气势。流知姑娘是少夫人身边的管事丫鬟,少夫人应当也是个和善,知轻重的。而且……”   周妈妈顿了顿,靳夫人停下脚步来看她。   周妈妈低眉笑了笑,“方才肖唐回来回话,说屋中伺候的丫鬟都唤的是少东家和少夫人,奴婢瞧着,少夫人也是个心思玲珑剔透,且处事周全的,夫人可以安心……”   靳夫人嘴角勾了勾。   以国公府的出身,便是身边伺候的丫鬟唤一声小姐和姑爷都是合情理的,她也端午立场。   只是过往在靳家,也见多了不少主子身边的丫鬟婢子恃宠生娇,主子觉得并无不妥,不加管束,最后因得丫鬟婢子之间的矛盾让家中鸡犬不宁的。   靳夫人早前同白苏墨有过一面之缘,她对白苏墨的印象极好。   这门婚事来得仓促,却也来之不易。   家中要和睦,也少不了奴仆丫鬟之间的和睦,否则生事则伤感情。   靳夫人早前是担心这条。   可若是身边的奴婢仆从太和善了,又难免让人觉得主子心思深沉,奴婢仆从才都不敢言语;但若是身边的仆从气盛了,便又让人觉得主子御下无方……   毕竟日后要做一家主母,过于不过都非恰到好处,关键是这个度,靳夫人是心中有数的,便让周妈妈留心观察了。   周妈妈也如实禀告。   靳夫人这才眸间宽颜,周妈妈又道:“国公府在苍月是一等的豪门府邸,少夫人应是自小耳濡目染的,人自然也精明,夫人日后多提点便是了。”   靳夫人驻足,朝周妈妈叹道:“不是提点。”   周妈妈愣了愣。   靳夫人又道:“你是跟我多年的老人了,需时时谨记,少夫人既嫁到家中,便是钱家的人,不可仗着你是我身边的人,便有意刁难,可记住了?”   周妈妈赶紧福身应是。   靳夫人看了看她,没有多言旁的。   待得靳夫人唤了身,“起来吧。”   周妈妈才跟着靳夫人身后往大厨房去,只是目光瞥向靳夫人背影时,心中又叹了叹。   自家夫人早前在靳府便是老将军的嫡女,在家中受尽宠爱,而后嫁到钱家。钱家门第低,因着夫人的出身,家中都以夫人为尊,老爷同夫人感情好,也事事敬着夫人。钱家也没有旁的女主人,夫人也一直过得舒心如意。   眼下,少夫人嫁来了府中。   但凡屋檐下,免不了家长里短之事。   这些早前在靳府的时候便见多了。   后宅之事惯来说不上谁占理,谁不占理,只是同在一府中久了,难免会生间隙。   少夫人又是自苍月国公府嫁过来的。   苍月国公府是何等样的人家?   若是事事都有国公爷在背后撑腰,便是靳老将军也不好说什么。   届时最难做的便是夫人。   周妈妈在靳府的时候便是伺候靳夫人的,后来又同靳夫人一道来了燕韩钱家,心中念及最多的便也是靳夫人。   新娘子初到钱家,夫人若是便示了弱去,那日后若是真生了矛盾,夫人怕是要吃亏的。   周妈妈心中叹了叹。   她是最了解的夫人的。   夫人何尝不了解她?   她能想到的,夫人便也能想到,才会方才一番叮嘱。   周妈妈心中嗟叹,可她若不替夫人想,这府中还有谁好替夫人想?   周妈妈敛眸。   ……   偏厅苑外的暖亭中,国公爷同靳老爷子对弈。   军中之人多喜欢对弈。   两军对垒也好,沙盘推演也好,其实与对弈如出一辙,落子前需深思熟虑,落定离手,早前步步皆成尘埃,只能从未走之棋开始。   一盘棋要赢,必有弃子。   有舍方才有得。   只是如何舍,如何得,便是将帅拿捏之处了。   一个人的棋路同领军打仗相似,有喜欢出奇兵制胜的,有喜欢先发制人的,有喜欢大军压境兵临城下的……   棋风最易看出一个将帅带兵打仗的风格。   国公爷今日落子极其谨慎,全然不似早前。   若非认识他已久,这棋路里还隐隐藏了些早前的威压之风,靳老将军许是都要怀疑眼前对坐之人可真是大名鼎鼎的白崇文?   靳老将军放下茶盏,一面盯着棋盘,一面悠悠道:“老白,你心中可是合计着事情?”   国公爷也未抬眸看他,而是自然而然落子,波澜不惊道:“怎么?这都看出来了?”   靳老将军笑笑,有人能如此应声,莫非真是他多想了?   靳老将军应道:“你今日走棋太过稳当,都不是三思而后行,而是步步都顾虑重重,你若是近日带兵打仗,怕是时时处处瞻前顾后,都不敢出奇制胜……”   听到这句,国公爷手中愣了愣,神色也有一丝错愕,但很快,脸上神色就敛了去,连靳老将军都未看出来。   国公爷接道:“早前同人沙盘推演,领有不少心得。”   靳老将军这才停下手中,沙盘推演便能让一人的敛了身上霸气?   靳老将军看他:“老白,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国公爷微顿。   恰逢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两人侧头,便见是靳夫人缓步上前。   “国公爷,爹。”靳夫人福了福身,笑道:“时辰快到了,新人要给长辈敬茶了。”   国公爷同靳老爷子两人,一人是白苏墨的长辈,一人是钱誉的长辈,今日都是喝新人敬茶的,这是大事,不能耽误了。   正好棋局也下得七七八八。   国公爷正好起身,靳老将军也起身。   国公爷又寻了些话问他,靳老将军便一一应了,稍许,也将方才的事也彻底抛到脑后。   不多时便踱步到了正厅,梅老太太,谢老爷子和钱友同都已先到了。苏晋元,谢楠和童童也都在,就连钱文和钱铭也换了一身衣裳来。   敬茶是洞房之礼后的大礼。   也是从敬茶开始,新人要朝双方长辈改口,双方长辈也要准备红包,在喝过新人敬的茶后,要亲手递到新人手中,算是对新人份外满意之说。   钱友同和靳夫人在主座。   国公爷和梅老太太在右侧坐,靳老将军在左侧座,钱文和钱铭站在靳老将军身后。   谢老爷子和谢楠,苏晋元就在更远些的客位落座。   厅中见面寒暄了几句,大抵是梅老太太同谢老爷子说了会子摸牌九的时,国公爷同靳老爷子说些会下棋的事,而后便是钱友同问年夜饭准备得如何,靳夫人说起方才去大厨房看过,都已准备妥当了,今晚的年夜饭如此热闹,要吃得长久一些之类。   屋中众人都纷纷笑起来。   童童眨着眼睛问:“靳夫人,晚些会放烟花吗?”   靳夫人莞尔:“会的,年夜饭的时候会放,子时守岁的时候也会放。”   童童便笑:“来燕韩之前还同苏墨约好了,要和苏墨一道守岁看烟花呢!”   厅中都愣了愣,片刻,也都纷纷笑起来。   谢楠摸了摸童童的头,轻声道:“今日苏墨成亲,自是要同新郎官一道守岁看烟花的,爹陪你看可好?”   谢楠一语说得极含蓄,屋中都笑笑。   童童也笑起来。   爹爹能同他一处更好才是。   厅中正是笑作一团的时候,钱誉同白苏墨也将好行至厅外。听见厅中的笑声,两人都愣了愣,面面相觑,既而对视笑了起来。   其实老宅大多时候都是他一人在住,每月十五过后,钱父钱母才带了弟弟妹妹过来住半个月,老宅里大多时候都是冷清的。便是年关岁尾,也难有如此热闹的。   今日还在厅外,屋中的笑声便传了出来,可见屋中气氛很好。   白苏墨心中却莫名紧张。   说到底,她还算未正式见过钱誉的父母。   早前虽同靳夫人在城门外偶遇过,昨日靳夫人也来了钱府新宅门口接她和外祖母,但这却是头一回正式见面的场合。   屋中笑声越响亮,她其实心中越紧张。   钱誉适时伸手,牵起她的手。   她抬眸看他。   “不怕。”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轻声道起。   宝澶和胭脂在身后掩袖笑笑。   周妈妈正好从厅中出来,朝钱誉和白苏墨福了福身,笑道:“厅中都在等了,少东家,少夫人,这边请。”   钱誉便牵了白苏墨的手一道入内。   他的掌心柔和而温暖,好似驱散她心中莫名的紧张感。   两人就跟在周妈妈身后,从厅外入内。   厅中原本都在说话,听见脚步声都纷纷转眸看过来,白苏墨不由低眉垂眸。   周妈妈适时解围:“新郎官和新娘子来给各位长辈敬茶了。”   厅中忽得安静下来。   白苏墨同钱誉一道并肩上前,厅中静得仿佛只能听到脚步声,衣襟摩擦的声音,还有便是自己的呼吸声。   周妈妈在前方引路,白苏墨和钱誉并肩走到了主位跟前。   钱誉朝主位上的钱父和钱母拱手,白苏墨福了福身。   钱友同笑呵呵道:“好孩子,快起来。”   两人便才起身。   白苏墨余光瞥向一侧,爷爷和外祖母都面含笑意,面色轻松得打量着他二人,白苏墨心中微舒,爷爷和外祖母都在身边,她心中莫名得踏实和安稳。   脸上先前稍许的紧张和羞涩也似在一丝丝缓和。   靳老爷子身后的钱铭忍不住脸上笑意,悄声朝一侧的钱文道:“新娘子真漂亮!”   说是悄声,声音其实不小。   这屋中都能听见。   白苏墨脸上不由挂了一抹绯红。   钱铭赶紧捂了捂嘴。   可便是捂了嘴,眼中都是笑意。   周妈妈便   道:“少东家,少夫人,该给老爷夫人敬茶了。”   两人纷纷颔首。   原本在一侧的流知便领了尹玉和钱府中的另外两个丫鬟上前。   尹玉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置了两盏茶盏,另外两个丫鬟先行上前,在白苏墨和钱誉跟前分别置了一个棉质蒲团。   白苏墨和钱誉循着蒲团下跪。   尹玉上前,流知从尹玉端着的托盘中取下一盏茶盅递给白苏墨。   按礼数,应当新娘子先敬茶。   周妈妈笑道:“请少夫人给老爷敬茶。”   白苏墨双手举过头顶,恭敬道:“爹,请喝茶。”   钱友同微笑从白苏墨手中接过,端在唇边轻轻抿了口,而后伸手放置一侧,而后拿起桌上早就放置好的红包,双手递到白苏墨手中:“好孩子,愿你们夫妻二人相互扶持,日后诸事顺遂。”   白苏墨双手接过,道了声:“谢谢爹。”   宝澶上前。   白苏墨将红包递于她收着。   周妈又笑道:“请少夫人给夫人敬茶。”   白苏墨如法炮制。   靳夫人也轻抿了口茶盏,将红包递给白苏墨,也说句类似百年好合,相敬如宾的祝词。   待得钱誉也照做,钱父钱母交待几句要善待新娘子,夫妻和睦之类的话,钱誉应声。钱父钱母才各自伸手,扶了身前的钱誉和白苏墨起身。   今日国公府和钱家的长辈都在。   敬完钱父钱母,两个小丫鬟也取了蒲团置在靳老将军跟前。   靳老将军是钱家的长辈,钱誉同白苏墨向靳老将军敬完茶后,才转向了另一侧的国公爷和梅老太太。   早前在钱府新宅迎亲的时候,梅老太太便摸过一回眼泪了。   但怕误了吉时,便也没怎么在白苏墨掉眼泪。   再加上白苏墨当时蒙着一层红盖头,只是隐隐听到梅老太太声音中有更咽,却不如眼下这般看得真切。   钱誉扶她一道在国公爷和梅老太太跟前跪下,见梅老太太眼圈微红,白苏墨眼中也蓦得红了。   鼻尖微微一酸,也强忍住眼中的泪意,看向爷爷。   国公爷虽不似梅老太太一般,却也见眉间有不舍,而这不舍里又带了惯有的倨傲和威严在其中,白苏墨自是熟悉的,钱誉却不由心中凌了凌。   不知为何,到了今时今日,钱誉还是忌惮着国公爷,也总觉国公爷早前深思熟虑,处处将他至于骑虎难下之地,应当不会到了最后却如此干脆应了这门亲事,这门亲事背后他总觉有旁的缘由。   便是眼下,流知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请姑爷向国公爷敬茶。”   钱誉尚且有些怔忪,还是从尹玉手中接过茶盏,举过头顶,恭敬道:“请爷爷饮茶。”   心中忐忑之时,国公爷却是没有说旁的,便从他手中接过。   他才抬眸看向国公爷,见国公爷端起茶盏,不是轻抿一口,而是近乎一口饮尽,方才放下茶盏,伸手将桌上一侧拜访的红包递于他,口中轻声道:“誉儿,我将媚媚托付给你了,媚媚自幼被我视作掌上明珠,惯坏了,也有娇气和任性的时候,你是她夫君,多担待。”   钱誉拱手应是。   却不知为何,钱父钱母心中都有掂量。   国公爷这句话中,应当也是对他二人说的。   钱父钱母不动声色,也不好动声色。   流知又道:“请姑爷给老太太敬茶。”   钱誉又从尹玉手中接过茶盏,恭敬递于梅老太太跟前,言道:“请外祖母饮茶。”   “好。”梅老太太便不如国公爷一般,给人莫名的威压。   红包递于钱誉手中,梅老太太的叮嘱便也简单:“祝夫妻二人永结同心,永世之好,儿孙满堂。”   “谢外祖母。”钱誉接过。   最后,便到了白苏墨敬茶。   白苏墨自尹玉手中接过茶盏,端正跪好,递于国公爷跟前,轻声道:“爷爷饮茶。”   国公爷接过。   只是接茶这一刻,国公爷顿了许久,先前一直不曾表露的感叹与不舍,似是在一瞬间有些溃决,依稀间,那个还曾牵着他袖襟的孙女,从幼时到总角,从总角到豆蔻,从豆蔻到及笄,从及笄到二八,再到眼下……   他有多舍不得她。   不是舍不得她嫁人。   是舍不得,若是万一他自巴尔回不来,白家只剩了她一人……   可幸得,如今还有梅老太太和钱誉在,她并非没有依靠。   白苏墨抬眸看向国公爷,见国公爷轻抿口这杯茶,虽是轻抿,时间却长,好似也舍不得她敬的这杯茶一般,最后,还是由轻抿,变作了饮尽。   白苏墨眼底已红。   国公爷放下茶盏,再从一侧的桌上拿出剩余的一个红包递于她。   白苏墨双手接过,听国公爷沉声道:“爷爷不在身边的时候,多照顾好自己。”   白苏墨含泪点头。   国公爷又道:“誉儿爹娘都是明事理的人,自会照顾于你,日后若是遇事,也可寻誉儿外祖父这处,只是你不可任着性子欺负誉儿……”白苏墨眸间的两行眼泪已再止不住,国公爷言辞间,眼泪已将身前的衣襟沾湿。   梅老太太心知肚明,国公爷若是不将这番话交待清楚,怕是心中一直会挂念着,而国公爷的这番话,也分明是说与钱誉父母和靳老将军听的。   钱誉父母和靳老将军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听不出来国公爷这番话中的弦外之音。   以国公府的身份地位,这样的弦外之音算不得不妥。   但国公爷的性子,这番话已是说得极清。   靳老将军闻言开口:“老白,你孙女便是我孙女,我日后定将苏墨当亲孙女看待,你收起一万个心。”   终是得了靳老将军允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梅老太太心中叹道,国公爷是煞费苦心。   这长辈之中,惯来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   国公爷是黑脸的那个,梅老太太便是红脸的那个。   白苏墨敬茶,梅老太太应道:“你嫁给誉儿,外祖母是最放心的,祝你们夫妻和睦,和和美美,诸事顺遂。”   白苏墨接过梅老太太递来的红包。   两人朝着国公爷和梅老太太再是磕头一拜。   这敬茶之礼算是自此结束了。   梅老太太和国公爷分明上前扶起钱誉与白苏墨,靳夫人也上前,见白苏墨衣襟都已湿了,便温和道:“稍后的年夜饭就在厅中用,苏墨,先回房去换身衣裳,年关腊月,最怕着凉。”   白苏墨喉间更咽,也不说话,只含泪颔首。   “我同你一道去?”钱誉轻声问。   白苏墨摇头,“不用,长辈们都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钱誉正欲开口,钱铭却不知何时窜到了他身后,从他身后露出半个笑脸来,俏皮道:“哥哥,我陪嫂子去吧。”   这声“嫂子”唤得白苏墨有些错愕。   可钱铭脸上的笑意却让人忍不住生了亲切执意。   “也好。”钱誉也不执意。   钱铭这才挽了白苏墨的手,一道离了正厅。   流知和宝澶也跟上。   钱誉回眸,正好见不远处,靳夫人在吩咐周妈妈准备年夜饭的事宜,周妈妈应声去做。   “誉儿。”是国公爷唤他。   钱誉上前,还是恭敬拱手:“爷爷。”   年夜饭前尚有些时候,国公爷转眸看他:“可有时间,陪我在苑中走走?”   钱誉受宠若惊:“是。”   国公爷同钱誉一道离了厅中,旁人看在眼里,虽然意外了些,但爷爷同孙女婿之间说些话也是情理之中。   靳老将军也未多想。   周妈妈和靳夫人都看了看两人去到苑中的身影,周妈妈心中略有担心:“夫人……”   靳夫人摆手:“誉儿同国公爷亲近是好事。”言罢,又道:“先去看看大厨房是否准备妥当了,让人将圆桌碗筷备好,稍后便上菜吧。”   “是。”周妈妈只得应声。   ……   正厅苑外,有数十株腊梅树,树上花开如瑞雪。   国公爷同钱誉踱步苑中,钱誉在他身侧半个位置。   这是两人第二次在花苑踱步,上一次是在国公府,那次散步算不得愉快,此番,钱誉心中隐约还有畏惧。   两人一面走,钱誉一面听国公爷道:“媚媚可有同你说起过她爹娘的事?”   钱誉微楞。   他是未想到国公爷开口是提及苏墨父母之事,钱誉摇头:“苏墨并未同我提起。”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有听闻过,却不知真假……”   他话音刚落,国公爷低声开口,目光中似是缀了沉石一般:“苏墨的爹替我出征,那年大雪封山,他爹被困,腹背受敌……消息传回京中时,苏墨的娘亲动了胎气,苏墨提早了一月出生。她从小没见过他爹,娘亲不久后去世,一直是由梅老太太接回远洲抚养长大的……”   钱誉全然怔住。   这番话自国公爷口中说出,语气中透着悲凉。   而他听过不少版本的传言,却从未从苏墨口中听说过,她是由梅老太太接回远洲抚养的……   钱誉未及思量,又听国公爷道:“当年苏墨她爹若非替我出征,今日看着苏墨出嫁的,应当是她爹娘。”   这一句,好似诛心。   钱誉僵住。   再抬眸看向国公爷时,他眼中已是杀气横掠。   钱誉下意识攥紧了掌心,咽了口口水。   国公爷微微敛眸,先前的眼中的煞气才敛去了七八分,可这剩余的三两分,却也足矣让人心惊胆颤。   “爷爷……”钱誉微微拢眉。   国公爷打断:“我在一日,便无人能欺负媚媚,便是一日我不在了,也无人可以动她。”   钱誉噤声。   便见他上前:“钱誉,我早前同你说起过,只有军中之人才算是我后辈晚生,便是你今日已是我孙女婿,在苍月国中也不算有凭借。我在苍月朝中经营多年,虽树大,却招风,待我百年之后,你与媚媚便需断了同苍月联系,便是媚媚不依,你也应心中清楚。”   他声音不高,却带了十足的压迫。   更尤其这番在钱誉听来,心中已是震撼。   国公爷微微眯了眯眼:“我说的,你可有听明白?"   钱誉回过神来:“誉儿明白。”   ※※※※※※※※※※※※※※※※※※※※   字数够三章啦,还了欠债啦,么么哒。   还有一两章就开始走剧情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笨企鹅、唐秋南 2瓶;洳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0章 年关守岁(一)   “所以呀, 哥哥昨夜拉着我看了他画一宿的眉毛。好嫂子,你快看看我的眼睛,还没吃年夜饭呢,都快撑不住了。”   钱铭走了一路, 便也同白苏墨说了一路。   虽口口声声说着困,却说得眉飞色舞,份外起劲。   白苏墨莞尔看她。   在国公府的时候, 爷爷只有她一个孙女,她在府中大多冷清。   尤其是过往耳朵听不见声音的时候,爷爷又时常不在府中,她那时最期盼的便是顾淼儿和许雅能来府中, 也最羡慕旁人有兄弟姊妹。   钱铭的性子同顾淼儿很像, 让白苏墨有些许天生的亲切感。   钱铭不过十一二岁,有这个年纪姑娘当有的活泼性子,也懂得观颜色。   她愿意同自己一处。   她也愿意同钱铭亲近。   爷爷曾说过, 姻亲是亲, 却始终并非血亲,至亲,凡事都需拿捏有度。   钱铭是她小姑子, 却并非世上的小姑子都是难相处的。   亲近疏远都需拿捏有度即可。   她想得通透。   钱铭似是也通透。   同钱铭相处并不觉得时间难过。   ……   回屋换好衣裳,白苏墨同钱铭才一处折回。   正厅临窗的一侧, 周妈妈已带着丫鬟放置好桌椅, 周妈妈亲自在摆碗筷。   年关时候的碗筷摆放最是讲究。   摆放的位置和间距都要刚刚好, 以免不小心碰掉或摔碎, 这些都是不吉利的兆头。   席间尚且如此,更勿说开席前。   故而这些精细之事都是由周妈妈亲自在做的。   白苏墨同钱铭折回的时候,国公爷同钱誉也恰好从正厅的另一侧门入内,周妈妈正好摆完最后一双碗筷。   靳夫人走进:“人齐了,唤厨房准备上菜吧。”   “是。”周妈妈应声去做。   靳夫人便朝国公爷和钱誉处先迎了去:“国公爷,先请入座吧。”   国公爷应好。   靳夫人又朝钱誉道:“誉儿,你陪国公爷一道。”   钱誉颔首。   靳老将军,谢老爷子,梅老太太几人本也在厅中,便也先后入座。年关是家宴,聚一桌才热闹,这一桌连上童童,满满坐了十二人。   年夜饭要吃得越久越好。   厨房这里便先上了四个凉菜和两个热菜,并了酒水。   腊月里,酒大都是温过的。   端上来的时候酒香四溢。   “好酒啊。”还未曾尝,国公爷便朝靳老将军感叹。   两人都是好酒之人,光是闻味道便能辨出酒品高低。   靳老将军便笑:“这酒可还有印象?”   国公爷忍不住笑起来:“如何不记得?!当日在军中你带了三坛,第一日会盟喝掉一坛,被困山谷时喝了一坛,庆功酒时喝了一坛……”   靳老将军也忍不住笑开:“老白,你不仅酒量好,你记性更好!”   这满桌的人都跟着呵呵笑起来。   国公爷又朝谢老爷子道:“老谢,这便是我早前同你说过的,我这辈子喝过的,最想再喝的酒,你今日一定要尝尝!”   钱父是生意人,自是最有眼力。   今日年夜饭在钱家用,钱父是家主,理应由他开这个头。   钱父便举杯:“谢大人,国公爷,老太太,今日正好借岳父大人的酒,先为几位洗尘。今日又是誉儿同苏墨的大喜日子,仓促之余,我与内子难免都有招呼不周之处,还望有见谅。这一杯一做洗尘,二做恭贺,三祝新年大吉,诸事顺遂。”   钱父举杯,桌上众人都纷纷跟着举杯,一饮而尽。   今夜吃得是年夜饭,年夜饭时要饮酒才能取长长久久之意。   国公爷同钱誉,靳夫人几人饮得是靳老将军专程从长风国中带来的酒,只有白苏墨,钱文和钱铭饮得的是果子酒。   年夜饭的酒惯来有讲究,既要饮得尽兴,又不能喝醉。   故而白苏墨同钱文,钱铭几人饮的果子酒虽是都带了些酒意,却也不会轻易醉人。   桌上的人又都是有分寸的人,酒过三巡,也没有人饮多。   钱誉是新郎官,今日饮得多些。   可钱誉的酒量惯来不差,今日是年关,也是大喜的日子,他多饮些倒也无妨。   国公爷同靳老爷子,谢老爷子一道说话。   梅老太太同靳夫人在一处聊天。   钱父同谢楠正好说起苍月与燕韩这百余年来的关系。   苏晋元在与童童划棒子鸡的游戏。   钱文和钱铭则是同钱誉说着话。   白苏墨就在钱誉和钱铭中间,一面听他们说话,一面用汤勺舀了一口汤送进口中,暖意好似随着味觉一道,温暖得渗入四肢百骸。   幼时在苏府的事情,其实她已记不太清。   她自记事起,多是同爷爷在一处的时候。   每年年关的时候,国公府只有爷爷同她两人,再热闹的苑子里也显得冷清。   年夜饭摆了满满一桌子,吃得却少。   她也会同爷爷一道饮酒,说话,而后多是下棋守岁。   翌日便还要早起,沐浴洗漱更衣,入宫给太后和陛下,皇后等人请安拜年。   每年的年关大抵都是如此。   今日,却似是记事以来过的最热闹的年。   饭桌上流水的菜系,丰盛也富裕。   酒桌上三三两两凑一处说话,人声鼎沸,也酒香四溢。   桌上不时的笑声传来,份外令人动容。   这也是她能听到的第一个年关。   早前的年关是无声的,今年的年关是热闹,欢喜,又团圆的。   她喜欢今日这样的年夜饭,有爷爷,有外祖母,还有钱誉……   还有这满满一桌的人,便是笑声都如此清脆悦耳,让人心旷神怡。   “在想什么?”钱誉不知何时凑到她耳边,轻声问。   他见她手中的汤匙已楞了许久。   白苏墨微微顿了顿,轻声应道:“今日真热闹……”   她言简意赅。   她的神色语气溢于言表,钱誉哪里多想?   “稍后更热闹。”钱誉却是悠悠笑了笑。   白苏墨明知他在卖关子,虽是心中好奇,却也没有多问。   同钱誉在一处的时候便是如此,不急不缓,静静等着该来的事情来临。   白苏墨低头喝汤。   钱铭凑近笑道:“哥哥就喜欢故弄玄虚。”   钱誉纠正:“是光明正大的故弄玄虚。”   白苏墨忍不住一笑。   他何时都是如此,有他在的时候哪会无趣?   钱文便也凑上前,声音中有些埋怨道:“有人倒好,一口一个光明正大故弄玄虚,却是让我替他忙碌了一宿……”   白苏墨转眸看向钱誉。   钱誉则伸了筷子,一面夹了跟前八宝鸭子的鸭腿放到钱文碗中,一面风淡云轻道:“也是,你多补补。”   白苏墨笑不可抑。   钱誉懂得同自己弟弟妹妹的相处之道,也同弟弟妹妹相处融洽。   钱文和钱铭便也喜欢钱誉。   他们同钱誉在一处也是愉快的。   白苏墨唇畔正微微勾了勾,不想钱誉又伸了筷子,将八宝鸭子的另一只鸭腿放在了她碗中,也是如此平常语气道:“你也补一补。”   补一补……   白苏墨微楞。   稍许,似是忽然反应过来何意,脸色便瞬间一红。   钱誉低眉偷偷笑了笑。   白苏墨才晓他方才是故意的。   好在一侧的钱文和钱铭似是并未想的别处去,而是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钱誉最喜欢指使他们做事情,大有要联名声讨之势。   钱誉轻轻“唔”了一声,一面继续给白苏墨夹稍远些菜,一面随意道:“那多不巧,我前些日子才让人寻了残本的浮白游记,还有一枚从羌亚寻来的红宝石……”   白苏墨低眉笑笑。   果真,下一秒便是钱文和钱铭的道谢声,也再不提他指使二人之事,也不要联名声讨了,联盟就地瓦解。   白苏墨轻笑出声。   她从未体会过家中有兄弟姊妹逗趣之事,但在钱誉这里,便是恰到好处之事。   白苏墨正笑着,钱誉轻声道:“我也寻了东西送你……”   她也有?   白苏墨惊喜看他。   他却不讲了,只故作神秘道:“守岁的时候再给你。”   年关守岁,照长明灯,守平安如意。   今年,她是要同钱誉一道守岁了。   白苏墨笑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他也不恼。   只是转眸看向窗外,似是在等什么。   钱文也看向窗外,附和道:“也应当到时候了吧。”   话音刚落,窗外“砰!”的一声,绚丽烟火似是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了一般。   “来了!”钱文兴匆匆唤道。   “是烟花。”童童最先欢喜,早些时候他便问起过,也一直在心中盼着,这忽然来的烟火,让童童忍不住拍手欢呼。   府中的侍女上前,将众人的披风和大麾取来。   看烟火要数在正厅二楼景致最好。   厅中点了地龙,倒不觉得冷,到了二楼便是腊月寒冬,得披上大麾和披风御寒。   白苏墨,钱誉等人都一道上了二楼去观礼花。   国公爷和靳老将军,谢老爷子,梅老太太几人便在厅中看看就是了,钱父钱母作陪。   周妈妈领了婢女上前,将窗户半打开。   窗外吹进来的风算不得冷,也能瞧见空中的烟花。   几人便继续说着话,饮着酒。   二楼露台上,谢楠抱着童童在最前面,苏晋元和钱文,钱铭在一侧凭栏,钱誉则与白苏墨站在稍后。   其实稍后的台阶上看去,景致更好,也看得更为清楚。   朵朵烟花绽放,映得周遭流光溢彩,也映得她侧颊一道清丽动人的轮廓。   钱誉伸手,从身后拥她。   白苏墨转眸,脸颊便正好贴上他的侧颊。   冬日里,呵气成雾。   漫天烟花里,他眸间清亮。   这漫天烟花都倒映在他清亮的双眸里。   他没有言何。   她便也不出声。   两人都静静抬眸,望向夜空中继续绽放的绚丽多彩,忽得,白苏墨轻声开口,声音轻得只有他二人能听见,却丝丝语语都轻轻飘入他心里。   钱誉,你知道吗?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烟花的声音。   ※※※※※※※※※※※※※※※※※※※※   又过点儿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k冰瑶 96瓶;蒜柠檬妳萌 3瓶;darl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年关守岁(二)   每年年关, 苍月京中也会在年夜饭的时候放烟花。   大约是一刻钟左右。   家家户户都会聚在苑中和大门口,看完这一刻钟的烟花后再重回年夜饭的饭桌上,此时,家家户户的年夜饭便也都临近尾声了。   年关时候的烟花似是年年都在看, 却年年都未看够过。   可今日……白苏墨只觉今日的烟花放得尤其长。   不说三刻钟,两刻钟也有了。   白苏墨低眉笑笑。   早前去朝郡梅家的时候,她同钱誉曾一道漫步骄城街头。她当时是想问钱誉是否会留在苍月京中过年, 却又不好直接提起。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便借故说起京中在大年三十年夜饭的时候会放烟花,美则美,只是有些短, 前后不过一刻来钟, 往往是还未看够便结束了。   她只想含蓄问他是否会留在京中。   钱誉却笑,唔,年关时候, 燕韩的烟花放得久, 可想去看?   他笑眸看她,眼中噙了旁的意味。   她也随口应道,许是有机会的吧。   他也弯眸。   ……   眼前的烟花应接不暇, 耳旁还是烟花在空中绽放的轰鸣声,白苏墨转眸, 笑眼盈盈向钱誉:“是燕韩京中的烟花原本就放这么久, 还是钱家的烟花放了这么久?”   钱誉如实应道:“钱家的。”   难得他如此坦荡, 白苏墨额头三道黑线。   钱誉话锋一转:“其实多亏了钱文。”   钱文?   白苏墨不解。   钱誉笑道:“他昨夜没闲着, 将整个京中的烟花都搜罗了来。否则,哪能放如此久……”   白苏墨轻笑出声。   原来先前在饭桌上,钱文同钱铭联名讨伐某人,说某人指使他干了一整夜的苦力活儿便是指的此事……   也难怪了,白苏墨唇畔悠悠扬了扬,“有你这样做哥哥的?”   钱誉轻叹:“为博美人一笑,也只能如此依仗弟弟了。”   白苏墨尚未笑出声来,钱誉修正:“不对,是为博夫人一笑。”   白苏墨微楞。   夜空中,烟花盛极而落,在最璀璨之时,近乎将半边夜空映得透亮,既而湮灭殆尽。这周而复始的透亮与漆黑里,火光一遍遍照亮他的脸,又在他身侧落下帷幕,那张精致绝伦的五官好似镌刻在眼眸间一般。   便是阖眸,都如此清晰,令人动容。   白苏墨同钱誉在稍后的位置。   凭栏处,苏晋元和钱文,钱铭看得正出神,童童也在谢楠怀中看得目不转睛,这一幕幕,都好似成了一幅流动的背景与画卷。   离得虽近,却似被层层隔开。   白苏墨抬眸看向钱誉。   钱誉也正好低眸看她。   她想起许久之前,她饮多了果子酒,在清然苑中踮起脚尖看他,便似是也是眼下这般模样,她看他,他也看她……   而后,她听到他心中的声音。   他亦俯身亲吻她。   她仿佛还记得他的心跳声,和他唇间的柔和润泽。   也仿佛那个月光明亮的夜晚一般,她轻轻踮起双脚,只是不只是看他,而是伸手揽上他的颈后,轻轻吻了吻他唇间。   也似是瞬间,空中一朵巨大的烟花绽放,在空中划下了道道如金光璀璨般的弧线。   既而是几十朵烟花似是从各处同时盛绽开来,将天空都染成了白昼的颜色。   凭栏处的几人都忍不住惊呼。   白苏墨也松开双手,往前一步,望向这漫天的绚丽之色。   “真是巧夺天工。”连钱文都忍不住赞叹。   钱铭也感慨:“太美了。”   一侧的童童小脸虽冻得通红,却还是连连拍手,待得这场色彩缤纷全然落幕,还兴奋得不肯离开。   童童欢喜,谢楠眸间也敛不住笑意。   苏晋元也不仅唏嘘,这样的年关烟花便是在苍月都少见,实足震撼。   谢楠看了看钱誉,轻声笑道:“早前出使羌亚时,也曾有幸见过方才的烟花,据说是几十个能工巧匠耗上大半年的时间才能做得出来一个,不仅千金难求,还轻易买不到,等上大半年都算是快的。先前的,应当不是不是普通的烟花吧……”   众人才纷纷看向钱誉,就连钱文都楞住。   他还一直以为这都是他昨晚连宿苦力活儿的成果,可听谢楠这么一说……   钱文有些傻眼。   钱誉便笑:“谢大人好眼力,正是从羌亚寻来的。”   此话一说,便不言而明。   最后的这秉烟花是钱誉自羌亚辗转买来的。   不仅千金难求,还轻易买不到,等上大半年都算是快的……白苏墨心中略微错愕,忽得,又抬眸看向钱誉。   早前在骄城,她同钱誉说起年关烟花便是七八月的事。   眼下正好是年关。   自七八月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半年,那钱誉……应当是那个时候便托人去打听烟花的事了。   白苏墨看他。   他也不避讳她的目光,心照不宣里,算作默认。   白苏墨也笑笑。   钱文钱铭还在为方才的景象感叹不已,年关腊月里,夜风微寒,寒气灌入颈间,白苏墨微微颤了颤。   钱誉余光瞥过,便朝正在说话的谢楠和苏晋元道:“结束了,先回去吧,”   一行人才自二楼的露台下来。   这场烟花放了将近三刻钟时间,厅中的年夜饭也吃得七七八八了。见他们回来,周妈妈唤了身侧的丫鬟端了新出锅的酒菜上来。   酒是温过的,可以暖身。   方才二楼露台下来,身上都透着凉气。   靳老爷子和国公爷,梅老太太,钱父钱母正在一处说话,见他们下来,都问起方才的烟火来。   其实大厅中半敞着窗户也能全程看见,只是视野不如二楼露台的宽阔,最后震撼的一幕应当也尽收眼底,只是不如二楼露台处来得清晰罢了。   童童扑到谢老爷子怀中,手舞足蹈形容了一番先前看到的。   童言无忌,厅中听得纷纷笑来。   苏晋元也在梅老太太身边落座,一面道:“祖母,你方才没去二楼露台看看,最后的一柄礼花将半面天空都照亮了。”   梅老太太笑容可掬应道:“看见了。”   白苏墨心中有些奈何,果真,下一秒苏晋元悄声凑到梅老太太跟前,轻声道:“祖母,这烟花可是表姐夫特意从羌亚寻来的,为博夫人欢喜……”   其实苏晋元的声音很小,旁人倒也没听见。   只是白苏墨早前没有听觉,一眼便能看出苏晋元的唇语。   就差额头写上烫金的“昭告天下”四个大字。   白苏墨目光便朝他凌了凌。   苏晋元微怔,很快反应过了,自己都险些忘了白苏墨早前曾听不见,但光看旁人口型便知晓旁人在嘀咕什么了。   苏晋元咧嘴一笑:“我这是在夸表姐夫呢!”   苏晋元本就巧舌如簧,再配上生动的表情,就连谢楠都忍不住笑了笑。   国公爷也瞥他一眼,端起酒杯,又同靳老将军和谢老爷子饮了些许。   再稍晚些,夜色渐深。   童童也有些坐不住了。   童童本就年幼,这顿年夜饭再加上中途出去看烟火的时间,也算是很久了。   童童也有些困了。   只是谢家是世族大家,家中自有修养。今日是在钱府中做客,主人家尚未开口,若是他们先提辞行便有些不合礼数。   谢楠搂了搂童童。   靳夫人心底澄澈,便朝谢楠道:“谢大人,我看孩子有些困了,我让周妈妈先送孩子去房间休息?”   谢楠笑笑,礼貌应道:“劳烦夫人。”   谢楠言罢,靳夫人先行起身,周妈妈赶紧随了她一道到谢楠跟前。   童童已趴在谢楠怀中,微微有些迷眼。   方才在二楼露台欢喜了许久,也蹦得有些累了,靳夫人关切得摸了摸童童的头,朝谢楠道:“没出汗便好,房中备了热水,看要不要带孩子沐浴后再睡。”   谢楠道了好。   靳夫人才退到一边,谢楠抱了孩子起来,朝国公爷和谢老爷子几人道:“老将军,国公爷,老太太,爹,钱员外,靳夫人,我先带童童回房了。”   众人都纷纷点头。   谢楠才又朝钱誉和白苏墨道:“新婚大吉。”   白苏墨微微抿唇。   等周妈妈领着谢楠离了厅中。   靳老爷子也朝钱誉几人道:“行了,我们几个老人家许久未见说会儿话,你们也别敢做着陪我们几个了,寻一处玩去吧。”   靳老爷子话音一落,钱文和钱铭都笑嘻嘻坐直了看向钱父和钱母,有外祖父这句话,钱友同果真颔首笑道:“去吧。”   钱文和钱铭满眼欢呼。   “嫂子……”钱铭朝她使眼色。   方才一路之后,钱铭便同白苏墨熟络了,眼下是巴不得叫上她一处。   十一二岁的姑娘哪得心思缜密,欢喜了便喜欢在一处。   靳夫人眸间略有责备:“铭儿,今日是你哥哥同嫂子的新婚……”   钱铭似是倏然会意,捂着嘴偷偷笑了笑,才道:“娘亲说的是,那我同二哥哥一道去玩了。”   钱文也笑嘻嘻起身:“外祖母,爹,娘,我和妹妹先出去了。”   靳夫人这才笑着颔首:“别玩太疯了。”   两人都连连点头,而后又朝屋中的众人行了行礼,这便才肩并肩往屋外去,口中还在念叨:“   今日是年关,临近诸国都有年关守岁的习俗。   钱文和钱铭也都大了,不像童童年幼,便也都要守岁的。   往年守岁也都是同钱父钱母,还有钱誉一道,一家在一处,有时是钱誉同他们两人下五子棋;有时是一家人一处摸牌九,钱铭喜欢赖着哥哥一起;有时是请了皮影戏的小台子,一看便到子时了。   今年,家中却比往年都还要热闹些,更重要的是,家中有喜事,父母便也不能如往常那边能顾及道他们。   “二哥哥,我们去哪里?”钱铭问。   钱文瞧了瞧身后,眼下已离了大厅,周遭也没有人旁的人,钱文神秘道:“今晚父亲和母亲都有事要忙,哥哥要照顾新嫂子,也顾及不到你我,诶……二哥带你去看样东西。”   钱铭敛了笑意,眼中略有差异:“什么东西?”   钱文神秘道:“一只狗,走!”   “狗?”钱铭尚在错愕中,直接被钱文拖走……   正厅中。   梅老太太也有些乏了,苏晋元悄声道:“祖母,我陪你先回去歇息吧。”   苏晋元虽惯来油嘴滑舌,但这些细枝末节都拿捏得清。   祖母年事高了,又不似国公爷,靳老将军,谢老爷子这等硬朗身子骨。其实前几年起,祖母便不怎么守岁了,一是家中守岁的人多,二是祖母不怎么能熬夜,再加上今日是苏墨成亲的日子,祖母一整日都打起了精神头,也起了大早,眼下应是乏了。   其实梅老太太也有此意,苏晋元问起,老太太便点头。   正好国公爷同靳老将军,谢老爷子说完话,听到苏晋元这边似是同没老太天说话,便也回过头来看向梅老太太。   梅老太太顺势开口道:“上了年纪不由人啦,今日誉儿和苏墨的亲事,起得早了些,眼下也有些乏了,守不了岁了,许是要先行回房休息了。”   梅老太太这般开口,桌上的钱父和钱母,钱誉和白苏墨也都相继起身。   既而国公爷,靳老将军和谢老爷子也都纷纷起身。   “我送老太太回屋吧。”靳夫人上前。   “也好。”钱友同附和。   今日看得出来,国公爷似是正有兴致,还在与靳老爷子和谢老爷子一道小酌,许是许久未见了,这酒喝起来了,怕是一时半刻也结束不了,梅老太太也确实不必一直做陪着。   梅老太太是长辈,又是苏墨的外祖母,按礼数,是应靳夫人亲自送一程的。   屋中也无旁的异议。   只是谢老爷子笑了笑,也忽得开口:“国公爷,靳老将军,我也先行回去了,我那曾孙一直是我带着的,我也去看看睡了没有。”   这一路北上燕韩,谢老爷子一直同国公爷在一处。眼下,其实是国公爷同靳老爷子叙旧,谢老爷子作陪。   谢楠已带了童童先回去,这时候谢老爷子想去看看童童,同谢楠一道守岁倒也在情理中。   “那我去送谢老爷子。”钱友同朝又朝国公爷和靳老将军道:“国公爷,岳父,我同若泽去去就回。”   国公爷和靳老将军都点了点头。   钱友同又朝钱誉吩咐道:“誉儿,你同苏墨陪陪国公爷和外祖母。”   钱誉和白苏墨都应好。   苏晋元刚搀了梅老太太准备出大厅,却不知为何,梅老太太忽然停下。苏晋元见她深吸一口,转回身看向国公爷,说道:“国公爷,你多保重。”   梅老太太此话一出,厅中都愣了愣。   应是都没反应过来,国公爷微微顿了顿。   梅老太太似是才反应过来,又特意补了句道:“今日虽是誉儿同苏墨的大喜日子,可您这年事也高了,酒饮多了伤身……”   厅中就都纷纷反应过来。   今夜,国公爷似是一直都在饮酒,几乎没有间断过。   今日是苏墨的大喜日子。   苏墨又是国公爷唯一的孙女,国公爷心中欢喜,贪杯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梅老太太这么一说起,众人都觉得国公爷是饮了许多,毕竟,年事也高了……   国公爷手中僵了僵,朝梅老太太应道:“多谢老太太关心。”   梅老太太勉强笑了笑,才朝苏晋元道了声:“走吧。”   连苏晋元都没怎么没反应过来,片刻,才愣愣道好。   苏晋元自幼跟在梅老太太身边,自是知晓的,因为苏墨爹娘去世的缘故,梅老太太同国公爷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对路。   其实也不是不对路,自国公爷将苏墨接回京中后,梅老太太对国公爷的怨言就未停过,国公爷对梅老太太却一直很尊重。   梅老太太很想念白苏墨,但因归咎国公爷的缘故,两家并不怎么走动。   尤其是自苏墨及笄后,梅老太太便更坐不住了,觉得国公爷一味得舍不得孙女,没怎么放心思在白苏墨的婚事上,这期间的矛盾便越演越烈。   顶峰时候,便是直接一封书信送到了国公府,说要白苏墨去趟朝郡,她要亲自给白苏墨在梅家的子弟中挑个夫婿。   国公爷也并无异议。   只是那趟去梅家苏晋元也在,并不顺利。   梅家是梅老太太本家,最后的所作所为也让梅老太太奈何。   其实梅老太太心中也清楚,这些年国公爷并非没有替白苏墨张罗过亲事,只是梅老太太这心中积攒了许久的气总得有的放矢。   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梅老太太不好直接在她面前多提。   但苏晋元是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的。   故而,苏晋元心中是再清楚不过梅老太太对国公爷的态度的。   而刚才……祖母那句“国公爷,你多保重”和后来叮嘱他少饮酒,在苏晋元看来,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其实昨日两人一道将白苏墨的婚事仓促定了,苏晋元便觉奇怪了,就算是国公爷同靳老将军投缘,执意要早早将婚事办了,可祖母没理由会怠慢苏墨呀。   眼下,苏晋元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可祖母都已转身,他还扶着,只好也跟着转身了。   待得目送梅老太太和谢老爷子一行离开,国公爷又朝靳老将军道:“老靳,今日不醉不归如何?”   今日可是年关,白苏墨有些担心。   靳老将军却拍了拍大腿,朗声笑了出来:“好!这才是国公爷。来人,将酒杯撤了,换碗,今日,我同国公爷一道不醉不归!”   厅中侍奉的丫鬟婢子赶紧上前。   白苏墨微微拢了拢眉头,只是一侧尚有靳老将军在,白苏墨不好开口,只轻声唤道:“爷爷……”   自从爷爷将她从远洲接回国公府后,一直是她和爷爷相依为命。   祖孙二人感情一直很好。   国公爷虽然身子康健,可毕竟年事大了,有时候国公爷熬夜沙盘推演,与军中的旧部通宵饮酒,白苏墨虽不会当着旁人的面说起,事后却也是会同国公爷置气。   便仿若眼下,这声爷爷唤得有些重。   旁人兴许不觉,国公爷哪里听不出来?   国公爷笑了笑:“媚媚,爷爷今日心中高兴,难得誉儿的外祖父也在,我们几十年未见了,多饮两杯也无妨。”   靳老将军忽然会意,应是先前的不醉不归,让白苏墨担心了。   靳老将军也笑笑:“苏墨,放心,我同国公爷点到为止。”   许是得了靳老将军这句,白苏墨心中才宽了宽。   不知为何,今日总觉得爷爷何处……似是说不上来的不对,可又都合情合理。爷爷同钱誉外祖父多年不见,多喝两杯本也无妨,她今日倒是有些多疑,恍惚。   国公爷也笑笑。   靳老将军才又朝钱誉道:“今日你同苏墨新婚,也别光顾着陪我和国公爷一处了,我们再饮些时候就罢了。”   钱誉看了看国公爷,又看了看外祖父,他其实倒不曾担心。   国公爷的酒量他在苍月的时候便见过,这些酒饮不醉的,钱誉心知肚明,便也不纠结:“爷爷,外祖父,那我先同苏墨回去了。”   敬老将军摆摆手。   国公爷却未吱声。   钱誉拱手鞠躬,白苏墨朝他二人福了福身,这才跟着钱誉一道转身。   只是刚走出几步,【媚媚……】   她分明听到爷爷唤她。   白苏墨驻足,回首:“爷爷?”   厅中都安静了。   钱誉和靳老将军有些不解,国公爷愣住,似是有些出乎意料。   白苏墨眉头微微拢了拢:“爷爷唤我?”   方才国公爷哪有唤她?   钱誉和靳老将军自是都未听见的,钱誉离她近,“爷爷方才并未出声,可是听错了?”   钱誉此话一出,白苏墨眼中滞了滞,莫非,是爷爷心里的声音?   她倒是常有听到旁人声音,却并不常听见爷爷心中声音,早前在骑射大会的时候似是有一次过,但之后便没有了。   刚才,是爷爷想唤她,却没有出口?   白苏墨尚在怔忪,国公爷却平常道:“快去吧。”   白苏墨是想再听听爷爷心中是否真的有事,可始终便再听不到了。再加上爷爷神色并无异常,白苏墨只得收起担心。   临出大厅了,白苏墨回眸望望。   爷爷低眉吃着菜,一面同靳老将军饮酒。   这世上最了解爷爷的人莫过于她。   虽有靳老将军在一侧,爷爷心中还是落寞的。   是因为……她出嫁离家了吗?   白苏墨心中兀得似是一块沉石压下,有些微微喘不过气,身侧,钱誉已撩起帘栊。帘栊外,瑟瑟寒风吹了过来,好似吹进了她的五脏六腑中一般,好冷……   钱誉却忽然蹲下。   白苏墨不明所以。   倏然,便见他回眸朝她笑道:“上来吧,夫人,我背你。”   白苏墨笑笑,“为何要背我?”   钱誉奈何:“上来,背上不冷。”   不知真是他背上不冷,还是他的一句话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总归,钱誉将她背起。   她侧颊靠在他肩膀上,悠悠唤他:“钱誉……你觉不觉得,爷爷哪里不对?”   钱誉几乎没有停顿:“苏墨,爷爷是舍不得你。”   她在他肩上轻嗯了一声。   宽慰往往并见得时时刻刻凑效,钱誉只觉背上的人越发沉默了。   钱府老宅很大,钱誉似是走了些时候才到了南山苑。   推门入屋,屋中地龙里的传上来的暖意,轻易将身上的寒气驱散。   白苏墨方取下外袍,挂在一侧,便被铺面而来男子气息拥在怀中,炽热的吻比晌午时候的更加热烈,将她直直从挂外袍的木架上一直抵到外阁间的案几一侧的小榻上。   “钱誉……”她好难得寻得空隙。   他松了松衣领,轻松笑道:“苏墨,眼下才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旁的事,可否放到明日再想?”   她知晓他说的是爷爷的事。   白苏墨微微垂眸,他笑笑,当做默认。   年关守岁,要点长明灯。   长明灯在案几上,她修长的羽睫眨了眨,长明灯下,她身上的衣裳零零碎碎落了一地。 第142章 爷爷离京   来不及出声, 她的双唇被他的双唇堵上。   亲吻来得缠绵而热烈。   她双手揽上他的后颈,衣裳便被他层层滑落。   他抱起她在身前,双唇亲上她的脸颊,修颈, 锁骨, 直至她口中只有溢出的轻柔的嘤咛声。莹润白皙的肌肤因着动情不觉透出一抹淡淡的粉红, 仿佛每一次呼吸,都玉骨酥软。   她垂下的青丝搭在他颈间,根根都撩人心扉,每一缕肌肤都带着天生的动人与妩媚, 好似他的眼眸,他的心,他所有的理智都堙灭在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声嘤咛,和每一次仰首轻叹间……   他温柔以待。   她修长的羽睫随着呼吸轻轻颤了又颤。   她知晓眼下才是洞房花烛, 亦看过了昨日喜娘给她的画册子,晌午时,她亦和他行过夫妻之礼,可……   可他晌午并非如此。   她能从方才进屋时他促狭而热情的亲吻里窥得一二, 也能从他不复早前温柔, 而是将她径直抵在案几一侧的小榻上,隐约察觉他与早前温柔待她时不同……   今日新婚,并着年关。   黄昏时候还要同长辈一道用年夜饭。   钱誉其实早已压抑了许久。   轻轻松开衣领,眸间便不复之前的清明。   “钱誉……”她出声。   他松开衣领, 身上的男子气息袭来。   她忽然想起许久之前,他在马车中轻扯衣领的动作。   “苏墨,你分心了。”他吻上她的双唇,轻声道:“我尽量温柔。”   她双手攥紧了身侧如意花卉的锦被,慢慢的,身侧的如意花卉锦的一角被已被她揉捏成了一团……   亦不知何时,她攥紧如意花卉锦被的双手也攀上了他的颈间,她的身体,她的心,都与他一道起伏沉沦。   她额间涔涔汗水,他的汗水亦滴在她额头,根本分不清彼此,锦帐香帏里,脑海中似是已然空白,心却被对方的爱意填得满满,再满满……   屋中红烛未灭,悠悠映了一室香暖。   “苏墨……”他遍遍轻唤她的名字,肌肤相亲里,他将这个名字深深烙在心底。   ……   ******************************************************************************************************   也不知过去多久,子时的烟火忽得照亮了半边夜空。   耳房里,白苏墨疲惫睁眼。   浴桶里的温热减缓了方才身上的酸痛,却也让她舒服得仰首在浴桶沿上,隐隐有些困乏的睡意。任由他替她擦拭身子,也都没怎么动弹。   唯有这夜空中忽得一声烟火绽放的声音,她微醒。   伸手拂在额头,轻轻瞥了瞥空中的礼花,轻叹道:“守岁了……”   “嗯。”他应声。   “钱誉?”她放下挡在额前的手,目光瞥向钱誉。   这浴桶大得容得下两人。   此时,白苏墨似是才看清,他一半肩膀裸露在水面上,露出结实紧致的肌肤纹理。她仰首在浴桶的边缘,其实整个人都似慵懒而酥软般半躺在他对面。   好似邀请一般……   白苏墨下意识伸手挡在身前,略微坐直了些,脸色有些涨红而不敢去看他。   钱誉握拳在鼻息间,低声笑了笑:“夫人,先前都看过了。”   白苏墨的脸色由先前的潮红,彻底变成了猪肝色。   正欲起身去取浴袍,不留在浴桶中。   结果刚一起身,钱誉似笑非笑得唤了一声“夫人~”   白苏墨看向他的暧昧的目光,才忽然反应过来,她从水中起身才是毫无遮掩之地,而浴袍置在一侧的架子上,她伸手也够不到,还需得当着他的面从浴桶中走出去,再去一侧的架子上取下浴袍……   白苏墨恼火皱了皱眉头,只得又重新做回浴桶中去。   温热的水温瞬间让身体舒服了许多。   这房中的水都是整宿整宿供着的,在温水中,便不觉得冷。   钱誉笑了笑,径直起身。   白苏墨盯着他,目光不由游离,只是稍稍看了一瞬,整个脸色就从猪肝色全然变成了紫红色一般,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钱誉也不戳穿,又径直从浴桶中走出,去一侧的架子上取浴袍和浴巾。   本就在耳房里,周遭都弥漫着水汽和热气,白苏墨目送他从浴桶中走出,又目送他走到架子一侧取下外袍披上,心中竟不由有些感叹,那臀似是还挺好看……   只是这想法刚浮上心头,自己又忍不住恼火,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兀自恼火里,都不知钱誉是何时折回的。   见她闭着眼,皱着眉,一脸后悔模样,钱誉好笑,遂而温和笑道:“夫人,若是现在出来,还能赶上最后那柄烟花。”   最后那柄?   白苏墨眉头纾解,有些错愕看他。   他亦懒洋洋俯身,双手搭在浴桶两侧,透过水面,那藏在水下的诱.人的身姿一览无遗,他忍不住想亲近,便也更低身,贴近她脸颊,说道:“唔,年夜饭时最后那柄烟花,我寻了两份,年夜饭时放了一份,还有一份,在子时守岁的时候……”   言及此处,白苏墨果真起身,从他手中接过浴巾擦了擦。   他亦替她披好浴袍。   屋中都有地暖,只要不透风,便不会觉得多冷。   更何况,还是在水汽缭绕的耳房里。   “外阁间看得更清楚些,来。”他伸手牵她。   “可是……”她是想擦干头再出去的。   他笑笑。   撩起帘栊出了耳房,片刻,手中又拿了件他的大麾入内。   白苏墨未及反应,他便披在她身上,她整个人都似包在这厚厚的大麾里,在耳房里自是有些热。他牵她出了耳房,又自耳房出了内屋,径直到了外阁间。   外阁间的窗户正好能望见外面。   能望见外面,便也能透进些风来。   她身上的大麾正好很暖,便不由拢了拢,将自己全然罩在大麾里,坐在外阁间的小榻上,正好是看夜空的绝好位置。   她笑着回头看看某人,某人应是坐在这里这么看过,才选了这么好的角度。   白苏墨的笑意中,钱誉上前,用毛巾给她擦拭头发。   白苏墨也不推辞,任由他替她擦着头,乖乖侧着身子,抬眸欣赏着空中的烟花。   怡然自得。   瞧她那幅慵懒而怡然自得的模样,钱誉心中笑不可抑。   她果真喜欢看烟花。   不多时,便已看得出神。   犹是等到最后那柄绚丽多彩的烟花在夜空中同时绽放出盛大烟花火焰的时候,她忍不住坐直了,目不转睛看着,口中也忍不住感叹道,再看一遍,还是震撼。   直至最后,这漫天绚丽依稀落幕,白苏墨不由得看向他:“钱誉,你怎么寻到两柄的?”   钱誉方才毛巾,凝眸看她:“夫人若是主动亲我一下,我便告诉夫人。”   他口中的“夫人”二字也不知是特意咬文嚼字的缘故,还是他声音本就好听,这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则份外撩动人心。   白苏墨好气好笑。   只是笑过之后,心底升起的暖意,竟是如此令人动容,也令人忍不住想起身亲近,她便果真坐起,双唇轻点他的脸颊。   “不够。”他脱口而出。   她又亲了一口。   “还有这边。”某人继续得寸进尺。   白苏墨从善如流。   等他再准备开口,她笑笑,干脆直接吻上他双唇,将他的所谓的得寸进尺也好,无理要求也好,通通堵在喉间。   良久,原本的主动亲吻变成了拥吻,原本身上的大麾褪到了身下,只剩一件贴身的浴袍。   “苏墨……”他眸间透着浓郁的念头,声音略有沙哑,喉结微耸。   他是想同她再行欢好之事。   但他晌午起便已自制,他想她初经人事,来日方长,方才见她在浴桶中已是疲惫,他在替她擦拭身子时,酸痛之处,她还会迷迷糊糊皱眉轻吟。   她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攀上他的后颈,低着眉头,不怎么敢看他,却轻轻咬唇:“我可以……”   她的声音很轻,却好似鸿羽般,悠悠然飘落在他心底。   他伸手拥紧她,眉间微微笑意。   白苏墨不知这一路如何从外阁间入得内屋,亦不知如何从内屋被他抱上的床榻。总归,当她以为他要再做一次时,温暖的锦被盖在她身上,他伸手揽了她的腰,头搭在她颈后,自身后拥着她入寐,白苏墨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睡了。”他吻了吻她颈后。   她哪里睡得着。   只是他手搭在她腰间,头就靠在她颈后,让她心中莫名有股踏实和安稳感。   “苏墨,我们成亲了。”他感叹。   “嗯。”她亦伸手搭在他手背上,嘴角莞尔。   两人便也不说话,就这么相拥而眠。   ……   **********************************   其实白苏墨也不知她睡着的,但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爷爷,外祖母,还有谢爷爷都在府中,应是还要同靳老将军,钱誉的父母一道在金宝阁内用早饭,她同钱誉虽是新婚,有这么多长辈在,去迟了却是不好。   她是不想因着国公府小姐这个身份,让钱誉为难。   钱誉心底澄澈,也不戳穿。   等唤了流知和宝澶来屋中伺候洗漱更衣,却见流知和宝澶二人眼中都有异色,似是有事还瞒着未对她说。   白苏墨便开口问道:“你们二人怎么了?”   流知和宝澶对视一眼,都低了低头,片刻,流知才道:“小姐,今晨京中又来了急信,催着国公爷晨间便离京了……”   爷爷离京了?!   白苏墨全然诧异。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43章 在此迎候   “国公爷是离开了, 今晨的时候, 宫中又来了加急的密信连翻催国公爷回京去,国公爷实在没法, 便早早同谢大人一道入宫向燕韩诏文帝辞行去了。”   白苏墨面前,齐润不敢隐瞒。   白苏墨半拢着眉头, 眼睛一顺不顺得看他。   齐润是爷爷身边的心腹,自是一切都听爷爷的。可齐润在府中一惯老练,但诸事皆有分寸拿捏,齐润没有胆子在她面前撒谎, 即便爷爷授意过齐润有事瞒着她, 齐润的反应也断然不当如此坦然。   要么, 爷爷真是急事回京了。   要么, 爷爷便是铁了心连齐润都一道瞒了,为的是让她宽心。   若是第一条, 便是她多想。   但若是第二条,应当是出了何种事端, 才需爷爷如此?   白苏墨心中一面思量着, 一面目光却未从齐润身上离开过。   齐润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得拱手低头道:“小的有事哪敢瞒着小姐?小姐是知晓的, 宫中之事多依仗国公爷, 国公爷也不好将具体之事告诉小的,但这几日里小的都是亲眼见到密信一封一封往国公爷手中送的, 在小姐面前, 小的决计不敢半句谎言……”   齐润是爷爷身边的老人, 虽不如元伯陪在爷爷身边的时日长,却十分得力。   爷爷日常的起居安排,身边的琐事处理,乃至整个国公府的上下的管家之事都是齐润在代为打理,齐润在爷爷心中是极得力的人。   齐润本人也很会察言观色,知晓何事该隐瞒,何事不该隐瞒。   她观察齐润许久,他言辞间一直逻辑清楚,坦荡,不似有假。   白苏墨心底微微叹了叹,爷爷岂会连齐润都瞒?   白苏墨又问:“爷爷让你留在燕韩京中?”   齐润赶紧应声:“国公爷说,小姐新婚,燕韩京中又不比国中,让小的留在小姐身旁帮衬。”   齐润在理事上是一把好手,否则爷爷也不会放心将国公府交给他搭理。   爷爷要回京,却是担心她独自一人在燕韩京中无法照应,才会让齐润留下来帮衬的,一个齐润可抵过不少得力的管家。爷爷心中都是挂念着她好,却未曾想过他自己这一路匆匆回京,身旁没有齐润照顾可会不习惯……   白苏墨只觉心底好似钝器划过,不由拢紧了眉头。   忽然,白苏墨眸间一亮,似是想什么一般,连忙朝齐润问道:“对了,爷爷自宫中出来是什么时候?”   她兴许还能赶得上去送爷爷一程。   齐润迟疑:“今日是大年初一,燕韩京中的官员一大早便携家眷入宫拜谒了,国公爷也去得早……这个时辰……”齐润回头望了望屋外的天色,心知白苏墨心头怕是也不好过,却也只得低声应道:“国公爷怕是已经出城了……”   已经出城了……   白苏墨心头果真兀得沉了下来。   她本是想去送爷爷一程。   燕韩同苍月山高水远,外祖母早前便告诫过她,可真当这一切变成现实时,便仿佛如一座大山,沉沉压在心底让她喘不过气来。   齐润见她沉默,也没敢再擅自开口。   国公爷让他留在小姐身边,便是打定了主意让他跟着小姐。   他跟了国公爷多年,国公爷的脾气是一清二楚,可小姐这头,他虽向来恭敬有礼,可要真正成小姐身边的心腹只怕需要些时日。   好在,他也是国公爷的人。   齐润心头叹道,小姐是国公爷的孙女,国公爷和小姐骨子里的韧劲儿才真真是一幅模子刻出来的。   国公爷不在,他自当尽心尽力维护小姐,才不负国公爷托付。   短暂思绪间,钱誉恰好踱步来了外阁间。   齐润和白苏墨两人同时转眸。   见到是钱誉,齐润拱手恭敬唤了声:“姑爷。”   齐润和流知,宝澶等丫鬟不同,齐润本就是国公爷身边的管事,是受了国公爷的托付才留在燕韩京中照看白苏墨的,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故而齐润口中的这声“姑爷”唤得合情合理,反倒比“少东家”三字更合适宜。   钱誉也不觉不妥。   国公爷今早离府的事,钱誉先前也听说了,只是事出突然,他和苏墨都未反应过来。   苏墨唤了齐润来问话,他也去寻外祖父打听。   国公爷同外祖父素来交好,此趟行事国公爷确实匆忙,便连他同苏墨的婚事也确有几分故作的一时兴起,他并非没有觉察,只是他同苏墨的婚事原本就非易事,此番国公爷和梅老太太都一道开了口,他没理由去触国公爷的霉头。昨夜饮酒时国公爷就提及国中要事或要离京,他见苏墨惘然,还作安稳。   却是实在没想到国公爷今晨就匆忙离京。   苏墨自幼在国公爷膝下长大,此刻心中定然不好受。   齐润是国公爷身边的人,国公爷留齐润在苏墨身边,苏墨应当有话要问齐润,他自是要留些空间给苏墨。   更况且,若是问旁人,以国公爷的性子未必会同旁人道起其中缘由,兴许,以外祖父同国公爷的袍泽之义,说不定能窥得其中一二。所以他方才见过爹娘,便去了外祖父处打听国公爷的去向,最后也收效甚微。   外祖父言之在理,国公爷毕竟是苍月重臣,哪得事事都需周全给旁人的道理?   更何况,国公爷素来果断,他若不想透露之事,又如何会留蛛丝马迹给旁人?   国公爷久在沙场,最不缺的便是魄力,这其中的拿捏和斟酌自然有一番考量,他与苏墨新婚燕尔,国公爷是不想他们多牵涉入旁事。   钱誉想起当日国公爷的叮嘱——待他百年之后,与苍月朝中的关系当断则断。   国公爷惯来未雨绸缪,苏墨嫁到燕韩,国公爷有意疏远她与国中的关系,此番匆忙离京恐怕才是开始……   思及此处,钱誉抬眸看向白苏墨。   齐润何其精明。   当下,看了看钱誉,才朝白苏墨躬身,拱手道:“小的先告退了,小姐,姑爷有事唤我。”   白苏墨微微颔了颔首。   齐润又朝钱誉点头示意,这才退出了外阁间去。   屋内除了二人,再没有旁人。   正月将至,屋外呵气成冰,枝头缀着的皑皑白雪将天色映衬得似是染了一层阴霾。   白苏墨盯着苑中那树腊梅花簇出神,良久,才轻声道:“爷爷走了……”   “嗯。”钱誉应得轻,“先前出城的。”   钱家虽是商户,却在燕韩京中有百年根基,城中各处皆有耳目,国公爷离京这样的大事,城门口自然有消息传来。   钱誉也是方才同外祖父一处时,家中的小厮来传话的。   一刻钟前,自东南门出。   只带了禁军中的三四十骑随行,并未带其余附属和随行官员。   这便是要急行军的意图。   国公爷自然知晓钱家在燕韩京中耳目众多,能急行军,便是打定了主意不让白苏墨来送。寒冬腊月,他尚且还好,苏墨一个姑娘家是经不住折腾的。   国公爷步步之前都已有细致思量。   他便是想,也撵不上国公爷一行的急行军。   国公爷这头……应当是追不上了。   不知为何,钱誉心中极致愧疚。   昨夜若不是他在一侧宽慰,兴许,苏墨是能同国公爷在一处多说会儿话的。   燕韩同苍月虽只有两月路程,可以国公爷的身份地位,又岂能轻易涉足燕韩?   当断则断,国公爷是自心底将苏墨托付于他了。   却不如常人言表。   钱誉喉间咽了咽。   白苏墨却微微怔住,抬眸看他。   先前,已经出城了……   钱誉的声音很轻,似是羽毛般轻轻扬扬飘入她心底,却字字句句,清晰可寻。   又好似朱砂一般,在心中一笔笔,尘埃落定。   白苏墨先前一直掩饰得极好,此刻,见到钱誉,眸间的氤氲就似少了桎梏一般,不由得凝结在一处,如同染上了一层晶莹的霜露一般。   她看他,薄唇轻咬,齿尖微微颤抖。   他亦上前,一袭大红色的喜袍趁得身材修颀,精致的五官,举手投足间透着难掩的俊逸,风华绝伦。   他单膝半跪于她跟前,指尖的温和抚上她眼角的余温,声音低沉如弦,却又带了独有的安宁:“苏墨,想哭就哭吧……”   只这一瞬,白苏墨心中的不舍似是潮水般蜂拥而至,顺着他的衣襟,从主榻中起身投入他怀里,好似寻到可以卸下伪装的港湾,迎接心中并非的风和日丽。   许久,也未自他胸膛动弹。   他缓缓伸手,将她扣入怀中。   他与她已是夫妻。   他与她分享的不仅是悲欢,亦有余生与包容。   从此往后,予她挡风遮雨的是他,听她低声呢喃的是他,予她宽慰,予她纾解,予她画眉深浅皆是他。   此生足矣。   ******   燕韩京中南下四五十余里,急行军中,为首的严莫猛地勒紧缰绳,坐下马匹骤然扬起前蹄。   身后四五十余骑也都纷纷停下。   马车中,国公爷也骤然睁眼。   严莫又不是冒失的人,断然不会在急行军中无故骤停。   而有赖国公爷素来的警醒,便是在马车骤然停下,他也没有丝毫动弹。   也是下一刻,有脚步声临近马车外,他听得出是严莫的声音,“国公爷……”   严莫才刚开口,国公爷便直接伸手掀开帘栊,严莫的话才出口,脸上正是诧异不减的时候,国公爷目光透过他,直接盯向他身后。   果真,不远处,正有零散几骑同队伍前方的禁军交谈着。   为首的一人正好下马,踏着沉稳有力的步履而来,临到他跟前,才低头抱拳:“末将奉方将军之命,来此处迎候国公爷。”   国公爷嘴角微微勾了勾。   眼前之人也正好抬眸:“顾阅见过国公爷!”   ※※※※※※※※※※※※※※※※※※※※   前一阵腰肩被勒令休息治疗,因为不知道可以回来时间,也一直没说一声。   不过顺道减了减体重也是喜闻乐见的。   现在勉强能开始写,写得有点慢,但貌似剧情该到推进的时候了,感谢大家不离不弃。   坚持理疗,坚持动笔。 第144章 功不唐捐   严莫早前在军中便曾跟随过国公爷。   只是那时严莫在军中品衔不高, 少有在国公爷帐中走动过, 也就远远见过国公爷,也曾在军中跟着国公爷身先士卒, 他当时还曾想,军中之人众多, 国公爷对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应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后来国公爷年事高了,退居朝堂,但在军中的威望一直留存。严莫也因一次机遇立了战功,受了陛下重用而调任回了京中, 在禁军中任职。   严莫也是后来才知晓, 当初陛下萌生要提拔他的念头, 也是得了国公爷在陛下跟前力荐, 陛下才会对他刮目相看。   军中数年,他一直觉得国公爷并未对他特殊关照或多言辞过, 但国公爷的认可,便是这苍月军中对他最高的认可。后来他在宫中与国公爷相遇, 国公爷只草草留了一句“功不唐捐”, 他心中感叹许久,这便是国公爷, 便是不在军中, 却依旧是军中众将士心中的泰山北斗。只是可惜了,他虽在禁军中任要职, 国公爷却已不在军中, 他遗憾是再无机会在沙场上追随国公爷保家卫国, 建功立业。   可此番竟在燕韩回京的路上遇见顾阅!   严莫是知晓顾阅的。   吏部顾侍郎的次子。   听闻早前在京中惹了些女.色之事,被顾侍郎痛打一顿,在曲夫人娘家卧床了几月,而后被顾侍郎送去军中历练,当时还在景中遭了不少戏谑。就连他也以为又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去军中避过风头便会回京,却没想到,顾阅到军中身先士卒,短短几月就立了不少战功,得了方将军垂青,全然打了京中一众等着看他笑话人的脸。   方将军可不同于旁的封疆大吏。   眼光是最毒辣的一个。   方恒路和褚时逢不同,方恒路出身世家,不少世家子弟和军中之后都想凭着家中关系,在方恒路麾下镀金,最后都碰了一鼻子灰,还不乏有人干脆被一本参到了陛下跟前。   朝中上下都拿他无辄。   方恒路是直性子的人,他连国公爷都敢顶撞的人,意见不合之时,甚至一幅要与国公爷大动干戈之势。   但就是这样的人,一旦看中一个人便是看中了,英雄不问出处,反而顾阅还能在方恒路处大展拳脚,也是跟方恒路不介意世俗眼光分不开。   其实以方恒路的能力和才干,应当远不止驻守东北边疆这样这般简单,也是正是因为方恒路这不讨喜的脾气,在朝中不分敌我,四处树敌,不乏得罪了旁人,也没拉拢过一个朋友,再加上慢慢的,陛下也不怎么能容忍他的性子,于是到如今,方恒路便也都屈居褚时逢之下。   但方恒路在军中的威望是有的,驻军也都是认方恒路的。   只是褚时逢更会做人。   可要论真才实学,军中各个都心如明镜。   严莫是没想到会在途中遇到方恒路的人。   此番先是国公爷命路上急行军,既而又在此处遇到顾阅。   而方才看国公爷的模样,似是并不惊奇此处有人迎候。   严莫眉头微拢,心中忽得涌上几许蛊惑,而这几许蛊惑又在脑海中迅速串成一处——昨日国公爷的孙女才新婚,国公爷今日便要自燕韩京中离开,只能是国中出了要事;国公爷自晨间离京开始,这一路自燕韩出京都在急行军,是想甩掉相送的人,换言之,是不想让人知晓行踪;而眼下,国公爷又似是知晓方将军会派人来此处迎候……   方将军是驻守苍月东北的封疆大吏。   眼下正是冬季。   冬季,北方游牧一族往往会粮食紧缺。   而一旦粮食紧缺,北方游牧一族便会选择直接南下掳劫和抢夺财物。   巴尔一族又善骑射,族中之人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各个骁勇善战,若不是苍月国力雄厚,又在东北屯有重兵,巴尔一族同苍月在边界又岂会只有小摩擦,十余年来却从未有过正式的交锋,更勿说敢公然进犯之举。   可周遭诸如长风,燕韩,西秦几国却不同。   几乎年年都受巴尔铁骑南下骚扰之苦。   今年和往年又都不同。   今年算是暖冬。   既是暖冬,巴尔这端又一直没有大动静,朝中大都认为今年边疆定然安稳。   就连周遭的长风,燕韩和西秦诸国也都罕见的安然处之,临近诸国都将此归功于近年来巴尔内部的纷争,认为巴尔内乱初定,需要休养生息一段时日,再加上今年又是暖冬,巴尔一族应当不会有旁的动作才是。   思及此处,严莫心中却忽得有些迟疑。   他在禁军中任要职,时常在宫中行走,军国大事多少有些耳闻。   听闻巴尔一族在这十余年来内部纷争很大。   强大的部落不断兼并弱小部落,部落之间又通过结盟形成了相对稳定的制衡,从早前的七八十个部落盘踞在北部一带,轮流南下掠夺,到近两三年来,只剩下了不到两成,也就十个来部落。其中,只有四家鼎盛,其余部落要不名存实亡,要不直接成为附属。   都说这十年来巴尔内乱,消耗掉了巴尔内部的精锐势力,便是年年南下掠夺掳劫也都不似早前勇猛,更似不想恋战,见好就收,故而朝中不少人看衰巴尔,但也有官员担心巴尔一族不过缓兵之计,在内部势力达到平稳制衡后,怕是会挥师南下,转移族中矛盾,也趁机桑食汉人领土。   此番论调在早两年的时候曾引起不少恐慌,可这两年间巴尔一族一直不见有多大动静,朝中的声音才不了了之。   而眼下,顾阅是代方将军来此处迎候国公爷的。   莫非……   严莫不禁咽了口口水,眸含错愕,转眸望向国公爷——听闻,国公爷的独子便是在十余年前同巴尔一族的战争中遇到大雪封山,没有后援,最后,战死沙场,连尸骨都未取回……   国中都晓,这是国公爷心中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疤。   当时国中人人都道国公爷只怕难咽下这口气,会主动请缨北上,找巴尔一族讨回这道血债。当时军中人人愤恨,想要追随国公爷北上的将领比比皆是,只要国公爷稍稍动了这个念头,便是陛下不愿,也只得大势所趋,随了军心。   国公爷却并没有。   ——军中谁人无生死,为国捐躯,是死得其所。   国公爷如厮,旁人又说何?   也正是因为国公爷如此,才平息了这场军中乃至国中的躁动。   圣心难测。   更尤其是军心民意汹涌而,更易将人推向浪尖风口。   古往今来,最怕便是功高盖主。   国公爷在军中一呼百应,威望已然无人能够替代,而军中一众将领和士兵又因国公爷独子战死沙场纷纷请缨北上,百姓当中也不乏呼声很高者。   这便是撼动天家根基!   天家虽未开口,可国公爷应当心如明镜。   白家一门忠烈,最后连国公爷唯一的儿子都以身殉国,再是可歌可泣,但落到江山和权力面前,又值几分?   国公爷能一手将白家带到鼎盛,也能一手将白家推入万丈深渊。   但国公爷终究是比旁人看得更清楚明白!   年事高了,早前驰骋沙场留下的一身伤口越发力不从心,只得从军中退居朝堂,手中的军权一并交还朝中……   严莫在宫中行走,便自然看得明白。   天家卸了心头大患,对国公爷更是倚重。   国公爷虽不在军中,可军中大事,天家哪一件不找国公爷商议?   国公府的事,天家都听之任之。   这等信任便来得根深蒂固。   都道天家和太后对国公爷的孙女亲厚,可这般亲厚,谁说不是国公爷隐忍蛰伏换来的?   只要白苏墨尚幼,国公爷心中便始终需要权衡。   国公爷只有白苏墨一个女儿,国公爷要权衡身前之事,也要权衡身后事之策。   便事事谨慎,白苏墨的婚事也搁置许久。   而这一切,都是天家默许的。   其实天家心中也清楚,白进堂一死,白家除却白苏墨已无旁的后人,国公爷没有行谋逆之事的理由,只是在当时的境地下,军中声势浩荡,满朝文武都云集响应,天家这龙椅又如何能坐得安稳?   便是国公爷真顺了军中的呼声,率军北上,也讨回了这笔血债,白家日后的下场又会如何?   亦或是,等国公爷百年后,白苏墨又会如何?   而国公爷的以进为退,不仅得了天家的信赖,也得了天家的愧疚。   功不唐捐。   天家心头又何尝不想还国公爷一个心愿?   是时机未到罢了。   严莫看向马车一端,顾阅正掀起帘栊,登上国公爷马车。   严莫嘴角微微勾勒。   “严将军,陛下密旨,请严将军护送国公爷一行,即可往方将军处。”严莫身侧,正是先前同顾阅一道而来的几骑。   严莫没有应声,只是目光如炬。   离开燕韩京郊几十余里,周遭冰天雪地,严莫京中却燃起莫名沸腾。   “出发!”再无旁的话语,一句言简意赅,便勒紧了缰绳。   众人听令。   ******   马车内,顾阅正与国公爷相向而坐。   “方恒路如何部署?”国公爷开门见山。   顾阅笑笑,从衣袖中掏出一枚白绢,应道:“都在这里了,请国公爷过目。”   国公爷接过,将白绢径直在手中展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密密麻麻的崇山峻岭地形图,还有朱砂标注的特殊场地和带了箭头的行军图……   国公爷目不转睛看着,良久不着一语,眼中也似往常一般,沉稳,古井无波。   顾阅眉头微拢,国公爷面色掩饰得再好,却掩饰不住指尖在微微颤抖。   顾阅也不出声相扰。   国公爷攥紧掌心,他等这一刻,等了整整十余年。   进堂……   ※※※※※※※※※※※※※※※※※※※※   钱誉:国公爷,你还有个孙女婿呢! 第145章 春寒料峭   转眼, 燕韩京中便过了正月十五。   正月十七刚过, 梅老太太同苏晋元就随谢老爷子和谢楠一行离开了燕韩京中。   虽然白苏墨也舍不得梅老太太,梅老太太也想在燕韩京中多留些时日, 但梅老太太这趟远行时日已长,苏家家中定然挂念, 手心手背都是肉,梅老太太也不好偏颇。   再加上燕韩国中动乱虽定,可燕韩至苍月国中路途尚有流寇作乱,有随行的禁军在, 梅老太太和苏晋元这一路必然更为安稳。   当初鲁家这等无理取闹之事, 已让人难辨是非, 同苍月国中出使的队伍一道离开也省去了自行回苍月途中的麻烦。出门在外不必家中, 梅老太太和苏晋元也究竟是一个上了年纪,一个尚且年轻, 没有多少应对突发之事的经验,能有谢老爷子和谢楠一路照应便是再好不过之事。   白苏墨心中分得清轻重。   梅老太太也更是心中有数之人。   她若流露不舍, 苏墨定然更加不舍。   故而离开燕韩京中的日子一定下来, 梅老太太反倒收起了牵挂。   至于为何是元宵之后离京,是因为燕韩, 长风, 西秦和北舆等几国国中,都有元宵大于除夕的说法。   国公爷匆忙离京, 谢楠便成了苍月出访的主使, 燕韩宫中盛情相邀, 谢楠于情于理都要应邀在燕韩京中过了元宵佳节再走。   谢楠在鸿胪寺任职,自然敏锐。   燕韩诏文帝登基时尚且年少,先帝驾崩,只留下一个外戚和辅政大臣权势滔天,皇权近乎架空的朝廷。   诏文帝虽是少年天子,却有足够的耐性和胆识,隐忍十余年里,在军中和朝堂不动声色布下了不少自己的心腹势力和眼线。   去年燕韩国中端阳节事端出现得偶然,诏文帝遇刺,周遭诸国险些以为燕韩要变天,国中外戚和辅政大臣也都趁机扶植自己势力,不少世家子弟接连下狱,闹得人心惶惶。   周遭诸国之间的关系惯来以利益为导向,彼时都道诏文帝怕是凶多吉少,燕韩国中究竟哪家上位尚且不知,便都纷纷持观望态度,都不偏颇。   谁知过了不久,诏文帝心腹里应外合,趁外戚和辅政大臣之间相互博弈,冲突不断时,趁乱挥师逐个击破,竟借这京中的乱局一举肃清了早前掌权已久的外戚和辅政大臣势力,倒叫周遭诸国看傻了眼……   这场反击如此干脆利落,又布局周祥,朝中势力一个接一个的被连根拔起,绝对不是一时兴起,更不可能是就着形势而随意为之的!   这诏文帝的心思该有多深?!   燕韩地处周遭几国的交通枢纽位置上,无论是苍月长风,还是西秦北舆,借由燕韩互通是最快的途径,若是要绕行燕韩,太过劳损不说,实在得不偿失。所以燕韩是多国之间的必经之路,燕韩的国力虽不如苍月鼎盛,却也不似北舆等国的羸弱。这是一块肥肉,却也是一颗烫手的山芋,旁人不仅觊觎不得,更要花力气维护与燕韩的关系,因为一旦发生边境上的摩擦,谁有了燕韩背书,便等于多了一颗定心丸。   这也是为何诏文帝遇刺昏迷时,临近诸国都不愿参与到燕韩国中的势力争夺中。   成王败寇,只有最后的赢的人才是燕韩名正言顺的掌权人。   在一切尚未明了之时,周遭诸国都不愿与燕韩国中任何一方势力交恶。   但一旦燕韩国中大局定下,诏文帝亲政,临近诸国却都嗅觉灵敏,第一时间派出使臣道贺示好。这期间的利益关系,自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尤其是各国使节云集燕韩京中,便都想探一探各自的口风,不仅是对方与燕韩的关系,对方与周遭诸国的关系远近,出访的使节,见过的人,同燕韩谈定的条件,都是各国使节在京中这段时间分秒必争的事情。   苍月来了国公爷,其余诸国既摸不着头脑,心中更多了几分忐忑。   宁国公在苍月军中可是军神级的人物,宁国公亲自来了燕韩,那燕韩同苍月之间,一定私下达成了某种协议。   自然,国公爷的孙女远嫁到了燕韩京中,也自是瞒不住的。   各国使臣瞠目结舌之余,也皆不相信宁国公此行是单纯为了孙女的婚事来的,听闻这婚事仓促得很,如何都像故作障眼法一般。   于是各国使臣可谓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一直到谢楠等人离开,都还有人不死心,仍在打听苍月与燕韩的盟约之事……   正月十五一过,各国使节都需陆续返程,这苍月同燕韩盟约之事,也似是没人探出了什么究竟来,此事便也只得不了了之。   只是这燕韩京中元宵佳节的热闹程度,还是让梅老太太和苏晋元等人意外。   苍月国中也有元宵佳节的习俗,却远不如燕韩京中所见所闻这般正式和隆重,苏晋元都看花了眼,直直感叹若是光看这元宵佳节的阵仗,怕是要认为燕韩国力昌盛到大有将苍月比下去的趋势,未免太过浮夸了些。   谢老爷子和钱誉都笑笑,没有接话。   白苏墨也笑而不语。   谢楠怀中抱着童童,朝苏晋元道,燕韩国中才经历了动乱,天下初定,国中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候,百姓和地方权贵都需要更多信心,眼下的燕韩国中,更尤其是这京中,正需元宵佳节这样的日子彰显比往常更可贵的繁盛与和平,人心才能安定,军心才能安定,各国使节心中也才会有数。   都是聪明人,谢楠点到为止。   苏晋元果真茅塞顿开。   ……   临到分别的时候,梅老太太同白苏墨等人作别。   苏晋元在一侧眉头紧锁,没怎么作声。   马车即将驶离,苏晋元才拉了白苏墨在一侧悄声交待道:“姐,既说是百废待兴,这燕韩京中便不是十足安全,顶多九成。你同钱誉都需警醒些,若是燕韩京中有事端,千万无需思量,直接携家中往苍月回便是。国公爷同外祖母都不在,你同钱誉可千万别烦糊涂,再如何,苍月也是你同钱誉的庇护所。姐,我是认真的!……”   她自然知晓他是真的。   白苏墨自幼在苏家长大,家中没有旁的兄弟姊妹,她同苏晋元和苏妍子亲如兄弟姐妹。   苏晋元素来讨喜,也惯来巧舌如簧惯了。   十句里倒能有十一句都是浮夸的,听听就好,入耳便过,但他在燕韩京中分别时候的一袭话,白苏墨似是忽然觉得,有人在她不经意的时候长大了。   ……   正月一过,二月便迎来了春寒料峭。   靳老将军不同于国公爷和梅老太太,靳夫人远嫁燕韩多年,靳老将军许久未见过女儿,女婿,也少与钱誉,钱文和钱铭几个外孙外孙女一道享过天伦之乐,靳老将军在燕韩京中呆的时日便要再久上一些。   可这所谓的时日再久,也无非是多上大半个月的时间。   二月初二,靳家家中便来了人催。   长风不同于周遭几国,太子之位时常悬而不决,几子夺嫡更是司空见惯之事。   几子夺嫡,除却宫中的尔虞我诈,更是各方背后支持的世家势力之间的角逐。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长风国中尤为明显。   新帝登基,一衣带水的一方地位稳固,更可平步青云,可一旦压住错了最后的天子人选,除非是世家底蕴足够厚实,只怕要受牵连,甚至连家族荣耀都会一道搭进去,断了族中后路。   靳家在长风的根基虽然深厚,但局势一天不明朗,就一天不得掉以轻心,需得如履薄冰。   年关时候,长风延帝偶然风寒。   风寒本身虽可大可小,但延帝年事不高,平日又身子骨健朗,太医也未觉其中有何大碍。   但年关已过,延帝的病情突然加重,用了许久的药也不见好转,甚至,大有恶化之势,京中的气氛顿时开始紧张起来。   靳老将军是靳家的主心骨。   眼下,长风京中和宫中都暗潮涌动,靳家急需靳老将军回去主持大局。   此事关乎靳家命脉,靳老爷子不作耽误,二月初二收到的消息,当日便定下了次日离京,好在燕韩京中到长风的路途较苍月更近些,靳老爷子此行也不过只带了十骑随行,离京之事准备起来倒也轻巧。   靳老将军翌日就要离京,自晌午起,一家人便都同靳老将军在一处说话。   靳夫人是靳老将军的女儿,自是不说了,钱家家中同靳老将军最亲的,便是钱誉了。   钱誉幼时曾在长风国中呆过几年,都是跟在靳老将军身边。   靳老将军多在军中,他便也跟在靳老将军身边,在军中历练。   这也是钱誉的骑射不亚于旁人的缘故。   都是靳老将军手把手亲授的。   也正因得如此,祖孙二人的关系才比靳老将军和钱文,钱铭二人的要更亲近些。   靳老将军明日离京,白苏墨也料想得到祖孙二人应是有许多话要说,自是要秉烛夜谈的,于是早早便让宝澶伺候歇下,又让流知去同钱誉说一声,勿挂念她,她已歇下,让他多同外祖父说会儿话。   她惯来有颗玲珑心,钱誉低眸笑笑。   ……   翌日清晨,有人在耳边轻唤,白苏墨微醒。   见钱誉还是昨日一身衣裳不曾换过,便知他一宿未睡,应当是同靳老将军在一处,说了整宿的话。   “可要先歇会儿?”她知晓钱誉稍晚要去送靳老将军,他一夜未眠,便是脸上没写着,也应当疲惫,她是想问他可要趴一会儿。   钱誉莞尔,一手撑着床榻,俯身吻上她的额头,轻声道:“苏墨,外祖父想单独同你说说话。”   白苏墨微楞。   ※※※※※※※※※※※※※※※※※※※※   进度条又到周一了,,, 第146章 内宅之事   “外祖父。”行至石岚苑外阁间, 见靳老将军正坐在外阁间中略有出身, 白苏墨福了福身,唤了一声。   “苏墨, 来。”靳老将军莞尔,唤她上前。   石岚苑与南山苑比邻, 其实离得不远。只是今晨起,燕韩京中开始下起了大雪,南山苑到石岚苑都是许久之前铺好的青石板路,这样的天气覆了一层厚厚的雪, 雪下又凝了层冰, 便极易有些打滑。   钱誉叮嘱过, 宝澶扶着白苏墨不敢走快, 路上才耽搁了些。   “外祖父久等了。”白苏墨却只是轻描淡写一句。   一面上前,一面取下外袍递给身侧的宝澶。   宝澶接过, 拿着外袍去往一侧的置衣架。   外阁间中伺候的丫鬟会意去添茶水。   白苏墨则在靳老将军一侧落座。   许是爷爷同靳老将军是袍泽之友的缘故,靳老将军一直待她亲厚, 苏墨也一直对靳老将军敬重, 这层关系算不得生疏。   初到燕韩京中时,白苏墨同梅老太太, 苏晋元一道拜访鲁家, 结果和鲁家后人起了冲突,他们初到燕韩, 京中自然陌生, 又遇到鲁家的后人犯浑, 虽说有爷爷的关系在旁人也不敢造次,可若是传了出去,难免以讹传讹,说国公府的家眷仗着国公爷,在京中胡作非为,幸亏靳老将军仗义出手,才解了当时的燃眉之急。   而后她与同钱誉的婚事,也是由得靳老将军一力撮合。   否则,爷爷这关岂会这么轻易过?   靳老将军是钱誉的外祖父,便也是她的外祖父。   尤其是这段日子以来的朝夕相处,让白苏墨更觉靳老将军亲厚。   国公爷不在,但靳老将军的照顾,和靳老将军常年在军中养成的风骨,都让白苏墨觉得一股熟悉的亲切与心安。   靳老将军是一直同她和钱誉住在钱家老宅的。   说来,此事也与靳夫人有关。   白苏墨同钱誉新婚不久,钱父和靳夫人便带着钱文和钱铭搬回了新宅住。   照说她与钱誉新婚,是应当多与靳夫人走动的,也应每日在靳夫人跟前说话。   可那时爷爷才刚离京,她心中多少有些不舍,有时不难免出神,有时也会念家,但此处毕竟是钱家。   梅老太太是过来人,也旁敲侧点在白苏墨跟前提起过。   通透之人不必言及过多,梅老太太是点到为止。   苏墨自幼时起,是梅老太太在苏家带在身边的。   苏墨自小的性子,聪慧,梅老太太都心中有数。   世家贵族的底蕴便是耳濡目染,有世家的底蕴在,凡事则知轻重,有分寸,错也错不到何处去。   后来苏墨被国公爷接回国公府,多是国公爷看着长大的。   国公爷是苏墨的至亲,虽对苏墨少有严苛,但国公爷在军中素来以严厉著称,对苏墨的教养也自然不会因为少了严苛而落下。   只是所谓大行不拘细谨,国公爷常年在军中,后又退居朝堂,对内宅之事又哪有梅老太太通透?   内宅之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可只有内宅安宁,家中才能万事安宁。   白苏墨也在梅老太太身边听过不少苏家内宅之事。   有些是说了本也无妨,可有些是说了其实不见得会妥当,但梅老太太却未曾避讳过她。   白苏墨是国公爷唯一的亲孙女,以白苏墨的身份和地位,日后少了说也是要在世家贵族里当主母的。   有些事不见得能避得过去,与其避,不如亲自教。   苏墨每年在梅老太太身边呆的日子不长,可祖孙二人都会促膝长谈,梅老太太更会同她说起苏府,并着旁的世家后宅之事,到最后,往往都会问,换作是她会如何做。   起初时,白苏墨还会有些不习惯。   只是梅老太太的苦心,她自是一一应承,到后来,许多人情世故,尤其是这后宅的人情世故,反倒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她本就听不见,旁人说话说,她多凝神看着,在旁人看来,便是不熟悉的人也会觉得多被倾听,也觉她是好相与的人,再有国公府小姐的这层身份在,反倒在京中有不差的人缘。   后来便是同顾淼儿和许雅在一处时,顾淼儿和许雅都没少提起过各自府中的事情,白苏墨心底澄澈,也只是听听笑笑罢了。   但梅老太太的外孙女,梅老太太是最清楚的。   钱家虽是商家,但钱誉的处事风格,行事周全,都应当是自小受过良好教诲的,不似旁的商家后人。   钱家世代经商,家中多些财气本也无可厚非,可偏偏这钱家的商家气息里,又带了一股显而易见的儒家底蕴,可见这靳夫人很会治家。   靳家在长风本就是大家族,从靳夫人下嫁钱家,到靳老将军亲自来给钱誉说亲,足见靳夫人在靳家时多受靳老将军宠爱,可便是如此,也未见靳夫人在钱家骄横,亦或是跋扈,钱父也好,钱誉和钱文,钱铭也好,都相处得和睦而融洽,让人见之,如沐春风。   一方面,靳夫人应当是个好相处的人。   另一方面,也应当是个不喜欢家中有人强势,亦或是让家中生出稍许不和睦的人。   如此一来,白苏墨更应该谨慎些。   这些话,也不消梅老太太说透,白苏墨也应当看得明白。   大多时候,这内宅之中,往往并不是叫嚣声越大的人越让人刮目,反是越能沉得下气,温和平静的人却容易掌控全局。   靳夫人应当就是这样的人。   将钱家一个商户里里外外操持得紧紧有条,又不让身在其中的钱父和钱家三个孩子觉得舒服,又让钱家在商家的气息里多了几分世家贵族的内涵在其中。   就似一个平衡。   若嫁来钱家的姑娘是商家出身,则可能让钱家多了几分商家气息;若嫁来钱家的姑娘是世家出身,则又可能让钱家更多些世家的约束和拘谨。   无论是哪一条,都可能将钱家家中现有的平衡打破。   那面对商家出身的姑娘,靳夫人可能便会严谨苛责些;面对世家出身的姑娘,靳夫人则会让她多体恤些……   可白苏墨不同。   白苏墨是苍月国公府的小姐,还是国公爷唯一的亲孙女。   这样的身份,即使是在苍月国中,婚事都是倍受瞩目的,有国公爷这层关系在,便是白苏墨嫁入宫中,也多是旁人看她的颜色,更勿说旁的世家,她能嫁到家中,能巴结讨好,供着都来不及,哪能给她脸色看?   再退一万步,苍月在周遭诸国当中,又一直都被奉为天.朝.上.国,苍月国公府的地位,在燕韩和长风等国眼中自然不言而喻……   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靳夫人是该严谨苛责,还是该提醒多体恤,都实为不妥。   甚至靳夫人本身,许是都不好干涉白苏墨的事情,又哪里谈得上约束?   再加上白苏墨同钱誉的婚事,本就钱家高攀。   为了让国公爷答应这门婚事,靳老将军也好,钱父也好,靳夫人也好,也都是在国公爷和梅老太太面前夸下海口,要好好照顾白苏墨的,不让白苏墨在钱家受委屈的。   国公爷前脚才刚离开燕韩京中,靳夫人更不好说何。   于靳夫人而言,白苏墨才是个烫手的山芋。   这些,其实梅老太太也好,白苏墨也好,甚至奉国公爷之命留下来的齐润也好,都心知肚明。   这家中,真正难做的该是靳夫人。   这也是梅老太太侧面提点白苏墨的缘故。   越是如此,越应当谨慎。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尚且有新鲜之期,在这段时日相处融合,初初的印象便是好的,往后便不至于太难。   这些话自是梅老太太对白苏墨说起的。   但于靳夫人处,梅老太太自有一番推心置腹。   都是为人父母,也能将心比心。   梅老太太同靳夫人秉烛夜谈到后半夜,说的都是一个白发人送完黑发人,又担忧外孙女吃饱穿暖之事,字字句句,言辞恳切,说的都是她与苏墨和苏墨娘亲的,只字未言旁的,可一袭话下来,靳夫人也听得懂其中弦外之音——苏墨虽是爷爷带大的,却自小没有娇惯过,苏墨娘亲去世得早,一直同她爷爷一处,此番嫁到钱家,她是苏墨的外祖母也是欢喜的,见到钱父和靳夫人待子女这般温和亲厚,也正好可以弥补苏墨自幼缺失的亲情。   要不如何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一袭畅谈,靳夫人虽是知晓梅老太太的弦外之音,可心底更觉多了几分对苏墨的疼爱,也觉应是有责任如母亲一般待苏墨,弥补苏墨父母不在身边的憾事。   潜移默化里,她心中已对苏墨宽厚。   这宽厚便不同于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她不得不宽厚,而是苏墨自幼失了父母,又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国公爷和梅老太太能放心将苏墨交给钱家,苏墨也愿意为了誉儿远嫁到钱家,她便觉应当宽厚待她……   故而白苏墨一直觉得这些时日的相处里,钱誉父母对她很是照顾。   尤其是靳夫人,心思从来周全。   许多她想到的,想不到的,到了靳夫人这里,都体贴细致。   而这些细致都细到平凡处,并无矫揉造作,亦非逢场作戏之举。   都说新娘子进门,家中的婆婆多少都会刁难。   可白苏墨知晓,靳夫人从未曾刁难过她,甚至待她亲厚如子女。   她父母去世得早,除却见过别家的父慈子孝,母女相依,并未曾这般同旁的‘陌生’长辈这般相处过。   但同靳夫人一处说话也好,散步也好,亦或是外出拜访,靳夫人都将她照顾得很好。   让她心中有股久违的别样的暖意。   当初她与钱誉新婚,靳夫人只说新年将至,钱家新宅那边有不少事情要料理,留在老宅不方便,便在大年初三就搬回了新宅,只是隔个三两日才来钱家老宅,同她和钱誉砰砰面,说说话,也看看老宅这里是否有要帮衬的。   旁的,一律都没有涉足和插手。   一切照着钱誉与她的喜好来,在老宅这里,仿佛她才是女主人。   也给她和钱誉留足了空间。   适当保持与子女的距离,其实才是同子女的相处之道。   靳夫人亦是为钱誉考虑。   对靳夫人,白苏墨心中其实感激。   白苏墨也是聪慧的人,哪里会去动钱家老宅早前的陈设?   便是靳夫人默许,这家中早前是何模样,眼下便也是何模样。   世上最忌讳之事,便是诸事皆理所当然。   靳夫人与她尊重。   她亦应当与靳夫人尊重。   这才是她自幼接受的教养。   靳夫人身边的周妈妈还不免意外,这……似是不像国公府的小姐。   周妈妈早前在靳府也是老人,见多了长风京中各式的贵女,不说骄横跋扈,像这样高门低嫁的,难免会一身优越感自然而然流露,不被诟病都是少见,更勿说挑不出错来。   但……这少夫人……   周妈妈轻叹,她是想说,这新入门的少夫人,似是真让她挑不出什么错来。   夫人对少夫人好是一方面,但少夫人也是个玲珑心思的。   老爷同夫人搬回了新宅住,少夫人同少东家住在老宅,家长里短的照面虽是少了,可少东家同少夫人每日能来新宅,便都会来新宅见老爷和夫人,每日呆的时间都不长,却都正正好,反倒见面亲厚。   不住在一处,能少的矛盾便少了。   而能主动来往,那老爷同夫人心中的担忧便也跟着少了。   这少夫人既不摆国公府小姐的架子,也没有旁的世家公卿族中贵女的虚与委蛇,周妈妈也说不好,总归,早前她还曾担心这少夫人进门,夫人怕是少不了要受些委屈气的,可这一段时日也算不短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她也似是慢慢地,喜欢上少夫人这不卑不吭,又不娇不傲的性子。   相对起夫人来,少夫人还更多了几分年轻与活力,让这家中都更多了几分欢声笑语。   二公子和三小姐也都喜欢同少夫人一处。   不过月余,周妈妈就喜欢上了自家的少夫人。   慢慢的,口中便也多挂上了一句口头禅,我们少夫人不愧是国公府的小姐,果真得体。   周妈妈是靳夫人身边伺候的人。   周妈妈的话,便是府中众人的风向标。   尤其是白苏墨住在老宅,这新宅中的仆役见得少,对她也多为好奇。   有了周妈妈背书,便都晓少夫人是个好相与的人。   在新宅逢着白苏墨,也都热忱招呼……   许是钱父钱母的体恤,亦或是钱家上下对她的友好与接纳,这月余两月的相处,也让她在“陌生”的异国他乡慢慢熟络起来。   心境的变化,也让她心中对爷爷离开的忐忑与不安慢慢舒适与放缓。   钱誉的朝夕相伴,钱父钱母的谅解与周全,让周边的一切开始变得熟悉而温暖。   那时,留在钱家老宅的只有她和钱誉。   再有便是靳老将军,梅老太太,以及苏晋元。   外祖母在,她少了些拘束。   再加上一旁还有苏晋元,她对爷爷离京的不舍也在渐渐冲淡。   她也是那时和靳老将军接触多起来的。   钱誉早前便说过,外祖父同国公爷有些地方极像,有些地方又判若两人,让她慢慢体会。果真,一段时间相处下来,白苏墨对钱誉的话有了深刻感悟。   靳老将军同爷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子,若是固执起来的时候,钱誉别提拿他多头疼。   白苏墨笑不可抑。   可偏偏就是这份固执,让白苏墨觉得熟稔和放松。   靳老将军也会同她说起钱誉小时候的趣事。   有些趣事固然有趣,可有些趣事确实让钱誉一脸尴尬,不时便忍不住抛出,今日到此为止云云。   白苏墨时常忍不住捧腹。   白苏墨也是那时候起,同靳老将军熟络的。   钱誉说得不错,靳老将军像极了爷爷。   她同靳老将军在一处的时候,是会时常想起爷爷,却又和同爷爷在一处时不同。   越接触,便越有家人间感觉。   也就慢慢变得像一家人。   元宵节后,外祖母和晋元也离开了燕韩京中。   这钱家老宅里便是靳老将军同她和钱誉两人一道住。   她会陪靳老将军一道下棋。   因着自幼在爷爷跟前熏陶,也能同靳老将军说些简单的战事和兵法的皮毛,靳老将军却是惊喜。   更尤其是,战事之外,她的见地,往往与这些手持兵刃的封疆大吏不同,又因得多在国公爷身边的缘故,比之朝中那些个酸腐的纸上谈兵之人多了几分胆识和魄力。   呵,若说靳老将军早前喜欢她,是因得国公爷和钱誉的缘故。   眼下,倒是越来越多在私下里打量她。   他记得钱誉曾说起过,她早前失聪,一直只能靠读唇语知晓旁人所言。   他当时想,这丫头其实不易。   然而,真正同白苏墨接触一段时日,才算是知晓,她许是早前真的听不见,但她将自己的日子活成了另一幅样子。   有阳光,有色彩,可随性,又知收敛,更重要的是,许是听不见,她对周遭始终保持好奇的热忱和期待。   靳老将军不免在心中感叹,老白的孙女啊,他忽得有些羡慕。   可片刻,又份外释怀。   如今是他的外孙媳妇了……   靳老将军时常想起就忍不住笑,他是如何也没想到,最后有一日,他竟会与老白成了姻亲!   ……   白苏墨在靳老将军跟前落座。   宝澶也才挂好了白苏墨的外袍,折回了白苏墨身后候着。   苑中的婢女也正好上前奉茶。   茶水尚且有些烫,白苏墨却捧起茶杯。   燕韩地处偏北,原本就比苍月国中要更冷上一些,二月里的这场倒春寒更是寒意逼人。白苏墨先前自南山苑踱步过来,稍许有些凉着了,正好可以捧在手中暖手。   “钱誉方才说,外祖父寻苏墨说话?”她也正好问起。   靳老将军颔首。   目光瞥过宝澶和方才奉茶的侍女,两人都会意。   靳老将军应是有话要单独同小姐(少夫人)说,两人便都福了福身,从外阁间处退了出去,屋中烧了地暖,房门半开着也不觉得太多凉意。   白苏墨看向靳老将军。   只见靳老将军轻抿了一口茶盏,莞尔道:“苏墨,其实外祖父……想谢谢你。”   谢她?   白苏墨半是疑惑放下茶盏。   ※※※※※※※※※※※※※※※※※※※※   钱誉:感觉外祖父又要揭我的短,,, 第147章 门第之见   周遭已无旁人, 靳老爷子缓缓拂袖起身, 负手而立,望向亭外。   长风地处偏北, 春寒料峭,靳老爷子的一声叹气便在清晨的幽寒里呵气成雾, 又在垂眸间消耗殆尽。   白苏墨跟随起身。   见靳老爷子没有开口,她便也不扰,只是立在靳老爷子身后安静候着。   靳老爷子其实同爷爷很像。   常年在军中之人,大多果断豪爽, 靳老爷子也不例外, 眼下既是欲言又止, 多半是心中有辗转反侧之事。   且, 还在思量如何同她说起……   老人家的心思,白苏墨并未无端揣摩。   但即便靳老爷子未曾开口, 她也知晓应当同钱誉有关。   钱誉是靳老爷子的外孙,钱誉之事, 靳老爷子对她惯来少有遮掩。   钱誉也对靳老爷子尊敬。   一直以来, 在白苏墨眼中,靳老爷子同钱誉之间祖孙情谊亲厚, 老爷子也从未拿钱誉当过外孙看待。   长风同燕韩两国之间的关系说远不远, 说近也不近。当下正值燕韩内乱初定,又逢年关岁尾, 靳老爷子此番是从长风私下到的燕韩, 长风同燕韩本就关系敏感, 光这一条,靳老爷子就冒了不少风险,稍有不慎,免不了会招惹朝中风波,靳老爷子久在朝中不可能不知晓其中利害关系。   既是如此,靳老爷子应是极疼爱钱誉这个外孙才会涉险。   白苏墨心底澄澈。   若非有靳老爷子在,爷爷同外祖母不见得会放心将她留在燕韩,她同钱誉的婚事兴许不会如此顺利。   “苏墨……”   出神之际,又听靳老爷子唤她。   白苏墨抬眸,恰好见靳老爷子回身。   她自幼听不见声音,却比旁人更懂察言观色。   靳老爷子的神色中藏了鲜有的落寞。   白苏墨心中微怔。   靳老爷子转眸:“同外祖父去苑中走走?”   “好。”白苏墨莞尔。   各自取下挂在暖亭中的大麾的绒毛披风,靳老爷子撩起帘栊,祖孙两人相继出了暖亭。   暖亭内外俨然两翻天地。   暖亭里暖意缭绕,苑中,还透着倒春寒的凉意。   白苏墨不觉深吸了口气:“燕韩要比苍月京中凉上许多,起初还不太习惯,慢慢便好了。”   她惯来知晓如何打开话匣子,靳老爷子亦心知肚明。   “苏墨,你果真聪慧。”靳老爷子叹道。   白苏墨便也不隐藏,只是轻声问道:“外祖父可是要同苏墨说起钱誉的事?”   靳老爷子欣慰颔首。   白苏墨轻笑:“那苏墨洗耳恭听。”   靳老爷子亦跟着笑起来,片刻,好似回忆一般:“誉儿自幼时便极其聪慧,我虽不在身边,但时常听他母亲在信中提起。那几年燕韩同长风不算太平,我在誉儿出生之后见过他一面,再往后,便一直到了他四五岁……”   四五岁?白苏墨神色微讶。   但转念一想,又觉几分想得通透。   若是两国之间风声鹤唳,反倒是不联系更能维护身在燕韩的钱誉和靳夫人。   靳老爷子怎会不想念自己的女儿和外孙?   事出有因,也有权宜之计。   白苏墨缓缓收起思绪,只是这些钱誉似是从未同她提起过,西郊马场上,爷爷便说钱誉的骑射至少是在军中待过多年的,那后来,钱誉是去了长风?   思绪之间,又听靳老爷子道起:“……好在钱家并非燕韩官宦之家,是商家,钱家并无波及。隔多几年风声一过,两国之间走动频繁起来。誉儿的母亲远嫁,誉儿的外祖母很是想念她们母子,我便让人送信来燕韩,让誉儿的母亲带誉儿回长风一趟,也让誉儿见见她外祖母……”   言及此处,靳老爷子顿了顿。   白苏墨不解。   靳老爷子叹了一声,奈何笑笑:“最终,誉儿的母亲让人捎了书信回来,说她偶染风寒,大夫叮嘱暂时不便远门,但誉儿是应当来拜见外祖父和外祖母的,便让我派去燕韩的人将誉儿带回了长风……”   白苏墨微楞,靳夫人没有和钱誉一同回长风?   却是稍许,白苏墨忽得豁然。   钱家是商家,靳夫人远嫁之事在燕韩国中又鲜有人知,靳家和钱家应当都不想声张。以靳家在长风国中的地位,靳夫人是靳府的嫡女,身份自然尊贵,此番若只有靳夫人一人带钱誉回长风,钱父未曾一道,旁人未免口舌;若是钱父随靳夫人一道回长风,便是有靳老爷子发话,但嘴长在旁人身上,光是靳家家宅中都不知晓多少人要给钱父难堪,更勿说这京中多少人等着看好戏,也等着以此抨击靳家和靳老爷子。   人言可畏,靳夫人自己倒不一定真在意。   若是在意便不会远嫁钱家。   靳夫人应是温和的方式维护钱父和钱家的体面,维护靳老爷子和靳家的体面。   所以,让钱誉虽靳家的人一道回长风便是其中能两全的法子。既缓了靳老爷子和老太太对钱誉的想念,也顾全了旁的大局。   靳夫人确是心思缜密的人。   可这份缜密里,也藏了旁的奈何。   白苏墨心中微叹。   爷爷一生骄傲,他能认可钱誉,何尝不比当年靳老爷子担下的压力更大?   爷爷嘱咐过她,燕韩若是出了事端,国公府永远是她的避风港。   爷爷是全然没有顾忌钱家的商家身份对白家的冲击,爷爷经营一生,最终却是在她和白家的利益权衡之中选择维护了她。   白苏墨指尖微颤,心中好似涟漪一般乱了平静。   耳旁,靳老爷子继续道:“誉儿到长风,我和他外祖母乘马车亲自去城外接他。一是确实想念得紧,二也是以此告诉家中,我和誉儿的外祖母对这个外孙的重视……”   白苏墨颔首。   国公府只有她和爷爷两人,没有旁的要顾忌。   但靳家不同。   靳家在长风京中是百年望族,家宅兴旺,子嗣繁多,京中还有嫁出去的女儿,女婿,外孙,还有早前家族旁支……京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稍有些风声都会传出去,钱誉尚年幼,想在京中待得平稳,靳老爷子和老太太也是煞费苦心。   越是名门望族家宅之事,暗地里越多波折。   靳老爷子和老太太对钱誉的维护,家中自是事事都顺着靳老爷子和老太太,明面上对钱誉自然都是喜爱的,但背地里,却不一定真会如何。   苍月京中,她亦不少听闻过高门邸户家中有外孙女,外孙投靠,但长辈是长辈,家中子弟在父母言传身教下,哪能轻易容得下旁人?   更何况,钱家还是商户。   这些不消靳老爷子说,白苏墨心中也了然。   那时候钱誉尚小,靳夫人又不在身边……   白苏墨心中忽得有些担忧起来,目光便不自觉得投向靳老爷子。   也恰好,靳老爷子继续:“誉儿的父母自幼教养得好,不仅聪慧,且听话明理,比得过府中不少孩子,我和他外祖母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可越是喜欢,旁人看来锋芒便越盛,时日稍长,孩子间便会争宠,也有父母跟着计量,我和他外祖母便是护着,也难免有疏漏时候。誉儿那时候虽小,不见得诸事都能记得,但孩子特有的敏感是藏不住事情的……”靳老爷子缓缓驻足,转眸看向白苏墨:“有一次,脸上有些淤青,一看便是孩童间打闹,一直没有告诉他外祖母是谁动得手,却偷偷问他外祖母身边的赵妈妈,为什么他和府中其他的孩子不同,为什么说他不配入靳家大门……”   尽管心中多少猜到些,但靳老爷子一袭话说出,白苏墨心头还是一紧。   那时候钱誉不过四五岁,孩童哪懂得许多?   只是旁人的态度,和同龄之间的亲疏远近心中是能感知得到的。   不知为何,白苏墨心头有些五味杂成。   想起初见钱誉时,他轻瞥过她一眼,而后眼中不知是特意的疏远,还是厌恶,当时让她费解了许久,后来她也未曾向钱誉问起过。靳老爷子一袭话,却让她心中依稀有了眉目。   “那后来呢……”她不由问。   靳老爷子继续道:“誉儿在我和他外祖母跟前敬孝大半年,后来他父母遣人来长风接他回了燕韩。我再见他的时候,他已经七八岁,个头都有这么高了……”   靳老爷子伸手比划,白苏墨看在眼里。   靳老爷子奈何叹了叹:“那时候誉儿的外祖母过世,誉儿娘亲有身孕在不便远途,是誉儿的父亲同他一道回的长风。誉儿早前在长风呆的大半年,就住在他外祖母苑中的西暖阁里,和他外祖母同吃同住,很是亲厚,不少孩童时期的体己话都是同他外祖母说的,誉儿同他外祖母待的时日虽不长,却要比府中不少孩子都更亲近。那时候誉儿的外祖母病危,已加急让人送信至燕韩,可惜燕韩同长风路远,终是没赶上送他外祖母最后一程……”   白苏墨指尖攥紧,心中好似钝器碾过一般。   旁人如何,她并不知晓。   可她同外祖母之间的感情要好,便能感统身受。   若是外祖母离世,她不敢想象是何滋味。   “誉儿外祖母生前一直的憾事,便是誉儿母亲远嫁,誉儿在身边呆的时日太少,我也是无意间在誉儿同他父亲面前提起过,当时他们父子二人便做了决定,让誉儿在长风多住几年。”   多住几年?   靳老爷子说到此处,白苏墨有些意外。   靳老爷子更是一语中的:“誉儿这一住,便在我身边呆了五年。”   “五年?”白苏墨忍不住错愕。   靳老爷子颔首:“是啊,五年,从八岁到十三岁,一直都在我身边。”   靳老爷子的话自然不会有假,钱誉又是在军中呆过的,是哪个时候?   白苏墨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誉儿能留在长风,我心中自是高兴的,也让他父亲宽心,我定会竭尽全力照料好誉儿。”靳老爷子双手覆在身后,冬日里呵气成雾,一声叹息都能清晰入眼。   白苏墨踱步跟上。   “誉儿外祖母刚过世,府中都道誉儿的父亲带他回京奔丧。后来誉儿父亲离京,才知是誉儿的父亲将誉儿留在我身边教养,当时府中诸多微辞,我一意坚持,府中上下虽不敢明说,但私下里对誉儿多少有些难看眼色。我虽能护着誉儿,但在朝堂之上不能予他时时安稳。他不过七八岁的孩童,府宅之中也好,府宅之外也罢,遭过的奚落和嘲讽无数,也会同旁的孩子打架,可一人也打不过一群,家中下人便是护着,也有出府的时候,可便是如此,他也未曾找我诉过哭,或主动要回燕韩。春夏秋冬,功课一日没有落下,我在府中同幕僚议事,也从未让他避讳,他在一侧伏案看书,却听得比府中旁的孩童更多,耳濡目染,小小年纪,纸上谈兵之事不逊于旁的军中新贵。他本就聪慧,府中一年光景,比靳家其他的孩子学得都快,在这一辈孩子中算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他本就刻苦,若是假以时日,誉儿的成就兴许比这京中多少世家子弟都要高得多……”   言及此处,靳老爷子眉头微皱,应是触及了心底某处。   白苏墨也听出了几分端倪,靳老爷子当初,应是动过念头,想将钱誉留在长风京中培养的……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想通一件事。一直以来,我以为誉儿如此刻苦,是为了在钱家商户的身份外,给自己谋一条仕途,为钱家光耀门楣,也在靳家其他人面前出一口气。后来边关异动,我奉君上之命北上戍边四年,家中子弟都以北地苦寒为由留在京中,是誉儿陪我一道北上,在军中历练了四年。短短四年里,骑射演练,兵法谋略,边境摩擦,若是早前都是纸上谈兵,那此时都一一磨练过,军中都知晓誉儿是我外孙,也将我对他的喜爱和殷切希望看在眼里。以誉儿的资质才干,若是继续留在军中,前途不可限量……”   靳老爷子眉头渐深,口中却听了下来。   “那后来呢?”白苏墨也好奇。   靳老爷子许是陷入了回忆,许久之后才开口应道:“四年戍边,年关回京时君上召见,让带家中子弟陪同。靳家为长风鞠躬尽瘁,这四年戍边,君上是想给靳家一个福荫,才会让带子孙入宫,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誉儿。”   自古以来荫官便是朝廷给朝中重臣后辈子弟的一条明路,白苏墨在苍月也见过不少。   能借此机会荫官,便不同于后来的科举仕途,入得都是举足轻重的朝堂部门。靳家是武将出身,那靳老爷子带入宫中觐见的后辈子弟,十有八.九会在军中平步青云。   这样的机会难得,怕是要人眼红。   靳老爷子是靳家家长,这一碗水如何端得平?再如何,钱誉也姓钱不姓靳,靳家家中又岂会轻易让钱誉取代靳家子孙的地位,本末倒置?   白苏墨微微垂眸。   靳家的人,应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   靳老爷子的声音越渐低沉,声音中的疲惫和落寞也越加沉重。   白苏墨认真听着。   大致便是,靳家的后辈子弟齐聚厅中,都是劝靳老爷子三思的。钱誉并非靳家后人,钱家是商户出身,若是真以靳家子孙荫官,会让靳家后人蒙羞。手心手背都是肉,可那都是靳家子孙,钱誉如何都是一个外人。先是家中男子控诉,接着是女眷哭闹,最后便是怂恿孩子这一辈磕头和长跪不起……   原本都是靳家的人,为了靳家利益考量本也不无道理。   但靳家家底丰厚,除了荫官一条路,还有千万条路,而在靳老爷子看来,于那时的钱誉而言只有这一条路是转机。靳家人其实并非真的如此看重此次荫官,而是容忍不了背地里奚落了多年的商家的孩子,一朝得志,竟会骑在他们孩子头上,这是万万不能发生的,也是他们要拼命制止的。   靳老爷子越发看重钱誉,那钱誉便越是靳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和靳家子孙争夺靳家在长风国中资源的……   等白苏墨抬眸,靳老爷子眼底已带了些许猩红。   倒春寒的凉意,逼得靳老爷子微微咳嗽两声。   白苏墨上前扶了扶,宽慰道:“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外祖父何至于想来动气?以苏墨看,钱誉未必见得便喜欢仕途。”   她声音很轻,素手在靳老爷子背上拍了拍。   靳老爷子微顿,稍许,眸间便转了一丝温和:“为何如此说?”   白苏墨笑笑,应道:“钱誉应当只是想陪在外祖父身边,比旁人少了些琢磨外祖父喜好的心思,便都一心付在勤勉上了。他自然知晓外祖父疼他,他若是真有心思想走仕途,早就在外祖父跟前说起了,外祖父岂能不允?”   靳老爷子眉间也才有了一丝笑意:“苏墨,你果然知誉儿心思。”   白苏墨莞尔。   许是这段插曲,靳老爷子神色不似早前疲惫,便才继续:“我也是许久之后才想通透,其实一直以来誉儿的心思就不在此上。当日厅中闹得不可收拾,我亦动怒下不得台面,那时誉儿来了厅中,当着众人的面向我辞别,说本是商户之家,还要回家中经营,多谢府中叔伯姨婶多年照顾,就不必为他的前程操心了……”   靳老爷子说到此处,白苏墨忍俊。   钱誉的性子自早前起便是如此。   因为本就无关紧要,所以也不会在意,其实靳老爷子当时真的小觑了他的这个外孙,一门心思想想抓住救命稻草出人头地的人不少,却唯独不会是钱誉。   “后来誉儿便离开了长风京中,回了燕韩,府中皆是目瞪口呆,都猜不透他的心思。再后来,听闻他果然在家中同父亲学起了经营之事,小小年纪便做得风生水起,我才知晓,他真的没放心思在仕途上过。再后来,每隔一两年,誉儿还会来京中看我,也全然未觉身份地位有何种牵制,就是一个外孙,有时间便来见自己的外祖父一次。有一次我叮嘱他,忙于经营之事,也不可丢了学问,他应好,后来便听闻他在燕韩国中中了榜眼,似是这榜眼全然是中给我这外祖父看的……”   见靳老爷子眸间笑意,白苏墨也笑出声来。   思来想去,也未曾想过这会是钱誉中榜眼的由来。   笑过之后,又听靳老爷子叹道:“其实,一直以来,誉儿虽然不说,但无论是他少时住在靳府,还是日后回京探望,他对靳家也好,旁的世家贵族也好,心中总有根深蒂固的排斥。并非羡慕,或是旁的嫉妒之意,他是打从心底不喜欢高门邸户府宅中表面一团和气,实则勾心斗角,为了各房子孙的前程,明争暗斗,闹得府中鸡犬不宁。所以一直以来,誉儿对门第的偏见由来已久,也根植于心,这也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一块心病。靳家本是长风的名门望族,誉儿是我的外孙,却对名门望族有偏执的厌恶……”   白苏墨忽得明白靳老爷子的意思。   就好似,爷爷一生驰骋沙场,她是爷爷的孙女,她若是对军中之人有根深蒂固的偏见,只怕也会是爷爷的一块心病。   “所以,苏墨,于情于理,外祖父都应当要谢谢你。”靳老爷子双手再次覆在身后,只是此时此刻,眼中没有了早前的落寞,而是家中长辈的慈祥与和蔼:“苏墨,外祖父要谢谢你,你让誉儿自幼于心中的门第之见化为了泡影。”   ……   马蹄飞溅,目送行驶的车队消失在城门口远处,白苏墨嘴角微微勾起。   靳老爷子终是离开了,心底却应是圆满的。   白苏墨低眸笑笑。   “外祖父同你说什么了?”身后,钱誉温厚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白苏墨转眸,映入眼帘的一袭华服锦袍,于她最熟悉,也最亲厚,举手投足间,皆是风华绝伦。   她凑到他跟前,轻声念道:“秘密。”   许是风停了,空气里都开始带了几分暖意。   她鬓角垂下的一缕青丝真好拂在他胸前的衣襟,他心微微一动,揽她在怀中,暧昧道:“你我之间,还有秘密?”   故意压低了嗓音,连唇畔的笑意都带了几分狡黠:“我如何不知晓的?”   他气息有意无意绕在她耳畔,撩人心扉。   新婚燕尔,这等气息,白苏墨再熟悉不过。   轻咬薄唇,下意识促狭往后。   钱誉揽紧怀中,唇畔凑上她耳旁。   只是将将才凑近,便听文一声:“少东家,羌亚的马匹生意似是出了些问题,东家找您……”许是说到一半,才见得气氛不对,戛然而止。   白苏墨趁势脱身:“我先回府中等你。”   身后的宝澶亦掩袖笑笑,伸手扶白苏墨先上了马车。   钱誉恼火看向一侧的肖唐:“你都不长眼睛的吗?”   肖唐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都怪天色太暗……”,转眼又想起眼下正是晌午,只得更尴尬得笑了笑。   钱誉却忽得回过神来:“你是说,羌亚的马匹生意?!”   言辞之间都是意外。   肖唐巴不得他回到正题,赶紧点头:“是是是,说羌亚的马匹生意供货出了问题,对方急得很,说要将货物交期提前半月,多付三倍货款。”   钱誉眉头微拢,羌亚的马匹生意惯来是中转。   三倍货款,交期提前半月——是哪里生了战事?!   ※※※※※※※※※※※※※※※※※※※※   好久不见~感谢在2019-08-07 23:56:48~2019-12-08 23:2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ygt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8章 羌亚   黄昏前后, 钱府上下开始掌灯。   肖唐敲门入内, 钱誉正好阖上账册,朝钱父道:“账册没有问题, 数量也没有问题,花了前后大半年的时间, 从各地都有交易,换了不同的商号,也走了不同的途径,也挤掉的别的货, 所以不仔细看是没有纰漏。这还只是从钱家走的货, 陆陆续续已经是个不小的数字, 只不过马匹生意在钱家生意中比重不大, 没有端倪。早前我听肖唐说高家前一阵做了不少马匹生意,还在查哪里来的货单, 眼下这么看,不仅是钱家, 洛家, 高家,还有旁的商户, 都在筹集马匹, 只是买方做得隐蔽,这几家又不怎么通气, 再加上前一阵国中动乱, 都以为是燕韩国中的生意, 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出。爹,你看看……”   接过钱誉手中的账册,钱父逐一翻了翻。   趁这缝隙,肖唐上前,拱手朝钱父和钱誉道:“东家,少东家,打听的人回来了,都说是不同的人去到各家订的货,订货的人有的国中的人,有的羌亚的人。国中早前多战事,马匹交易也是常事;羌亚向来多从燕韩倒手马匹,所以也不觉得哪里不对。一圈跑下来,前前后后,少说也有这个数字了。”   肖唐伸手比划,钱父和钱誉都了然于心。   “还有吗?”钱誉继续问。   肖唐颔首:“小的顺道也打听了洛家的事儿,洛家的东家前一直在推鹿北商路的事,自从洛家的东家出事,现在洛家上下都是石管事带着洛元宝在看。听说原本石管事是说服了洛家东家年底去趟羌亚,同过羌亚走西域的生意,现在洛家东家出事,整个洛家和建平侯府都死气沉沉,这事儿也就耽误下来,但高家……似是想捡这块儿肉,前几日正在物色去羌亚的人……”   肖唐点到为止。   东家和少东家都是聪明人,他将听到的如实说便是了,东家和少东家自然会拿主意。   “知晓了。”钱誉并未多言。   肖唐是个机灵的,钱父和钱誉都没有再说,便又拱了拱手,“那小的先退下了。”   见钱父点头,肖唐赶紧转身。   只是刚走出两步,又听钱誉在身后道:“对了,苏墨呢?”   先前一本正经,提起少夫人的时候,声色都是温软的,肖唐笑笑,应道:“哦,早前少夫人带二公子和小姐出去了,还没回呢。”   他也是回府的时候听府中的下人说起的。   钱誉嘴角勾了勾,眉眼里噙了笑意,没有再说旁的。   肖唐这才笑嘻嘻得退了出去。   等肖唐出了书房,钱父便也放下账册,温和道:“苏墨这孩子很好,我和你娘都很喜欢,文儿和铭儿也同苏墨亲近。”   钱誉笑笑,钱父的赞许他照单全收便是。   钱父也笑笑,放下账册起身:“羌亚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苏墨这里,好好待人家,一个姑娘肯为你背井离乡,你义不容辞。”   钱誉跟随起身,笑着应了声,“爹说的是”。   钱父拍了拍他肩膀。   方才便有苑中的丫鬟来说饭菜好了,眼下父子二人正好踱步往景明苑去。   风和景明,名字是靳夫人取的。   平日里钱家上上下下的生意要打理,景明苑就离钱父的书房很近,省下了不少功夫。   父子二人三言两语的时间便踱步到了景明苑中,周妈妈正好给靳夫人乘汤,见他二人入了苑中,便朝旁的丫鬟笑了笑,赶紧吩咐上菜。   “娘。”钱誉一面招呼,一面落座。   今日外祖父离京,爹娘带着钱文和钱铭送至城外,外祖父不让兴师动众,最后是他和苏墨一路送到了远郊处,再目送外祖父的马车离开。   钱誉同靳夫人说起靳老爷子临行前的嘱咐和交待,靳夫人仔细听着,眸含笑意。   周妈妈将汤碗依次放在钱父和钱誉面前,钱父和钱誉也伸手动筷。   这两日倒春寒,靳夫人有些沾寒,身子不算爽利,便先用了些,眼下,也帮着给他父子二人盛饭和夹菜。   钱父也问起可有唤大夫来看过。   周妈妈便道看过了,开了些药方,让夫人饭后服用,说是这天气变化无常,夫人是多少沾了些寒气,旁的倒也不打紧。   钱父放下碗筷,伸手抚上靳夫人额头。   靳夫人微怔。   钱父却似是宽心了些,简单道:“吃饭吧。”   靳夫人莞尔。   钱父钱母举案齐眉,钱家惯来和睦,家中也自然随和,少了些旁的规矩和做作,钱誉低眉,隐晦笑了笑,也不戳穿。   靳夫人又喝了口汤,这才缓缓放下汤勺,朝钱誉道:“誉儿,你和苏墨去送外祖父的时候,我和你爹商量了件事,正好同你说。”   钱誉闻言抬眸。   他方才一直都父亲在一处,父亲并未提起过旁的事情。   钱誉不解,又看打量了一翻钱父钱母。   父母极少时候会如此,钱誉摸不清楚心思。   钱父和靳夫人对视一眼,纷纷笑了笑,最终是靳夫人开口:“誉儿,自从爹娘成亲,娘从长风来了燕韩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回过长风家中。这次你外祖父来家中小住,娘亲心中颇多感触。”言及此处,靳夫人顿了顿,片刻才道:“誉儿,我和你爹商量过,想回一趟长风家中,暂住一些时候。”   虽然意外,钱誉很快笑了起来:“那是好事,外祖父若是知晓爹娘要一道回去,肯定心中欢喜。只是……”钱誉忽然想到,“那爹,娘,为何今日不同外祖父一道?”   也好有个照应。   钱父应道:“一则你外祖父走得急,路上怕是快行,你娘亲眼下身子不爽利,等好些再去,免得路上折腾;二则,文儿和铭儿未曾去过长风京中,我和你娘亲是想准备一下,带他们兄妹一道回去。”   钱誉曾在长风呆过几年,但钱铭和钱文的确从未去过长风。   靳老爷子亲自来的长风,钱铭和钱文才见到了外祖父,但至于长风京中如何,靳家如何,钱文和钱铭是不知晓的。   这兄妹二人又惯来好奇。   钱誉耳根子旁就问过许多回了,钱誉嘴角微扬:“带他们去看看也好,你们在长风多呆些时日,家中有我和苏墨在,无需担心。”   言及此处,兴许自己都没怎么留意。   钱父和靳夫人却是微怔。   稍许,眼角眉梢都留出一丝会心的宽慰,似是冰雪消融。   有人终是不再介怀。   只是钱父钱母心底澄澈,却都不谈起。   反倒是钱誉先开口:“爹,娘,我想去趟羌亚。”   知子莫若父,先前在书房,钱父便觉他有此意,钱父并不意外。   靳夫人诧异,关切道:“怎么突然想要去羌亚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钱父解围:“也不算突然,羌亚是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和燕韩之间的商贸往来不少,誉儿早前便有去羌亚的打算。这次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洛家,高家相继也在筹备此事,誉儿去一趟倒是大有裨益。”   钱誉感激一瞥。   靳夫人叹道:“羌亚路远,去往羌亚的商队又大多是羌亚人,娘是不大放心……”   靳夫人又叹了叹:“你同苏墨才新婚,若是去往羌亚,其间往返少说也要几月时间,苏墨如何自处?”   届时她同钱父,钱铭,钱文也要去往长风……   钱父低眉笑笑,神色并不担心。   钱誉正好起身来到靳夫人身后,倾身靠近道,笑道:“娘,我想同苏墨一道去。”   ……   **********   白苏墨今日同钱铭、钱文去看了皮影戏,回来得晚,没有再折腾回钱家老宅,就在新宅里先歇息下来。   沐浴更衣后回了内屋,钱誉还在案几一侧翻着账册。   白苏墨一面擦拭头发,一面缓步走来。   早前在苍月的时候,偶尔过钱誉伏案看账册的模样,生意上的事,他认真的时候,全神贯注,整个人都似熠熠生辉;成亲之后,才晓商家会客,熬夜看册子都是常态,钱家生意做得大,稍未顾忌周全些都会出纰漏;经商,不见得比为官轻松。   许是听见她脚步声,钱誉抬眸。   见她正擦拭着头发,钱誉一面放下账册,一面唤了声:“来。”   白苏墨笑盈盈上前,他一把拽进怀里。   白苏墨“咯咯”笑笑。   他怀中自是很暖,她的背脊贴着他的胸膛,他一面替她擦拭头发,呼吸贴在她的头顶,让人有种莫名的踏实与安稳,似是世界再大,她可有此一方天地,予她琴瑟和鸣,予她遮风挡雨,予她漫步云端,亦可怀中小憩。   “苏墨……”   他拨弄她垂下的青丝,头发已半干,带了几分皂角的清香和湿润的痕迹。   屋内点着碳暖,亦不会觉得冷。   白苏墨懒懒仰首,也不必回眸,便恰好抵在他脸颊一侧,暧昧笑笑。   她本就生得美,此刻怀中的呼吸似是都带了浓烈的妩媚。   他忍不住扯了扯衣领,早前已提及喉间的羌亚之事,在喉间咽了咽,只剩一声嘶哑而低沉的“媚媚”……   ※※※※※※※※※※※※※※※※※※※※   来更新啦感谢在2019-12-08 23:23:33~2019-12-12 01:0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rli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9章 建平侯盛明远   日头转眼到了三月初。   三月初春, 草长莺飞,燕韩虽地处偏北, 天气却也跟着渐渐暖和了起来。一场春雨过后,各处已是草芽漫漫。   三三两两的杏花绕指轻舞,已到一年之中最舒适的季节。   樱桃在苑中石凳上打着盹。   头埋在身体里, 仅留了尾巴偶尔扫了扫。   临近正午时候的阳光暖洋洋洒在身上,早前遗留的残冬凉意仿佛也在这几日消散得无隐无踪。   “许久未见樱桃这样了, 早前还真怕樱桃不习惯。没想到才回苑中几日, 这就有精神头了。”惯来都是胭脂在照顾樱桃。   平燕也躬身,正好够伸手摸摸樱桃额头。   樱桃睁眼,瞥了她一眼。   见是胭脂和平燕, 便又闭了眼,任凭平燕摸摸它的头和下巴处, 它舒服得“喵”了几声, 似是示意平燕继续。   胭脂和平燕皆被樱桃逗乐。   初到燕韩时,樱桃就生了场病,前前后后拖了大半月。   那时正当小姐新婚,梅老太太府中有讲究, 怕不吉利,便一直没让樱桃呆在南山苑。也就是二月中下旬, 小姐才将樱桃接了回来。   起初刚回苑中的时候,樱桃精神也不是很好, 但樱桃似是有灵性一般, 能同早前一样在苑中守着小姐, 在小姐脚下打盹,慵懒发发呆,它竟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譬如眼下这般懒洋洋晒着太阳,任由旁人帮忙挠着痒痒,便也似早前在苍月京中一个模样了。   胭脂和平燕相视笑笑。   “在笑什么?”伴随着脚步声的,是流知的声音。   声音里带着惯来的温和笑意。   听闻是流知的声音,两人都相继转身,朝流知福了福身:“流知姐姐。”   钱家早前是新宅和老宅两头住,只有钱誉一人一直住在老宅中。眼下钱誉同白苏墨成了亲,钱父和钱母也就带着钱文和钱铭搬回了新宅,便也没有了上半月在新宅,下半月在老宅的规矩,如今这老宅里便只剩下钱誉同白苏墨。   靳夫人不在,老宅的女主人就只有白苏墨一个。   靳夫人有交待,老宅之事皆由钱誉和白苏墨拿主意,周妈妈等人也没有多做旁的安排。流知一直是白苏墨身边管事的大丫鬟,齐润是国公爷留下的人,自然而然便接管了钱府老宅上下事宜。只是钱家本是商家,同国公府多少都有不同,想要在钱府中管事,便要做到既能照顾钱家的旧例,还需得管得合理。这方面齐润最是精明,流知也知晓拿捏分寸,于是三两个月下来,忙是忙了些,也算是平稳过度了。所以靳夫人没有留人,但这老宅这边倒也管理得紧紧有条。   故而除却每日在钱誉和白苏墨跟前理事,流知在苑中露面的时间便不像早前在苍月京中那般多,白苏墨的日常起居也大多交由宝澶和胭脂,平燕,尹玉几人在照顾。   平燕才感叹:“咦,流知姐姐今日竟有时间来苑中同我们说话,可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言罢,特意朝一侧的胭脂挤眉笑笑。   早前在国公府,几人便是跟着流知的,惯来亲厚。   胭脂会意,连忙点头赞同道:“那可不是!定是今日齐大总管人多事忙,抽身乏术,又许是良心发现,想起流知姐姐这两月都未在苑中多呆上些时候,就让流知姐姐先回苑中同我们说说话。“   分明是胡话,两人低头嘻嘻笑作一团。   “谨言慎行,从前说过多少次,到了钱府还是如此。”流知佯装半蹙眉头。   两人纷纷福了福身。   流知莞尔,从袖袋中掏出一枚信封,一面递于胭脂,一面问道:“宝澶在吗?”   平燕伸手接过,不知信封中是何书信,满眼好奇之色。   胭脂应道:“宝澶姐姐和尹玉一道,随小姐出府了,眼下还没回来呢。”   正月新婚时白苏墨便吩咐过,日后府中只有“少东家”和“少夫人”,不可再唤“小姐”和“姑爷”,胭脂几人也是照做的。可自入国公府起,几人就一直唤的“小姐”,眼下虽是改口了,但总会三三两两叫混。钱誉又惯来随和,一盏茶,一句风轻云淡的“怎么习惯怎么便是,我倒觉得‘姑爷’二字更亲厚些”,一语解了燃眉之急。   钱誉有心,白苏墨却之不恭。   眼下,这苑中便又唤回了“小姐”和“姑爷”,也朗朗上口。   胭脂话落,流知微微颔首。   再隔几日小姐同姑爷便要离京往羌亚,羌亚路途遥远,民风也同苍月和燕韩有不小差异,近来齐润和她就一直在张罗姑爷和小姐出行之事。毕竟不在苍月京中,国公爷离京前也多有叮嘱,小姐是国公爷的掌上明珠,也是国公爷唯一的亲人,如今嫁到燕韩京中,去往羌亚这样的大事还需是知会国公爷一声的。   前些时候小姐便让人送信去了苍月京中。   国公爷离京前留了军中加急的门路,书信往来不必耗上一两月之久,许是国中事忙,都临到出行这几日上头,才收到国公爷的消息,大致便是,去往羌亚可矣,需自珍重之类云云。过往小姐多在府中,少有远行,远行也至多是到苏府梅老太太处,国公爷每回的叮嘱也都大同小异。   流知是见小姐阅过书信后,似是一口气从心底松了:“看来是我多心了,爷爷无旁的事。”   她跟在小姐身边时日最久,也自是最了解小姐心思。   国公爷和梅老太太这趟来燕韩京中,如何看都不像为小姐同姑爷的亲事来的,亲事定得仓促,婚礼还赶在年关,也无关乎小姐会多心,便是她心中也是将信将疑的。   国公爷的事情,府中旁人又哪里好问?   倒是燕韩京中来得这封信,虽是迟了些,却也仿佛一颗定心丸,定了小姐,也定了姑爷的心,国公爷首肯了,这一趟去羌亚有于蓝和国公府带来的几十个护卫,再加上钱府的家丁和护卫,这一行便算是安稳。钱府经商,商路上的事情更是平常,通往羌亚的一路钱家多生意往来,但凡知会,都会有人一路照顾。   这几日,流知同齐润都在筹备羌亚一行之事,这便是眼下这钱府老宅中最重要的事。   府中旁的,也只能让宝澶先帮衬着。   宝澶机灵活泼,但办事惯来利索,有些事也只能让宝澶盯着。   流知思及此处,见胭脂拆信,平燕赶紧将脑袋凑了过去,两人干脆一道好奇打量着,似是连眼珠子都没转过,深怕错过了。   流知见状,也不扰她们二人兴致,只留了句:“那晚些若是见到宝澶,就说我在寻她。”   胭脂简单应了声好,眼珠子便又转回到信上去了。   流知笑了笑,转身往苑外走去。   两人听到脚步声,才回过神来,纷纷朝流知福了福身:“流知姐姐慢走。”   流知并未回头,唇角微微勾了勾,果真,两人话音刚落,便又听平燕惊讶出声:“诶呀,是缈言要来了呀!”   流知莞尔。   她自是知晓信上提起的内容,国公爷正月里便让人将缈言从苍月接往燕韩京中来了。算来,应当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   过往在苍月京中,便是胭脂,平燕,尹玉和缈言在伺候清然苑中起居,眼下凑到一处,这清清静静的南山苑怕是又要恢复清然苑的模样,日日都有三千只鸭子了。   也恰此时,遥遥听到胭脂欢喜的声音:“呀,真是缈言!”   紧接便是两人叽叽喳喳的欢呼声,再往后,离得太远,流知便也听不大清了,只是几个丫头来国公府的时日不算长,却都一直在清然苑中,情同姐妹手足,自然欢喜。   流知低眉笑笑,遂又走出不远,才听迎面脚步声传来。   流知抬眸,竟是钱誉领了一华衣锦袍男子,举手投足间,应是在介绍府中各处。   是府中客人。   虽有些远,流知还是低头俯身。   钱家虽是商家,但流知是自国公府出来的,待客礼数皆是国公府的礼数。   钱誉见是她,微怔。   与钱誉同行的人也停下脚步来。   钱誉笑道:”少夫人可在苑中?“   钱誉惯来随和,问她话,是让她借答话机会起身。   流知心知肚明,应道:”未回。“   钱誉颔首,向一侧的人道:“是内子身边的丫鬟,随内子一道来的京中。”   流知顺势看向钱誉身侧的那人,那人也正好打量了她一眼。   流知低眉避讳。   那人却笑了笑。   钱誉不解。   盛明远嘴角微微勾勒:“钱老板勿怪,我夫人生前……身边也有一个丫鬟,同她一道来的建平侯府……“说到此句时,莞尔之色已失。   流知不明所以,可那句“夫人生前……”便已大致明了。   “侯爷节哀。”钱誉语气也黯沉下来。   盛明远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有话同你说。“   钱誉从善如流。   见两人离开,流知福了福身,也不出声相扰。   南山苑就在前方,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亡妻,侯爷……   流知眉头微蹙,燕韩京中,建平侯?   听闻建平侯的封地在丰州,一府两辈人为燕韩诏文帝隐忍蛰伏,直至去年端阳节起,燕韩京中一场持续几月的动乱彻底铲除了外戚和辅政大臣两股势力,诏文帝亲政,首要的功臣听说便是这位建平侯盛明远。国中都言盛明远年少有为,又得诏文帝信任,怕是日后在燕韩朝中的地位如日整天,可到十一月,却有噩耗传来,建平侯夫人受了这场动乱的牵连,虽是离京了,却被外戚余孽所擒,烧死在城外一座苑落里……   流知心头微凛。   听闻,建平侯夫人曾是商家出身,也听闻,建平侯夫人死后,建平侯抱着烧焦的建平侯夫人尸.体在苑中坐了三日。国中都道建平侯待夫人情深,也立誓再不他娶……   自古以来,专情的男子都易博人好感。   京中之人大都敬佩建平侯。   流知几人来燕韩京中的时日虽不长,却都有耳闻。   建平侯夫人姓洛,便是燕韩首富洛家早前的东家……   流知心中叹了叹,没想到今日竟在府中见到了建平侯盛明远,也算是插曲。   再往前厅去,却又遇上了盘子。   盘子有自己固定差事,少有在府中走动,流知见他自是意外。   “流知姑娘,是你家中的来信,送信人说家中要事,务必让送到姑娘手中。”盘子竟是来寻她的。   流知自然知晓家中来信的意思,一面笑笑收下,等盘子离开,才又一面快步寻了无人处去。   她家中早已没有旁人,家中来信便是公子来信。   流知环顾四周,确定并无旁人才慌忙拆信。   公子素来谨慎,不会无缘无故冒险给她捎信。   流知心中涌起一丝不好预感,深吸一口气,镇定往下看去,可便是心中预期,还是忍不住指尖颤了颤,信笺从手中滑了下去……   公子……公子去了巴尔……   流知脸色煞白。   ******   大军营帐。   顾阅撩起帘栊,早前还闹哄哄的帐中见到顾阅身后国公爷身影都鸦雀无声。   片刻,”国公爷……“   “国公爷!”   “见过国公爷!”   国公爷目光一一扫过,最后在一侧角落顿住,停留,久久移不开目光。   顾阅也顺势看去,沐敬亭拱手,平静道:“敬亭见过国公爷。”   良久,国公爷才微微垂眸,隐去眼底猩红:“都起来吧。”   ※※※※※※※※※※※※※※※※※※※※   嘎嘎,终于赶上了1月1日,恢复更新啦。   来20个红包,看送不送的出去 第150章 誓死追随   “为何来军中?”军帐内, 炭火烧得“哔啵”作响,大帐外, 狂风呼啸,夹杂着鹅毛大雪,已是天寒地冻。国公爷屏退左右, 帐中只剩了沐敬亭一人。   国公爷眉头微皱,语气也稍显沉重, 久来的威严中藏了几分抑制的愠怒。   沐敬亭没有抬头, 拱手应道:“此番对巴尔一战,敬亭应当来……”   话音未落,国公爷已呛声:“此事不是儿戏!”   沐敬亭噤声。   国公爷遂也缄默,只是目光一动不动盯在沐敬亭身上,连呼吸里都透着有些许急促。   大帐之中,除却炭火的“哔啵”声音,便是不时呼啸而过的风雪声, 气氛沉闷尴尬得让人窒息。   国公爷怒而不语, 沐敬亭也未曾动弹。   一直在座前低头拱手, 目光不敢抬起与国公爷相视。   他自然知晓国公爷在此地见到他时的震惊,也知晓若非他先前有意隐瞒, 国公爷这端又岂会让他轻易北上巴尔?   他从小跟在国公爷身边, 知晓国公爷的底线。   国公爷亦对他知根知底。   但这次,与往次不同。   思绪中, 忽得, 茶盏砸碎在他身侧!   溅起的水渍粘湿了下摆。   沐敬亭并未错愕惊异, 只是掀了掀衣摆,双膝跪于帐中,轻声道:“敬亭擅作主张,请国公爷责罚,但此番对巴尔一役事关重大,国公爷切勿动怒,伤了身体……”   “你还知道!……”国公爷双目已红,语气中正是怒极之时,却在鼎盛之处,宽大的衣袖拂过案几,好似一声闷哼,咬碎压回了喉间。   沐敬亭的腿受过伤,太医会诊都说他怕是要一辈子坐于轮椅之上。   他能恢复成这样,是万幸,更是不知多少艰辛。   巴尔地处偏北,是极寒之地,莫说长跪,他的腿受过伤,在这里一日恐怕都是寒风刺入骨髓,便是眼下还强装作常人一般,等从巴尔离开,这病根不仅终身不去,恐怕连这双.腿都会废掉。   糊涂!   国公爷心底好似钝器划过,他自然知晓沐敬亭北上巴尔是为了何故。   敬亭自小拜在他门下,天资聪慧,又比常人更勤勉,若非出了旁的变故,应当是继承他衣钵的人。   进堂过世,他一直于巴尔一事耿耿于怀。   那时候的沐敬亭便说过:“待有一日,大军挥师北上,敬亭必誓死追随国公爷身旁,替国公爷讨回这笔血债,不退巴尔,誓不还朝。”   那时敬亭年少,意气风发,一身傲骨,旧时模样恍惚间同眼前跪着的沐敬亭慢慢重合……   只是一身傲骨褪.去,温文如玉。   额间隐隐噙着汗水,身体在极度控制下,微微打着轻颤。   国公爷攥紧指尖,低沉厚重得声音喝道:“起来!”   “是。”沐敬亭没有推辞。   国公爷目光下,他撑手起身。   虽是咬紧牙关,面上神色并无动弹,但这起身时剜心蚀骨的疼痛,还是让额间青筋暴起。   国公爷暗自垂眸。   “坐着说话。”声音趋于平淡。   只是平淡中含了愠怒,比早前轻了些。   国公爷开口,沐敬亭没有坚持。   他是国公爷的关门弟子,比旁人都更了解国公爷的性情。   他是触了国公爷的逆鳞。   帐外北风呼啸,账内,沐敬亭在国公爷所在的主座一侧落座,恍然想起年少时候,他跟在国公爷身边的时候,听国公爷在厅中商议军国大事,也从不避讳他,诸事都让他旁听。久而久之,他耳濡目染,国公爷还会借机询问他的意见,其实是让他当众出现,旁人都瞠目结舌,他只管拱手应声……   说得好的时候,国公爷不会赞许,大都会目光一瞥,哼道一句,“纸上谈兵,小聪明”。   若说得不到正题,国公爷便脸色一沉,“你若在军中,此时三军皆已成白骨。即为主帅,便当有主帅的大局,鼠目寸光……”   国公爷的教训,他有心悦诚服之时,亦有不服气的时候。   只是国公爷的威严在,他也敢怒而已。   ……   后来,日复一日,他一直跟在国公爷身边,才晓国公爷对他的训斥大多不无道理。   国公爷待他虽严苛,却如亲爷孙一般。   他也待国公爷亲厚。   这等亲厚,不同旁的长辈与晚辈,而是……   亲人。   国公爷失了儿子,他便是国公爷的亲人。   国公爷的心思,他熟悉到无需揣摩。   他同国公爷也如同亲爷孙一般。   他随国公爷在军中,也随国公爷在京中,国公爷会不动声色替他铺平朝中和军中的路,亦会同他讲对媚媚的担心,亦或是对媚媚和媚媚父母的愧疚……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   久得似是前一世。   两人似是都想起了早前,帐中又缄默良久。   沐敬亭心知肚明,这十余年来,苍月巴尔一直相安无事,国公爷的心结不会解开。   可一旦苍月和巴尔开战,国公爷事必躬亲。   国公爷年事已高,早前在军中落下一身伤痕,巴尔一族又骁勇善战,以国公爷的性子,便是豁出性命,也定要亲手取当日巴尔主帅霍宁的性命为战死的白进堂祭奠。   国仇家恨,丧子之痛。   国公爷会铤而走险。   巴尔之地,不应再多一条英魂。   这一战,国公爷等了十余年。   他要站在国公爷身后,践行少时誓言——“待有一日,大军挥师北上,敬亭必誓死追随国公爷身旁,替国公爷讨回这笔血债,不退巴尔,誓不还朝。”   不退巴尔,誓不还朝 —— 国公爷脑海中还是沐敬亭年少模样,只是隐在袖间的手指死死攥紧,隐隐恰出了丝丝血迹。   当年巴尔进犯,进堂替他出征,也说过这番话。   好似梦魇。   他已失了进堂,如何还能再失一个敬亭!   他一手带出的关门弟子,天资聪慧,他将对进堂的期望悉数放于沐敬亭身上,而沐敬亭也争气,京中这一辈的佼佼者,就属沐敬亭。本该前途无量,却因他非要考验他……才失手落马……   失手落马,双.腿尽断……   是他害了他……   后来不得已让沐敬亭离京,但沐敬亭的一举一动,他都了然于心。   他请便各国名医,从未让敬亭知晓。   每一日都有人将敬亭的消息传入京中,为了从轮椅起身花了几个时辰,一日里读过什么书,跌到过几次,几次怒摔过茶盏,甚至绝望得在一处一坐便是一整日,而后第二日又开始康健……   消息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跃然纸上,成为他心底又一道牵挂的心结。   ……   能再次回京,沐敬亭的朝中之路已然艰辛。   他能替他趟平朝中之路,举白家之力扶持他,让世人知道,沐敬亭还是他白崇文的学生,如今既已回京,便在朝中应有一席之地。   便是他百年之后,沐敬亭也应当在朝中举足轻重。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唯独算漏有人竟会北上巴尔!   他不要何人追随!   他只要媚媚和敬亭……这两个他在世上的仅有的亲人,余生顺遂……   而不是……来巴尔送命!!   国公爷指尖再次攥了攥,收起思绪,正欲开口,大帐外,却是严莫的声音传来:“国公爷,方将军求见。”   方恒路?   国公爷微顿。   沐敬亭却心知肚明,方将军是来予他解围。   军中都晓方恒路为人直爽,在朝中也只认自己对的事,谁都敢公然得罪,便是国公爷,也曾在朝中针锋相对过。   他此番北上,若不是方恒路支持,哪得如此顺利   这军中,能忤逆国公爷的意思,还能偷偷帮他一把的,也只有方恒路了。   方恒路虽在军中,却最重情义。   这一仗对国公爷有不同意义,对他也有不同意义,他想追随国公爷打完巴尔这一仗,虽死无憾。   方恒路愿意帮他,“士为知己者死,我若是你,也愿追随国公爷。”   也是凭借方恒路,他才瞒过了国公爷的耳目。   但国公爷始终会知晓。   方恒路虽豪爽却心细,先前在大帐中,国公爷露面时就已看出端倪。   国公爷的脾气军中上下皆知。   国公爷方才单独见他,方恒路应是怕国公爷会动怒。   严莫话落,,国公爷一直没有应声。   直至良久,沐敬亭抬眸看向国公爷,国公爷才问:“可是方恒路助你的?”   若军中没有人首肯,如此隐秘之事,难于登天。   沐敬亭也不隐瞒:“是陛下首肯。”   国公爷缄默。   账外,严莫不知帐中情况,但没有国公爷的命令,他也不敢轻易入内,更勿说旁的。于是目光时而看向账内,时而又看向方恒路,有些为难。   眼前的方恒路更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一手叉腰,一手握着腰间的佩刀,在大帐外来回踱着步。   他再是特立独行,对国公爷依然敬重,国公爷的大帐,他不敢私闯,只得在帐外徘徊。   帐内看去,方恒路的黑色身影就在帐外焦急乱窜。   沐敬亭看了看帐外。   国公爷也目光瞥过,许是见到方恒路来回踱步的身影,心中业已有些烦躁,沉声开口道:“今日就让严莫送你回京。”   沐敬亭僵住。   “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国公爷拂袖起身。   “国公爷……”沐敬亭起身,想唤住国公爷,国公爷却伸手做了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必多说,遂而大步流星,掀了大帐的帘栊而去。   帐外严莫和方恒路皆是一惊,纷纷愣住。   方恒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帐中的沐敬亭,再看向国公爷时,已见国公爷脸色中似是都透着黑气。   严莫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方恒路嘴角抽了抽:“国公爷。”   国公爷平静道:“方将军眼中还有我这把老骨头?”   方恒路赶紧上前:“国公爷,误会,误会,沐敬亭是您学生,见识非凡,早前便有耳闻。此番我是请沐敬亭来做军中参谋,不上战场,国公爷,您无需担心。”   方恒路赔笑。   国公爷眼波横掠:“胡闹!他的双.腿受过伤,眼下才将能站起来,巴尔之地久待,你是想再次废去他这双.腿吗!“   严莫倒吸一口凉气。   ”他若不来,只会比废去一双.腿更难受。“方恒路已然敛了笑意。   国公爷指尖微僵。   方恒路咬紧牙关:“国公爷,你方才一番话我亦问过沐敬亭,你可知他如何讲?巴尔一役结束,坐回轮椅也无妨。” 第151章 绕行四元城   巴尔一役过后, 坐回轮椅也无妨……   大帐内已空无一人, 案几上的青石香炉里几缕轻烟渺渺, 盘旋而上, 在眼前汇聚一处,又消散殆尽。   国公爷目光涣散,心思乱成几处。   一处是许多年前, 进堂成亲,意气风发,国公府上下张灯结彩,众人恭贺,喜气洋洋。敬酒间隙, 进堂满面红光朝他道, 希望日后有个女儿,在祖父跟前承欢膝下,日日追着祖父跑, 他轻哼道,只要是白家的子孙, 是儿是女都要上战场,哪日功夫在府中追着他跑。彼时进堂笑不可抑,他也跟着一道笑,觥筹交错间, 他满心欢喜, 白家是需要一个小姑娘了, 他定奉为掌上明珠, 往死里宠;   一处是才失了母亲的媚媚在襁褓中大哭,他一身戎马,不懂如何哄孩子,只知晓媚媚哭的时候他一直抱着,在厅中来回踱步,可媚媚有时听话,有时不怎么听话,他束手无策。她眉眼间像极了进堂,也像极了她的母亲,他悲从中来,老元在一侧道,国公爷,小姐是不是又饿了?他愣住,一直以来他都见不得媚媚哭,换了好几个乳母,没一个省心的,可如何换,都是一个样子,老元说孩子都是爱哭的,国公爷须宽心些,可他还是见不惯媚媚哭,他粗手粗脚,便是再有心都照顾不好媚媚,他想起了远洲那位;   另一处,梅老太太到了国公府,气氛严肃,满脸不悦,言语间也多有抵触,但媚媚到了老太太怀中,也不知为何便不怎么哭了。梅老太太膝下儿孙众多,自是会带孩子的,老太太身旁的老仆也在一侧逗弄,媚媚不时笑笑,他是少见媚媚笑的。久在沙场,最懂权衡利弊,远洲苏家女眷多,媚媚在梅老太太处能得到更周全的照顾,他亲自送马车出了城门口,老元见他落泪;   再一处,时隔四五年,媚媚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牵着敬亭,似是有些怕他,躲在敬亭身后,小声唤了句祖父,他打心眼儿里笑了。媚媚天生听不见,苏府从小便请了专门的先生细心教授唇语,她虽听不见,却能通过察言观色与人交流;梅老太太出生世家,媚媚自幼跟在梅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对媚媚这个外孙女却是掏心窝子的好。媚媚回京,梅老太太撂下一句话,“国公爷若是有心,当给媚媚寻个好夫婿”。媚媚的婚事他自当上心,媚媚年纪尚小,这京中的后辈子弟他需得慢慢瞧。其实他也并非没有私心,军中各家的子弟,他都心底澄澈,来日方长。他目光停留在苑中,见敬亭领着媚媚在苑中玩耍,他嘴角微微勾勒。   再一处,敬亭日日跟在他身旁,军中大小事宜,只要有人前来,他便未曾避讳过敬亭。寒来暑往,他是在京中也好,军中也罢,他亲自教导,敬亭也好学,自古英雄出少年,彼时的敬亭已在同辈中出类拔萃。白家没有旁的后人,他若百年,敬亭才是媚媚日后的依靠。媚媚的婚事他也曾想过敬亭,但他们相处如兄妹,他有一次偶然在苑中听媚媚对敬亭说道,若是敬亭□□后定亲了,她要给未来嫂子绣一个荷包,敬亭笑不可抑,说那他便给未来的妹夫准备一副搓衣板……他在远处听得忍不住笑。   最后一处,西南边界小范围骚动,所谓杀鸡不用宰牛刀,正是军中新人崭露头角的好机会,他想到了敬亭,敬亭也来请命。他自是欢喜的,他本该给他践行,却来了兴致要给他考验,敬亭欣然接受。敬亭的骑射是他亲自教授的,他心中自然有数,应付一场考验错错有余,他是借此给敬亭壮行罢了。谁知那日南郊马场突生意外,马匹受惊冲向人群,敬亭为了救人落马……太医会诊,说双.腿保不住了,他只觉天旋地转,人最怕便是年少得志再跌落谷底……他不敢想,却不得不替敬亭一步一步想好,先离京避世,再寻机会返京,军中并非不可再去,也并非只有军中可去,以白家和沐家的底蕴,敬亭需要的只是时间,和耐性。他想过安平郡王府会上门退亲,也想过敬亭会经历颓废沮丧,还想过沐家的政敌会落井下石,这些他心中都统统有数,却唯独没想过媚媚……他可以为敬亭铺平所有道路,却唯独不可能将媚媚牵涉其中,媚媚与敬亭情同手足,两人都尚且年轻,敬亭眼下如此,媚媚难免有头脑发热的时候,他不能,也断然不会允许,他只能送敬亭离开。他是从未想过,他才是最后给敬亭雪上加霜的那个人……   ……   过往幕幕,国公爷皱眉扶额。   而最后,所有幻影都汇聚成今日早前,方恒路那句“他若不来,只会比废去一双.腿更难受”。   一句便似诛心。   他一心想要维护的进堂,想要维护的媚媚,想要维护的敬亭。   他想维护的他们,都似在他的推波助澜下,渐行渐远……   国公爷痛苦掩面。   ——白进堂: “爹,儿子想学医,日后悬壶济世……以你儿子的聪明程度,若是个大夫,兴许娘亲当年的病便有救了……“   —— 白进堂:“知道了,国公爷,虽然你儿子在行医上很有天赋,可骨子里都流的是我们白家的血,我若当将军,日后我俩成就还指不定谁高过谁呢!放心吧,爹,儿子不会让白家蒙羞的!”   ——白进堂: ”爹,我明日便要出征了,阿芸和媚媚就托给爹照顾了,等儿子回来,媚媚也出生了,到时候爹你就亲自教授她兵法骑射,日后这京中见不惯的都统统撂倒,我们白家的姑娘日后上不上战场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京中横行霸道,无人敢欺负就对了。为何笃定阿芸怀的是女儿?嘿嘿,爹,心灵感应,我和阿芸都觉得一定是女儿,啊哈哈哈……如何是儿子怎么办,额,那就日后再生个女儿呗……啊哈哈哈,我就是喜欢女儿嘎嘎嘎……“   —— 白进堂:“媚媚,爹爹要离京了,你要照顾好娘亲哦,等爹爹回京,给你带草原上露水。”   —— 白进堂: “爹,保重了,等儿子回来尽孝。“   掩面下,国公爷已泣不成声。   时光流转,场景再次切换。   —— 国公爷:“兵书这么枯燥,为何不同他们一道作诗去?倒是可惜了这一手好字。“   —— 沐敬亭:“喜欢的哪里会枯燥?既是好男儿,自当保家卫国,一腔赤诚报效国家。巴尔铁骑频频南下,各国自危,吟诗作画有何用?金戈铁马才有家国平安。”   —— 国公爷笑:“哟,听起来像是将门之后,是哪家的孩子啊?”   —— 沐敬亭:“沐家,沐敬亭。”   —— 国公爷嗤:“原来是沐尚书家的小儿子啊,好。”   —— 沐敬亭:“……你是?”   —— 国公爷笑:“日后教你金戈铁马的人。”   ……   国公爷喉间更咽。   —— 白苏墨:“爷爷,三年前,为什么要逼沐家离京?敬亭哥哥是你最喜欢的学生啊,他那个时候摔断了腿,安平郡王又上门退了亲,他什么都没有了,爷爷,你为什么还要逼他离京?“   —— 白苏墨:“因为知晓敬亭哥哥要回京了,你才安排褚逢程入京的?……爷爷,你可知晓当时敬亭哥哥如何同我说的?敬亭哥哥说他不需要任何人同情,他已经对不起爷爷,更不会再做对不起爷爷的事。敬亭哥哥是这京中除了爷爷之外对我最好的人,敬亭哥哥待我亲厚如亲兄长,爷爷,你放过敬亭哥哥吧。“   —— 白苏墨:“我有喜欢的人,他不是什么权贵之后,不是什么名门子弟,而是燕韩来苍月国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同他在一处的时候,我不是京中贵女,不是国公爷的孙女,不是旁人眼中需要特意讨好,阿谀奉承的人,我就是白苏墨。”   —— 白苏墨:“爷爷,我喜欢的人,叫钱誉。”   ……   —— 国公爷:“既中榜眼,为何还要经商?”   —— 钱誉笑:“读书是为知事,入世也好,经商也好,家中父母随和并无强求,便可做喜欢之事。”   国公爷更咽声已半凝,时空扭转,那时进堂刚出生。   他怀中抱着进堂,笑逐颜开,“进堂,等你长大就随爹爹到军中,我们父子两人一起驰骋沙场,做一对将门双杰可好?”   佑慈(白进堂母亲)彼时还有些疲惫,却望着他们父子二人温柔笑道:“你怎么知晓儿子喜欢同你一道在军中?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进堂也好,日后还有进堂的儿女也好,只要他们喜欢便做喜欢的事情吧,你我二人做他们后盾便好。”   他挠头笑道:“夫人说的是。”   佑慈笑。   他遂又悄声朝怀中婴儿道:“别听你娘亲的,日后还是同爹一道在军中。”   佑慈笑不可抑。   也是一个风雪天,军中来人唤他,他将小进堂交还给佑慈手中。   佑慈握着进堂的小手给他挥手再见。   他满心欢喜。   临到屋门口,兀得驻足,往佑慈处看去。   只见佑慈吻上孩子额头,轻声道:“进堂,爹爹最疼你了,你日后要听爹爹的话。“   日后要听爹爹的话……   国公爷指尖攥紧。   眼前又是一日,沐尚书领了沐敬亭来国公府。   拜师敬茶,沐敬亭掀起衣摆下跪,磕头,从婢女手中接过茶盏高举过头领:“请老师饮茶。”   他接过,轻抿一口:”起来吧。“   沐尚书不忘叮嘱:“敬亭,日后要听国公爷的话。”   日后要听国公爷的话……   国公爷指尖已深扣入肉.里。   是啊,他又何尝听过他们的话?   许久之后,他忽得开口:“严莫。”   “国公爷。”严莫掀起帘栊,走入大帐。   风雪夹杂,香炉中的火焰猛得扑了扑。   严莫见国公爷双目猩红,应是方才……   严莫不敢再看,低头垂眸。   国公爷道:“唤方将军和顾阅来一趟帐中。”   “是。”严莫领命。   只是才将转身,又听身后声音道:“还有。“   严莫驻足,转身看他。   “叫上沐敬亭……”   严莫面色微缓,拱手道:”是。”   严莫掀帘出帐,眸间却有笑意。   眼下已是三月,仍是鹅毛大雪。   今年这场仗,应当是不会拖太久了。   ……   严莫话逐一传到。   最先来的是顾阅,再是沐敬亭。   严莫亲自推的沐敬亭入内,木质的轮椅,腿上盖着厚厚的大麾。   入内时,顾阅正与国公爷说着话,大帐的帘栊掀起,国公爷抬眸,顾阅回首,皆是一愣。片刻,顾阅收回神色,国公爷也平淡问了声声:“来了?”   沐敬亭颔首。   这便是冰雪初融了,顾阅笑了笑,朝他点头致意。   严莫上前:“方将军方才已外出巡视,已让人去寻,折回需要时候。“   国公爷点头。   严莫准备退出,国公爷开口:“严莫,你也留下。”   严莫微顿,脸上笑容蓦地绽开。   国公爷朝顾阅道:“打开。”   顾阅应声照做,将案几上的地图摊开,固定在一侧的竖板上。   是一份作战图!   严莫有些意外。   但在这帐中,除了严莫,似是没有旁人再意外。   严莫仔细看去,标注清楚详尽,细节得当,便是连周遭几国可能受得牵涉都在其中,这份作战攻略图竟然如此严谨……   严莫尚在惊讶中,顾阅却已开口叹道:“敬亭兄,你到军中不过五日,还行动不便,这份作战图却比我这个早来一个月多的人还要详尽诸多,自愧不如。“   竟是沐敬亭手笔,严莫虽对沐敬亭有过耳闻,眼下才有眼见为实之感。   早前听闻沐敬亭是国公爷的学生,应是尽得国公爷真传。   严莫忍不住上前打量仔细了这幅作战图。   耳旁,沐敬亭淡声道:“顾将军,此处周遭的军事要地,我已研究多年。”   此话一出,严莫和顾阅均有几分诧异,但因得沐敬亭只是一语带过,便又推动轮椅上前,指着其中一处说到顾虑,两人都被立即吸引了注意去。   国公爷却沉默不语。   —— 国公爷:”又在做什么?“   —— 沐敬亭笑:“绘作战图呀,几月前国公爷不是让我去方将军处历练,我找方将军讨了回差事,去探了九阴山一带地形,能详尽的都详尽了。我还找了当地人,详细问了气候和河流变化,收获颇丰。得赶紧绘下来。”   —— 国公爷轻哼:“不务正业。”   —— 沐敬亭又笑:“国公爷,我可不止绘制一幅,你看。”他洋洋洒洒拿出了几十余张,竟涉及了气候和河流变迁。   —— 国公爷垂眸:“过往教你的都忘了?一日不同一日,今日的作战图岂可做他日之用?若是能如此,还需要临战前绘战图作何?”   —— 沐敬亭:“此番去九阴山,我寻了不少可靠之人,每月都会按时将图样遣人送来于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国公爷,有待一日,大军挥师北上,敬亭必誓死追随国公爷身旁,替国公爷讨回这笔血债,不退巴尔,誓不还朝。“   ……   敛起早前思绪,国公爷微微睁眼:“依你看,对方何时动?”   国公爷开口,严莫和顾阅都停下来。   这句话明显是问沐敬亭的。   沐敬亭拱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场大雪已下了有些时日,巴尔是在等后援供给。我找人问过,就这三五日便会大雪初霁,在此之前,巴尔必定会试探。”   顾阅接道:“敬亭兄和国公爷想到一处去了……”   沐敬亭微怔。   看向国公爷时,国公爷脸色依旧冷峻:“对方会在何处试探?”   都晓是国公爷特意问起,严莫和顾阅都不吱声。   沐敬亭继续道:“苍月在边境有屯兵,巴尔不敢轻举妄动,边界诸国之中,与南顺接壤处地势最为平坦,也可绕过大雪,再加上近年来南顺国中主和派众多,大都看衰巴尔,便也疏于防范……巴尔应当会佯攻南顺。”   佯攻?严莫倒是意外。   顾阅也看向国公爷,他方才与国公爷一处讨论,国公爷的意思也是巴尔会先行试探南顺,以此来看苍月反应。都晓苍月在边境屯有重兵,但南顺边境一向薄弱,若生事端,南顺必定找苍月求援,此时苍月救与不救就能看出苍月意图。   苍月若是救援,势必分散兵力,且也暴露防备。   苍月若是不救,巴尔兴许会趁机南下骚扰一番,此时虽然能有机会予巴尔重创,但也给了周遭诸国口实。   苍月一向是周遭诸国眼中的天.朝.上.国,此番巴尔大军压境,若是置南顺请求不顾,最后却囤积兵力重创巴尔,日后与南顺诸国的关系只会日益紧张。   这样的局面正是巴尔求之不得的。   善战者,必先扰乱人心。   所以国公爷先前也是说,巴尔会借南顺先试探苍月一番。   只是,沐敬亭方才所说的,是“佯攻”。   严莫也噤声。   “如何说?”国公爷已起身,踱步至作战图前仔细端详。   沐敬亭伸手指了指苍月,巴尔和长风交界的枢纽,四元。   四元?严莫早前在军中,对四元是有印象的。   四元算是长风国中同苍月临界的重镇之一,但,同南顺方向南辕北辙。   “沐公子是说巴尔会借佯攻南顺之际,进攻四元?”严莫猜到几分,却猜不透实际。   国公爷没有移目,目光却在四元城处停留了许久。   “顾将军,还有一幅四元的图,请一并呈上。”沐敬亭开口。   顾阅照做。   四元在长风境内,此战对巴尔一役,众人目光都鲜有投向过四元城。   顾阅置好地图,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四元城同九阴山南边末梢,相距不远。四元城的情况,他之前并不清楚,但见所见过的作战图里,四元城都不算是对巴尔一役的重心,因为地势险恶,可算有天然沟壑,巴尔不可能从四元城入侵长风,得不偿失。   但这幅作战图里,四元城再往南二十余里,是有一条河流可直接通往苍月边界!   严莫惊讶:“四元城属下有些印象,可并不记得这里有条河流。若是有河流,应是早入了地图,不会被人忽略。“   国公爷也看向沐敬亭。   沐敬亭抬眸:“早前是没有的,是近两年来河道变迁……”   国公爷,顾阅,严莫届是一惊。   顾阅忍不住:“敬亭兄如何知晓?”   沐敬亭轻声应道:“许久之前,托人打探过,这些年便一直有消息,也是近半年左右时间河流改道,并未大范围知晓,也就是这一两月,我派人探过。”   严莫疑惑:”那沐公子为何断定巴尔会知晓?“   沐敬亭垂眸:“巴尔一族十余年来吞并合并,仅剩四个强大部落,其中哈纳部落一族的首领唤哈纳诗韵,是巴尔一族百年余年来头一个女可汗。”   这些,国公爷,严莫和顾阅都知悉。   沐敬亭继续道:“哈纳诗韵身份尊贵,但自幼经历却坎坷,从小相依为命的乳母在护她逃难过程中死在四元城附近的函源,哈纳诗韵称汗后,每年都会有身边的近侍代她去函源拜祭乳母。而函源,就在这条河流三十里处。”   几人皆愣住。   巴尔一族都是马背上的民.族,去往何处都是先寻水源,也就是说,巴尔人不可能未发现河流改道痕迹。   但发现了,还藏得如此隐秘,半年时间也未曾动作过,便是此地无银。   严莫咽口口水,“若是从四元城此处的改道河流南下,重兵把守,从这条路疾驰,可打通几处要道,更可遏制住我军东北处咽喉,使得我方无法兼顾,也能趁机直取长风!!“   醉翁之意不在酒,巴尔的目的是长风?!   顾阅道:“长风君上病危,国中心思都在夺嫡之争上,若是巴尔杀个措手不及,长风怕无还手之力。”   沐敬亭补充:“更重要的是,攻占四元城后,继续往东,攻占长风西部要城六处,那巴尔可不必再逐水草而居,不出两年便可多一道南下屏障,虎视南方诸国。”   严莫顾阅脸上都是一青。   国公爷开门见山:“临近四元城,军中最快何人可派?“   顾阅应道:“四元城临近东北驻军,是褚将军的驻地,褚将军在来的路上,留守之人应是……褚逢程。”   ******   钱府。   钱誉方才送走建平侯盛明远马车,便见家中马车自街角处拐回。   “是夫人。”流知笑笑。   马车缓缓停下,钱誉迎上。   宝澶掀起帘栊,马车里的笑声便溢了出来。   先下马车的是钱文,然后是钱铭,而后,宝澶扶了白苏墨。   “哥?”钱铭见到钱誉,惊喜出声。   钱誉上前去扶白苏墨:“可有被他二人吵到?”   他二人便指钱文和钱铭。   两人瞪眼,钱文恼火:“哥!”   白苏墨掩袖笑笑。   肖唐几人自马车上下来,手中拎了不少东西,应当都是今日逛街所获。   钱誉问道:“回长风的东西不都准备好了吗?”   钱铭应道:“哥哥,娘亲说,想起四舅和四舅母在四元城,我们先绕行四元城呆上几日再回长风京中,娘亲说上次给四舅和四舅母捎去的东西他二人可喜欢了,便让我们再多带些,今日嫂子便带我和二哥去了。“   四元城?   钱誉笑笑:“去一趟也好。”   ※※※※※※※※※※※※※※※※※※※※   我来啦,我来啦!   大家过年好,我来补发红包啦。   过年去外面一趟,回来在家自我隔离中,恢复更新晚啦,但是可以恢复更新啦   快来留言吧,么么哒 第152章 醋意   钱父钱母两日后便要带钱文和钱铭兄妹二人出行, 这几日, 钱文和钱铭都是住在老宅这边的。   早前钱誉和白苏墨新婚, 钱父钱母没让钱文和钱铭兄妹常来,是想给他二人清净。   靳老爷子一走,钱文和钱铭兄妹二人便干脆赖在了老宅不走了。   钱誉待钱文和钱铭自幼亲厚, 在钱誉面前钱文和钱铭也没什么拘束,起初时候钱父钱母还有些担心,后来却见白苏墨同钱文和钱铭能处到一处去。   不仅能处到一处去, 还亲疏有度。   钱誉有钱家的生意打理, 再加上要羌亚,事情压在一处,两孩子大都同白苏墨一道。   却也都喜欢同白苏墨一道。   “今日辛苦你了。”回到苑中,钱誉替她宽衣。   晨间便出去了, 折腾到黄昏时候。   钱文和钱铭虽知理,却免不了闹腾,尤其是从未去过长风, 这几日都像脱缰的野马一般, 说不闹腾人才是出鬼了。   他这个做哥哥的心中有数。   白苏墨笑笑:“不辛苦,我喜欢同小文和小铭一起。以前国公府里只有爷爷同我两人,总觉得府中太冷清了些,最羡慕别家兄弟姊妹在一处, 家中也热闹, 开心都来不及。“   钱誉也笑。   白苏墨又道:“今日小文和小铭还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她故作神秘, 钱誉摇头:“何处?”   白苏墨继续宽衣, 脱下的衣裳一件一件递到他手中,他逐一接过。   府中虽有服侍的丫鬟,但他与苏墨在一处的时候,小事便都亲力亲为。   “腊月时候,小文捡了一条受伤的狗,那只狗一直要跟着他,他也没辙,只能租了一处苑落,将狗养在苑落里,还取了个好玩的名字唤作‘大福宝’。除夕那天晚上,小文带了小铭一道,同‘大福宝’在一处玩了一晚上,他们兄妹二人都很喜欢‘大福宝’,我问为何不养在家中,才知晓娘亲自幼害怕猫狗,所以‘大福宝’才养在租来的苑子里的……”她抬眸看他。   钱誉握拳轻哼两声:“是,娘亲自幼害怕猫狗,所以爹爹便禁止在家中养猫狗之类……”   白苏墨叹道:“那樱桃会不会冲撞娘亲……”   早前在京中,她也见过怕猫怕狗的贵女,还恰好见过受过惊吓失足落水之人,都不是玩笑之事,需得处处避讳。这些,钱誉同靳夫人都未曾提起过。   樱桃还一直养在家中。   钱誉笑了笑,伸手揽她在怀中,宽慰道:“苏墨,爹娘在新宅,樱桃养在老宅将好。“   白苏墨郑重道:“钱誉,若是家中还有旁的忌讳,务必同我提起。”   钱誉莞尔,吻上她额头:“苏墨,这亦是你家,百无禁.忌。”   白苏墨微楞。   他已将她打横抱起,白苏墨惊呼:“钱誉!”   胭脂因是应声入内,却恰好瞧此一幕。   白苏墨恼火。   钱誉朝胭脂笑道:“我同夫人有话要说,出去把门带上。”   他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胭脂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哦哦。”   脚步声传来,而后便是掩门的声音。   白苏墨想死的心都有了。   却恰巧不巧,屋外平燕的声音传来:“你怎么出来了?小姐方才要的莲子羹来了。”   “嘘!”胭脂许是也不知晓自己声音不小,”姑爷同小姐一处说话呢,要什么莲子羹!“   平燕诧异:“姑爷同小姐一道说话,怎么就不要莲子羹了……”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胭脂一口气没上来。   总归,屋外短暂清净了一秒。   应是胭脂朝平燕附耳,平燕懊恼得“呀”了一声,而后便是两人匆匆离开的脚步声,并着托盘上的汤勺敲击着瓷碗叮当作响。   白苏墨欲言又止。   人都走了,她上何处解释去。   钱誉笑不可抑。   “钱誉!”遂而佯装恼怒,搂着他后颈恼道。   钱誉顺势吻上她嘴角,暧昧道:”夫人,我还不如一碗莲子羹好吃?“   “……”白苏墨僵住。   这种脑回路惊人的问题,她一时不知怎么作答。   “……”钱誉也僵住。   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有人竟然一时考虑不清楚。   遂而大眼瞪小眼,都不禁眨了眨眼。   这还似是……两人新婚过后,头一遭尴尬一幕。   恍然有些久违的,熟悉感……   许是四目相视的一瞬间,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早前相处时的浮光掠影,都忍不住嘴角微微勾了勾,又忽得,从对方眼中的笑意里猜到了彼此的心有灵犀。   “白姑娘,钱某终于娶到你了。“他声音很轻,却随着往昔的记忆一起,如羽毛般悠悠飘进她心底。   “钱公子,余生请多指教。”她搂紧他后颈,贴到他唇.瓣。   他顺势垂眸,她却’狠狠‘咬了咬。   “……”钱誉果真吃痛。   白苏墨朗声笑了起来。   好似回到许久之前,在骄城时候,街旁一侧的小巷,他与她拥吻,他专注而认真,她也如同眼下这般,“狠狠”咬了他一口,他吃痛退后,心中冷不丁迸出那句【白苏墨,你天生就是来克我的……】。   她忍俊不禁。   只是那时是在骄城,他吃痛后退,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她。   而眼下,是在燕韩京中,钱府老宅里,他依旧吃痛,只是再是吃痛,揽紧她的双手亦未松开。   “苏墨……”他有些奈何,已委实记不得这是她第几回咬他。   骄城?苍月京中?燕韩京中?   尤是骄城分开的时候,她竟然咬上他的肩膀,连肖唐撞到他都疼。   再是离开苍月京中的时候,他在骑射大会上受了伤,强忍着剧痛在马车中坐立,怕她识破担心,她却依然是咬,他腰上有伤,躲都躲不开,只得任她耍横,咬得他回燕韩途中痛了一路。   也正是这痛得一路,便也念了她一路。   直至临到燕韩京中,他习惯性抚了抚嘴唇,才晓嘴唇上的伤早已愈合,他心心念念一路的,不过是她在他唇间留下的念想。   要命的念想……   多少个白日与夜晚,这要命的念想疯狂蛊惑着他。   亦如,当下……   他心底微微漾了漾,凝眸看她。   才发现她也在看他。   “怎么了?”他的声音很轻,只是轻声里已带一丝不明显的沙哑。   她明显并未察觉,依旧搂着他的脖子,轻声道:“钱誉,你信吗?我有时能听到你心里的声音。“   他怔了怔,既而嘴角微微勾起:“……信。”   他,信了?轮到白苏墨诧异。   她本是想捉弄他一番的,他却如此爽快应声了。   她反倒无所适从。   钱誉低眉,握拳笑了笑。   再抬眸时,眉眼微挑,别有意味得伸手撑在一侧,将她身子逼退至小榻上,遂又伸手,随意松了松领口,风.流道:“那夫人,我当下在想什么……”   “……”白苏墨欲言又止。   她哪里知道,她又不是时时事事都知晓,她只是……   她只是觉得他越逼越近,临到她退到小榻尽头,他指尖挑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道:“夫人猜猜。”   白苏墨觉得心里苦水。   他吻上她嘴角,轻声道:”莲子羹,嗯?“   白苏墨脸色都已涨红……   ******   入夜过后,钱府上下开始掌灯。   钱文和钱铭来苑中的时候,尹玉正在苑门口,守着小厮驾着木梯摘下一盏旧灯。   “二公子,三小姐。”尹玉福了福身。   小厮也纷纷照做问候。   钱铭笑眯眯道:“尹玉,哥哥和嫂子在吗?”   尹玉颔首。   “我们走。”钱铭扯了扯钱文的衣袖,牵着他入内。   钱文有些不怎么情愿,还是被钱铭扯着进去。   尹玉这才掩了笑容,又伸手揉了揉眼睛,她应当没看错,方才,二公子怀中,确是抱了一只狗……   ……   “听流知说,今日建平侯来了府中?“外阁间内,白苏墨轻抿了口茶盏。   二泡的白牡丹,茶香宜人。   钱誉意外:“你听说过建平侯?“   她初来燕韩不过三两月。   白苏墨应道:“建平侯盛明远,燕韩京中茶余饭后都在提的人,入乡随俗自然便听得多了,只是不知晓你同他熟识。“建平侯是官家,钱家只是商家,若非熟识,哪有建平侯亲自登门的道理。   白苏墨心若琉璃。   钱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稍许,才平淡道:“我同他夫人熟识。”   轮到白苏墨意外。   建平侯夫人?   她是听闻在去年燕韩京中的动乱中过世了。   钱誉叹了叹:“爹娘可有同你提起过洛家?”   “燕韩首富洛家?”白苏墨问。   钱誉眸间微微淡了淡:“建平侯的夫人名唤洛青婉,洛青婉就是洛家的东家。”   洛家的东家?一个女子?   白苏墨虽对商家之事了解不多,但古往今来,商户也好,仕途也罢,女子能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屈指可数。更何况,洛家还是燕韩国中首富,家中的产业经营定然庞大,而以建平侯的年纪推断,洛青婉也不过钱誉年岁上下,能做一国首富的家主,应当是个另人钦佩的角色。   她蓦地想起了秋末。   离开苍月京中足有几月,也不知秋末如何,她经营的云墨坊如何了?   说来,秋末应当是喜欢钱誉的。   白苏墨指尖微微愣了愣,稍稍有些出神。   却又听钱誉道:“洛家老爷子中风,洛家的担子悉数落在洛青婉一人身上。她早前并未学过经商,接手洛家的生意后,常年奔波,生意上的手段也果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些年,她算是为数不多的让我佩服的姑娘,我此番前去苍月还是因为同她商议寻找染料货源的缘故。只是没想到,物是人非……终究可惜了……“   语气神态都刻着惋惜。   “哦~”白苏墨婉转应了声,眨了眨眼睛,有些酸道:“生得可好看?”   钱誉忽得警醒。   古人有云,自己夫人面前提起旁的女子是大忌,尤其是,好看的女子。   再转眸,果真见白苏墨笑盈盈看着他。   他背心都凉透了,镇定道:“人家是建平侯夫人……”   “生得可好看?”还是笑盈盈看他。   钱誉奈何:“生意场合,都是男装示人,我上哪里知晓好不好看去?”   “那就是好看。”白苏墨会意。   钱誉语塞,正觉暴风雨要来临之时,却听屋外连串脚步声传来,再是钱铭的声音:“嫂子嫂子,二哥哥有事请你帮忙。”   来得再是时候不过!   钱誉如临大赦。   ※※※※※※※※※※※※※※※※※※※※   继续发红包~ 第153章 亡羊补牢   “哥哥, 嫂子。”话音未落, 钱铭已拽了钱文入外阁间。   入了三月, 天气已不似早前寒凉。   但钱文抱着一只狗入内,还是让气场寒了一阵。   便是钱誉早前巴不得转移话题,还是顿了顿。   倒是白苏墨迎上前:“大福宝?”   她眼神中略有意外, 方才是听钱誉提起靳夫人怕猫狗,所以钱父禁止在家中养猫狗,所以‘大福宝’才的一直养在外面的苑子里, 从未带回家过。   钱誉也是头一回见到‘大福宝’。   个头小小的, 通体的短毛是棕色的,眼睛很大, 尾巴很短,模样很是机灵,不似平日见过的狗。   大福宝应是认得白苏墨。   见白苏墨上前, 便扑腾着爪子要往白苏墨这里来。   钱文奈何,有些歉意看向钱誉。   钱铭倒是笑起来:“嫂子, 大福宝真的很喜欢你。”   白苏墨笑了笑, 大福宝果真朝她蹭了过来。   白苏墨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又同逗弄樱桃一般, 轻轻抚了抚它的下巴,“大福宝”舒服得‘汪’了一声, 便在白苏墨怀中赖着不走了。   钱铭朝钱文笑道:“我就说嫂子喜欢‘大福宝’, 是吧, 二哥哥。”   钱誉看向钱文, 钱文许是感受到了这道目光,有些不自然得低了头去。   “先进来。”钱誉唤了声。   钱铭是跟着白苏墨一道逗弄大福宝去了。   钱文则跟在钱誉身后。   稍许,平燕和胭脂便端了茶盏入内。   钱府的人不多,钱文和钱铭的喜好二人早就烂熟于心。   应是走得急,钱铭果真渴了,端起茶盏饮了一大口,好在胭脂惯来细心,知晓她不喜饮热茶,这杯中的茶水温热不至于烫人;钱文则是未动眼前杯盏。   钱誉瞥了他一眼,钱文正襟危坐,目光却有闪烁。   见他应是想开口,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还有几分怕钱誉斥责的模样,白苏墨笑了笑,将‘大福宝’放下,‘大福宝’嗖得一声站起来,“汪汪汪”得往苑外欢快跑去。   胭脂和平燕会意。   两人赶紧撵了出去。   这外阁间便就剩了钱誉,白苏墨和钱文,钱铭兄妹二人。   “哥~”钱铭撒了撒娇,钱誉淡声道:“让他自己说。”   钱文和钱铭对钱誉的性子是再熟悉不过了,钱铭赶紧噤声。   白苏墨好奇朝钱誉投去目光,少见他这般严肃。   钱文心中似是打起了退堂鼓,更不敢开口了。   钱铭在一旁干着急。   钱文咬了咬唇,稍许,低声道:“没事了。”   钱铭瞪大了眼睛看他。   白苏墨看了看钱誉,也没吱声。   钱文起身,朝白苏墨和钱誉拱了拱手:“哥,嫂子,我先回苑中去了。”   钱铭尚在惊奇,钱文已转身出了外阁间。   “二哥哥~”钱铭看了看钱文,又回头看了看钱誉和白苏墨,道了声:“哥,嫂子,我也先回去了。”言罢便也拎着裙摆,快步追了出去。   外阁间内,白苏墨听见钱文唤了声’大福宝‘,既而便是’狗爪子‘扑着跑来的声音,听着动静,应是被钱文抱着离开了,钱铭也跟着一道离开了苑子。   平燕收拾茶盏。   胭脂抱了“樱桃”进来。   樱桃见到白苏墨,便扑到了白苏墨怀中,显然是吓坏了的模样。   胭脂笑道:“樱桃方才在苑中见了二公子的’大福宝‘,吓得整个背都拱起来,尾巴也立了起来,垫着脚尖看着’大福宝‘走着猫步,又不敢上前。”   胭脂和平燕自然也不知晓钱府中禁养猫狗之事。   樱桃在白苏墨怀中便觉踏实了,可似是又闻到白苏墨怀中有先前那只狗的味道,便一直抬头看着白苏墨,喵喵抗议。   胭脂和平燕都掩袖笑了笑,而后福了福身,一道退了出去。   外阁间内,便只剩了钱誉和白苏墨两人(樱桃可自动忽略)。   白苏墨瞥了瞥钱誉,伸手抚了抚樱桃的头,一面轻声道:“你刚才对小文这么严肃做什么?”   钱誉平日待弟弟妹妹亲厚,她看在眼里。   方才钱誉的脸色摆在那里,小文和小铭自然都能看见。   钱誉做事惯来都有分寸缘由,当着小文和小铭的面,她不便问起,也不好问起。   眼下,屋内只有他二人。   钱誉眸色淡了淡:“你知道她要找你帮什么忙?“   白苏墨嘴角勾了勾:“我知道。”   钱文和钱铭的心思她还能看得透。   钱家家中禁止养猫养狗,钱文偷偷将’大福宝‘养在外面的苑子里,日日去看它,钱铭也喜欢它,可都不敢触府中定下的底线。   钱文和钱铭在京中还好,可以照看它,过两日两人都要随钱父和靳夫人去长风,长风与燕韩路途遥远,再算上绕行去四元城和长风京中小住些时候,来来回回少说也要半年左右时间。   钱府上下都知晓钱父定下来的规矩,钱文也是在外面偷偷养的’大福宝‘,不敢将’大福宝‘藏在家中。   府中下人也不见得知晓。   这钱府里,也就她的缘故能将樱桃养在苑中。   钱文应当是想在离京的时候,把’大福宝‘留在南山苑里寄养。   她和钱誉虽然要离开,但肯定会留人照顾樱桃,能照顾樱桃的人,也能一道照顾好’大福宝‘,更况且,将’大福宝‘放在南山苑里,定是要比放在外面照顾得好。   钱文和钱铭抱了’大福宝’来苑中,她便猜到了。   只是猜到了,却不点破。   钱誉少有干涉钱文钱铭两兄妹的事,更少有干涉她的事,钱铭是心思玲珑,才会说来寻她帮忙,她若开口应了,钱誉不好反驳,又是养在南山苑里的,靳夫人和钱父也不好干涉。   所以钱铭才会说,钱文有事寻她。   此事不难猜透,她亦能猜到,却没想到钱誉直接在钱文和钱铭面前直接沉了面色,将钱文和钱铭要说的话怼了回去,不了了之。   他亦大可不必如此。   只是惯来婆婆和媳妇的关系都是一家之中的难题,稍许字眼都可小题大做,一发不可收拾,但往细了寻究下来,其实各自都有各自的介怀。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便是家中的琐事诸多,再加上风俗习惯不同,同在屋檐下,难免会有一两件起冲突,起初还好,日久天长就越来越难平复。   若是心底澄澈,能少一些冲突的可能便尽量少一桩可能。   本来靳夫人怕猫狗,钱父在家中定了不养的规矩,如今樱桃养在南山苑里,她不知情,钱父和靳夫人也未提起,已算是默许。这等破例,不起冲突的时候倒也还好,若是起了冲突,便是一笔值得数落的旧账。但若是连钱文的狗也一并养在了南山苑中,那便是寻钱父和靳夫人的不快了。   即便钱父和靳夫人嘴上不说,府中上下也是看在眼里的。   但若是钱文和钱铭央求,她应与不应都是难事。   所以钱誉才会当这个恶人,让钱文断了念头。   也让她不至于陷入两难境地。   “都已不是孩童年纪,却还分不清轻重。“钱誉声音低沉。   他做恶人不要紧,他是不想娘亲和苏墨之间起猜忌。   他若周全,娘亲和苏墨之间也才多些周全。   苏墨一人离乡背井,他应护她周全。   他方才不悦,是因为这些钱文和钱铭都能想得到,但想得到,还是要来,便才是他恼意之处。钱文欲言不止,是心中清楚,但能被钱铭拽来,却是心底藏了希翼。   家家户户,父女与子女间的关系都很微妙,冲突也远不止一处。   他若不警醒,日后还会有旁的事情。   苏墨不好夹杂其中。   他是借机给钱文和钱铭兄妹二人敲警钟。   白苏墨笑了笑,将樱桃举了举高,“钱誉,小文和小铭会觉得你这个做哥哥的,偏颇于我。”   钱誉嘴角勾了勾:“偏颇又如何?我夫人我自然偏颇。”   白苏墨朝她眨了眨眼,俏皮道:“钱誉,此事交予我。”   钱誉微顿。   ******   翌日晨间,宝澶将早饭送到了外阁间中。   钱誉还有生意上的事处理,用过早饭之后便离了屋中。钱誉前脚刚走,齐润便来了屋中:“小姐,昨日吩咐的事情都已办妥,没惊动老爷和夫人。”   “辛苦了。”白苏墨颔首。   “那小姐,齐润先行告退。”齐润拱手躬身。   齐润离开,白苏墨便朝宝澶道:“你带胭脂和平燕、尹玉过去先收拾,旁的让于蓝和盘子带人过去帮忙。”   “知道了,小姐。”宝澶笑嘻嘻应声。   白苏墨见她是蹦蹦跳跳出门的。   “还有……”白苏墨唤道。   宝澶蹦蹦跳跳回屋,“小姐您说。”   白苏墨笑道:”收拾好了,直接请二公子和三小姐过去便是。“   “好嘞!”宝澶得令。   昨日’大福宝‘来苑中,宝澶便喜欢得很,听说还给’大福宝‘喂了好些吃食。这些事情让宝澶去做,她自然欢喜得很。白苏墨笑了笑。   少时,流知也来了屋中。   “如何?”白苏墨关心。   流知福了福身,应道:“打听过了,夫人应当只是怕猫狗,但未见旁的过敏,也寻了给钱府看病的大夫核实,早年前,夫人确实因为在集市中被狗吓过,险些流产……“言及此处,流知声音已越来越小,最后有些发涩,”是奴婢的失职,这些事情早前没有打听清楚。若非小姐心细,怕是日后要生事端……“   受过惊吓,险些流产……   白苏墨脸色也有些阴沉了下来。   流知又道:“按小姐吩咐,奴婢还寻了府中的老人问府中旁的忌讳,大的忌讳倒是没有了,但要留心的地方确有不少,奴婢都吩咐下去了,也让人通知齐润了。小姐过目。”   言罢,从袖中掏出一张折纸,纸上有字迹,白苏墨接过,一眼扫去心中便大致有数。   譬如靳夫人自长风来,家中长辈忌日规避的时间与风俗都和燕韩、苍月国中不同,又譬如钱父早年错怪过家中老仆,将人撵了回去时,谁知这人死在路上,钱父后多自责便待家仆多宽厚,也不喜家中人严厉御下;再譬如,钱家祖辈经商,最中看的便是风水……   白苏墨一一看来,幸亏,这次由得小文和小铭之事,她不至于日后触了底线。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白苏墨嘱咐道:“晚些时候,等宝澶几人回了苑中,务必叮嘱。”   流知又福了福身,“奴婢愿领责罚。”   白苏墨嘴角未牵:“方才不是才说了,钱家不喜家中严厉御下,这可是要让我难做?”   流知愣了愣,忍不住嘴角也勾了勾。   白苏墨换了话题:”对了,这两日可有给我的书信?“   流知会意,摇了摇头:“就是昨日范小姐的书信,没有旁的了。“   她知晓白苏墨的心意,小姐出嫁,日后大半时间应当都是在燕韩国中,小姐是心中有惦记。   梅老太太和表公子那头自是不说了,书信一直未断过。   早前顾侍郎府上的淼儿小姐来过信了,大致便是不敢相信,恭喜如愿,她要尽早来燕韩见小姐,还让小姐早些回京中省亲去,洋洋洒洒一大堆,小姐看了多久便笑了多久。   苏府的苏妍子小姐,将军府的范好胜小姐,沈大人府上的沈怀月小姐都有送信过来,小姐也看过,回过。   小姐盼的,应是相府的许小姐和夏姑娘那处。   白苏墨颔首,目光重新移回手中的书籍中。   流知退了出去,白苏墨才缓缓放下手中书册,目光凝在一处。   ******   临近晌午,尹玉匆匆折回钱府老宅中。   尹玉腿脚快,办事也利索,所以跑腿之事惯来都是尹玉在做。   “二公子,三小姐,小姐请二位去一趟。”尹玉笑道,“对了,小姐说,还要带上‘大福宝’。”   钱铭眼前一亮:“带上‘大福宝’?”   钱文却是皱眉:“还是不要了吧……”   尹玉神秘笑道,“二公子,三小姐,随奴婢一趟便知晓了。”   钱铭赶紧唤了‘大福宝’来。   “走。”钱铭唤了声尹玉引路,钱文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只是刚出了苑子,才发现尹玉领的路并非是去南山苑的,钱铭诧异:“尹玉,这条路不是去南山苑的。”   尹玉笑道:“请随奴婢来。”   钱文也满眼疑惑。   这是……去思雅轩的路?   钱府老宅很大,思雅轩是离主苑最远的一处,只有人打扫,近乎废弃了,钱文和钱铭都费解,去此处做什么?还带着‘大福宝’?   只是临到思雅轩苑中,才驻足。   “咦,这里何时开了一道小门的?”钱铭诧异。   虽然眼下,她同钱文大半时间都随钱父钱母住在新宅处,但老宅是自幼玩耍长大的地方,哪能不熟悉?   思雅轩隔壁是刘府。   刘府虽不大,但地段却好。   刘府的家主在朝中做京官,也算是显赫。   两家府宅相接,钱府怎能将门开到了刘府的墙上去,这……   钱铭和钱文面面相觑。   惊愕时,恰好小门推开,平燕和胭脂手中还抱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钱铭和钱文都愣住。   平燕和胭脂?   对面就是刘府,这是唱得哪一出?   怔忪时,正好樱桃从小门处露了个头出来,也许是见到了钱铭怀中的‘大福宝’,冷不丁一个激灵,背又拱起,一身汗毛都竖起,翘着尾巴,小心翼翼做打量状。   ‘大福宝’方才还好,眼下这么一瞧,‘汪’得一声从钱铭怀中挣脱,奔着樱桃就去了。   樱桃也撒腿就往刘府跑。   大福宝直接撵了过去,平燕为了躲开,往后一避,还将怀中的包袱掉落了。   钱文着急:“大福宝!回来!!”   钱铭也着急了,这若是出了事端,爹娘和哥哥,嫂子那边可怎么交代?   两人也跟着撵去。   只是刚撵进去,就忽得愣住。   刘府这端怎么都是宝澶,于蓝,盘子等人,除此之外似是没有见到刘府的人了。   宝澶应是昨日喂过‘大福宝’,大福宝认得,连樱桃都不追了,绕着宝澶脚边来回跑。   “宝澶,这怎么回事?”钱铭忍不住开口。   “二公子,三小姐来了?”宝澶笑逐颜开。   “这不是刘大人府上吗?”钱文狐疑。   钱府和刘府毗邻,却是不同府邸。   宝澶福了福身,朝二人莞尔道:“哦,小姐昨日让齐润买下了,刘大人是礼部的官员,早前国公爷在的时候,齐润见过,听说小姐想要这处苑子,便慷慨了。“   ”……“钱文和钱铭惊得下巴都合不拢。   宝澶继续道:“小姐说了,府中的规矩不能破,既是老爷定下来的规矩,樱桃和大福宝就不能养在家中。但此处不算是钱府,却与钱府离得近。小姐还吩咐了胭脂和平燕亲自照看,夫人在府中的时候,樱桃和大福宝就命人送回刘府这边来。如此,便算不得逾矩,也不会冲撞了夫人。”   宝澶言罢,掩袖笑了笑。   钱铭已惊呆了。   一面捂着嘴角,一面环顾着目光打量着四周,惊得说不出话来。   宝澶又道:“小姐还说了,二公子和三小姐若是想大福宝了,便每日都可过来,二公子和三小姐觉得可好?”   钱文只觉惊掉的下巴都未拾起来,支吾道:“嫂子……早前……也喜欢四处置宅子吗?”   宝澶想了想,忽然通透:“对了,上次姑爷去苍月的时候,小姐也是命人将对面的宅子买下来,姑爷在京中的时候就一直住在那里的。”   ……   尚且大晴天,钱誉忽然一个喷嚏,也不知是何缘故。   恰好肖唐急急忙忙跑来,一脸惊愕之色。   “这么急匆匆做什么?一直让你稳重,稳重……“钱誉话音未落,肖唐嘴角抽了抽:”少东家……少夫人将隔壁刘府买下来了……“   ※※※※※※※※※※※※※※※※※※※※   白苏墨:嗯?不就置住宅子吗?   钱誉:……你还开了道门   白苏墨:近   钱誉:……这样对刘大人好吗?   白苏墨:盛情难却,我只想要一处苑子,他却连夜将整个家中都搬走了   钱誉:……   ————————   再发一章红包,么么哒 第154章 出行,来访   在白夫人买下刘府的第三日, 钱父钱母带了钱文和钱铭兄妹二人离京。   去往四元城。   钱誉与白苏墨送至京郊。   三个孩子中, 原本钱父钱母最放心的便是钱誉,照理也叮嘱最少。只是再有个几日,钱誉要与苏墨也要启程去羌亚。燕韩与羌亚之间虽有商路往来, 但钱家早前的生意覆盖多是通过下游的客商,沿途各地的民风不同,客商对这条商路上的情况熟稔, 也知晓沿途各处的龙蛇混杂, 但此行,还需更谨慎些。   钱父的叮嘱没有冗余,钱誉一一应声。   父子两人一处说话,钱文和钱铭也都在身侧。   靳夫人却是单独同白苏墨一处的。   两人离得远, 近旁除了周妈妈和流知,也没有旁人跟着。   三月初春,吹面不寒。   靳夫人的声音亲切而温厚:“此番去往羌亚路途遥远, 爹娘不在身边, 无法多顾及你们。誉儿心思细腻,最懂照顾人,这一行娘亲倒是不担心。只是羌亚这一路风土人情有别,羌亚人同汉人的行事作风更是差异不小, 生意上事情誉儿可以拿捏, 但最怕的便是身在其中, 不见琐事端倪。生意上的事做得成, 做不成,都不是朝夕之事,我是怕誉儿年轻气盛,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中,需得时时提点誉儿些。“   白苏墨颔首:“娘亲的话,苏墨记住了。”   靳夫人伸手握了握她的手,“苏墨,娘亲自幼见过不少世家贵族的千金,你能远嫁燕韩,又陪誉儿去羌亚,娘亲心中感激。”   白苏墨微怔。   靳夫人的手很暖,这股踏实暖意,让她想起了外祖母。也让她想起了,素昧蒙面,已经过世的母亲,若是母亲还在,临行前是否也是如此细细叮嘱,行行复行行……   “娘……”白苏墨眼底氤氲。   靳夫人莞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应过你外祖母,照顾好你,却也怕你在府中多不习惯。文儿和铭儿的事情我听说了,苏墨,你有心了,娘亲记在心中。“   她指樱桃与大福宝之事。   虽然白苏墨未同她提起,但钱府上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靳夫人总能知晓。   苏墨嫁到京中三月,处处行事妥帖,与她相处的时候也让人如沐春风,可真正到了此事,她的魄力和心思可见端倪。维护了钱府的规矩,也妥善安顿了人心。   家和万事兴,她当庆幸。   靳夫人言罢,嘴角勾了勾。   梅老太太说得没错,苏墨父母过世得早,却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亦喜欢苏墨。   白苏墨正欲开口,“娘亲,嫂子!”钱铭的声音传来。   两人转眸,见是钱铭小步跑来。   白苏墨打量了眼钱父和钱誉,应是要启程了。   果真,钱铭到了跟前,笑道:“娘亲,嫂子,爹说到时候启程了,让我来唤娘亲和嫂子一声。”   她二人先前踱步到了一侧,眼下,是要折回。   “好。”靳夫人应声。   几人一道折回。   钱铭朝白苏墨眨了眨眼睛,边走边道:“嫂子嫂子,听闻羌亚的香料最是出名,可客商带回的总是千篇一律,你和哥哥去羌亚,可否帮我捎些?“   白苏墨笑:“有何喜好之处?”   钱铭想了想,考虑道:“嗯~清淡一些,也不要太清淡,有橘子香气,再多些厚重,总归,就是与众不同些。“   话音刚落,靳夫人便道:“我看,陈皮就好。”   靳夫人一语既出,白苏墨,周妈妈和流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钱铭也不恼,反而也是跟着哈哈笑起来。   流知心底叹了叹,要不小姐怎么会说二小姐年纪虽小,却是个心思聪慧的?   原本这样的分别场景最易让人徒增几分伤感,便是先前靳夫人同小姐说话之时,眼底都有些氤氲,而二小姐一袭话便将这伤怀之感悄无声息给隐了去,还恰到好处。   钱铭是靳夫人亲自教养的,其实比得过苍月京中不少贵女。   思绪之间,一行人已折回马车处。   “嫂子,等我和铭儿从长风回来,给你带紫香玉蓉糕回来。”大福宝一事之后,钱文对白苏墨更亲厚了几分。   住在老宅的时候,同宝澶接触得多。   宝澶说白苏墨喜欢看书,还喜欢糕点,尤其喜欢宝胜楼的七宝桂花酥和紫香玉蓉糕,他之后便打听过了,长风京中的紫香玉蓉糕最是出名。   以嫂子的出身,旁的心意都不能表达他的谢意,倒是这糕点虽不贵重,却再贴切不过。   白苏墨果真眉开眼笑。   钱誉轻“嗤”:“那你需得忍住,勿在路上就吃光了。”   钱文恼火:“我……我是这样的人吗!”   钱铭拆台:“哥哥说的是。”   钱文应是也心知肚明,只得一面赔着笑,一面挠挠头,粉饰尴尬。   “上马车吧,当迟了。”钱父转了话题。   钱文和钱铭先行上了马车,又从车窗处掀起帘栊,朝钱誉和白苏墨挥手作别。   钱父扶靳夫人上车。   钱誉和白苏墨再并肩上前。   钱父道:“勿送了,几日后出发,一路警醒些。”   钱誉和白苏墨会意颔首。   等钱父上了马车,钱铭又朝她二人挥手:”哥哥,嫂子,你们一路珍重啊。“   钱文笑道:“嫂子,等你们从羌亚,我是不是可以抱侄子了!”   白苏墨一愣。   钱誉恼火瞪他。   嘻嘻哈哈声中,车队渐渐驶去。   此行队伍不多,府中的侍从和靳府早前留下的暗卫够护安稳。   钱誉知晓无需过多担心。   马车行出几米,钱文的脑袋又从车窗凑出来,这回是朝流知的:“流知姐姐,替我同胭脂说一声,照顾好我的’大福宝‘。”   流知福了福身,算是应好。   钱誉摇了摇头。   等到马车驶远,钱誉牵起白苏墨的手,轻声道:“走,回去吧。”   白苏墨点头。   正欲往马车处去,钱誉忽得拽住她的手。   白苏墨回眸,看他。   钱誉笑笑:“今日风和日丽,不如……少走一段?”   如此,是邀她踏青了。   白苏墨唇瓣微牵:“好。”   城郊其实同城门口离得不远,今晨起,天气似是真的忽得暖了起来,肖唐会意,朝两人拱了拱手,笑嘻嘻道:“那不扰少东家和少夫人的雅兴了,小的同流知姑娘先行折回,马车不行太远,稍后停在半途中等。”   流知也笑着福了福身,在肖唐帮衬下一道上了马车。   车轮轱轱,依旧扬起几分扬尘。   钱誉伸手将白苏墨挡在怀中,衣衫连诀,避开了这几缕尘烟。   钱誉忍不住叨念:“得意忘形。“   又是抱怨的肖唐。   白苏墨忍俊,似是她认识钱誉多久,便听钱誉数落了肖唐多久,但越是数落,却越是信赖和离不开。   大道上行人很少,偶尔驶过的马车也大都往城门口方向去,一个冬季过去,京郊已是万物复苏,草芽漫漫。   “肖唐跟着你多久了?”两人并肩,步履惬意且缓。   似是听她问起肖唐,钱誉有些意外,稍许,便笑起来:“很早之前了,有次同爹去南边做药材生意,正好遇见一处闹饥荒,听说是早前遭了洪灾,后来洪灾之后便遇了饥荒,大批难民外逃,肖唐正好带着他娘亲逃到此处。他那张嘴,实在让人印象深刻,很是出众。爹给了他一些碎银两,让他去临近县城找份谋生的差事,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白苏墨好奇。   钱誉叹道:“他说银两终是会用完,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还将碎银两给还了回来,你知道,那些碎银两,能让他同伯母半年衣食无忧,我想他年纪不大,却很有些骨气。”   ”后来呢?“白苏墨也觉有趣。   钱誉笑道:“我爹便问,那我们钱家是经商的,你可会算账?掌柜?走货?揽客?结果他都统统摇头,我爹又道,既然这些你都不会,能在我这里做什么?你又猜他怎么说?”   白苏墨想了想:“跑腿?”   钱誉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你竟猜得到?”   白苏墨笑而不语,想起当初在苍月,钱誉因为护着她被马蜂蜇了,她去看钱誉的时候认识的肖唐,肖唐乐呵呵道,白小姐好,白小姐我叫肖唐,我是我家少东家跟前跑腿的。后来肖唐跑来找她帮忙,说少东家想换处苑子,他就是个跑腿的,在苍月京中人生地不熟,才起白小姐人这么好,就想请白小姐帮忙。   满嘴都是糖。   她忍不住点头。   而后,便是钱誉搬到国公府对面的苑落中。   她都能想到钱誉的恼怒模样,也能想到肖唐一脸无辜,她也因此对肖唐印象深刻,最深刻的莫过于‘跑腿的’几个字。   钱誉身边的小厮都如此有趣,钱誉定然有有趣。   此事就像一个插曲,冥冥之中,将她和钱誉牵到了一起。   没想到,今日却算是听到了出处。   “也不难猜。”她抬眸看他,“然后呢?”   钱誉握拳轻咳两声,继续道:“后来我爹便说,家中不缺跑腿的,他竟然诧异道,怎么会,我看少东家身边就缺呀。”钱誉的奈何模样,白苏墨笑出声来,”他怎么知晓的?“   “这家伙就同我爹说,方才瞧见的,遂就开口把刚才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振振有词。”钱誉竟然至今还记得。   “那真缺吗?”白苏墨问。   钱誉笑道,“其实不缺,但当时听他一一说起,便觉真的缺似的。”   白苏墨再次忍俊,肖唐真生了张巧舌如簧的嘴。钱誉一面笑着摇头,一面叹道,“我爹当时又问他,能跑腿的人多了,为何要用你?”   是有道理,白苏墨颔首。   结果钱誉竟没忍住笑出声来:“他竟说,因为他是有福气的人,洪灾,饥荒他都活了下来,他一定是跑腿里最有福气的。“   白苏墨也掩袖笑来。   三月的天,风轻云淡,与钱誉一处的时候,便是随意言笑间都总有股莫名的闲适与安逸感。   “后来,我爹便真让他留了下来,还让他跟在我身边。”钱誉望了望天,继续道。   白苏墨微楞:“爹信了?”   钱誉莞尔:”爹后来同我说,肖唐年纪不大,却善察言观色,他说服人的时候虽有稍许夸张却有感染力,若善加引导,日后会是个好苗子。更重要的是,洪灾,饥荒,他能一路带他娘亲到这里,是个有担当的人,能将碎银退还,这样的人可用。”   白苏墨也笑,有人确实帮衬了钱誉许多。   钱誉双手抱了抱头,轻松道:“所以呀,他一直跟着我,许多年了,他这张嘴太浮夸了些,得处处提醒。也不知是不是日子久了,便习惯了,若是一日不怼他,都觉少了些什么。”   白苏墨笑出声来。   钱誉叹道:“等从羌亚回来,得好好给他和阿鹿将婚事办了,伯母走得时候,我陪在肖唐身边,应过伯母。”   白苏墨微微敛了敛笑意,钱誉自己不觉,但与钱誉而言,肖唐应已亲如家人。   ……   等回府中,门口小厮上前相迎:“少东家,少夫人,家中来客人了,在偏厅坐了些时候了。”   只说是客人,说明小厮不认识。   钱家是生意人,小厮最会察言观色,客人的名字都烂熟于心才是。   那,来的便不是钱誉的客人。   钱誉和白苏墨相视一眼,钱誉问道:“哪里的客人?”   小厮拱手道:”听口音,因是自苍月国中来的。“   苍月国中?   钱誉和白苏墨都顿了顿,白苏墨是猜不到这个时候从苍月来的认应当是谁?   小厮又道:“都说是少夫人的朋友,一位公子,一位姑娘。”   ……   偏厅中,宝澶还在笑嘻嘻同夏秋末说着燕韩京中的趣事。   夏秋末也笑着听着。   说到有趣处,两人都忍不住捧腹。   人惯来是如此奇怪的,早前宝澶并看不上秋末,秋末亦觉得宝澶势力,但远去他乡,再见面时才觉熟悉的亲厚感。   两人在一侧说笑,另一头,许金祥全程黑着脸,一言不发。   她们,哪里有这么多话讲,,,   ※※※※※※※※※※※※※※※※※※※※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夏姑娘,,, 第155章 心照不宣   许金祥黑着脸, 不好插话, 又不好发作。   原本也是夏秋末要来燕韩, 他绞尽脑汁,编了一大堆诸如七大姑八大姨的小舅子的姑妈之类远亲也在燕韩京中,他爹让他探望, 如此才硬着头皮跟来的。   其实他与夏秋末都心照不宣,他候着脸皮就是想跟来。   他心中也窝火。   燕韩京中动乱才平息,谁知晓这沿路有没有流寇?   穷寇莫追, 这些流寇都是走投无路,没什么不敢做得!   被逼急的人,夏秋末一个姑娘怎知危险?   他说得再入木三分, 她迟疑片刻,却道,苏墨不也去了吗?   他恼火, 白苏墨那是因为同国公爷还有护送的禁军一道去的,别说流寇,就是燕韩的诏文帝也不敢去劫, 你是谁?你有国公府背景?还是你以为你使的那些银子找些个三脚猫, 滥竽充数的,遇到硬石头肯给你拼命!   其实他话已到嘴边,也就只有他,惦记她……   他是堂堂男子汉, 有些话说不出口。   他也不知为何总要说些话来触她的逆鳞, 他明知她介意。   她没有好脸色, 他亦下不来台。   只得闭门同自己怄气。   只是怄气了半月有余,又让华子去打听,才知道夏秋末早已在准备去燕韩的诸事。   她是吃了衬托,铁了心。   是白苏墨这么重要,还是钱誉这么重要,值得她如此大费周折?   她的心是糯米做的糍粑团吗?   软绵绵的,搅在一团麻糖之中,扯不清,也拧不开。   恼火!!!   他又跑去云墨坊凶她,你大费周折就为了跑去燕韩看白苏墨吗?   你何时能为自己想一想?   人家新婚燕尔,与钱誉如胶似漆,你是特意去看了嗝自己的眼吗?   他也不知为何回回都要惹她生气。   但他回回都能如愿惹到她。   早前惹她,她就哭。   现在,惹她,她就瞥他一眼,拂袖去做自己的事,他窜上窜下她都不予搭理他。   好似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   亦如当下,他说完,她缄默。   半晌,才低声道为什么总要说些难听的话?   他语塞。   她走到裁缝台,继续该丈量丈量,该做事做事。   不看他,也再不搭理他。   他咬牙切齿,实在奈何,伸手夺过她手中的咫尺,沉声道:“我这叫良药苦口。”   她抬眸看他。   她难得如此凝视,他不觉咽了口口水,先前的气势不知道去了何处。   明明他才是好心被她当成驴肝废的那个,眼下,却如心虚了一般,被她这道目光看得无从遁形。   夏秋末叹了叹,“许公子,你堂堂相府的公子,不闹了可行?”   一句话怼得他脾气都没有。   “我……“他想接话,却实在不知道”我“后面应该接什么才不会词穷。   夏秋末从他手中取回咫尺,俯身,在布料上的早前做好的记号处又比量了一次,一面比量,一面淡淡道:“我没有旁的朋友,只有苏墨一个。”   许金祥愣住。   她握着手中的粉笔,又做了一个记号,一面继续平淡道:“是,我是喜欢过钱誉,那个时候,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势力,全天下都欠自己的,他们不是因为我的手艺好想帮我,是想巴结苏墨,只有钱誉和苏墨一样。”她手中顿了顿,抬眸看他:“那时候见过的人少,只觉得钱誉是一道光……”   他依旧愣住。   她是想再同他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轻轻咽下,重新俯身去处理布料:“许公子,行行好,我云墨坊是小本生意,京中的客人一个都得罪不起,再过四五日我就要离京了,这些衣裳都是得做好的,许公子,可否高抬贵手一次?”   “……”许金祥心底好似噎了只苍蝇一般。   也不知如何回的相府,满脑子都是她今日那翻话。   ——是,我是喜欢过钱誉。   ——那时候觉得全天下都欠自己,只有钱誉和苏墨一样。   ——那时候见过的人少,觉得钱誉是一道光。   那时候,见过的人少,只觉得,一道光……   几个字如魔音绕梁一般,在他耳边缕缕不绝,又捉摸不透。   府中见他一脸沉寂,又知晓他近日一直心情不好,闭门在家中,故而谁都不敢近前去惹他不快,便都离得远远的。   他在外阁间内来回踱着步,想起她早前在独自一日坐在下雨的屋檐下抱着膝盖,将头藏在膝盖里哭;想起有一回两人喝多,在酒肆里碰杯,要结成拆散钱誉和白苏墨的‘搅黄联盟‘;想起在云墨坊的时候,她家中安排了说亲的人上门,她咬唇不发,他便拿起一侧的扫帚将人给哄了出去,反正他都是京中纨绔子弟的代表,谁能将气撒到他不成;想起腊月年关,他到她家外不远,她能看得到的地方,安静得放了一宿的小烟花,他看得到,她靠坐在小楼的窗台上,唇角微微勾勒……   他想,兴许时间是最好方法。   对钱誉与她。   亦对她与他。   许金祥垂眸,“华子,去给梁彬和付简书捎话,宝胜楼见。”   华子应声。   黄昏,宝胜楼,华灯初上。   已酒过三巡,许金祥晃着酒壶道:“你们说,姑娘家,都喜欢什么样的人?”   梁彬嗤笑:“咳,那还不都一样!喜欢纨绔子弟呗,越纨绔越喜欢。”   许金祥呲牙:“闹着玩啊,找你们二人说正事,不知道啊!“   梁彬正襟危坐:“哟,不是喝酒吗,这说正事儿啊,那感情好,正事都坐正紧了说,咦,上次说正事儿还是骑射大会的时候~”   许金祥的脸色忽然阴沉得要吃人,付简书赶紧道:“得得得,老许这儿上心着呢,说正事儿说正事儿,老许啊,这什么样的姑娘啊?”   许金祥要吃人的脸色才淡了下来,可又停下,思虑着要怎么形容有人才好,瞧他一脸严肃的模样,梁彬没忍住笑出声来,“还能什么样的姑娘,噗,不就是云墨坊的老板娘夏秋末吗?”   许金祥脸都涨成猪肝色,“你……你胡说什么!!”   梁彬憋不住,笑出了声来:“老许你也有今天。”   许金祥继续挣扎:“什么叫我也有今天!”   付简书压着笑意,尽量诚恳道:“你说你这一天中能有三四个时辰都赖在云墨坊里不走,这京中只要不瞎的,都知道你喜欢夏秋末……”   “……”许金祥的猪肝脸直接转成了紫肝脸,原来,整个京中掩耳盗铃的人一直是他,梁彬见他颓丧,握拳轻咳两声,宽慰道,”老许啊,虽然不知道这夏秋末有什么好……“   见许金祥瞪他,他赶紧改口,”是是是,这夏姑娘是好,但京中这些个小家碧玉不都喜欢规规矩矩,死死板板的这类世家子弟吗!我们这些纨绔子弟就总是被误解的这群,我也想规规矩矩啊,但家中条件不允许啊。我家中已经有个能干的哥哥了,我再能干些,那别人怎么看我们梁家?一门双杰?我嫂子还是皇亲国戚呢,我娘也出生梧州冯家,我再上心些,我们梁家在京中还能安身吗?我这是舍身取义,所以家中也理解啊,我纨绔归纨绔,家中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闯出祸事来,这都是默许的啊。你是自然,即便闯出祸事来,也有老许你在前面顶着,可老许,你和我们不同,你是许相的独子啊!许家一门兴衰只能寄托在你身上……“   梁彬从未说过如此话,许金祥怔住。   付简书继续道:“梁彬说的是,老许,我们仨都纨绔这么多年了,这京中也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要不,咱们洗心革面?”   洗心革面?   许金祥莫名看向他二人,梁彬笑道:“不才说了吗?以那夏秋末的出身……呸呸呸,以夏姑娘的家境,家中自然都是希望她能找一个拿得出手的夫君。对,许家的身份是拿得出手,但我的意思是,人夏姑娘可是有骨气的人,自己一人开了这家云墨坊,她要喜欢的,也定然是喜欢能同她一道携手共进,与之匹配的夫君不是?”   付简书拍他肩膀:“老许啊,男子汉大丈夫,不光能冲冠一怒为红颜,也应能洗心革面浪子回头。哪日你不是京中纨绔了,是京中世家子弟的正面典范,那你便有底气了!”   许金祥心底莫名蛊惑。   梁彬举杯,朝他的杯沿碰了碰:”旗开得胜。“   付简书如法炮制:“等着喝你喜酒。”   ……   回到府中,他醉得有些恍惚,华子送他回屋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对华子道,去,去翻族谱,去翻什么都好,反正要给我翻出个在燕韩的亲戚来。   “啊?”华子一脸窘迫,“公子……”   他却倒下不省人事,华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翌日醒来,他已记不太得同华子交待的事情,沐浴更衣,出现在父亲书房。   许相瞥他一眼,“做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他知晓自幼爹在他身上寄于了重望,他却一直让他老人家面色无光。爹恨铁不成,频频被他气得窝心,他同沐敬亭交好,听得最多便也是’你看看人家沐敬亭‘,总拿他同沐敬亭,同京中这张三李四还有那些个寒门子弟比,他便也心生叛逆,得得得,儿子都是别家的好……   后来沐敬亭坠马,京中都道可惜,爹却默不作声。有一次,他偶然听到爹同娘私语,大意便是过慧易折,沐敬亭就是被国公爷逼得太紧,金祥心性尚且不如沐敬亭,逼紧了并非好事,自古以来哪个世家没有一两个纨绔子孙,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在屋外怔了许久,但梁彬让人送信来,说掏鸟窝掏到了有趣的东西,他’嗖‘得一声便来了兴趣。   后来爹娘的心思似是都放在了许雅身上。   他亦知许雅并不快活。   他也一直只道许雅与他不同。   但听闻宫宴之时,她亦用自己的方式反抗。   爹娘应是始料不及。   爹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一言不发。   再往后,便再未提起许雅之事。   朝堂上便是如此,再大的风波,只要没有动摇根基,时间一过便会风平浪静。陛下和皇后钦定了太子妃,二皇子的婚期也定下了时日,朝堂上不会因为一人的得失而停止不前,一个偌大的世家亦不会因了一段风波而改头换面。   许家旁支还有别的子弟,爹早前一直不肯,眼下,从旁支接来了几个,在亲自教导。   方才那句“什么事”,他心中忽生酸楚。   相比旁的父母于子女,自己的爹娘从未欠过他什么。   亦不强求。   许相见他略有氤氲,不知他出了何事,眉头略微皱了皱,正欲开口问他,却见他掀起衣摆,重重下跪,叩首道:“爹,儿子早前不懂事,总让你和娘亲难做,是儿子不孝,儿子如今才想通,自己过往太过混蛋,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打架斗殴,滋事挑衅,在京中一日都未安生过……爹……“   许金祥抬头:“儿子错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许相怔住。   但朝堂上久经风云,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许相握笔的手收紧了些,内心波澜,眼角眉梢却连稍许的颤抖都没有。   他直勾勾看他。   许金祥又重重磕了个头:“爹,儿子已决定洗心革面,浪子回头,不让爹娘再操心了。”   许相目光顿了顿,很快敛了神色,只是握着笔的手忍不住抖了抖,口中故作平淡道:”哦?是昨日宿醉上头,还是脑子被门挤了?“   “……”许金祥嘴角抽了抽。   可一想早前范横得时候同父母置气说的那些混账话,突觉父亲这句已经很是斯文了。   见他没有顶撞,许相眉头皱得更厉害,心中有些担心,只是嘴上绕了弯道:“那去让人唤个大夫来看看。”   言罢,遂又低头看向手中的册子,继续圈圈画画。   许金祥恼火:“爹……”   许相再抬眸,遂也慎重,声音都低了几分:“又惹事了?”   惹事?   许金祥只觉有一肚子苦水,也不怪乎自己在父亲心中是何模样,回回他郑重其事来找父亲,都是惹了一大摊子破事让父亲善后。   不说话了,许相心里忍不住颤了颤,看来这次的事情不小……   这祖宗!   许相心底心中盘算,是将宫中那个要命的二皇子打了,还是,做了些让家门蒙羞的事……许相觉得自这个儿子出生,自己就一直提心吊胆从未放下来过。   许金祥同他四目相视:“爹,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他儿子那点家底,许相哪里不清楚:“不喜欢许久了吗?”   “……”许金祥哑口无言。   许相正欲开口,见许金祥咬牙:“我是喜欢了她很久,她却不喜欢我这般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她是出生小户人家,同我们许家天差地别,但在她心里,我糟糕透顶,还比不上一个外来的商人……”   许相凝眸看他。   许金祥咽了口口水,继续道:“过往总觉我许家是苍月国中的百年世家,爹是当朝宰相,京中各个都未放在眼中过,成日在京中惹事,游手好闲。京中人人惧我怕我,我却反以为荣。也因我一惯蛮横,旁人还会将那欺凌弱小,无恶不作名头莫名往我头上扣,时值今日,我才后悔,这些恶行和名声,让我喜欢的姑娘看不上我……“   许相瞪大了眼。   你爹你娘数落了你十几年没让你感触,你喜欢的姑娘不喜欢你就幡然醒悟?   许相不知该喜该忧?   许金祥拱手,沉声道:“爹,我要去趟燕韩,送我喜欢的姑娘一程,待我回来,我便要让京中知晓,我许金祥不是许相家的败家子,也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言罢,又深深鞠躬,而后头也不回得出了书房。   许相愣住。   等许相夫人走屏风后走出,许金祥已从眼前失了踪迹。   “哟,这是要去燕韩了?”许相夫人诧异。   许相却笑了笑:“嗯。”   许相夫人叹道:“想一出是一出……”   许相却低眉,眼底笑意更浓:“由他。”   ……   他终是撵上她出行的车队。   燕韩和苍月一直之间有往来的商旅,这些商旅沿途都打点过的,他早前怎么没想到,她付些银子便可跟在这些商队一起,再雇些安稳的人跟着,其实这趟燕韩之行倒也无妨。   “你来做什么?”她瞥见他。   他必须理直气壮:“我六姨的姑父的堂侄子在燕韩,多年未走动了,我爹让我去问问平安。”   “……”夏秋末笑了笑,再没说旁的。   他心中大气舒缓,“那我们同路了。”   ”嗯。“   “你几时从燕韩京中回?”他趁机再问。   她似是想了想,清淡应道:“早前四元城有位老板来云墨坊看过,邀我得空去四元城看看,若是有可能,我们可以相互入股,在四元城做些事情。”   “长风四元城?”许金祥意外。   她点头。   他心底不免感慨,她的生意竟都做到四元城去了,一个姑娘家……   “那我正好与你同路。”他恬不知耻,“我早前有个同窗在四元城,我也想一道去拜访……”   夏秋末看他。   他端庄笑笑。   “那路上有劳许公子照顾。”她难得不怼他。   他都有些不习惯了,腼腆道:“那不是应该吗……呵呵……”   夏秋末掀起马车上的帘栊,笑道:“那就有劳许公子先下马车,我昨日赶工做衣裳,歇得有些晚,想在路上休息休息。”   “那是应当的……”他笑眯眯下车,始终从容。   她的马车先行了,他再跃身上马。   路遥知马力,来日方长……   ……   思绪间,偏厅外脚步声传来。   他顺势瞥目,先是见到白苏墨,再是钱誉。   夏秋末怔了怔,缓缓起身:“苏墨……”   “秋末……”白苏墨羽睫颤了颤,嘴角勾起,快步小跑上前。   夏秋末亦眼底氤氲,迎了上来。   两人相拥。   “苏墨,我来看你了。”夏秋末声音有些更咽,“新婚燕尔,怎么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许金祥心底唏嘘,姑娘家的友谊,早前终究是他想多了。   稍许,目光再投向另一侧:“钱誉。”   骑射大会之上,一言难尽,他来钱府,也想过要遭钱府上下恶语。   钱誉却上前,笑道:“近来得了壶好酒,说是招呼贵客用。”   他愣了愣,紧逼的神经似是忽然松下,同钱誉比,他的确是小气量的那个,他笑笑:”那一壶可不够……“   钱誉低眉笑笑。   ※※※※※※※※※※※※※※※※※※※※   有人又要被坑了,,,   继续发红包哈。   连续更新5天了,算日更吗,嘎嘎 第156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许金祥会错了意。   钱誉所谓的一壶好酒,确实是只有一壶。酒名“三杯倒”, 是燕韩西边特有的酿制, 一年才出不过几十壶。而钱誉口中所说的一壶, 并非是因为稀缺,而是因为这样的酒有一壶便够了。   许金祥第一口下去,并不觉得有何异常。   才将举杯, 准备再饮一口,钱誉伸手, “此酒名为三杯倒……”   有些话, 不必言透。   许金祥尚且纳闷,“这酒倒也不烈……”言罢,挑眉看了看对面, “钱誉,老实说, 你可是在忽悠我?“   钱誉笑笑, “不曾。”   许金祥又仔细看了看酒杯, 虽未看出什么端倪, 却还是将信将疑放下酒杯。   钱誉莞尔,便也拎起袖角, 一面给自己斟酒,一面道:“此酒之所以叫“三杯倒”,便是因为它初初入口时并无过多浓烈之处, 甚至清甜, 所以饮酒的人往往不信这是”三杯倒“, 便立即再饮一口,此时才觉酒意像是溢了些出来,却如微醺般恰到好处。而再等到第三杯下肚,酒意蜂拥而至,大多只来得及感叹一声,这酒,好酒,然后便应声倒地,不省人事。“   许金祥嘴角抽了抽,不禁又端起酒杯,打量了几分,感叹道:“竟这么玄乎?”   钱誉嘴角勾了勾,继续道:“若是第一口入喉便觉酒烈,饮酒的人则多会收敛,不会急着贪杯,反倒不易急醉。”   许金祥恍然大悟,忍不住轻呵两声,叹道:“原来如此。”   言罢嘴角也牵了牵。   钱誉还不待反应,又听他别有意味道:“可我不信。”   言罢,一杯清冽下肚,“哇~”了一声出来。   钱誉是愣住了。   也不知果真是这第二杯酒下去,清冽的酒意上了头,还是见钱誉这冷不丁错愕的模样,他心中舒爽。总归,这一杯下去,倒真是如钱誉所说,有些微醺的意味,还夹杂着些许得意的飘飘然……   听他我”哇“得这声,肖唐都忍住皱了皱眉头,嘴角抽了又抽。——这相府的大公子莫不是脑子有些病的吧!   不过眼睛一眨,转念一想,这可不真是有病是什么!   少东家同他无冤无仇,骑射大会的时候他像中了邪似的,冲着少东家就去,连前因后果都没有,结果好,他倒没什么事,少东家为了救他躺了一路回燕韩……   这都便还算了,也过去这么久了,少东家自然不是那等小气的人。   可这几月过去,也没见肇事者遣人来说一声抱歉,连个问候都没有,还是堂堂相府的公子呢,就是街边施舍些银子给那些个乞丐什么的还能对你感恩戴德,少东家救得可是他的命……   钱府好气度,这些都不跟他计较了,可眼下倒好,忽然就这么出现在钱府门口,亏得少东家修养好,笑脸待客,还请他饮酒,他却……   怎么形容呢?   肖唐绞尽脑汁,对了,就像个小气的缺心眼儿一般。   肖唐心中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恰好钱誉回过神来,笑了笑,也跟着端起先前斟好并放在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许金祥微顿。   片刻,才想到,这是在钱府。   他是客,钱誉是主。   他都先干为敬,钱誉只有应接上才不算怠慢。   只是饮了,也未多说旁的,只是伸手取了筷子夹菜,好似全然没有介怀早前之事。   是怕让他尴尬,所以才会周全。   许金祥忽觉耳根子有些火.辣辣的,钱家是商家,钱誉是商人,他竟找上门来相形见绌。许金祥心中懊恼,他先前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图一时爽快。   倒在钱誉面前显得越发小肚鸡肠……   就在他脸色稍许有些挂不住的时候,又听钱誉开口道:“其实说来,我也未曾试过。”   他抬头,询问的目光看向他,似是在问”没试过什么?“   钱誉如一时兴起般,叹道:“这酒叫‘三杯倒’,若是只饮两杯会如何?“   钱誉言罢,空气都似是凝固了。   肖唐嘴角再次忍不住抽了抽,得了,邪门了,将少东家也给带跑偏了。   许金祥却是忍不住低眉,笑着握拳轻咳两声。   他笑,钱誉便也笑。   似是心照不宣。   肖唐有些看不明白了。   钱誉又伸筷子夹了一夹菜到碗中,随意道:“这道菜苏墨也喜欢,说像苍月京中宝胜楼的味道,许公子试试?”   许金祥果真伸筷子:“是像宝胜楼厨子的手艺。”   钱誉笑了笑,朝肖唐道:“取些星辉来。”   星辉?肖唐愣了愣。   钱誉已转向许金祥:“我曾听苍月往来的商旅说起过,若是这道菜搭配星辉,回味无穷。”   肖唐这才会意。   星辉是燕韩京中产的酒,不算烈,甚至有些清淡。   少东家是见许公子先前连饮了两杯’三杯倒‘,若是再饮怕是就要倒下了;可若是不饮了,又是因得许公子得缘故,才真真是尴尬了。   钱誉吩咐,肖唐赶紧去取。   待得肖唐一走,这苑中没有旁人了,许金祥才低头笑道:“钱誉,难怪苍月京中世家子弟多如牛毛,白苏墨却唯独喜欢上你,我今日也算知晓。”   难得竟会得他如此评价,钱誉心底受宠若惊,开口却是:”英雄所见略同。“   许金祥险些笑岔气来。   可却由得如此,只觉气氛更贴近了些。   这钱誉,每回所见都似是能发现他与早前的不同之处。   这样的人……许金祥顿了顿,心中还是不得不想到,不怪秋末会喜欢他。   他尚且如此,旁人与他相处定是如沐春风。   所以,在秋末心中,他不是比不过一个商人,而是比不过钱誉。   许金祥摇摇头,自嘲笑了笑,放下筷子,认真道:“钱誉,你一点不像个商人。“   钱誉也认真应道:“往往因为是,才不像;不是的,往往才像。”   许金祥再次忍俊:“有道理,极有道理。”   言词之间,肖唐正好取了酒回来。   毕竟跟在钱誉身边多年,知晓钱誉饮酒的习惯。’星辉‘酒意清淡,一坛都不见得会多醉人,少东家既是让他去取’星辉‘,便不是让他只取一坛的。   故而肖唐折回的时候,身后带了另外两个小厮,小厮怀中各捧了两坛酒,一共便是四坛。   肖唐拱了拱手,让小厮将酒坛放上,这才跟着小厮一道退了出去。   四坛酒,又是不怎么醉人的酒,少东家这是要同许公子一道畅饮。既要畅饮,便要闲谈,旁人不在场更好。   肖唐惯来知他心思,退至苑门口,远远守着便是。   果真,许金祥拎起一壶,到鼻尖嗅了嗅,仍旧是香甜之气,疑惑道:“钱誉,这不是一整坛’三杯倒‘吧?”   都是清甜酒香,他是有些后怕了。   钱誉笑了笑,也不置可否,如法炮制,从身侧直接拎起一壶,仰首饮了一大口,然后,优雅做了一个详情的姿势。   这操作,实在可以!   许金祥忍不住朗声笑了笑,也干脆拎着酒壶仰首饮了好几大口,等酒坛放下时候,忍不住打了一个酒嗝,断断续续道:“钱誉……我今日才大有同你相见恨晚之意……嗝~……若早前知晓你是这样的人,我便不同你在骑射大会上大打一场了。”   得罪了白苏墨与夏秋末,还落了一身欺凌旁人的恶名!   钱誉还未开口,他却似忽然想起一般,皱着眉头道:”说来,还未问过你那骑射之术是在何处学的?还有那面角弓,我事后问过了,那穿透力绝非一日之功,钱誉,你到底是什么人?“   言罢,他已双眸微拢,好似想看穿他一般。   钱誉却笑笑,淡然应道:“如假包换,燕韩商人。”   四两拨千斤。   只是话音刚落,他已举起酒坛,至于身前。   许金祥哈哈大笑两声,遂也会意,伸手拿起酒坛,同他身前的酒坛一碰。   沉闷中带着清脆的碰坛声响起,许金祥又道:“先饮了这两坛,最后再回那第三杯’三杯倒‘。”   钱誉应道:“却之不恭。“   ……   待得苑外凉亭处传来不知第几次碰坛声,尹玉又跑回外阁间中惟妙惟肖传话道:“又换了一坛了,姑爷让肖唐又带人取酒去了。”   宝澶叹道:“这都第三坛了。”   两人面面相觑,而后都朝小榻上的白苏墨和夏秋末看去。   早前在京中的时候,两人就要好,有时亦会在一处促膝长谈,如今隔了两月的路程,白苏墨又才将新婚,两人在一处抱膝坐着,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   白苏墨微微伸头,透过窗户打量了一眼,笑道:“不妨事。”   得了她的话,尹玉和宝澶才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夏秋末也顺势望了出去:“他们二人,酒量竟如此好。”   白苏墨却笑:“能憋住才好。”   夏秋末愣了愣,噗嗤一声笑出来。   果真,稍许,尹玉又折了回来,尴尬道:“中途小歇了。”   白苏墨和夏秋末相视一笑,而后是纷纷捧腹。   尹玉自是摸不着头脑。   可这屋中的笑声却传了出来。   许金祥微怔。   稍许,心中才想,似是许久没有听到有人如此笑过了。想起早起她说要来燕韩的时候,他还极力阻拦过,原来,他才是杞人忧天,苦大仇深那个。   ******   三更过后,白苏墨听到外阁间帘栊撩起的声音。   果真,是钱誉回来了。   秋末与许金祥今日才到,舟车劳顿,她让秋末先歇下,明后两日有的是时日一处。   不紧这一日来。   ”还未睡?“他是见她倚在床榻一侧看书。   她睡前惯来有点盏夜灯看书入睡的习惯,眼下,见到他入内,白苏墨顺手将书放在一侧,轻声应道:“等你。”   钱誉笑了笑,一面松了松衣领,一面上前。   酒意夹杂着男子气息上前,一双眼睛目光停留在她跟前,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双手挂在他颈后,“让我猜猜,许金祥从苍月一路风.尘仆仆,路上颠簸了整整两月,今日才到京中。你说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呼一番,替他接风洗尘,可钱老板,你平日待客最懂体恤旁人,这次怎么还灌人家酒灌到这个时候才作罢?嗯?”   许金祥是不知道他酒量,但早前在骄城,他为了同她一道去麓山,饮了一宿的酒。   今日连他珍藏了许久的’三杯倒‘都用上了。   他就是有意灌某人的。   钱誉嘴角勾了勾,少见的邪.魅.笑笑:“我是有意灌醉他的。”   她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他一手继续松了松衣领,一手揽紧她,口中念念有词:“当日骑射大会,他却费尽心思处处针对,恨不得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解恨,但我当时都不认得他……我如此谨慎之人,是不是得将前因后果弄清楚了,知晓他当日是为了何人炉火中烧,冲冠一怒……“   白苏墨笑:“那弄清楚了吗?”   钱誉郑重颔首:“还好,弄清楚了,主意不是打在我夫人身上的,便不用扔到府外去了。”   他如此正式告知,白苏墨忍俊不禁。   许金祥应是作死也想不到钱誉的心思。   只是他忽然抱起她,白苏墨惊呼:“钱誉。“   有人是真饮多了,目光里都噙着暧昧:“苏墨,可还记得你追问过我,早前离开容光寺下山的时候,国公府的马车横梁断掉,你下马车的探究竟的时候,我正好目光厌恶避过?”   她果真被他的话停住,认真看他。   她是一直问他,他却一直不予她说起。   为何今日会?   她凝眸看他。   他应是真饮多了,才会借着酒意,轻浮道:“媚媚,不是厌恶,是我恰好做了一场春.梦,梦里,你解下的肚兜也是绣得牡丹花色……”   他伸手解去系在她后颈的红绳。   她脸色涨红。   ※※※※※※※※※※※※※※※※※※※※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   捂脸,,, 第157章 深刻践行   翌日,都要临近午时了, 许金祥还未醒。   小厮来捎话时, 钱誉正在外阁间独自看着账册, 听着小厮的话,只略微颔了颔首,没有说旁的。   小厮问道:“那少东家, 要布菜吗?”   钱誉顿了顿,放下手中账册, 看了看苑外, 天色也快近晌午了。   钱誉道:“再等等。”   小厮应了声好,正欲转身离开,又似是想起一般道:“少东家, 可要小的遣人去寻夫人问问?”   白苏墨晨间便出了府。   夏秋末初次到燕韩京中,白苏墨说要尽地主之谊。   “尽地主之谊”这几字入耳, 钱誉如沐春风。   只是再有一日便要离京, 此行路途不近, 钱家生意上的事还需都交待清楚再走, 于是这一上午全是负责打理各个生意的管事来府中一一过目,眨眼便到了眼下。   能抽空查查未看完的账册, 他也放心些。   白苏墨和夏秋末那头便是肖唐跟着。   京中晓钱家,知晓钱家的大都认识肖唐。   有肖唐跟着,在京中出不了旁的茬子, 他也好安心在府中处理这些未完事宜。   说来, 今年三月要比往年忙上不少。   去年十一月洛家出了变故, 洛元宝一个孩子哪能这么容易接管得起来,各家都在抢洛家原有的底盘,若不是洛家那群忠心的管事在撑着,洛家的基业便离鲸吞桑食也不远了。   各家有各家的盘算,下游的商户也都是些眼睛的人,心中有着精明算盘。   洛家这遭变故,伤了不少元气,但下游商户的生意还是要做的。   所以一时间,各地都有询商盘的,钱家的管事应接不暇。   为了不让各地的管事分心,每年年关例行的执事会都取消了,交由各地管事书信称述,眼下都到了三月,快的地方进展已经尘埃落地,他才唤了这几处的管事回来。   今日,便是这批回来的管事来钱誉跟前说话。   晌午前这几人算首批,下午还有一批。   中午时间紧,钱誉交待饭菜在南山苑简单用,等到晚上才会在新宅处招待这几位。   钱誉是在等白苏墨。   她今日虽是同夏秋末一道逛京中去了,多半会在外面用饭,但他是怕她晌午折回。   所以方才小厮才会说遣人去寻夫人问一声。   他重新拿回账册,笑道:“不必了,等等再说。”   反正他也不着急,何必让人去催促她回。   钱誉言罢,小厮这才应好退了出去,不再扰他。   只是,由得这道岔子,他竟也无心将手中的账册再继续看下去了。   他昨晚是多饮了些酒,却也不算太过。   许是当时的微醺作祟,又借着一地的月华清辉,他才会鬼使神差,将藏在心中多时的秘密说出来。   想起昨晚……他指尖微微滞了滞。   短暂的回味,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眼底的笑意似是藏也藏不住。   他想起事后,她裹在蚕丝被中,一手按着身前的薄被,一手撑着床榻,青丝垂在白皙的肌肤锁骨间,俯身看他,认真道:“钱誉,你为何之前不说?“   “……”→_→   “……”←_←   他奈何:“害羞……”   “……”→_→   “……”←_←   白苏墨哭笑不得,遂又压低了身子,再度看着他,认真问道:“钱誉,你老实同我交待,这种梦你做过几回……“   几回?   这等高深的问题他自然更是始料未及。   也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才好。   “……”→_→   “……”←_←   “嗯?”迫于她的寻根究底,他艰难开口,”苏墨,我是二十年岁上下的正常男子……“   她愣住。   稍许,捂紧被子的手不由攥了攥。   “……”→_→   “……”←_←   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他再次极其深刻得践行了何为二十岁上下正常男子这一举动,只是这一宿后,有人干脆噤声再没有了旁的动静……   思及此处,钱誉还是忍不住笑意。   似是自他认识她起,她便惯来有挑事的胆,却无一往直前的勇。   ……   他尚未藏住笑意,连串脚步声后,尹玉来了外阁间。   “姑爷。”尹玉福了福身。   这几日百年要离京,流知带了胭脂和平燕两个丫头在收拾和整理出行要随身携带的东西,晨间,正是宝澶和尹玉同白苏墨一道离府的。   见是尹玉独自回来,他心中有数了。   多半,是苏墨在外同夏秋末一道用饭了。   果真,尹玉说起,小姐同夏姑娘在丽湖白塔附近,正好走累了歇脚,就在歇脚的茶水铺里用了些点心,怕姑爷等,小姐让她先回来说一声。   “知晓了,”他目光中并无波澜,吩咐一声,“让厨房布菜吧。”   既然都不在,他便在外阁间中简单用一口。   至于许金祥,应当要到晌午过后去了。   “三杯倒”又名“一日醒”,字面意思简明扼要,饮完三杯的人,大都要睡上一日才会醒。   家中能招呼客人的酒很多,能许金祥睡上一日的却不多。   早前骑射大会,许金祥一通乱咬,他拿’三杯倒‘招呼他也不算人之常情。   睡过去也好,难得一日清净。   只是,他指尖轻敲着案几桌沿。   想起昨夜在苑中饮酒,许金祥喝得迷迷糊糊之时,说的尽是夏秋末之事,有人攒了一肚子的苦水情话,正愁无处发泄,他端着酒坛耐性听他吐了一整晚。   其实许金祥喜欢夏秋末一事,倒不难猜。   光是昨日在偏厅,许金祥的眼角眉梢上就差直接刻了“我喜欢夏秋末”几个大字用以昭告天下,他不用猜也能想得到。   他心中是有旁的思虑,想从许金祥这里探得究竟。   他心中一直有顾虑,许久之前,苍月京中的七夕游园会,褚逢程贿赂小吏在园中做了手脚,想用马蜂一事坐实他与苏墨的亲事,当时恰好被他撞破,他用国公府威慑了小吏,褚逢程是没有得逞。但当时出了旁的意外,白苏墨被马蜂逼得落水,他恰好将苏墨救起,但帮他掩人耳,又将苏墨送回国公府的正是许金祥。   他那时是与许金祥初次照面。   许金祥出力自然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是因为白苏墨的缘故。   当时事出突然,又有宫中设宴,普通人一定不会中途抽身。许金祥能在那个时候及时赶到,还有备而来,只能说,要不许金祥知晓一二,要不他便是一直在暗地里关注白苏墨。   说暗地里,是因为当时见许金祥时,许金祥对白苏墨虽关心,却不熟悉;许金祥同国公府也走得不算亲近;他也曾寻机会问起过苏墨,苏墨和许金祥近乎没有交集。   再一推敲,以许金祥的行事风格,连白苏墨落水一事都能遮掩得密不透风,若是事前知晓了蛛丝马迹,就根本不会有给褚逢程有动手脚的机会。   所以,并不是许金祥本人。   而是有人托许金祥在暗中照顾白苏墨。   白苏墨虽是国公爷的亲孙女,有国公爷护着,一般人不敢造次,但若是利益熏心,总会有人甘愿铤而走险——譬如褚逢程。   倘若国公爷又对褚逢程没有戒心,那白苏墨的处境自然不安稳。   所以,许金祥一直在替身后之人照顾白苏墨。   七夕游园会遇到的事不是第一次,也绝不对不是最后一次。   苏墨并非粗心之人,但她能对此近乎不察,只说明了一件事——许金祥背后的人不想让苏墨知晓,所以许金祥才藏得深,也不露痕迹。   因为只有许金祥藏得深,他才能藏得深。   这样的人,何等心机?   许金祥在苍月京中响当当的纨绔名声,如此好的障眼法,便是一直瞒下去,苏墨都未必可知……   所以,相比起骑射大会许金祥为何要和他针锋相对,他更想知道的是,一直在许金祥背后,让许金祥帮忙暗中照看白苏墨的人是谁?   这人背地里究竟对苏墨藏了什么样感情?   许金祥是相府的公子,连许相都约束不住,若非心甘情愿,谁还能使得动他?   此人应是许金祥的朋友。   且不是,梁彬,付简书这类的酒肉朋友……   钱誉想起国公爷离京前的告诫 —— 白家虽在苍月位高权重,但难免树大招风,更不知晓这些年究竟得罪了哪些人,待他百年之后,务必断了苏墨与苍月国中的关系,这才是对苏墨最好的保护。   而这个人,对苏墨是爱慕,亦或更多是维护,却都在苏墨嫁到燕韩之后销声匿迹了……   还是,自始至终销声匿迹的只是许金祥,这幕后之人还放了旁人在苏墨身边?   这些念头细思极恐,他却统统不得而知。   所以他对夏秋末一事其实并不关心,他是想从许金祥口中探得关于此人的一丝蛛丝马迹。   “三杯倒”是又名“一日醒”,却还有个别名“吐心扉”。这酒并不见得能窥探旁人心思,只是饮酒的人在三杯倒后,会没有意识得喋喋不休,这才是他想用“三杯倒”招呼许金祥的缘故。   但他终究想错了。   其实未到最后一杯“三杯倒”,这四五坛酒后许金祥都已有些浑浑噩噩,滔滔不绝。   他自许金祥口中听了夏秋末前夏秋末后,亦听了许金祥心中对许相的愧疚,洗心革面,还有许相夫人,许雅,甚至梁彬,付简书等一众他对得上对不上的甲乙丙丁,他都耐心听着。   而最后,他也如愿听到了他最想听到的名字。   —— 沐敬亭。   钱誉嗤笑一声,是啊,沐敬亭。   他如何偏偏忘了这个人。   呵,沐敬亭,敬亭哥哥?   他随手将账册丢到一处。   ※※※※※※※※※※※※※※※※※※※※   “……”→_→   “……”←_←   魔性不,,, 第158章 饮水思源   下午的时间倒也过得快。   几个回京的管事陆续说了各自手上的生意以及各处的近况, 钱誉心中清楚了十之八.九。   临到黄昏前, 钱誉留下了赵洪。   赵老是家中老人, 也一直看得是京城附近的生意和燕韩国中的米粮生意。   钱誉接受家中生意之后, 钱父没放太多精力在经营上,赵老算是钱誉最大的帮衬。   此番钱父离京,少则四月,多则半年, 而钱誉往返羌亚的时间应当会更长, 钱家的生意还要交由赵老看管, 赵老知晓钱誉往羌亚的商路, 大事要事及每月的经营情况都会按时遣人送去。早前钱誉去往苍月的大半年里, 也一直如此, 此番离京前,钱誉惯例有些事情要与赵老通气。   “肖唐?”赵老听闻他要带肖唐同去羌亚, 心中是不乏疑虑。   这些年肖唐一直跟在少东家身边, 少东家也在把不少经营之事交予肖唐一道处理, 肖唐虽是少东家身板的小厮, 可也是少东家身边的左膀右臂。   自去年起洛家的东家出了事端, 燕韩国中诸多商家都瞄准了洛家的生意, 最苦于的便是没有人手。   少东家去年回京后, 就将京中不少事宜交给了肖唐。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东家和少东家又分别要往长风和羌亚去, 这些时日赵老身边总需得有得力的助手来协助他照看燕韩国中的生意, 这人最好还是少东家信得过的。   思来想去, 赵老心中就肖唐最为合适。   赵老是想肖唐留下帮他。   钱誉应当心中有数,才会在最后同他提起肖唐的事。   “赵老,其实我想肖唐接管羌亚至西域一路的生意,他需与我同行。”钱誉点明意图,“赵老你看,燕韩国中的生意格局基本已定,即便洛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整个燕韩国中的经营,能变动的也就这些,但无论变来变去,整个生意的盘子就这么大,钱家如果想要更多出路,目光必须放长远,赵老您看。”   钱誉铺开地图,赵老上前。   地图上不仅有临近诸国,甚至还有更远的西域地区,每个国家上有标注详尽的商贸信息和预估的生意体量。   “赵老您看,燕韩的生意盘子就这么大,还不到苍月的十分之一,长风的三分之一,再往远了看,还有羌亚,以及目前根本无法预估体量的西域一带。这些生意大都被往来的客商做掉,近至长风,苍月,远至羌亚,西域,这期间的利润我们可能拿到的不及三十分之一。这天下的生意自然不可能全做,但沿途的商家,我们能扫一轮,兴许这三十分之一,就变成了十分之一,兴许五分之一;而我们涉猎的范围,就从燕韩一国,到了周围临近诸国,甚至更远的西域……赵老,这是让人多兴奋的事情。“钱誉的笑意挂在脸上,目光却盯在地图上未曾离开,眼中星辰大海。   赵老微怔。   钱誉还在继续说着生意上的部署,眼中的兴奋之色溢于言表,赵老一面听着,一面嘴角微微勾勒。   他总算明白,在旁的商家总恨不得将生意死死攥在手里,怕子孙抢了去分了家产的时候,东家却如此早就将钱家的生意交予少东家。   若无远见,必输未来。   赵老心中欣慰。   许是察觉身后之人动静,钱誉停下,转身看向赵老。   赵老笑着捋了捋胡须。   钱誉似是也反应过来,语气中略含歉意:”方才全顾着自己说了……“   赵老却摇了摇头,笑道:“老朽在听。”   钱誉目光略微迟疑,方才迟疑:“所以,我是想去羌亚的时候带上肖唐,肖唐机灵,沿路的商户和生意他便可以跟过来,比留在京中益处更大。日后,往西这条商路总需要有人跟,长远看,肖唐合适。”   赵老颔首:“少东家言之有理。”   “至于京中,”钱誉指尖敲了敲燕韩国中临近京城的一角,“把郭宁调回京中来。郭宁常年在寺付看茶叶生意,但是家眷大多在京中,是有些年头了,听爹说年前他同爹提起过,有想回京中的意愿。而刚好,今年的茶叶生意应当要上一个台阶,正好需要有人在京中照看,赵老意下如何?“   赵老再次捋了捋胡须,果然,少东家是早有准备的,那是他多虑了,赵老言道:“听少东家安排。”   ……   到赵老此处,便是同回京的各个管事都逐一过了今年要事。   晚些时间,在钱府新宅有设家宴,专门招呼钱家此次回来的这十余个管事。   钱誉正同赵老一道往大门口走去,稍后乘马车去往钱家新宅。   刚出南山苑不远,便与折回的白苏墨和夏秋末遇见。   “钱誉。”白苏墨招呼,目光瞥向赵老时,莞尔颔首。   赵老赶紧拱手。   少东家正月时候成亲,婚事办得仓促,当时他们都在外地,均未来得及赶回。听闻少夫人品貌出众,还出身苍月国中的名门世家,钱家上下其实早有而言,眼下,却还是头一次见。   “见过少夫人。”赵老躬身。   白苏墨笑了笑,但因对不上,有些求助般看向钱誉,钱誉道:“苏墨,这是赵老,家中长辈。”   白苏墨其实知晓今日有各地的管事回府中,眼下遇到的,应当也是管事的其中之一。钱誉只简单提了赵老二字,既姓赵,定然不是本钱,但又说是家中长辈,说明尊重。   白苏墨心底澄澈,福了福身,“赵老好。”   赵老连忙上前,做了一个相扶的姿势:“少夫人,这可使不得。”   白苏墨从善如流:“钱誉长辈,便是苏墨长辈,自然受得起。”   赵老便笑着捋了捋胡须,不再坚持。   钱誉又朝赵老道:“这位是夏老板,在苍月国中做成衣生意。”   夏秋末致意。   赵老却愣了愣:“可是云墨坊的夏老板?”   夏秋末也顿了顿,点头道:“正是。”   她是未想过眼前这位赵老竟然说的出云墨坊的名字。   钱誉解围:“赵老对云墨坊有印象?”   赵老一面捋着胡须,一面连连点头:“自然有印象,钱家有云墨坊的股份,出往苍月的布匹生意前期有大半是销往云墨坊的,近来云墨坊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有不少往来燕韩和苍月的客商,都点名要我们钱家出给云墨坊的货,前一月货物吃紧,还是沧州那边加紧赶制出来,老朽对云墨坊自然印象深刻。”小说娃小说网 www.xiaoshuowa.com   赵老笑笑,又叹道:“方才,老朽只是未曾想到云墨坊经营得这般好,夏老板竟是如此年轻,还是个姑娘家。”   这句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兴许有些看清夏秋末的意味。但赵老年长,钱家同夏家又有生意上的往来,赵老语气恳,便是对夏秋末的肯定。   “赵老过誉,云墨坊的生意日后还继续有赖钱家照顾。”   夏秋末一句,四两拨千斤。   “夏老板稍后可要一道去新宅?这钱家的布匹生意本就是老朽在看,生意上的事,老朽还想同夏老板一道好好聊一聊。”赵老相邀。   夏秋末看向钱誉,迟疑道:”方才听苏墨提起,是钱家招呼各地回京管事的宴席,如此……”   她是想说,怕是不合适。   钱誉笑道:“本是家宴,苏墨与我都会去,夏姑娘赏脸。”   “去何处?”   夏秋末尚未应声,有人已应声前来。   几人转身,见是小厮领了许金祥前来。   白苏墨看了看许金祥,又看了看钱誉。   钱誉握拳轻咳了两声,粉饰太平:“许兄醒了?”   夏秋末拢了拢眉头,他这一觉可睡得真长,都近一日了。   许金祥挠了挠头,歉意道:“喝得有些急,丢人了。“   “还望许兄不嫌招呼不周。”钱誉有生意人的客套。   白苏墨恼火看他。   许金祥却更觉窘迫,“对了,方才是说去何处?”   见白苏墨瞪他,钱誉开口:“新宅那边设了家宴,许兄可赏脸?”   许金祥看了看夏秋末,想起不想道:“去,自然要去。”   夏秋末额头三道黑线。   总归,这一行去钱府新宅,几人正好一路。   赵老当真问起夏秋末生意之事,许金祥在一侧听得胡里吧度。   赵老和夏秋末在一处说话,钱誉和白苏墨便没怎么吭声。   倒是许金祥在一旁心急,尤其是听到赵老问道:“其实以云墨坊在苍月京中的口碑,眼下,夏老板可有考虑过再开一家店,直接做布庄生意?”   苍月国中有巨大商机,而这些商机除了走特定的渠道,便是客商在把持。   有些客商寻不到货源,都寻到了燕韩国中,可这来回一走,倒都是做零散生意的客商将钱挣了去,还不长远。若是由夏秋末直接在苍月京中开一家布庄,那云墨坊就可带动布庄的生意,与钱家也是好事。   一石二鸟。   赵老说完,夏秋末迟疑笑了笑。   连许金祥都听明白了,赶紧道:“你还犹豫做什么!连我这外行都听明白了,这多好的生意,赵老都说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做布庄生意可比做成衣生意轻松多了,他可见了不少日夜,夏秋末为了赶工,不眠不休,眼中都是血丝。   而且京中客人各个难伺候,都得罪不起,反倒是做布庄生意,和生意打交道,也好过京中那群挑剔的人在她面前挑三拣四。   多好的事情,他却见她没有第一时间应声。   她的性子他再熟悉不过,眼下没有应声,便是要婉拒的意思。   他都替她着急。   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夏秋末瞪他一眼,他赶紧捂嘴噤声。   一路上,他们约法三章,他可以通行,但不可以胡乱搅黄她的事,否则就分开各走各的。   许金祥一肚子苦水,又发作不得。   只得干瞪着眼睛着急上火。   白苏墨心底忍俊。   许金祥在京中作威作福惯了,她何时见过他这般模样。   钱誉也算开了眼界,昨夜倒了一肚子苦水的人,眼下就像耗子见了猫一般,一声不敢吭。   两人各自掩着心中笑意。   却听夏秋末道:“赵老您有所不知,这苍月国中的布庄生意,秋末不会碰。”   此话一出,赵老愣住:“夏老板,可否告知老朽为何?”   这是一本万利之事,她是生意人,应当想得通其中缘由,不应当婉拒,赵老不死心。   夏秋末笑了笑:“赵老见笑了,云墨坊之前,秋末家中一直都以做成衣为生,期间受了不少布庄老板的照顾,若非有他们肯赊账,缓账期,就没有今日的云墨坊。如今云墨坊做大,但饮水思源,秋末心中一直心存感激,这苍月国中的布庄生意,秋末眼下不会碰,日后也不会碰,承蒙赵老厚爱,秋末心中亦有坚守。”   夏秋末言罢,马车中都安静下来。   就连许金祥,先前着急上火,都似要吃人一般,眼下,却盖不住眼底的笑意,唇角也微微勾了勾,难怪先前不接赵老的生意,原来,是有这般缘由。   白苏墨也低眉笑笑,是啊,这便是她一直认识的秋末。   ※※※※※※※※※※※※※※※※※※※※   没洗白夏秋末   她一直是这样的人 第159章 一触即发   夏秋末言罢, 这马车上的便都心中明了。   赵老不住点头:“夏老板言之有理, 饮水思源, 乃我等从商者立足之本, 夏老板,老朽敬佩。”   夏秋末颔首。   赵老说完,捋了捋胡须,心中却仍是意难平:”倒是可惜了……“   许金祥如何想此时也当出来安慰一翻, 只是还未开口, 却听苏墨道:“也不全然可惜。”   赵老等人都转眸看向白苏墨。   夏秋末笑笑。   白苏墨也目光看向她, 笑问:“你今日同我说起要去四元城, 可是因为此事缘故?“   四元城?   许金祥和赵老等人又重新将目光投向夏秋末。   夏秋末果真笑道:“竟然瞒不过你。”   赵老迟疑:“长风四元城?”   夏秋末礼貌颔首。   许金祥纳闷:“不是说去四元城谈成衣店生意吗?”只是方才说完, 许金祥又恍然大悟, 对呀,为何不一起谈了, 钱家的布料销往苍月是销, 销往长风也是销, 人家要谈合作, 便是看重了云墨坊的手艺和云墨坊背后的资源。在苍月, 尚需顾忌京中的布庄同行, 但是在长风, 便是新拓之地。   他早前如何没想到的?   许金祥面露喜色。   可半晌,脸色又沉了下来, 他在这里瞎得意的什么劲儿!   再说了, 早前以为她去四元城只是小打小闹, 给来燕韩一个借口罢了,眼下来看,是真的想做长风国中的生意了。她的性子从来要强,若是真的同长风国中做起了生意,势必亲力亲为。那她多有半的时间不是在长风国中,便是在苍月去长风的路上,那……   许金祥忽觉自己前途渺茫……   心中难免有些丧气。   正好,他刚问完,夏秋末便接了他的话往下道:“其实,苏墨,钱誉,原本这一趟除了恭贺你们二人新婚之外,还有一遭,便也是方才赵老和许金祥所说。早前在苍月时候,我见了一个长风商人几次,他对云墨坊的生意很感兴趣,也从中看到了商机。现在临近诸国的成衣店里都有百年以上金字招牌,但风格和做工都是以各自国中为准,很难出新意,若是能将成衣这一行做到借鉴临近诸国风格,且隔断时间上新,这其中的商机可观。他原本也不是做一行生意的,只是往来苍月几次看到契机,他早前借了各种理由同云墨坊做过几次生意,也找周围的商家打听过口碑,才决定找人合作。我亦经过深思熟虑,这其中未必能成事,但若是错过这个机会,许是我心中一直都会遗憾。所以,此趟才下定决心要去四元城亲自看看,至于燕韩这里,也是想找钱家商议布庄生意的事。赵老说得不错,这原本就是一加一大于二的生意,只是,不知晓钱家是否在长风国中已有布局,若无,我此趟去四元城之前,可否谈一谈其中利益关系,兴许,还能将这一遭生意给做了?“   夏秋末说完,叹了叹:“还是有些唐突。”   夏秋末言罢,却是让方才还在一侧丧气的许金祥心底忽是回暖。这么说,有人这一趟来燕韩,还真的多是为了生意上的事,什么钱誉和白苏墨成亲之类,还真是他多虑了……   许金祥心底唏嘘,是啊,他怎么忘了他喜欢的姑娘就是这类拼命三娘,,,   可也未尝不好,同京中那些圈养在家中的名门闺女有天壤之别。   说明他眼光好啊!   许金祥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这保不准哪一天,夏秋末幡然悔悟了。   发现整个苍月京中像他这般慧眼识珠没有旁人了,说不定好事就成了!   许金祥越想越欢喜。   稍许,才觉一道凌冽的目光袭来,竟是夏秋末瞥目看他。   他即刻正襟危坐,收起先前由衷的猥琐笑意,好似一派正紧旁听得模样,还不住点头,算是应和。   夏秋末头疼。   马车中还有旁的人在,夏秋末不好发作,只得不去看他。   其实赵老是知晓布料生意的,长风的生意因为夫人的缘故,一直没有涉猎,也没有找到好的契合点。长风与燕韩毗邻,长风国中的生意自是大有可图。   赵老心中清楚,却没有越俎代庖。   在苍月,钱家与夏老板合作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在长风,还得看少东家的意思。   这世上断然没有东家还未开口,他一个管事先开口定基调的道理。   赵老只是一面听着,一面捋着胡须。   恰好,此时钱誉:“正好,稍后家宴过后,赵老和夏姑娘商议此事。”   钱誉开口,赵老这才应声:“是,少东家。”   白苏墨微楞,转眸看向钱誉。   钱誉似是不觉般笑了笑。   也正好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钱府老宅和新宅相距不远,这一路听赵老和夏秋末说话,竟也不知不觉便到了。   肖唐是聪明人,正好先一步掀起帘栊看了看,道:“到了。”   大门口值守的小厮上前,赵老在,有小厮上前放脚凳。   钱誉亲自扶赵老下马车。   肖唐询问一侧值守的小厮:“各地的管事都到齐了吗?”   小厮拱手:“都到了,就差少东家和赵老了。”   肖唐颔了颔首,又道:“对了,多来了两位客人,让人添两双碗筷。”   小厮赶紧照做。   另一头,钱誉正好扶白苏墨下了马车。   许金祥和夏秋末是客,先前便下了马车,赵老招呼着一道先往苑中去。   钱誉正欲同白苏墨一起,另一小厮匆匆来了跟前,“少东家,早前让查的马匹交易有了消息。”   钱誉顿了顿,目光看向肖唐。   肖唐会意,是少东家让他暂且先留下的意思。懒人听书 www.lanren9.com   钱誉朝白苏墨道:“我先处理些急事,你同赵老和夏姑娘,许兄先入内,我稍后便。”   白苏墨点了点头。   钱誉暂离,她便是主人家。   赵老同夏秋末一道,正好说起长风的布庄生意之事,便走在最前面,白苏墨快步迎上。   许金祥正跟在夏秋末和赵老身后,正愁插不上话,有几分尴尬,便见白苏墨来了身边。   “钱兄呢?”未见到钱誉,许金祥奇怪。   白苏墨笑道:“有些生意上的急事要处理,稍后便来。”:   “哦。”既是生意上的事,他自然不好多问,可由得眼下有白苏墨在,他与她并肩走在赵老和夏秋末身后便也不觉得尴尬和突兀了。   许是看出了他的不自然,白苏墨解围:“这一路可还顺利?”   原本该昨日问的,但昨日他与钱誉喝得热火朝天,今日倒才凑在一处说话。   许金祥笑笑,应道:“顺利,听闻燕韩国中局势稳定之后,诏文帝下诏整治商路,为的便是方便往来的商旅。早前还担心这一路有流寇作祟,却没想到,一路各个要地都有官兵巡视,沿途也很顺利,没遇到波折。”他其实带了相府心腹一道商路,若有意外也可保得安稳,却没想到却一回都没有用上。   诏文帝此举倒是有利两国之间的商贸,也无怪乎此趟往来,竟见沿路的商旅这般多,全然不似早年前。   此事白苏墨也挺听钱誉提起过。   诏文帝重商,便也给了这些往来的商旅便利。   相较临近诸国,反倒是眼下燕韩的商路最为安稳,商人的嗅觉又惯来最是灵敏,才经历了动乱,燕韩国中百废俱兴,不少客商都看准了机会。   白苏墨记得钱誉对诏文帝评价很高。   倒是许金祥也问道:“你呢,来燕韩这么久,可还习惯?”   “还好。”白苏墨应了声,又忽然笑道,“幸亏带了家乡的厨子……”   噗,许金祥忍俊。   其实说来,白苏墨与他算不得数落,他照顾她,也多是因为沐敬亭的缘故。   她与钱誉成亲,他还为沐敬亭惋惜过。   但此趟燕韩之行,他似是重新认识了钱誉与白苏墨一回。   更尤其是白苏墨这句,带了家乡的厨子,让人难以言喻。   由得话匣子打开,两人都不似早前的矜持与拘谨。   其实许金祥亦无需问她,钱誉待她可还好。   光是这两日所见所闻,便已心中有数。   而对白苏墨而言,早前与许金祥并无多少交集,她也是在见许雅的时候偶尔见过许金祥几次,连话都没多说过几句。许金祥在京中的名声惯来纨绔,周围都敬而远之。钱誉同她说起七夕游园会时许金祥帮忙与事后的守口如瓶,她是诧异了许久,后来便归结到她与许雅的关系上。   后来她与许雅之间生了间隙,便再也没有机会寻许雅问起。   许金祥这趟来燕韩,以他在夏秋末面前种种,白苏墨很难相信他在京中那些扰民的恶行。   这京中向来不乏以讹传讹,兴许,这许金祥便是其中之一。   她眼底揽了几分笑意。   其实心底明了,月是故乡圆,许金祥是苍月京中来的人,她心中便也多了不少亲切感。   言语之间,已到了钱府新宅的偏厅外。   今日在钱府新宅的偏厅内设宴,临到偏门口,已传来人声鼎沸。   ******   钱府新宅外。   那捎信的小厮正与钱誉,肖唐一处说话。   “所以,这匹马绕过耳目,分批送去几个地方,交换也好,交易也好,换了不少战马。”小厮说道,“而这些战马,通过不少陌生的途径,大多送到了巴尔。”   巴尔……钱誉心中顿了顿。   都说巴尔这几年风平浪静,并无战事,若是要屯战马,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屯,眼下……   钱誉指尖忽得僵住,巴尔是在等。   等这匹战马到齐。   钱誉问道:“货送去了巴尔何处?”   小厮道:“函源,敕封两处。”   函源在长风四元城附近,敕封在与南顺交界处……   “声东击西”四个字忽然浮上心头。   钱誉脸色微变:“这些消息可还有旁人知晓?”   小厮想了想,摇头:“应当不会,这本是商路上的事,经过的十余趟导手,又经过了羌亚,长风等地,就像一张巨大的网,除非捕风捉影,否则根本发现布料。我们钱家也是因为管这笔账的管事突然过世,换了人对账对不清楚,才觉察一二。再这事儿酝酿了许久,还有早前国中动乱做幌子……若是真有旁人知晓,便也不是商路上的事了……”   钱誉想起国公爷来京前对他的态度,到后来忽然操办他与苏墨的婚事。   他与苏墨成亲第二日,国公爷就果断离京。   国公爷离京前对他的诸多告诫 —— 此时想来都像是叮嘱交待。   钱誉恼得甩了甩衣袖,他当时是被婚事冲昏了头,怎么竟未察觉出来!   巴尔与苍月大战一触即发。   国公爷去了边关,巴尔在函源和敕封附近屯了战马和重兵。   他爹娘和钱文钱铭几日前出发去了四元城!   ※※※※※※※※※※※※※※※※※※※※   快表扬我,今天更新的早吧 第160章 连夜离京   “苍月和巴尔的战事……”白苏墨后辈一僵, 透心凉。   先前钱誉口中的话, 一字一句都让她心惊胆颤, 虽然何处的马匹交易走得何处的商路掩人耳目, 她都没听进心中去,但爷爷忽然要张罗她和钱誉的婚事,又在婚事后匆忙离京,她心中莫名有了不好预感。   爷爷是一早就起了要瞒她的心思。   所以还将最得力的齐润都留在她身边……   白苏墨指尖忍不住微颤, 好似失去了力气, 轻咬下唇, 唇色已泛白:“爷爷是有意瞒我们的, 每回书信的时间都是算好的, 所以我们去羌亚的行程爷爷迟了回复, 是因为爷爷根本不在京中,是书信去了苍月京中再送去军中给他的……”   白苏墨心中慢慢失了准则, 缓缓坐下小榻。   十余年前, 爹爹葬身巴尔。   爷爷虽然未说, 但一直郁结在心。   苍月与巴尔战事, 爷爷哪里会置身事外?   白苏墨想起苍月来燕韩途中, 爷爷酒后痛哭流涕, 当年去巴尔的应当是我, 不应当是你爹爹,否则媚媚你如今又岂会没有了爹娘?   白苏墨指尖死死攥紧。   这趟来燕韩, 爷爷见了靳老爷子, 见了钱誉的爹娘, 也得了钱家长辈的承诺要好好照顾于她。   却都是……交待……   白苏墨伸手掩面,年关时候,她同钱誉离开厅中时,她听到的那句不舍的“媚媚”却不是听错……是爷爷心底的声音,爷爷舍不得她啊……   白苏墨已泪如雨下:”钱誉……爷爷他……“   钱誉亦伸手拥她,沉声道:“苏墨,我送你去见爷爷。”   白苏墨微怔,收回手,难以置信看他,眼中希翼。   钱誉眉头微微皱起,一字一句道:“都在屯兵备马,按兵不动,现在走还来得及。”   “钱誉……”她心中感激溢于言表,“我……”   钱誉握紧她的手:“爷爷所做诸事皆为将你托付于我,爷爷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思。爷爷一生戎马,此役必定会留沙场,但若你亲口同他讲,让他凯旋后回家抱重孙,他定会留有念想,不会轻易抱同归于尽之心。苏墨,只有你能帮爷爷。”   白苏墨眼中泪珠不断,却连连颔首。   钱誉伸手,替她擦拭眼泪,“时间紧迫,我们连夜就走,收拾好心情,这一路还需时日。”   白苏墨一直点头。   此处尚在钱府新宅,路上行程准备已交由肖唐打理。   事出紧急,且早前就备好了要出行,所以自先前不过两刻钟功夫,肖唐便已安排妥当折回:“少东家,少夫人,马匹和马车都已备好,家中事情也安排妥当。东家和夫人那头,已经让人快马加急去追,保险起见,找了三路人,每路两人,沿途换马,应是不出一两日就能追上。也按少东家的吩咐,让东家和夫人直接往长风京中去,勿折回燕韩,以免战事一起,短时间内再难去长风,等风声平息再回来。“   白苏墨微楞,四元城?   爹娘带了小文和小铭不是往四元城去了吗?   钱誉低声应道:“巴尔的这批战马周转送去的函源便在四元城几十里处……“   函源,白苏墨倒吸一口凉气。   她自幼跟在爷爷身边,爷爷书房中的地图和沙盘推演她多少都见过,函源和四元城的位置之近她亦记得。若函源生了战事,便是山峦做屏障,这四元城也是极危险的。   更何况,函源与四元城之间正是因为山脉屏障,周遭少有驻军,若是真起战事,四元城岌岌可危。   白苏墨背心一凉。   她尚且如此,那钱誉心中应是更加担心。   眼下,却还在宽慰她。   钱誉许是看出她心思,应道:”爹娘处尚可放心,他们才走几日,应该撵得上。只要未出燕韩,钱家在各地都有门路,有办法能将信捎到。只是战事一起,交通难免中断,他们直接去往长风亦是好事。“   白苏墨点头。   肖唐又才拱手:“对了,少东家,少夫人,方才送宝澶姑娘回老宅简单收拾,也接了齐管家过来,正在苑中候着。”   齐管家便是齐润。   钱誉颔首:“请他进来。”   齐润能打理整个国公府,自然有眼力。   先前马车匆匆送宝澶回来,肖唐又说钱誉急事唤他,他心中便有预感,应是出了大事。照说钱府是商家,再大的事也不应当能大到何处去,但若与国公爷相关,那便不好说了……   齐润细下思寻了一路。   从小姐的婚事匆匆定下来到摆酒,拜堂,翌日国公爷离京,桩桩件件都显得刻意,但行事却都有理有据,小姐早前也追问过他,他也知无不言。可如细下想来,若是国公爷早想到了小姐会找他询问,所幸连他都瞒了,那许是真有大事了……   国公爷离京是正月,眼下三月,路上正好两月……   行军部署,主帅要提早一月到。   他心底咯噔。   等到外阁间,拱手作揖:“姑爷,小姐。”   他是聪明人,钱誉一问,可知国公爷去了何处,他便直接掀了衣摆跪下:“姑爷,小姐,齐润确实不知国公爷行踪,国公爷定能猜到姑爷和小姐会寻小的问话,那应当也是将小的一道隐瞒了。自年关前,国公爷收到京中书信之后,许多事情便未同小的再提了,只是吩咐小的,要照顾好小姐。姑爷,小姐明鉴,齐润就算有一万个胆也不敢隐瞒姑爷和小姐啊。”懒人听书 www.lanren9.com   齐润言辞诚恳。   钱誉和白苏墨都知他没有说谎。   爷爷是将齐润一道隐瞒了。   齐润不敢起身,继续拱手道:“苍月与巴尔边界线绵长,姑爷同小姐若想寻到国公爷,需先知晓在北部边界有几处驻军,国公爷去了何处的驻军。国公爷既铁了心要瞒着小姐与姑爷,应当不会留给我们打听的渠道和机会,若真如此前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齐润说的实话。   若是驻军之地如此好寻,那各之间又有何凭借?   若找不到驻军处,便等于寻不到国公爷,而这一路过去,若是真起了战事,才是危险。   齐润心中的担心不无道理。   肖唐看向钱誉。   钱誉从袖中掏出一枚册子递于齐润,齐润接过,眉间有疑惑。   钱誉解释道:“确实不知驻军的具体所在,但查马匹生意的时候,让人做得一本账册,近两年来大批的物资和粮食以及马匹等运向的各国边关重镇,其中苍月与巴尔交界的,一共这几处。这几处是边关重镇,驻军一定在几十里附近。”   齐润心中忍不住惊骇。   一个商家竟然有如此手段,他是未想到过。   钱誉接着道:“找到这几处边关重镇,就等于找到了驻军所在之处,只是若不知道国公爷具体在何处驻军汇总,便需耗些时日。但这京中少不了国公爷的耳目,若我们去军中寻国公爷的消息传出,自然会有人领我们去。“   齐润愣了愣,一时竟无法反驳。   如此,竟是可行。   他将账册还回,肖唐接过。   白苏墨伸手,她便递于白苏墨手中。   白苏墨粗略翻了翻账册中的几个地名,眉间滞了滞,言道,“这几处我有印象,在爷爷书房中的地图和沙盘推演中见过,爷爷说,巴尔全族骁勇善战,但不习南方水土,每次铁蹄南下,这三处便是骚扰的要害……“   白苏墨伸手,指尖在三个重镇上轻轻点了点。   如此,便将范围从五个缩减到了三个,还恰好,这三处中有两处隔的路程不远,只有一处稍远,也算不得跋山涉水。   肖唐叹道:“如此便太好了,那排查的两个正好都不在同一条线路上,如此,省了大半功夫。少东家,此行若是不宜声张,是否去的人少些?“   他是备足了四辆马车,是担心有旁的意外。   齐润亦看向钱誉。   钱誉应道:“家中之人少去,边界一带,侍卫不能少。”   齐润心中松了口气,又道:“姑爷,小姐,国公爷离京之前曾交待过小的,在燕韩京中还留了五十余骑,都是早前在军中骁勇善战的,若是小姐处有意外便可动用。此行若是要去驻军处,小的能有办法即可联系。”   肖唐心中大喜。   要走边界,自然是军中的人最保靠。   听钱誉应了声“要”,齐润又拱手:“那小的赶紧去做,京中人多眼杂,小的会让他们在北门京外四十余里处汇合。“言罢,退了出去。   肖唐心中感叹,齐润果真是国公府的大管家。   行事利索果断,也雷厉风行。   思及此处,又听钱誉朝白苏墨道:”你稍后同夏姑娘说起四元城之事,让她同许金祥一道先行回苍月,钱家家中之事我需再找赵老等人交待一声,稍后回来,我们去老宅与于蓝,盘子和宝澶一道汇合,从北门出城。“   白苏墨颔首,口中叹道:“若是知晓爷爷眼下在何处驻军就好了……”   至少能省去其中不少脚程。   大战在即,多一分时间便是多一份保险。   她一定要赶在爷爷出征前。   爷爷能在离开之际将诸事都交待清楚,是抱了鱼死网破之心,她要赶在爷爷出征之前见到他。   她指尖微微攥紧。   钱誉正欲起身,却听身后,流知的声音响起,“小姐,姑爷,其实……奴婢知晓国公爷眼下在何处……”   流知的声音很低,双目微垂,似是怕与众人对视。   她自先前起就一直在外阁间内,自然听到了缘由。   也默不作声许久。   眼下忽然开口,声音里微微有些发颤,也不看对视白苏墨的目光。   几人皆愣住。   没想到说出这话的竟是流知。   流知是白苏墨身边的贴身婢女,也是管事丫鬟,齐润不知晓的事情,流知会知晓?   钱誉眉头微微皱了皱,流知亦不敢抬头,忽得跪在屋中,低声道:“小姐,国公爷的明城附近三十余里的驻军处,眼下,应当还屯兵在此处。”   ※※※※※※※※※※※※※※※※※※※※   要出发找爷爷了 第161章 道别   出了外阁间, 肖唐尚在疑惑, 遂在一边出苑落, 一边朝钱誉问道:“少东家, 你说流知姑娘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肖唐在苍月时便对流知印象极好。   流知也一向稳妥,是少夫人身边最妥帖的人。   可方才,竟也是有事瞒着少夫人。   但,连少夫人和齐润都不知晓国公爷的行踪, 流知姑娘却知道。   这是唱得哪一出?   况且, 瞧方才流知姑娘的模样, 应是有事瞒着少夫人, 眼下, 道出国公爷所在的驻地, 似是也就道出了隐瞒之事,脸色都一瞬间煞白了。   可是中间有何曲折?   钱誉驻足, 瞪了他一眼。   肖唐噤声。   尚且离外阁间不远, 钱誉望了一眼屋内, 朝肖唐道:“少夫人是少夫人, 亦是国公府的人, 既是国公爷的家事, 少夫人自会处理。“   肖唐会意, 忙不迭点头。   少东家若是想管,先前就不会寻了时机出来。   方才瞧流知忽然跪下, 应是不小的事。   “那小的去准备稍后去明城的事。”既是知晓国公爷在明城附近的驻军处, 那如何走, 怎么走便清楚明了多了,肖唐连忙应声。   刚出苑门口,正好迎上在苑外徘徊的许金祥和夏秋末。   ”夏姑娘,许公子。“肖唐拱手问候,有少东家在此处招呼,肖唐并未久留。   “钱誉,不见苏墨,可是有何事?”夏秋末望了望苑内。   先前家宴,钱誉携了苏墨离开,神色不似往常。   钱家家中家宴一直是赵老在招呼,方才家宴结束,她同许金祥便一道过来了。可隐约听见苑中有说话声,还有隐约传来的哭声,夏秋末和许金祥便止步苑外。   此时见到有人出来,才上前来。   许金祥认识钱誉的时日不长,但当初在骑射大会都未见他锁着眉头,眼下,白苏墨商不在一处,方才又听到苑中有哭声,许金祥心中约莫有了端倪。   四周并无旁人,钱誉叹道:“我同苏墨今晚要连夜离京,四元城,夏姑娘还是暂时不要去了,许公子你先送夏姑娘安稳回苍月要紧。“   钱誉言简意赅,夏秋末和许金祥都怔住。   无论是前一句连夜离京,还是后一句暂时不要去四元城先行回苍月,都让人诧异。   “怎的这么急?可是家中出了何事?苏墨她……”夏秋末会错了意,以为他们二人是要连夜出发去羌亚。   在商言商,夏秋末脑海中并无旁的念头。   许金祥却伸手扯了扯她衣袖,示意她稍等。   她眼中疑惑,却也听话噤声。   许金祥半拢着眉头,沉声道:“可是国公爷的事?”   他实在想不到还有旁的事情,会让钱誉和白苏墨如此担心。   羌亚行程是很早就定下来的,这两日的交谈,许金祥能听得出他与苏墨对此行的期待。而秋末与白苏墨交好,今日才提过四元城的事,以钱誉的为人闭着眼睛也会帮夏秋末,而眼下,却让夏秋末取消去四元城的行程,尽早返回苍月。   无非,四元城不安全。   一座城池若不安全,莫过天灾人祸。   四元城眼下并无瘟疫霍乱。   能让人讳莫如深的,便是战乱。   国公爷若安稳在京中,又岂会让白苏墨和钱誉如此担心?   又恰好不好,四元城生战乱?   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他一语道破,钱誉倒是怔住,先前开口准备回绝的话瞬时噎回喉间。   夏秋末伸手握拳抵在唇边,心中尚在因许金祥口中那句”可是国公爷的事“震惊。   苏墨自幼与国公爷相依为命,爷孙两人感情深厚。   因得苏墨的缘故,国公爷对她爱屋及乌。   她心中却知感激。   眼下,能让白苏墨和钱誉着急出城,莫非,是国公爷病重?   因得紧张,夏秋末心中“砰砰砰”跳个不停。   只是钱誉未开口,许金祥和夏秋末又不好再追问,缄默稍许,钱誉终才叹道:“巴尔同苍月之间或有战事,国公爷应当挂帅出征了。”   挂帅出征,许金祥噤声。   夏秋末伸手捂了捂嘴角。   那苏墨……夏秋末心中都跟着一阵害怕。   苏墨的父亲便是十余年前同巴尔一战时战死的,才留下了家中苏墨和国公爷两个人。   眼下若是国公爷挂帅出征……夏秋末想不到苏墨是何心情……   钱誉继续道:“战事或波及四元城,两位,安全起见,暂时回避。”   许金祥缓缓点头。   四元城在三国的交界之处,任何两国之间起了战事,四元城都不算安稳。原本四元城这要塞的位置也是举足轻重的,只是这些年来战事减少,四元城又有山脉做屏障……   只是这样的地方,一旦被攻破,便势如破竹,长驱直下。小说娃小说网 www.xiaoshuowa.com   即便一时半刻城池不会被攻破,但只要战事一起,四元城附近都不会安稳。若是被困城中,更难有喘息之日。   许金祥问道:“那你二人连夜离京,可是要去北部守军处寻国公爷?”   夏秋末也看向钱誉。   钱誉没有应声,却是颔首。   夏秋末着急:“不可,钱誉你想过没有,如果真的要打仗了,你同苏墨此时还往边关去,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钱誉是个商人,苏墨是个姑娘,若是起了战事,这一路便是最危险的!   夏秋末语气越加着急:“国公爷他……本就征战沙场了一辈子,国中都知晓苏墨父亲死在巴尔一事,若是真的打仗了,国公爷是一定要去的,你同苏墨去能做什么?”   夏秋末有些语无伦次。   许金祥伸手揽她,沉声道:“秋末,若是白苏墨不去,才会一生都不安心。”   夏秋末僵住。   钱誉遂也沉默,兀自垂眸。   许金祥伸手揽着她,心底也似钝器划过。   心中却恍然想起几月前,沐敬亭约他小酌。   沐敬亭的腿有伤,一直在康健,天知道受了多少苦,眼下还能站起,但是大夫是叮嘱过不能饮酒的。所以哪怕回到京中赴宫宴,沐敬亭都是滴酒不沾的。   他想起最初与沐敬亭认识的时候,便是他二人偷偷挖酒坛喝。   沐敬亭是京中除了名的世家子弟典范,而他,却是另一类锦衣纨袴的典范,两人原本也应无多少交集,却是在偷偷挖酒坛的时候交上了朋友。   双方都惊奇对方不是自己眼中想象的一类人,也莫名,关系越来越好。   沐敬亭有沐敬亭他自己的闪耀圈子,他亦有他自己的狐朋狗友圈。   但他与沐敬亭却成了京中最不为人知的秘密朋友。   相约一处骑马喝酒,打鸟烧烤,说的都是心底的知心话,也不必考虑对方是否有负担接受,就好似全然两个世界的代表,和平相处,还相处得和睦。   那时最有意思便是,他总能从张三李四王麻子口中听到沐敬亭云云,也能从他的狐朋狗友圈听到三两句关于沐敬亭的酸溜溜的抨击,他都觉有意思的很。   若是沐敬亭未出意外,兴许,他俩还能一直同之前一样,每隔一段时日,便寻一处挖酒喝。他同沐敬亭说他在各处作威作福的事,沐敬亭总是个好的倾听者。   马场意外后,沐敬亭憋在家中谁也不见,旁人都是叹息,他却想的是沐敬亭同他一道挖酒坛时,那股偶尔做做坏事的忐忑,惊喜,并着少年心性。   后来因为国公爷干涉的缘故沐敬亭离了京中,离京前,沐敬亭托他照顾白苏墨。   他便一直尽心尽力,更不让白苏墨知晓。   沐敬亭回京,他是最高兴的一个,他回京了,他高兴;他能站起来了,他高兴;他见到他心中的抱负与斗志,他更高兴。却唯独,不见了当年那个偶尔做做坏事就心怀忐忑和惊喜的少年心性。   他见到沐敬亭对白苏墨的默默维护,见到沐敬亭在朝中的未雨绸缪,见过国公爷对沐敬亭拓平的前路,也见过沐敬亭的手段和对安平郡王府的报复……   当初的少年,已是心智成熟,手段雷利,又懂隐忍克制。   他认识的,却一直都是早前那个沐敬亭。   那日沐敬亭寻他饮酒,他惊喜问他,可是大夫说他的腿有起色了,可以饮酒了?   沐敬亭笑着应是。   他那日饮了许多,却不让沐敬亭饮太多。   后来沐敬亭告知,在军中谋了一份差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他还笑着拍拍沐敬亭的肩膀,说等他回来,给他接风洗尘。   当初他问沐敬亭去何处。   沐敬亭只简单说了一句,北边。   北边,巴尔。   他当时如何没想到!   不破巴尔誓不还朝!年少时候的幕幕,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沐敬亭,他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许金祥攥紧了掌心,一言不发,却还是死死揽紧夏秋末。   “钱誉,那你照顾好苏墨。”末了,他沉声开口。   “好。”钱誉应声。   ******   稍许,流知自外阁间出来。   见她眼圈都是红的,众人都未点破。   钱誉道:”夏姑娘,许公子,肖唐已备好了马车,我们稍后便要连夜离府,二位可要同苏墨道别?“   他一语提醒,夏秋末颔首。   许金祥同她一道去了苑中。   也由得这一出,流知免了先前的尴尬,朝钱誉福了福身,正转身,却被钱誉自身后唤住:”流知。“   流知脚下微顿。   转回身来事,却见钱誉凝眸看她,眸间的深邃幽蓝,似是要将他看清一般。   流知鼻尖微红,声音中还未未尽更咽,不敢轻易开口。   钱誉却上前一步,周遭并无旁人,钱誉问道:“同苏墨说了?”   钱誉话落,流知惊住,难以置信看他。   钱誉敛了敛目光,幽幽道:“你是沐敬亭的人?”   ※※※※※※※※※※※※※※※※※※※※   流知掉马 第162章 捎话   流知抬眸看他, 眼中皆是不可思议。   无需她回答, 钱誉心中亦有了数。   “沐敬亭在明城驻军处?”他干脆问。   流知迟疑点了点头。   钱誉笑了笑, 国公爷千方百计隐瞒苏墨战事之事, 却经由沐敬亭处知晓行迹,算不算事与愿违?   思及此处,钱誉却缓缓敛了笑意,流知是沐敬亭的人, 但沐敬亭为何要告诉流知他与国公爷在明城守军处?   钱誉心中泅开丝丝涟漪。   遂向流知求证:“可是沐敬亭让你告诉苏墨, 国公爷在明城的?”   若是, 那沐敬亭当有多知国公爷与苏墨的心思?   他越加好奇沐敬亭此人。   流知听到他问话更为诧异, 顿了顿, 许是平复了情绪之后, 才道:“公子前些时候来了书信,信上说,他已赴明城守军处。巴尔与苍月战事一触即发, 国公爷有意隐瞒了小姐。若小姐日后追问起, 便可告诉她,国公爷在明城守军处, 若小姐安稳去了羌亚并未追问起,此事就此作罢,无需让小姐知情,所以奴婢……“   流知噤声。   所以她才一直将事情藏在心中。   钱誉心中唏嘘, 问起则告知, 未问起则装作不知。   既护了她周全, 也顺了国公爷意思。   但若是她想见国公爷了,却依旧有迹可循。   这沐敬亭的心思,有多深。   钱誉目光滞了滞,流知又福了福身,继续道:“公子说,若是日后姑爷问起,就让奴婢转告姑爷一声……”   钱誉看她。   流知低头道:“公子说,小姐和国公爷都是他的亲人,小姐在公子心中是最重要的妹妹,便是离京时候,都一直托人照顾。小姐平日里没什么京中贵女的坏毛病,但自幼听不见,要‘听’旁人说话需得费神时时看着,眼下便是能听到了,也改不了这类习惯,姑爷日后同小姐一处时,能说话慢些,便慢些。小姐性子温和,不善于人起争执,也不喜与人起争执,若是遇有事端,还请姑爷帮小姐做恶人。小姐虽长在梅老太太和国公爷的膝下,娇生却未惯养过,小姐心中向来有主见,不易为旁人左右,小姐待姑爷与旁人不同,还望姑爷待小姐如一日……“   良久,钱誉才开口:“可还有旁的?“   流知摇头:“没有了。”   钱誉看她:”你方才这番话,可是沐敬亭也交待过,若是我问起的时候再说,若是我不问起,也无需让我再知晓?“   流知怔了怔,垂眸,颔了颔首。   钱誉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他是对这个沐敬亭越发好奇了……   对苏墨的关心流露在言词之间,对他的叮嘱,除却最后一条也都是些看似无关紧要之处,却处处戳心,若非将苏墨平日的琐碎日常记在心中,又哪能如此细致?   沐敬亭是想告诉他。   他视苏墨如亲生妹妹,他心头无需介怀。   亦是告诉他,苏墨是国公爷同梅老太太的掌心宠,有苏墨的喜欢和坚持,国公爷和梅老太太才肯迁就,苏墨待他处处不同,请他时时善待苏墨。   最后,亦是告诫。   他若有负于苏墨,有人势必必报。   钱誉轻轻“嗤”了一声。   流知抬眸,他已踱步出了苑中。   一袭锦袍,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格外醒目。   ******   “是真起了战事,小姐要离京去寻国公爷吗?”平燕一面收拾着东西,一面询问一侧的胭脂。   胭脂赶紧伸手在唇边做噤声状:“小声些。”   平燕忙不迭点头。   胭脂轻声道:“我方才也是听宝澶姐姐提了一嘴,尚不知具体缘由,咱们在小姐身边伺候的,需得时时警醒些,小姐和姑爷这一走,苑中难免有来打听缘由的,可不能说漏。”   平燕继续点头。   胭脂停下,附耳道:“方才听宝澶姐姐说,小姐和姑爷今夜就要离京,走得急,东西不带多,应当也只有流知姐姐和宝澶姐姐跟着。“   平燕叹道:“若真是姑爷要带小姐去寻国公爷,那姑爷对我们小姐是真的好。”   胭脂看她:“为何这么说?”   平燕道:“若是真生了战事,旁人自是避之不及,兴许还会一个一个劝小姐勿去涉险,姑爷能陪小姐一道去,我觉得就是对小姐好。”   胭脂也叹道:“早前我也觉得咱们小姐是堂堂国公府小姐,姑爷不过是个商家出身,实在是屈就小姐了。可这真到出了事端,才觉什么官家,商家都是虚的,能真正急小姐所急的,才是良配。“   平燕拼命点头。   稍许,宝澶撩起帘栊入内,怀中捧了几套素色衣裳:“都收拾好了吗?”   胭脂和平燕赶紧福了福身:“就好了。”   宝澶瞥了一眼,点了点头。   稍许,盘子来了苑中,“宝澶姑娘。”   宝澶撩起帘栊,到了外阁间。   盘子道:“都收拾妥当了,于蓝大人他们已在苑外候着了,让我来看看,可有要帮手的。”   宝澶笑了笑:“没有了,姑爷交待过要从简,我这边差不多了,稍后就来。”   盘子应好。   等宝澶折回,胭脂和平燕这里也已收拾妥当。都是姑爷和小姐路上要用到衣裳和随身东西,加一处不多,旁的都有肖唐在处理了。   胭脂和平燕抱着包袱与宝澶一道往大门走去,宝澶一路交待,诸如姑爷和小姐虽不在苑中,但苑中也务必警醒着;说话也需仔细些,当说的说,不当说的不说;钱府中早前的规矩与陈设,能不碰就不碰,能不动就不动,若是苑中有事,就找阿鹿商量后再做,阿鹿是姑爷苑中的婢女,有阿鹿帮忙想着可避着些商家的忌讳;这边往明城去,不一定能收到书信,总归,谨言、慎行……小心火烛……“   她一面叮嘱,两人一面点头。   等她叮嘱完,两人对视一眼,又忍不住都在身后笑。   “你们两个,笑什么?”宝澶问。   平燕吐吐舌头道:“笑宝澶姐姐,越来越像流知姐姐了。“   胭脂赞同。   宝澶一人头上给一个闷敲,”你俩的嘴上功夫也见长了。“   两人手中都抱着包袱,只是吃痛着,没法摸透,都只得哀怨看她:“宝澶姐姐……”   宝澶告诫道:“方才才说了谨言慎行,眼下便不记得了,对了,再加一条,照顾好樱桃和大福宝。”   胭脂这才笑道:”知晓了,一定将樱桃和大福宝喂成两个大胖子。“   平燕忍不住笑,也只得跟着点头。   闲言碎语的功夫,已到了大门口。   盘子和于蓝等人果然已经到了。   就盘子一人驾了马车,于蓝领了十余人骑马,旁的也再没有了。   胭脂和平燕相继将包袱放上马车,先后与宝澶抱了抱。   胭脂道:“宝澶姐姐,你路上也需小心啊。”   平燕也道:“在外面,就没家中这么多好吃的零食了,等你回来,我和胭脂都给你留着。”   宝澶嗤嗤笑了笑:“知晓了。”   宝澶上了马车,又转身,掀起帘栊:“对了,方才没见到尹玉,晚些同尹玉说一声,我先前收拾的时候将内屋的香料打翻在小姐的衣裳上了,这香料有些褪色,早前我同她说过如何洗,让她务必今晚处理了。“   胭脂应好。   等宝澶上了马车,从车窗上伸出脑袋同她们二人挥手,胭脂和平燕都像前追了两步。   待得马车走远,平燕才叹道:“宝澶姐姐这一走,同姑爷和小姐他们一道,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胭脂宽慰:“走吧,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方才宝澶姐姐不是说了,照看好樱桃和大福宝就是?”   平燕这才启颜。   ……   马车缓缓驶到钱府新宅门口。   宝澶一眼见到肖唐正在门口张罗出行之事,宝澶下了马车,唤了声:“肖唐。”   肖唐见了她,迎了上来:“宝澶姑娘,可都收拾妥当了?”   “妥当了。”宝澶应声,又从袖袋里掏出一枚香囊递到他面前。   肖唐迟疑了一刻,才伸手接过:“这是……“   香囊可都是女子送男子之物,他哪里好接?   可宝澶姑娘是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他亦不好不问青红皂白就拒了。   宝澶道:“拿好了,你家阿鹿姑娘方才来寻我,托我捎给你的。说绣了许久,本来是想送给你的惊喜,去羌亚的一路上保平安的,没想到今夜就要出城,来不及亲自给你了,便托我给你捎来。喏,可拿稳了,我.日后还需得给阿鹿姑娘回信儿呢!”   原来是阿鹿绣得。   肖唐捧在手中,乐得合不拢嘴:“宝澶姑娘,多谢了。”   宝澶笑道:“赶紧收好了。”   肖唐笑嘻嘻照做。   宝澶话音刚落,就见钱誉携了白苏墨出来。同行的还有夏秋末与许金祥。四人在一处说话,应是在道别。毕竟夏姑娘同许公子一路风尘仆仆赶到燕韩,谁想才就一日,姑爷同小姐就要先离开了。   流知行到了马车处,宝澶见她眼底有红润:“流知姐姐?“   流知遮掩:“先看看车里的东西备齐了吗?行远路最怕颠簸,多铺两层厚毯能舒服些。”   一语点醒,宝澶赶紧随她去看马车中。   另一头,夏秋末刚好交待完:“苏墨,这一路你多加小心,等见了国公爷就寻处安稳的地方待着,国公爷会知晓你心意的。”   白苏墨拥她:“勿替我担心。”   夏秋末叹了叹:“苏墨,换作是我,我也会去。”   白苏墨鼻尖微红:“秋末,谢谢你。”   “走吧,别耽误钱兄和苏墨上路了,早些走,始终更安稳些。”许金祥宽慰。   夏秋末才松了胳膊。   钱誉也朝许金祥道:“你们何时走?"   四元城暂时不能去,他与苏墨也离京了,许金祥同夏秋末应当不会在京中久留。   许金祥应道:“准备些上路的东西,后日便走。”   许金祥言罢,拍了拍他的肩膀,“钱誉,日后再寻你饮酒,照顾好苏墨。”   “自当。”他应声。   许金祥转眸,目光正好对上于蓝。   他认识于蓝。   于蓝曾追随国公爷效力军中,在战场上被国公爷救了性命,后来国公爷告老,于蓝便自请来了国公府。   许金祥笑笑,连于蓝都在,此行应当安稳。   待得钱誉和白苏墨上了马车,许金祥和夏秋末上前相送。   临行,许金祥还是朝着钱誉开口:“钱兄,有个不情之请。”   钱誉看他。   许金祥凑上前,轻声道:“若是到了驻军处,帮忙捎句话给沐敬亭 —— 让他好好活着。”   ※※※※※※※※※※※※※※※※※※※※   打卡十二天   坚持十二天啦,做个不断更的人吧 第163章 家中起火   燕韩京中到明城要十五日左右脚程。   若行得快些, 日夜交替赶路,每至一处更换疲劳马匹, 许是只要八.九日便可。但保险起见,夜路需选安全处,还需顾着白苏墨,马车不敢行太快, 每隔一两日还需得停下歇脚。   按照于蓝初略估算,若是顺利,途中也怕是要用上十一二日。   这一路上, 除却随行的侍从和车夫,府中跟出来的人不多。   流知, 宝澶,再就是齐润和肖唐, 总共两辆马车。   齐润召集了四五十余分散在京中的侍从,统一归到于蓝调配。   于蓝军中出身, 惯来谨慎, 眼下又出了战事,便将一行的侍从分成了四队。   第一队为四五人, 快马在前方逐一探路;第二队为十余人, 若遇有突发情况可就地解决, 若遇有紧急处, 还能有人通风报信;第三队人数最多, 大约二十五人左右, 与马车随行;最后一对十人断后, 避免不测。如此一分,行径安稳许多,也不至于一行浩浩荡荡五六十余人的队伍引人注目。   肖唐心中是开了眼界。   早前还道于蓝大人不怎么作声,眼下才晓是个有手段的。   想起早前还同人家一道烤过地瓜,使了炸,多烤了两个地瓜去,当下才觉对方是根本懒得搭理他。   马车行了两日,终于在琥镇落脚。   琥镇是周遭往来众人,他们这一行不显得惹人注目,又可休息半日做补给。   要不如何说前面有先行队伍的益处,等他们一行抵达,也不必住客栈了,客栈龙蛇混杂,前面的队伍已打理好了住处,苑落清净,又便捷出城上路,到了之后只需在苑中休息,连补给的物资都在苑中备好了。   肖唐心中对于蓝一行简直刮目相看。   早前他同少东家一道外出,都是到一处多迁就,可真到了少夫人这里,便根本都有人全权包揽了。   肖唐心中既忐忑又欣慰。   忽得对这些世家贵族心底多了一丝敬畏。   这些百年世家可各个都不是白给的。   唏嘘中,肖唐去盘点物资。   他与盘子轮流驾马车,正好他歇了一起,盘子熬了一日。   眼下,这些琐事还是他去做好些。   这一路到目前为止,都出奇得顺利,早前倒是心中多虑了。   这一路的安定模样,全然不像要起战事的,可转念一想,若这沿途都鸡飞狗跳了,这战事便藏都藏不住了。只是有一条,眼下还在燕韩国中,等去了苍月北边,多是空无之地,兴许便没有这般有安全感了。   肖唐清点完手中事务,见齐润喂马,便上前帮忙。   齐润见他来,便将手中马草分了他一些。   苑中的侍卫都在轮歇,齐润独自没闲着。   “齐管家。”反正无事,肖唐正好套近乎。   齐润虽来了钱府几月,但肖唐同他接触不多,还摸不清楚他性子。   瞧着齐润模样二十六七左右,宝澶终日齐润哥哥前,齐润哥哥后,他也未曾打听过。只是齐润是国公府官家,旁人见了,心中先自然疏远了几分。若不是这一路出行,许是他也不会见到齐润在此处独自喂着马草,也不假手于人。竟也不是作威作福之人。   肖唐心中算多了一分亲切。   “说了唤我齐润。”一分热情顷刻浇熄。   额,肖唐心中叹道,只是说话有些不好听罢了。   “哦,齐管家。”肖唐话音未落,便赶紧改了称呼,“齐哥。”   齐润继续喂马。   肖唐也拎了把草,一面到他身侧去喂马,一面道:“齐哥,嫂子在家中照顾孩子吧?“   许是这句触动了心底,齐润果真停下来。   肖唐趁热打铁:“唉,齐哥,我嫂子是不是长得特好看?“   齐润前一刻还觉得这厮无厘头了些,这一秒却莫名嘴角牵了牵。   肖唐便更凑上了几分热闹:“是不是,我就说我嫂子生得肯定好看。”   这人哪,只要给他些时间,就没有拗不开得冰块脸。   齐润笑而不语。   肖唐也不气馁,继续道:“那嫂子生得儿子还是女儿?”   这回,齐润算是了应了声:“都有。”   肖唐见他眼角眉梢里都是笑意,顿觉提到家人,这齐润也忽得可爱了起来。   肖唐惯来最会:“儿子大些,还是女儿大些?”   齐润道:“女儿。”   肖唐拍手:“女儿大好啊,我娘就说,女儿大些可以帮忙照顾弟弟。”   齐润尴尬看他:“我是说女儿小些。”   肖唐愣了愣,窘迫笑了笑,霎时又恢复了笑意:“我娘还说了,儿子大些也好,可以照顾妹妹。”   齐润忍俊:“你娘还说什么了?”   肖唐笑道:“我娘说,等我成亲了,他就等着抱孙子了。“   齐润终是忍不住笑起来。   许是笑意最易拉近距离,齐润眉目间已无早前的芥蒂与清高。   肖唐继续道:“那齐哥,你如今在燕韩,可想嫂子和侄子侄女啊?”   齐润愣了愣,肖唐以为他会假意平复,谁想却道:“想。”   肖唐停下手中动作。   齐润咽了口口水,也停下手中动作,轻声道:”早前没想过国公爷会亲自操办小姐和姑爷的婚事,孩子还小,我还应了他们开年便回去。“   “哦……”肖唐见他确实心中触动。   不过,齐润难得笑笑:“没关系,小姐恩准,等这一段过了,我便去苍月京中将他们接来。”   肖唐也才笑了:“这敢情好,日后等嫂子来了,我带侄子侄女去吃京中最正宗的小吃去。我有不少本地人才知道的良心铺子,只是不敢带少夫人去……”   齐润忍不住笑出声来。   肖唐也跟着朗声笑起来。   笑声一扫了早前的沉闷气氛,倒让这趟去明城有了更多的盼头。   ……   一.夜过去,东方破晓,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苑外马蹄声传来,苑内原本睡着得马也跟着惊醒。   不是于蓝值守,但耳边马啸声响起,于蓝警觉拎剑出屋。   正好见一人推门入内。   于蓝认得是同行的国公府侍从。   在军中的人,往往眼力都好,这人于蓝早前安排在断后的十余人里,一身风.尘仆仆,手中拽着一封书信,快跑而来。其余人接过他手中的缰绳,将马牵到一处。   ”大人,钱府来信。“侍从赶紧上前,将书信交由于蓝手中。   于蓝看了看手中信笺,他们不算行得慢,钱府的书信能送到这里,是一路加急。最快遇到了他们断后的队伍,安全起见,是由断后的队伍中派了一人前来,如此,他们行踪依旧安全。   于蓝接了书信,朝侍从道:“你先寻一处休息,我将书信交由小姐与姑爷。”   “是,”那侍从拱手,便又另一人领到别处。   于蓝又看了看信笺,眉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他们才出来不过三两日,临行前家中都有交待清楚,是出了什么急事,钱府还是让人加急送了信来?   于蓝一面朝内院走去,心中一面警觉着。   能寻到这里来的自然都是国公府的人,国公府的不会无缘无故送信来。   此事当早交由小姐处理。   于蓝越过苑门口,正好流知和宝澶在苑中说话,于蓝是侍从不方便入内,便唤了流知与宝澶一声。   “于蓝大人?”宝澶远远见到他,便上前。   于蓝拱手:“二位姑娘,从钱府送来急信,请帮忙转交给小姐与姑爷。”   “钱府,急信?”   流知和宝澶也是同于蓝一样的反应,才从京中出来不过三两日,府中之事走前都事无巨细交待过了,眼下还有什么事能让人寻到这里来?   流知接过信笺,宝澶捂嘴:“当不是府中出事了吧。”   流知和于蓝都转眸看她。   宝澶连忙“呸呸”两声,“乌鸦嘴,乌鸦嘴,百无禁忌。”   于蓝拱手:“那又有劳两位姑娘,我先去外苑,有事唤我一声。”   “辛苦于大人。”流知福了福身。   “你送进去给小姐和姑爷。”流知将信递于宝澶。   宝澶嘟了嘟嘴,不情愿道:“流知姐姐,你这几日是怎么了,怎么像躲着小姐似的?”   宝澶惯来心直口快。   流知眉头微微拢了拢,声音有些发涩:“快去吧,日后说与你听。”   宝澶只得点头。   跑到一半,回头看她,她亦发神怔在原处。   宝澶脚下迟了迟,还是掀起帘栊入了外阁间。   钱誉在外阁间的案几旁落座,手中是先前让齐润送来的地图,内屋的耳房有水声传来,应是小姐在沐浴。   钱誉抬眸看她,她福了福身:”姑爷,府中托人来了急信,送到了于蓝大人手中,于蓝大人说转交给姑爷和小姐。“   宝澶言罢上前,将新签递于他手中。   钱府来信?钱誉接过,心中虽也有不解,反应却都不似早前这几人般诧异。   信笺没有蜡封,看折痕亦无人看过。   钱誉拆信便读,恰好内屋耳房的水声停止,宝澶望了望,应是小姐那边沐浴更衣完出来了。   宝澶回眸看向钱誉,只见钱誉先前尚还平静的神色,眼下竟是有些泛白,握着信笺的指尖攥紧,目光停在一处,似是在想何事?   宝澶心底微微颤了颤,该不会被她这张乌鸦嘴说中了吧,宝澶有些急了:“姑爷,不是府中出什么事了吧?”   似是宝澶的话将钱誉思绪拉了回来。   钱誉顿了顿,一面将信笺放回案几上,一面道:“老宅失火了……”   “失火?!”宝澶骇然。   好端端的,老宅如何会突然失火?   而且……老宅都有百余年之久了,一直未见有过什么火势,而且,而且老宅中就有一片鎏金湖,不应当会有大火啊。   钱誉的话正好出口:”南山苑……尹玉没了……“   宝澶僵住。   白苏墨撩起帘栊,正好听到这一句。   ※※※※※※※※※※※※※※※※※※※※   大家情人节快乐,今日留平有红包哦 第164章 战场之外   南山苑, , , 尹玉没了……   白苏墨脑海中好似晴天霹雳,“嗡”的一声,寂静无声。   “小姐!”宝澶惊呼。   “信给我。”白苏墨上前, 自钱誉手中颤颤抖抖接过,字迹是胭脂的,她认得,上面沾染了泪迹的地方已经模糊 —— 南山苑一场大火,火势起得太快, 尹玉尚在内屋中收拾衣裳, 没来得及出来……等火扑灭的时候, 整个南山苑都去了多半,找到尹玉的时候……   信笺自白苏墨指尖滑落。   白苏墨忽觉心底一阵揪起,尹玉是来苑中最晚的一个,也是最小的一个, 平时腿脚最快,便时常做些苑中跑腿的工作……   “小姐……”宝澶上前扶她。   她摆摆手,鼻尖都微微红了。   宝澶捡起信笺逐一看去,才将片刻, 脸色便一片煞白。   —— 宝澶想起临行前,对胭脂的叮嘱——对了, 方才没见到尹玉, 晚些同尹玉说一声, 我先前收拾的时候将内屋的香料打翻在小姐的衣裳上了,这香料有些褪色,早前我同她说过如何洗,让她务必今晚处理了。   宝澶双手捂着嘴角,方才脑海中的一幕,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霹雳吧啦下落。   “尹玉,……是我害了尹玉。”宝澶双手打着颤,不过一句,便已泣不成声:“是我害了尹玉……小姐……是我害了尹玉……当日是我让尹玉留在内屋收拾衣服上染色的香料……”   宝澶哭得像个泪人:“是我害了尹玉。“   就是那天晚上,南山苑中起了大火,内屋最为严重,整整几个时辰才扑灭。   宝澶拼命重复着“害了尹玉”这句,泪水如决堤一般,手足无措。   流知听到动静,快步来了屋内。   恰好见宝澶伸手捂嘴,哭得手足无措,却一直朝白苏墨说着对不起尹玉的一幕。   白苏墨宽慰,她却哭得更凶。   流知不知出了何事,却见白苏墨眼中也是猩红。   “先扶宝澶坐下。”白苏墨吩咐。   流知快步上前,同白苏墨一道扶了宝澶在外阁间的小榻坐下。   “去拿手帕来。”白苏墨手中的手帕已浸湿,便朝流知道。   流知会意。   此等场合,钱誉自然不合适在。   他目光瞥向苏墨,苏墨朝他点了点头,他才起身出了外阁间。   尹玉的死,他心中自然哀痛。   早前在苍月国中,他便同尹玉认识,尹玉的性子算是几人中最唯唯诺诺,也是最无事于争的一个,回回见了他,都恭恭敬敬里又都带了几分羞怯的,钱公子,小姐寻您说话。   他兀自垂眸,走出苑落时,衣襟连诀,“嗖嗖”作响。   但相比哀痛,他心中更多是隐隐掂量,却尚还不能确认的愤怒。   钱家老宅有百年之久,百年内大的火势从未遭遇过,小的火灾甚至在百年中只遇到过两次。因为从屋中的用料到陈设都是先祖考虑了火势之虑,钱府上下亦都知晓,且小心翼翼,什么样的火源会让整个南山苑都烧了七八成去!   南山苑背后便是鎏金湖。   火势烧了几个时辰才扑灭,怎么可能……   唯一的解释,火是有人故意纵的,浇上了易燃的油体,根本不易扑灭,也扑不灭。   钱誉袖中的指尖死死攥紧,脸色阴沉到了极致。   纵火的人,是冲着人命去的。   他心中如何不愤恨!   这愤恨里又带了后怕。   当天晚上,他们若不是连夜离京,死在内屋的人应当是苏墨。   这场火本就是冲着苏墨去的!!!   他们想要烧死的人是白苏墨。   最后却是尹玉背了锅。   钱誉气得脸色煞白,先前攥紧的指尖眼下捏得“咯咯”作响,有些不敢去想,当日留在南山苑的后果。   能在京中明目张胆纵火,是有恃无恐;最后却不知晓他们连夜离京了,是不熟悉京中和钱家行踪的人;苏墨平日为人,能因恩怨过节要如此取她性命的,他应当找不出一个 ……   钱誉猛然驻足,所有的这些,矛头都指向一处 —— 苏墨是国公爷唯一的孙女,巴尔与苍月大战在即,有人是想借白苏墨的死挑衅,逼国公爷就范,国公爷恼怒必乱阵脚!   这是何等狠毒的心思。   虽在战场之外,却无人可以幸免。   更需警惕的是,他们离京的消息不出第二日便能传出府中,纵火之人很快就会知晓他们不在京中。   既能纵火,自然有恃无恐。   他们这一路去明城,许是不会安稳。   肖唐迎面走来,”少东家。“   却见钱誉一脸铁青,“于蓝在何处?”   肖唐少有见到某人这幅颜色,一面伸手指着左侧的马厩,一面支吾道:“先前看到于蓝大人去马厩了。”   钱誉却未应声,径直往马厩去。   肖唐不明所以,手中还拎着空桶,准备打水饮马,想了想,赶紧扔了了手中的水桶,小跑追了上去。   “少东家,少东家,出什么事了?”他惯来多替人分忧,便一面走,一面问。   钱誉也未停下,只是朝他道:“去苏墨那里,让流知和宝澶赶紧收拾,我们离开这里。”   “离开?现在”肖唐诧异,不是要修整到晌午吗?   “快去!“钱誉吼了声。   “哦哦哦哦!”肖唐只觉汗毛都竖了起来,赶紧撒腿跑开。   钱誉转身便到了马厩处,齐润与于蓝正在马厩一侧说话。   两人见了钱誉来,都上前拱手:“姑爷。”   ……   马车行径得比前两日要快上不知多少。   为了轻便上路,早前的两辆马车弃了一辆,由肖唐和盘子轮流驾车,齐润陪在一侧。钱誉去了马车外,同于蓝等人一起骑马,马车内就剩了流知,宝澶和白苏墨三人。   马车飞驰,比早前颠簸了不知多少。   马车上的靠枕和厚毯子大都垫在白苏墨处,宝澶同流知二人颠得有些难受。   可便是难受,这马车中亦未多说一句。   先前于蓝说要立即赶路往明城去,中途无论换马还是暂歇,都只做少许停留,要尽快赶到明城守军处。   气氛忽然紧张肃杀起来。   几人都或多或少听到了于蓝同齐润说话时,那几个纵火,追杀字眼。   就连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肖唐都紧张无比。   若非有于蓝等人在,还不知眼下是何光景?   宝澶吓得脸色惨白,钻进流知怀里。   流知要好些,却也颠簸得难受,只能揽着宝澶,却也不怎么敢动弹。   她一动弹,宝澶便会紧张,她久坐与此,动弹反倒更震得难受。   许久,宝澶应是在担心受怕中睡了。   头搭在流知肩膀上,手死死攥紧流知的衣衫,眉头还皱着。   白苏墨起身,让出身后一块位置:“把她放下来把,你也歇一歇。”   “小姐,不可。”流知回绝,她自然知道此处的颠簸程度,她和宝澶尚且如此,小姐金贵。   白苏墨却坚持:“时间尚早,我们换。”   流知看她,她目光肯定,流知知晓她的性子,定下来的心思旁人极难扭转。   扶着宝澶躺下,那铺了厚毯的一处,确实安稳了许多。   她让宝澶枕在她身侧。   许是由得害怕,宝澶怀着双臂。   白苏墨将身上的披风取下,给她盖章。   “小姐……“流知是想说不可,可对上白苏墨目光,又收了回去。   正好马车一颠。   白苏墨许是早前还未觉,这一颠,白苏墨只觉整个心肝脾肺都随着震了震。   白苏墨心底不免紧了紧,不知先前流知与宝澶有多遭罪?   她目光看向流知。   流知将身后的一个引枕递了过来:“小姐。”   她迟疑,却还是接过。   有了引枕,加上方才的颠簸过去了,眼下才似是好了许多。   白苏墨看了看睡熟的宝澶,还有坐着阖眸小寐的流知,心底好似钝器划过。   她希望能安稳到明城。   白苏墨环膝而坐,能稍微让颠簸感少些,她们尚且在马车中还好,驾车的肖唐,齐润,盘子,还有骑马飞驰的钱誉和于蓝等人,应当更难。   她早前从未想过,两国交战,巴尔会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爷爷是主帅,没有谁能比她更乱爷爷的心思。   只是尹玉,她埋首在环臂间,心底隐隐刺痛。   想起尹玉回回拎着裙摆,一路小跑的模样;想起尹玉尝酸角糕时,眼泪一下就酸了出来,赶紧端了蜂蜜水漱口的模样;想起胭脂和平燕在屋中闹着要给尹玉梳头,尹玉又想又婉拒的表情;想起尹玉有一次从石阶上滚下来,摔伤了脚踝,一个劲儿喊疼的模样 —— 那一场大火,她该多绝望……   她还是个贪嘴的小姑娘……   白苏墨隐隐颤抖着,眼泪悄无声息浸湿了衣襟,又浸湿了膝上的裙摆……   她仿佛能听到南山苑那场大火吞噬的声音,却忘了自己根本没听过大火烧焦的声音,她能想象的画面里,虽闪着火焰,却寂静肃杀的空无任何声音……   颤抖中,一抹暖意披上冰凉的背脊。   白苏墨抬头,正是流知取下了外袍披与她身上。   马车外,马蹄飞溅的声音并着车轮轱轱碾压石子的声音,嘈杂无比。   流知的声音很轻,却柔和有力:“小姐,会好的。”   那带着体温的外袍,暖意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她微微颔首。   恰逢马车又颠了颠,白苏墨险些撞到腰。   ”少夫人,还好吧。“马车外,肖唐都觉得方才颠得不清,遂出声问道。   白苏墨应道:“没事。”   肖唐这才放心:”少夫人,有事唤我。“   白苏墨更简单应了个“好”字。   她是有些难受,流知起身,要与她换回来。   可她坐过此处,方知不易。   “我们三人,可能挤下一处?”她问。   流知怔了怔,微微笑:“能。”   流知让出一块,她便抱了引枕起身,在流知一侧安稳坐下。   宝澶翻身,正好将头搭在她腿边。   流知心中大骇,正欲唤醒宝澶,白苏墨却摇头,“由她吧,若腿麻了,再唤。”   流知笑笑。   白苏墨亦笑笑。   窗外风声很急,流知听白苏墨问道:“这些年,你都有将我的事说与敬亭哥哥?”   她忽得问起,流知安静点头。   白苏墨转眸看她,”那你也同我说说,敬亭哥哥这些的事……“   流知略微错愕,却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开口。   ※※※※※※※※※※※※※※※※※※※※   我还想发红包,,, 第165章 缘由   其实这些年, 流知也都跟在她身边。   沐敬亭的消息, 也大都是书信往来, 不能尽然。   依靠在马车一侧,流知将所有知晓的都悉数说与白苏墨听。   譬如起初开始复健的时候,公子花了三月有余才能动腿脚, 期间发过脾气,也自暴自弃将自己关禁闭过,砸过茶杯,摔过碗筷,绝望的时候亦绝食过, 后来都挺过来了。只是越到往后越艰辛, 从能动腿脚到由人扶着站起来竟花了一年有余, 摔过无数次, 擦得外伤药比每日吃得饭菜都更勤。便是如此,能离了旁人, 自己撑着轮椅和拐杖起身, 也是两年半后的事情。上次在国公府见到公子,她都惊住,不知他忍了多大的痛楚, 才可以在人前以自若的方式走路……   公子早前善骑射, 无一日不摸弓箭, 而这些年下来, 却读了不少书, 因为站不起来的时候, 说唯有读书才能让人静心。   白苏墨敛眸。   马车依旧在路上飞驰着,白苏墨觉得心中有些闷不过气来。   微微伸手将车窗上的帘栊挑起一条缝,风沙和着尘土扑面而来,白苏墨噎了口气。   流知也敛了声音。   车轮轱轱,马车内却静得怕人,只有宝澶的呼吸声稍稍让人心中平复。   白苏墨放下帘栊,“大夫怎么说?”   流知低声道:“定下每日康健的时辰不能少,平日适量走动即可,多休息,尤其冬日时注意仔细保暖,勿让寒气入侵……”   勿让寒气入侵……   白苏墨心中紧了紧,明城守军驻地已临近燕韩,眼下应是大雪覆盖,正常人家都需裹紧棉袄,生火取暖,更何况在驻军当中条件简陋,若是战事起更无暇顾及,哪能周全……   白苏墨轻声问:“若是寒气入侵,会如何?”   流知声音细弱寒蝉:“兴许,双.腿日后再不会好了,还会留下旁的后遗症,大夫也说不上来……“   白苏墨心底好似钝器划过,这些,沐敬亭悉数都是知晓的,却还是去了明城守军处,爷爷可会将他赶走?   会的,白苏墨深吸一口气。   爷爷一定不会留沐敬亭在明城守军中。   白苏墨攥紧了指尖。   许是看出她心中紧张,流知问道:“小姐,要喝水吗?”   早前备了水囊和干粮在马车中。   白苏墨颔首。   流知将水囊递给她。   非常时候,也顾不得旁的,白苏墨拧开水囊喝了一口:“你呢?”   流知笑道:“小姐放心,我和宝澶备了有。”   白苏墨又仰头喝了一口,才交由流知放回。   许是饮水过后,心中真的平复许多,白苏墨便倚在一侧问道:“流知,我记得小时候刚回国公府你便在了,我一直以为是爷爷让你来照顾我,你为何要帮敬亭哥哥瞒着爷爷?”   流知看了看她,如实道:“其实,也算不得瞒,国公爷一直是知晓的。”   “你是说,爷爷知晓?”白苏墨意外。   由得颠簸,头稍稍撞在马车上,有些疼。   流知抽了一侧的引枕给她垫好,她抱膝坐好,再颠簸时,竟好了许多。   这府中上下,惯来都是流知最细心。   白苏墨看她。   流知将引枕给她,整个人就只能靠坐在一侧,如实告知:“奴婢早前便一直在沐家,是公子苑中照顾的丫鬟。后来公子做了国公爷的学生,有时候功课忙的时候就在国公府住下,奴婢是那时候一道跟着公子来的国公府的,在国公府呆了些时日。后来听说国公爷要接小姐回府,这是府中头一遭大事,忙怀了元伯和齐润,所有在清然苑中伺候的,无论是丫鬟,婆子,小厮和粗使丫头,国公爷都逐一过目,周妈妈便是那时候到清然苑中……“   白苏墨点头,周妈妈确实从她回府时起就一直身边,那时候还没有宝澶,她却没曾想过回府前,爷爷这么在府中折腾了一番。   流知继续道:“那时候苑里的管事妈妈,婆子,小厮,丫鬟和粗使的小丫头都挑得七七八八了,国公爷一直不满意的是小姐苑中的大丫鬟。国公爷是想小姐自幼听不见,若苑中的来丫鬟年纪太大了,怕是同小姐玩不到一处去,小姐对国公府本就陌生,在苑中会更不习惯。清然苑中的事情大多有周妈妈做主即可,国公爷是想在小姐身边放年纪相仿,或是稍长小姐一两岁的近身丫鬟。既是近身丫鬟,便要考量品性,细致,是否勤快,最重要的是,知根知底信得过。国公府内一时没有这样的人选,便是去寻一个,也需花些时间。有一次国公爷在公子身边随口一句,若有你身边流知这样的倒也还好,后来公子便让我去了清然苑中……“   白苏墨不晓其中还有这段由来。   那便是,爷爷是知晓敬亭哥哥即便离京,流知还在府中。   流知会将她的事情都说与敬亭哥哥听。   所以这些年,爷爷都是知道的。   原来这些年,一直都在误会爷爷的人是她。   爷爷曾说过,他若是想真的从此事中站起来,终究得他自己逼自己站起来。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他的地方,给他自己足够多的时间。   爷爷是逼他离京了,但却从未断过他在京中的目光。   其实原来,就连流知也是她从敬亭哥哥这里抢来的……   白苏墨抱膝。   这些年,流知一直尽心尽力照顾她起居。   后来周妈妈离开,苑中的事情都是流知在照看。   流知细心却不刻板,明理亦有原则。   她将宝澶几个约束得很好,却每人都有每人的个性。   若是流知若在敬亭哥哥身边,敬亭哥哥那端许是会好些……   她尚在出神,马车外却传来齐润的声音:”小姐,姑爷问要不要歇一歇?“   自上路来,急行军未停,马车已行出好几个时辰,她身上其实已然酸痛乏力。宝澶虽睡下,眼下是少遭罪些,但等晚些起来,也定会浑身酸痛。   白苏墨从前哪遇过这些事,咬唇道:“早前可是说,中途不停夜里便能到平宁?“   她记得于蓝同钱誉说起,平宁算是重镇,在平宁歇一宿能比路上安全。越往北边走,夜路越是要谨慎,早前没有巴尔派来的杀手,行夜路倒也还好;若是有巴尔杀手行径,行夜路便是给人以机会。他们只能白日拼命赶路,夜里在相对安全的地方轮值休息。今日若是要去平宁,这一路很赶。   她思及此处,齐润也正好道:“是……“   白苏墨看了看流知,转头朝帘栊外应道:“不歇了。”   齐润这边便没有再应声。   只是片刻过后,车队似是慢慢缓了下来。   流知诧异,掀起帘栊,只见之前的十余骑果真都已停下。   前面不远处,似是一处凉茶铺子。   “小姐,似是凉茶铺子。”流知将帘栊撩起。   透过帘栊,白苏墨见钱誉正好下马。   于蓝替他牵马,他往马车这端来。   “可要唤宝澶起来?”流知问。   白苏墨摇头:“让她多睡会。”   她今日哭了许久,一双眼睛都哭肿了,到了马车上又颠簸了许久,前不久才睡下,眼下正好停车,正可以好好打个盹儿。   白苏墨要起身,流知扶她。   撩起帘栊时,钱誉正好到了马车跟前。   他伸手扶她下马车。   白苏墨问道:“怎么停下了,方才不是说要一直行到平宁?”   她看他额头上挂着风沙,眉目间有疲惫之色,同他说话时眼底却还是有笑意:“运气好,有处茶水铺子,可以给马饮水。”   她颔首,环顾四周。   钱誉补充:“放心吧,前面的队伍探过了,安稳。”   白苏墨这才放下心来。   这沿途的凉茶铺可遇不可求,人倒还好,有干粮有水,马匹能做补给和休息,才能跑得更远。   正好晌午刚过,马匹歇歇脚,能尽快到平宁。   齐润已收拾好一侧的桌子。   桌椅皆擦过,不像旁边的几桌,沾了灰尘。   钱誉同白苏墨一道坐下,那凉茶铺子的店家和老板娘都朝白苏墨打量过来。   这条是近道,但路程近,便不怎么好走,少有带家眷的会走这条路,应当是赶行程的。   白苏墨生得好看,这夫妇二人倒是少见这样的妇人在这条路上行走,故而多看了两眼。   茶水和点心都上来,钱誉取了筷子替给她,一面道:“早前让宝澶带了男装,到平宁之前找时间换上。”   白苏墨会意,方才那夫妇二人的眼神便能看得出来,女子在这条路上多引人注目,少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同时,也让旁人无从寻到她的踪迹。   “好。”她饮了一口凉茶,应声。   也不知是先前实在是口渴,还是这凉茶的味道太好,她忍不住又饮了两杯。   放下杯盏,却见钱誉在看她。   “这么盯着看我做什么?”她忽得有些拘谨。   钱誉笑笑:”凉茶铺的茶水不可多饮。“   她警觉放下茶杯:“为何?”   钱誉道:“都是给往来的商旅解渴用的,不怎么干净。”   她古怪看他,没太明白。   钱誉握拳笑了笑:“许是,还有上一茬客人的口水。”   只这一秒,白苏墨脸都绿了。   方才饮下去的凉茶,忽得好似变了味一般,在胃中翻浆倒好。   白苏墨正欲吐出去,钱誉却笑了笑,伸手拦道:”逗你的。“   白苏墨愣住。   钱誉指了指齐润,齐润正好在用热水烫杯子,钱誉道:“都是齐润洗过的。”   白苏墨这才收住。   钱誉伸手,从另一壶里倒了杯热水递给他:“这类凉茶铺子为了让往来的行人解渴,用的茶大多性.凉,姑娘家不要多喝。”   这才是缘由,白苏墨心中平复,只是片刻,却又会意笑了笑,这一路大多严肃紧张,钱誉是有意逗她开口笑笑的。   白苏墨伸手去够点心,钱誉这回是真的伸手拦她。   白苏墨看他,他才道:”苏墨,这类凉茶铺子的点心是真的不能吃,不好吃,而且会腹泻。“   白苏墨果断放了回去。   钱誉唤了齐润来,齐润换了上早前带来的干粮。   白苏墨对付了一口。   转眸见一侧的马差不多饮好,便问:“入夜前能到平宁?”   钱誉颔首:“马匹在此处饮了水,歇了脚,若是顺利,许是能赶在黄昏前到。”   平宁已是苍月北部重镇。   白苏墨低眉叹道:“也不知秋末和许金祥到何处了?”   ******   马车不缓不慢走着,夏秋末在马车中翻着赵老给的布料样册。   不时抬眸,见许金祥一手撩起帘栊,一手望着窗外出神。   这姿势已停留了许久,他连眼珠子都未转过。   夏秋末唤了声:“停车。”   许金祥愣住,”做什么?"   ※※※※※※※※※※※※※※※※※※※※   冒个泡,哎哟~ 第166章 平宁骚乱   夏秋末一面翻着手中的布料样册, 一面平淡道:“许公子, 我这一路真的很安全, 不需要您亲自护送了。“   说话时一直盯着手中布料样册,也没正眼抬眸看他。   这话来得突然,许金祥措手不及。   尚在思虑要如何回绝,却见她忽然合上手中的册子,抬头看他:“别较劲脑汁了,华子没有跟来, 没人给你出谋划策。”   许金祥嘴角抽了抽。   虽是大实话,但说得这么不留余地, 这性子还真就没有变过……   “我哪儿都不去。”许金祥双手抱头。   耍赖嘛, 这个他最会。   夏秋末起身:“那我下去。”   “喂!”许金祥‘嗖’得一声坐起, 伸手拦她,“怎么说风就是雨啊, 我那不是逗你嘛……”一脸嬉皮笑脸状, 就差拱手作揖的模样了。   “那你下去。”夏秋末也不含糊。   ”……“许金祥终是扯下笑容来:”你这又是做什么?我哪又惹到你了?“   夏秋末了帘栊, 笑道:“那许公子,是你下去,还是我下去?嗯?”   许金祥嘴角又抽了抽。   ……   真等下了马车, 有人赶紧抓住救命稻草。   许金祥的头刚好能够着车窗处,他伸手撩起车窗上的帘栊,朝内唤道:“喂, 夏秋末!“   待马车内目光瞪过来, 语气便忽得怂了下来:“夏姑娘, 夏老板……就算是戴罪之身,也得有个罪名在吧,好端端得半路将我赶下来,总得给个说法吧……”   许金祥话音未落,夏秋末却已低头,手中重新翻着那本布料样册,似是并不上心道:“许金祥,我若是你,便去做心中想做之事,去做心中觉得该做之事,男子汉大丈夫,如此优柔寡断做什么?”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尖锥一般钉在他心底。   “……谁……说的……”只此三个字,再无旁的辩驳。   她还是未看他,依旧比较着布料的色号,漫不经心道:“钱府当夜遭了火灾,你便说钱府的建造都是防火的,南山苑后就是鎏金湖,火势一直不灭是有人蓄意纵火,这场火是冲着钱誉和苏墨去的,这里面一定有内情,可是?“   许金祥哑然。   夏秋末又翻了一页,继续道:“你昨日说没想到沐敬亭会去北部驻军,他腿上有伤尚未痊愈,两军交战,正是兵荒马乱之时,怕他不止那条腿废在那里,怕他一条命都交待在那里,可是?”   许金祥又咽了口口水。   夏秋末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个色号的布料上,来回斟酌,又同前几页里先前相中的对比了一番,似是更中意一些,口中迟了迟,又开口道:“做自己觉得该做之事,亦是担当。”   许金祥看她。   许是觉察他的目光,夏秋末指尖敲了敲样布册子,也抬眸看他:“许公子,你也看到了,这随行的商队有一百余人,光护卫就有四十余人。前日.你也听钱誉说了,诏文帝重商,所以苍月同燕韩两国之间的商路沿途都有官兵巡逻值守,我能安全回京……”   他未开口,她便已知晓他的顾忌。   “可是……”他话音未落,夏秋末已放下了帘子,换了一声:“李伯。”   这趟出行,驾车的车夫唤作李伯。   李伯应道:“夏老板吩咐。”   夏秋末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给他找匹马,留一日的水和干粮。”   李伯看了看一脸无辜的许金祥,应了声是。   许金祥无语。   李伯离开,他赶紧伸手去扯帘子。   谁知夏秋末就像知道似是,就在同时在马车内将帘子扯了回来。   帘子就在两人的作用力下动也不动。   许金祥挫败:“夏秋末,你不讲道理。“   车里的人道:“那便讲道理,许公子,我是怕你一生都不安心。”   许金祥僵住,拽住帘栊的指尖似是石化一般,一动不动。   车里的人继续道:”你同我说起过多次沐敬亭,我虽是个姑娘家,但我理解的兄弟情义便应如你与沐敬亭,年少相交,患难与共,你若担心他安危,便随自己心中的挂念去,这亦是你的担当。若你未去,沐敬亭不幸丧命边关,那你日后每一日都悔不当初,我不希望看到日后这样的你……“   许金祥松手。   正午的阳光像沾了毒一般,照得人头晕目眩。   但夏秋末的一袭话,好似字字扣在他心底一般,鼓动他心底的念头。   恰逢李伯已折了回来,从商队中牵了马匹,马匹上放了包袱,里面装有一日的干粮和水囊:“许公子,马匹和干粮都备好了。”   许金祥才回过神来。   隔着帘栊,夏秋末其实并不知道他的表情,他的动作。   她的手心仍旧死死攥住帘子,怕他再多扯一次,她许是就会松动。   一秒,两秒,三秒……   马车外依旧安静。   许是她踟蹰之时,听到有人跃身上马的声音,马蹄飞扬,嘶鸣声自马车外传来,既而是马蹄打着圈转动的声音,应是决定要走了。   夏秋末心头又忽得一沉,攥紧帘子手缓缓松开。   她同他认识近一年。   从早前有人想方设法绞尽脑汁换着方子羞辱报复她,她恨透了这个纨绔子弟,后来她实在被他折磨到不习惯,干脆破罐子破摔在相府苑中大哭一场,他却吓呆了;   许是过往对他的预期实在低至谷底,两人竟会在喝酒的时候越聊越投机,甚至定下了拆散钱誉和苏墨的“搅黄联盟“,而后这”搅黄联盟“没有搅黄钱誉与苏墨,搅黄了家中给她安排的说媒与相亲;   他亦每日都来她的云墨坊,有时候张牙舞爪恐吓她店中的客人,有时候恐吓她,有时候恐吓来往的行人,久而久之,她店中的生意在他每日的例行恐吓中稳步上扬,她亦真的给他做了四件衣裳,他陆漻换着穿,日日高调来店中展样,她头疼不已,只是入秋了还穿着夏日的衣裳,她只得又做了几件给他;   他哪哪都不好,脾气不好,性格不好,名声也不好,坊间四处都是他在京中欺凌旁人的传闻,他也日日都来她店中作威作福,还没有眼力价,她有时恨不得掐死他;   就这样的许金祥,不会哄人,说话像贴了符一样一针见血,乌鸦嘴像开过光一样回回灵验,但大凡她大雨外出时,他总能坐着马车满京城晃,只为了给她送一把伞;她整段时间整段时间做衣裳的时候,他有时安静,有时聒噪得在一旁陪她,她疲惫的时候,扭头看看他,总觉得几分轻松与好笑。   他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家境却好。   这样的人家不会看上她。   她亦看不上他。   但二愣子才会冲到她面前来问她:“夏秋末,你是不是看不上我。“   她眨了眨眼睛,应道:“是的呀。”   他暴跳如雷:“好,你等着。”   她果真等着。   但过了三五日,二愣子都没有动静。   她心想,这二愣子不是喝闷酒失足掉进井底了吧。   这原本也符合有人的性子,她捂了捂嘴角,忌讳自己是否也成了一张乌鸦嘴。   别说,这安安静静几日的云墨坊,似是真的少了些动静,她在一侧做衣裳的时候,也没有那道要不哀怨,要不散漫,要不一脸要吃人的模样。   日子越发有些无聊了。   她开始借着幌子,去买酒的地方假装偶遇他,去马场假装看一场赛马,混进游园会给各府的小姐看衣裳,结果,似是都不见他。   她想,二愣子收了她这里的玩心,安心破坏别家百姓去了。   结果,他又出现在了云墨坊,她诧异看他。   他不仅不气,还很是得意:“我闭门想了几日,你越看不上我,我越缠着你,反正我是纨绔子弟,要对得起自己的身份才是,怎么样,是不是很沮丧,很泄气?”   她笑了笑,径直走开,听他在身后大呼小叫,她忍不住眼底笑意,这几日,二愣子竟是在家闭门造车去了……   云墨坊重回了吵吵闹闹,她的工作与生活仿佛也回到了早前的轨迹,只是有一日,她忽然发现,她脑子里想的,何时从钱誉换成了二愣子了?   实在可怕至极。   他那张脸,他的声音都像“梦魇”一般布满了她的生活,却也如同冬日的暖阳一样,带给她枯燥的生活一丝憧憬与惬意。   家中长辈常说,门当户对。   她是小户人家,他是相府公子。   她才是不当不对那个,只是她不愿意承认,才会处处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示他。   他很是受用。   她便一直掩饰。   掩饰到有一日,他放得下她为止。   ……   “夏秋末,你等我!”他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马蹄渐远,她攥紧帘子的手松开,从车窗探出头去。   风沙有些大,远远的,包裹在马蹄扬尘里,一袭白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她挥手。   特意选在他看不见处,直至沙尘迷了眼睛。   李伯问道:“夏老板,走么?”   ”走。“夏秋末放下帘栊。   ******   马车果真赶在黄昏前抵达平宁。   平宁是苍月北部重镇,先行有人打理,入城并未遇到过多盘查。   选平宁重镇落脚是为了安稳,便不像早前琥镇一般住在单独的苑落里,侍卫打点好了客栈,又为了不引人注目,分散在了临近的两处客栈里。   等下马车,白苏墨已换了一身男装。   肖唐几人是未见过,楞了少许。   但粗布麻衣的男装确实少了几分惹人注目。   早前尚觉还好,可等下了马车,白苏墨才觉这一身似是都要被这马车抖零碎了。   此处名唤“云来客栈”,应是全天下生意兴隆的客栈都叫运来客栈一般,客栈的大堂满满坐得都是客人。   等入了房间,流知备好水,白苏墨换下衣裳入了浴桶之中,温热的水汽袭来,好似将先前的疲惫和颠簸一洗而去,白苏墨有些不想起来。   宝澶端了水杯来。   流知在备衣裳。   临街处,不知何时起得嘈杂声。   流知去看。   借着穴开窗户的功夫,大街上的叫嚷声传来:“杀人啦!”   宝澶整个人一个激灵。   流知赶紧合上窗户。   白苏墨取了浴袍起身。   屋外敲门声,白苏墨给钱誉开门。钱誉先前同于蓝一处,商议明日路程之事,大街上忽得出了乱子,他赶过苏墨这边来。   “怎么了?”白苏墨正好穿上衣裳。   钱誉确认了窗户都已关好,轻声道:“出了些骚乱,有巴尔人当街杀人。”   白苏墨微怔。   ※※※※※※※※※※※※※※※※※※※※   白苏墨:一日不让省心。 第167章 哈纳茶茶木   平宁本是苍月边陲重镇,但亦是巴尔同苍月国中商贸重地。   苍月的货物卖往巴尔, 巴尔的特产卖往苍月, 有一部分便是走得平宁。   巴尔与苍月之间的商贸之地不多, 多年来,平宁又是最安稳的一个,有时战时都未关闭过。所以无论是苍月或巴尔的商人间都会有不成文的规定—— 严禁在平宁闹事。   因为闹事便会涉及平宁戒.严,往来的商旅得不偿失。   而要是出了人命,平宁作为商贸重镇就会关闭, 骚乱平息之前, 出入都会受限制。   他们只是想在平宁待上一.夜,翌日便会离开, 却没想到遇上这样的事。   白苏墨是担心受此事牵连, 出入平宁成了问题。   “我已让肖唐外出打听骚乱之事, 齐润身上有国公府的腰牌在, 便是平宁戒严,我们明日晨间亦能出城。旁的事情无需担心,好好歇上一.夜,明日出了平宁,路比今日更难走。“钱誉却是想好。   白苏墨点了点头, “你呢?”   钱誉道:“我去同齐润交待一声,另外,和于蓝看下明日行程, 今日一整日都在路上也无暇得空, 可能会晚些回来。稍后让小二送吃食上来, 不要下去大堂了。”   白苏墨会意。   “可带了银针试菜?”钱誉问流知。   流知颔首。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总是没错。   钱誉出屋,宝澶拿了毛巾给白苏墨擦头。   屋中有铜镜,白苏墨能从铜镜中看到宝澶的面色仍是不好。   白苏墨目光瞥向流知,流知正收拾了她先前的衣裳往此处来,见到白苏墨看过来,便会意。   “我来吧,宝澶,你去歇一歇。”流知从她手中接过毛巾。   宝澶迟了迟:“流知姐姐,我都歇了一整日了。”   白苏墨笑道:“对了,宝澶,方才进屋的时候,尝了口桂花酥,很可口,我想明日带些在路上吃。”   宝澶应好。   听了白苏墨的话,才福了福身,听话照做,开门出屋去。   屋外应有侍卫值守,屋内能听到宝澶同侍卫说话的声音,而后便是下楼的声音。   流知轻声道:“宝澶今日心中很不好过。”   白苏墨也道:“她平日虽大大咧咧,感情却细腻,她同尹玉平日里关系最好,她一直说是她害了尹玉,心里始终过不去这意。其实莫说是她,我心里亦难过……“   流知皱了皱眉头,半蹲下:“宝澶处,奴婢会寻机会同她讲。眼下,能平安抵达明城守军处才是大事。”   白苏墨点头,“对了,尹玉家中可有旁人?“   ”我记得是有个弟弟。“流知想了想,应道:”尹玉原来姓柏,入府后国公爷给赐的尹玉二字,我记得他们姐弟两人的父母在战火过世了,算是军中遗孤。战事之后,尹玉和弟弟两人被军中一千户收养,国公爷恰好有一次见到尹玉,觉得她老实,机灵,还利索,那时清然苑中还缺信得过的丫头,尹玉身世简单,国公爷便要来了国公府,尹玉的弟弟柏宁则继续留在千户家中,年纪似是只有四五岁上下。尹玉时常给千户家写信,便是写给柏宁的……“   “柏宁……”白苏墨轻念了下名字。   流知笑笑:“奴婢在苑中倒是时常听尹玉说起柏宁,听说四五岁便写得一手好字,也跟着军中的千户大人练武艺,还说,日后等他又出息了,要来京中寻他姐姐……”   说到尹玉这处,流知也沉默了。   白苏墨轻声道:“我知晓了。”   流知便不再多说。   头发擦干,流知替她用木簪盘起。   白苏墨已换回粗布麻衣,配上木簪才不觉得突兀。   彼时街道上已不似早前熙熙攘攘,流知稍稍将窗户打开了些透气,客栈楼下人来人往也未见旁的端倪。早前的骚乱就似一阵,说去就去了。   流知心底潜藏的不安稍稍得去了几分。   流知正欲离开,正好见到运来客栈楼下齐润的身影。   “是齐润。”流知说道。   白苏墨也上前,果真见齐润身后跟着三两个侍卫先后出了客栈。   白苏墨想起钱誉说的,齐润身上有国公府的腰牌,便是平宁戒严,他们也可以凭借腰牌出城。保险起见,齐润应是眼下便拿着国公府的腰牌去找平宁守城了。   齐润几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头,恰好屋外“蹬蹬蹬”踩楼梯的声音传来。   白苏墨与流知对视一眼。   宝澶不会这么快回来,这个时候会有谁来?   虽然屋外有值守的侍卫,流知还是起身去门口。   白苏墨伸手放窗户放下。   屋外脚步声果真停下,似是有人与门口值守的侍卫说话。   片刻,果真听到侍卫道:“姑娘,是客栈的人送饭菜来了。”   流知心中舒了口气。   早前姑爷来的时候便提过让小二送饭菜上来,既然侍卫也盘问过,流知开门。   果真,是客栈的小二端了饭菜上来。流知道了声谢,小二想起来,流知揽住,示意他给自己就好,小二愣了愣,倏然会意,赶紧将手中的盘子交给流知。   那小二乐呵呵笑笑,习惯性一般朝屋内看了看。   一侧的侍卫哼了哼,那小二赶紧道了个歉。遂又扯了扯手中的抹布,蹦蹦跳跳下了楼去。   流知放下饭菜,合上房门,正好见那小二回头笑笑。   流知眉头微微皱了皱。   “怎么了?”白苏墨一面落座,一面问。   流知道:“奇怪,方才那小二怎么总往屋中看?”   似是一语点醒,白苏墨警觉:“没看错?”   流知道:“错不了。”   白苏墨正拿银针试菜,稍等片刻,银针没有变色,白苏墨将银针抽出,朝流知道:“让门口的侍卫警醒些,若是再见到方才的小二无缘故过来,就将人扣下。”   “好。”流知应声,正欲起身离开,似是想到什么,又转身朝白苏墨道:”对了,小姐,可要请姑爷来一趟?“   白苏墨想了想,摇头:“暂时不必,先等等看。”   流知应好。   白苏墨这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吃。   平宁是苍月北部重镇,往来商旅众多,保不准客栈的小二喜欢察人阅色,好奇心重了些。出门在外,小心些总是好的。白苏墨又夹了口饭。这一日奔波是没有多少胃口,但平宁的条件已算优越,明日路上还不知如何,再不想吃也得多少压一些。   稍许,流知折回。   都让门口的侍从去传话,流知离得不远。   折回的时候,正好给她盛了一碗汤。   一面递于白苏墨,一面道:”都同侍卫打好招呼了,侍卫心中有数,也同侍卫说,若是再有情况,便去唤姑爷来。“   “好。”白苏墨安心喝汤。   隔不久,宝澶折回。   手中拎了食盒,食盒上下两层,装了桂花酥和芙蓉酥。   ”掌柜说他们家的桂花酥和芙蓉酥都好吃,奴婢便一样取了些。“宝澶打开食盒给两人看了看。   白苏墨笑笑:“明日路上不会闲着了。”   流知也笑笑。   宝澶启颜,一面将食盒收起来,一面道:”方才去大堂,似是堂中都在议论先前的骚乱,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平宁镇上的人多饮了些酒,同巴尔人生了争执,这才惹出了人命;还有说,都苍月和巴尔两处的商人,价钱没谈拢,也不知怎么的,就斗上了,误伤了巴尔人;还有说……是巴尔来的妇孺,遭了镇上人的调.戏,逼得自尽了……“   白苏墨和流知都愣住。   巴尔民风剽悍,若起争夺,大都是巴尔一生事,宝澶最后一句,确实让人意外。   宝澶道:“对了,方才正好见到齐润哥哥,似是有事带人外出了。”   流知颔首,一面上前铺床。   出门在外,讲究没那么多,但白苏墨惯来喜欢睡软一些的床榻,流知方才唤小二多拿了床被褥来,小姐夜里能睡踏实些。   白苏墨有留夜灯看书的情况,但出门在外,也没带书册,只得合衣就寝。   明日清晨便要离开平宁,还需早起。   白苏墨稍稍支开些窗户,透些气。   宝澶日渐便睡够了,遂将床榻一侧的小榻让给流知,让她先睡,两人后半夜再轮值。   屋中照旧留了盏夜灯。   白苏墨裹在被子里,手中握着那株小檀香木的佛珠串子,业已习惯,去到何处都会随身带着,抱平安。   还有几日急行军才能到明城,钱誉同于蓝应当还有不少事情要商量。   屋外有侍卫守着,应当安全。   白苏墨阖眸。   微弱灯火下,映出了宝澶的影子,在屏风后抱膝坐着。   白苏墨心中微动,撑手从床榻上坐起,流知听到动静,也从小榻上坐起:“小姐,怎么了?”   白苏墨笑笑,唤了声“宝澶”。   宝澶应声前来,白苏墨唤她,应是有话要同她说。见白苏墨撑手坐起,宝澶临到床榻前侧坐:“小姐,怎么了?”   白苏墨认真道:“同你们二人商量件事。”   流知和宝澶面面相觑,宝澶道:“哪些小姐同奴婢商量的事?小姐说什么,宝澶和流知姐姐照做就是。”   流知颔首。   白苏墨伸手摸了摸她头顶,轻声道:“等日后回了苍月,把尹玉的弟弟柏宁接到京中吧,方才听流知说,柏宁自幼好学机灵,也一直跟军中千户学武艺,若将柏宁接到府中,既能好好照顾于他,也好有个’志同道合‘的柏宁同爷爷做个伴,如何?”   流知嘴角勾了勾,她先前听小姐问起柏宁的事,便猜到了几分。   宝澶确实怔了怔,眼眶和鼻尖都倏得红了,也不顾旁的约束,直接抱了白苏墨的腰,哭哭啼啼道:“我知道小姐你最好了,呜呜……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好了,宝澶。“白苏墨奈何。   但宝澶却不由分说,干脆怎么也不松手了。   流知笑笑。   ……   待得宝澶入睡,又过了些时候。   原本是宝澶值上半夜,流知值下半夜,结果宝澶抱着白苏墨哭哭啼啼了许久,最后还似是白苏墨哄她入睡的。   入夜,风变凉了。   流知打着呵欠,上前去关窗户。   窗户关上一瞬,早前躲在窗户外一侧的人险些落下去,幸好双手抓得死死,一身夜行衣在夜色里也不明显。   哈纳茶茶木心中长舒一口气,那闹腾死的奴婢抱着自己家主人哭了一宿,再哭下去,他就要摔死在窗外了。周遭都是值守的侍从,他是从另一间屋的窗户翻出去的。侍从不敢明目张胆守着房顶,每隔一段时间轮值一次,他是算准了时间出来的。她在早前的筷子上抹了一喂药,是药,算不得毒,银针验不出来,但配上他手中这管迷烟,便可让人昏睡至少两三个时辰。   抬起窗户一角,拿起手中迷烟吹出。   片刻,心中掐了掐时候差不多了,哈纳茶茶木掀起窗户,正准备潜进去。   【白苏墨,废了这么多功夫,可算逮住你了!】   ※※※※※※※※※※※※※※※※※※※※   巴尔一族登场 第168章 水深   【白苏墨,废了这么多功夫, 可算逮住你了!】   哈纳茶茶木正准备潜进去, 却听客栈中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赶快醒醒!走水了!”   哈纳茶茶木愣住。   一手掀着窗户, 一手扶在支撑点上,稍作迟疑。   听着周遭的叫喊声,惊醒声四起,很快就有人敲屋内,很快, 楼道中都是奔命的声音, 哈纳茶茶木傻眼儿了,这……这还怎么弄!   进还是不进?   迟疑之际, 应当也是屋外的侍卫发现屋内的人呢唤不醒了, 忽得破门而入。哈纳茶茶木旗号方才出神, 来不及第一时间撤走,正好与冲进来的钱誉和于蓝打了个照面。   三人皆是怔住!   遭,哈纳茶茶木猛得扯下脸上的遮掩,就着混乱撤了。   “别追了。”钱誉唤住于蓝。   屋外已吵成这幅模样,白苏墨几人在屋内还睡得全然没有反应,应当是被下了药。客栈走水, 尚不知火势如何, 救人要紧。   于蓝唤了侍从进来, 分别将白苏墨和流知, 宝澶三人带走。   原本是想在平宁歇一.夜继续走, 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乱子。   齐润已赶到:“姑爷, 小姐可还好?”   他是见白苏墨在钱誉怀中并无动静。   “先出了客栈再说,马车备好了?”钱誉一面抱着白苏墨快速下楼,一面问起。   齐润连忙跟上,应道:“备好了,肖唐刚才就去了。为了以防意外,马车一直都是有人看守,不会有人动手脚,早前小的便去过守城打招呼,拿了腰牌随时可以离开。“   “好。”钱誉言简意赅。   于蓝和另一侍从带了流知和宝澶,齐润连忙让开。   走水的消息传开,客栈内都是慌乱的人。   呛人的烟味混着呼喊声,当真让齐润心头咯噔了一下。   若说钱府失火已是大事,但毕竟未在当场亲眼见到混乱场景,而眼下,这客栈内四下逃窜的情景,竟让齐润恍然大悟,这一路确是危险重重了。   齐润连忙跟着下了楼梯。   这一路混乱慌张里,光踩踏便有不少人。   齐润还是不觉环顾周围。   跟随国公爷多年养成的习惯,到了眼下这时候仍旧改不了。周遭都是慌乱的人群,要从人群中识别不一样的人出来很容易。   齐润目光扫过,目光在其中两人身上顿了顿。   两人都藏在角落里,像隐藏在黑暗中的野兽一般,伺机打量着。   其中的一人正好与齐润四目相视,齐润微楞。   那人却是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得笑了笑,那可怕的笑容令人不禁寒颤。   齐润心底扑通扑通跳着,好似怕他撵上来一般。   但走出多远,那人竟都是未动,不过笑意却越来越扭曲。   齐润一头同另一侍从撞上。   等再回头,那人已不见了。   齐润心突突跳个不停,肖唐已备好马车,盘子驾车,钱誉几人已将白苏墨和流知,宝澶几人放上马车,保险起见,钱誉也在马车内。肖唐伸手,拉了齐润上来,三人在马车外共乘。   于蓝清点了几人先行前方探路。   齐润道:“于蓝大人,我方才看见几个可疑之人……”   于蓝同钱誉对视一眼。   钱誉开口:“齐润,先出城再说。”   姑爷同于蓝应是心中有数的,齐润会意。   眼下,呆在城中更危险几分。   齐润噤声。   于蓝等人上马,一行往城门口疾驰而去。   钱誉抱着怀中之人,心头的阴霾又重了几分。   今夜,平宁城中有几拨人?   他双眸凝视一处,眉头紧紧皱起。   苍月与巴尔之间的这场战争,究竟还藏了多少事情是旁人不知晓的?   这里面的水只怕是深不见底。   钱誉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好预感。   他要尽快送苏墨至明城。   ……   马车颠簸,迷迷糊糊中,白苏墨似是知晓自己在马车上,又似是知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从前听不到声音的日子。   在蒙蒙大雾里,她伸手不见五指,亦看不清人影。   她明明和钱誉在一处,却忽然走失,她一面找钱誉,一面在大雾里走了许久,寂静空宁里,她唤了许多人的名字 —— 爷爷,外祖母,钱誉,敬亭哥哥,于蓝,流知,宝澶,齐润,于蓝,曲颖儿,秋末,甚至是许雅……   四围的寂静无声里,却无一人应她。   更可怕的是,她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仿佛走进一个巨大无边的黑洞里,黑洞里除了迷雾什么都没有。   她走了许久,额头已经涔涔汗水。   她寻不到方向,也走不出去。   她不知走了多久,口渴难耐,却似是在原地无休止得打转。快要绝望之时,黑洞中渐渐有一处光亮,隐隐传来风呼啸的声音。   她慢慢走去,风的呼啸声便越渐明显。   她循着呼啸声走去,似是越临得近,越觉得那不是风的呼啸声,而是……   白苏墨半蹙了眉头,像是因放慢而扭曲的人的声音。   白苏墨阖眸,仔细听着。   片刻之后,才终是听清了 —— 一个女子的拉长的声音,“小姐,快醒醒,你做噩梦了……”,另一个女子拉长的声音,“寻些水来,小姐要喝水……”,最后是另一人拉长的声线,“苏墨……”   苏墨……   她忽然惊喜,是钱誉啊!   “钱誉!我在这里!”她朝着这道光大喊着。   光的那头却没有反应,依旧是曲曲折折拉长的声音在唤着她。   白苏墨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大声唤他,却似是吸的这口气,让周围的空间都混乱扭曲了起来。白苏墨慌乱中抓住身边一侧的衣襟,忽得乍醒!   再睁眼时,喘着粗气,却发现在温暖熟悉的怀抱里。   “醒了,醒了,小姐终于醒了。”宝澶都快哭了。   流知唤道:“水拿来。”   宝澶递上前,白苏墨没来得及说话,便抓紧水囊使劲儿喝了几口。   “慢些,别呛着了。“钱誉声音温厚。   她想停下来,却果真呛了两口。   “这是在哪里?”咳了两声,白苏墨坐起,才发觉是在马车上,先前梦里的都实在记不起,只依稀有印象的是个噩梦,可究竟是什么噩梦却也想不起来,说不清楚。   “不是在云来客栈吗?”白苏墨似是记忆寻到这处,便是方才刚喝了水,眼下嗓子还是嘶哑的。   她记得似是才同宝澶和流知说完,要将尹玉的弟弟接回国公府,宝澶抱着她闹了许久才肯入睡,紧接着,她似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再醒来,便就是在此处,马车上了。   她目光循着车窗望去,钱誉顺势撩起帘栊,才发现车窗外都已入夜。   流知低声道:”小姐,你睡了一整日了。“   一整日?   白苏墨心底激灵,怎么会?   可无论是天色还是流知,都不会说谎。   白苏墨看向钱誉,钱誉轻声道:“客栈走水,我们连夜从平宁出来了。”   “走水?”白苏墨诧异,若是走水这样的大事,客栈上下定然炸锅,逃窜都来不及,她却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见她目光中迟疑,钱誉应道:“房间里应当被人下了药,你自然不会知晓,我慢慢说与你听。”   下药……   白苏墨心头微微一惊,“饭菜都是流知用银针试过的……”   钱誉道:“此事我也纳闷,走水之后,于蓝在屋外唤过几声,屋内没有动静,我们二人破门而入时,正好见窗户处有一黑衣人,见到我们二人便逃走了,当时屋内也没有旁的迷香味道,我一时也想不明白。但既有黑衣人在此处,便算准了你们会失去知觉……”   黑衣人,白苏墨心头忍不住一凛,微微打了打寒颤,遂又想起早前那小二。   刚开口,钱誉便道:“方才流知已同我说起过了,可疑是一定的,但我心中拿不准,昨夜云来人?”   几波人?   白苏墨同流知和宝澶都倒吸一口凉气。   更不由后怕起来。   钱誉继续道:“送饭菜时可疑的小二,我与于蓝在坊间撞见的黑衣人,齐润离开客栈时见到的挑衅的巴尔人……谁同谁是一伙?”   白苏墨问:“那……为什么不是一起的?”   钱誉道:“你想,若不是当时客栈突然走水,我同于蓝不会及时赶来,那黑衣人许是已将你带走,这两者时机根本不对。若是一伙人,便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白苏墨默认。   当时她同流知和宝澶都被迷.昏,要带走她,当时便带走了,反倒是这走水的突然变故,打乱了下药人的阵脚。   确实不是一伙人所为。   钱誉继续道:“流知方才说起的送饭菜的可疑小二,其实……我根本没有让小二上来送过饭菜,因为送饭菜便会知晓屋内有多少人,所以我是让肖唐去找客栈掌柜,给我们订下的每间房都送了一样的饭菜,但是送到你们房中的时候,侍从却说早前送过了。我当时便应当警觉,但侍从提起,宝澶先前出去过,还提了点心回来,我私以为是你饿了才唤宝澶去要的饭菜,此事出了纰漏……”   白苏墨同流知四目相视,她的确是让宝澶去要过点心,没想到这些事竟阴差阳错凑到了一处……   钱誉又道:”我方才问过流知,这小二曾多番往屋内打量过,但应是没有见到旁人,而后来屋中那黑衣人确实已经知晓你在房中,还下了药,若是没有客栈走水之事,许是已经将你掳走……“   白苏墨颔首。   钱誉分析得丝丝入扣,只是,尚未完,钱誉再问:“客栈为何未走水?“   白苏墨想了想,脱口而出:“因为放火的一伙人没有寻到相要找的人,所以才会让客栈走水,只要走水,所有的客人都会逃出来,他们可以寻到想要寻的人……”   白苏墨言罢,流知和宝澶都豁然开朗。   白苏墨顿了顿,似是脑海中突然通透,言道:“所以最后齐润离开客栈时见到的巴尔人,应当就是在趁着客栈走水时机寻人的那拨人?“   钱誉颔首。   白苏墨声音沉下来:“那我们行踪暴露了……”   ※※※※※※※※※※※※※※※※※※※※   悬疑片,破案片,, 第169章 哈纳茶茶木2   “茶茶木大人, 可是行踪暴露了?”托木善在指定位置接应, 却见只有茶茶木一人来。   看来掳劫之事未成。   “快, 走!”茶茶木一跃上马, 双腿一夹,马蹄飞扬,飞快冲了出去。   托木善也扬鞭跟上。   这是,出城的路?   托木善心头一凛,这人都还未掳到,却这般着急出城!   马匹飞快在夜色中疾驰,城门口的侍卫想拦,却远远见到他手中城守的令牌, 便都退开。   两道黑衣身影出城扬长而去。   托木善诧异:“茶茶木大人, 城守令牌您从何处拿到的?”   “随手顺来的。”茶茶木应声。   托木善嘴角抽了抽,一城之守的令牌哪是这么简简单单能顺来的,茶茶木大人这张嘴真是没几分能让人相信的。   只是自出城起, 茶茶木的马匹也不见慢下来。   托木善问道:“茶茶木大人, 我们这是去哪里?”   “赵阳。”茶茶木想也没想, 脱口而出。   托木善对附近的城池都很熟悉, 赵阳离此处有一日脚程, 离平宁不算近。平宁是重镇,多商旅往来,平日内很安全, 而赵阳只是苍月的边陲小镇。   汉人对巴尔一族有天生的惧怕和厌恶, 故而巴尔极少有人去赵阳。   托木善不知他们两人如今为何要这么着急往赵阳去, 托木善总觉得去赵阳不算是安稳之事。   “茶茶木大人。”托木善仍想劝阻,又听茶茶木道:“托木善,霍宁的人在平宁下手了,再不快一些,就真让霍宁得逞。”   托木善惊呼:”大人,那您和霍宁将军的人可是撞上了?“   茶茶木轻笑:“没撞上,还没被霍宁的人发现,但是他们的人发现白苏墨行踪了,我们得快些到赵阳。”   托木善不解:“茶茶木大人,你怎么断定他们一定会到赵阳?”   茶茶木道:“这是去明城最快的路,他们不想路上有闪失,一定会铤而走险,走这条捷径,我们得赶在他们到之前做准备,这次一定要抓住白苏墨。”   “可是,”托木善提醒:“被霍宁将军的人发现了,白苏墨他们能逃出来吗?”若是霍宁将军的人已经发现白苏墨的踪迹了,怎么会留白苏墨性命?   托木善心中担心。   茶茶木笑道:“我探过了,她身边有几十个护卫在,定会拼死保护。平宁又重兵把守,还有不少巴尔商人在,他们不好闹事,只能出了平城下手,所以托木善,我们要快!“   托木善咽了口口水:“茶茶木大人,我们会不会被霍宁将军杀掉……”   茶茶木怒道:“那个疯子会把我们巴尔一族都置于死地!”   这句话听起来虽是触目惊心,但自茶茶木口中说出,托木善却是默认了,没有再接话。   近年来苍月同巴尔边界纷争不断,却都是小摩擦,如今两国都在边境大举屯兵买马购粮,若是打起来,许是巴尔铁骑真能一举踏破苍月北境,但踏破又如何,苍月腹地辽阔,孤军深入,是兵家大忌。但若是从一开始便折翼,兴许巴尔一族都将不保。   茶茶木大人说的是,霍宁就是一个疯子!   巴尔一族部落分散,这十余年来内部战火不断,好容易到了今日族中平定的局面,正是休养生息的大好时候,这个时候挑衅苍月绝非好事。   可巴尔一族惯来热血好战,族中如今被霍宁怂恿,都跃跃欲试。   茶茶木大人更是霍宁的眼中钉,肉中刺。   白苏墨若是死在霍宁手里,苍月必定开战。   但有完全之策前,又不能让苍月人知道他们的意图。   平宁之行已然冒险,如今再去赵阳,更是腹背受敌。   茶茶木大人虽是可汗的胞弟,但霍宁若是知晓他们坏了大事,必定会手撕了他们。   托木善咬牙,能尽快到赵阳镇。   也希望,白苏墨他们能有命到赵阳。   ……   马蹄飞溅,行得都是夜路,但白苏墨一丝睡意都没有。   出了平宁的事,一行人都不敢掉以轻心,便是宝澶都倚在角落里,虽未说话,却也没有睡意。   平宁出来一路,就先前在途中安全处小歇了一会儿,给马饮了水喂了草。   再上路,行了不多时,天边便泛起了鱼肚白。   盘子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小姐,姑爷,马上便到赵阳了。”   白苏墨还未出声,便听钱誉道:“直接走,绕过赵阳镇,继续往明城去。”   “姑爷?”盘子果然意外。   其实不止盘子,马车内白苏墨和流知,宝澶几人都意外。自出了平宁起,钱誉和于蓝说的一直都是在赵阳镇歇脚,晌午再出赵阳镇直奔明城去,便是先前在途中小歇,两人还在说赵阳镇后行程,怎么会临时变卦?   “绕行赵阳镇,其余的事不用多说,于蓝知晓,中途不要听。”钱誉不多话。   盘子只得照做。   白苏墨转眸看他,只见他眸间藏着深邃幽蓝。   白苏墨撩起帘栊,车窗的缝隙里其实已可远远看到赵阳镇,马车一行却直接绕过了赵阳镇,从一侧的大路继续前行。白苏墨忽然想,方才在前面小歇喂马的时候,他是不是就已经决定绕过赵阳镇了?   钱誉没有出声,心中却明晰。   从昨日平宁骚乱起,他同于蓝计划的便是绕过赵阳镇,尽快到明城。   之后遇到云来客栈走水,有人在白苏墨房中下药,他更坚定了绕过赵阳镇的念头。前行的一组人会在约定的地点准备好马匹,他们每至一处都能换马直接走,先前暂歇便是做最后修正。平宁惯来安稳,巴尔能在平宁生事,是存了念头要至苏墨于死地。   这一路,只怕比早前的更艰险。   有一事,他未同白苏墨提前。   便是齐润所说。   依齐润所言,他最后见到的那个巴尔人分明是认出了他们一行,那挑衅的笑意就是直言不讳告诉齐润,已找到他们踪迹,而笑着看他们走,便是给他们传递一个信息,他们已是瓮中之鳖。   这一路,只有越快抵达越好,中途任何多一次停留都是危机四伏。   只是这样的话,他未同白苏墨说起。   这一路她已然担心受怕,同她讲与否其实并不能对这一路行程造成多大影响,却能让她焦虑。   有一刻,钱誉突然庆幸。   钱父钱母带着钱铭和钱文离京,而眼下,应当也是往长风京中去了,若是早前留在家中,许是更不安稳,许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他思绪中,忽觉肩上一抹暖意。   他回神,白苏墨将头贴在他肩上,轻声叹道:“钱誉,不想我会让你范险……”   成亲不过三月,他已同她一道奔命。   他原本是商家,这样的祸事不会落在他头上,究竟是她牵连了他。   钱誉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犯傻做什么?”   白苏墨摸了摸额头,微微有些抱怨:“你弄疼我了。”   钱誉笑了两声,伸手揽她在怀中:“歇一会儿吧,躺我怀里,没这么颠簸。”   她也不与他推辞。   她枕在他怀中,重量都放在他身上,马车里的颠簸果真去了十之八.九。   “钱誉,我可有同你说起过小时候的事?”她安静开口。   他亦如实作答:“没有。”   她靠在他肩膀,似是想起早前的事情来,眼神有些忽近忽远:“小时候,我并不知道旁人同我一样是听不见的,外祖母请了最好的先生教我唇语,教我说话,我从未曾听到过声音,又如何能知道怎么说?是当初的先生,一个字一个字对着嘴型让我开口,出声,我每日要练上三四个时辰,练上一整日才能说出一两个字,所以自我记事起,便每日都在跟着先生学说话,学唇语。也是许久之后,我才知晓,其实十个听不见的人里,有九个都不会说话……“   她从未同他说起过小时候的事情,钱誉洗耳恭听。   而一侧,流知和宝澶也从未听她说起过,一人靠着马车,一人托腮,都静静听着。   钱誉叹道:“外祖母想得比旁人长远,亦有远见舍得让你吃苦,应当感谢外祖母。”   白苏墨点头:“我从小在外祖母膝下长大,那时苏家的孩子众多,却唯独我一个不会说话的,虽有外祖母护着,其实,也免不了被人暗地里欺负,或是背后说坏话,我还曾委屈告到外祖母处,结果你猜如何?“   “如何?”钱誉果真配合。   在他配合下,白苏墨笑了笑,继续道:“外祖母同我说,嘴长在旁人身上,家有人会说,出了苏家家门口,远洲有人会说,日后你回了京中,更是有人会说,你能改变的只有自己。有些能听便听,有的听听便好。性子温和可以,却不能软,不当让步的时候不能让步,让旁人在说你的时候会在心中提前掂量几分,久而久之,他们便不会再冒险做这些事情了。“   钱誉点头:“外祖母睿智。”   白苏墨笑了笑,继续靠在他怀中,轻声道:“爷爷则全然不同……“   “爷爷如何?”他问。   白苏墨道:“爷爷是看起来严厉,实则不分青红皂白疼我。”   流知和宝澶纷纷掩袖。   钱誉叹道:“我道爷爷会更严厉些。”   白苏墨笑:“他是对旁人严厉,却对我宽容。”   钱誉认真道:“不似爷爷作风。”   白苏墨在他颈边轻叹:“我想爷爷了。”   ”很快就到明城了。“他知晓她心中担心,便索性脱口而出。   白苏墨嘴角勾了勾,“嗯。”   ……   临近晌午,到了之前约好的更换马匹的地方。   已有人候着。   下了马车,在原地简单休息等候。   待马匹换完,又要启程上路。   “马匹可以换,但人哪里受得住?”白苏墨是指随行的侍从,昼夜交替,人免不了疲惫。   钱誉应道:“再过一宿,明日清晨会到潍城,我们在潍城歇半日。”   “潍城安稳?”白苏墨看来,钱誉是选了潍城,而弃了赵阳镇。   钱誉道:“可记得给你看得账册?潍城有大量的马匹和粮草交易,便是有大量驻军,从潍城借些人护送我们至明城,一劳永逸。”   这许是这两日听到的最好消息,白苏墨舒眉。   ※※※※※※※※※※※※※※※※※※※※   o(∩_∩)o~ 第170章 路遇流寇   晌午小歇过后, 队伍又要收拾上路。   午间借着水就了些干粮, 白苏墨简单吃了几口。   近日来, 似是胃口越来越差。   宝澶有些咽不下, 流知看了看,将手中仅剩的细软干粮都分给了她,剩余的,自己就着水咽了下去。   宝澶道:”日后回了府中,再不挑食了。“   她惯来喜欢吃零嘴,正餐是不好好吃的,如今,才觉得家中的米饭都是香的。   流知笑笑:“那你可要记得了。”   宝澶忙不迭点头。   钱誉将另一个水囊递到白苏墨手中, 白苏墨接过, 听他道:”稍候不在马车里陪你了,我同于蓝一处,晚些时候回来。“   白苏墨颔首。   这一路钱誉不可能时时陪着她, 她亦不能时刻让他分心。   “上车吧, 准备出发了, ”钱誉伸手, 抚了抚她额头的青丝, “若是有事,让肖唐唤我。”   “好。”她清浅应声。   肖唐牵了马来,钱誉跃身上马。   白苏墨笑笑, 他便骑马到了队伍前端, 与于蓝一处。   眼下时候, 人人紧张,于蓝许久不眠不休了,身边也需有人帮衬。   钱誉在,便似是于蓝的定心丸。   白苏墨心底澄澈。   “小姐,上马车吧。”流知来了身边。   白苏墨应好。   “小姐,慢些。”宝澶扶她上马车,流知接过她手中水囊。   等到马车里,宝澶“咦”了出来。   原来在早前那些厚毯子的基础上,又铺了厚厚的几层,引枕和垫子多了许久,应是方才更换马匹的时候一并放上的。   “还是姑爷有心。”流知笑笑。   这里的东西都是先行的一组人备好的,换言之,应是钱誉前日里吩咐下去的。马车里多了这些厚厚软软的垫子,马车驶离,竟真的比早前舒适了太多。   白苏墨靠着两枚引枕,身下的毯子厚重而温软,颠簸都不似早前。   宝澶一脸欢喜。   流知也是能寻一处好好歇上一歇。   到潍城便好了,白苏墨望着窗外,想起钱誉的话。   潍城离明城不远,她就要见到爷爷了。   不知爷爷,身子是否还好?   越临近苍月和巴尔交界,日头越冷。爷爷身上早前留下的那些伤,一到冬日和阴冷天气便要发作,太医院给爷爷开了不少药,却回回叮嘱的都是国公爷身上都是老毛病,要重调养。   爷爷惯来也听话。   只是调养归调养,酒还是照旧不能少。   用齐润的话说,国公爷说酒能止痛,不让他止痛,还怎么个安心调养法。   白苏墨倚窗笑笑。   她是想念爷爷了,便也甚是想念爷爷那些不怎么讲道理的话……   ******   马车疾驰,车里不能看书,说一会儿便只能小寐。   由得马车里舒适了许多,几人都能安稳靠在马车一侧入寐。   白苏墨甚至能听到流知有些重的呼吸声。   这几日,流知近乎就没怎么合过眼,她和宝澶都是流知在照顾,好容易安心寐一会儿,呼吸便都有些重。   白苏墨笑了笑,没出声扰她。   一侧的宝澶也抱了引枕,靠在马车一侧,低头打着盹儿。   白苏墨撩起帘栊,通过一条小缝往外看了看,以免风与尘土太大灌到马车中来。马车外已隐隐透着新绿,不少嫩芽从泥土与石缝里翻出,春意渐临。   白苏墨远远望见钱誉身影。   骏马疾驰,他的身影飘逸却踏实,她却依旧可以很快认出他。   她想起在容光寺初见他时,天下着蒙蒙小雨,他撑着一把油纸伞缓步上前,一袭锦袍衬得身型颀长挺拔,又干净好看。精致的五官好似镌刻,一手撑伞,一手覆在身后翩若出尘,眸间好似荣华万千。临近大雄宝殿,他在殿外收伞,又扶了扶锦袍上的雨水和尘埃,缓步步入大殿之中……   白苏墨嘴角不觉勾起,原来,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不曾蒙尘……   许是许久未曾想起过,忽得想起,便好似偶然揭开了一坛多年陈酿的封印,酒香四溢,让人不觉启颜。   只是,突如其来的一幕,猛得将这股酒意击得溃散!   临在最前的两骑突然人仰马翻,跟随其后的几匹马也纷纷应声倒地!   钱誉和于蓝勒紧缰绳,马蹄悬空,惊险停了下来。   后面众人也都紧急勒了缰绳。   白苏墨尚未反应过来,马车猛然停滞,她下意识抓紧了一侧,但还未来得及出声,宝澶和流知都重重得撞上马车一侧,宝澶一声惊呼,若非齐润眼疾手快抓住,宝澶许是都已飞出了马车。   流知头撞上马车一侧,顿时擦出了血迹。   一时间,剑拔弩张。   周遭的侍卫瞬间将马车围了起来。   白苏墨心底揪起,想望向钱誉处,却被盘子唤回来:“小姐藏好!”   她是应当藏好,勿再添乱!   白苏墨唇色微微有些发白,宝澶也回了马车中,周围的紧张氛围,宝澶吓得瑟瑟发抖。   “流知。”白苏墨见她额头传出血迹。   流知应是心底也怕,脸色有些发青,神色却还是强作的镇定:“无事,擦伤而已。”言罢,从袖中掏出手帕捂了捂额头,稍许,有血迹渗了出来。   “小姐,流知姐姐……”宝澶吓哭。   “别怕,有于蓝他们在。”白苏墨宽慰。   只是话音刚落,便有短兵相接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片刻,齐润和肖唐入内,神色也是慌张。   肖唐牙齿都有些打不转,齐润镇定得多:“小姐误怕,姑爷让我与肖唐先入内护着,周围有国公府的侍卫在,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不会有危险。“   肖唐佩服看向齐润。   白苏墨颔首。   这段兵器声并未持续太久,且一直都在远处,诚如齐润所言,有国公府的侍卫在,危险不大。   稍许时候,兵器声断了,只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应是确定周遭安全了,齐润掀起帘栊:“我先去看看。”   少东家还在外面,肖唐也跟着下去。   “好了,无事了。”反倒是白苏墨安慰宝澶。   宝澶年纪尚小,又自幼长在国公府,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方才已是吓坏。   流知年长,便镇定些,眼下也重重松了口气。   再等帘栊掀起,是钱誉上了马车。   “可还好?”他目光里皆是关切,走得急,口中都喘着重气。   白苏墨一眼瞥到他袖间残留的血迹,应是上马车前擦拭过,却未曾留意擦拭全。   白苏墨不想他担心:“我尚好,流知撞破了头。”   还能关心旁人,便是无事,钱誉心中松了一口气,看向流知时,见她的手帕都已浸出血迹。   “于蓝处有金创药。”这一句他是说与肖唐的。   肖唐赶紧去要,先前他也是吓蒙了,流知额头上还留着血,他竟还没有反应过来。   稍许,肖唐折回,宝澶取了药来给流知敷好。   ”外面怎么样?“白苏墨忍不住问。   钱誉应道:“应当是流寇,于蓝与查看了,稍等片刻。”   果真,话音刚落,便是马蹄声临近,接着是下马的声音,于蓝前来:“小姐,姑爷,探明了,是流寇。”   听到流寇几字,众人反倒都长舒了一口气。   “损失了几人?”钱誉问。   于蓝皱了皱眉道:“都是些流寇,只伤了两个兄弟,没有性命危险,折了四五匹马,又刚好抢了五六匹回来……”   这抢,自是抢的流寇的。   白苏墨心底唏嘘。   若是不抢,这群流寇还会去抢旁人的。   “休整一下,继续上路吧。”钱誉朝于蓝道。   于蓝拱手应好。   钱誉正欲起身,白苏墨牵他衣袖:”你可有受伤?“   他应道:“不曾。”   白苏墨木讷点了点头。   他笑笑:“不相信?”   她摇头,她见过他在骑射大会上的身手,若是流寇,应是还伤不到他,只是,她轻声道:“你多小心。”   千言万语,似是说出来的只有这句。   她叮嘱得认真,都忘了自己近乎是死死攥紧他的衣袖。   “夫人放心。”他吻上她额头。   她的指尖才松开,他已掀起帘栊下了马车,她听他朝于蓝道:“还是得快些,这一路上都有流寇了,怕是不□□稳。”   白苏墨心头也有数。   流寇大多在偏远之地作祟,抢劫往来的商旅,但他们走得是大道,亦有护卫,应是附近有地方流寇无法安生了。   “流知姐姐,疼吗?”一侧,宝澶问。   流知摇头,但嘴角还是忍不住轻轻“嘶”了“嘶”,白苏墨想起宝澶先前险些飞出去,幸好有齐润眼疾手快。   “宝澶,你方才可有伤着?”白苏墨关心。   宝澶摇头:“奴婢没事,就是撞了下腰,也不妨事,小姐放心。”   白苏墨轻轻点头。   “小姐坐稳了。两位姑娘,坐稳了。”马车外,盘子又开始驾车。   马车缓缓驶离,碾过石子时,马车跟着颠了颠。   宝澶将车窗上的帘栊掀起一条缝,偷偷打量出去,只见地上的尸体有的流着血,有的腹间还插着刀剑,宝澶吓得赶紧放下帘栊。   经过这一波折,马车中都再无睡意。   白苏墨三人各自倚着马车一侧,心中各自想着旁的事情。   ……   临近黄昏,天边残阳如血。   白苏墨轻轻攥了攥指尖,战事一起,周遭便多流寇,这一路往潍城去,不知还会遇见多少?   马车外,于蓝与钱誉并骑。   两人先前都没怎么说话,脸色也都不怎么好看。   若只是路遇流寇倒也罢了,但重要的是,他们前方应当是有一小队人马开路的。这队人马若是遇到先前的流寇,便已一早清除了,他们能遇上,便说明这队人马没有遇上。   他们没有遇上,只怕是遇到了旁人!   钱誉于蓝心照不宣,便都未提起。   风沙凛冽扑在脸上犹如刀割,周遭只有这条出路。   ※※※※※※※※※※※※※※※※※※※※   存稿君报道 第171章 酸梅   行了一.夜的路, 终是在破晓时抵达了潍城。   这一整夜的紧张进行, 竟无人能想到会顺利抵达潍城, 中途再无波折。   潍城城门口盘查的守军便有三四十人之多, 于蓝心中都松了口气。   宝澶撩起帘栊,见到城池,竟是这几日来再好不过的事情,”小姐,我们抵达潍城了。“   到了潍城,便安稳了。   流知也笑笑。   白苏墨顺着马车窗望去,于蓝在同守军交涉,国公府的腰牌守军自然认得, 朝于蓝拱了拱手, 又朝马车这边看来。   马车离得远,白苏墨听不清几人在说什么,但稍后, 守城的士兵便放行了。   齐润趁着空档上了马车, 朝白苏墨道:“小姐, 方才同姑爷商议, 此番在潍城下榻在驿馆中, 驿馆内有士兵值守,安稳。”   宝澶一脸笑意都写在脸上,这一路光是遇到流寇便这么吓人, 还是有士兵值守的地方安全些。早前的平宁镇便没有驿馆, 若有, 兴许就不会遇到巴尔人了。   齐润说完,白苏墨点头。   马车缓缓启动,齐润继续道:“稍后到了驿馆,小姐暂歇,听闻小姐来潍城,潍城城守陆大人应当会来见小姐,届时我会同陆大人提去明城的事,陆大人自会安排。”   白苏墨应了声好。   入了城门,马车继续慢慢行驶。   流知倚在马车一侧,只觉,许久未曾这般慢悠悠在马车中呆过了。   ……   潍城不大,从北城门入内,大约两刻钟便到了驿馆处。   见了国公府的腰牌,驿馆的掌吏亲自来接。   这些事情齐润轻车熟路,对接得妥帖。   很快,便有驿馆的小吏将白苏墨等人引到了下榻的苑落中。外阁间内点了凝神檀香,屋内放好了干净的衣裳与床被,耳房内有热水可用,这许是近来最安逸的环境。   小吏一走,宝澶感激涕零。   白苏墨也会心笑笑。   流知道:“小姐,先去沐浴更衣吧。”   这一路行了足足两日,好容易安逸下来。   白苏墨应好。   流知去耳房放水。   宝澶笑眯眯道:“小姐,这一路都嚼些干巴巴的干粮,我去找小吏寻些零嘴来解馋可好?”   白苏墨知晓是她自己馋了,便也不戳穿,只道,“好呀。”   宝澶蹦蹦跳跳出了苑门口去。   白苏墨忍俊。   待得宽衣,沉入温热的浴桶中,流知问了声,水温可还好?她只应了声好,就仰首枕在浴桶边小寐。流知见她应是疲惫至极,便也不扰她,一面收拾房中的衣裳,一面给她添些热水。   ……   “小姐,小姐……”等流知唤醒她时,白苏墨睡眼惺忪。   刚想伸手,才想起自己是在驿馆中,浴桶中的水还暖着,她方才是睡着了。   “我睡多久了?”她轻捏眉心。   流知道:“越是一刻钟,可要起来了?”   一刻钟恰好,白苏墨颔首。   流知取了浴巾和衣裳来,白苏墨擦干换上,湿漉漉的头发裹在毛巾内,也不觉得冷。   耳房内雾气蒙蒙,白苏墨踱步到内屋。   只见钱誉穿着白日的衣裳,趴在内屋的小榻上,应是睡着了。   白苏墨笑了笑,抱了床榻上的薄被轻手轻脚给他盖上。   耳边是均匀的呼吸声,未醒。   白苏墨凑近,想吻上他额头,但想起自己头发是湿的,怕吵醒他,只得又轻手轻脚起身挪到一处。   恰逢流知自耳房内出来,抬眸便见白苏墨伸手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遂而便见小榻上,钱誉趴着睡着了,身上盖着薄被。   流知会意。   这几日姑爷是累坏了,方才应是实在撑不住了,才会在等小姐的时候便睡着了。   流知伸手指了指屋外,意思是她先去出去归弄衣裳,不吵到姑爷了。   白苏墨朝她点头。   难得安稳,似是所有人都很珍惜。   白苏墨笑了笑,目光定格在钱誉身上。他睡得半熟,五官却依旧精致,睡梦里依然微微蹙紧了半个眉头,应是心中惦记着事情,那她应当也不扰他才是。   白苏墨又上前,看了看他的被角都已掖好,也轻轻撩起帘栊,出了外阁间去。   流知见她出来,小声问道:“小姐不陪姑爷一处?”   白苏墨唇.瓣勾了勾,“让他好好歇歇,不扰他。”   “那我给小姐擦擦头发吧。”流知放下手上衣裳,白苏墨应好。   三月天,已然回暖,只是此处已临近巴尔,寒意比旁的地方还是要凉上一些。   “听齐润说,明日出发,快的话后日夜里,最迟也大后日便可到明城守军处,小姐便可以见到国公爷了。”流知一面给她擦头,一面憧憬。   小姐此时心头最记挂的一定是国公爷。   “是啊,我亦想爷爷了。”在流知面前,白苏墨亦不隐藏。   待得头发擦干,流知帮她简单梳头。   这一路上一直赶路,也多是穿得粗布麻衣,男装示人,男装旁得尚好,就是束.胸实在繁琐了些,眼下好容易到了潍城,便换回了女装。   给她插上一枚素玉簪子,流知看了看铜镜中的人,叹道:”这一路小姐清瘦了,隔两日国公爷见了得心疼了。“   白苏墨一面对着铜镜捋着头发,一面笑道:“也不知是不是这一路太折腾了,这几日胃口一直不好。”   流知应道,“那晚些时候,奴婢让驿馆做些粥来?”   ”好呀……“白苏墨话音未落,便听苑外轻快脚步声三步并着两步跑来。   这脚步声还能是谁的?   宝澶“嗖”得一声,从苑门口蹿出一个头来,眉开眼笑着:“小姐小姐!小姐小姐,奴婢回来了……”三千只鸭子回来,整个苑中要多热闹便多热闹。   白苏墨额头三道黑线,流知已上前,做一个噤声的姿势。   原来是姑爷歇下了,宝澶赶紧捂住嘴角。   手中拎着个食盒,垫着脚尖如做贼似的跟着流知入了外阁间来。   “小姐,我管驿馆小吏寻的零嘴……”声音虽是不大,却抑扬顿挫俱全,流知忍俊,“难为你了,就这么点时间,还抓紧了去!”   宝澶嘻嘻笑道,“那是,民以食为天,再说了,小姐说让我去寻了。”   言罢,忙不迭给白苏墨使眼色。   流知好气好笑。   宝澶将食盒打开,一层是点心,一层是花生瓜子,还有一层,是些零零散散的果脯。   “小姐,快尝尝。”宝澶知晓她是最喜欢吃些点心与瓜子的,当下也等着她挑,白苏墨看了看,愣了愣,却不觉伸手拿了一枚果脯。   “小姐,这个是酸梅。”她惯来知晓白苏墨也不怎么喜欢吃酸的,只是这零食盒子是驿馆的小吏备好的,她直接给端了回来,也没想过小姐会伸手碰。   宝澶诧异声中,白苏墨已伸手拿了一个,放到口中尝了尝。   宝澶皱了皱眉头,都想着她奈何一脸酸的模样,谁想白苏墨却顿了顿,脸上流光溢彩,“好吃。“   好吃?   宝澶怀疑看向食盒中仅剩的那几枚酸梅,第二枚也以飞快的速度被白苏墨吃了下去,宝澶呆了,“小姐……不酸吗?”   白苏墨想了想,“是有些,不过,倒也酸得不算过分,许是这一路上干粮都没什么胃口,倒是这酸梅的味道诱人些。“   饶是如此,宝澶眼见她将几枚酸梅都塞进嘴里,忍不住跟着咽了口口水。   光是闻味道都觉得酸。   流知稍稍迟疑,莫非……   “小姐月信……”流知花刚问到一半,齐润来了苑中,流知剩余半句话噎回喉间。   齐润拱手:“小姐,潍城城守陆大人的夫人,玉夫人来了,说是要见小姐。”   陆大人……的夫人?   白苏墨放下手中酸梅,“陆大人呢?”   齐润抬眸,“说是临出门的时候,朝中来了信函,陆大人便让玉夫人先来了一步。玉夫人说小姐这一路奔波定然辛苦,她先来看看小姐这里可缺些什么,她好让人准备准备,明日小姐路上也好用。”   宝澶叹道:“这玉夫人倒是好心。”   流知看了看齐润,还是觉得此事有些突然。   白苏墨稍稍迟疑了一分,“玉夫人现在何处?“   齐润道:“在驿馆后花园中等小姐。”   见白苏墨起身,流知问道:“可要唤姑爷一道?”   白苏墨转身看了看屋内方向,摇头道:“不必了,他才歇下,不扰他。眼下陆大人还未到,也就是女眷间说会儿话,宝澶同我一道去吧,流知你在苑中收拾明日的东西。”   流知和宝澶都俯身应是。   齐润拱了拱手,前方引路。   流知看着几人的背影,心中叹了叹,城守大人不在,夫人却单独来了驿馆中先见小姐,虽也合情理,流知却总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不过,流知一面收拾食盒,一面想,眼下是在驿馆,既有潍城的官兵护着,又有国公府的侍卫看着,齐润和宝澶也跟了去,应当不会出什么差池才是。   倒是,流知顿了顿,小姐方才那几枚酸梅吃得。   流知是白苏墨身边的管事丫鬟,有些事梅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和靳夫人身边的周妈妈都仔细交待过。小姐月信的时间惯来不准,尤其是从苍月到了燕韩换了水土,后来又新婚,便更乱了些。眼下从府中出来,算一算,若是快些,也应当来了。她早前没太注意,是这几月里,小姐的月事是一月迟过一月,她便也没太在意……   可如今想来,应当也到日子,再加上,小姐早前是喜甜不喜酸的……   只是这一路奔波,嗜睡也好,没胃口也好,需是真有可能,应当寻个大夫看看安心才是,流知心底顿了顿,换作平日,此事当是府中最让人欢喜的大事。可眼下,尚在潍城,如此日夜交替的奔波赶路,还有巴尔一族的杀手伺机而动,她是担心小姐的身子……   流知忽得心中焦虑。   恰逢肖唐来了苑中,“流知姑娘。”   流知回神:“肖唐?”   肖唐道:“流知姑娘,方才少东家吩咐让我来问问苑中可有要帮忙的,马匹那边的事情我同盘子一办妥便往苑子这里来了,眼下,可还有缺人手的……“   流知顿了顿,想了想,唤了声肖唐上前,附耳道了一句。   肖唐惊住:“请大夫?”   流知示意他小声些:“先勿让旁人知晓,你悄悄做。”   肖唐忙不迭点头,“知道了,马上就去。”   肖唐腿脚利索,口风也紧,此事让肖唐去做倒是最好,等他折回,小姐同玉夫人应当也说完话了才是。   流知重新盖上食盒的盖子,心中正好想到,若是小姐真是有喜了,那姑爷与国公爷定是欢喜得无与伦比了。   ※※※※※※※※※※※※※※※※※※※※   存稿君日常打卡中,,, 第172章 掳劫之人   玉夫人四十来往岁上下, 慈眉善目, 富贵圆润, 瞧着有种莫名的亲和感。   应是佛家所说的慈善福报之人的面相。   “玉夫人好。”白苏墨出生世家,惯来礼数周全。   见她俯身, 玉夫人愣了愣, 快步上前扶她, 目光中迟了迟, “国公府好福气, 白小姐生得好看, 礼数又周全,是京中贵女典范, 早前便听闻过, 今日一见,才觉听闻不过七八分罢了。”   她言语恳切,不似有假,但白苏墨早前是听不见的,看人唇语之余, 察其言观其行的习惯由来有矣,玉夫人的称赞中似是暗含了些惋惜。   她怔了怔, 脸上的笑容略有迟疑。   “白小姐请坐。”玉夫人做相请姿势。   白苏墨却之不恭,“夫人也坐。”   白苏墨瞥见她动作里的促狭。   齐润也皱了皱眉头,遂即砖头看向一侧的白苏墨。   白苏墨也看了眼他。   齐润会意。   白苏墨继续同玉夫人说着话, 齐润悄然环顾四周, 周围有驿馆的士兵, 国公府七八个侍卫,亦有玉夫人身边跟来的几个侍卫,这几个侍卫瞧着倒也普通,并无特别之处。   齐润一时也估量不下,但小心使得万年船。   齐润上前,拱手道:“玉夫人不知,小姐这两日路途奔波,亦有些水土不服,饮不了茶水。”   齐润解围,白苏墨歉意笑笑。   玉夫人愣了愣,迟疑一份,赶紧翻下茶壶:“我竟不知此事,险些唐突了。”   “无妨。”白苏墨笑笑,“是苏墨不好说与玉夫人听。”   玉夫人笑笑,尴尬道:“那……我让人唤壶白水来?”   白苏墨莞尔,“不必劳烦玉夫人,宝澶……”   宝澶会意,朝她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玉夫人果然怔了怔,脸色不知因是紧张还是先前的疏漏而略红得有些不自在。   白苏墨拎起茶会,反倒替她斟茶:“夫人喜欢饮白茶?”   玉夫人应景笑笑,连忙应是。   白苏墨笑容僵了僵,还是继续。   齐润看了看,摆手唤了一侧的侍从上前:“去唤姑爷和于蓝大人来,悄声去。”   侍从领命。   玉夫人见又有人走,似是更有几分不安。   齐润朝身后使了使颜色,几个侍从皆会意警醒。   齐润上前,朝白苏墨道:“小姐,苑中今日风大,可先加件衣裳再来?”   他突如其来一句,应是要离开,玉夫人竟有些慌。   白苏墨一面起身,一面道:“也好,请玉夫人稍等,苏墨稍后回来。”   “唉……这……白小姐……我。”玉夫人也跟着起身,可似是实在无理由留下她,焦头烂额之时,竟直接上前拦下。   她忽然上前阻拦,国公府几个侍卫均拔刀上前。   玉夫人吓得退步。   周遭的驿馆士兵不知出了何故,一面拔刀,一面相互面面相觑着,玉夫人带来的几个侍卫也是不知当进当退,唯有其中一人拔刀,没有退后。   齐润看向那人。   早前瞧得再是仔细,也未将他瞧出来。   他相貌并不出众,在几个侍卫中也不显眼,可就这一幕,便很快将他与众人分别开来。   见他持刀冲上前来,国公府的侍卫都护在白苏墨前。   “小姐,小心。”齐润话音未落,那人已往刀上撞过来。   众侍卫拦下。   “小姐,走。”齐润挡在白苏墨身前,正欲护着她离开,那人又似是不要命一般冲上来。   齐润不敢贸然。   一面是城守夫人的侍卫,一面是白苏墨身边的侍卫,驿馆的士兵似是不知道应当偏帮哪一头?   就连玉夫人身边的侍卫都愣住。   更勿提在一侧吓得花容失色的玉夫人,已经全然僵在原处。   国公府的侍卫闻声来得更多。   驿馆的士兵也都被惊动,自驿馆各处纷纷涌了过来。   那人已成瓮中之鳖,逃不出去。   遂用听不懂的话骂了一句,有侍卫认出,“是巴尔人。”   周遭都愣住。   这人是玉夫人带来的,若非跟着玉夫人是进不来驿馆的,莫说驿馆,怕是连潍城都不应当能进得来。   玉夫人竟与巴尔人勾结?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侍从们也都未及反应,那巴尔人穷凶极恶奔向玉夫人,玉夫人吓得向后坐到在地,他拎起她胸.前的衣襟将她拎起,用蹩脚的汉语道:“你这妇人,既狠不下心,就让你女儿给人陪葬吧。”   “不要不要!”玉夫人似是被他的话吓到,连忙抓着他握刀的手,颤抖道:“我按你们的话,带你们来驿馆了……你们说好放过我女儿的,不要……不要杀我女儿……她还小……”玉夫人已浑身颤抖,她应是胆小妇人,此刻,却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紧紧握住那握刀人的手,那人竟挣脱不开。   场中翻转太急,都忘了动作,齐润却抓紧此时时机,“小姐,走。”   那玉夫人同巴尔人已相互牵制住,应趁此时带小姐走。   白苏墨一面为方才的事情震撼处,一面被齐润拉走。   只是临行几步,【救救我女儿,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   她慌张回头。   玉夫人没有说话,只是一面死死握住那人的手,一面无助看向场中众人。   白苏墨脚下踟蹰,她已许久没有听到过旁人心里的声音,而这次,这声音却如钝器般,声声击碎在心底。   【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   声声声嘶力竭,而嘴边却无力气纠缠。   “小姐。”于蓝已先赶到。   “先送小姐回苑中,快。”于蓝吩咐。   身侧跟来的两个侍卫已护着白苏墨离开。   临到离开,白苏墨终是开口,“于蓝,留玉夫人性命,她女儿被巴尔人掳劫了。”   于蓝愣了愣,迟疑点头。   白苏墨一面走,一面看向玉夫人处。   【赐敏……赐敏……】玉夫人已泣不成声。   许是离得太远,白苏墨已渐渐听不见。而玉夫人内心的悲切,似是声声钉在她心里。   “苏墨!”正好迎上钱誉。   “钱誉……”她想也不想,一把扑入他怀中。身子微微打着颤,想起方才玉夫人的场景,她鼻尖都是红的。   钱誉猜她是吓到。   “人在何处?”另一侧是潍城城守陆敏知。   侍卫应道:“后方花苑处。”   陆敏知眉头拢紧,声音沉得发涩,朝白苏墨同钱誉拱手:“内子让白小姐受惊,下官万死不辞,先行一趟,稍后寻白小姐告罪。”   陆敏知脸色铁青,从急的态度来看,应是对玉夫人之事毫无所知。   眼下,是急匆匆赶来的。   “我与陆大人同去。”钱誉开口。   陆敏知点头。   钱誉朝苏墨道:“先回苑中,我稍后便回。“   白苏墨点了点头,临得他二人将要走远,白苏墨唤道:“玉夫人有苦衷。”   陆敏知怔住,钱誉朝她颔首。   她知晓,旁的无需她多说,他已会意。   ……   临到驿馆花苑处,只见早前行刺的巴尔人已被箭矢刺穿,就地正法。   因得玉夫人的缘故,也无人好上前审讯。   于蓝处,白苏墨有交待,国公府侍卫亦未为难。   只是那巴尔刺客作古,玉夫人情绪临近崩溃,“赐敏,赐敏……说啊,你们把赐敏藏在何处!你们说好的,我将人带来,你们便放了赐敏,你们这些畜.生,恶魔!”   “阿玉……”   玉夫人一袭话,陆敏知僵住,一股冷汗不知从背心何处冒起,好似将他拖进了冰窖当中。   “大人……”玉夫人也僵住。   看看周遭之人,再看看陆敏知,玉夫人知晓她将陆敏知也牵涉其中。   “你方才说什么?”陆敏知脸色已是煞白,上前一把扶起她,额头却是青筋暴起,“赐敏不是回她外祖母家了吗?你方才说什么!”   陆敏知已是双目猩红。   玉夫人眼中的泪似是流不尽,更咽得声音似是已将陆敏知凌.迟。   “大人,对不起……此事未告知你,是他们告诉我,若是告诉大人你,就杀了赐敏。”玉夫人泣不成声。   “说清楚!赐敏怎么了!”相对旁人的目光,陆敏知更在意是自己女儿的安慰。   玉夫人声音自心底揪起:“赐敏回去路上,被巴尔人劫走……他们……他们取了赐敏贴身的信物,送信于我……若是将此事告知大人,便直接要了赐敏性命……大人,赐敏尚小……赐敏是我的命啊……”   陆敏知攥紧了双拳:“他们让你做什么!”   玉夫人一面抽泣着,一面缓缓垂眸,从袖间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颤颤道:“他们让我将他们的人带进城中,带进驿馆,还给我一把匕首,说只要我刺白苏墨一道,他们就放赐敏走……"   陆敏知怒喝:“你糊涂!”   玉夫人应道:“我没答应他们……赐敏是我女儿,白小姐亦是旁人女儿,我如何下得去手……但他们拿赐敏性命相逼,我只能……我只能应了他们带他们来驿馆,我……我没有想杀白苏墨……”   “你这与行刺有和不同!”陆敏知犹如诛心。   陆敏知身边的副将更咽,“夫人,您这是陷大人和陆家全家于不义啊……”   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   国公爷在国中,在军中是何威望。   夫人伙同巴尔人刺杀国公爷的孙女,那便是置大人和陆家与死地啊!   陆敏知倒吸一口凉气,早前是被赐敏的生死冲昏了头脑,却忘了家中还有陆敏知,还有赐珩,还有整个陆家几十余口人。   玉夫人止住了哭声,面色如死灰一般。   陆敏知闭目。女儿落在巴尔手中,他痛心疾首,但还有赐珩和陆家上下几十余口的性命,同样系在他腰间。夫人与他相濡以沫二十余载,他更不能弃。   “钱公子。”他双目猩红,“此事陆某脱不了干系,等陆某寻回女儿,提头去见国公爷。”   玉夫人似是也知晓了钱誉是相干人。   跪着爬到钱誉身边,“钱公子,此事是我糊涂,与我家大人无关,与我陆家上下无关,钱公子,我家大人对此事毫不知情,陆家上下罪不当诛,钱公子,求求你,此事与陆家无关啊……”   陆敏知将她扯回:”够了。“   于蓝皱了皱眉头,看向钱誉。   小姐既向他说过,也应向钱誉说起过。   陆敏知拱手:“既是内子所为,陆某承担一切后果,等此事结束,陆某自会有个交代。来人,送夫人回府。“   副将扶了玉夫人起身。   但此事钱誉若不首肯,此事于事无补。   于蓝又瞥向钱誉,钱誉却问道:“方才死前说了什么?”   他指得的是地上那具尸首。   一侧的侍卫道:“是对玉夫人说,既狠不下心,便女儿陪葬。”   陆敏知面色灰白。   钱誉继续问:“玉夫人,你说了什么?”   玉夫人怔住,慢慢道:“我按你们的话,带你们来驿馆了……你们说好放过我女儿的,不要……不要杀我女儿……她还小……”   钱誉错愕看向她:“你们?”   玉夫人似是也才反应过来,伸手捂住嘴角:“还有……还有两个姑娘……不知去了何处……”   话音刚落,钱誉心思已沉到谷底。   苏墨!他撒腿跑开!! 第173章 复杂的掳劫   白苏墨安静坐着, 抬眸望着马车里的黑衣人, 脑海中迅速梳理方才发生的一幕。   就在方才, 她险些被假扮成苑中婢女的两个巴尔人杀死。   回苑中的时候,流知和肖唐被打晕, 齐润被人偷袭受了很重的伤, 却死死抱住其中一人的腿让她赶紧跑, 她哪里跑得过那个假扮的巴尔刺客?   只是千钧一发之际, 被两个黑衣人救起。   她尚来不及道谢, 就被这两个人趁乱掳来了马车中。   其中一人驾马车去了。   另一人, 也就是眼下在马车中的这个人,‘穷凶极恶’得吵她喝道:“白苏墨你给老子老实点!你现在被老子劫了,车里也没有其他人, 你若是敢出声, 老子就杀了你!“   她起初是有些懵。   这人……不应当是救她的……好人吗?怎么画风有些不对……   她是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 在脑中梳理着思绪,眼前的黑衣人也就瞪大了眼睛, 恶狠狠得让她看着。   片刻, 【我去!不都说汉人的姑娘胆子小吗?我这是不是不够狠啊……】   他面上凶神恶煞表情不变, 心中的嘀咕却一字不漏传到白苏墨耳里。   白苏墨蹙了蹙眉头, 诡异的表情看他。   他咽了口口水,【尼玛,还看, 还看, 还不转眼啊, 比老子还淡定,尼玛再演下去非得破功不可……】   白苏墨眨了眨眼睛,心中实在难以得将方才的声音和眼前这道凶狠的眼神合在一起。   “托木善!换你!”茶茶木大喝一声。   托木善?   白苏墨看向车外方向,应是驾车人的名字。   托木善满头是汗,真是焦灼奈何的时候:“大人,就要到城门口了,别闹了!”   就到城门口了,若是真出了篓子,会被人打成筛子的!   托木善咽了口口水,“大人,快。”   茶茶木恼火,只见白苏墨望窗外望去,应是发现去到了城门口,也没有办法,拿出手中上了药的帕子上前,往白苏墨口鼻间一捂,白苏墨挣扎了两下,药物作用下,终是倒在他怀中,不在挣扎。   马车缓缓停下,应是被城门口拦截。   托木善心下强作镇定,按先前所说,从腰间掏出那枚国公府的腰牌给守城的士兵看了眼,理直气壮道:”奉我家小姐之命出城,各位官爷看好。“   这国公府的腰牌如假包换,是从白苏墨身边那个换作齐润的跟班身上拿的,守城士兵自然看不出端倪。   那士兵昨日便见过这腰牌,眼下,将腰牌还给他,礼貌道:“请。”   托木善心中突突跳个不停,赶紧道谢,趁势上马。   只是还会挥马鞭,那人忽得道:“等等!“   托木善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实则心中突突突突得都是要破膛而出,这要被逮住,就再也见不到草原上的太阳了。   忽得有些后悔同茶茶木大人走这一遭前,没给阿娘说一声,日后可要阿娘如何办?   在他都快要哭出来时,那士兵步步走向马车这边,托木善屏住呼吸,死了死了死定了……   他下意识闭紧双眼。   那士兵伸手将要撩起车窗上的帘栊,茶茶木忽得在内里哼道:“还懂规矩吗?你家大人如此教你规矩的!“   这声音沉稳里透着威严,冷不丁将那人一吓。   再加上原本就紧张得要窒息的托木善,听到这动静忽得心中一咯噔,腿一软,旁人眼中看来就像是一幅心惊胆颤的模样哄得一声跪下来一般,那人也心中一惧,跟着退了一步,虽不至于像是托木善一般跪下,却也是被下破了气势,赶紧拱手道:“属下该死,公子勿怪,放行,赶紧放行!”   天煞的,这是国公府的马车,谁知道马车里是什么人?   他心中虽有疑虑,可借他个豹子胆也不敢在车中人都怒意的情形下,还拦车。   听到放行,托木善好似绝处逢生。   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上了马车,挥了鞭子便驾着马车出了城。   两里开外,都不敢回头或是大口出气,紧张时似是连呼吸都忘了。直至开出去十三四里开外,托木善才回过神来,内里衣裳似是都已湿透,却还是忍不住劫后余生的欢喜:“呕吼~茶茶木大人~我们真的劫到白苏墨了!”   这欢喜度,不亚于当年成人礼时,他骑射单挑过了西克单。   西克单是他们这一届的骑射夺冠的大热门。   想远了想远了!   托木善笑得嘴角都有些合不拢,没想到,他真同茶茶木大人一起做到了。   茶茶木其实心中也欢喜,早前平宁就应当得手了,后来他眼巴巴去了赵阳,结果等了许久不见人来,才想到人家可能去了潍城。离明城越近,他们得手的几率越小。   霍宁的手下都是死士,为了信念,会没命得扑向白苏墨,直到取了白苏墨的性命为止。   他们既要从国公府侍卫手中劫走白苏墨,还要确保白苏墨没有被霍宁手下的杀手杀死。   太不容易了,果真是兵行险著。   茶茶木忍不住吹了吹口哨。   吹口哨便说明茶茶木大人心情大好。   托木善也朗声笑了笑,若不是眼下尚在苍月地界,他们又扮作汉人,许是他都忍不住要哼起歌来,外界都道巴尔人骁勇善战,其实他们亦能歌善舞,汉人总喜欢妖魔化他们罢了。   “茶茶木大人,我们是直接往四元城去吗?”托木善问。   “嗯哼~”茶茶木应得轻快,骚包的心态开始一路飞扬。   总归,最难做到的一步已经拜霍宁手下的人所赐已经做到了,剩余的,便是安稳带着白苏墨去四元城了。   啊哈,茶茶木口中叼根小草,份外得意。   忽得,眼中一滞,似是想起什么,猛地坐起身来,“托木善,等等!”   托木善赶紧扯了缰绳,令马车停下。   茶茶木为了救白苏墨,一头撞在马车上,撞得有些头晕目眩,白苏墨安好得被他托在一处。祖宗,得亏你没事!他已眼冒金星,忍不住撩起帘栊朝托木善恼道:“我让你等等,是让你停车的意思吗?”   托木善眼睛都直了,等等,不就是让他停车的意思吗?   托木善歉意挠了挠头,应当是早前学习汉文的时候,总喜欢打瞌睡,这汉文学得是半调子,也就能应付个紧急处,但茶茶木大人的汉文说得极好,应是他没领会茶茶木大人的意思。   茶茶木上前,对准他的头就是一个闷敲。   托木善双手捂着头喊疼:”茶茶木大人……“   茶茶木这才扯了他的衣领到跟前:“说正事,方才听霍宁的人说那城守的孩子关哪儿?”   要不他们怎么能追到驿馆去?   自赵阳镇失了白苏墨一行的踪迹,茶茶木便学聪明了。   反正霍宁手下一伙儿也是找白苏墨,他也是找白苏墨,所幸跟着他们,在他们要刺杀白苏墨之前救下白苏墨,再半道掳走还来得更省时省力些。   霍宁的人到了潍城,绑了城守家的女儿,威胁城守夫人将他们带进城,带进驿馆,好伺机刺杀白苏墨,还许诺给城守夫人,只要她肯带他们安全潜入驿馆,便放了她的女儿。   城守夫人是无奈之举,但茶茶木是清楚霍宁收下那群的秉性,怎么可能轻易放人?   那孩子都饿了两日了,再饿怕是要饿死了。   霍宁的人怎么会放她,就是想活活饿死她。   当时茶茶木离得远,在近处一些的是托木善,他没听清,托木善却是听清了的。   茶茶木问完,托木善意外,”大人是说潍城城守的女儿?“   “是啊。”茶茶木狮子吼。   托木善悻悻道:“大人您天马行空,我得确认清楚。”   茶茶木恼火:“天马行空不是这么用的!我问你人在哪里?”   托木善挠了挠头,循着记忆复述:北城门出去,十五里开外,废弃破庙下的仓库……“   “……”茶茶木对他刮目相看,这么长竟都记得 —— 北城门出去,十五里开外……茶茶木惊呆,他们就是北城木出去,恰好行了十四五里……破庙……   茶茶木掀起帘栊,从马车上干脆跳下来,登上前方的小山丘处,破庙……破庙……   还真被他看到了那个破庙!!   “托木善,走!”他抛下山丘来,拍了拍托木善肩膀,自己则撑手跃上了马车,与托木善一道共乘。   托木善一面驾着马车,一面迟疑问道:“大人,我们真要去救人?”   可他们两个巴尔人,在人苍月地界上,去救另外一群巴尔人绑架的苍月人,回头会不会被苍月人当做那群巴尔人一道给收拾了!   托木善心里苦。   茶茶木少有正经:“怎么不救,许是都饿死了?”   托木善转眸看他。   他沉声道:“人爹娘还在找她,要失了女儿得多痛心!”   “也是。”托木善嘟囔。   也不知道这一路来苍月是做什么的,拂过瞎眼的大爷过闹事,给腰脱的大妈正骨,帮走丢的猫寻主人,还给失孤的老人扛过米,眼下,还得去救被巴尔人绑架的姑娘……   托木善觉得这一路走很是艰辛。   还很艰难。   他们能在百忙之中与白苏墨相遇已是烧高香的事,若不是今日真能劫到白苏墨,他们来苍月一趟,只怕是来做好人好事的。   眼见马车临近破庙,托木善缓缓勒紧缰绳停下。   茶茶木拍了拍手,跳下:“等我。”   托木善应好。   茶茶木一面跑,一面回头:“车里的祖宗你可给我看好了!人丢了,我饶不了你!”   “哦。”托木善话音未落,某人因为倒着跑直接滚进了庙中……   额,托木善词穷。   好赖,也是到了。   ……   稍等些时候,茶茶木怀中抱了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跑来,“托木善,快!水!”   一眼可见得奄奄一息。   托木善赶紧跳下马车,抓了身边的水囊就往茶茶木处跑去。   那小孩本是睁不开眼睛,应是察觉唇边的水,使劲儿喝了几口。   ”够了,小鬼!“茶茶木喊停,可那意识模糊的人怎么会听,茶茶木只得一把抢过:“胃会撑炸的。”   那小姑娘顿时呛了几口水。   托木善见她燕窝都深陷了进去,应是真饿了三两日了。   托木善赶紧从怀中掏出半个珍藏的平宁烧饼,那烧饼可是在平宁的巴尔商人处买的,有巴尔的味道,他都舍不得吃完,揣了好久。   可放到小姑娘面前,人费劲得根本嚼不动。   茶茶木无语:“你让她一个饿了三天的小姑娘,啃那个你啃都费劲的烧饼?”   托木善也觉得是,可是,“那她能吃什么?”   茶茶木望了望车中。   ※※※※※※※※※※※※※※※※※※※※   茶茶木大人骚包+秀逗日常 第174章 救命的粥   白苏墨未曾想过她是被两个劫匪唤起来煮粥的, 颇有些匪夷所思。   一处她不知晓的破庙, 亦不知从何处捡来柴火和一个破锅, 还有一小袋子米。   诚然,早前在外祖母处是见过刘嬷嬷熬粥的,刘嬷嬷熬得好喝,她想学了回去熬给爷爷喝,故而还央求刘嬷嬷教过她。现熬的粥很有些说道,火候,下米的时间,水的多少, 还有便是起锅的时间。   她一心想给爷爷惊喜,便费了不少心思学, 后来就连外祖母都说刘嬷嬷的手艺有传人了。   可那也是许久之前的事。   后来爷爷果真惊喜。   爷爷虽然喜欢喝她熬的粥, 但总觉那是府中下人做的事。   她后来便也慢慢生疏了。   而眼下,翻动着的米浪,不时添加和撤出的柴火, 还有那口破锅里传出来的没有参杂任何旁的香料的一锅朴朴实实大米粥的香气, 竟让一侧坐着的茶茶木和托木善留起了口水。   白苏墨每一个动作, 两双眼睛就跟着一起转悠。   似是生怕错过了一个环节似的。   直至她用勺子将白粥乘到了面前的四个破碗中。   茶茶木不觉咽了口口水。   ”茶茶木大人, 你喂还是我喂?“托木善指着一侧的小姑娘。   茶茶木哼道:”自然是你。“   托木善只得硬着头皮去喂。   白苏墨自上了这辆马车去, 就有些分不清楚状况。   这两人劫她是事实, 但看起来却又似是有些……不太正常……   茶茶木这样的名字并非汉人, 这两人应是来自巴尔或羌亚国中的。   不清楚由来, 白苏墨也拿捏不住。   至于眼前的这小姑娘是否也是他二人劫来的?是为了赎金还是旁的?   她统统不得而知。   瞧这丫头的模样似是饿了几日, 快奄奄一息,应当旁的东西都咽不下,这两人能让她在此处熬粥,应当是为了给眼前的这丫头喝的。   只是见托木善方才喂下去一口,便呛得咳了出来。   又见那个叫茶茶木的也是个粗手粗脚的,白苏墨拢了拢眉头,实在看不下去,“我来吧。”   托木善和茶茶木两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遂又都松了一口气。   见白苏墨将小丫头抱起放在腿上,又唤了声:“水囊。”   托木善赶紧上前,将水囊递给她。   她将水囊中水倒出,冲了冲手,又用指尖沾水点在那小丫头嘴上,小丫头下意识舔了舔。   她再多点了些,等到那姑娘下意识唤了声:“水。”   白苏墨才将水囊递到她跟前,她抱着喝了口,却不似早前喝得那般急,白苏墨轻声道:“喝些粥可好?”   小丫头迷迷糊糊应了几声“嗯”。   白苏墨用勺子舀了一小口,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觉得似是不烫了,才用勺子的断脚处在手背上轻轻碰了碰,确认不烫了,才喂了这一小口到小丫头口中。   许是这一小口大都是米汤,只有稍许米粒,小丫头咽得顺利。   白苏墨又如法炮制。   小丫头又喝了三两口。   托木善在一侧看着,眼中流光溢彩,“你真厉害。”   只是刚言罢,茶茶木伸手狠狠敲了敲他的头,托木善吃痛,无辜看向茶茶木。   茶茶木恼道:“你闭嘴!”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有人心中如实说。   白苏墨又诡异看他。   茶茶木一脸不自在,“你看我做什么?”   白苏墨果真转眸不看他了,继续专心喂粥。   茶茶木心中唏嘘,【呼……】   白苏墨心中竟莫名想笑。   眼下的小丫头许是真的许久没吃东西了,这碗粥熬得又融又软,这一小碗很快便都给她喂了下去,她却依然迷迷糊糊说着:“还要……”   这两人里,做主的应当是那个叫茶茶木的人,白苏墨抬眸看向他:“还喂吗?”   他若不许,她想也没办法。   只是,白苏墨又补了句,“方才那碗都是汤,还不够果腹……”   果真,茶茶木眼睛都没眨:“喂,怎么不喂?”   只是话音刚落,肚子便极其不争气的长长得“咕噜”一声。   托木善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要死啊!”既而脑袋上便又是一记重锤。   “茶茶木大人!……”这回是肉眼可见的真疼了。   白苏墨心中汗颜。   收回了目光,对这对劫匪不知当保何种样的形容。   总归,在莫名其妙的氛围当中,白苏墨将第二碗粥喂完。   似是两碗粥下肚,小丫头缓了许多。   也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托木善都觉得她面色红润了一些。   只是小丫头就这般抱着白苏墨,好似抱着救命稻草一般,如何都不愿松手,白苏墨看了看两人,又道:“这外面风大,她似是还发着烧,先抱回马车上?”   许是这两人虽是劫匪,但言行举止总无端透露出些许善意……和些许的笨拙,白苏墨才会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提起。   托木善瞥向一侧的茶茶木。   茶茶木被他二人一起看得更有些不自在,便朝托木善道:“看着我做什么,抱上马车去啊。”   “哦。”托木善赶紧上前,从白苏墨手中接过小丫头。   这头还生着柴火,火星烧得哔啵作响。   茶茶木沉声道:“你不喝吗?”   白苏墨愣了愣,她似是真的有些饿了。   虽不知茶茶木是何意图,白苏墨指尖顿了顿,还是很快端起眼前的一碗粥,用勺子舀了舀,很快喝了下去。   伸手摸了摸袖间,没有带手帕,只得牵起衣袖的一角,稍稍擦了擦嘴角。   不知为何,茶茶木问道:“你还要吗?”   许是方才一直在看她,觉得她应当也是饿了。   白苏墨愣了愣,从未想过他会问这番话,但莫名的,今日饿的感觉似是尤为明显,故而茶茶木一问,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端起最后仅剩的那碗粥,一气呵成。   心中的满足感不知何处窜起,难得嘴角勾了勾,却见茶茶木一脸呆若木鸡的表情……   “不好意思。”白苏墨心中不知为何略有歉意,许是想起方才茶茶木和托木善看她煮粥时目不转睛的模样,而仅有的四碗,都被她和方才那个小姑娘一人两碗分掉了。   “吃饱了就走。”茶茶木起身。   白苏墨越发有些摸不清这人的心思。   只是背着她的茶茶木,脸都莫名红了。   这样的荒郊野岭,连人都没有一个,白苏墨若是不跟上,许是今晚就会被狼吃掉。   托木善伸手扶她上马车,她道了声谢。   放下帘栊,她听托木善同茶茶木道:“我觉得白苏墨人挺好。"   "驾你的车!“茶茶木狮子吼。   托木善果真拎了拎缰绳,马车缓缓开始动起来。   托木善嘟囔道:“茶茶木大人,你不进去吗?”   茶茶木想也不想:“不!”   遂又郑重申辩:”这条路需警醒些,我和你一起。“   托木善默认。   车轮轱轱,白苏墨也不知去了何处,但直觉告诉她,茶茶木和托木善两人不是什么恶人,巴尔的人应当在寻她,钱誉也一定在四处寻她。   “茶茶木大人。”   马车外又有声音传来,白苏墨不想听,声音却不小。   “做什么?”某人不耐烦的声音。   托木善咽了口口水,还是味道:“刚才那碗粥好喝吗?”   粥?   茶茶木愣了愣,很快,脸色便阴了,他也没喝:“不知道,她都喝了。”   “啊!!”托木善一脸惋惜,而后幽怨道:“怎么这么能吃啊……”   “你开心驾你的车!“   不知为何,白苏墨终是忍不住笑了。   钱誉,一定能找到她。   ……   行了许久,白苏墨便倚在马车一侧睡了许久。   马车碾过小石子,略有颠簸。   白苏墨微醒。   恍恍惚惚间,似是听马车外茶茶木和托木善在说些什么,马蹄声,车轮轱轱压过道路的声音,她听得有些不真切,却隐约听到了“赐敏”两个字……   赐敏,白苏墨依稀觉得这名字在何处听过。   迷迷糊糊之间,似是忽然想起了玉夫人唤了的那个名字——赐敏!   白苏墨倏然惊醒。   这个小姑娘是玉夫人的女儿,陆赐敏?   白苏墨怔住。   当时听玉夫人说起过,她女儿是被巴尔人掳走了,然后要挟她将他们带入驿馆中,而在驿馆时,她与齐润识破,巴尔人行迹败露,连带玉夫人也败露,巴尔人是根本不可能将陆赐敏交换给玉夫人的。   而眼前的这个小丫头,竟是陆赐敏?   白苏墨上前,轻声唤道:“赐敏……赐敏……”   她不敢大声,怕惊到马车外的两人。   虽然这一路上,这两人都觉良善,但陆赐敏在他们二人手中,他们莫不是跟那群要取她性命的巴尔人是一伙的?   茶茶木,托木善,兴许这两人本就是巴尔人。   白苏墨心中忐忑,却仍旧不敢大声:“陆赐敏……”   再唤到第七八声上头,小丫头果真下意识应声:“嗯。”   白苏墨呆住。   她真是玉夫人的女儿。   想起玉夫人今日在心中歇斯底里得呼喊,救救我女儿,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白苏墨心底便似针扎,可庆幸的是,玉夫人的女儿陆赐敏就在眼前,虽似是被人饿了整整几日,却庆幸还活着……   白苏墨伸手摸了摸她额头,还微微有些发烧。   她依旧昏昏沉沉唤着要喝水,白苏墨拧开水囊,将她头抱起,垫在腿上,她一连吞了几口水,没有呛到。   她终于微微睁了睁眼看她。   白苏墨伸手摸了摸她头发,安抚道:“赐敏,不怕。”   她许是认出了这道声音,便紧紧握着她的手。   许是这几日来,最温暖的手。   白苏墨将她搂在怀中。   ※※※※※※※※※※※※※※※※※※※※   有喜欢茶茶木殿下的吗? 第175章 赠簪   临近黄昏, 马车终于停在了不知名小村落。   这里虽是苍月境内, 但已是苍月北部与巴尔交界处, 零散的村落对白苏墨来讲更是陌生,尤其是这样人烟稀少,总共也没几户人家的村落。   白苏墨撩起帘栊,见茶茶木和托木善前方和村民交谈,应是要寻一处落脚的地方。   这里已是深山,旁人不会轻易来。   她便是求助,便也不见得能逃得出去,兴许还会连累这里的村民。   眼下,还有在她怀中熟睡的赐敏。   确实不是合适的时候。   白苏墨心中叹了叹,唯有再等。   思绪处,托木善掀起帘栊, 朝她点了点头道:“白苏墨, 我们问了好几处人家,只有一间多余的房间,你同小丫头住房间, 我同茶茶木大人睡柴房。“   “……”白苏墨不知道该道谢,还是该有其他表现。   但总归, “谢谢。”   白苏墨还是开口。   托木善又挠头:“不过,你可别逃跑了,这深山老林的, 你也逃不出去……“   “……”白苏墨艰难扯出一丝笑意:“好……”   陆赐敏还是托木善帮忙抱进去的。   身上还是有些微微低烧, 托木善说, 茶茶木大人去问村里的大夫煎药去了。   白苏墨本是在给陆赐敏掖被角,听到托木善这句,指尖微微滞了滞,越发搞不懂茶茶木同托木善这两人。   真是同绑架陆赐敏,要挟玉夫人的巴尔人是一伙的?   白苏墨看了看托木善,想要问的话又噎回了喉间。   “那你们先睡吧,明日一早还得出发呢。”托木善未在屋中久待。   白苏墨目送托木善离开,见他出到苑中,遇见了那对老村民夫妇,礼貌得行李鞠躬,遂才去了柴房中。这户村民的苑落不算太大,就小小的一个苑落,围着中间的苑子起了几间房。   窗户未关,白苏墨能从窗户缝里看到柴房处。   托木善在清理柴房,给自己腾一块空余的地方出来,又尽量不弄乱原有的布局。   而后那对村民夫妇又到了柴房,给他送了一床被子。   托木善再次鞠躬行礼。   白苏墨微微蹙了蹙眉头,茶茶木和托木善的言行举止都让她觉得说不出来的违和。   他们真是绑架赐敏,威胁玉夫人的劫匪?   ……   许是入夜,有些风大。   赐敏干咳了两声。   白苏墨上前,取下支撑的木条,关上窗户。   等转身折回时,只见茶茶木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出现在屋门口。   白苏墨吓一跳:“你走路都不带声音的?”   茶茶木愣了愣,开口道:“抱歉。”   “……”白苏墨心中唏嘘。   茶茶木上前,手中拎着一个罐子,放在桌上,还有热气升起。   “给她的药,你喂她喝吧。”茶茶木简单交待两句,想了想,又补充道:“是去村里大夫那里煎的,无需担心。”   他是想以此说明无毒。   白苏墨颔首。   他看了看她,实在应是找不到旁的说的了,“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便走。”   白苏墨又点点头。   茶茶木这才挑起帘栊,推门出了屋去。   白苏墨走到桌前,伸手拎起药罐看了看,这温度,应是一路跑回来的。   白苏墨叹了叹,竟越发看不懂茶茶木这人了。   若真是他们早前将陆赐敏掳来,饿成这幅模样,眼下应当不会又是熬粥,又是煎药……   是另有隐情?   白苏墨顿了顿,没有再花心思去想。   她翻开药碗,将罐里的汤药倒出,许是给小孩子喝的缘故,竟带了些甜味,白苏墨笑了笑。   唤了两声陆赐敏,她迷迷糊糊睁眼,她将她扶起,让她喝些药下肚,明日兴许就能退烧了。   陆赐敏轻抿了一口,眉头紧紧皱起,却还是听话喝完。   白苏墨给她擦擦嘴。   她轻声问:“有糖吗?”   应是早前喝药,娘亲都会给她糖。   白苏墨笑笑,“等几日路过城镇,姐姐给你买。”   陆赐敏笑了笑,听话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她好奇。   “白苏墨,白茶的白,苏醒的苏,笔墨纸砚的墨。”她介绍详尽而清楚。   陆赐敏笑笑:“白茶的白……”   她头一次听人家这么介绍自己的姓。   白苏墨也笑笑,“是白茶的白。”   陆赐敏道:“你一定很喜欢白茶。”   白苏墨不敷衍:“白牡丹。”   陆赐敏道:“我哥哥也喜欢白牡丹。”   白苏墨叹道:“英雄所见略同。”   陆赐敏再次笑起来。   许是许久未笑,身体又有些不好,竟连咳了几声。   白苏墨扶她躺下。   陆赐敏似是舍不得睡:“苏墨,我还想和你说会儿话。“   白苏墨认真道:“明日等你起来,我们可以说一路。”   白苏墨替她掖好被角。   “我明日还想喝你熬的粥。”陆赐敏央求,“比娘亲熬得还好喝。”   她那日是喝坏了。   那两碗粥的味道深深印在心底。   白苏墨摸摸她的头:“好,等你明日睡醒的。”   陆赐敏许是得了她的允诺,乖乖闭眼,只是白苏墨还未起身,她又睁眼,“苏墨,你也是被他们劫来的吗?”   白苏墨想了想:“好像是……”   陆赐敏叹道:”他们会放我们回去吗?“   白苏墨笑笑:“我猜会。”   “真的?”陆赐敏眼中流光溢彩。   “会的。”白苏墨笃定。   陆赐敏便真的拽着她的手,安心睡去。   白苏墨眸色微沉。   ……   屋外,茶茶木未走。   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要留下来偷听,但听到白苏墨同小丫头说话时的耐心与逗趣,他会忍不住笑;听到小丫头问她是否也是被他们劫走的,他默不作声,先前的笑意悉数敛在眼眸里。   —— 陆赐敏:”他们会放我们回去吗?“   —— 白苏墨:“我猜会。”   —— 陆赐敏:“真的?”   —— 白苏墨:“会的。”   ……   等回柴房的时候,托木善已将睡得地方铺好。   左右只借宿一.夜,他已收拾妥帖。   “茶茶木大人,药送去了?”托木善惦记此事,小丫头还有些发烧,烧不退,怕是这一路都不会好。   茶茶木点头,兴致有些不高。   托木善觉得有些奇怪,来苍月这一路做得好人好事不少,回回做完,茶茶木大人都是一面碎碎念抱怨,一面得意洋洋,但今日,似是表情有些沉。   “茶茶木大人,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托木善只能想他病了。   “你才不舒服!”茶茶木瞪他。   托木善愣了愣,心中又忽得释怀,这才是茶茶木大人,遂也不再多问了。   柴房只有一盏清灯。   托木善知道茶茶木大人一定有入睡前留灯的习惯,似是自小就养成的,哪怕是走到何处都改不了。   这柴房点灯可得警醒些,别把人家的房子给烧了才是。   托木善决定护着灯睡。   白日里算是惊心动魄,又连奔了几十余里路,托木善躺下不久便睡了,不多时,便有鼾声响起。   茶茶木踢了踢他,他动了动,也没旁的反应,隔不久,鼾声又响起。   茶茶木恼火。   ……   这一宿不知如何过的。   清晨的时候,托木善睡醒起身,见柴房内已经没有人了。   ”茶茶木大人?“托木善拍拍衣服上粘的树木灰,唤了声,没人应声。   托木善顺势将柴房内的东西都收拾好,又将被子叠好,其余归位,这才往苑中走去。   “老人家好。”苑中遇到老村民夫妇,一人扫地,一人喂鸡。   “人在厨房呢。”老妇人指了指。   托木善道了声谢,这才往厨房去,临到厨房门口却见茶茶木大人和白苏墨都在里头,托木善以为看错,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花眼。   托木善走近时,正好见白苏墨将粥盛起来,”先端给赐敏吧。“   “好。”茶茶木应声。   茶茶木端起粥碗,刚抬眸,正好撞上托木善。   托木善一脸惊愕。   茶茶木也愣了愣,只是脸上很快恢复平常,恼道:“看不着烫吗?挡着做什么!”   托木善赶紧侧身让开,脸色还未从震惊中平复。   先前起,下巴就险些惊掉在地上,白苏墨唤他时,他才将下巴捡起。   “托木善,你的。”她端给他。   “你……知道我叫托木善?”他一面接过,一面诧异问她。   白苏墨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你叫托木善,他叫茶茶木。”言罢,又将另一碗递给他,“这是茶茶木的。”   托木善赶紧接过。   只是没接稳当,热粥溢了出来,烫得他一哆嗦。   可即便哆嗦,也没松手,着急朝白苏墨道了句:“呼呼呼,烫烫烫,我先端出去了。“   言罢,三步并作两步,一手端着一个烫碗跑开。   白苏墨笑笑。   最后一碗,才是盛给自己的。   ……   回到屋中,才见是茶茶木在吻陆赐敏喝粥。   “张嘴,啊。”人还算耐心,只是语气不是很好。   陆赐敏配合。   这场面看着莫名违和,却也莫名喜感。   见她进屋,茶茶木起身,“我去大夫那里拿药,还有一幅。”   正在喝粥的托木善起身,“茶茶木大人,我去吧。”   他哪好意思自己喝粥,让饿着肚子的茶茶木大人取药?   茶茶木恼火:“你找的到吗?”   “……”   “……”   茶茶木端起粥碗,咕噜咕噜拔了下肚,连村民夫妇给端来的小菜都没有吃一口。   托木善惊呆了。   茶茶木又交待:“吃完检查下马匹和车,稍后就走。”   “哦。”托木善应了两句。   白苏墨坐下喝粥,桌上还有村民夫妇做好的包子和满头,白苏墨觉得许是饿了,这一顿就着白粥吃了许多。   刚吃完,方才的老妇人来了房中:“姑娘,昨日那小哥让备的衣服,姑娘你看合不合身。”   白苏墨看了看,大小和款式,竟是她和陆赐敏的衣裳。   “谢谢老人家。”白苏墨没有多说。   老妇人连忙摇头:“不谢不谢,小哥给我们不少银子,多的都有了。”   白苏墨从头上取下一枚簪子,交到她手中,“他是他的,我是我的,请您务必收下,否则苏墨会不心安的。”她重重将簪子握紧在老妇人手中,似是不想她松手。 第176章 脸红   老妇人看了看她, 顿了顿, 才将簪子给收了起来。   老妇人掀起帘栊出了屋, 白苏墨指尖不由紧了紧。   转过身来, 又恢复了面色如常。   托木善擦嘴:“白苏墨,你熬的粥可真好吃,和我阿娘熬的一样好吃。”   阿娘?   白苏墨在他对面坐下,“你阿娘?”   许是提到阿娘,托木善眼底都有笑意,见她在对面落座,便也朝她道:“我阿娘可能干了,我阿爹过世得早, 我阿娘一人养了一百只羊。”   一百只羊?白苏墨诧异。   托木善笑道:“对啊,足足一百只, 我和阿弟要轮流给羊剃毛,也会帮阿娘去牧羊。剃下羊毛可以拿去换东西,羊奶可以做羊奶酒, 羊肉可以吃, 羊骨头还可入药……”   他说话的时候眼中似有繁星。   白苏墨认真听着,也不打断, 只是在他问起‘你喝过羊奶酒吗’, 礼貌性点头或摇头。   许是他出来许久未回家了, 说起家中事情的时候, 满眼都是喜色。   也许是他说得实在有趣, 陆赐敏也坐起来听。   陆赐敏还低烧着, 白苏墨怕她着凉,将她抱在怀中一起听。   孩子有着天生的友善,托木善所说的草原上的生活,又是陆赐敏从小没有听过的,就份外有兴趣,精彩处还会“咯咯”笑起来,这一笑,便仿佛早前的不爽利去了多半。   白苏墨摸摸陆赐敏的头,一直安静听着他二人的对话。   托木善这样善良且天真如孩童般的人,不应当是掳劫陆赐敏的人。   白苏墨看了看先前茶茶木让老妇人送来的衣裳,心底思绪更重了几分。   ……   在托木善同陆赐敏的笑声中,竟连茶茶木的脚步声都未听见。   茶茶木进屋的时候,托木善正在给陆赐敏生动表演怎么剪羊毛,陆赐敏一面模仿,一面笑得“咯咯咯”作响。   白苏墨瞥见一侧的衣裳,托木善也转头。   只见茶茶木的脸色几分阴沉。   许是觉得自己闹得有些过了,托木善有些怕茶茶木责骂,便也站在一侧不说话。   “她的药。”茶茶木放在桌上,“喝完就走。”   这句话是说与白苏墨听的。   茶茶木撩起帘栊出了屋去,托木善也赶紧跟了上去。   陆赐敏有些被吓到,躲到白苏墨身后,”苏墨,怎么了?“   白苏墨摸摸她额头,轻声道:“无事,先把药喝了。”   ……   托木善同茶茶木一道出了苑中,茶茶木给马匹饮水。   托木善抓了把草一起喂了过去,“茶茶木大人,你今日是怎么了?”   早前出去的时候,还一脸艳阳高照,回来的时候便似遭了洪灾的脸一般,托木善心中发怵。   茶茶木凛声道:“你真以为白苏墨这么傻?”   托木善不知道他何意。   茶茶木从袖间掏出一枚簪子,“知道这是谁的簪子吗?”   托木善嘟囔:”白苏墨的,早上她说要谢谢老人家,便让人家收下的。“   “是啊,”茶茶木一把将簪子塞到他手中,恼怒道:“仔细看,看仔细了,这簪子的玉质和材料,簪子底部刻的小字和纹路是什么!”   托木善不解接过,但确实在仔细查看,“玉质什么的我哪儿懂,但看做工却是一流,可依人家白苏墨的出身,随身带的簪子会差到哪里去……”托木善一面说,一面继续看去,犹是看到簪子底部的”白“字,再后面的小字便看不清,也认不得了。   茶茶木听他胡言乱语一通,一把从他手中抢过,恼意道:“某年某月某日,钦赐。这是苍月皇帝的御赐之物,这全天下姓白的,只有白苏墨一人有!”   托木善呆住。   茶茶木继续怒道:“你以为她将这枚簪子给这户人家是何意?道谢?!她是被我们掳劫来的,她需要什么道谢?!她是拿这枚簪子告诉旁人,她在这里来过,好让旁人循着蛛丝马迹寻来,你听明白了吗!”   茶茶木一连串炮轰,托木善算是半懂了。   “叫她们出来了,我们要尽早到四元城!这一路上,勿再同她多说旁的,给自己添麻烦!”茶茶木言罢,将簪子收了回去,托木善赶紧点头。   ******   再上马车,白苏墨只觉气氛比早前还要肃杀些。   眼下,似是连托木善都噤声了。   陆赐敏喝了退烧药在她怀中睡去,她倚在马车一侧,静静看着马车外。   方才在苑中茶茶木同托木善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簪子被茶茶木扣下了,亦是警告她不要再有旁的动作。   这户村民早前受过茶茶木的恩惠,所以才会将她的簪子转给了茶茶木。   茶茶木怎么会不知晓她的心思?   眼下簪子也被扣下了,她的意图也被茶茶木知晓,往后再想有旁的逃路只会更难。   她早前怎么没有想到?   这里既是苍月和巴尔的临近之处,那这里村民应当对巴尔人敏.感,托木善和茶茶木连名字都没有掩饰,这对村民却还能收容他们,连带着她和陆赐敏,这对夫妇连旁的多一句都没问过,也一直都只是和茶茶木对接。茶茶木也未警告过她半句,她怎么就相信了这真是借宿?   还将自己的簪子赠与那个老妇人,想要留下些蛛丝马迹?   她近日是越发迟钝了,竟连这些都忽略。   车轮轱辘碾过道路,白苏墨的头倚在马车上,只觉稍稍有些头晕。   但今日之事,却也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们要带她去四元城。   长风四元城,临近函源,巴尔在燕韩囤积了兵马和粮草,若是南下,首要取的便是长风的四元城。   茶茶木和托木善是巴尔人。   他们想掳她去四元城,应当是想做人质。   白苏墨越发觉得有些头晕,不由咬了咬双唇,钱誉在潍城,爷爷在明城,他们哪里能猜到她南辕北辙去了长风的四元城?   钱誉他们怕是不能轻易寻到她了……   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法子,能将消息传递出去?   白苏墨靠着马车,不知何时睡着的。   ******   等到再下马车又是晌午前后了。   茶茶木饮马和喂草去了。   托木善带了白苏墨与陆赐敏在沿路的凉茶铺子喝水。   这条路荒凉得很,亦不是大道,难得有一间茶水铺子歇脚。   “托木善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了?”陆赐敏一面吃着老板娘端上来的杂粮饼,一面问。   晨间在村落的时候,托木善尚且热忱,也同陆赐敏玩得很好。   后来茶茶木来后,他便一直躲着她们   眼下,也不怎么说话。   孩子最是天真,非要问个究竟。   托木善眼中有些为难,看了看白苏墨。   白苏墨当做不知。   只是这口杂粮饼下肚,竟兀得觉得有些反胃,险些恶心呕吐,便迅速放下,用袖遮了遮唇角,起身到了一侧,干呕。   托木善吓倒,不知是不是这杂粮饼有问题。   拿起她先前咬过的捏了捏,又撕了一些下来试探性闻了闻,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茶茶木闻讯赶来。   “出什么事了?”茶茶木先问的托木善,托木善如实告知。   茶茶木直接尝了口杂粮饼,确实没有问题,但许是见白苏墨这幅模样,又将剩下的杂粮饼一个尝了一个,最后连她方才饮过的水杯也没放过。   都没问题……   茶茶木有些犹疑得看向白苏墨,不知道她可是又在耍什么心机……   “苏墨,你可还好?”陆赐敏关切。   白苏墨摆摆手,稍许,才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无事,应是马车上颠簸得不太舒服,不打紧。”   她最终也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   只是脸色有些泛白,不似是演戏。   托木善赶紧倒水,遂递了水杯给她。   白苏墨接过,道了声谢,端起茶杯嘴角正对着茶茶木方才饮过的地方。   白苏墨险些就喝倒。   茶茶木脸一红,直接从她手中夺走。   白苏墨莫名看他,茶茶木瞪了托木善一眼,“你没看到我刚才喝过啊!”   托木善才想起。   白苏墨愣了愣,抬眸看他时,见他脸已涨成了猪肝色。   “既无事,就上马,该走了。”茶茶木恼羞成怒转身。   托木善解释道:“白苏墨,刚才茶茶木大人以为你中毒了,就用你的水杯喝了一口,应当是怕你们汉人介意。在我们巴尔,这是平常事,我便给忘了。”   白苏墨转眸望了望那道背影。   陆赐敏不加掩饰,忽然说:“可是他脸红了。”   托木善挠了挠头,“茶茶木大人应当是觉得失礼了吧。”   茶茶木没有回头,一张脸却已经涨成了紫红色。   ……   等到黄昏前后,马车又行至另一处村落。   这一路走得都是偏僻地方,这些村落也大都荒凉,村与村之间要坐大半日的马车才能抵达。   茶茶木撑手跳下马车,这里没有他熟络之人,他要先探过:”我去探探,稍后回来,你看好白苏墨。“   托木善应好。   茶茶木尚未转身,马车中咚咚的脚步声传来,两人都回头,见是陆赐敏掀起帘栊,声音似是因紧张而有些颤抖:“苏墨好像生病了!”   生病……   茶茶木掀起帘栊上了马车,白苏墨靠着马车一侧坐着,脸色是比先前还要泛白,额头也是涔涔汗水,双手捂住肚子,似是腹间疼痛。   “白苏墨……”茶茶木语气有些许慌张。   他早前怎么会想她是佯装?   她的脸色,额头上的汗水哪一样都不是装出来的。   “茶茶木……”她应是腹间疼痛,说话有气无力,但还是攒出力气同他道:“我需要看大夫……“   大夫,大夫……茶茶木慌乱咽了口口水,“别怕,我带你去看大夫,托木善帮忙!”   他没有犹豫。   托木善帮忙掀起帘栊,茶茶木将她抱下马车。   “可是,医馆在哪里……”托木善也慌了,他们根本没来过这里。   “找。”茶茶木已抱了她跑开。 第177章 平安   茶茶木也不知道这小村落里的郎中可不可信, 但整个村里都只有这位李郎中, 再远, 便是要到几十里开外的镇子上去了。   郎中把脉, 茶茶木和托木善都只能远远候着。   托木善牵着陆赐敏,没敢让她上前。   白苏墨先前应是疼痛难忍,额头上的汗水擦过,眼下又出了一层,脸色煞白得没有血色,唇上却被咬出了血迹。方才大夫施了针,她应是舒缓了些,瞧着模样像是平和了。   稍许, 李郎中起身,唤了药童先去煎一副药来。   茶茶木使了使颜色, 托木善跟了去。   白苏墨可不能在这地方出什么闪失,既要煎药,有人从旁看着的好。   “这位小哥, 借一步说话。”李郎中伸手相请。   屋中只有白苏墨和陆赐敏, 陆赐敏还尚小,茶茶木是听说过, 汉人有些医者有忌讳, 不当病患面前说病症。   茶茶木同李郎中踱步到屋外, 陆赐敏便上前, 跪在白苏墨床沿一侧:“苏墨, 他们给你抓药去了, 一会儿就不疼了。”   白苏墨没什么力气,勉强扯了一丝笑容。   陆赐敏又道:“扎针疼吗?“   白苏墨摇头:“不疼。”   陆赐敏学着她的模样,伸手摸摸她的头:“苏墨,你会好起来的。”   “会的。”她还是如此应她。   ……   屋外,李郎中阖上门,朝茶茶木道:“小哥,方才见你们是驾马车来的,可是近来这一路都在马车上?”   茶茶木想也不想点头。   李郎中一面捋了捋胡须,一面点头:“那便是了。”   “是什么?”茶茶木不解。   李郎中叹了叹,语重心长道:“这小哥,不是老夫说你,尊夫人既然有身孕,又怎么能长时间乘马车?马车颠簸,这不足三个月的身子随时都有可能掉,老夫方才先开了一副安胎药,让夫人先喝了,稳住胎气是大事,可这几日暂且先在村子里缓一缓,免得动了胎气,这孩子保不住啊……”   身孕……胎气……安胎药……   茶茶木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这些词语忽得排列组合成一处,最后落脚到“尊夫人”三个字上,茶茶木半晌没反应过来。   李郎中会错了,更是责备叹了叹:“你这!……唉,你这该不是连自己夫人有两月身孕都不知道吧!……”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这人定是不知晓的!若是知晓,怎么会让自己夫人去遭这样的罪。   李郎中便改了口,一口一个叹气:“瞧你这糊涂的!这几日也别赶路了,多花些心思照顾照顾你夫人,这路什么时候都能走,可这孩子是要紧的大事,若是有个闪失,你夫人她能受得了?”   李郎中言罢,瞧茶茶木仍是一脸震惊的表情,奈何叹道:“罢了,见多了,听到自己当爹的都是这幅模样。”   “我……”茶茶木有口难辩。   李郎中甩手:“去看看你夫人吧,这阵子可要顾着她的脾气!若非是她身子骨健朗,这般在马车上折腾,这孩子兴许都保不住。上心些吧。”   茶茶木再想说何,李郎中已拂袖而去。   茶茶木叹了叹,进屋也不是,不进屋也不是。   茶茶木挠了挠头,在苑中来回踱着步,最终在伸手推开房门之际,将手收了回来,转身去了苑外。   恰逢托木善慌张跑来:“茶茶木大人!!”   茶茶木闭着眼睛也知晓是他来了,”怎么了?“   托木善半晌憋出了”安胎药“三个字。   茶茶木看他,沉声道:“知晓了。”   托木善一脸震惊看着他,“那……那白苏墨怎么办?”   茶茶木没有应声。   托木善急道:“茶茶木大人,方才那药童同我说了,白苏墨腹中的孩子险些就没有了,怀胎前三月本就不稳当,若是再这般乘马车,孩子还是会保不住,若是马车行慢些,我们便赶不上约定的时候去四元城了。”   托木善上前,“若是赶不上时候去四元城,我们为何不放了白苏墨?她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腹中还怀着孩子。阿娘从小就同我说,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是,早前我们劫她是为了当人质,可没想过要害她的命,但若是害了她腹中的孩子,同害她有什么区别?茶茶木大人,你做旁的什么事我都跟你,但此事我不做了。”   托木善咬牙,转身要走。   “你回来!”茶茶木也恼了,“你这是做什么!”   托木善双目猩红,“我做我觉得应当做的事!是茶茶木大人,这一路你变了!!"   茶茶木莫名,“我变什么!”   托木善又咬了咬牙:“白苏墨的事情暂且不说,既然知晓陆赐敏是霍宁手下那帮人抓来的,为何不放她回家,她家中的人都在寻她,为何要一道带她去四元城!为何不当时就放了她,让她回家!“   茶茶木险些被他气晕:“就这事儿!”   托木善提高了声音给自己壮胆:“难道我有说错吗!”   茶茶木想也不想,上去就给他脑袋一个闷锤,恼道:“托木善你脑袋是木头做的吗!”   托木善这回连疼也不喊了,默默得抱头。   茶茶木气得:“好,你既然想不通,我就同你好好说道。来你告诉我,当时要怎么放她回家?荒郊十五二十余里地,你让她自己走回去?她当时那模样能自己走回去吗?你不怕她被狼吃了,还是走在半途自己摔死了!”   托木善理直气壮:“我们可以送她回去啊。”   “我们是巴尔人!我们才劫了白苏墨,从潍城里逃出来,你让我们又带着白苏墨一道,将陆赐敏送回潍城去?你脑子里想的什么!”茶茶木恨不得又上前敲他的头。   托木善还不死心:“那为什么不把她留在今早那对老人家那里,让她家人来接她?”   茶茶木终是怒了:“好让苍月的人把你我二人的踪迹探得清清楚楚吗?”   托木善语塞,遂才低声道:“那你想如何……”   茶茶木奈何:“把她一同带到四元城,路上既可护她的安稳,还可等此事结束,再将她送回去,这一路上,你还有谁可信任,信任他能将陆赐敏送回去?”   托木善终是沉默。   茶茶木伸手,烦躁挠了挠头。   托木善知晓理亏,便只得再嘟哝:“那白苏墨呢……方才郎中都说了,我们若是继续上路,那无异于害命……”   茶茶木垂眸,隐在袖间的手死死攥紧。   ******   许是先前实在太疼,郎中施了针,止了这痛楚,白苏墨其实有些恍惚。   陆赐敏方才还在同白苏墨说着话,白苏墨也应了几声,可再说话时,白苏墨便有些落了困意。   陆赐敏唤了她两声,见她似是睡着了,也没有再出声。   ……   再等她醒来,是药童熬好了药送来敲门时。   药是煎好的,也凉了些时候,眼下喝正好。   她闻了闻,有些苦。   白苏墨蹙了蹙眉头,只是想起方才的难受劲儿,还是一饮而尽。   “苦吗?”陆赐敏问。   她笑了笑点头。   一侧的药童认真道:“安胎药已经不算苦了。”   安胎药?   白苏墨险些没有拿住手中的碗。   那药童似是看出她的震惊,又似是怕她将这碗摔坏了,赶紧从她手中接过,放回盘子里,这才道:“是呀,这副是安胎药,你早前动了胎气,郎中给你开了安胎药调养,这才第一副,还要连喝好几日呢,真不算苦的。”   药童也不过六七岁模样,见她愣住,又想起她方才说苦,会错了意,说道:“那,若是你怕苦,我明日带一味果脯蜜饯来,喝完药后可以去苦味,只是郎中早前说过,良药苦口,若是能忍住不要蜜饯,这药的效果便是会更好些的。那夫人你看,我明日还给您送蜜饯来吗?”   药童说完,却见她还是没有反应。   药童瘪了瘪嘴,也不在房中久待了,端了手中的碗,怏怏走开。   白苏墨是未反应过来。   孩子?   她不由伸手贴上腹间。   指尖轻抚,怕是力道大了些,又似是隔着衣裳都能渗透到指尖的暖意……   孩子!   她与钱誉的孩子……   白苏墨兀得笑了,眼中却稍许氤氲。   若是钱誉知晓了,定然欢喜得不过来,许是平日里能言善辩,听到她腹中坏了孩子许是激动得连话都不会讲了……白苏墨笑意漫上心头,却又忽得凉了下来……   早前腹中的痛楚,好似还历历在目。   茶茶木要劫她去四元城,这一路急行,她要如何保住这个孩子?   方才听药童说起,她动了胎气,郎中要她连服几日安胎药调养,否则胎像还是会不稳,孩子许是还会保不住。   白苏墨心中隐隐担心。   依照茶茶木去四元城意图,后几日只怕也是急行。   白苏墨忽得有些后怕。   她要保住她和钱誉的孩子。   白苏墨攥紧了指尖,微微垂眸。   ******   翌日晨间,李郎中复诊。   许是用过药,胎像趋于平稳,但脉象来看,又似是整宿未眠。   “夫人可是有心事?”李郎中问,“前三月,夫人若是睡得不好,对孩子亦不好,若是能放宽心多调养一些便多调养一些,休息不好最易动胎气。”   白苏墨稍稍迟疑,还是开口:“我想请郎中……”   话音未落,茶茶木推门而入。   白苏墨原本是想请郎中帮忙,但茶茶木得突然出现,她只能将剩下半句噎回喉间。   李郎中追问:”夫人方才是说?“   白苏墨平淡道:“想问郎中可能把得出脉象,是儿子还是女儿?”   李郎中笑笑:“老夫不曾有这般医术,”言罢又道,“夫人是想求子还是求女?”   白苏墨道:“都好。“   顿了顿,目光轻轻瞥了瞥茶茶木,清淡道:“只望他平安。”   李郎中不住点头:“夫人通透。”   李郎中言罢,拎了药箱起身:“不耽误你们二位说话,稍后让药童煎了药送来,夫人,这安胎药记得按时喝。”   白苏墨应好。   先前李郎中把脉,托木善带了陆赐敏出屋,眼下李郎中再出去,屋中便只剩了茶茶木同白苏墨两人。   ”白苏墨,我有话同你说。“茶茶木沉声开口。   ※※※※※※※※※※※※※※※※※※※※   相信茶茶木。 第178章 得我承诺   “我也有话同你说。”白苏墨想撑手起身下床。   茶茶木上前制止:“郎中说了, 你要卧床休息几日, 别起来了。”   白苏墨诧异看他。   让她卧床休息几日……他是……不准备立即动身去四元城?   他的言谈举止暂且琢磨不出旁的意思, 在拿捏不清茶茶木心思的时候, 白苏墨不希望冒然触怒他,能在这里暂留几日,对她和孩子都是好事。   白苏墨噤声,不再提要下床之事。   “你刚才说,有事?”反倒是茶茶木问起。   他声音有些发沉,眉目间也不见早前的愠怒,只是看她时,眼中有说不出的复杂意思。   白苏墨原本是想多说一些话试探他的意图, 但茶茶木方才华中透露的意思已经达到她起初的期许,少说少错, 白苏墨必须步步运筹。   白苏墨深吸一口气。   其实还有一事,她早前便想提:“赐敏的事。”   她说完,茶茶木眼中果真闪过一丝波澜。   他未应声, 白苏墨当作默许, 继续道:“我一直有一事未想通,在潍城驿馆的时候玉夫人说起, 有巴尔人绑架了她女儿, 以此逼她带他们到驿馆, 可等到了驿馆才发现对方并没有信守承诺。你们若不是与那伙巴尔人是同伙, 如何知晓陆赐敏被关在何处?但你们若是同伙, 为何要冒险去救赐敏?救出陆赐敏之后担心她饿了几日无法进食, 还费劲心思煮粥给她喝……“   她说得极慢,便是想看茶茶木反应。   茶茶木果真低头,未再看她眼睛。   白苏墨知晓戳中了他的心思,他才会目光闪烁。   白苏墨继续:“托木善生性纯良,讲得多是草原上放羊牧马之事,亦对陆赐敏照顾有佳,你们……同劫持陆赐敏的巴尔人并非一伙……”   茶茶木眸色已沉。   白苏墨又道:“我曾想过,你们既救了陆赐敏,为何却不放她?思来想去,陆赐敏年纪尚幼,若放了她,让她自行回家,许是她连潍城都到不了;若是将她寄养在一处,让她家人来寻,但你们是巴尔人,寄养之处如何知晓是否保靠,还是转眼这户人家就将陆赐敏卖去了旁的地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没有时间寻处知根知底的人家寄养,所以不敢冒险;但若真要知根知底的,譬如,前日里那家村户,你又怕陆家遣人来寻时,对方多问几句便会暴露你们的踪迹,兴许,还会害那户肯帮你的人家受牵连……”   茶茶木惊讶看她,欲言又止。   白苏墨垂眸“我不知晓你们为何要劫我去四元城做人质,但是茶茶木,若非你与托木善,我当日在潍城驿馆许是就丧命在那伙巴尔人手上了。你同托木善都受了伤,也一直未提起过,我也是前日递粥给托木善的时候,才见他手腕上有新进的刀伤……你们同那伙巴尔人不是一伙人,他们想要杀我,你们只想平安带我去四元城……”她低眉抚了抚腹间,“茶茶木……”   茶茶木抬眸看她。   她望着腹间,轻声道:“茶茶木,谢谢你,在这里多留的几日对我与孩子很重要。”   茶茶木垂眸,声音越发沉了下去:“白苏墨,我当不起你的谢意,是,我与霍宁手下的人并非一伙,我想带你去四元城亦有我的目的。我本也不是什么好人,救你是因为不希望你的死让霍宁得逞,更不希望在这节骨眼儿上坐实了苍月同巴尔开战的理由。我有我心中要守护的东西,所以逼不得已,但我亦有我的底线。白苏墨……”   白苏墨目光未从他身上移开。   也见他深吸口气,羽睫眨了眨,“你在这里安心呆下去,呆多久都可以,我已让托木善想办法送书信去潍城,你的家人会来寻你。”   白苏墨怔住。   茶茶木凝视她:“我巴尔一族并非人人都如霍宁,也并非人人都骁勇好战,更多的,是你认识的托木善,还有托木善同你说起的他的阿娘,阿兄,阿弟和妹妹……一场战争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不同,霍宁曾带领巴尔一族免于在寒冬时饥寒交迫而死,亦会因私语膨胀而带巴尔一族走向灭顶之灾,我要做的是救我的族人……”   白苏墨噤声。   茶茶木上前一步:“白苏墨,你是国公爷的孙女,我亦知国公爷在苍月国中和军中的威望,若是以你为人质,苍月不会贸然同巴尔开战,而我亦有时间和余地回族中同霍宁周旋,说服其他人,放弃这场战争。我们是草原上的民族,草原与我族而言才是自由,但一旦草原的铁骑踏破这层自由,将会踏入万劫不复之地。抱歉,白苏墨,从一开始我就不应当将你牵涉其中,用你的性命做为与苍月周旋的筹码来争取时间。若是我说服不了族中,这争取来的时间本就没有任何意义,是我自欺欺人……”   不知何故,白苏墨鼻尖微红。   耳旁,依旧是茶茶木的声音,“白苏墨,若我知晓你有身孕,一定不会将你掳劫与此。我巴尔族中惯来守信,你今日得我承若。”茶茶木言罢,将手中贴在左肩,朝她鞠躬道,“我哈纳茶茶木定会安稳将你交还与家人手中,你大可放心。”   白苏墨未及反应,他已起身出屋而去。   哈纳茶茶木……   房间内空无旁人,念到这个名字,白苏墨微微抿唇。   ……   往后两日,风淡云轻。   哈纳茶茶木的信送出去,再到钱誉赶来此处应是要花上五六日。   白苏墨每日按时修养,亦下床走动些许时候,按时服药,不适感渐渐消退。   最高兴的要数陆赐敏。   听闻爹娘要来接自己,整个人欢呼雀跃,实在高兴就翻到托木善背上,同托木善玩骑马游戏,让托木善教她唱巴尔一族的民谣。   其次高兴的便要数托木善。   茶茶木大人让他送出书信去到潍城的时候,他整个人如释重负,阿娘说得对,茶茶木大人是贵族中难得的好人,阿娘让他跟着茶茶木大人是对的。   唯有茶茶木,整个人市场坐在屋顶,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   ……   到第四日上头,白苏墨已可到苑中各处走动。   “茶茶木,下来喝茶。”她将茶具搬到了苑中凉亭处。   茶茶木瞥她:“郎中有说你可以喝茶吗?”   他不信。   她还在喝安胎药调养,茶能解药性。   白苏墨笑:“给你泡的。”   他?   茶茶木眉头拢紧,斜眸瞟他。   白苏墨道破:“你昨日泡得法子不对,茶都浪费了,这么泡茶香更好。”   茶茶木眉头拢得更紧。   他在房顶还不下来,白苏墨也不恼。   将垫子垫在石凳上,随手拿起竹夹夹了方才开水里烫过的杯子和工具,等放过茶叶,第一波水注入,稍许时候,白苏墨将茶水倒去。   “这叫洗茶,洗茶的水一般不饮。”她好似自言自语一般,“要饮第二波。”   茶茶木知晓她是说与他听的。   白苏墨继续自言自语一般同他说着泡这种茶叶的法子,他就坐在屋顶上看着她,这个女人,真的奇怪至极。   早前掳劫她的时候,她似是就没怕过,还一双眼睛瞪着他看,看得他原本就有些毛躁的心有点发怵;后来叫醒她给陆赐敏熬粥,谁知道她熬得粥这么香,馋死了他和托木善,接过两碗粥都被她自己一人喝了,他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他是听说过她是苍月国中的美人胚子,客他见过族中的美人也如云啊,但真正见到她本人的时候,还是被惊了惊,尤其是那双眼睛,似是既能看透旁人的心思,也能说话一般,到让他每回都不敢多看;都说汉人公侯家的小姐多是娇惯惹人厌的,但她照顾陆赐敏的时候,他才似是认识了真正的白苏墨……   这白苏墨啊,有一张好看脸,还让人生了一颗想亲近她的心。   呸呸呸,他自然不是说他。   他是说诸如陆赐敏,托木善之流,不过认识她几日,都能同她混迹到一处去。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姑娘啊!   被劫了,淡定;被戳穿了,淡定;动了胎气,都难受成了那副模样,还知晓郑重其事同他说,她需要大夫,他立即意识到严重性。   他是同她和盘托出了,是为了让她安心养胎。   但他毕竟绑架了她啊,他看到她还是会尴尬,只得处处避讳。   她却也真的宽心,眼下还在同他说泡茶之事。   似是显得,他还没她大气。   茶茶木恼火。   白苏墨的声音一直在下面念叨,似是他应不应,她都不介怀,她长了颗什么心啊。他双手抱头,仰首躺在屋顶上,继续想来想去,想到最后——许是好白菜都被猪拱了。   还是只燕韩的猪。   忽得,茶茶木又丧气坐起,他脑袋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墨,托木善钓了一条大鱼!”   茶茶木丧气之时,只见栅栏被陆赐敏推开,手中抱着一条大鱼欢脱得跑来。   茶茶木心惊,有门槛。   还没来得及开口,有人啪得一声摔倒,得了,鱼也飞出去了。   白苏墨撑手起身,他道:“你坐着,我去。”   这日头一次下房顶,便是去扶陆赐敏的。   白苏墨笑笑。   陆赐敏这头虽是摔了,应是摔得不疼,还在“咯咯咯”得笑。   茶茶木替她拍拍裤腿,才去捡那条飞出去的鱼:“下次进门的时候要看路,好歹只是条鱼……”   他话音未落,紧随其后的托木善也应声倒地,将桶里的鱼都悉数摔了出去。   陆赐敏嘻嘻哈哈笑开。   茶茶木额头几条黑线,再抬眸时,却见陆赐敏已扑到白苏墨处笑作一团。   他捧着手中的鱼,鱼正好一个甩尾,“啪”得一声拍在他脸上,给他抽得生疼!   “!@@#¥%……&*()”气得茶茶木连巴尔话(脏话,请自行脑补)都骂了出来。   恼羞成怒时,却见白苏墨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   ……魔怔了吧你,要死了吧你,茶茶木在心底自言自语。   恰逢托木善爬起,口中哀怨念叨:“为何苍月的门口非要有道坎?”   茶茶木已做好训话状:“那是因为……”   话音未落,一道箭矢贴着托木善的头发,重重射在了后方房间的墙壁上,应是力道极大,还有箭矢入墙壁后的轰鸣声。   托木善警觉抽出匕首。   茶茶木想也不想护在白苏墨和陆赐敏跟前,“是霍宁手下的人,白苏墨,你带陆赐敏回屋去。”   陆赐敏是未反应过来,白苏墨脸色有些微变。   这种时候最忌添乱,白苏墨牵了陆赐敏往屋内跑:“茶茶木,你们小心。”   茶茶木没有听进去。   身后屋门关上的声音,茶茶木伸手到唇边,连着急吹了三声口哨。   赶得上,茶茶木握紧手中的短刀。   ※※※※※※※※※※※※※※※※※※※※   反派登场是不是得有音效   钱誉:怎么,他不是反派吗? 第179章 月下解语   白苏墨带陆赐敏躲在房中, 陆赐敏有些怕, 在白苏墨怀中瑟瑟发抖。   屋外, 有箭矢射向各处的声音,也有刀剑相向的声音, 声声让人毛骨悚然。   “苏墨, 我怕。”陆赐敏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但又因为害怕不敢哭出来。   白苏墨手心也泛着冰凉, 安慰她, 也是安慰自己:“不怕, 有茶茶木和托木善在。”   陆赐敏听话点头。   只是才将点头完, 便听“砰”得一声, 白苏墨背后一个激灵, 一道身影重重摔倒门上,鲜血如水柱般喷在背上, 让人背脊发凉。   白苏墨将陆赐敏紧紧搂在怀中, 转过身去不让她看到, 其实自己手心已渗出涔涔汗水。   白苏墨心“砰砰”跳着, 强逼着自己做深呼吸。   屋外,依旧是厮杀声和兵器刺入的声音, 白苏墨从未觉得生死同自己有这般近过。   混乱里, 白苏墨能听到的茶茶木和托木善的声音, 也能听到其他巴尔人的喊声, 巴尔话与怒吼声间杂, 似是刀剑相交混着野兽的咆哮一般, 震耳欲聋……   白苏墨也不知道这一切何时会结束,不知道最后冲进来的会是那群巴尔人还是茶茶木和托木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苏墨咬紧下唇。   ……   不知过去多久,门骤然推开。   正当晌午时,逆着光,好似连人影都看不清,白苏墨细下打量着,心底突突似是要跳出来。   “茶茶木大人。”   赐敏先认出来,唤的还是托木善早前教会的茶茶木大人。   白苏墨看去,他的肩膀上站着一只原本应是通体雪白的雄鹰,鹰眼犀利,牢牢站在茶茶木肩膀上,许是羽毛沾染了血迹的缘故,显得尤为肃杀凶猛。   而茶茶木手中握着短刀,短刀上也沾染了血迹,早前一身蓝色的衣裳,也似是被染成了紫红色。   “茶茶木……”白苏墨看他。   “……这里不安全,我们要赶快走。”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喘气,先前是经过了一番恶战。   “托木善呢?”白苏墨心中微微打着颤。   白苏墨言罢,苑中马蹄声响起,却见托木善已驾了马车过来。   白苏墨心底才似吃下一个定心丸。   “托木善!”陆赐敏喊了声。   白苏墨见托木善笑了笑,一手撑着马车,一手拎着缰绳,应是受了伤。   “走。”茶茶木难得如此简单利索。   白苏墨愣愣点头,竟也忘了问要去何处。   茶茶木俯身蹲下,身上的雪鹰扑了扑翅膀,“嗖”得一声蹿出屋外,直接展翅扑向空中盘旋着。   而茶茶木俯身蹲下后,抱起陆赐敏,轻声道:“托木善受了伤,我抱你。”   陆赐敏听话点头。   许是早前太过紧张,起身时,竟有些脱离,幸亏白苏墨扶住他。   “茶茶木?”白苏墨觉得何处不对。   他笃定:“没事,快走。”   这村落已经暴露,并不安稳。   茶茶木和托木善能两人应付,足见对方来的人并不多,更许是先来试探的人。   白苏墨不再迟疑。   只是上了马车,陆赐敏趴在她腿上,问:“苏墨,你怕吗?”   破天荒,她应道:“怕。”   陆赐敏眨了眨大眼睛,似是也有些沮丧:“苏墨,坏人要杀我们,爹娘是不是就不能来接我们了?”   白苏墨怔了怔,她竟忘了这一出。   原本许是钱誉后日便会来了,眼下……   白苏墨心底微沉,陆赐敏却睁着大眼睛望着她,似是在等她回答,像是寄托一般。   白苏墨嘴角勾了勾,应当:“能,但我们得先寻一处安全的地方。”   小孩子特有的打破砂锅问到底,“那苏墨,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白苏墨指尖顿了顿,虽摇头,却安抚道:“我想茶茶木和托木善一定知道。”   陆赐敏最相信托木善,白苏墨说完,她便跟着点头。   马车外,茶茶木和托木善不知道在用巴尔话说着什么,白苏墨没有出声相扰,陆赐敏拥她:“苏墨,我方才都吓哭了。”   白苏墨笑:“我亦吓到了,只是没哭。”   陆赐敏叹道:“苏墨,我亦想像你这般勇敢。”   白苏墨莞尔:“你已很勇敢,我是不敢哭。”   陆赐敏噗嗤笑出声来。   孩童的天性便是如此,想哭哭,想笑笑,一切随心。   白苏墨揽紧她,头靠在马车一侧,小心斜靠着。应是顾及她身孕的缘故,马车行得不快,亦不颠簸,午后的阳光依旧有些刺眼,她护着陆赐敏,心底忽得沉甸甸,又空悠悠。   ……   过了许久,马车缓缓停下。   白苏墨远远望去,是连镇。   竟已到连镇了,白苏墨意外。   她记得早前在地图上看过连镇的位置,连镇的位置特殊,四通八达,是苍月北部鲜有的有水路交通的小镇。交通枢纽之地,多汇聚四方之人,通八方位置。   这样的小镇防守不重,但往来的人.流却多。   马车缓缓停下,茶茶木掀起帘栊入内。   马车内早前备了替换的衣裳,眼下,他与托木善身上皆是血衣,城门口会被盘查,衣裳需换下来。   白苏墨唤醒怀中的陆赐敏,轻声道:“赐敏,我们先下马车。”   陆赐敏迷迷糊糊中揉了揉眼睛,还是仍由白苏墨牵着下了马车。   下车时,白苏墨见托木善的唇色有些泛白。   左腹的衣裳似是被血迹浸透。   “托木善!”白苏墨先前的淡定似是在这一刻有些失控,伤成这样,这一路如何过来的!   托木善扯着泛白的嘴唇,笑了笑,“白苏墨,镇里有大夫。”   白苏墨微楞,还是颔首。   他二人先后上了马车换衣裳,陆赐敏在一次轻声问道:“苏墨,我们到哪里了?”   白苏墨应道:“连镇。”   陆赐敏继续问:“到了连镇就没有坏人追我们了吗?”   白苏墨怔了怔,一时竟不知道当如何回答才好。   茶茶木已换了衣裳下马车。   白苏墨牵了陆赐敏上前,陆赐敏应是忘了先前的话,复向茶茶木问道:“茶茶木大人,我有些饿了。”   茶茶木和白苏墨才都想起晌午时候本是还宁静祥和得闹着要吃鱼,后来生了变故,眼下也都将近黄昏了。走得急,马车内没有旁的吃得,赐敏是应当饿了。   茶茶木抱起她,指着前面的镇子,道:“看到前面的镇子了吗?”   陆赐敏点头:“是连镇,方才苏墨说的。”   茶茶木看了看白苏墨,又朝她道:“到了镇子里,我们就去吃东西好不好?”   陆赐敏听话点头。   茶茶木转向白苏墨:“还好?”   白苏墨也点头。   她惯来报喜不报忧,茶茶木心知肚明,陆赐敏都饿了,白苏墨还有身孕在。   白苏墨许是看出他心思:“先送托木善去看大夫,我尚好。”   他顿了顿,片刻才应好。   托木善也换好了衣裳,从马车上下来。   许是换了身衣裳的缘故,脸色没有早前煞白。   茶茶木放下陆赐敏,从托木善手中接过衣裳,道了句:“我去。”沾了血迹的衣裳要处理掉,一是怕入城被人盘查惹不必要的麻烦,二是怕留有痕迹被人查到。   茶茶木去处理衣裳,托木善便抱了陆赐敏上马车。   白苏墨亦掀起帘栊,临上马车,托木善道:“白苏墨,其实,茶茶木大人不是坏人……”   他不知为何要提起,但此时不吐不快,许是看着茶茶木朝马车走来的身影,他心中有感而发:“其实,从一开始,茶茶木大人就没想过要害人,他只是想拖延时间说服族人。苍月在边界屯兵,我们都很害怕,霍宁便借了这股害怕,怂恿国中挑起战争,茶茶木大人一直在其中周全,所以两边都大军压境却都秘而不发。霍宁要逼苍月主动挑起战争,才能有理由出兵,而再也没有杀了你激怒国公爷更好的理由了。其实白苏墨,茶茶木大人从一开始就是想救你,四元城只有后来的缘由,他不想苍月同巴尔之间开战……”   眼见茶茶木临近,托木善最后道:“其实,茶茶木大人的双亲也是很早之前就过世了,是茶茶木大人的爷爷将他们姐弟二人养大的。他们姐弟二人自幼同爷爷相依为命,只是……”托木善叹道,“只是后来茶茶木大人的爷爷死在战争里……”   白苏墨眸间颤了颤。   茶茶木业已折回。   连镇就在前方,白苏墨揽着陆赐敏,脑海中反复回想的却都是托木善先前那袭话。   —— 茶茶木大人的双亲也是很早之前就过世了,是茶茶木大人的爷爷将他们姐弟二人养大的。他们姐弟二人自幼同爷爷相依为命,只是后来茶茶木大人的爷爷死在战争里……   这句话许是对旁人没有任何意义,对她而言,却触及到心底。   白苏墨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   ……   顺利入了连镇,先寻了处医馆,让大夫看托木善的伤势。   大夫一口一个,“伤成这样,再迟了怕是会有性命危险。”   托木善唏嘘:“那就是没有性命危险。”   白苏墨头疼。   大夫厉声道:“你尽管试试!”   托木善老实噤声了,他可不敢试。   大夫处理伤口的时候,茶茶木就近买了些包子馒头。   医馆不能久待,只能先就近用些包子馒头解饿。   陆赐敏是饿坏了,一口吃了两大个肉包子,塞得两腮鼓鼓,还一面道:“我……早前最不喜欢吃包子了……可是今日的包子怎么这么好……”   茶茶木又分了一个给她:“不急,慢慢吃。”   白苏墨却是没什么胃口,这一路以来,她一直胃口不怎么好,一日内也总有一两次想要孕吐,加上一路上奔波,其实难受。   可即便如此,能在这医馆的苑中能有这半刻的闲适,竟也是如劫后余生一般。   茶茶木递水杯给她,“你还好?”   白苏墨颔首。   茶茶木看了看她,从袖间掏出一抹手帕,递给她。   “是什么?”白苏墨疑惑接过,一面问,一面打开,却见是几个青枣。   白苏墨惊奇:“哪里寻到的?”   似是忽然来了精神。   茶茶木道:“方才,买包子的地方,我问老板娘有身孕的姑娘似是没有胃口,她给了我这个。”   白苏墨嘴角微微勾勒:“谢谢你,茶茶木。”   ……   —— 谢谢你,茶茶木。   入夜,茶茶木抱头躺在苑中的树上,嘴中叼了一根不知何处寻来的草,脑海中总是回想起白苏墨这句话来。   为何要谢他?   若不是他绑架她,她也不会置身险境……   茶茶木仰望夜空,苍月夜空中的星星如零零散散一般,哪里像草原上,抬头望星,好似近在眼前。他不由伸手,想如往常一般,手可摘星辰……   屋门“嘎吱”一声推开,他转眸,见是白苏墨披了外袍出来。   已然夜深,他看她:“怎么了?”   白苏墨应道:“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茶茶木笑笑。   “你呢?怎么在树上?”轮到白苏墨问。   茶茶木继续道:“站到高,望得远啊,托木善有伤,我值夜。”   好似轻松一般。   白苏墨踱步到树下,“能看到星星吗?”   他愣了愣,“能……就是不太多。”   白苏墨笑:“我早前认识一个人,他说草原上的星星同这里的不一样,伸手就可以够到。”   茶茶木也笑:“那他没骗你,草原的夜空里,一手便是一把星星。”   白苏墨手中抱了引枕,垫在石凳上,寻了一处坐下,仰首看他:“怎么不见你今日那只鹰?”   “你说雪鹰?”茶茶木问。   白苏墨好奇:“那只是雪鹰?”   轮到茶茶木诧异:“你知道雪鹰?”   白苏墨点头:“听爷爷说起过,巴尔国中有一种鹰名唤雪鹰,很是少见。雪鹰通体雪白,鹰眼犀利,鹰爪锋利,若是经过驯养,一只鹰能博好几人,只是……”白苏墨看他,“雪鹰在巴尔是尊贵象征,只有稍大些的部落首领或子女才有资格驯养。茶茶木,你姓哈纳,和如今的巴尔可汗一个姓。”   白苏墨意思不言自喻。   茶茶木是没想到,她竟由一只雪鹰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是苍月宁国公的亲孙女,自然见多识广。   只是猜到了,也不点破。   终究是灵巧心思。   汉人家的姑娘,可都是如此?   茶茶木看她。   那她可能猜到他旁的心思?   茶茶木并未言语。   白苏墨便也未说话。   月明星稀,茶茶木望着头顶一轮圆月,口中依旧叼着的那个草,悠悠道:“小时候我总不学无术,也担不起族中大任,逼得我姐姐一步一步走向今日的位置。巴尔两百余年才出一个女可汗,看似风光,实则风口浪尖处,如履薄冰。霍宁一派的人日日嚷着要南下,族中那些老人终日想得要将我姐赶下台,还有为了各自利益各怀鬼胎的部落首领,我若坐上我姐的位置,许是一日便会窒息。惭愧我这个做弟弟的,除了游手好闲,便是将我姐苦心经营的局面闹得一团糟,想帮她也无处下手。爷爷过世,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既不能为她分忧,反倒处处给她闯祸,要她收拾我留下的烂摊子,如何想,我都配上不哈纳这个姓氏……”   一些话,似是说得无心,最终却是朝白苏墨道:“如何?对我可有全新的认识?”   无非自嘲。   只是自嘲之后,却并未听白苏墨反应。   良久,他吐掉口中的那根草,轻声道:“白苏墨,若不想说话便不说吧,我不需要旁人同情我。”   他幽幽闭目。   先前那轮圆月好似不近不远,正好刻在心间。   草原上的一族,谁会想在姑娘面前说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   旁人是会挽弯弓射大雕,他是星空月下吐愁事。   在白苏墨心中,他许是定格在了方才的一幕。   他自嘲笑笑。   他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劫后余生,患难与共后,心中当她是红颜知己?   白苏墨微微垂眸,淡薄的身影似是在月色下镀了一层淡淡的清晖。   “其实我自幼听不见……”她忽然开口,声音很小,但在寂静月色中,尚能清晰传到茶茶木耳里。   听不见……茶茶木微怔。   白苏墨抬眸道:“我自幼便听不见,从小不知道日出日落可有声音?云卷云初时可有回响?在我的世界里,周围都是空宁的,连风都是静的,我不知晓有声音的世界应当是何模样?我见旁人摔倒的时候会哭,欢喜的时候会笑,激动的时候更咽,难过的时候沮丧,但于我而言,都是一张张面孔,一幅幅画卷,除了表情生动,我猜不到他们的声音应是什么模样……”   茶茶木愣住。   白苏墨继续道:“可我并不难过,外祖母自幼请了先生教我唇语,亦教我说话,我不知道如何发音,便一遍遍说,先生一遍遍听,直至发音对了为止。于旁人再容易不过的事,我学了整整五年。五岁之前,我在外祖母处只学了两件事,便是读唇语,学说话……”   “白苏墨,你……”茶茶木已坐起。   她笑笑,依旧风轻云淡:“你不必可怜我,其实听不见也有听不见的好处,譬如,旁人待我更多友善些,而我也大可不必奉承自己不喜欢的人。”   茶茶木低眉笑笑。   白苏墨又道:“我听不见声音,便比旁人看得都更明白些,也自觉比苍月京中大多的世家贵女多得都更舒心如意。”   茶茶木不由好奇:“后来呢?”   她如今是能听见的。   白苏墨深吸一口气,叹道:“许是诚意感动上天,佛祖显灵,爷爷寻了一位神医,医好了我的耳朵,我也听到了第一个声音。”   难得见她煞有其事的模样,茶茶木嘴角挂着笑意,口中却轻“哼”一声,问道:“国公爷的声音?”   白苏墨摇头。   茶茶木拍拍头,觉悟道:“神医的声音!!你当然是先听到他的声音,才能听到旁人的声音!”   茶茶木笃定。   白苏墨却还是摇头。   茶茶木不知不觉间已坐得端正,尚在冥思苦想,可又觉得应当猜不到,遂即双手一拍两散:“那是什么声音?”   白苏墨双手环臂,认真道:“许久之后,我才想明白,那是旁人心里的声音。”   啊?茶茶木饶是郑重得听了一场,片刻,才想到白苏墨竟是打趣他的,遂即一笑:“白苏墨,你厉害,我是绞尽脑汁也猜不到你同我逗趣呢!枉我还如此认真猜了两回,你竟如此不厚道。”   白苏墨笑着看他:“未骗你,是我夫君心中的声音。”   茶茶木顿住。   白苏墨继续道:“他是我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在我心中亦是最特别的声音,于我而言,永远无可取代,亦时时都可想起。”   茶茶木脸上笑意尽敛。   她果真是个心思聪明的姑娘。   许多事情不用点破,亦可点到为止。   还许是,最不让他尴尬的方式。   他笑笑:“白苏墨,许是我早些遇到你,你听到便是我心里的声音了。”他朗声笑道:“还有那钱誉什么事儿啊……”   白苏墨轻咳两声,“其实,我有时能听到你心里的声音。”   茶茶木原本还在笑得脸不由僵住。   片刻,茶茶木不由脸红,语气古怪问道:“何时听到的?”   白苏墨道:“早前,有时是巴尔话,我听不懂;有时是汉语,能听懂。”   茶茶木咽了口口水,“我都说什么?”   白苏墨似是想起什么,垂眸笑了笑,再抬眸看她时,眼底的笑意都似是要溢了出来,“第一次煮粥的时候,我把粥喝完了……”   茶茶木紧张:“然后呢?”   “你饿了,想把煮粥的那个锅舔了。”   “……”→_→   “……”←_←   茶茶木想死的心都有了……   直至回屋趟在床榻上,都觉得丢人丢到家了。   他在巴尔闯祸的所有祸事加一起都没有今日这个让人恼火!!   虽不知白苏墨是真能听到他心中的声音,还是压根就是胡诌却还竟胡诌到点子上了,总归,他是恨不得就地挖个坑将自己给埋了!   只是,恼羞成怒之余,遂又想起最后她口中说与他听得那翻话:“你心中认定自己是何模样,你便是何模样。但于我,茶茶木,你是值得相交的朋友。”   呵~他又双手抱着头,轻声笑出来。   仿佛早前的那点糗事,似是也算不得什么糗事了。   连一个苍月姑娘都未曾看轻他,他实则不当看轻自己才是。   茶茶木笑笑。   随手从袖间掏出那枚刻了“白”字和御赐年月的簪子,想起她方才抱着引枕回屋时的模样,茶茶木莞尔:“放心吧,白苏墨,我定安然将你交回家人手中,我们哈纳一族最忌食言而肥,我亦如是。”   ******   一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窸窸窣窣透进屋中。   白苏墨觉得有些刺眼,微微醒了。   身边的陆赐敏没了踪影,苑中有说话声传来,依稀便也有陆赐敏的声音。   她和衣起身,见苑中两个人蹲在地上,头凑到一处。   听到屋门推开的声音,两人皆是回头看她。   白苏墨险些笑出声来,茶茶木同陆赐敏一人一个花脸,脸上全是炭火的灰。   “这是做什么?”白苏墨上前。   陆赐敏指了指跟前的炉子,“茶茶木大人说要给托木善煎药,可是我们煎了一早上都不会。”   “……”茶茶木觉得丢人丢到家了。   白苏墨俯身看了看,不仅是未煎好,是连火候和水分都未掌握好。   “我来吧。”白苏墨朝茶茶木道,“把它端起来,放石桌上。”   “白苏墨,你会?”茶茶木诧异。   白苏墨颔首:“会一些,爷爷身子不好,我给他煎过药,方子给我看看。”   茶茶木照做。   白苏墨笑了笑:“茶茶木,方子上写的三碗水煎一碗水。”   茶茶木恼火,“这怎么当大夫的,也不交待清楚。”言罢,一面甩了衣袖,一面恼羞成怒得端水去了。   白苏墨笑笑,拿出手帕给陆赐敏擦脸:“像个小花猫似的。”   陆赐敏笑道:“咦,苏墨,你养猫吗?”   白苏墨笑笑,“有一只,名唤樱桃。”   陆赐敏也笑:“我亦有只,名唤彩蝶,因为它最喜欢扑蝴蝶了。”   白苏墨忍俊。   恰好苑外来了人,“茶公子在吗?我是来送马车的。”   这苑内还能有谁唤茶公子?   白苏墨转眸,想起来一事,他们的马车是当换了,兴许,还当换身衣裳。   ※※※※※※※※※※※※※※※※※※※※   我们今天开始二更。   不过是二更合一哈,有没有很勤奋 第180章 水路银州   白苏墨煎好药, 稍凉一些便给托木善送去。   托木善受得多是外伤, 每日都需要更换纱布和绷带,这些自然都是由茶茶木代劳。白苏墨敲门的时候, 托木善刚好穿上衣裳应门。   白苏墨意外:“大夫不是让你卧床?”   意思是他如何下来了?   托木善挠挠头, 悻悻道:“躺了半日了, 想出来放放风, 白苏墨, 你可别告诉茶茶木大人。”   白苏墨将药碗递给他:“你先喝完药再说。”   托木善皱了皱眉头, 他自幼就怕吃药, 见了药都头疼, 外伤药也上了纱布绷带都缠上了, 要不……托木善正想讨好开口, 却见白苏墨已朝他摇头。   托木善诧异看她。   白苏墨道:“一你若是不喝我会告诉茶茶木,你不喝药并且还偷偷下床;二这药不算苦;三内服的药若是不喝外敷的药效果也不好。”   “……”托木善已惊掉下巴。   她她她, 她怎么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的。   白苏墨笑道:“我就是知道。”   托木善吓得赶紧一口喝掉。   白苏墨哭笑不得。   白苏墨接过他手中的碗,转身出屋,托木善赶紧跟着白苏墨一道“溜”出了屋去。   白苏墨转眸看他。   托木善嘻嘻笑道:“你们汉人的话怎么说的来着?生龙活虎。”言罢,还特意举起双手, 想证实自己所说, 谁知许是用力过猛,冷不丁将腰间的伤口一扯, 霎时疼出了一声轻哼。   白苏墨看他。   他歉意笑笑。   不过总会, 白苏墨没有再说他。   他也一道跟了出去:“茶茶木大人带赐敏去了何处?”   白苏墨应道:“去准备路上用的更换衣裳, 每到一处便需乔装打扮一次, 小心驶得万年船。眼下还不安稳,亦无法再给潍城送信,怕暴露踪迹,只能再等。连镇四通八达,等茶茶木打探完消息,再做后面的打算。”   连镇已离潍城有些路程。   霍宁的人能追到昨日的村落,那回潍城的一路都不会安稳。   除非钱誉寻到此处,否则连镇也不能久待。   他们只能继续往东行。   只是越往东,离潍城和明城便越远。   钱誉也越难寻到他们。   这一路,等同于博弈。   白苏墨攥紧了指尖,没想到自三月初离开燕韩京中起,到眼下,似是换了几番天地……   “白苏墨。”托木善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换回。   “嗯?”她询问般看他。   托木善笑道:“白苏墨,等日后若是安稳了,一定要邀请你和赐敏去草原上看我家养的羊。我阿娘和阿兄,阿弟都热情好客,到时候请你们喝羊奶酒。”   白苏墨抿唇:“好啊。”   托木善眼前一亮,似是忽然想起什么,笑道:“对了,白苏墨,还有他。”   顺着托木善的目光,白苏墨低眉抚了抚腹间,唇.瓣勾了勾:“好。”   ……   晌午过后不久,茶茶木折回。   茶茶木神色略有慌张,陆赐敏也是抱着怀中回来。   “要赶紧走,镇里有人在打听我们踪迹。”茶茶木并非危言耸听,“这一路虽未见到霍宁的人,但私下有人在问昨日是否有外来面孔来了镇中,打听的特征与我们几人相似。”   连镇原本就是周遭的往来中心,能恰好在此时刻意打听人的,应当不是旁人。   托木善脸色也沉了沉:“是霍宁的人。”   茶茶木将包袱递给白苏墨:“我们昨日多有注意,他们没那么快寻来,先带赐敏换身衣裳,我们马上走。”   白苏墨接过,未做迟疑。   旁人要寻,也是照着他们的特征来寻。   茶茶木给她和陆赐敏的衣裳都是男子装扮,至少不会第一眼被旁人认出来。   这一路,赐敏都很听话。   白苏墨与她穿衣,她没多问旁的,倒是在临出屋的时候,陆赐敏才忽然道:“苏墨,茶茶木大人可是害怕了?”   害怕?白苏墨问她:“为何这么说?”   陆赐敏道:“方才回来的时候,茶茶木大人脸色有些难看,一句话都没说,只让我别出声。”   白苏墨应道:“那你可出声了?”   陆赐敏摇头。   白苏墨摸了摸她的头:“你做得很好。”   陆赐敏看了看苑外,又悄声问道:“苏墨,你可会害怕?”   白苏墨顿了顿,轻声道:“会。”   陆赐敏拥她:“苏墨,我会等到爹娘,你亦会等到你家人的。”   不过几日,她已学会如何安慰她。   白苏墨牵她出屋。   苑中,茶茶木和托木善已备好马车。   两人都已换了衣裳,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昨日的两人。   而这一端,白苏墨同陆赐敏也都换上了男装,白苏墨的皮肤本就偏白皙,也是上午同陆赐敏偶然说起樱桃和彩蝶的时候,想起灰头土脸几个字,遂用手沾了些灰和土混合着在脸上涂了涂,再加上一身不起眼的粗布麻衣,同普通人没太多诧异。   更有其是陆赐敏,活脱脱一个调皮捣蛋的,蓬头垢面的惹祸精。   托木善和茶茶木都怔了怔。   “走吧。”白苏墨牵陆赐敏上了马车,自己也掀起帘栊跟着上了马车。   托木善有伤在,唇色尚且有些泛白。   茶茶木驾车,唤托木善到了马车内,先不露面。   “茶茶木,我们现在去何处?”白苏墨掀起帘栊问。   她心中知晓茶茶木亦怕,她与他说话,便是与他宽心。   茶茶木沉声道:“去南边的码头走水路,巴尔人大都不习水性,不会轻易想到走水路。我昨日和今日都探过,这里有船往东走,东面与潍城方向相反,他们应当猜不到我们会往相反的方向走。”   只是,托木善脸都绿了:“坐船……”   白苏墨算是明白茶茶木说的,巴尔人大都不习水性,也不会轻易想到走水路的意思了,托木善就是活生生里的例子。   白苏墨问:“茶茶木,水路能赶上去何处的船?”   茶茶木道:“只有去银州的,路上需要四五日。”   四五日,银州……   白苏墨心底掂了掂,银州已是偏东边了。   托木善似是要哭出来:“茶茶木大人,能不能不走水路……”他早前就坐过一次船,从上传开始晕船,一直晕到下船,更何况四五日?   茶茶木厉声道:“命重要还是旁的重要?”   托木善想他许是不会被霍宁的人杀死,却会在船上吐死。   茶茶木道:“去银州这趟船是商船,船上龙蛇混杂,客商也多,我们参杂在其中不会起眼,到了银州,已经偏东边,霍宁的人触手不会伸这么长。白苏墨,等到银州,就让人送消息去到潍城也好,苍月也好,你们便安全了。”   “那你们呢?”白苏墨羽睫颤了颤。   托木善也看向茶茶木。   “等你们安全了,再绕行四元城,去函源。”他的声音轻却笃定。   托木善忽得噤声,不再提之前闹腾的不坐商船之事。   函源屯兵,茶茶木大人的姐姐在函源。   ……   马车继续向南行驶,昨日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在连镇落脚的地方选在南边的农户家中。   男丁白日大多去码头做事,相对不算人多眼杂,再加上南边是连镇稍偏远的地方,旁人要寻人,也需要时日才能寻来。   眼下,马车已渐渐临近码头。   先前安静得氛围被打破,逐渐被码头上的嘈杂声打断。   托木善不由掀起马车窗上帘栊,向外望去。   码头附近已是人声鼎沸,商船在码头处停泊,不少扛着货物的男丁陆续将货物搬到船上,周遭的吆喝声,争吵声,甚至是马车疾驰唤着旁人躲开的声音都不绝于耳。   连镇的码头竟是如此热闹。   早前连镇在白苏墨的印象里只是一个在地图上标注了水路的点,眼下,却如此立体而生动。   陆赐敏自由在北边长大,对水路也很是少见,当下,瞪圆了眼睛,好似这些应接不暇都看不过一般,一刻都舍不得收敛目光。   茶茶木确认安全,才将马车停在偏僻处。   几人陆续下了马车,茶茶木又叮嘱一遍来路,他们是银州的人,陆家家中的家丁和小厮,眼下要在连镇乘商船回到银州去。   几人纷纷颔首。   有钱能使鬼推磨,茶茶木很快打点上船。   商船还有两刻钟便会开船,船上只余了一间不显眼,却有窗户的房间能将就着。虽然有些打挤,但终究是几人在一处安全些。   茶茶木推开窗,有风.流入,船舱中的味道稍微散了散。   船上和码头上的人众多,一开窗,吵吵杂杂的人声传入房间中。   不知是紧张的缘故,还是真的到了水上,托木善脸色已“嗖”得一变,只能晕晃晃趴在一侧的小榻上,连站都站不起来。   这才刚开始,还不知后面几日如何。   “你还好?”茶茶木有些担心看向白苏墨。   白苏墨点头。   她本也不习水性,但近端时间一直没有太多胃口,到了船上反倒和近日没太多差别。   茶茶木踱步到窗口,窗口位置正好对着码头一侧。   陆赐敏端了水递给托木善。   托木善感激。   白苏墨也踱步到窗口,商船应是快要启动了,微微晃了晃。   白苏墨扶了扶窗口,亦能听到窗内有船员高喊声和摇铃声。   忽得,茶茶木拉住她躲到窗口一侧。   白苏墨紧张看他。   茶茶木低声道:“别露头,码头上有霍宁的人。”   白苏墨果真不敢露头,只是借着余光瞥出去,只见方才茶茶木目光停留处有几骑汉服模样的人在巡视着。   穿得虽是汉服,身材却高大魁梧。   同巴尔人无异。   白苏墨心突突跳着。   商船还未开,巴尔人朝商船这头投来目光。   “茶茶木……”白苏墨提醒。   茶茶木顺势望去,其中几个巴尔人交谈着,看着商船这处,忽然,纷纷下马,朝商船处走来。   白苏墨和茶茶木都不出声了,心想着,许是这几人会停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几人脚步虽慢,却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茶茶木目光不移,暗地里咽了口口水。   往商船这边来的一共五六人,码头处还有十余二十个。   托木善受了伤,白苏墨和陆赐敏还在船舱中。   若非死斗,这里不能唤雪鹰,会引起码头上其余人的注意。   茶茶木手心都渐渐渗出些许汗水,思忖着最糟糕的结果。   就在此时,商船上又拉响了更加急促的铃铛声音。   甲板上有人的吆喝声,夹杂着数人在风中舞动旗帜的声音。   “是开要开船了。”茶茶木忽得似是抓住救命稻草。   果真,那几个巴尔人的脚步似是停下,游移不定得看看商船这边,又看看岸边。   码头上有管事上前干涉,应是商船马上要就离港,要不相干的人离开,避免影响商船离开。   茶茶木心中忽得升起一丝曙光,眼睛一动不动得望向那几人所在的地方。   应是语言不通,那几人同管事之间沟通并不顺畅。   白苏墨微微蹙了蹙没头,只见口舌冲突中,其中一个巴尔直接拽着衣襟将那管事给直接拎了起来。   那管事吓得直唤救命,那巴尔却直接将他扔进了河水中。   竟这般蛮横!   白苏墨同茶茶木面面相觑。   随着那管事落水的声音,码头周围涌出了不少带着刀剑棍棒的护卫和雇佣兵模样的人,可在那几人面前,竟都有些进退维谷。   若他们真是这么冲上商船……   茶茶木心中先前升起一丝希翼,好似也在眼前扑朔迷离的境况下有些明暗不定。   商船上再次响起急促的铃铛声。   甲板上的吆喝声和舞动旗帜的声音更烈,应是立即就要起船了。   白苏墨心头“砰砰”直跳,许是只要僵持过这一刻,这帮巴尔人就上不了船了,可在船舱中,她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心中祈盼。   两人目光死死盯在那几人身上。   许是这边的铃铛声响得越发急促,这几人也根本不理会码头上侍卫和雇佣兵的威胁,齐齐往商船上奔去。   茶茶木已握紧手中短刀,眼底暗藏杀气。   白苏墨掌心也死死攥紧。   都以为这场遭遇已无可避免的时候,确见甲板上齐齐走下四五十余人。   整齐的黑色衣裳,统一的刀剑并着斗笠和靴子。   早前似是挡不住的那几个巴尔人不由停下,有些警觉得看向眼前这群人。   从这群人出现开始,这几个巴尔人应当就打消了上传的念头。   “这些是什么人?”白苏墨好奇。   这些装束不像是朝廷的人,亦不像是码头的人。   茶茶木眉头拢了拢,“是押货的人。”   押货?白苏墨心中似是有了些许眉目。   茶茶木继续道:“这条是商船,是商人用来专门走货的船,有些重要的货物价值不菲,便会请专门押镖的镖局来护送,只是押镖之事多见于陆运,少见于商船,这条船上的货物应当相当重要。能请得动这样押镖的队伍,恐怕不是一般人,我们在船上亦要小心。”   白苏墨却古怪看他:“既然这趟船这么重要,有人不惜付重金请镖局押镖,为何我们能混得上船?”   她问得不无道理。   茶茶木道:“船家想挣额外的银子,船上的帮工也想要挣额外的银子,只要价钱给的够,承诺不惹事,凶神恶煞的都上得来,更何况我们面相和善,一看就循规蹈矩,这船我们自然上得来。”   他说得头头是道,白苏墨道:“没想到你不光汉语说得好,也是个万精油。”   茶茶木应道:“我早前认识个朋友,这些都是他教的。”   白苏墨意外:“苍月人?”   茶茶木敛了目光,有些黯然得点了点头。   白苏墨不知他口中那个早前的朋友是何意,但这其中应当不乏故事,他既不想说,白苏墨便点到为止。   只是目光所在之处,却见那几个巴尔人果真被逼得退去。   白苏墨先前因紧张攥紧的双手也渐渐松开,长长松了口气:“茶茶木,他们真退走了……”   因得那几个巴尔人的退走,商船上的铃铛声忽得停止。   号子吹响,商船晃了晃。   应是起锚了。   借着码头上的助力,商船慢悠悠驶出码头,每一次来回晃动,于他们而言都是离安稳更近了一步。   直至商船真正脱离了码头,驶到平坦的河面上,白苏墨望向窗外,那十余二十个巴尔人正骑马离开,急急忙忙去了别处继续寻找他们踪迹。   白苏墨似是这几日以来头一次如此轻松。   茶茶木也懒洋洋伸手,难得抱头笑了笑。   陆赐敏头一次乘船,要看窗外,茶茶木俯身抱起她。   陆赐敏的惊奇声中,茶茶木忽然想起另一头的托木善,警觉道:“托木善,你怎么样了?”   他不唤还好,他这么一唤,托木善忽然难言之隐一般看他。   茶茶木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待得托木善控制不住,茶茶木脸色都变了:“喂!你要吐出去吐啊!”   ……   总归,这四五日就如当下一般,风平浪静得过了。   除了不能上甲板,偶尔才能出出船舱这些不便之处意外,就是茶茶木终日对托木善的警戒。   其实到了第二日上头,船上的晕船药送来,托木善终于没有早前那般晕,可也只是没有那般晕,但一起身就觉得自己顿时又像无根的野草一般。   托木善这四五日是在小榻上躺过去的。   床留给了白苏墨与陆赐敏。   茶茶木则将两根凳子拼在一处,夜里靠着门口,半是值守,半是打盹。   也是多亏了这几日,陆赐敏同白苏墨学会了几句简单的巴尔话。   比如“柯柯多”是“谢谢”,“哈多那”是“饿了”,至于“托木善”在巴尔话中是“能歌善舞”的意思,而“茶茶木”则是“永远忠诚的朋友”……   陆赐敏嚷着她也要巴尔名字,茶茶木道,“沙云嘎”。   托木善翻译,“银铃般的声音”。   陆赐敏很喜欢,亦问道,那苏墨呢?   茶茶木尚在思寻,托木善已脱口而出,“和希”。   和希?   白苏墨和陆赐敏都不约而同看向茶茶木,似是等着他揭秘。   茶茶木愣了愣,还未开口却忽得脸红了。   白苏墨和陆赐敏又扭头看向托木善,托木善大方道,“心中最美的姑娘”。   白苏墨微怔。   茶茶木的脸已涨成猪肝色,只得一拳打在某人头上,泄恨道:“那是我阿姐!!”   白苏墨笑了笑。   托木善委屈道:“可茶茶木大人,白苏墨在我心中就是‘和希’啊……”   许是越坦然,反倒越如此。   茶茶木只觉自己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遂而念叨:“白苏墨就是白苏墨,和希个什么和希!”   白苏墨忍俊。   陆赐敏却趴到茶茶木耳边大声喊道:“白苏墨就是和希~~~”   茶茶木耳朵都险些被她震聋了去。   白苏墨捧腹。   托木善刚想要说话,结果没忍住。   茶茶木忍无可忍:“托木善,你要吐出去吐啊!!”   ……   整整五日,等道下商船的时候,若不是茶茶木拎着,托木善就只差想跪吻大地母亲了。   也许经过了商船上安稳的五日,眼下又已到银州地界,早前在连镇的紧张与肃杀的氛围近乎有些荡然无存。   他们早前的马车留在连镇了,眼下,托木善要再寻一辆马车。   也多亏了商船上百无聊赖的五日,托木善老老实实躺了五日,身上的伤基本已痊愈。   “先寻一处落脚,好好歇息一日,等明日再送信去潍城,让人来潍城接你们。”茶茶木都已计划好。   白苏墨颔首。   “我马上就要见到爹爹和娘亲了。”陆赐敏欢呼。   白苏墨笑道:“潍城路远,应当还要些时候。”   陆赐敏看向茶茶木:“茶茶木大人,你和托木善会一道同我们等吗?”   茶茶木俯身抱起她,应道:“会啊,等你爹娘来接你,我同托木善再走。”   陆赐敏拥他:“茶茶木大人,我会想你同托木善的。”   茶茶木愣了愣,伸手轻轻拍拍她的后背,轻声道:“我也会想你们的……”   茶茶木忽然觉得,似是自下了商船便已临近道别时候了,他忽得想起他袖袋中还藏了那枚刻了“白”字和御赐年月的簪子……   ******   照旧寻了处偏僻的苑子。   在茶茶木坚持下,托木善请了大夫来给白苏墨诊脉,直至满脸花白胡子的大夫说着夫人一切安好,茶茶木才似是松了口气下来。   翌日,茶茶木带陆赐敏一道去驿馆送信,将信送出去的时候,他心中百感交集。   有某一刻,他希望这封信立即送到钱誉手中。   又有某一刻,他希望这封信永远也不会送到钱誉手中。   送完信,路遇卖冰糖葫芦的小版,茶茶木同陆赐敏一人一个。   两人坐在街巷口一左一右啃着糖葫芦。   陆赐敏啃得满嘴都是。   他恼火替她擦。   她依旧是“咯咯咯”得笑。   茶茶木忽然想,许是很久以后他都记得这一刻。   也会记得在连镇的时候,月下解语。   天下终究无不散的筵席,茶茶木牵陆赐敏起身,“还记得茶茶木在巴尔话中是什么意思吗?”   “永远的朋友。”陆赐敏抢答。   不远处,轻尘在落霞中轻舞,茶茶木笑了笑。   ※※※※※※※※※※※※※※※※※※※※   风平浪静一张,很快要有大家熟悉的人出场啦 第181章 蛛丝马迹   (第一更做贼心虚)   回苑中的时候, 才见白苏墨在阁间中看书。   陆赐敏欢喜上前,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她,“苏墨,你的糖葫芦,我同茶茶木大人在路上吃过了,这是你同托木善的。”   白苏墨放下手中书册,伸手接过。   茶茶木瞥了眼书册的名字, 拐带千金小姐二三事……   茶茶木心中一颤,忽得想起汉人有个成语,唤作“含沙射影”。   茶茶木心头“咯噔”一声, 既而闲谈般道起:“这书……似是看起来很是有趣……”   说完, 又想起一个成语,唤作“做贼心虚”。   白苏墨瞥他。   方才似是还未反应过来, 瞥了瞥书名, 再看看茶茶木一脸要抽不抽的表情,白苏墨终是会意,遂而笑道:“嗯呀, 托木善今日见我在苑中无聊, 问我可要找些事情打发时间, 我说许久未看书了,想看些书,他便去寻了几本书回来。说是问过店家了, 是近来最风靡的书, 便一口气都买了来……”   她指了指一侧的案几。   托木善果真见那案几上黑压压的一摞书。   不看还好, 一看才觉额头三道黑线,《拐带千金小姐二三事》,《侯门风月二三事》,《郡王府二三事》,《我与武林大侠二三事》……   托木善这个蠢货。   茶茶木恼火。   眼见茶茶木脸色囧成猪肝色,白苏墨适时解围:“我早前亦读过一些话本子,多是风月□□,倒是这一本《拐带千金小姐二三事》很是有趣,用词诙谐,行文别具一格,尤其是其中的批注,有为有趣……”   “是吗。”茶茶木果真顺着台阶下了。   茶茶木心中还是恼死了托木善这个脑筋,遂问:“托木善呢?”   白苏墨应道:“他说快回巴尔了,想给他的阿娘,阿兄,阿弟,嫂子,妹妹都带些特产回去,恰好有时间,此处亦安稳,我便让他先去了。”   “……”茶茶木再次头都大了。   只是白苏墨顿了顿,又道:“似是,也去了应当有些时候了。”   茶茶木抬头看看日头,眼下已临近晌午。   茶茶木心中掂量,托木善平素最守时,便是真去给他阿娘买礼物,也该回来了。在银州待得时间还长,若真是要买的东西太多,也不急于这一时啊。   这家伙,茶茶木心中暗自叨念着。   也恰好是这时候,苑外有推门声并着脚步声进来。   “托木善回来啦!”陆赐敏手中拿着糖葫芦,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   相处一段时日,陆赐敏已对托木善的脚步声熟悉无比。   白苏墨和茶茶木相视笑了笑,也都跟了出去。   果真,只见托木善手中拿了三两个袋子从苑外回来。   见陆赐敏上前,将手中的冰糖葫芦递给,托木善只得放下手中的袋子,一面伸手接过陆赐敏给他的冰糖葫芦,另一手直接将她抱起。   “托木善,这冰糖葫芦可好吃了,茶茶木大人都吃了两串。”陆赐敏知无不言。   白苏墨顺势望去。   这一串冰糖葫芦足足有十个,他竟一口气吃了两串……   茶茶木嘴角抽了抽,这小丫头看着挺乖巧的,怎么倒生了这张大嘴,两串冰糖葫芦的事情都到处说了去,他不要面子的啊?   白苏墨似笑非笑,朝他道:“我先前那串还没动过,要不也给你?”   茶茶木抿嘴笑笑:“我那是逗小孩儿玩呢,多大点儿小孩爱吃得玩意儿,我怎么会喜欢?”   【从小爱吃冰糖葫芦,这事儿能随便说吗?】   白苏墨忍不住笑笑。   茶茶木也跟着赔笑。   白苏墨不再戳穿。   只是,白苏墨眉头微微蹙了蹙,看向托木善。   托木善抱着陆赐敏,陆赐敏正喂他吃着冰糖葫芦,问他好不好吃,他面色如常,心底却是【砰砰砰砰!】急促好似紧张并着要跃出胸膛般的声音。   托木善?   白苏墨不知他何故,亦朝茶茶木看了看,才再次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白苏墨多看了托木善一眼。   许是有心之下,才想起托木善自先前入苑中起似是就一直在同陆赐敏互动,有意回避与她同茶茶木说话。早前她还不曾留意,只是这回……   白苏墨多次确认,这是托木善的心跳声,可这心跳声像是担惊受怕一般,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里明明只有她和茶茶木两人,托木善为何会如此焦虑?   只是这般焦虑还不写在脸上,还故作镇定着。   白苏墨心中疑虑,却见茶茶木上前蹲下,悠悠伸手去翻托木善先前放下的三两个袋子。   托木善却更惊慌。   【砰砰砰砰砰!】就似,有一把利剑架在他脖颈一般。   白苏墨怔了怔,再仔细看去,只觉托木善的面色如常下,果真藏了惊慌失措。   “托木善!”恰逢茶茶木忽得大喊一声。   托木善脸色都瞬间变了。   白苏墨亦上前,好奇朝那袋中看去,不知那袋中放了什么,竟让茶茶木大声喧哗,还让托木善心跳都险些停止了。   只是……布料?   白苏墨以为看错。   白苏墨也上前两步,半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摸了摸这布料子,似是除却颜色艳丽了些之外,材质并无特别之处。   她亦未看出有何不妥。   只是茶茶木这一声喧闹后,托木善似是整颗心都跳得杂乱无章,慌张无比。   白苏墨看他。   茶茶木拎起袋子上前,半是发笑,半是恼意道:“我说托木善,你说给你阿娘,阿兄,阿弟,嫂嫂和妹妹买些东西回去,结果挑了这么久,就挑这些玩意儿啊。”   “真没诚意!”茶茶木是此意。   托木善愣了愣,似是才反应过来,遂而支吾道:“我……我……我就知道他们喜欢鲜艳布料做的衣裳,平日里也不怎么能买到,就顺道多拿了些……”   白苏墨还是看他。   旁人此时是不会在心中似是劫后余生一般,感叹一连串的巴尔话,只是这巴尔话白苏墨并听不懂,但她自幼听不见,便素来善于在旁人脸上察言观色。   托木善脸上的颜色,再加上方才心底一阵唏嘘,白苏墨并不觉得寻常。   一侧的茶茶木直接将布匹朝托木善给扔了去:“你个没出息的!”   许是被这布匹给砸疼了,托木善如往常一般抱头喊了一声“疼”。   结果不喊尚好,这一喊,又一躲,惹得茶茶木更来了劲,当下干脆捡起布匹,也如往常里玩笑一般,跟着托木善就朝各处蹿了去,好似非要打到他才算作罢一般。   托木善只好带着他满苑子跑,免得被他打倒。   见得多了,知晓他们每日一闹,就连陆赐敏也不怪乎,朝白苏墨叹道:“苏墨,他二人又打起来了。”   白苏墨却唯独此回没有应声。   茶茶木的声音尚回响在苑中:“托木善,你日后可别说你跟过我,丢人啊!”   也不知为何,听到这句,托木善兀得驻足。   偏不偏,正不正,茶茶木正好一布匹打正他头顶。   他竟也不躲。   却把茶茶木给吓一跳:“怎么不躲啊!”   这一布匹下去不算轻。   茶茶木赶紧上前看他。   只见托木善眼眶都红了。   茶茶木愣住:“真这么疼啊。”   竟都疼哭了!   茶茶木一面摸摸自己的头,一面也拿方才的布匹使劲儿敲了敲自己的头,既而皱了皱眉头,是有些疼,可也不至于能疼哭啊。   茶茶木有些歉意,又似是不怎么好意思扯下面子同托木善道歉,便酸溜溜道:“好了好了,真是的!越发像个姑娘了,给你布匹,让你也打我一下,咱俩便算扯平了,好不好?”   茶茶木言罢,却见他眼眶更红。   茶茶木咽了口口水,撞了撞他肩膀:“别太得寸进尺了啊,你看人白苏墨还在一旁看着呢,你可别蹬鼻子上脸啊。”茶茶木言罢,恍然大悟,“对了,忘了你是不知晓蹬鼻子上脸这等博大精深的词汇的意思……”说罢,伸手上前揽了托木善的肩膀,一面揽着他往外走,一面道:“走走走,先去寻一处地方好好吃个午饭,然后,我带你去给阿娘他们挑些好东西回去,可别尽带些什么破布之类的。”   白苏墨看着他二人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   陆赐敏牵了她衣袖摇了摇:“苏墨,我们也去吧。方才回来的时候,茶茶木大人同我路过一处酒肆,就在离苑子不远的地方,那里的人说他们那儿的猪蹄子可好吃啦。茶茶木大人说在巴尔很少有猪蹄子吃,托木善回回都偷吃,他今日晌午要带托木善去吃猪蹄子去。”   陆赐敏的话,一字一句都落进白苏墨心底。   ……   晌午饭的时候,白苏墨果真见茶茶木拼命在给托木善夹猪蹄子。   而托木善今日,却似是没有太多胃口一般,虽也是吃着,却未曾像陆赐敏口中说的那般,爱吃得不行。   茶茶木还在一侧嘟囔着:“看来这店家骗人,还说他家的猪蹄有多好吃呢,看看,连托木善都不吃!”   换作旁日,托木善早就在一侧不满抗议了。   今日,却埋着头,干脆将先前不怎么动弹的猪蹄子都一股气儿给啃完了。   看得茶茶木乐呵:“这才是托木善嘛,嘿嘿,先前可是装的。”   托木善眼中还是有些微红,嘴角却又扬起了平日的笑容。   白苏墨看了看他,心中五味杂陈。   (第二更蛛丝马迹)   晌午饭过后,茶茶木果真履行承诺,陪着托木善一道在城中集市逛着给家中的礼物,比托木善本人还热忱上一些。时而还同白苏墨说:“白苏墨你知道吗,托木善的阿娘有一双巧手,能做任何巧夺天工的缝补,在湖尺一带,是出了名的心灵手巧,我有一顶帽子便是托木善的阿娘做的。”   白苏墨笑笑。   总归,近乎走一路买一路,茶茶木也说了一路。   说他同托木善如何认识的,如何亲如兄弟,如何打成一团,他又如何欺负托木善的,说到得意处,都快眉飞色舞,做张牙舞爪状。   托木善却似是被他煽情般,眼眶有一半时候都是红的。   白苏墨都安静听着。   茶茶木还朝白苏墨道:“他小时候就是这样,动不动就哭鼻子,长大了还这样。”   托木善终是恼了:“茶茶木大人!”   “今日怎么越发小气了。”茶茶木见好就收,“走累了,喝茶歇歇。”   晌午过后的银州,处处透着宁静而慵懒的味道。   已是三月下旬,各处草芽漫漫,春暖花开。   寻一处糖水铺子歇脚,托木善带了陆赐敏去要些点心和糖水,白苏墨与茶茶木坐在不远处,静静看着托木善带着陆赐敏。   应是陆赐敏要的东西太多,店家都有些记不过来。   托木善有个妹妹,也是差不多年纪。   托木善应是将陆赐敏当做了自己妹妹。   茶茶木翻开茶杯,将就倒了些凉好的温水放在白苏墨面前:“族中的老妈妈说,有身孕的人不宜饮茶,喝水最好。”   不曾想茶茶木如此细心,白苏墨道了声谢。   水杯捧在手中,白苏墨心中全是托木善之事。   她认识托木善也是这几日的事,她在思量是否要同茶茶木说起。   手中捧着水杯掂量许久,白苏墨抬眸,还是决定说与茶茶木听。   “茶茶木,托木善他……”白苏墨话音未落,茶茶木却低声应道:“我知道。”   白苏墨怔住,不知他口中的“我知道”三字是何意思。   茶茶木一面翻开另一个杯子,一面往杯子里倒水,声音里带有少见的低沉:“我同他认识多年,白苏墨,你能看出来,我亦能看出来。”   白苏墨端起水杯的手凝在半空,眼中复杂意味看他。   茶茶木将茶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又斟了一杯,说道:“我一直都在想,不是他就好,只要不是托木善……”   可事与愿违。   白苏墨低声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托木善的?”   茶茶木看她,“在平宁的时候。”   平宁?   白苏墨却是意外:“你们去过平宁?”   见茶茶木颔首,白苏墨忽然想到:“那在云来客栈客房里下药,险些将我劫走的人可是你,茶茶木?”   茶茶木果真点头。   那便是了。   白苏墨心中疑惑好似串了起来,为何茶茶木同托木善能恰好出现在潍城,其实不是恰好,而是在平宁便遇见过她了。白苏墨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好似一道小山一般,将情绪收在羽睫之下,看不出旁的痕迹。   对坐,茶茶木继续:“平宁的时候,我只是心中略有猜忌,但往后的一路,无论赵阳,潍城,我们中途落脚的村落,连镇,就连我从未告诉旁人的要走商船,回回都如此精准,好似我们只要前脚刚到,霍宁的人后脚便至……我想,总有人泄露了我们的踪迹。”   白苏墨心中微微泛起一股寒气。   去亦未开口扰他,只是静静饮了一口杯中的白水,等他继续开口。   他果真低眉:“当日在平宁,若不是客栈忽然走水,我早就应当将你劫了去,可好好的云来客栈偏偏恰好在那个时候走水,而周遭旁的客栈全都安然无恙。”   他盯着杯中的倒影,他的双眸的影子在水杯中丝丝泅开,好似推开层层波浪一般,“白苏墨,我之所以能寻到你们一行,是因为了解你们汉人的文化和行事风格,只要你们知晓平宁出了骚乱,就一定会遣人提前持令牌去寻城守做出城准备,只要我盯紧城守府中的陌生面孔就能找到你们一行所在,但是霍宁手下的人办不到。”   白苏墨也陷入思绪,当日在平宁确实是起了骚乱,似是还出了人命,后来她确实在窗户处看到了齐润离开客栈的身影。他听钱誉说过,齐润当时持了国公府的令牌去找城守,避免因为骚乱而临时封城,导致他们一行翌日无法出城。   没想到,茶茶木却恰好是跟踪齐润寻到他们的。   白苏墨心中一个谜团解开。   照说他们入城的时候并不张扬,且还分散在云来客栈各处,像是分别来投宿的客人。平宁是商贸往来的重镇,旁人不会轻易发现他们。   原来竟是借了骚乱这一条,让他们自己显出了踪迹来。   白苏墨心底叹了叹,忽然问道:“那当日,平宁便是没有骚乱的?”   茶茶木点头,“是我使了些银子,找了一个巴尔国中的老妇人假装和平宁城中的汉人生了事端,老妇人年事高了,只要倒地装死,何时醒过来都是合理的。”   白苏墨不禁碰杯叹了叹。   她和钱誉都决然想不到,竟是被茶茶木的这个旁门左道的小把戏给逼得乱了阵脚。若是当日齐润没有去城守处,许是茶茶木和霍宁手下的人根本寻不到他们。   而眼下,兴许她已经到了明城守军处,见了爷爷。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茶茶木又端起水杯,轻轻抿了口,才继续道:“找到你们落脚的地方后,我去客栈买通了小二,不动声色查看了所有房间,知道了你们一行有多少人,分布在何处,也确认你在哪个房间,计算好了侍卫轮值的时间。若不是当时当巧不巧走水,我已经悄无声息将你劫走了,但我在混乱中却见到了霍宁的人……我那时在想,知晓你在云来客栈,而我去云来客栈劫你的人只有托木善一个,但兴许,只是巧合……”   茶茶木放下茶盏,稍许顿了顿:“其实我心底隐隐猜到,兴许不是巧合,但我不愿相信这个是托木善,他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   他眼底陷入黯沉。   白苏墨不知此事当如何宽慰,许是只能等他。   白苏墨看了看糖水铺子处,店家陆续将点心盛出,依次放在托盘中,而后又指了指厨房内里,白苏墨读得懂唇语,店家是在说还有两样正在做,马上便出锅了,可稍作等待。   托木善和陆赐敏便真的在一旁继续等。   白苏墨看向茶茶木,茶茶木握紧茶杯,垂眸道:“你还记得鲁村?”   鲁村?白苏墨当然记得,当时她腹痛难忍,便是再鲁村中寻的大夫,后来大夫给她诊脉才发现有了两月身孕。也正是如此,茶茶木才让送信去了潍城。他们在鲁村休养了三两日,但钱誉等人未等来,却等来了霍宁手下的杀手。   照说他们只是在鲁村临时落脚。   鲁村偏僻,霍宁手下的人不可能如此准确得知晓了他们在鲁村。   是有人通风报信。   白苏墨目光也黯沉了下去。   茶茶木双眸颓然:“其实当日知道你有身孕,我已决定不带你去四元。那时托木善也同我说了一袭发自肺腑的话,我当时当真以为对他的猜忌是错的,还让他去给潍城送信,其实从一开始他便想我们留在鲁村不走。”   若是没有在那个鲁村停留三两日,许是就不会遇上霍宁手下的那群人。   白苏墨会意:“托木善应当没有给潍城送信,而是给霍宁手下的人送信。”   所以他们等来的不是钱誉与陆城守,而是霍宁手下的杀手。   那从一开始,钱誉便不知晓她在鲁村,更无从谈起来寻她的事。   他们在鲁村等的两日其实都是布好的陷阱等着霍宁的人来。   白苏墨后怕想到:“所以当日在连镇,霍宁手下的人便来得这么快。在码头的时候,霍宁手下的人这般坚定要闯上商船来,甚至不惜暴露身份也要与码头的人冲突,也应一样的道理。”当日若不是船上正好有贵重货物要走,商家重金请了镖局押那趟船,许是当时便和霍宁手下的人遭遇了。   这一路的行程,竟细思极恐。   白苏墨伸手握拳,拳头抵在下巴处,稍加思量:“当日.你特意说起商船道银州,银州很大,沿途起码停靠了五六个码头,到我们在五城下船,下游还有六七个码头至多。霍宁手下的人数有限,这么多地方不可能一一寻来,所以只能等人送消息……”   而恰好,今日托木善去了这么久。   白苏墨看他。   茶茶木亦看她,默认道:“他惯来最守时,今日迟了这么久才回来,却说是给他阿娘和阿兄,嫂子,妹妹买礼物了。若真是买礼物,怎么会清一色买布匹,是路上知晓时间太久会引人怀疑,就只能挑他阿娘最喜欢的布料,掩人耳目,行事遮掩,也慌张失措,所以我也是今日才断定……”   茶茶木低眉,声音里已带了几分嘶哑:“只是有一点我一直没有想通,霍宁手下的人要杀你大可借托木善之手,为何要如此费周折……”   譬如今日,只有他与白苏墨在苑中。   何必等霍宁的人动手。   白苏墨笑了笑,应道:“因为,自始至终,托木善都抱有希望,也同霍宁达成了协议,他只负责传递消息,霍宁的人下杀手,你便永远不会知道他在其中的角色,他还是你的朋友。”   茶茶木僵住。   ※※※※※※※※※※※※※※※※※※※※   勤奋思密达 第182章 巴尔奸细   (第一更分道扬镳)   “你如何知晓的?”少许, 茶茶木开口问她。   他同托木善如此熟悉,尚且不能从他的言行举止着看出端倪, 更何况白苏墨?她许是心思聪慧,但再是心思聪慧也不应当能将托木善看得如此深。   除非……   他抬眸看她, 她亦温言应道:“茶茶木, 我同你说过, 我有时有能听到旁人心中的声音。”   茶茶木眼中的难以置信似是消散了些。   白苏墨道:“并非玩笑话,亦不是妄语。茶茶木, 我说的这些你可相信?”   ……   不多时,托木善同陆赐敏端了点心和糖水折回。   白苏墨拂袖起身, 伸手牵了陆赐敏道:“赐敏, 我忽然想起先前路过那间书店, 有我同你提起过的远山行迹,本想晚些时候去取,但又怕晚些时候忘了,你可要同我一道先去取回?”   她少有主动相邀,陆赐敏眼中流光溢彩:“好啊。”   早前在商船上,白苏墨便同她说起过远山行迹,说得是西域诸国的风土人情,还配了详尽的文字和插话, 便是孩童都能看懂几分。尤其是西域一带的建筑和服饰与周遭诸国大有不同, 在京中不少童学中都是喜闻乐见的绘本。白苏墨猜想她会喜欢, 在商船上打发时间的时候同她提起过, 她果然欢喜。   没想到, 在银州五城竟会遇见拓本。   白苏墨牵了陆赐敏离开。   白苏墨步伐矜持稳重,陆赐敏却是一路蹦蹦跳跳,分明两种不同的性子,走在一处却出奇得宁静和谐,托木善看了看桌上这堆点心和糖水,再看向她二人的背影时,竟有些出神……   茶茶木看了看他,出声道:“别看了,是我让白苏墨带赐敏暂避的。”   托木善条件反射般回头,方才脑海中的印象也被骤然驱散,眼中只剩警惕望向茶茶木。   茶茶木端起水杯,再饮了一口,平淡道:“平宁的时候,是你送信给霍宁的人,说白苏墨在云来客栈吧。”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托木善眼中毫无掩饰的惊愕,和不知如何应对。   他尽收眼底,亦不等他接话,又道:“连镇时候,霍宁的人来得如此之快,可也是你送的信息?我们临时要去商船,他们为何如此笃定商船上有人,一定要硬闯商船?”   托木善一声说不出来,可脸色已然煞白。   茶茶木还是目不转睛看他:“方才,你不是去给你阿娘和阿兄买东西的,你是去给霍宁的人送信的……你不敢去太早,怕会遇上我与赐敏;因为去太晚,又怕回来的时间迟了露了马脚,才特意买了那些布匹。我去翻那些布匹的时候,你异常紧张,是怕我看出端倪。你若真的要给你阿娘和阿兄带东西,又岂会千里迢迢带些布匹回去!因为驿站回来的一路,只有这一间布匹店!!”   托木善心底好似被钝器重重击下。   茶茶木早前便去过驿站,他看似粗犷,实则粗中有细。   “茶茶木大人……”托木善眼中痛苦。   茶茶木打断:“为什么?”   他噎住。   茶茶木眸间罕见怒意:“为什么是你,托木善,你是我从小大的朋友,为什么、1”   托木善眼底微红,咬住下唇,颤抖道:“……茶茶木大人,你斗不过霍宁的,霍宁会撕了你的!你不知道霍宁他……”   茶茶木吼道:“我为什么斗不过他?就凭你背地里出卖我吗?”   托木善眼中氤氲再忍不住,却被他噎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双目猩红,眼前的氤氲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茶茶木不去看他:“霍宁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愿意帮他做这些事情?明知霍宁是一条疯狗,也愿意助纣为虐!你大爷的!”茶茶木应是恼极,一袭话脱口而出:“忘了你听不懂什么叫助纣为虐!”   茶茶木只觉心中的窝火与愤怒无处发泄了去,都全然倒灌回心中。   “你走,现在就走!以后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同你阿娘说,你同霍宁蛇鼠一窝!”茶茶木拂袖起身,再不看他,径直转身。   “茶茶木大人!”身后,托木善重重跪下:“霍宁抓了我阿娘和阿兄……”   霍宁抓了他阿娘?   茶茶木脚下如同灌铅,再抬不起来。   托木善已泣不成声:“他们剁了我阿兄一根指头,说我如果不肯帮他们,便要杀了我阿娘和阿兄……嫂嫂五六个月身孕在身,带着妹妹在家中,终日担心受怕……茶茶木大人……”   茶茶木转身:“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托木善更咽:“安达西才死,我再将家中之事告诉茶茶木大人,茶茶木大人可是要冲动找霍宁拼命?!”   茶茶木当头棒喝。   “你说什么?”他快步上前,拎起托木善问道:“安达西怎么了!”   托木善嚎啕大哭:“安达西死了,被霍宁的人杀了!因为他不肯告诉霍宁的人,茶茶木大人你去了哪里!”   茶茶木木讷松手,托木善摔倒在地,可哭声未止。   他知晓托木善不会说谎。   茶茶木脚下一软,瘫坐在地,安达西的死犹如尖锥一般,狠狠钉进他的心里。   他面色灰白,双目皆红。   ……   良久,茶茶木才撑手起身。   “茶茶木大人……”托木善不知他要做什么。   茶茶木沉声道:“安达西是我的近侍,我却连他死了都不知道,更什么做不了。你阿娘和阿兄被霍宁的人抓走,我也什么都做不了!在巴尔,若非我姐姐一力护着,我就是一个废物,身边的亲信一个被杀,一个被抓了家人要挟,我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废物!”   言罢,转身就走。   只留下托木善一人。   ……   马车缓缓向东驶去。   茶茶木驾着马车,一言不发。   马车内,陆赐敏悄声问道:“苏墨,茶茶木大人怎么了?托木善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是他有事要晚些来吗?”   先前在书店,白苏墨带她买完拓本,在店中的一张长凳上看书。   而后不久,茶茶木大人来了店外。   茶茶木大人的脸色似是很不好看,她们也未回苑中,便跟着茶茶木大人上了这辆马车,一路上也未说去何处,连托木善的影子都没见到。   可方才,托木善分明是同茶茶木大人一处的。   陆赐敏年纪尚幼,心中便藏不住事。   只是茶茶木的脸色阴郁,陆赐敏不敢问,只敢问马车中的白苏墨,还是悄声问。   相比起和善的托木善,她还是更怕茶茶木大人一些的。   马车其实并不颠簸,白苏墨还是搂着她,轻声道:“许是他们吵架了,起了争执,日后和好了,托木善还会回来的。”   陆赐敏似懂非懂:“我有时也会同哥哥起争执,可哥哥最后都会来哄我,我们便和好了,托木善和茶茶木大人也是吗?”   白苏墨颔首:“应当是吧。”   陆赐敏叹道:“那一定是茶茶木大人的错。”   白苏墨挑眉:“为何?”   陆赐敏道:“因为托木善人好啊,又不乱发脾气,还处处照顾茶茶木大人,定是茶茶木大人又生托木善的气了……”   童言无忌,白苏墨笑笑:“应当是吧。”   陆赐敏将头靠在她怀中:“苏墨,真希望托木善早些回来,他若不在,似是总像少了一人似的。苏墨,我今日给托木善拿得糖葫芦他还未吃完呢……”   白苏墨摸摸她的头,小孩子的眼神总不会说谎。   至少在赐敏心中,是想念托木善的。   白苏墨岔开话题:“还有段路程,不如先寐会儿,许是等到了,托木善也来了?”   “真的?”陆赐敏抿唇。   白苏墨颔首:“许是心诚则灵?”   陆赐敏笑笑:“苏墨,你夫君也是个有趣的人吗?”   钱誉?   想起他的名字,白苏墨也不知为何便忽得笑开,“是啊,他很有趣。”   陆赐敏再次抿唇:“苏墨,回回说起他的时候你都会笑,还笑得特别好看。”   白苏墨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佯装恼道:“越发厉害了,还懂打趣人了。”   陆赐敏赶紧眯了眼睛,只是嘴中还忍不住笑呵呵:“苏墨你害羞了。”   害羞?   白苏墨看她,她就是不睁眼。   白苏墨好气好笑。   车轮轱轱,碾过道路上的尘土和碎石,一路向东而去,风.尘仆仆。   白苏墨想起托木善,也想起许雅。   —— “白苏墨,为什么有你在的时候,我总不能好过!为什么时时处处都要活在你的阴影里!你凭什么耳聋了这么多年,忽然又能听见了!上天还要对你对眷顾!凭什么你什么都有!你有疼你的爷爷,有一幅好看的容貌,周围的人是好是坏是愿意是不愿意都要照顾你,都要循着你的心意来!白苏墨,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便什么都有,凭什么每个人都要让着你,每个人都要护着你!”   —— “白苏墨,都是你的缘故,敬亭哥哥才会被赶出京中!他那时才摔断了双.腿,被安平郡王府退了亲,他什么都没有了啊,但是却因为你的缘故,国公爷怕你同情他,要同他定亲,国公爷才会将沐家赶出京中!是啊,你多无辜啊,你什么事情都不知晓!人人都要瞒着你,人人都怕你知道,人人都往那个时候的沐敬亭身上泼冷水,就没有一个人替他想过!白苏墨,好人都让你做尽了!你身边多少京中的王孙公子哥都在围着你转,你为何就不能放过敬亭哥哥!”   ……   白苏墨深吸一口气,幽幽望向窗外。   窗外,日头一寸寸落下,一日将尽。   (第二更巴尔奸细)   抵达渭城的时候,夜色已深。   马车缓缓停下,茶茶木掀起帘栊入了马车,轻唤了两声,白苏墨才从睡意中醒来。   陆赐敏还在她怀中,睡得正熟。   她先前也是不觉眯过去了。   她有些迷糊,“到何处了?”   茶茶木道:“渭城。”   都到渭城了?白苏墨望了望窗外,已快至破晓。   难怪,眼下都走了一.夜。   茶茶木眼圈有些深陷,赶了一.夜路,该是有些困乏,不敢再走,才想寻一处歇脚,也正好,马车停在客栈前。茶茶木伸手去抱陆赐敏,“我来吧。”   白苏墨也不推辞。   他抱得很稳,陆赐敏在他怀中未醒。   下了马车,有客栈的小二过来帮忙安置马车。   掌柜交待了声,也有旁的小二帮忙领至了二楼,茶茶木将陆赐敏安稳放在床榻上,才似舒了口气:“我就在隔壁,有事唤我。”   这里不似五城,霍宁的人追不了这般快。   “好。”白苏墨已见他脸色实在困倦,早些歇下为好。   ……   回到屋中,茶茶木一头栽倒在床榻上。   迷迷糊糊间,由得身上的困乏劲儿将今日的烦心事抛到脑后。   他早前并非想走夜路,只是心中的不快如磊石一般积压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起来,他不想停下,便一直驾着马车行到渭城。   到渭城时,他上下眼皮已经打架,不能再走。   他需要这样的疲惫麻痹自己。   茶茶木倒头,稍许,鼻尖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许是大凡抱足了希翼之事,最后大多事与愿违。   这一觉睡下,睡了多久,便做了多久的噩梦。   时而是安达西的死,时而是托木善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时而是霍宁那张阴狠狂妄的脸,最后,是托木善被抓走的阿娘,和他阿兄被剁下了一根手指……   茶茶木在睡梦中警醒,起身时,窗台透进来的阳光大亮。   只怕已是晌午。   这一觉越睡越乏。   他抓起枕头,死死盖在头顶,却忽得,又拿下起身。   白苏墨同陆赐敏尚在,他要确认他们安全。   茶茶木推屋出门,刚伸手要去敲隔壁的门,目光却瞥在大堂处用饭的白苏墨与陆赐敏两人。   茶茶木怔了怔,遂即抚了抚额头,是已近晌午了,他睡过了头。   恰好小二经过,他唤了小二打水洗漱。   客栈大堂已很热闹。   白苏墨和陆赐敏低调在大堂一角,并不起眼。   见了他来,陆赐敏欢喜挥筷子:“茶……”   白苏墨赶紧示意她噤声。   越往东走,越是苍月重兵之地。   茶茶木一听便不是苍月的姓,方才在大堂中,她已陆续听周遭的两桌人说起,周围局势很是紧张,不少地方似是都戒严了,搞不好应当是要打仗了。   此处又临近巴尔,茶茶木的身份很是隐晦。   陆赐敏虽不知晓何意,但白苏墨少有如此谨慎时候,她便赶紧噤声下来。   茶茶木已看到她二人,远远点了点头。   白苏墨知晓他已寻得他二人。   陆赐敏悄声问:“苏墨,为什么这里不能唤茶茶木大人的名字?”   陆赐敏年纪虽小,但白苏墨亦尊重她:“渭城附近的朝阳郡是军事重镇,往北有巴尔,往东北要御长风,是多国交界之处的屯兵重地。眼下巴尔同苍月局势紧张,此时若在朝阳郡附近出现巴尔的人,怕是会引来不好的猜测。”   陆赐敏似懂非懂点头,只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又问:“既然巴尔国中之人到这里这么不安全,为什么茶茶木大人要来?”   茶茶木是巴尔人,陆赐敏是知晓的。   白苏墨笑了笑,轻声应道:“因为,在这里我们会更安全……”   陆赐敏还想继续问,茶茶木已临到眼前落座。   小二眼尖,上前斟茶水:“客官,可要添些酒菜?”   桌上就白苏墨和陆赐敏两人,饭菜不多,茶茶木点头,“随意来两个菜就好。”   小二乐呵呵应好。   等小二离开,白苏墨先开口:“此处风声鹤唳,不要提你是巴尔人。”   白苏墨言罢,隔壁桌似是正好说起巴尔近年来屡屡南下骚扰各国边境的恶行,近来更是在边境有屯兵之举,大有要进犯之事;亦有人道巴尔不识好歹,竟敢来犯苍月,正好让巴尔人有命来,无命回;更有甚者,直接骂起了巴尔人,用词不堪入耳……   白苏墨看向茶茶木,茶茶木低眉饮茶。   “茶……”陆赐敏刚开口想唤他,似是想起白苏墨早前的叮嘱,遂又改口道:“木大人,你无需听他们的,在我心中,你就是好人……”   是茶茶木抱她出得那个阴冷的地下室,若不是茶茶木,她许是已经冻死,饿死,渴死……   她虽有时觉得茶茶木大人有些凶,但却从来不觉他是坏人。   茶茶木嘴角扯出意思笑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多谢!”   许是有陆赐敏一番话,茶茶木果真不再多去听邻桌的话。   稍许,小二也将两个小菜和饭端了上来。   茶茶木给了些赏银。   小二接过,脸色笑开,许是茶茶木的赏钱给的多,小二特意躬身,朝这桌悄声道:“客官,我们这间客栈在渭城是老字号,平日往来的客人也多,其实小的一眼便能看出客官您是哪里人。客官若不嫌弃,小的多言两句,客官一行应是才到渭城吧,这两日渭城戒严,有不少朝阳郡来的驻军驻守了进来,客官若要走,得早些走,迟了,便是走不了了……”   小二言罢,起身笑了笑,佯装吆喝道:“得了,客官再要一壶桂花酒。”   如此,周遭便也没走再留意此处。   白苏墨和茶茶木眼中都有惊骇之色,茶茶木长相上不似巴尔人,也自觉隐藏得很好,白苏墨也没怎么觉察,但店小二见过走南闯北的人多了,这识人自然有自己一套本事,他都能认出来,茶茶木再呆下去的危险便多了一分。   再者,方才那小二已经提示得很明显,有驻军入内严查,再过些时候,巴尔人的出入都会受限制。   白苏墨正欲开口,茶茶木先道:“回房间说。”   白苏墨颔首。   草草用了几口,起身的时候,周遭几桌还在滔滔不绝说着巴尔和苍月两国之间的战事,整个大堂中都人声鼎沸,好似大战在即,巴尔即将被苍月击溃。   在这些议论声中,茶茶木同白苏墨,陆赐敏回了屋中。   掩上门,确认周围没有旁的耳目,茶茶木才道:“白苏墨,本是昨夜便当同你说的……”   白苏墨抬眸看他,其实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   茶茶木果真道:“白苏墨,计划有变,我在巴尔国中还有些未了的事情,我一定要尽快赶去函源一趟,我不能再陪你和赐敏等到潍城来人了,抱歉……”   白苏墨莞尔。   茶茶木继续道:“渭城就在朝阳郡侧,朝阳郡有苍月国中在东北的重兵,等到朝阳郡便会有人能安全送你至国公爷处团聚,霍宁的人也奈何不了。只是……”茶茶木低了低眉,再抬头,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只是日后山高水长,有缘再见了。”   白苏墨只是笑着看他,却不说话。   茶茶木亦笑笑:“等回了安全之处,待这个孩子安稳出生,你记得不要同他说,是我劫持了你们母子,就说,是我护你们母子平安的,也好赖给我积积福分与口碑……”   他话音未落,白苏墨打断:“谢谢你,茶茶木。”   他怔了怔,既而笑了笑。   旁的无需再说了,茶茶木俯身抱起陆赐敏:“赐敏,茶茶木大人送你们到朝阳郡就会离开了,你在朝阳郡,就不会坏人来追你了,记得要听白苏墨的话,她会照顾好你。”   陆赐敏虽小,却也到了明事理的年纪。   陆赐敏看着茶茶木,认真道:“茶茶木大人,那我日后是再也看不到你了吗?”   她眼中忽得有些氤氲。   茶茶木心底深处似是有些坚硬在融化,轻声道:“怎么会?我们是朋友啊。”   既未说是,也未说不是。   却能哄得陆赐敏展颜。   谁说茶茶木心思不细?   茶茶木转眸看向白苏墨:“走吧。”   白苏墨点头。   下了楼梯,先前那得了赏银的小二迎上,“我去取客官的马车,客官稍后。”   茶茶木点头,抱了陆赐敏出客栈大门,白苏墨紧随其后。   马车在客栈后苑的马厩里,小二取来要些时候。   三人便在客栈正门处等候。   晌午过后,正是一日最热的时候,好在有屋檐可以遮阴。   这里正处闹市之中,全然没有因得驻军的原因显得冷清,茶茶木同白苏墨说着些闲话,忽得,有人自街角转角处猛得冲出,将旁边的人撞到在地,茶茶木下意识将白苏墨护在身后。   只见那人身材偏高大颀长,眉目间皆是慌张,摔倒后奋力起身,惊慌失措朝身后望了望,见没有人来,死命往前跑去。   茶茶木和白苏墨心中正纳闷着,忽然那街角后冲出来一人,正朝先前那人逃跑的方向喊道:“奸细,巴尔奸细!”   巴尔奸细?!   白苏墨和茶茶木心中都是一惊,面面相觑,有些惊得说不出话来。 第183章 意外相逢   (第一更意外相逢)   许是这句巴尔奸细的威力巨大,沿街上不少商铺和客栈的人都出来围观, 更有热血的一拥上前, 一举将那人制服, 死死按倒在地。   白苏墨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十几人按住一人,不可能不起冲突。   果真,有人直接用上了拳头。   白苏墨心中一惊,茶茶木亦重重拢起了眉头。   方才那被打的巴尔人应是吓坏,哭喊着:“我不是奸细, 我只是路过渭城的巴尔人, 不要打我,求求你们不要打我, 救命!救命!”   先是汉语,最后夹杂着几声白苏墨听不懂的巴尔话。   虽听不懂,却令人揪心。   白苏墨有些担心得看向一侧的茶茶木。   茶茶木眉头近乎拧成一个“川”字,整条街上,除了议论声, 便是这人的呼救声。那声音近乎绝望, 却很快淹没在周围的辱骂人和拳打脚踢声中。   十几人的围攻中,有血迹流出。   陆赐敏吓得不敢看,躲在白苏墨背后。   白苏墨心中稍作镇定, 握紧陆赐敏的手。   而另一侧,茶茶木原本就眉头皱紧, 眼下, 双手也各自攥成了一团。   “茶茶木……”白苏墨轻声唤了一声, 想唤他冷静行事,却很快噤声。若易地而处,茶茶木是巴尔人,眼前被打得半死的亦是巴尔人,她没有立场制止茶茶。   白苏墨话音未落,茶茶木已冲了上去。   “茶……”白苏墨想唤住他,让他小心,但在周围聚满了人的地方,白苏墨还是噎回了喉间了,只是目光焦灼得看向街中。茶茶木冲入人群中去救方才的巴尔人,街道中的骚乱便更甚。   那群人自然不是茶茶木的对手,但对方人多,茶茶木尚且需要顾及着受伤的那个巴尔人,场面一度陷入僵持。再加上源源不断的人走出街道围观眼前的骚乱,也有不少人见早前那群人制不住茶茶木,便也加入到了制服茶茶木的行列中来。   茶茶木越渐吃力。   “苏墨,我怕。”陆赐敏小心翼翼拽了拽她衣袖。   白苏墨轻声宽慰:“别怕。”   周围,不断有人在义愤填膺喝道:“快看,又是一个巴尔贼人。这还得了,都敢在渭城当街聚众行凶了,还有王法吗!”   不少人纷纷附议:“这些巴尔人真是日渐嚣张了!”   “欺负我苍月无人,渭城无人吗!”   “打死他!”   群情激愤下,声讨声势越渐浓郁。   白苏墨心头稍加掂量,牵起陆赐敏的手,轻声道:“赐敏,我们需要到安全的地方。”   她并非不担心茶茶木,只是眼下,她们若在此,许是会给茶茶木添乱。   陆赐敏赶紧点头。   白苏墨牵了她,悄然往人群外退去。   眼下,马车是不可能来了,即便来也不见得能走,只会惹人注目。   若是退回客栈,被有心误导,亦会被困死。   她还需去搬救兵!   这里是渭城,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才想起簪子早前给了那对夫妇,身上没有旁的东西可以证明自己身份,能让她去城守寻人帮忙。   白苏墨深吸一口气,眼下这个时候自己先不能慌乱。   这些人虽多,不见得能一时半刻奈何得了茶茶木。   她先带陆赐敏去安全处,再想办法。   办法一定会有。   白苏墨牵着陆赐敏往人群末端走去,心中还在合计着法子。   忽得,人群中有人似是认出了茶茶木,“唉,这不是先前在客栈里用饭的那人吗,竟是巴尔人!”   一人认出,周围几人似是也认出。   白苏墨顿觉不好,牵着陆赐敏加快了脚步。   果真,又一人道:“唉,我怎么记得他早前不是一个人啊,先前还有两个人同他一伙啊,是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还都扮作苍月人的模样!”   此话一出,人群果然爆发出阵阵喧哗。   有说该不是奸细吧。   白苏墨咬紧下唇,尽量不露声色。   忽然有人道,“先前还在这里看热闹呢,眼下不见了!”   有人祸水东引。   “肯定没走远,快找出那两个奸细来!”   “天哪,还有巴尔奸细!”   “在哪里!”还是有眼尖的发现了白苏墨和陆赐敏。   白苏墨心中一怔,当下心底道了一声“遭了”。   还未及反应,已然有人追上:“就是这两人!”   “巴尔奸细!拦住,别让她们跑了!”不由分说的人群涌上前来。   白苏墨牵了陆赐敏,被前方的人逼退,只得赶紧退后到街中,可她越退后,那些人便越咄咄逼人,“走,带她去见官!”   陆赐敏被吓倒,哭喊道:“我们不是巴尔人,我们是苍月人!”   周遭立即将陆赐敏的声音吞没:“奸细,一定是奸细,大家抓人!”   白苏墨知晓此时辩解根本无用。   白苏墨护住陆赐敏,却已有人上来推推嚷嚷。   白苏墨吃痛,还是死死护住陆赐敏:“你们长眼睛了吗!她爹爹是潍城城守陆敏知,她是陆城守的女儿,陆赐敏。我们是不是苍月之人,去府衙一认便知。她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你们这么动手,良心可安?”   陆赐敏的身份可以说,她的身份不能说。   爷爷的身份牵连甚广,说了对所有人都无异。   许是她义正言辞,又句句在理,在前面的人果然都怔住。   面面相觑着,不知真假,便既不敢上前,亦不想退后。   白苏墨继续:“偌大一个渭城,又不是没有父母官,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喊打喊杀,比之巴尔人又如何!”   陆赐敏攥了她的衣袖,惊恐的眼神,根本不似有假。   白苏墨咽了口口水。   周围的人应是也听进去了七八分,再加上,确实见她同陆赐敏不似巴尔人模样,陆赐敏被吓得双目含泪,她一直在前维护,不少人看得心中也起了猜疑。   “莫不是弄错了吧,这姑娘生得挺好看得,也不对不是巴尔人的面孔啊。”   “可不是吗?怎么看都不像坏人,那小孩儿也才五六岁模样,明显被吓坏了,是不是弄错了。”   “我看是,搞不好是人客栈没位置,凑一处用饭,许是根本都不认识。”   周围渐渐多了质疑人。   也没有人再上前。   白苏墨心底的一块沉石才似稍稍放下些,却更攥紧了陆赐敏的手,怕她害怕。   她面色强作镇定,是不能让旁人看出端倪。   谁想,正在另一处救人的茶茶木听到这边动静,似是才猛然反应过来,“白苏墨!”   白苏墨心底猛然一跳。   果真人群中有人喝道:“还说不是一伙的!根本就是认识!”   有人立即响应:“可险些将我们骗了去,还什么陆城守的女儿,哼!陆城守的女人怎么会和巴尔人混迹在一起,我看你们就算是苍月人,也同巴尔奸细是一伙的!”   “对!一伙的!”   眼见好容易平复下去人群又激愤起来,白苏墨掌心也死死攥紧。   “撕了那巴尔奸细的衣服,看她何处遁形!”乱民中不知谁喊了一声,茶茶木当头棒喝。   白苏墨放下那人,死命般跑过来,但中间隔得人至多,他根本冲不过去。   眼见最前面的人伸手去推白苏墨,茶茶木气得双目通红。   “滚开!”茶茶木咬牙拔刀。   先前还义愤的人群顿时被吓呆,胆小的已经吓得坐下,有的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杀人啦!”也有人惊呼。   “巴尔人杀人啦!”   人群中一片混乱,连赶来的密集马蹄声都被人群中的混乱声音淹没。   有人倒地被踩踏。   有人摔倒扑向一侧。   白苏墨护住陆赐敏,却有人惊慌逃窜向她踩来。   “白苏墨!”茶茶木已冲到最近处,却还是伸手够不到两人,眼见那人就要踩踏过去,千钧一发之际,那人被身后之人一把拎起,扔到一侧。   另一个拥挤踩踏之人,也被身后之人扔了出去。   街道上号角声响起,是官兵用的军号。   混乱的人群这才纷纷停下。   等停下,才见街道两旁不知何时都已被一身戎装,骑着马的官兵封锁。   “是官……官兵……”   渭城是有守军的,茶茶木心头从未如此庆幸过,若是再晚来一步,白苏墨那里,茶茶木心中后怕。望向骑着白色骏马,穿着一身戎装的守军头目,茶茶木投去感激目光。   “少将军。”正好有士兵唤了声。   被换作“少将军”的人骑马回头,正好和茶茶木四目相视。   “……”   “……”   两人眼中皆是一愣,且都是难以形容的异色。   茶茶木诧异:“褚逢程。”   褚逢程也惊讶:“托木善?”   方才动乱过去,白苏墨护着陆赐敏,两人都算安稳。   她亦看到是渭城守军前来,心底这口气才似长长松下。   只是茶茶木这等语气唤一个人的名字,甚是少见,且这个名字还是“褚逢程”,而更为罕见的,便是褚逢程竟唤的茶茶木一声“托木善”……   那两人都僵持在一处,忘了顾忌周遭。   一个副将上前去扶白苏墨和陆赐敏,白苏墨道了声谢。   那副将却看清了白苏墨的模样,顿时向后一步,低头拱手道:“白……白小姐……”   他是少将军身边的副将,早前随遂褚将军和少将军回京时在国公府见过白苏墨。   茶茶木和褚逢程闻声转头。   便正好都与白苏墨照面。   褚逢程看了看她,脸上诧异更重:“白苏墨?”   白苏墨奈何笑笑。   心底叹道,真是意外相逢啊。   (第二更一言难尽……)   客栈门口风波总算以褚逢程的出场结束。   茶茶木也好,白苏墨同陆赐敏也好,甚至早前被打成重伤的那个巴尔人也好,也都妥善安置在守城府中。   褚逢程还请了大夫给那个受伤巴尔人诊治,也下令不让旁人骚扰,等查清楚身份后,若是普通巴尔人,便让士兵护送他安稳出城。   褚将军暂离,褚逢程便是朝阳郡附近驻军的主帅,拥有对周遭城守的调配权。   渭城城守吓得赶紧应声。   褚少将军巡城,当巧不巧发生这样的骚乱,渭城城守吓得心惊胆战。   现如今,两国边境剑拔弩张,民情愤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是没想到褚逢程会如此秉公。   倒显得,稍许有些袒护巴尔人。   这些话渭城城守自然不敢开口,但心中难免腹诽。   等出了厅中,跟班赶紧迎上来,悄声道:“褚少将军是要放了那巴尔人?”   渭城城守瞪他:“褚少将军如何做,自然有褚少将军的道理,要你来管!”   那跟班忙不迭应声:“是是是……只是大人,当街打人的那个巴尔人也要放吗?还有那个同巴尔人在一处的那姑娘……”   渭城城守一巴掌糊他脸上:“糊涂!你没听见褚少将军都恭敬称那姑娘一声白小姐,连褚少将军都说那孩子真是潍城城守陆敏知家的女儿,难不成还有假!是你清楚,还是褚少将军清楚!”   跟班傻眼儿。   渭城城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叹道:“你这猪脑子,你想想,此事不提就罢,若真要提起,你我管辖之下的渭城,竟险些将朝中高官家眷和陆城守的女儿给打了,这事儿是褚少将军能兜得住,还是你我二人能兜得住的!”   跟班茅塞顿开。   渭城城守悄声道:“既然此事褚少将军接管,便一切任凭褚少将军做主,你我老实听着,让做什么照做,别出篓子便是。”   跟班一个劲儿点头。   渭城城守走了两步,又驻足,朝那跟班道:“仔细了说话去,你哪只耳朵听到那人(茶茶木)说他自己是巴尔人?汉语说得如此流利,又同褚少将军熟识,要真是巴尔人……”渭城城守点到为止,甩了甩衣袖,朝那根本道:“我跟你说,这话要是胡乱传了出去,便是给褚少将军抹黑,你给我记清楚了,除了那躺在病榻上,还不知是不是巴尔平民的人之外,这里没有一个巴尔人,听懂了?!”   跟班头都点碎了。   渭城城守这才作罢。   ******   大厅中,气氛便有些莫名的诡异。   褚逢程已让人将陆赐敏领了出去照看,这厅中就剩褚逢程,茶茶木和白苏墨三人。   其实这三人的组合,当真有些诡异。   过往因为京中之事,白苏墨对褚逢程的印象并不好。眼下,见他对巴尔人的处事却很是公平,公正。白苏墨心中唏嘘,今日若非褚逢程恰好赶到,她同陆赐敏兴许被人踩死了也说不定。   她是未想到,当日国公府一别,会在如此场景下同褚逢程再遇。   白苏墨心头既有一丝恼火,又更多感激。   还更奇怪的是,褚逢程同茶茶木二人竟然认识。   并且,应当还是熟识。   厅中并无旁人,三人也不说话,只是各自饮着各自跟前的茶水也好,白水也好。   各怀心思。   终是,褚逢程打破眼前这诡异的宁静:“白苏墨,我是听闻你年关时候大婚,眼下怎么会在渭城?”   看模样,相对于茶茶木,他还是更愿意开口问她。   白苏墨愣了愣,看了看茶茶木,又看了看褚逢程。   她总不能依葫芦画瓢,说她先是同钱誉离开了燕韩京中,想去明城见爷爷。途中被巴尔人刺杀,而后救了她的茶茶木又绑架了她,结果路上发现她有身孕,茶茶木又决定放了她。再后来,茶茶木的伙伴倒戈,他们又一路被早前那群巴尔人追杀,然后辗转到了渭城。茶茶木决定将他们送到朝阳郡驻军处,请朝阳郡驻军护送他们去明城,然后茶茶木自行离开回巴尔,结果,临行前又在渭城遇到了平民不由分说围攻或是巴尔平民的人,茶茶木为了救巴尔人被卷入,然后她们亦受了牵连,最后,褚逢程出现了……   白苏墨吸了口气,心中委实掂量了一番,于是哭也有些不是,笑也有些不是得勉强扯了一丝礼貌的笑意,最终朝褚逢程应道:“此事……说来话长,有些一言难尽。”   她也寻不到更好的解释方式。   白苏墨言罢,看了看茶茶木,又看了看褚逢程。   茶茶木是一脸强作的镇定,褚逢程则拢了拢眉头,她分明是等于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白苏墨如此,他也未必能再问得下去,只得转向茶茶木,只是语气便忽得严厉了许多,“你怎么在这里?”   他是既问他为何出现在渭城,也问他为何同白苏墨在一处。   茶茶木原本心中就有些忐忑,褚逢程这么一问,当即嘴角就抽了抽,看了看白苏墨,目光又看了褚逢程,似是在心中憋了半天,最后竟也皮笑肉不笑得憋出一句:“说来话长,有些……一言难尽。”   白苏墨想笑,又强忍着笑意。   茶茶木竟在褚逢程面前如此老实,不敢造次,但褚逢程听到茶茶木口中的这一句后,脸色直接便黑了。   茶茶木竟是微微打了个寒颤一般。   这才是奇了。   在褚逢程似是要发怒前,白苏墨替茶茶木解围:“褚逢程,你们……认识?”   先前在大街上,她原本也是听褚逢程唤茶茶木做托木善的,原本也是她心中疑惑,眼下见茶茶木在褚逢程面前似是耗子见了猫的态度,而褚逢程也一脸“长辈”模样的表情与问话,她这般问,其实也不无道理。   只是她这么问完,话音刚落,只见茶茶木和褚逢程两人都当场愣住。   两人默契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又纷纷瞥过头去,各自思量着心中的事情。   白苏墨更觉此事蹊跷。   尤其是褚逢程,似是被击中命门一般,脸上都有慌张之色。   早前在国公府,褚逢程在游园会中的种种手脚被她说透,他都未见得如此慌张过,眼下,就是一眼可见的局促。   白苏墨目光再次投向他二人,憋了许久的褚逢程,也似是深吸一口气,惨淡道:“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额,白苏墨竟都嘴角略微抽了抽。   这今日厅中,也是出奇得一致。   “日后再同你说起。”褚逢程终是朝她低声道。   她亦颔首。   本以为,这轮尴尬的互问应当到此也就结束了,但褚逢程和白苏墨这一来一回的说话,应当是也透了满满得不自然之处。   茶茶木却是怔了怔,他二人似是认识,且熟识。   于是乎,茶茶木出声:“等等……”   白苏墨和褚逢程都转眸看他。   茶茶木诧异伸了伸手,分别点了点褚逢程和白苏墨二人,似是有些意外道:“褚逢程,你们二人似是……”他想了想,拿捏了个说法,“……熟识?”   茶茶木声音才落,褚逢程和白苏墨两人果真愣了愣。   微妙得对视了一眼,又纷纷看向茶茶木。   茶茶木更觉印证了心中猜测,这两人,似是有些古怪。   白苏墨自是缄口的。   但在茶茶木不屑询问的目光中,褚逢程似是不得不朝他解释一般,艰难开口:“……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   “……”   “……”   稍许,三人都默契,不约而同的笑笑。   反正今日之事,当问的也应当问了,问不出来的也应当问不出来了。   总归,褚逢程同白苏墨之间有事隐瞒;白苏墨同茶茶木之间有事隐瞒;茶茶木同褚逢程之间亦有事隐瞒。也因得各自都有事隐瞒,且不想说出口,所幸都不再追问对方之事,避免再提及最后还会波及回自己的尴尬。   三人心照不宣颔首,微笑,然后噤声,各自端起茶水和水杯,各自抿了口。   此处褚逢程为主,茶茶木和白苏墨都是客。   客随主便。   褚逢程适时开口:“对了,白苏墨,渭城已临近苍月与巴尔边关,眼下确实不是久待之处。你若在此,国公爷心中必定不安。我会安排人送你离开,你回京,还是去燕韩?”   她年关时成亲,他亦听说夫君是燕韩国中之人。   他是未曾想过,国公爷会舍得让她远嫁。   也听闻,钱家经商。   这些都在军中引起过不小轰动。   早前国公爷借宫中名义召他回京,军中不少人都是知晓国公爷意图的。   只是没想到,国公爷最终选了燕韩国中的商户,却未选褚家。   此事在军中,他也曾得了不少非议。   眼下白苏墨又至渭城,渭城将好是朝阳郡驻军管辖之内,于情于理他都需处理妥善,不留人口舌。   相比之下,茶茶木在此处之事他则并不急于处理。   褚逢程开口,白苏墨才想起正事来。眼下,若是褚逢程能遣军中送她一程,那自是再好不过之事。   白苏墨也起身:“我要去明城。”   明城?褚逢程微怔,国公爷在明城,他心中知晓,白苏墨应当是要去明城见国公爷。   当下,茶茶木尚在,明城守军之事他不便提及。   褚逢程朝白苏墨道:“你同我来。”   白苏墨颔首。   茶茶木意识到应是要将他独自一人留在这里,茶茶木忽得想一出,眼见白苏墨同褚逢程出了屋,茶茶木大呼:“白苏墨!”   他是忽然想到,白苏墨许是会朝褚逢程说漏他是茶茶木!   茶茶木脸色都吓白了。   ※※※※※※※※※※※※※※※※※※※※   尬场面,,马上揭秘 第184章 姑娘?!   (第一更见笑了)   死都不能让褚逢程知道他是哈纳茶茶木!   那可真是要死人的大事!   茶茶木脸都绿了。   听到他哀嚎声音, 白苏墨都不觉驻足。   这声音太过凄惨, 白苏墨自小到大都少有听过, 更何况同茶茶木一处这些时日,大都见他是故作的凶神恶煞, 再不就是在托木善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 何曾听见过如此凄厉的……“叫声”?   白苏墨心中只觉只能用“叫声”二字来形容他先前唤她名字时候的声音。   同白苏墨一道驻足的还有褚逢程。   褚逢程英俊的五官上, 只见眉头都要拢到一处去了, 眼神中更是透着诡异和肃杀。   茶茶木只得噤声。   褚逢程在, 他想说, 又不能说。   那委婉又憋屈, 还一直在想向她传递信息的眼神看得白苏墨心中毛骨悚然, 既想揍他一顿, 又替他恼火,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抽了。   终是,褚逢程忍不住了他这般扭曲的面部表情了。   大步上前,直接将他衣领拎起来,重重扔回厅中去。   白苏墨蹙了蹙眉头, 直接看呆了。   光听这声音都觉得疼,好赖, 茶茶木不也是……   白苏墨心中更加确定的是褚逢程同茶茶木之间的关系一定亲切, 且竟亲密到如此程度。褚逢程也好,茶茶木也好好, 也不是任何人褚逢程都会拎起来直截了当扔出去, 且茶茶木还没有跳脚的。   白苏墨噤声。   眼见着褚逢程瞪了茶茶木一眼, 茶茶木果真再不敢造次。   褚逢程又朝屋外值守的侍卫道:“看紧他,一只苍蝇都不要放出来。”   门口的侍卫应是。   “喂,褚逢程!”茶茶木咬牙,恢复了些许早前的张牙舞爪。   褚逢程又朝门口的侍卫道:“小心些,这张嘴巧舌如簧,无论如何都不要听他的。他是腹痛,是头痛,是饿了,是要死了,都不要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去。”   “你……”茶茶木就感叹出了一声,“喂,褚逢程!”   门口侍卫再次坚定应声。   褚逢程看了他一眼,“你就在此处等着,哪里都不准去!”   茶茶木绝望得一声“褚逢程”中,褚逢程阖上了屋门。   白苏墨惊得下巴都有些合不拢。   褚逢程看了看她,竟是歉意道了声:“见笑了。”   见笑,在这里的用法是?   白苏墨心中更是开了眼界了。   屋中还有茶茶木的哀嚎声传来,褚逢程又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屋内,才朝白苏墨道:“这里太吵,苑中说话?”   白苏墨颔首。   临行前,又回头望了望屋中,其实茶茶木不说,她亦知晓他要交待何事。   他本是茶茶木,褚逢程却唤他托木善,也未见他吱声反对过。反倒是在知晓褚逢程或是同她熟识之后,茶茶木惶恐,遂而想方设法,拐弯抹角使眼色给她。其中原因应当只有一个,褚逢程并不知晓他是茶茶木,在褚逢程看来,他应当是托木善。   白苏墨心中微微叹了叹。   虽不知这一幕是如何来的,但这本是茶茶木同褚逢程之间的私事,她无需掺和其中。   白苏墨同褚逢程并肩踱步。   想起早前见褚逢程还是去年三月的时候,她借游园会马蜂之事逼他向爷爷辞行。   爷爷大怒,大斥了他一通,褚逢程也灰头土脸离京。   后来中秋宴也好,太后生辰也好,白苏墨都再未见过他。   只是两人前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颇为针锋相对,强势压他,而眼下,却在渭城,需要他遣人安然护送她至明城。   似是,应了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白苏墨心中其实有些窘迫。   但凡褚逢程这人有稍许怀恨在心,她许是都免不了吃些“苦头”。   苑中,两人虽是并肩踱步,却都没有主动开口。   行到后苑凉亭处,正好见有歇脚的石桌和凳子,褚逢程轻声问道:“在此处稍坐?”   “好。”白苏墨颔首。   本是在渭城城守府中,渭城城守早前便吩咐过府中的下人要警醒些,他二人刚落座,便有府中的丫鬟上前来奉上茶水和瓜果。   听他二人要说话,又福了福身,在稍远的地方候着。   褚逢程斟茶,递到她面前。   她推了推,“我不饮茶。”   褚逢程怔了怔,他早前在京中认识她的时候,她尚与他一道饮过茶,眼下是……   褚逢程起初想得是她仍旧介怀,但稍许,也想起方才在厅中,她也是饮的温水。褚逢程又收回了思绪,以白苏墨的性子,若真是介怀,言辞犀利之犀利,绝非眼下模样。   她当初逼他离京的时候,没有半分余地。   褚逢程不由低眉笑了笑,也没再多问,只是将杯子移开,唤了不远处的侍女重新换杯温水。   那侍女端了温水来,白苏墨接过,捧在手中,还未饮,便先朝她温和道了声谢。   那婢女似是受宠若惊,赶紧福了福身。   见白苏墨并无旁的吩咐,这笑着离开,还不时回头看她,眸含笑意,似是许久未见过如此亲近和善的贵女,你侍女连带心情都似是好了。   褚逢程尽收眼底。   不禁想起早前在京中初见白苏墨的时候,她便也是如此。   温和待人,亦无京中贵女的棱角与娇作。   同她一处,并不觉得枯燥。   甚至,如沐春风。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褚逢程还是唇畔微微勾了勾。   白苏墨不由看他。   许是也觉得方才笑得有些唐突,褚逢程遂即出声,转了话题:“白苏墨,方才说是去明城,可是要去见国公爷的?”   说到爷爷处,白苏墨果真将他先前之事抛诸脑后:“你知晓爷爷在明城?”   褚逢程想了想,并不准备瞒她,遂而点头:“苍月和巴尔都在边关屯兵,局势微妙,陛下命国公爷亲自镇守明城。”   言罢,褚逢程顿了顿,又道:“我以为国公爷会瞒你。”   白苏墨微楞。   她眼中疑惑都写在眼里,褚逢程直截了当:“我若是国公爷亦会瞒你,否则,像今日一样,让你去寻他?”   白苏墨目露迟疑,想开口,又噎了回去。   褚逢程见她杯中的温水饮完,便拎壶给她添了些,一面添水,一面道:“如今北境局势紧张,路上并不安稳,国公爷不想你冒险。”   白苏墨看他。   换言之,褚逢程已猜到国公爷并未告诉她明城之事,她是背着国公爷离开的。   同早前一般,他惯来看得透爷爷的心思。   亦会投其所好。   见白苏墨并未应声,褚逢程忽然道:“苏墨,我应当送你回燕韩。”   他开口唤的是苏墨,便是早前两人还是朋友时的称呼。   白苏墨微微低眉,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任何情绪。   良久,才开口道:“霍宁手下的人到燕韩京中放了一场火,烧死了我身边的侍女,我若当日未离开,死得人也许是我……”   褚逢程惊愕抬眸。   由得意外,衣袖拂动,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茶杯。   侍女上前清理,并重新换了一个茶杯与他。   褚逢程沉声道:“竟猖狂到了这种程度。两军对峙当前,这是逼国公爷就范,其心思可等阴毒……”   “所以,我是回燕韩京中,亦或是去明城寻爷爷,其实并无多少差别。”白苏墨道,“我同钱誉一路出了燕韩,往明城去,霍宁手下的人便追杀了一路。后来霍宁手下的人掳劫了潍城城守的女儿陆赐敏,逼玉夫人偷带了霍宁手下的杀手入驿馆,我也因此在潍城与钱誉走散……”   白苏墨滞了滞,茶茶木处还是用了旁的字眼代替:“后来,辗转遇到了屋里那个人,他虽是巴尔人,却带着我陆赐敏一路躲躲藏藏,也是托得他机灵,我们昨日夜间才到了渭城。本想今日晌午过后寻渭城处的守军帮忙,送信给明城,却没想竟出了早前的事……”   白苏墨其实说的算委婉。   褚逢程亦听得明白其中凶险,又不觉皱了皱眉头。   巴尔人如此穷追猛打,是铁了心要将国公爷的军,其心可诛,他们能从潍城一路到渭城,其中遭遇多少生死关头,褚逢程无需问也猜得到。   只是,褚逢程低头叹了叹,再抬眸时,白苏墨竟见他眼中参杂了笑意在其中。   白苏墨怔了怔。   却听褚逢程问:“你是说,是托木善救了你?”   白苏墨略有迟疑,还是点头。   她应声,又从褚逢程眼中看到欣慰,遂听他道:“我是意外,我早前没想过,“托木善”也有如此值得信赖的时候。”   白苏墨尴尬笑笑。   果真来了,褚逢程脸上浓郁的长辈的欣慰。   白苏墨轻声道:“褚逢程,他是巴尔人,你却待他特别。”   白苏墨言罢,捧起水杯,放置唇边,轻抿了一口。   褚逢程一个一口的“托木善”,这其中一定有故事……   褚逢程看她,思虑许久,才道:“苏墨,其实,“托木善”是我妻弟……”   “噗”,饶是白苏墨这等京中贵女典范,也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冷不丁将饮到喉间的水悉数喷了出去,不仅喷了褚逢程一身,也呛到自己险些断气。   她是想到有故事,却不想,这故事竟来得这般陡。   褚逢程伸手,有些奈何得擦掉脸上的水滴。   见白苏墨似是受到惊吓的模样,褚逢程又会错了意。一面看她,一面坦诚道:“白苏墨,我早前并未骗你,我心中的那个姑娘,确实已经过世。“托木善”,是她的亲弟弟……”   “……”亲弟弟。   褚逢程不说还好,这一说,白苏墨只觉这事情跑偏的程度,实在有些始料不及。   茶茶木的姐姐还活得好好的,人家在巴尔做可汗。   而托木善,压根儿就没有姐姐。   看着褚逢程轻叹一声,当是一副要诉衷肠的模样,白苏墨才觉难怪先前茶茶木一副欲言又止,又一定要给她使眼色的模样。   这中间,许是还不知晓藏了多少说道。   (第二更姑娘?!)   白苏墨抬眸看他。   褚逢程正好擦完脸上的水滴,沉声道:“苏墨,若我将所有实情说与你听,日后可否不在旁人面前提起见过托木善此人?”   白苏墨不解。   褚逢程奈何笑笑:“他虽不学无术,实则心善,巴尔和苍月两国之间的战事,我不想他一个普通巴尔人牵连其中,我希望,等你回去见到国公爷后,关于托木善的事,一个字也不要提。”   白苏墨心中便通透了。   原来褚逢程拐了这么大个弯,邀她来苑中单独说话,除了爷爷眼下在明城这样的军中要事不想被茶茶木听了去之外,其二,便是想要将茶茶木从整件事中摘去,即便知晓是茶茶木救了她,但在眼下两国局势微妙的情况下,他是不想茶茶木这么一个“普通巴尔人”出现在旁人视线中。   远离众人眼光才是最安全的。   褚逢程确实心思周全。   有人虽然看似待茶茶木粗暴,却实则为他计量甚远。   褚逢程是拿茶茶木当亲人。   白苏墨心中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她自是知晓实情的。   但茶茶木自己都未肯同褚逢程说起,她断也无掺和茶茶木同褚逢程之间的理由。   白苏墨尚在思绪中,褚逢程眸色也沉下来,声音略有低沉:“我认识托木善的时候,他只有六岁……”   六岁?   一句话将白苏墨从思绪中托回,那便是茶茶木小时候了。   她是未想过,褚逢程同茶茶木认识是过去多少年的事情。   褚逢程神色黯然,黯然里又似带了一丝浅显的憧憬,白苏墨不由看他。   她虽和褚逢程相交不多,但这样的卸下任何情绪伪装的褚逢程似是同她早前见过的都不同。   白苏墨决定安静再听一次他口中故事,许是,这次才是完整而真实的。   白苏墨噤声。   “十岁那年,我和母亲随同父亲到西北燕洛驻军,西北临近巴尔一族中的塔格部落,早前是逐水草迁徙,后来应当是巴尔族中内乱,被驱逐到了燕洛一带。每到冬日严寒时,圈养的牛羊没了草地,塔格人也就等于没了吃食,为了生存,塔格经常南下骚扰燕洛,闹得民不聊生。后来朝廷来了驻军,赶走了一次他们又来一次,如何驱逐都无果,后来不得不杀鸡儆猴,但杀得越多,塔格还是前赴后继,因为来也是死,不来也是饿死……”   与其饿死,还不如冒死来燕洛拼拼运气。   也由得此间缘故,褚逢程随父母来燕洛驻军前,其实燕洛已经没有多少苍月人了。燕洛本是小镇,既然塔格人不时南下骚扰,所幸能迁走的都迁走了,朝廷这才关注到了这个边关小镇。   只是苍月人一迁走,燕韩便又荒芜了,没有了苍月人在此处,塔格人守着一座空镇子,还是继续饿死,冻死,慢慢的,燕洛这个镇子便彻底清冷了起来。   驻军来的时候,百废待兴。   破坏的房屋要重建,不断有粮草供给运送来,还在此处择合适作物耕种,合适的牲畜圈养。慢慢的,流失的百姓回来,因为有驻军在,塔格人来犯了好几次,都无一例外被打退,燕洛又成了安稳之地。   只是寒冬尚未过去,冻死和饿死的塔格人越来越多。   有不少塔格人见抢实在不成,便想方设法逃入燕洛镇中行偷盗之事。   燕洛发现一个,便会赶出镇子一个。   但求生的人就似飞蛾扑火一般往燕洛涌。   褚逢程便是在那时遇见的“托木善”。   大街中,一群小孩在围着一个孩子打,这个孩子看起来同别的孩子并无两样,却死死抱着怀中的东西,别人打也不松手,骂也不还口。褚逢程是驻守大将的孩子,年纪又大些,那群小孩儿见了他一哄而散。褚逢程扶起那个被打的小孩儿,给他擦额头上的伤口,那小孩儿疼得开口喊了一句,褚逢程才发现他是巴尔人。   那个小孩儿便是“托木善”。   他不会讲汉语,刚才是怕被人发现,才宁肯被打也一声不吭。   族中的人都说,若是被苍月人发现他是巴尔人,就会被杀死。   “托木善”眼中又惊又怕。   又恰好有巡逻的士兵来,“托木善”吓得眼中无光。   褚逢程替他掩护了过去,才发现他手中一只藏好的东西是一枚缀着宝石的镯子,这镯子应该是巴尔国中的饰品,“托木善”双目含着氤氲,以为他也是要抢了去。   结果褚逢程拿出金创药给他涂了额头,手臂,脸和脖颈,又将这个镯子和这瓶药一道给了他。   “托木善”诧异。   褚逢程没有回头。   结果再遇到“托木善”是两日后,又在一条街上被人追着打,这回,是被大人追着打。   见了褚逢程,都一阵控诉,有说偷了他家包子的,有说偷了他家桂花酥的,还有说偷了银子的,大人不如小孩儿好糊弄,被小孩儿追不开口就行了,被大人追,他不开口,便有人猜到了他是巴尔人。他不过是个巴尔孩童,被这么多人追,是实在偷了太多东西的缘故。   褚逢程从他身上掏出了包子,桂花酥,银子,戒指,匕首,喝酒的银质杯子,还有雕刻的木头小人……   褚逢程看着他,他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褚逢程想,这应当是个惯犯了。   他扣下了所有被偷的东西,“托木善”气得手舞足蹈,又张牙舞爪要上前找他打架,他一手无根指头直接糊他脸上。   打又打不过,说话也说不通,“托木善”就坐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   等他哭完了,褚逢程领着他到了卖桂花酥的小店门口,“托木善”眼睛里都是口水,他让店家给了这小鬼五盒桂花酥,又同店家讲,若是这小鬼日后又来,抱了他的名字褚逢程,就让这店家将帐记在他名下。褚大将军家的公子,店家自然认得,连忙点头。   他走到小鬼跟前,同说“褚逢程”,然后指了指店家,然后指了指他手中的桂花酥。   小鬼忽然就懂了。   拎着那五盒桂花酥走的时候,一面走,一面回头看他。   他环臂笑笑。   母亲同他说的,若不是饿极了,谁会为了一个包子馒头被人追着当街打,更何况是个孩子。   他看着那小鬼拎着食盒飞快跑开,心想,应当是有家人的。   ……   一连数日,他的例行功课,就是来店铺这里给店家结账,也无一例外,问了店家这小鬼拿走了几盒。   慢慢的,就连店家都以为“托木善”是给将军府跑腿的小哥,只是有些腼腆,不怎么喜欢说话。   一来二回,“托木上”竟同店家都熟悉了,还会跟着学了些汉文,店家见了褚逢程便会复述,褚公子,你家那个挺害羞的小哥,竟同我说谢谢了。   呵,学得倒是挺快。   褚逢程方才想到此处,店家又道,只是如何问他名字,他怎么都不说。   褚逢程道,慢慢来,许是后几日就会说了。   店家笑呵呵应好。   这原本也是生活中的一出润色剂,父亲这几日要检查他的骑射,他便一连好几日没有得空来例行打听这小鬼的事。   父亲自幼对他严苛,他好容易过了骑射考验,才抽空来了桂花酥处。   那店家见了他,竟主动问起:“褚公子,府中近日可是换人来取桂花酥了?”   嗯?他意外。   但还是淡定点头,原本也是帮那小鬼的忙,总不至于拆人家的台。   那店家果真笑道:“这回这小哥,眉清目秀,话多些,也更礼貌些,可秀气了。”   哦,他点头。   多的没往心里去,也因得旁的事多,这几日也未再来。   隔多三四日,他陪母亲在家中用饭,有听母亲身边的刘妈妈闲唠嗑,说早前庄子上有个老妈子唤史妈妈,有回在做活计的时候摔了一跤,摔断了肋骨,庄子上就让她回老家将养着,养好了再来。夫人仁慈,还让每月发月钱给着史妈妈,史妈妈行动不便,便都是家里的侄子来取的,就这么过了大半年,庄子上的人也一直没起疑。后来还是庄子上的管事碰巧路过史妈妈老家,想着去探望,才发现原来史妈妈回老家时染了场风寒,早就过世,这半年一直是家中的侄子在冒领着,也不知晓,真是染了场风寒过世的,还是侄子家中给拖死的,为了昧那些银子……   后来的话,褚逢程再没多听进去。   只是忽得想起那个小鬼,又想起店家说一连几日都换人了。   那小鬼……   莫不是遭了人的道,被人给顶替了,也不知晓死活。   褚逢程心中掂量了少许。   翌日,早早便来到店家不远处候着,正好见了另一人来取桂花酥,他远远得看见那道背影,比那小鬼高出一个头,拎着食盒便走。   褚逢程远远骑马跟上,一直跟着他出城,都未见过那个小鬼。   褚逢程心中浮上不好预感,便也不犹疑,骑马上前拦他问清楚,结果他一拦,这人就跑。   褚逢程只得下马抓他,这人似是同他年纪不相上下,许是再小些,却生得清秀。   褚逢程只是想问清楚那小鬼踪迹,结果两人动起手来。   褚逢程不想和他纠缠,他却滑头想溜。   结果混乱之下,他是想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却因得他闪开,褚逢程的手不小心划过他胸.前。   两人都愣住。   四目相视,褚逢程僵住。   她咬唇,一跃上了褚逢程的马,先行骑马跑开。   褚逢程才反应过来,柔软……   是个姑娘?   褚逢程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   聪明如你们,,, 第185章 夜空中的星辰   (第一更夜空中的星辰)   往后几日, 褚逢程时常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父亲问他的马去了何处, 他只含糊其辞说是跑丢了。   可这驯养过的马如何会跑丢?   他知晓难自圆其说,但父亲似是也不准备寻根究底。   此事便也不了了之。   褚逢程懊恼, 他竟莫名唐突了一个姑娘。   他虽是看着自己掌心发呆,却透过掌心,依稀想起当时看过的那双眼睛, 乌黑发亮似是水晶玛瑙, 又似是夜空里的星辰,让人印象深刻, 便一直印在脑海里。   他时时想起那双眼睛。   他也去桂花酥的摊铺问过店家,店家一直说再没人来过了。   他“哦”了一声,店家迟疑, 原来,他们不是给将军府取桂花酥的啊?   店家也终于知晓了, 并非将军夫人喜欢他家的桂花酥。   褚逢程依旧跟随父亲在军中历练, 只是有时有意无意巡查的时候,会想着在城外会不会不期而遇那个姑娘, 但似是那个姑娘连同那个小鬼就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见过踪迹。   母亲问他, 可有什么心事?   知子莫若母,他瞒不过母亲的眼睛, 却又不好提起。   恰好, 有府中下人说, 有人来寻公子, 还牵着公子的马。   他的马?   褚逢程“嗖”得一声从床榻上翻下来,直奔府门口去。   心中比早前任何时候都有期许。   对啊,她知晓他叫“褚逢程”,他同那个小鬼说,去取桂花酥的时候报他的名字,那她回回都会旁人提起他的名字,“褚逢程”。   想到此处,褚逢程心头莫名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   可等到府门口,见到的却是一个老叟。   老叟慢缓缓得说,有人让他将马牵到此处来,还给一个叫“褚逢程”的人。   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任何人踪迹,问老叟,老叟也说不认识。   他接过马的缰绳,心中略有失望。   他的马回来了。   他想见的人却没回来。   ……   四月暖春,北边的大雪都融化了。   巴尔一族的人已逐水草迁徙回了北边,明年许是会再来,也许是不会再来。   更许是,他永远也见不到那双缀了星辰的眼睛。   ******   塔格一族北迁后,燕洛一带逐渐恢复太平。   第二年,似是北境并未遭受去年一样的雪灾,塔格的人也未曾向去年一样涌入燕洛境内。   第三年,听闻巴尔一族内部厮杀,似是……塔格这一族被屠,整个部落都没剩了几人,也许是整个部落都没有了……   褚逢程坐在桂花酥的店铺里,一下午吃了五盒桂花酥。   店家惶恐,褚公子,你没事吧。   他摇头。   再之后一年,褚逢程又随父亲轮换到了东北部的朝阳郡戍守。   朝阳郡在苍月东北部,临近长风四元与巴尔函源,是苍月东北的军事重镇。多国交界之处,是最需谨慎之地,父亲让他带斥候去探周遭。   长风四元城是两国之间的边贸城市,商旅往来诸多,也安稳多年。   他只在四元城逗留了一日。   至于函源 —— 函源与朝阳郡之间隔了山脉重重,巴尔轻易不会进犯。这条山脉连绵广阔,内里天气变化无常,山脉之间有面积广阔的草原,下雪时亦会被大雪覆盖,唤作云渡山。   此番,他们是要将驻军之地,前推一部分到云渡山南边。   褚逢程带了一队斥候便是来此做打探。   云渡山地广,光是南面一角月余都不能详尽,便只能天亮时几人分散开去,黄昏前回到集合点。   ……   如此约是五六日,褚逢程进山时遇上了风雪。   大雪封山的那种风雪。   他久在北境,自然知晓这类风雪的严酷可怕。   他要尽快找一处遮蔽处,寻足够的树枝生火,他身上的干粮加上零散的果子和草叶,若是省些能够将近十日有余。   他常年跟随父亲在军中,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洞口在隐蔽处,有常年的藤蔓密集遮风。   他生火,寻一处暖和处席地而坐。   这场风雪,除非停,出去便是找死。   但也偏偏是这样大的风雪,不会持续太久。   褚逢程歇下顶戴头盔与铠甲,看向洞外,洞外的风雪越来越大。   褚逢程向火堆中扔了拾来木柴。   火堆中木柴烧得“哔啵”作响,猛地,狂风大作,似是直灌一般冲向洞内,这火堆都险些被吹散,褚逢程警戒抬眸,只见有人掀了洞口处的蔓藤入内,很快又盖上。   褚逢程怔了怔,这个时候从外面进来,应是冻透了。   褚逢程收起眼中的警觉之意。   洞口处两道身影。   一道身影正在使劲儿晃披风上的大雪,口中叽叽喳喳说着的应是巴尔话。   他眉头微皱。   另一道身影正好转身摘下披风上帽子,抬眸朝他道:“途中风雪,我们姐弟二人被困山中,暂借宝地一避。”   褚逢程怔了怔。   眼前的这双眼睛,清澈似夜空星辰……   像极了……   洞外大雪封山,洞内,火堆的“哔啵”声好似他杂乱无章的心跳声一般。他目不转睛看着她,片刻,低下头去,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应当不是……   “喂!”一侧的弟弟见他眼神先前盯在自己姐姐身上不放,有些恼火:“看什么看呢!”   褚逢程抬眸看他。   许是军中之人天生带着煞气,褚逢程瞪他一眼。   弟弟有些没有骨气的噤声了。   这人应当不好惹。   果真,褚逢程捡了根树枝往火堆中扔,淡然道:“既是陌生人,自要相面识人,愿意呆就呆,不愿意呆就出去。”   “你!……”弟弟实在恼火,一侧,姐姐伸手拦他,“有劳。”   褚逢程应了声:“嗯。”   姐弟二人没有再多上前,只在离了洞口稍远一些的地方落座下来。   弟弟口中说着些巴尔话,他听不懂,但不难想象是怨言。   可奈何有姐姐约束,不敢就范。   只敢时不时瞥他一眼,或是趁他不注意,吐吐舌头做鬼脸。   褚逢程权当没看见。   这里是苍月同巴尔交界,他与巴尔人最好不要有交集。   只是眼下是风雪天,没有驱赶人的道理。   这几日相安无事便好。   ……   整个下午,褚逢程都靠在火堆旁坐着。   不远处的姐弟两人一直在说着话,他虽听不懂,但因这山洞里还有旁人,时间并不难打发。   只是到了黄昏时候,这场风雪都未停下。   洞外天昏地暗,分不清颜色。   洞内尚且还暖,褚逢程默默嚼了口干粮。   细微处,他瞥了眼对面那道纤细的身影,也在用一张饼果腹。   许是发现他在看她,她亦转眸。   他朝她笑笑。   一侧,弟弟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朝着他姐姐叽里呱啦说了半天,应是,很是不服气。   褚逢程心中想想便好笑。   但似是有了这对姐弟在,这山洞里的几日应该不会那么无聊。   ……   应是入夜,他枕在外袍上等待入寐。   一侧就是火堆,他往火堆里扔树枝,火堆不熄,他便不冷。   稍许,应是半梦半醒。   军中多年,他自有警觉。   旁人在,他睡不沉。   有人脚步临在跟前,他适时睁眼,习惯性伸手够到一侧的佩刀,眼神停留在她身上,怔了怔,放下佩刀,轻声问道:“有事?”   她亦轻声道:“洞口有些凉,可否让我弟弟来此处暂歇?”   褚逢程瞥目看去,有人果真在睡梦中将自己裹成了茧蛹子。   身上还有他姐姐的外袍在。   她将她弟弟照顾得极好。   所以,要冷,也当是她这个姐姐的更冷。   褚逢程撑手起身,并不刻意得让出一侧的位置,漫不经心道:“他若要来,你也需一道来,你弟弟得有人约束。”   她抿唇。   许是笑,他一眼看出了端倪。   弟弟来的时候,尚且睡眼惺忪,也不管早前多嫌弃褚逢程,能在火堆旁躺下,便顿时暖和出声,很快就睡着。   此处还有褚逢程在,她不便躺下,便坐在一侧,拿着匕首在一侧雕刻。   褚逢程便也不睡了,坐在对面,看她用匕首一刀一刀刻个小人模样。   她已刻了半日,除却同弟弟说话,都是在雕刻,似是在打发时间,又似是习以为常,日复一日的事情。她低眉专注,修长的羽睫倾覆,侧颜在昏黄的火光下剪影出一道清新秀丽的轮廓。   她的长相多像汉人女子一些,不像巴尔人。   洞外寒风呼啸,洞内火堆烧得“哔啵”作响,褚逢程道:“刻得真像。”   她微顿,手中停了停,却没有转眸看他:“像什么?”   褚逢程单手枕在膝盖上,悠悠道:“刻的是你娘亲吧。”   她这才停下来,抬眸看他:“怎么说?”   褚逢程亦隔着火堆看她:“看雕像,让我想起了我娘亲。”   意思是,她刻得传神。   她笑笑,没有再继续说话。   褚逢程继续道:“出门时走得急,没同她招呼,没想到又遇上暴风雪,怕是还要耽误上几日,回去定然要被数落死。”   她怔了怔,轻声道:“我娘亲过世很久了,若是她还在,我也想听她数落……”   褚逢程没想到一句话将天聊死。   此情此景,没必要道一句节哀更置人家在伤心境地中,他支吾道:“唔……我先寐会儿。”   她应好。   他侧过身去,留了一句:“有事唤我,我叫褚逢程。”   褚逢程……   她手中的匕首一划,割到手背。   (第二更 “托木善”)   褚逢程?   她才反应过来,眼眸颤了颤,错愕不已看着火堆对面那道身影,一时忘了手上的划伤在滴血,也忘了动弹。   褚逢程刚侧过身,身后之人便没了继续雕刻的声音。   稍后,她口中轻微的一声“嘶”,应是吃痛。   匕首划到自己的?   褚逢程转身,果真,见她左手虎口处淌着血迹。   伤口应当划得不浅。   褚逢程见她雕刻了一下午,手工一直稳当,是熟能生巧之事,怎么会划得这么重。   他看她时,她正在放下那个尚未完成的木头雕刻,匕首也放在一旁,木头上和匕首上都沾了血。   她应是想从衣襟上撕下一片布临时包扎,但伤口流着血,又不怎么好使力。   稍显笨拙。   不知为何,许是见她自己有些难,褚逢程上前。   她愣住。   “我来吧,我这里有药。”他单膝跪下,从救急行囊里掏出金创药瓶。他随身带得救急行囊里有金创药,还有临时包扎用的纱布。   她没有收手,亦没有吱声,只是看着他给她上药,包扎。   他的手踏实而温暖。   小心之处,并无过多的疼痛。   片刻,手已包扎好。   她尚在看他。   他已抬眸:“还要上几日药,看看还疼不疼?”   许是被他突如其来的抬眸撞见,她敛眸,应了声:“多谢。”   褚逢程笑笑:“你们巴尔的姑娘都如此英勇吗?我们家中的那位刘妈妈手擦破了些皮,一直唤疼唤了三五日。”   明知他是打趣,她还是唇角勾了勾:“不疼。”   他看了看她。   她亦看他。   她坐着,他在她近前单膝跪着,眼神其实很近。   近得,好像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火堆的“哔啵”声响中,显得都有些暧昧。   褚逢程顿了顿,忽得,莫名收起了笑意,“我来值夜,你睡吧。”   言罢,也不待她出声,便已起身退回了一侧。   她亦垂眸,伸手轻轻抚了抚他早前包扎好的左手,循着早前铺好的地方,侧身趟了下去……   洞外风雪声依旧,看模样,今夜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山洞内,除了火堆的声音,再无旁的声音。   ******   翌日清晨,天已放晴。   山间四处都挂着涔涔白雪,透过洞口的藤蔓,乍一眼望去,只觉天地间都白得晃人。   洞内的姐弟二人还在熟睡中。   褚逢程悄声出了洞口。   借着蔓藤和树木的劲儿,褚逢程将佩刀插入雪中,整个佩刀都已没入。   足见雪有多深。   他小心上前,雪竟已没过了膝盖,直逼腰间。   这样深的雪,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山间,再被雪覆盖,许是连尸骨都找不到。   褚逢程继续前行。   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留了自救的空间与余地。   就这般,每一步都会花上不少时间。   等折回时,已过去不少时间。   眼下这场风雪只是暂歇,稍后还会再继续,短时间内应当走不出去,只能在洞中静候。   褚逢程收好刀,借着踏过的实地回了洞中。   ……   他出去了有一段时间。   回来的时候,那姐弟两人已经醒了,坐在一处说话。   见他折回,两人都停下,纷纷转眸看他。   他瞥了弟弟一眼,目光在姐姐身上稍作停留。只是那双眼睛,还似星辰一般映入他心间,他蓦地想起昨夜替她包扎,不知晓是否是外袍都给了弟弟,她有些畏寒,连手都是冰凉的。   他收回目光。   他手中抱着尚能拾回的树枝和柴木,丢在离火堆不远处,这批树枝和柴木要去了水气之后勉强才能用一用。   眼下,他又多投了些树枝和柴木到火堆中。   稍许,她应当会觉得暖和得多。   只是如此,洞中的柴火不够,他需每日出去拾掇,并烤干。这些话褚逢程自然不会提起,他一面坐下,一面朝火堆中添着树枝。   “我还道你走了!”对面有人开口。   褚逢程瞥了眼他,应道:“走不了,雪没到腰处,还会下。”   听到没到腰处,姐弟两人都皱了皱眉头。   那山中这雪,怕是要下到七八日去了。   “你……是苍月士兵吗?”那弟弟瞥了瞥一侧的铠甲。   褚逢程应道:“铠甲不是偷的,是我的。”   许是巴尔人天生对苍月军中之人有敌意和戒备,褚逢程明显感到他应声后,对面的表情都更谨慎了些。   “还有……”他忽然朝对面开口,“问别人问题之前,应自报家门,这雪还得下个七八日,还需共处一处,总不能时时刻刻都你我喂之类……”   他心中并非没有私心,想问问她的名字。   正好,借着怼着不成器弟弟的时候。   那人果真顿了一下,看了看他身侧,嘀咕道:“也是,那你听好,我叫“托木善”,这是我姐,“苏牧哈纳陶”……”   她转眸看他。   褚逢程会错了意。   以为是“托木善”轻易说出了名字,她有些诧异。   但总归,他算是知晓了,她的名字叫苏牧哈纳陶。   苏牧哈纳陶……   他在心中默念了几声这个拗口的名字,莫名笑了笑。   苏牧哈纳陶亦看了看他。   他笑意敛在唇角。   “喂,你呢!”托木善现学现用,“谁刚才说问别人问题之前,要先自报家门的?”   苏牧哈纳陶忽然抬眸。   他猜,定是因为她想起了他名字的缘故。   褚逢程双手抱头,靠在石壁一侧,漫不经心道:“褚逢程。”   只是话音刚落,对面的托木善似是就愣住。   他想,应是他的名字对巴尔人来说,委实有些拗口了些,眼前的托木善应是没有反应过来。稍许,只见反应过来的托木善扯了扯衣领,明显深吸了口气,咽了口口水,然后没有再吱声。   连带看他的目光都奇怪了些。   本人却又老实了很多。   褚逢程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竟还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但越往后的时间,有人就越像看一只警觉的看门狗一般,蹲在原地不动,但任凭他在洞中走到何处,有人的目光就跟到何处,也不说话,就这么原地不动得打量着他。   终于,褚逢程诈他:“托木善,我是不是见过你?”   托木善浑身一个激灵,拼命摇头。   如此摇头,便一定是认识他。   汉语中有个成语形容得便是他眼下的模样,欲盖弥彰。   褚逢程心中有数,却没有再应声。   就好似方才是心血来潮问的一句一般,忽然就没有了下文。   托木善心中便似悬着的石头,一直没有掉下来过,但褚逢程处却是过了就过了,没有再继续,托木善想放下这块石头,似是又担心放不下去。   褚逢程亦听到他同苏牧哈纳陶说话。   其实哪怕听不懂,他也知晓托木善在同苏牧哈纳陶说起他。   托木善这人不怎么会说谎,心虚的时候还会偷偷看他。   这样的人若是去做细作,第一日便会被人逮出来往死里拷问。   他权当不知。   ……   翌日,他又出去探雪。   探雪的同时也需拾柴。   眼下,山洞内可供继续当柴火的树枝不多,褚逢程一人拿不了多少,托木善也不好闲着。   出了山洞,褚逢程在前,托木善紧跟在褚逢程后面。   褚逢程走一步,他百年走一步,似是从许久之前就有的依赖和信赖感一般。   褚逢程便不时回头看他,想从记忆中搜出些许蛛丝马迹。   托木善的嘴角就抽了抽:“喂,你好好走路就是,老是回头看我干什么!”   褚逢程认真道:“看你有没有掉下去啊……”   托木善气得呲牙。   褚逢程手中握着佩刀,不时拿佩刀探路,一面探路,一面同身后的托木善道:“托木善,我昨日问过你,我可是见过你?”顿了顿,继续道:“想清楚再说。”   又来了,托木善咽口口水,“不是昨日就同你说了吗,没……没见过呀……。”   褚逢程笑笑:“这便奇怪了,我说我有没有见过你,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托木善词穷,便没有应声,寻思着许是也能同昨日一般蒙混过关。   褚逢程心中更明了了几分,遂而更为清晰:“一般来说,如此闪烁其词,却又没有理由笃定的,大多是细作。”   “细作?”托木善惊呆了。   也是由得这出神,步子踩下去的踏空,一下陷入雪堆里,刚巧不巧,竟是被雪堆埋起来的镂空,实则,就是陡坡上一根粗壮一些的树枝上,他死死挂住:“褚逢程!”   意思是,救命。   树干浸了水滑,他不可能抱得住许久,周遭天寒地冻,他衣衫浸湿,不出多时就会被冻死。   “喂,褚逢程!救我!”他惊呼。   褚逢程慢悠悠转身,为难道:“你都是敌国细作了,我为何还要救你啊?说不通啊。”   言及此处,托木善算是明白了,褚逢程是故意的。   褚逢程晃悠悠上前,蹲下身子朝他道:“你若是认识我,便应知晓我在军中的性子……我会同你姐姐说,你踩空摔倒雪堆,找不到了。许是放晴了,融雪了,就能找到你了。”   言罢嘴角勾了勾,挑衅笑笑。   “你!”托木善气急,可却由得气急,树枝跟着颤了颤,眼见着怕是就要撑不住。   托木善脸都绿了。   褚逢程拄着佩刀,催命似的道:“你的时间不多了……”   “褚逢程,你……”托木善急得。   褚逢程抬头看了看天色,排排屁.股起身:“走了。”   眼见他真的起身,撑着他的树枝“嘎吱”一声,托木善心都快跳了出来:“褚逢是我!!”   褚逢程笑了笑,果真驻足:“继续说呀。”   托木善已吓得魂飞魄散:“褚逢程,燕洛,桂花糕!”   褚逢程僵住。   ※※※※※※※※※※※※※※※※※※※※   还有一章褚逢程 第186章 晨夕风露   树枝断落, 托木善吓得惊叫没魂。   树枝断落前,褚逢程一把将他拉回。   托木善苍白的脸色尚未平复,吓得跪在雪地里喘着大气,方才,险些就真的掉下去了,坠下的雪窸窣下落,稍许摔得粉碎, 若换作是他……   托木善尚有后怕。   而褚逢程则是一言不发。   片刻,托木善还在雪地里跪着喘息, 褚逢程已握起佩刀转身。   “喂,褚逢程。”托木善赶紧跟上。   先前他就是因为一步踏空, 才落了险境。眼下,若褚逢程真的离远了,他许是就困在这雪地里了。托木善顾不得早前的后怕, 赶紧三步并作两步, 踩着褚逢程的脚印一面追上去,一面抗议道:“喂, 褚逢程!你等等我!”   许是真怕褚逢程会丢下他似的。   托木善份外卖力。   褚逢程却还是没有回头。   “喂,褚逢程!”托木善总算撵上。   只是这雪地里实在不好走, 托木善一面跟着他身后, 一面同他喊道:“对,我承认, 我开始是没准备告诉你, 但是, 我们真的有原因……”   褚逢程还是没有回头。   托木善恼火:“你这人真是奇怪,好端端的……”   褚逢程却蓦地驻足了。   托木善险些撞上。   这人也是奇了,托木善呲牙。   只是恰好褚逢程转身,托木善吓得赶紧收了牙齿,好似先前就一直老实呆着一般。   褚逢程问道:“后来替你到燕洛取桂花酥的,是你姐姐?”   他终是要问清楚的。   自先前托木善承认就是当年在燕洛的那个巴尔小鬼起,褚逢程心底便“砰砰砰砰”的急速跳个不停。谁知道那几年在燕洛,他翻遍了燕洛和近郊的所有角落,只为了想找到那个让他看了一眼便铭记在心里的巴尔姑娘。   她的眼睛像夜空里的星辰,草原上的星辰……   他亦记得前几日在洞口,她摘下披风,抬眸看他。   那双眼睛,像极了当时的她。   他并非没有想过是她,但时日久远,塔格一族又尽数在草原上销声匿迹。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他一直寻她,她却在大雪封山的某日,不经意间出现在眼前。   他心底隐隐期许着,却又怕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他在雪地里走了许久,心中也想了许久。   托木善一直在说些什么,他似是半分都没有去听,等到心中平复,这才开口问他。   托木善被他这么一问,愣愣道:“……是啊,那时候,爷爷大病,怕是撑不了多久,让我去了旁的地方送信,是姐姐留下来照顾的爷爷。”托木善看他,挠挠头道:“其实……褚逢程,那个时候真的谢谢你……”   托木善尚未表达完感情,褚逢程又已转身。   “喂!这儿说谢谢呢,你就不能认真听我讲完啊。”托木善恼火,赶紧追上。   褚逢程心中的窃喜隐隐就似是要遮掩不住,但听到托木善如此说,似是忽然反应过来,皱了皱眉道:“爷爷呢?”   托木善先前尚还恼怒的表情忽得愣住,忽得,似是冰霜下的茄子一般,低头道:“过世了,就是在燕洛的那个时候,那时就我姐姐一个人,都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一个人将爷爷葬了……”   褚逢程怔住。   托木善又道:“后来我们寻到姐姐,要离开燕洛,姐姐却说她要还你的马,等我们到镇子了,姐姐却将马交给了一个老爷子,后来我们远远得看着他将马还你……”   褚逢程眉头皱得更紧:“你们那时候在?”   托木善尴尬点头:“在啊,还看你在到处找……”   褚逢程噤声。   原来许是他寻,也仍是能寻到的。   他脚下的步伐未停,托木善继续边走边道:“褚逢程,在我姐面前,你可得保密,千万别提我同你说了。”   褚逢程看他:“为什么?”   “因为她!……”托木善剩下的话都临到喉间,却又咽了回去,窘迫挠了挠头,道:“总之,你别告诉她就行了,褚逢程,你若告诉我姐,我可就真就死了。”   褚逢程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山中似是又起风了。   ……   大雪又接连下了两日。   这两日,褚逢程还是照旧装作不知一般,该添柴添柴,该同她说话说话,该恐吓托木善继续恐吓托木善。他有多余的干粮,会分一些给到哈纳陶和托木善。哈纳陶有盈余的肉脯也会匀一些给他,他接过,心里想得却是投桃报李的典故,遂而吃得津津有味。   哈纳陶因为手被划伤,不能再继续低头雕刻,反倒多了时间同他一处说话。托木善又心中有鬼,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也不怎么敢打岔。这一日之间,倒尽是他们二人在说话,托木善瞪着一双眼睛一会儿瞅瞅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   她的汉语很好,褚逢程又惯来风趣。   他的笑话,她都听得懂,便时常笑意蔓上眼眉。   倒是托木善这个半调子,在一侧偷学了不少汉语。   譬如第三日上头,也竟会用言语怼他了。   但托木善哪里是褚逢程的对手,每每觉得自己要将褚逢程给怼住了,褚逢程便用旁的话将他给怼回来。   托木善在他这里没少憋屈。   但憋屈了又无处发泄去。   终于,托木善是忍不住挑衅同褚逢程大打了一场,结果还没三两回功夫,就被褚逢程给扔到了洞口,等到洞口一看,雪停了,天色也放晴了。   “姐!这回是真停雪了!”托木善兴奋道。   雪停了……   哈纳陶和褚逢程二人却都怔住。   ……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是他昨日才教过托木善的,没想到今日就能有机会让有人现学现用。   褚逢程一面听着托木善滔滔不绝仿佛送瘟神一般欢喜得同他道别,一面思量着眼下应当做些什么日后才能再见到哈纳陶。   若是他们没有缘分,那不应当能在云渡山大雪封山的时候遇到;但他们若是有缘分,他亦也绝对不能任由这缘分在他眼前这么溜走,他是必须得做点什么!   “你们要去何处?”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破釜沉舟。   他冷不丁开口。   托木善直接呛住。   托木善瞥目看向哈纳陶,心中想着,该不会……   哈纳陶笑了笑:“四元城。”   褚逢程想也不想,面不改色心不跳:“太巧了,我也正好要去趟四元城。”   不会吧……,连托木善都信了。   褚逢程将生平所有的淡定都用在了此处:“大雪封山几日,眼下虽是停了,去往四元城的路也不知是否好走,相互照应一些的好。”   托木善想起早前掉进雪坑的时候,忍不住一个激灵。   虽说这褚逢程是讨人嫌了一些,可若是有他在,始终安稳许多。   托木善便也不怂恿反对了。   褚逢程看向哈纳陶,哈纳陶笑了笑,清浅应了声:“好。”   托木善脸上想笑不笑,想哭不哭的表情。   他便一路同他们姐弟二人一道往四元城去。   等到有驿馆的地方,写了封书信给父亲报平安,然后又喜滋滋上路。   哈纳陶会汉语,又懂汉人的礼节,但巴尔是马背上的名族,巴尔的姑娘自然是会骑马的人,可他不曾想的是哈纳陶的骑术竟然如此之好。   一路往四元城去,他同哈纳陶一起在草原上并肩骑过马,也同她一道在溪边给马饮过水(请自动忽略掉托木善),还曾……在溪边饮马的时候朝对方身上浇过水,一面浇水,一面笑,恰好落日夕下,他借着夕阳余晖,在她额前轻轻一吻。   日头落下山涧,落霞在轻尘中轻舞。   她回眸瞥他。   这一回眸,他足足可以记在心中一世之久。   ……   许是思及此处,褚逢程忽得噤声。   白苏墨微楞。   褚逢程当下垂眸敛目的模样,白苏墨心底忽然感触,早前她在褚逢处听到的只字片语,竟是远不及今日的深刻。   一个人的眼神最不会骗人。   她从褚逢程眼中看到不一样的光景。   一个只属于他和哈纳陶之间的光景。   白苏墨是不大会相信,如此喜欢哈纳陶的褚逢程会为了留在京中而不折手段,也自是不大相信褚逢程为了做爷爷的孙女婿,会在游园会时备了马蜂这出大戏。   她心中隐约猜出些端倪。   所谓当局者迷,一叶障目,褚逢程早前便应是计量好的,只有彻底断了她的念头,国公爷才会让他安心回朝阳郡。   她竟是被褚逢程当做了棋子,还浑然不知。   褚逢程的心思悉数都在哈纳陶身上,又哪里会眷恋京中权势?   只是,后来哈纳陶为何会死?   是染病,还是……   白苏墨心中微微顿了顿,不对,他竟是被褚逢程说的旧事给带了进去,可茶茶木的姐姐眼下应当还活着……   她险些都忘了。   白苏墨抬眸,褚逢程还在自顾出神着。   白苏墨忽然明白过来,有些事情其实问清楚与不问清楚本就没有多大关系,心中住了这么一个人,许是换作她,也会愿意陪在她过世的地方,永远不离开……   “白苏墨,多谢你又当了一回我的听众。”良久,褚逢程似是才回神。   他声音嘶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白苏墨莞尔:“我惯来是个好听众,只是……”   她适时停顿,褚逢程看她。   白苏墨敛了笑意,“褚逢程,后面的事,不想说便不说了……我答应你,日后不会向旁人透露茶……托木善的事。”   褚逢程微楞。   白苏墨复又笑笑:“褚逢程,我有一言九鼎的魄力。”   褚逢程亦笑。   惯来,与她相处都如沐春风。   褚逢程再次抬眸看她:“苏墨,其实早前京中的之事,我一直欠你一声抱歉。并非信不过你,而是……我要有十全的把握,让国公爷同我爹断了这番心思,所以出此下策。”   白苏墨接道:“所以,马蜂之事虽非子虚乌有,却都在你早前的计量之中。当日若没有出现意外,你也会借旁人之手,旁人之口让爷爷知晓游园会里你动了手脚,逼爷爷心生厌恶将你扫地出京城,如此一来,爷爷这边死了了心,褚将军这里亦不会再拿回京之事逼你。此事又关乎褚家和国公府的名声,爷爷本就认同褚将军本人,也自然公私分明,如此一来,爷爷不认同的就只是你一人,于无褚家无害,而你也断定爷爷不会在京中声张此事,并让此事累及于我。所以,马蜂之事自始至终都是你拿来应付爷爷的幌子,只是没想到后来出了意外,许金祥竟会误打误撞牵涉其中,我也去了园子里,等你发现的时候,所幸将计就计,来国公府寻我的当日便离开了京中……”   褚逢程颔首,眼中歉意道:“实在百密一疏,我没想到你会独自去了园子里。其实我亦去寻过你,怕你真遇上苑中马蜂,只是园子太大,我寻到你的时候……刚好见有人拉你跳入了湖中避开马蜂。”   是钱誉。   白苏墨自然记得,那个时候她尚且听不见声音,应当是她踩断的树枝响声惊了四周的马蜂,便朝她涌了过来。若不是钱誉在,她许是被马蜂蜇得不轻。   也是在水中,她头一次听到了声音。   还是钱誉心中的声音。   其实似是冥冥中自有注定一般,百般的转机都在巧合处。   若非当日游园会,若非钱誉护着她落水,若非她第一个听到的声音是钱誉,她不会阴差阳错她出现在别苑,钱誉不会以为她是幻觉,他也不会搬去了国公府对面,她更不会在在饮多了酒的时候在苑中踮起脚尖亲他……   没有这些若非,便没有后来的种种……   原来现实其实比话本还要生动得多。   而这一切,竟是因为褚逢程起因的的缘故。   白苏墨嘴角勾了勾。   对面,是褚逢程继续:“落水之事可大可小,但不能声张,我一路沿着湖面去寻你们,当日是游园会,想轻易出园子而不惊动旁人不是容易事情,所以等我再寻到你们时,你们正好和许金祥一处。许金祥早前便因为马蜂之事事情同我起了争执,我猜得到他是在维护你,而当下,见他并无声张的意图,而是想悄悄将你们带出了苑中,足见他不想让你落水之事被旁人知晓,有许金祥在,你们才能不动声色离开游园会。你们离开游园会,我便先行去了国公府外候着,等见到你的马车回了国公府,我才暗地里离开。”褚逢程顿了顿,轻轻笑了笑,“我当时以为许金祥倾心于你,许是这一幕后,你二人能走到一处……”   白苏墨微怔。   也难怪,爷爷宠爱她,整个京中都知晓。   只是,白苏墨也忽然想起一事,她早前一直以为许金祥帮她是因为许雅的缘故,许金祥是许雅的哥哥,她与许雅交好,也曾在许府内见过几次许金祥,就如同因为曲颖儿的缘故,她认识顾阅一般。所以她自然而然想到的,当时许金祥帮她的是因为许雅的原因,只是后来她才知晓许雅的心思,那许金祥……   她忽然想,许金祥可是因为旁的缘故?   见她忽然皱眉,褚逢程问:“怎么了?”   白苏墨手中握着水杯,朝褚逢程道:“褚逢程,你方才倒是提醒了我,许金祥同我并无瓜葛,他为何要帮我?况且,还是偷偷帮我,也并不想让我知晓……”   褚逢程微顿,他一直以为许金祥是因为喜欢白苏墨的缘故。   白苏墨笑笑:“褚逢程,许金祥有心仪的姑娘,还大老远地撵人家的路,一路从苍月撵到燕韩……”   褚逢程嗤笑一声。   许金祥在京中的名声如何,他自然早有耳闻。   锦衣纨绔,京中无人能出其右。   只是说道燕韩,褚逢程忽然问:“苏墨,其实我亦好奇,那个唤作钱誉的商人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钱誉?”白苏墨不解。   褚逢程笑了笑:“苏墨,整个京中都知晓你是国公爷的掌上明珠,若非是你自己喜欢,国公爷又宠着你,国公爷又怎么会舍得让你嫁去燕韩……”   白苏墨方才会意,遂也低眉笑了笑,再抬眸看他:“你知道他叫钱誉?”   褚逢程耸了耸肩:“去年的骑射大会,就在国公爷眼皮子底下,还有诸多军中之人在场,他一人竟将全京城的风头都盖了去,军中自然人人都好奇,这钱誉是谁?结果再没几个月,都听闻国公爷的孙女出嫁了,嫁去了燕韩,这姑爷竟就是当日在京中骑射大会冠盖京华的那个商人钱誉。于是军中上下都在猜测,这钱誉怕是早前就得了国公爷的喜欢与赏识,在去年的骑射大会上,是许金祥得了国公爷的授意,特意来给钱誉造势的。于是便还有传闻,说这钱誉虽是燕韩商人,实则母亲娘家是燕韩国中将门之后,还曾是国公爷袍泽,所以,这门婚事虽看似不可思议,其实都在国公爷他老人家的掌握之中……”   白苏墨半拢着眉头,一面听,一面佯装认真颔首:“也当真难为这些传闻了,如何做到一句真一句假,复又一句假一句真的……”   褚逢程轻笑,似是自他认识她起,她便一直如此。   他只道她双耳失聪,又自幼娇生惯养,应是比旁的贵女性子都要更乖张一些,或是自怨自艾一些。他想过诸多惹她生厌,亦或是干脆搪塞她的法子,谁想在国公府初见,便见有人一本正经国搪塞公爷,却也偏偏,与她相处时如沐春风。   她分明听不见,却活得比旁人都更自由通透。   褚逢程笑笑,“苏墨,你还未同我说钱誉。”   “钱誉……”白苏墨托腮,悠悠道:“你还记得游园会的时候?”   褚逢程在记忆中搜寻,似是未果。   白苏墨笑道:“褚逢程,钱誉就是那个,在游园会的时候,带我跳湖的人……”   跳湖……   蓦地,褚逢程握拳笑开。   竟是他。   白苏墨遂也跟着笑起来。   稍许,褚逢程才收了手,端起茶杯,摇头叹道:“白苏墨,我真是回回见你,都越发有相见恨晚的念头。”他顿了顿,又接道:“若是哈纳陶还在,她应当也会喜欢你。”   白苏墨心中掂了掂。   唇畔微微勾了勾,应道:“他是我听到的第一个声音,于我而言,处处不同,也弥足珍贵,世上再无旁人可以比拟……若是同他在一处,即便有一日,我忽然又什么都听不见了,却依旧可以踏实心安对晨夕风露,阶柳庭花……这便是不同……”   褚逢程看她。   她许是不知晓她说这番话时的模样,也是他心中,希望哈纳陶活着的模样……   “白苏墨,我应当谢谢你。”他有感而发。   “谢我做什么?”她亦平常看他。   褚逢程眼角微微挑起一抹笑意,“我早前一直在想,哈纳陶已经不在很久了,我为何还是一直想留在这里,许是应了你方才那句话,也唯有在此处,我才可踏实安心怀念记忆中的晨夕风露,阶柳庭花。她在与不在,又有不同?她在我心中便足够了。”   白苏墨微怔。   她想开口,又起茶茶木早前殊死慌张的表情。   这是茶茶木与褚逢程之间的事,她理应守口。   白苏墨端起水杯,轻抿一口。   恰好稍远处,婢女见他二人杯空,遂也上前,重新替她二人换上了温水与热茶。   褚逢程道:“苏墨,我记得你早前在京中是饮茶的。”   眼下,她却滴茶不沾。   白苏墨手中滞了滞。   许是先前褚逢程一袭肺腑之言,洗清了两人之间早前的误会,而后又说起到钱誉,再到哈纳陶。白苏墨仿佛一时回到当初在京中,她与褚逢程是好友,她还曾应应承过替他给将军夫人选簪子。   白苏墨手中捧紧水温杯,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褚逢程,轻声叹道:“出来的时候我还不知晓,早前,才知道我已有两月身孕。”   所以不宜饮茶。   褚逢程唇角微微勾了勾,虽然早前他也猜测过,但从她口中承认,方才是落实。   “国公爷定然欢喜。”   白苏墨亦叹:“爷爷还不知晓。”   褚逢程也又有些担心看她,方才她是说起过,一路被霍宁的人追杀,东奔西藏才又辗转到了渭城此处。   “对了,褚逢程,”白苏墨忽然想起什么似,遂开口。   褚逢程询问般看她。   白苏墨握了握手中水杯,朝他问道:“你原本在朝阳郡驻守,眼下边关异动,你为何会来渭城?”   朝阳郡临近函源和四元城,若是巴尔在函源附近屯兵,褚逢程不应当离开朝阳郡才是。   这一句似是点到了重心处,褚逢程凝眸看她,稍许,才沉声道:“白苏墨,沐敬亭在朝阳郡。” 第187章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第一更结过梁子的)   敬亭哥哥来了朝阳郡?   因是函源一带真的要起战事, 否则爷爷怎么会让敬亭哥哥来函源?   敬亭哥哥是爷爷亲自教授出来的,最熟悉爷爷的排兵布阵与作战之法,敬亭哥哥会来朝阳郡,应是爷爷的授意,那函源一带的战事应当举足轻重……   白苏墨想起方才褚逢程说的,他五日之前收到军中密信,让他往北巡查河流改道的具体位置, 再往西巡视周遭几个重镇,加强城中布放。   渭城是倒数第二站。   沐敬亭是五日前到的朝阳郡, 看了所有他让人捎回的地形图和布防图。   尤其是函源一带河流改道的具体行径。   奇怪的是, 战事一触即发,依照推测, 函源一带应当被巴尔屯有重兵。但他带人侦查的时候, 绕过河流位置, 往北深入了几十里均为见到大的动作。   巴尔在函源应当有屯兵, 却不在函源?   此事蹊跷, 所以沐敬亭已再派人分别往东西探查, 而他巡视的各边境重镇,统统都从各地调了驻军北上, 避免巴尔另辟蹊径突袭……   白苏墨早前见多爷爷沙盘推演, 每一次都是眉头紧皱, 不见松懈。   爷爷待沙场惯来敬畏, 每一步决策都需深思熟虑。   故而在爷爷的沙盘推演之处往往气氛紧张, 便是熟悉爷爷的元伯都少有去叨扰。   她那时便觉战场氛围定然紧张且残酷, 动辄数千数万人的性命牵涉其中,可真正到了渭城,临到战事前沿的边陲重镇,才见人人紧张。便是先前褚逢程同她一处说着话,忽然有军报传到手中,褚逢程身上的气场倏然一变,紧接着,便是几个副将来了苑中。   她离开后苑之时回望,褚逢程同几个副将已经地图铺在方才的石桌上,紧张而快速的指指点点。   离得远,她听不清旁的,只见每人目光都死死盯在地图上,面色凝重,且,都一只手习惯性得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军中之人多有的习惯,在紧张或觉得何处危险不妥的时候,都会下意识重重按住佩刀。   早前在国公府,往来府中的军中之人诸多,白苏墨很容易辨认出来谁有急事,谁心中忐忑,而眼下,褚逢程几人明显都重重按住佩刀。   函源战事怕是有些棘手……   她心中皆是先前思绪,饶是茶茶木在耳边“咿咿呀呀”喂了半天,白苏墨似是通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去了。   “白苏墨!”茶茶木终是忍不了,在她面前“狮子吼”了一声。   白苏墨赶紧捂住临近的一侧耳朵,恼火道:“茶茶木……”   她话一出口,先前还在“愤怒”的茶茶木赶紧伸手在她面前紧张比划着,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白苏墨自然会意,茶茶木这一路怼天怼地,似是就怕褚逢程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白苏墨!”声音小了七八分,音调却提高了八.九分。   足见紧张。   白苏墨从善如流,轻声道:“茶茶木,我方才同你说,你的事我一句也没同褚逢程说起过,方才在苑中,纯属叙旧。”   白苏墨并未骗他。   自始至终,都是褚逢程在同她说哈纳陶之事,后来再说道钱誉,已是后话。   但事关茶茶木,她半个字未提。   茶茶木这才松了手,先前的紧张神色稍稍去了少许,嘀咕道:“那……褚逢程可有同你说起旁的事情?”   白苏墨看他,点头。   茶茶木更是恼火:“这人什么都说!”   白苏墨继续看他。   他果真将古怪眼神瞥了过来:“喂,白苏墨,你同褚逢程什么关系啊,他竟什么都同你说?”茶茶木想到什么,便忽然转了调子一般阴阳怪气道:“早就知道他靠不住,见一个喜欢一个……”   白苏墨才恼火,干脆伸手学他早前敲托木善脑袋一般,重重敲了敲他的头。   “喂!白苏墨!”茶茶木捂头,难以置信看她。   再想开头怼她,才想起似是他这一路都是这般折腾托木善的,他说是同她辩理,那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眼下还寄人篱下着,他才不做这些事情。   茶茶木遂而语气软了下来,却仍是份外嫌弃和窝火:“干嘛,我有说错?!他连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同你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白苏墨好气好笑,不禁道:“你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之类的话,可都是褚逢程教你的?”   茶茶木正准备回怼她,却忽得噤声。   突然被白苏墨说中,他竟一时无法反驳。   脸色就有些不自然。   白苏墨笑道:“早前我还在想,你这身应对汉人的万精油的本事是从何处学来的,眼下算是知道了,褚逢程一手教的。”   茶茶木果真跳脚:“谁是他教的!是我善于摸索。”   白苏墨眼底笑意更浓。   茶茶木咬牙:“白苏墨,你究竟站在谁那一边!”   在他看来,他们一路同甘共苦,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白苏墨悠悠道:“茶茶木,你可知褚逢程为何同我说这些?”   “为何!”茶茶木还在气头上。   白苏墨瞥了瞥他,轻声道:“褚逢程将你们早前之事悉数告诉于我,是想让我答应他,这一路上所有关于你的事,都不同旁人讲起。”   茶茶木准备好的怒火,忽得在半路被浇熄。   白苏墨继续道:“你是巴尔人,眼下苍月和巴尔局势紧张,想不留痕迹将你全盘摘出。”   茶茶木噤声。   白苏墨又道:“褚逢程之所以要同我说起,是怕我信不过他,以为他信口雌黄,不肯答应他将你摘出之事。茶茶木,你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茶茶木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还有,”白苏墨所幸添油加醋些都说与他听,“其实早前在京中,我与褚逢程有些过节,结下的梁子还不小,当时还将他直接赶出了京中去,褚逢程其实对我怀恨在心。”   “……”茶茶木瞪大了眼睛,诡异看她。   她继续一本正经道:“所以,我与褚逢程的关系委实算不上好,若非是因为你的缘故,他应当是一个字都不想同我多说,直接遣人将我送走才是,所以……”白苏墨诚恳道:“在褚逢程眼中,我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他是想躲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同我再有什么交集最好,你日后真要少在褚逢程面前提起我,更不要特意说他与我关系好之类的言辞,我怕他会恼羞成怒,掐死你也说不定。”   白苏墨言罢,朝他郑重其中点了点头,算做叮嘱。   茶茶木脸色都沉了:“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其实在他心中,褚逢程哪里是十恶不赦的人,但白苏墨亦不是四处惹祸之人,莫不是,误会?   他如此问,白苏墨想了想,直言不讳道:“他想拿马蜂蜇我……”   “……”茶茶木脸色都青了。   白苏墨继续:“但是所托之人不怎么保靠,对方悉数说与我听了。”   “……”茶茶木脸色青中透紫,“他……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想拿马蜂蜇你的……”   有人打心底里终究还是维护褚逢程的。   白苏墨拢了拢眉头:“我爷爷想让他做孙女婿,他心中有白月光,又不好直接顶撞爷爷,所以就拿我做文章……”   “……”茶茶木咽了口口水。   褚逢程与白苏墨这两人的性子,还真是都有可能做出这些事,这也是奇了,这两人真是结过梁子的……   茶茶木遂而真的封住了口,不在她面前提褚逢程之事,白苏墨也如愿落得耳根子清净。   看来,只要手段得法,茶茶木也是能讲道理,或是知晓应当如何讲道理的。   白苏墨心底笑笑。   只是茶茶木复又俯身,凑在他跟前,认真道:“你有没有要问我的?”   白苏墨嫌弃往后:“我应当有什么要问你的吗?”   见她一脸懵的状态,茶茶木心头范起了嘀咕,也不知她是真的不想问,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茶茶木咬唇,她如此聪明,又怎么会想不到。   “我姐同褚逢程的事,他既已都告诉你,也定然告诉你我姐已经过世,你就不好奇?”他一面说,一面环顾四周,全然似做贼一般。   瞧他这般小心翼翼模样,白苏墨叹道:“茶茶木,这是你同褚逢程之间的事,我好奇来做什么?”   茶茶木哑然。   白苏墨又道:“你若想告诉他便悉数将来龙去脉告诉他了,你想瞒他,先前才拼了命给我使眼色,既然你不想让褚逢程知晓,我又好奇来做什么?”   茶茶木继续语塞。   白苏墨一字一句都清晰有理,没毛病。   茶茶木有些丧气,似是有不少事情憋在心中,又寻不到出处一般。   白苏墨翻开茶杯,替他斟茶:“其实,褚逢程并未同我说全……”   他询问般看她。   她沉声道:“人最怕的,莫过于对逝去的抽丝剥茧,便等同于再失去一回。褚逢程他,应是说不下去了……”   白苏墨将茶杯推到他跟前,茶茶木接过。   茶杯里映出他的倒影,又泅开丝丝涟漪。   “白苏墨,其实都怪我……”他忽得死死握紧茶杯,面上的表情似是因痛苦而稍稍有些扭曲,“如果不是我……”   他眸间浮上几丝猩红,目不转睛看她。   白苏墨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茶茶木,一时间,似是让她想起许久之前,在沐府的时候,沐敬亭也如他这般,双目猩红朝她道,他最不需要的便是她的同情。   沐敬亭是,茶茶木亦是。   白苏墨轻声道:“茶茶木,不想说的,便藏在心里。谁都有不想旁人知晓的心思,亦有不需要的旁人的同情。”   白苏墨莞尔,“茶茶木,你有自己的骄傲,你不需要我的同情。”   茶茶木看着她,慢慢,噤声。   (第二更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内屋中,大夫缓缓放下手,“夫人脉象平稳,腹中胎儿安好,无需担心。只是方才听少将军说起,夫人路上受了些惊吓,夜里稍许心神不宁,下官稍后开些安神的方子,夫人可煎药服下,此方乃凝神静气之用,对腹中胎儿无害,夫人大可放心。”   大夫起身,白苏墨也撑手起身:“多谢大夫。”   大夫颔首,这才撩起帘栊出了内屋,往外阁间去。   有城守府中的侍女上前来搀白苏墨,“夫人小心。”   早前城守大人交待过,府中来的都是贵客,又拨了好几个人来苑中伺候着。   听闻住在苑中的是京中高官的家眷,又同驻守的褚少将军熟络,城守府上下都不敢怠慢了。   那名唤芍之的侍女小心翼翼看了看,却是早前在苑中暖亭与褚少将军一处小坐的那位夫人。   那位夫人不仅生得好看,举手投足都典雅端庄,就连性子也亲切温和,让人很难不心生好感。   “你叫什么名字?”   芍之方在思绪,正好听一侧白苏墨问起。   芍之应道:“奴婢名唤芍之。”   白苏墨笑笑:“哪个芍,哪个之?”   芍之又应道:“回夫人的话,奴婢的名字是芍药的芍字,和之乎的之字。”   白苏墨又笑笑:“好名字。”   芍之抿唇。   径直问人识字否其实唐突,如此,白苏墨便知晓芍之识字。   “芍之,可否帮我寻一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来?”白苏墨朝她。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芍之怔了怔,既而点头。   等芍之离开,白苏墨撩起帘栊,出了内屋。先前的大夫正同褚逢程一处说话,见了她出来,拱手躬身行了个礼。   “那少将军,下官先行一步了。”大夫告辞。   褚逢程颔首。   白苏墨亦上前目送:“是守军中军医?”   褚逢程点头:“是,军中之人保靠些,这里是渭城,又临着巴尔边境,你在这里和你有身孕之事最好不节外生枝。”   白苏墨会意。   “对了,苏墨。”褚逢程朝她道,“眼下时局不稳,今日又有边关的密报送来,不确定哪条路上安全,眼下巴尔和苍月两国都在边界屯兵,谨慎些为好。我已让人分别给明城和朝阳郡两处送信,走得是军中专用的信鸽,应该很快会有回音,且等国公爷消息。”   白苏墨知晓褚逢程必会守着爷爷这条底线。   事关褚家,若非爷爷首肯,褚逢程不敢轻易安排人送她去明城。   白苏墨反应过来:“爷爷在明城,为何往朝阳郡送信?”   褚逢程眉心微动。   见周遭已无旁人,这才合上外阁间的门,小声道:“此事本不当同你说起,今日有密报,国公爷许是来了朝阳郡。”   爷爷来了朝阳郡?   白苏墨半是茫然,半是分不清当喜当忧。   朝阳郡离渭城只有一日路程,若是爷爷来了朝阳郡,那她便很快可以见到爷爷了;可另一面,爷爷在军中自是军中主帅,若不是大的变故,主帅岂会异地来朝阳郡?   褚逢程一眼看出她的担忧,反正四下无人,他悄声点破:“白苏墨,你大可不必担心。沐敬亭为何会提前来朝阳郡?他是国公爷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最知国公爷用兵之道,审时之道,他既提前来了朝阳郡,国公爷亲至是意料中的事,这是早前便计量好的。”   言外之意,并非一时兴起,则是有备而来。   白苏墨眼中的焦灼才去了多半。   关心则乱,她不如褚逢程看得明白。   褚逢程再道:“我也是方才收到的消息,国公爷用兵惯来谨慎,我亦不知晓他实际行程,许是大后日,许是再多几日,国公爷便会到朝阳郡,届时你便可见到国公爷了。”   白苏墨连连颔首。   稍许,白苏墨想到:“那……托木善那里……”   褚逢程应道:“我正好要与你说起此事,我明日便会让托木善先离开,渭城不是久留之地,他多呆没有益处。只是早前托付你隐瞒托木善之事,你我还需好生计量一翻。”   白苏墨心底澄澈。   以爷爷的精明,和军中多年识人的手段,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一段漏洞百出的话。   她怕是要同褚逢程一处好好对一对话才是,否则爷爷那里,不出两句便会露出马脚来。   “对了,赐敏呢?”白苏墨亦想起。   赐敏一直同她一路,若是爷爷想要问出实情一定会寻赐敏来问,她倒还能同褚逢程串话,赐敏尚小,经不住爷爷问。   褚逢程心中也有数,“我明日让人送陆城守的女儿回潍城。”   白苏墨心中忽得不舍。   ……   “苏墨,你是说,我明日就能启程回潍城见爹娘了?”陆赐敏睁着大眼睛,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一路波折,他们越走越远。   陆赐敏年纪虽小,心中也是懂事的。   她知晓要听苏墨的话,有一日便能安稳见到爹娘,没想到竟这么快。   白苏墨轻抚她的额头,温和的笑意挂在脸上,“是啊,明日褚将军就会请人护送你回潍城,你很快能和爹娘见面了。”   陆赐敏嘴角忍不住上扬,“苏墨,我太想爹爹和娘亲了。”   白苏墨也笑:“他们亦想你。”   陆赐敏拥她:“苏墨,你同我一道回潍城吗?”   白苏墨声音低了低,“不了,我要在这里等爷爷。”   陆赐敏诧异:“苏墨,你的爷爷?”   白苏墨唇.瓣勾了勾,“是呀,我爷爷。”   陆赐敏叹道:“苏墨,他一定也很想你。”   白苏墨肯定点头。   陆赐敏又低下头去:“可是,苏墨,我舍不得你。”   白苏墨牵起她的手,温柔拍了拍,“那等日后我这边安置妥当了,再寻个时间去潍城看你。”   “真的吗?”陆赐敏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苏墨你没骗我?”   “我这人素来诚实守信。”白苏墨亦认真。   ……   见她二人这模样,不远处,环臂着的茶茶木轻“嗤”一声。   褚逢程看他:“怎么,这里舍不得白苏墨的应当不止陆赐敏一个吧……”   褚逢程竟说的如此直接,茶茶木“嗖”得一声脸红,遂而出声:“舍不得怎么了!我同白苏墨,那可是过命的交情,自然舍不得。”   褚逢程低眉笑笑:“说实话,托木善,你挺让我刮目相看。”   他难得获他赞许。   茶茶木眯起眼睛看他,眼神中带了探究。   褚逢程轻笑:“有人过往只知四处惹是生非,动辄惹出一摊子烂事的……此次,若是你姐还在世,定会让她欣慰一回。”   茶茶木收起脸上古怪表情。   三句不离他姐。   没事尽咒他姐,茶茶木心中“呸呸”两声。   褚逢程继续道:“等战事结束,我再去云渡山拜祭你姐,你到时候得来。”   茶茶木嘴角抽了抽,没有应声。   褚逢程接着道:“我既是你姐夫,你姐不在了,我自当好好照看你,你能安心寻一处正紧谋生之事,好让我对你姐有个交待?”   茶茶木恹恹道:“知道了。”   “你明日离开的东西我已让人收拾好了,只是你喜欢的那家栗子糕,老夫妇不做了,我让人备了蝴蝶酥,你带在路上吃。”褚逢程平铺直叙。   茶茶木却微微斜眸。   褚逢程看他:“若是你姐的忌日还尚在两国交战中,就别去云渡山了,那里不安全。”   “……好。”茶茶木心中吃味。   “褚逢程。”蓦地,他也不知为何要开口。   只是有些话都临到嘴边,不远处,却又握着佩刀的副将上前。   茶茶木认得他,是褚逢程身边的副将。   “少将军。”果真是来寻他的。   褚逢程看了副将一眼,再朝茶茶木道:“我晚些时候再来寻你,有话届时再说。”   “哦。”茶茶木清浅应声。   看他同副将远去背影,茶茶木挠头,他方才是怎么了,竟险些一时图嘴快,同褚逢程说那些不相干的事情。都是前尘旧事了,他是不应该再见褚逢程了。   茶茶木依旧环臂,只是目光重重敛了下去。   ……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茶茶木看她。   没想到她的一手簪花小楷,竟是写得如此好看。   他在一侧看,白苏墨在一侧落笔。   认真模样,仿若周遭无人,茶茶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褚逢程说的对,他是舍不得。   在这巴尔同苍月国中,能像白苏墨这般的姑娘实在不多。   他一面看她落笔,一面想起她做粥的样子,她同陆赐敏说话的样子,她叮嘱他小心的样子,他在树梢上她在石凳上说话的样子,她与他说着你自有骄傲不需要旁人同情的样子……   在茶茶木眼中,都跟眼前的这道身影缓缓重合在一起。   【白苏墨,明日一别,许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如实想。   却忘了白苏墨早前同他说过的话。   白苏墨指尖滞了滞,在手抄上微微留了一个点,却很快继续,好似不留痕迹。   【白苏墨,早前骗你的,你就是我心中的“和希”,只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我们巴尔人,心中只会有一个和希,你就是哈纳茶茶木心中的和希……】   白苏墨最后一个字落笔。   茶茶木“嗖”得坐起,嫌弃道:“白苏墨,这字写得真丑!”   白苏墨瞥他:“练笔的,无需写这么好。”   “拿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练笔的,怕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出几个了。”他拾起,仔细看了看。   白苏墨又已铺好纸张,沾了沾墨水,轻声道:“你若觉得稀罕便拿去,反正也是练笔的。我这是心诚则灵,抄送佛经,可求平安。”   他拿去?   茶茶木瞪了瞪眼,忽得,似是心中通透。   求平安……   他唇角勾了勾,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原是有人抄给他的。   茶茶木看她。   她继续不着痕迹,认真誊抄着。   他眼中稍许氤氲。   他若是早些遇到白苏墨,定是抢也要将她抢到巴尔去。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他忽得尤其羡慕那个叫钱誉的人!   他是她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便也是烙在她心底的声音。   茶茶木深吸一口气,却见白苏墨正好抄完第二份,正拾起来打量,不仅打量,还一脸满意神色。   等他凑上前去,脸色便沉了下来:“为何这份的字写得工工整整,我先前这份层次不齐?”   白苏墨言之凿凿:“都说了方才是练手。”   茶茶木耍赖:“那我要这份。”   白苏墨护宝:“这是写给我爷爷的。”   茶茶木呲牙:“那我同你爷爷换一换。”   白苏墨匪夷所思:“茶茶木!”   “换一下能死啊!白苏墨。”   “能。”   “……你!你怎么……算了算了,你再抄一份。”   “不抄。”   “白苏墨!你!你!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看什么看啊,褚逢程教的!”   看茶茶木极其败坏,便想着祸水东引,白苏墨心底莞尔。   爷爷不信佛,这佛经原本就不是抄给爷爷的。   褚逢程说过,巴尔人信佛,最相信的便是佛经能保平安,她亦曾在银州的商船上听茶茶木诵过梵文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巴尔国中凶险四伏,望他一路平安。   “白苏墨!重写!”   “……” 第188章 妇人之仁   (第一更拥抱)   许是想到马上要见到爷爷了, 白苏墨昨夜入睡得很晚。   她在潍城失踪, 钱誉定然心急如焚,明城临近潍城, 她失踪的事钱誉一定会想办法告知爷爷,只是旁人猜来猜去,许是都猜不到她来了渭城, 离朝阳郡只有一日路程。   爷爷的身份先是宁国公, 而后再是苏墨自己的爷爷。   战事一起,爷爷只能先国后家。   她又给爷爷添了不少乱子。   白苏墨躺在床榻上, 伸手挡在额头前,不知何时才有困意。她真的想念爷爷,尤其是在战时。许是爷爷一生都在盼着这一场战争,爷爷要给爹爹报仇雪恨,她尊重爷爷。   但于她,她很早便没了爹娘,她不能再没有爷爷。比起同巴尔开展报仇,她更盼得是和平,永远不要有战争,那世上便不会再有那么多失了双亲的“白苏墨”……   若是这场战争真的避免不了,她只想一直在朝阳郡陪着爷爷。   她尚有外祖母,还有钱誉。   但爷爷在世上的亲人只有她。   ……   天色未明,苑中已传来窸窸窣窣的嘈杂声。   白苏墨不知昨夜是何时睡着的, 但眼下, 内屋中都可以听到苑中急促的脚步声。   白苏墨微微睁眼, 苑中还有灯笼光亮透过窗户进来,应还未至天明。   这里虽是渭城,但巴尔同苍月之间尚未正式交战,褚逢程又带了朝阳郡的守军驻扎此处,应当不至于出慌乱之事。   白苏墨和衣起身。   刚出屋内,芍之便掀起帘栊,从外阁间入内,见她醒了,还有些意外:“夫人这么早?”   白苏墨颔首,“我听苑中有嘈杂声便起来看看,眼下还未天亮,府中可是有何事?”   芍之上前替她系衣裳,一面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应是先前有人来了府中,看模样似是从军中过来的,褚少将军和城守大人都去应接去了,方才,应当是入府的时候。”   朝阳郡驻军来人?   白苏墨微微愣住,忽然惊道:“那……”   只是白苏墨刚开口,又忽得噤声,眼下天边尚且还是泛着鱼肚白的,昨夜茶茶木又同褚逢程秉烛夜谈去了,那茶茶木应当还没有离府。   褚逢程原计划今日送茶茶木和陆赐敏离开渭城,眼下朝阳郡又有人来,褚逢程无暇分神,许是茶茶木和陆赐敏离开的事情都要耽搁了。   这些事白苏墨无法直接朝芍之问起,节外生枝。   但等白苏墨穿戴洗漱完,又听有人在外阁间外扣门的声音。   芍之去应,片刻折回,“夫人,是褚少将军身边的副将。”   褚逢程身边的副将,白苏墨倏然会意,撩起帘栊出了内屋,一面朝芍之道:“去请。”   芍之利索。   等白苏墨寻案几一侧的小榻落座,便果真见芍之口中说的那名副将领了身后一个穿着朝阳郡守军衣服的人入内,那人方才抬头,白苏墨便将他认了出来。   茶茶木……   白苏墨支开芍之:“芍之,你去唤赐敏起来,给她洗漱好,再将她抱来我这里。”   “好。”芍之立即去做。   为了不节外生枝,褚逢程将茶茶木和陆赐敏分别安置在稍远的地方,眼下,芍之要去叫醒陆赐敏,再洗漱好了抱来,要些时间。   芍之前脚离开外阁间,褚逢程的副将便简单环顾四周,关上外阁间的门,朝白苏墨拱手道:“白小姐,府中人多眼杂,少将军安排末将现在就将送人出城去,可他说要来辞行,不然不走,幸得白小姐起了。”   透着语气都能听出副将心中的无可奈何。   褚逢程能托付送茶茶木出城的人,必是心腹,白苏墨心知肚明,亦不担心。   她都想得到茶茶木若非犟着要来同她辞行,副将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可当下,实在不是久留之处。   白苏墨朝副将点点头,副将如释重负,又朝她拱手道:“末将在外守着,白小姐有事唤我。”   言罢,朝茶茶木看了看,意思是,切勿多做停留。   茶茶木恼火点头。   副将退出在外候着,因得白苏墨和茶茶木还在,房门半掩着,没有阖上。   “白苏墨,我走了。”茶茶木声音只能压得很低,“你自己保重。”   标准的辞行话术。   白苏墨颔首,一面轻轻“嗯”了一声。   茶茶木亦看她:“白苏墨,我会记得你的。”   饶是心中早有准备,茶茶木还是鼻尖有些微微红了眼眶。   白苏墨愣了愣,还未开口。   “走了。”他已转身,推门出屋。   白苏墨从未见他如此果断过。   那副将许是没想到他真的只是同白苏墨招呼一声的,都有些愣住,还是茶茶木低声唤了声走,那副将才回过神来。趁着破晓,两人在苑中穿行而去。   白苏墨踱步上前,推开外阁间一侧窗户。   窗户中,刚好能远远见到茶茶木同副将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得越来越远。   【你也要记得我。】   她方才是听到如是。   白苏墨嘴角微微勾了勾,记得,自然记得。   茶茶木,在巴尔话中是“永远的朋友”。   他亦是她的朋友,永远的朋友……   两道身影最终消失在苑门口,白苏墨瞥见不远处芍之抱了陆赐敏来,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副将模样的人。   白苏墨阖上窗,心中明了。   褚逢程心思缜密,抽不开身的时候,还能让副将带着茶茶木出渭城,是应当事前便做好了应对之策。既然茶茶木这处都能想得到,赐敏这里亦会周全。   她方才确实见到芍之身后跟着一个副将模样的人,应当也是褚逢程的人。   白苏墨才折回,便果真听屋外脚步声临近,而后是扣门的声音:“夫人。”   是芍之的声音。   “进来。”白苏墨已回了案几一侧的小榻上落座。   房门推开,芍之抱了陆赐敏入内。   陆赐敏应是还没睡醒,在芍之怀中打了个呵欠,亦伸手揉了揉眼睛:“苏墨。”   身后的副将亦朝白苏墨拱手,话没有多说,自觉在外阁间外候着。   芍之将陆赐敏抱到白苏墨怀中。   白苏墨有身孕,芍之小心翼翼。   白苏墨坐在小榻上,小心些不会有意外。   白苏墨摸了摸陆赐敏的头,亦伸手理了理她额头上的刘海,莞尔道:“赐敏,府中有些意外,现在就会有人送你出城。”   “苏墨,我是现在就走吗?”陆赐敏似是清醒了,“那你能送我吗?”   白苏墨眸间滞了滞,歉意道:“赐敏,府中来了人,要掩人耳目,悄悄出城却,才能帮到茶茶木,我应当不能去送你了。”   陆赐敏惯来懂事:“那茶茶木大人也走了吗?”   白苏墨点头。   陆赐敏眼圈忽然红了,“可我还没同他道别。”   “他会知道的。”白苏墨宽慰。   目光企及之处,是方才侯在门外的副将朝她拱手低头,应是在催了。   白苏墨搂紧她:“稍后听门外那位副将的话,他是褚少将军的人,会将你安慰送回潍城同父母兄长团聚,赐敏,我们亦会团聚。”   她亦拥她。   只是应当眼中含泪,白苏墨肩上的衣襟沾湿。   白苏墨朝屋外点了点头,那副将入内。   “走吧。”白苏墨松开她。   陆赐敏却没有松开,还是死死揽紧她。   这一幕,便好似触及白苏墨心中柔软处。   “苏墨,我再抱你一会儿。”陆赐敏的声音很轻,轻得只有她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却如鸿羽般,根根落在心底,“苏墨,我昨日答应过茶茶木大人,替他拥抱你。”   白苏墨微楞。   “方才是替茶茶木大人拥抱的,茶茶木大人还说,白苏墨,你和宝宝都会一生平安的,平安顺遂,放心吧,我会帮你们祈福的,我的祈福最灵了。”   她知晓陆赐敏是学的谁说话。   透过眼前的空隙,好似活灵活现,历历在目。   他将同她的道别,都放在了陆赐敏这里。   白苏墨鼻尖微红。   “苏墨,你要来潍城看我。”陆赐敏松手。   副将上前抱起她,陆赐敏强忍着哭意,嘴角却都是收敛往下,颤抖着的。   白苏墨眼中氤氲亦再忍不住,一面点头,一面应道:“来。”   副将点头致意,抱了陆赐敏出屋。   陆赐敏没有说话,只是朝她这处不停挥手。   白苏墨想起当日茶茶木唤她起来煮粥时,她头一次见到陆赐敏,嘴皮干涸,奄奄一息躺在茶茶木怀中,她从茶茶木怀中接过她,喂她水,问她喝些粥可好,陆赐敏没什么力气的点头……而眼前,明明咬着下唇,眼眶里都是眼泪,还是听话得没有哭出一声来,只是一直同她挥手。   白苏墨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   羽睫沾湿,双眸复又颤了颤。   (第二更妇人之仁)   芍之上前,半蹲下,轻声道:“夫人,芍之小的时候听父母说起过,海内有知己,天涯亦比邻,夫人,往日可追,未来可期。”   白苏墨微怔,抬眸看她。   芍之赶紧低头,“夫人,奴婢逾越了,不应当说这些。”   她会错了意,白苏墨眉间些许诧异:“芍之,你父母呢?”   父母能教出这些,女儿不应当在此。   芍之应道:“早些年过世了,是婶婶将奴婢养大的,后来城守大人府上缺丫鬟,要能识些字的,奴婢就来了。”   “起来说话。”白苏墨伸手扶起她。   芍之错愕,只是这许错愕很快褪去。   “那你婶婶可还在渭城?”白苏墨问。   芍之摇头,“前些年家中出了些事,婶婶带堂姐迁走了,奴婢一人留在渭城。”   白苏墨再仔细看了看她,她总觉得芍之长得像很早之前见过的一个人。   却又始终想不起来。   应当不是熟悉的人,但亦同她有过照面。   白苏墨在记忆中短暂搜索未果。   “夫人?”芍之不解。   白苏墨摇了摇头,笑笑:“没事了。”   “那奴婢给夫人端杯水来,夫人起身的时候慢些。”芍之伸手扶她起身,一面道:“早前城守夫人有身孕,奴婢伺候过,听大夫时常叮嘱夫人起身和落座的时候慢些,勿下蹲,勿提重物。”   “嗯。”白苏墨应声。   白苏墨话音刚落,屋外有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碎,且急,应是城守府中的丫鬟急匆匆来了此处。   “芍之,夫人醒了吗?”来的丫鬟声音中有些急,刚半步跨进外阁间,却正好见到白苏墨同芍之一处。   丫鬟略微错愕,她能如此问,便是见这天边才将泛起鱼肚白,心头料定人是没醒的,只是城守这边让过来看看,她便一路小碎步跑来的。   “夫人,您醒了……”丫鬟赶紧福了福身。   白苏墨昨日见过她,是跟在渭城城守身边伺候的丫鬟,眼下,是渭城城守寻她?   白苏墨觉得有些说不过去,渭城城守虽不知晓她是白苏墨,但因为和褚逢程一处,渭城城守昨日一直恭敬有礼,而且多了一句不问,也不干涉,反倒空出了房间和婢女给他。   渭城城守是个彻头彻尾通透,且不愿招惹麻烦之人,更不会无端让自己身边的侍女来这里寻她,白苏墨心底澄澈,问道:“先前苑中有些嘈杂,我便起得早了些,可是苑中有事?”   白苏墨问得合情合理,先前军中的有大人来,城守大人和褚少将军都去应接,城守又让人吩咐府中都仔细些,难免下人们有些慌乱,怕是吵醒了这里的夫人,婢女连忙低头道:“夫人误会了,是府中来了客人,褚少将军说同夫人您认识,是专程来见夫人的,城守大人便让奴婢来苑中看看。结果客人叮嘱,别吵了夫人休息,让奴婢过来给这边伺候芍之说一声,若是夫人醒了,便知会那边一声。”   专程来见她的?   轮到白苏墨意外,是爷爷?   不对,心中这个念头很快被白苏墨打消,若是爷爷亲至,这府中应当都被驻军里三层外三层给围起来,更勿说这苑中,一定也都是爷爷在军中的近卫守着。   来的不是爷爷,那会是谁?   思绪才下眉头,白苏墨忽得怔住。   朝阳郡……   敬亭哥哥?   这个念头飞快闪过,白苏墨错愕,但确实人在朝阳郡,她也能想到的只有敬亭哥哥一人。只是朝阳郡同渭城有一日路程,褚逢程昨日黄昏前后才让人送信去的朝阳郡,怎么会晨间便至?   除非是……白苏墨眉间不复清明,除非是连夜从朝阳郡赶来的。   还需急行军。   白苏墨心底微微涟漪,又朝先前的婢女问道:“他们人在何处?”   奴婢福了福身,应道:“回夫人,褚少将军同客人正在偏厅那端说话,城守大人先退出去了,偏厅里只有褚少将军和客人在……”   “有劳带路。”白苏墨言简意赅。   奴婢会意。   ……   城守府不大,从白苏墨借住的苑落过去,只稍许走了些时候。   临到偏厅时候,有奉茶婢女正好端了茶盏的托盘出来,应是方才到厅中换了热茶,奉茶奴婢见到她,也礼貌福了福身,她颔首,奉茶婢女才从一侧离开。   “夫人,到了。”领路的奴婢停下脚步,低头同她道。   “劳烦了。”白苏墨轻声道谢,虽在偏厅外,却已听到偏厅里的人声。   “她人还好?”   白苏墨垂眸,厅中传来的果真是沐敬亭的声音。   褚逢程应道:“早前让军中的军医看过了,应无大碍,人未受伤,也未受到惊吓,军医是说,白苏墨应是自幼跟着国公爷强身健体,此番波折,她与腹中孩子都好……”   许是听到这句话,沐敬亭宽了心,遂而没有再继续多问下去。   白苏墨迈步,正准备入偏厅中,又忽然听沐敬亭道:“在来的路上听说城中抓到了巴尔奸细?”   白苏墨脚下滞住。   一是沐敬亭提起巴尔奸细之事,其二便是,此时沐敬亭的声音竟凉薄得怕人。   白苏墨停在原处。   偏厅中,褚逢程应是被沐敬亭突如其来的一问分了心,却很快回复了平常色:“时局微妙,渭城之中人心惶惶,但凡抓住一个巴尔人便都说是奸细……”   褚逢程话音未落,沐敬亭冰冷打断:“你怎么知道不是?”   白苏墨愣住,偏厅中的褚逢程应该也僵住。   稍许,褚逢程应道:“带回来问过了,不是。”   声音平淡,似是听不出异常。   “可有用刑?”沐敬亭又问。   白苏墨听到厅中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褚逢程应道:“巴尔平民而已,为何要用刑?”   沐敬亭的声音再度传来:“你昨日放出去的那个巴尔……”沐敬亭似是顿了顿,而后徐徐道来,“哦,巴尔平民,他出了渭城之后,将他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另一个巴尔平民,另一个巴尔平民遇上再一个巴尔军中探子乔庄的平民,就将渭城的所见所谓悉数告诉了巴尔军中的探子。赶巧,我在朝阳郡来渭城的路上,正好劫下了这巴尔军中的探子和巴尔平民,这巴尔平民就将所有的事情都交待了……”   褚逢程端起茶杯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动。   沐敬亭不动声色将了他一军,褚逢程没有应声。   沐敬亭继续道:“听早前的巴尔平民说,褚将军这里应该还有另一个“巴尔平民”才是……”   褚逢程轻笑:“怎么说?”   沐敬亭也笑:“听说这巴尔平民……能一个人在渭城街头应付十五个渭城人,最后,竟然还能从褚将军这里全身而退,褚将军,你说这传闻算不算骇人听闻?”   褚逢程敛了笑意,一脸诧异道:“一人敌过十五人,我怎么不知晓?”   沐敬亭也敛了笑意:“褚家驻守朝阳郡多年,一直精忠报国,褚将军你最好什么事情都不知晓。”   ……   偏厅外,白苏墨拢紧了眉头。   不怪早前褚逢程坚持要她抹掉这一路茶茶木的痕迹,也不怪褚逢程说要尽快送茶茶木离开渭城,原来都非危言耸听之事。   两国都在边界屯兵,时局本就微妙。   茶茶木是巴尔人的身份暴露,哪怕他只是个巴尔平民,也免不了受牵连。   还会牵连褚逢程和褚家。   褚家怎么能和巴尔有牵连!   褚逢程无法交代,褚将军亦无法给国中交代。   牵一发而动全身,白苏墨心底好似钝器划过。   偏厅中,沐敬亭再度低声道:“褚逢程,军中何曾容下过妇人之仁?”   褚逢程轻笑:“不牵连巴尔无辜平民便是妇人之仁?”   沐敬亭沉声道:“你何处来的自信,你认为的平民就是平民,你认为的无辜之人便是无辜之人?就算真的侥幸这人是平民,他不会被人利用?诱导和酷刑之下,一个平民能坚持自己的立场多久?就算你说的都对,褚逢程,你是放过了一个人,但若你放过的这个人只要稍有差池,死的可能是苍月国中的平民,他家中亦有妻儿老小;死的还可能是我苍月军中之人,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将信任托付于你,跟你血战沙场之人;死的还可能是一城之人,让一城之人为一个人陪葬,褚逢程你会心安?”   褚逢程抬眸看他。   沐敬亭又道:“褚逢程,眼下还是战时,岂可如此儿戏草率?还是……”   沐敬亭顿了顿,白苏墨只觉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儿,果真,沐敬亭开口道:“你放走的巴尔人本就同你褚逢程有何瓜葛?”   白苏墨目光瞥向别处。   这句话,沐敬亭的这句话,褚逢程如何接都不对。   沐敬亭是爷爷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有果决,也有咄咄逼人的能力,褚逢程骑虎难下。   白苏墨深吸一口气,咽下一口口水,迈步入了偏厅中:“敬亭哥哥。”   说先前偏厅中针锋相对的气氛也好,沐敬亭一直在给褚逢程施压也好,白苏墨的声音,恰到好处的打断,她脸上挂着笑意,好似轻易将先前的不愉快驱散。   沐敬亭和褚逢程都起身看向她。   “敬亭哥哥,褚逢程。”白苏墨先出声问候。   沐敬亭先前拢紧的眉头业已展开,只是探究的目光尚在她身上打量,褚逢程借军医的口说她安好,但短短时日从潍城折腾到潍城,哪里这么容易。   白苏墨的出现让沐敬亭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上。   白苏墨看向褚逢程,褚逢程眼中亦投来感激的目光,白苏墨权当不知。   褚逢程适时道:“不打扰你们二人说话,我晚些再来。”   言罢,也不给沐敬亭开口的机会,朝沐敬亭略行了拱手礼,又朝白苏墨点头致意,便按紧了腰间上的佩刀出了偏厅去。   白苏墨见沐敬亭眉头皱起,心头有些摸不透沐敬亭是否还会拦下褚逢程,但见沐敬亭目送褚逢程的背影出了偏厅却没有想拦,白苏墨心中才长舒了口气。   她竟会帮着褚逢程堵沐敬亭的口。   若是放在从前,她定然想不到。   白苏墨收回思绪,刚抬眸看向沐敬亭,却见沐敬亭一直在看她,亦不知看了多久。   “敬……”她刚开口,沐敬亭打断,“既有身孕在,久站做什么?坐。”   白苏墨从善如流。   只是刚落座,才反应过来他话中有话。   果真,白苏墨还未开口,沐敬亭便道:“在厅外站了多久?”   ※※※※※※※※※※※※※※※※※※※※   谈不上谁好谁坏吧   立场不同   下章帮沐敬亭鼎个锅盖 第189章 兄妹之间   白苏墨错愕看他。   他都知道?   沐敬亭低眉饮茶, 面色平静, 没有看她。   白苏墨忽然想起,仿佛从小时候起, 她很少有事情能瞒得过他。   “听你在同褚逢程说军中事情,等了一会儿才进来。”白苏墨应声。   沐敬亭放下茶盏,依旧平静道:“那你进来得正是时候。”   白苏墨噎住。   从小到大, 她并非没有见过沐敬亭动怒, 沐敬亭虽待她比旁人都好,但亦有同她置气的时候,也如当下一般, 面色平常,语气波澜不惊,用词简练到多一个字都没有。   白苏墨知晓沐敬亭应当猜到她方才是有意入内打断的。   意图是与褚逢程解围。   方才针锋相对的场景,她与褚逢程解围, 沐敬亭要么噤声,要么连她颜面一起拂了。   沐敬亭默不作声选择了前者。   白苏墨知晓他心中动怒,只是未曾明显显露。   白苏墨忽得想起很早之前, 沐敬亭同她置过最长的一场气有三日,那时虽然也在国公府遇见他, 但他不怎么说话,连看都不看她。   后来连爷爷都看出他俩在闹别扭,问她, 她也不怎么吱声。但爷爷却笃定, 你若不是做错事, 敬亭如何会同你置气。她哑然,沐敬亭同她置气是因为长平郡王的侄孙女在背后讥讽她是小聋子,还是个爷爷不要,扔在母亲娘家好几年的小聋子,如今回了京中就野鸡变凤凰了。   长平郡王的侄孙女初到京中不久,还不知道她懂唇语,图一时嘴快,她听见了,也权当没听见,因为长平郡王的侄孙女很会踢蹴鞠。   她小时候在苏府,有一群小姐妹可以踢蹴鞠,虽然不怎么会,但跟着跑还是欢喜的。可回到京中,除却顾淼儿活波些,许雅文雅,还有那时同她要好的太傅府的陈娇更是手不可拎,她就是想踢场蹴鞠罢了。   反正那长平郡王的侄孙女也在京中呆不久,她同她计较做什么,还不如好好踢场蹴鞠。   后来此事许雅说与了沐敬亭听。   再后来,长平郡王的侄孙女就哭着来了国公府向她道歉,后来,这场蹴鞠她还是没有踢上。   她心头有些恼火。   她本就听不见是事实,嘴长在人身上,这京中日日都有人说她耳朵听不见的,她还能日日都去找人家麻烦?找人家麻烦便是找自己麻烦。   她就想踢场蹴鞠罢了。   这下好了,京中都知晓长平郡王的侄孙女在背后说了她的坏话,第二日就哭着来国公府道歉,当日就被赶出了京中。   外祖母常说,只要姑娘多的地方,免不了是非也多。   闺中的是非,都不算大是大非。   等到日后各自嫁人,便连见面的机会都少了,若是远嫁,见上一面许是还亲切。   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那么重视放心上更是没有必要。   她自幼听不见,旁人已大都待她友善,对别家姑娘要求九分的,在她这里要求六分,还觉是否有些苛刻了,只偶尔遇见几个瞧着她嫉妒的,这样的大都在京中待的时日不长,她也就听过笑笑,不怎么放心上。   计较得多才最累,她还听不见,每日靠唇语读旁人说的话已然很累,尤其是游园会,入宫拜谒此类,往往回府后,她就只能瘫床榻上,唤宝澶给她按头。   长平郡王侄孙女一事后,有不少人是连说都不怎么敢说她了。   长平郡王在朝中素有颜面,侄孙女也难得入京一次,这么一闹,京中贵女圈不少人都在议论,往常看着倒是挺和善,人畜无害,也好相处,说翻脸就翻脸,那长平郡王的侄孙女就撞在刀口上,日后怕是也别想来京中了,今后这京中可都得小心着,避着她绕道走。   她心中唏嘘,如此也失了不少乐趣。   比如早前还能听着三两人悄悄聚在一处,天马行空说着听说比如她从小就会倒着背佛经,所以太后特别喜欢她,还有说她同陛下一天生辰,陛下才对她另眼相看,还有说她在皇后跟前画了张符,皇后的头痛病就忽然好了的……总归,她能亲眼读到这些匪夷所思的唇语,倒是给平静的日头添了不少色彩。   长平郡王侄孙女一事后,京中似是都不怎么议论她了,能避开的都避开。   其实她后来连长平郡王侄孙女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其实无非是姑娘家之间的几句挑刺的话,平日里她也时常听顾淼儿说天哪,谁家的女儿竟然有狐臭,日后入宫要离她远些,还有许雅评论谁家的小姐,吃饭的时候嘴长得特别大,好像能吞一只牛,还有陈娇会偷笑谁家的谁走路是外八字,她听得多,说得少,但大凡聚在一处的时候,嘻嘻哈哈便是一整日过去了……   她亦记得此事之后,陈娇同她日渐疏远。   也不怎么在她面前说旁人的趣事,再后来,连一起说话的机会都少了。   她也是从顾淼儿处听到的,陈太傅告诫陈娇,谨言慎行。   陈娇不过照做。   此事她一直未同沐敬亭说起,后来亦有新入京的京官家女儿热衷提她是非,沐敬亭问起她,她笑笑,旁人说她,她不少几两肉,沐敬亭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后来听闻那家人的儿子在京中亦受排挤,她想也不想便知晓是沐敬亭做的,别人挤兑她,他便去挤兑人家的哥哥,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   沐敬亭惯来护她,她一直感激。   但再一日,那京官的女儿出现在国公府,哭着说自己不懂事,请她不要让人挤兑自己的哥哥,她心中忽然想,若是旁人将沐敬亭挤兑得不行,她是不是也会去求旁人。稍许之后,她心中便得到结论,会。将心比心,她递手帕给那京官的女儿,知道了,擦擦眼泪去吧。那京官的女儿愣了愣,诧异问道,你不生气了?   其实她原本也不生气,她点头,我惯来心胸气度大。   那京官的女儿破涕笑开。   此时原本到这里便也算妥善了,兴许,她还在京中多了一个朋友。但偏偏沐敬亭刚至苑中,先前听得清清楚楚,亦冷着一张脸问那京官的女儿,自己吐一时嘴快闯下的祸,自己就当承担,她是自己来,还是她哥哥逼她来的?   那京官的女儿语塞。   沐敬亭让流知送客。   那京官的女儿又是哭着出去的。   彼时白苏墨有些奈何,“敬亭哥哥……”   沐敬亭拢紧眉头:“苏墨,在京中你不需要刻意去讨好奉承每个人,今日若不是她哥哥同她施压,她会真心来同你道歉?任何人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想清楚后果,亦要自己承担后果,若是每个人都可以口无遮拦说你白苏墨的闲话,得你一句原谅又如此容易,旁人会如何想你?”   白苏墨叹道:“我亦有说旁人闲话的时候。”   沐敬亭应道:“我怎么不知道?”   白苏墨深吸一口气,咬唇道:“敬亭哥哥,日后这些事,你能不能……不管?”   沐敬亭看他。   她其实心中有些发怵。   沐敬亭转身就走。   她知晓沐敬亭是同她置气了。   自她来京中,一直是沐敬亭同她在一处的时间最长,沐敬亭也惯来同兄长一般照顾她。除了她姓白,沐敬亭姓沐,她与沐敬亭,其实同顾淼儿和顾阅间并无差别。   顾淼儿时常听说自己家中的两个哥哥,顾文年纪大些,管她管得也多,顾阅同她相近些,也同她能玩到一处去,可等顾阅也大了,便也同顾文一样,都喜欢管她。京中哪家的女儿是飞扬跋扈了,她有没有受欺负,她近来关注哪家公子哥,那人品性行不行之类,总之,什么都管,比爹娘还啰嗦,仿佛这才凸显做哥哥的价值!可要是你问到他,京中哪家的小姐最入人眼呀,他立马换了脸色,小孩子家家终日打听这些。要遇到他们心情好了,同你说你未来嫂子应当是如何如何的,还一脸遐想,你直接戳破,不就是谁家的谁谁谁吗,他脸立马就绿了,拉长了。反正,他们做得都是对的,哥哥管妹妹也天经地义,你都得按他的来,但你要问起他的事,就是多事,瞎参和,他还不如同他那圈知己朋友交流去。   每每说到此处,许雅都会感叹,好歹你哥那也是知己朋友,我哥那儿就是全京中都出名的狐盆狗友。   大凡这个时候,顾淼儿和白苏墨都笑不可抑。   沐敬亭也是如此。   有一段时间顾淼儿说起近来入京的南阳王世子生得真的很有些好看,她们三人就偷偷跑去远远围观。后来沐敬亭也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此事,脸都能拉到下巴那么长,还语重心长同她道,就这种脸上跟涂了粉似的有什么好看呢,尽跟着瞎参和,告诉你,我可有可靠消息,这南阳王世子断袖。   断袖,她难得嘴角抽了抽。   其实到最后,她也不知道南阳王世子是不是真的断袖。   但后来大凡她提起京中或外来入京的哪个世家子弟,沐敬亭总能在第二日上将人家的老底给揭出来。   再后来,她是看京中哪个世家子弟都觉得人家有些不妥。   顾淼儿和许雅再次赞同,一样一样的。   ……   很久之后,沐敬亭与安平郡王府的郡主订婚,她打趣,听说安平郡王府的这位郡主,不仅是安平生得最好看的姑娘,还同他一样喜欢看兵书,喜欢沙盘推演,连爷爷都称赞过安平郡王府家的这位郡主,昨天听说安平郡王和沐大人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有人眼睛盯着人家安平郡主就不转眼了。   沐敬亭果真恼羞成怒,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都听谁说的。   少有见沐敬亭如此,她笑得前仰后合,才一口一个要给日后的嫂子绣个荷包。   沐敬亭的脸是青了一阵,又紫一阵的。   后来她将此事说与顾淼儿和许雅听,顾淼儿和许雅都拼命点头,和自己家中的一样一样的!   ……   仿佛许久之前的事,白苏墨还觉历历在目。   此时的沐敬亭自然不会同那时的沐敬亭一样,为了些琐事同她置气三日,更不会像那时的沐敬亭,只要她趴在他背上唤两声敬亭哥哥,他的气便烟消云散。   芍之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断:“夫人,温水。”   她不饮茶,芍之端了温水与她。   她应了声好。   芍之便退了出去。   偏厅中的气氛虽谈不上紧张,却静得让人不免有些猜疑。   芍之不敢多停留。   但许是芍之这段小插曲的缘故,沐敬亭看向白苏墨,她捧着温水杯轻轻抿了口,眉眼之间像极了小时候,她极少与旁人起争执,更少有与他起争执。   更不会像方才,为了维护褚逢程,明知他会放在心上,思量过后,她还是入内给褚逢程解围。   她捧着温水杯的模样,还是触及了他心底柔软之处。   否则,他也不会听到她在这里的消息,折腾了一帮人,连夜从朝阳郡赶到渭城。   他要确定她安稳。   确定她同腹中的孩子都安稳。   “吃了多少苦?”他声音很低。   从潍城到渭城一路,跨了数座城池,被人胁迫不说,光是途中颠簸都足以让人心惊胆颤,幸好没有旁的闪失,不然……   沐敬亭实在想不到,不然会如何?   旁人许是会问她是否有事,可否安好这样的关切话,许是还会说上句菩萨保佑,也只有爷爷和沐敬亭才会如此问她,惦记着她吃了多少苦。   从小到大,他们最怕便是她吃苦。   捧在掌心怕她摔了,含在口中怕她化了。   白苏墨握紧水杯,默默摇头。   眼中的氤氲之气,在吞下一口温水后,才隐了些去,应了声,“真没有。”   沐敬亭也收回目光,早前的话中有话,也在先前那句之后彻底失了影踪,直白道:“还同小时候一样,问什么都是没有,说什么都是好……”   其实仍由责备之意,但都被不显怀的关切掩去,却又不愿承认。   白苏墨只觉何其熟悉?   她亦放下温水杯,问道:“那你说哪里不好?”   沐敬亭被她噎得顿住,转眸看她。   白苏墨赶紧又喝了一口。   她已许久没有同沐敬亭拌嘴,这回,似是久违的她大获全胜。   同沐敬亭相处,只要大获全胜后立即收敛,他亦不会再同她计较。   她习惯性示弱。   示弱便是喝她自己的水,摆出一副他说什么她听着便是的模样。   反正他都得寻机会找回去。   果真,等她呛完沐敬亭,沐敬亭呛回:“怀了身孕,不在燕韩京中好好呆着,非要去明城做什么?早前也不是这种性子,何时学会如此冒失。”   他自然猜得到她去潍城,应是要去明城。   白苏墨去明城只能去寻国公爷,她还能从何处知晓国公爷在明城的?   只能他早前嘱咐过流知,流知告诉她的。   他之前是猜到她许是会问起,亦怕她会担心国公爷之事,但他是没想到她有身孕还会如此任性拎不清,可拎不清的又不止她一人,早前国公爷将她托付给钱誉,钱誉竟也如此不分时机。   沐敬亭这句话明显是冲着钱誉去的。   白苏墨轻咳:“离开燕韩京中的时候,还不知道有身孕……”   沐敬亭微怔,转眸看她。   白苏墨也反应过来,早前大凡她同沐敬亭拌嘴,都以沐敬亭占领制高点,她点到为止结束,今日她因着钱誉之事又回堵了沐敬亭一句……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白苏墨又道:“只是我们离开当夜,钱府便遭了一场大火,我们住的南山苑被烧没了,尹玉……也没了……”   沐敬亭眸间滞住。   军中惯来的敏锐,一听便知此事不寻常,偌大个燕韩京城,钱家又在繁华之地,哪能如此凑巧大火不止?还活生生烧死了一个丫鬟。   人不是烧死的,是被打晕或是困在其中出不来才烧死的。   沐敬亭心中飞快拿捏。   白苏墨轻声道:“当夜我同钱誉是临时决定离开的,因为走得急,也没与府中多数人交待,旁人也还不知晓。我们刚走,后半夜府中便失了火。钱誉说这场火不寻常,钱府老宅有百余年历史,南山苑后就是鎏金湖,火不应当扑不灭,有人蓄意要纵火杀人,当夜我们若是没有凑巧离开,夜深人静,兴许死得便不只有尹玉,许是还有我……”   沐敬亭自然知晓。   钱府周遭都是官员府邸,钱家只是商家,若是在生意上结的仇,对手应当没有胆子深夜在京城放火。   这场火是冲着白苏墨去的。   沐敬亭此时心中无限后怕。   苍月巴尔两国交战在即,此时能想到要取白苏墨性命的,还能是谁?   巴尔国中的触手竟然伸到了燕韩之内。   那让她回燕韩也根本不安全。   沐敬亭心中飞快计量着,是霍宁的人。   两国屯兵边界,没有什么比杀死白苏墨更能让国公爷失去理智的,苍月若是先出兵,正中巴尔下怀,这场仗,巴尔是在逼苍月就范。   国公爷是一军主帅。   又在苍月军中举足轻重。   只要国公爷失去理智,那这场仗巴尔的胜算就要大的多。   杀人诛心,阴狠至极。   沐敬亭攥紧掌心,他与国公爷早前如何都没有想到!   若当日她没有离开燕韩京中,后果不堪设想。   沐敬亭只觉背后都出了一身冷汗,沉声问道:“钱誉同于蓝呢?”   他一早便听说过骑射大会时钱誉锋芒毕露,连许金祥如此蛮狠之人都不是他对手,更何况,国公爷留在燕韩京中的于蓝和几十个侍从,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   除非身死,这些侍从不会背叛白苏墨和国公府。   钱誉也不会轻易放任她被人抓走。   这其中一定有旁人不知晓的缘故。   他早前从朝阳郡来渭城的一路,也想了一路,若是霍宁的人,苏墨未必能安稳到渭城,但若不是霍宁的人,掳她做什么?   而且,从潍城到渭城的一路,山水周折,若不是照顾细致,白苏墨还有身孕,哪能安稳出现在眼前?   他与褚逢程怀揣的目的不同。   褚逢程是想和稀泥,另有隐瞒。   但他若不抓出幕后黑手,白苏墨还会置身险境之中。   只是他问起,白苏墨却也明显迟疑。   沐敬亭转眸看她。   她面色平常,也故作了镇定,好似在寻常思绪,只是她先前一直捧住水杯的手,眼下分明握得有些紧。他跟在国公爷身边多年,除了骑射兵书行军作战,见多最多的便是识人辨色。   白苏墨有事想要隐瞒。   沐敬亭微微拢紧了眉头,却未出声,只是端起茶盏,默默抿了一口。   稍许,白苏墨缓缓道:“得知钱府出事,钱誉断定此事不简单,能在燕韩京中闹出这么大乱子,必定不会轻易收手,我们一行只有几十人,不见得一定安稳,所以一路变成急行军,能不作停留之地便不作停留,想尽早赶去明城。如此,我们赶了不少夜路,中途到了平宁才暂歇。平宁是重镇,往来的商旅诸多,但我们抵达当日便遇到有人挑起平宁骚乱,还火烧客栈,逼出我们踪迹,我们只好连夜出城,往潍城去。潍城有重兵把守,巴尔人轻易混进不来,想了潍城之后便可让潍城的守军送我们一程去明城,谁知道,就是在潍城出的意外……”   白苏墨戛然而止。   沐敬亭放下茶盏,“怎么不说了?”   潍城严防死守,巴尔人能混入,还能将她劫走,一定是出了内鬼。   沐敬亭心中忽然有数。   一侧,白苏墨凝眸看他:“敬亭哥哥,若只是就事论事,可否不牵连旁人?”   沐敬亭瞥她一眼:“潍城城守姓陆,名唤陆敏知,此事可是同他有关?”   白苏墨愣住。   见她如此,沐敬亭心中便已知晓答案。   不用白苏墨继续,沐敬亭开口道:“陆敏知在潍城城守的位置上已有十年,他自己应知轻重。潍城是边境要地,出了事端,他难逃其咎。”   白苏墨连忙解释:“不是陆敏知,是陆敏知的夫人。”   沐敬亭看她:“在朝廷看来,并无不同。”   她自然知晓,只是,白苏墨如鲠在喉:“巴尔抓了陆敏知的女儿,要挟陆敏知夫人将他们带入驿馆中,陆敏知的夫人没有办法……”   沐敬亭打断:“两军交战的时候,哪一个士兵是有办法的?”   白苏墨语塞。   沐敬亭继续问:“是霍宁的人?”   白苏墨颔首。   沐敬亭掌心已死死攥紧。   霍宁这个名字,手中的杀戮,罄竹难书。   便是白苏墨的父亲……   沐敬亭看她:“那你为何后来到了渭城?”   以霍宁的手段,若是霍宁手下的人混入了驿馆之中,不取苏墨的性命绝不会善罢甘休,但苏墨还好好在此处,便应是没有得逞。   既是没有得逞,又有谁将苏墨从驿馆中劫走?   没有凭借,潍城的守军不会轻易放人出城,这其中不止有霍宁的人,还有人混了进来。   而且,应是白苏墨知道的人。   沐敬亭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知晓她还藏了旁的事情。   白苏墨深吸一口,轻声道:“我既已平安,敬亭哥哥,可否不问途中之事?”   她不应当对沐敬亭如此说,但她心中更清楚,轻易瞒不过沐敬亭。   沐敬亭抬眸看她。   她想回避,却硬着头皮没有回避。   沐敬亭拢紧眉头:“让你这么坚决都要维护的人,究竟是谁!”   白苏墨看着他,下唇咬紧,却没有应声。   也恰好,有匆忙脚步声入了偏厅中,两人转眸,见是军中模样之人。   那人看了眼沐敬亭,又似是迟疑看向白苏墨,应是见白苏墨在此不知是否当说。   沐敬亭眼神示意,那人赶紧拱手,低头道:“今日晨间从渭城城守府混迹出去的人,都劫下来了。”   截下来了?   白苏墨骇然,手中未握稳,失手打碎了水杯。   ※※※※※※※※※※※※※※※※※※※※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190章 剑拔弩张   茶茶木被抓了。   白苏墨心头好似翻起巨浪, 而且是被沐敬亭的人抓了。   白苏墨心底迅速掂量,茶茶木是破晓时候离开的, 那时并未有人阻拦,说明沐敬亭的人并未查得这么快,而此时有人向沐敬亭回复,应当是褚逢程的副将和茶茶木出城不久后被截的。   褚逢程尚且不知晓茶茶木的身份, 而茶茶木一旦被截……   白苏墨正是此时失手打翻了手中的水杯。   沐敬亭和刚来厅中的那副将均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白苏墨心底突突跳着, 下意识想伸手去拾茶杯碎片,沐敬亭蹙了蹙眉头,伸手拦她,又唤了声:“苏墨……”   白苏墨愣了愣, 对上沐敬亭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   厅外芍之和旁的婢女已闻声而来。   地上的水杯碎片自有婢女处理,她方才的举动暴露她心底有事。   芍之见她衣裳被水打湿, 关切道:“夫人, 奴婢扶您回去换身衣裳?”   如此怕是要染风寒。   白苏墨进退两难。   她若离开偏厅, 便不知晓茶茶木之事。   但眼下, 沐敬亭应是也不会让她在偏厅中久待, 更何况, 她方才的举动, 怕是已经惹了沐敬亭怀疑,只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茶茶木的身份, 若是被擒怕是要生事端。   就同霍宁的人想取她性命来胁迫爷爷。   短短一瞬的功夫,白苏墨心中千头万绪。   沐敬亭看了她一眼,代替她应了芍之一声:“先送她回去。”   沐敬亭自然看得出来,白苏墨应当知晓被擒之人,这被擒之人同白苏墨应当有瓜葛。   她方才于褚逢程解围,眼下又惊愕模样。   沐敬亭心中断定,褚逢程安排送人出城之事,白苏墨知晓。   送出去的人,与褚逢程和白苏墨都是熟识。   且,一定是巴尔人。   沐敬亭目光黯沉了下来。   此事将白苏墨牵涉进去,是他早前不曾料到的。   苍月和巴尔上方大军压下,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连串的反应,此事要谨慎处理。更尤其,此事若是牵涉了褚逢程和白苏墨,但凡处理得不妥,会乱军心。   沐敬亭越发觉得此事不简单。   芍之扶白苏墨起身。   此时白苏墨心中已失了平静,却不能再多暴露出关心。   沐敬亭目送芍之扶她出了偏厅,目光才投向方才来回信的副将:“人在哪?”   副将拱手道:“正从城外押送回来,是巴尔人,还有褚将军的副将在,此事褚将军应当是知情的。眼下能在城外截获,应是破晓时候从城守府离开,也就是……大人刚到城守府的时候……”   沐敬亭目光滞了滞。   若不是做贼心虚,岂会他前脚刚来,后来就安排副将将人悄悄送走?   褚逢程身为朝阳郡驻军之首,不可能不清楚战时这些举动意味着什么,但冒着这样的风险,还是要将人送出城去,只能说明,这人于褚逢程有特别意义。   而且,是个巴尔人。   沐敬亭越发觉得此事背后还藏了波澜。   褚逢程也好,褚家也好,藏了不少朝中不知晓的事情。   沐敬亭看向副将,沉声道:“此事暂时不要节外生枝,加派人手,将人押回来,中途不要出闪失。”   “是。”副将拱手应声,声音铿锵有力。   沐敬亭摆手。   副将却未走,似是还有一时迟疑。   “说。”沐敬亭看出端倪。   副将道:“城外还截了一人,也是由褚将军身边的副将送出城去的……”   副将欲言又止,目光看向沐敬亭,似是也拿捏不住,遂才请示。   沐敬亭眉头半拢,副将没同先前一起说,应当不是巴尔人。   褚逢程还送了一人出城……   沐敬亭只觉此事越发诡异,“什么人?”   副将也有些为难:“应是……潍城城守,陆大人的女儿。”   陆敏知的女儿?   沐敬亭果真有些错愕。   若是陆敏知的女儿,褚逢程为何要私下安排人送出城去?   沐敬亭忽然想到方才白苏墨说起的,霍宁的手下抓了陆敏知的女儿,要挟陆敏知的夫人将他们带入驿馆中,陆敏知的夫人没有办法……   沐敬亭之间轻叩桌沿,依照苏墨方才说的,陆敏知应当是被霍宁手下抓住了。   但为何会再渭城?   霍宁的人在潍城刺杀苏墨未果,苏墨是被旁人劫出了城,莫非……   沐敬亭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劫苏墨的人,也从霍宁手下劫走了陆敏知的女儿?   沐敬亭觉得这其中说不清的东西太多,若是巴尔人做的,大可杀了陆敏知的女儿灭口,但一路从潍城到渭城,陆敏知的女儿都还活着,褚逢程还安排人偷偷送出城。   那……沐敬亭指尖骤停,那陆敏知的女儿应当知晓这一路的实情,甚至,是褚逢程要送走的这个巴尔人的实情。   沐敬亭心中豁然开朗。   “把陆敏知的女儿带回来,中途不要褚逢程的人劫走,快。”沐敬亭吩咐一声。   副将赶紧去做。   事情已朝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沐敬亭隐约觉得,陆敏知的女儿才是解开这些谜团的关键。   沐敬亭目光看向地面上,白苏墨方才打碎水杯留下的那团水渍,心中清楚猜到,白苏墨和褚逢程一定都认识陆敏知的女儿,而且,被褚逢程偷偷送出城的那个巴尔人也是。   沐敬亭敛了目光。   他本是来渭城看白苏墨的,却没想到牵出这一长串波折。   褚家驻守边关多年,是朝中最信任的封疆大吏之一,若是牵出与巴尔人有关联……   沐敬亭攥紧掌心。   大战在即,此事若不弄清楚,恐怕不能安心将边疆之事放于褚家,前线也不安稳。   此事非同小事,任何战争,都怕前方浴血奋战,身后,却祸起萧墙之内。   沐敬亭并非信不过褚逢程与褚家,只是,战场之上,容不得万一。   沐敬亭想起白苏墨先前所说的 —— “我既已平安,敬亭哥哥,可否不问途中之事?”   但她可曾知晓此事非同儿戏。   褚逢程和白苏墨都在竭尽维护一个人。   但越是如此,越要将此人揪出来。   隐患不除,必成后患。   沐敬亭瞥目。   ******   别苑内,芍之伺候白苏墨更衣。   自先前起,白苏墨便一直没怎么说话,眼神时常滞在一处,应是心中在思量事情。   她更似呆立在一处,芍之很快将衣裳重新替她换上,又将腰带系好。   “夫人,好了。”芍之提醒一声。   白苏墨回过神来,才将一直伸平的手臂收了回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   芍之看了看窗外,估摸着说了时间。   白苏墨缓缓颔首,心中想到,茶茶木和陆赐敏是前后脚离开的,按照褚逢程作风,不会让他们走同一处城门,如果茶茶木真的被截,那陆赐敏?   白苏墨想到的是此事。   茶茶木的身份连褚逢程都不知晓,沐敬亭兴许不能在茶茶木和褚逢程身上问出什么,但若是赐敏……白苏墨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赐敏尚小,若是引导得当,兴许会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这也是褚逢程早前担心的。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沐敬亭会连夜来了渭城,打乱了所有计划。   若是沐敬亭晚来半日,兴许茶茶木和陆赐敏都已经安稳离开了。   白苏墨心中叹息。   此事演化到了眼下这地步,委实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茶茶木是哈纳诗韵的弟弟。   若身份暴露,在苍月和巴尔都是众矢之的。   也给了霍宁的人更好开战的理由。   霍宁的人会想方设法将矛盾激化,茶茶木最想阻止的事情,便会最终毁在自己手里。   白苏墨在屋内来回踱着步。   她心中思量着事情,并未出声,便来回在内屋中走着,蛾眉轻蹙,时而握拳抵在鼻尖,时而一手摊开,一手握拳锤在掌心。   芍之不敢扰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苏墨脸上的焦虑未减。   用什么法子才能瞒过沐敬亭,保住茶茶木?   她轻叹一口气。   是要向沐敬亭合盘托出,然后,逼他放了茶茶木?   白苏墨心中拿不定主意,“芍之,你去偏厅那头盯着,若是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回来同我说。”   芍之愣愣应好。   ……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白苏墨听到外阁间外的走廊处有一路小跑的声音。   白苏墨掀起帘栊,迎了出去。   果真是芍之入内。   她气喘吁吁,应是一路小跑回来,脸上还挂着惊慌神色:“夫……夫人……,方才褚少将军去了偏厅内,和里面那位大人吵了起来……”   褚逢程和沐敬亭起争执了,白苏墨不由握紧了拳头,咽了口口水。   目光一动不动盯着芍之。   芍之继续,“两人争执很凶,剑拔弩张,就方才,两边的副将和侍卫都相向拔刀,城守大人本是想去劝阻,结果在偏厅中直接吓瘫了,奴婢是一路跑回来的。”   拔刀相向……   白苏墨转身出了外阁间,往偏厅去,因为走得急,额头都冒出一层汗水。   沐敬亭触了褚逢程的底线,褚逢程被逼急了。   沐敬亭一直跟在爷爷身边,也断然不会受褚逢程胁迫。   白苏墨心头越想越担心,怕是要出事端!   白苏墨脚步不由加快。   芍之担心她摔倒,一直紧跟着。   先前偏厅中剑拔弩张的模样,芍之是见过的,就连城守大人都吓蒙了,夫人着急赶去也有夫人的考量,她自是拦不住,只能千万小心着夫人的安全。   好在苑子同偏厅离得不算远,芍之跟随着白苏墨很快便到了偏厅外。   乍眼看去,偏厅外的苑中也都是拔刀相向的模样。   褚逢程的人守在偏厅入口。   沐敬亭的人在偏厅入口外。   两边都有些紧张,亦不乏有人面面相觑,但都是苍月军中之人,偏厅中的人没有发完,便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跟在褚逢程和沐敬亭身边的大都是精锐,此时也都不敢小觑了对方,因为相持之中,更为紧张。   白苏墨一眼望见芍之说的瘫在一侧的渭城城守。   褚逢程和沐敬亭都是上过沙场的人,跟在身边的人也大都有股子煞气在,渭城城守哪里见过军中的人相互对峙的模样,当下根本就没有主意。   渭城城守心中自是怕极,褚逢程是褚将军的二字,褚将军是镇守东北的封疆大吏,而沐敬亭是国公爷的学生,此番是代国公爷到朝阳郡主持军中大军。   这两个都是祖宗,背后的人更是祖宗中的祖宗,不论是哪边,只要在渭城城中出了事,他身为渭城城守都吃不了兜着走。   与其说渭城城守吓得六神无主,还不如说他是六神无主之后,继续演着下瘫的模样。   褚逢程和沐敬亭都是强势之人,他索性装死,哪边都不得罪。   否则一个城守不在此时做和事佬,谁来做?!   白苏墨看了看他,心底知晓,只有她能做。   白苏墨上前,两边的侍卫都莫名看向她。   渭城城守更是瞪圆了眼睛。   他虽说知晓白苏墨是京中高官家中的家眷,也同褚逢程关系走得近,但在渭城城守眼中,白苏墨也就是个噗通女眷,但眼下,她这是分不清楚什么形势吗?   这时候上前,别说同时惹怒褚逢程和沐敬亭,便是被苑中的侍卫误伤都是有可能的!   这是又来一个祖宗!   渭城城守只觉自己命苦。   他原本就不想掺和其中,能躲在一处装手足无措已是不易,可眼下,偏偏都是不想他安身的。   白苏墨是女眷,渭城城守心底良心过意不去。   他已让府中算是最得力的丫鬟去伺候她了,当下,渭城城守朝着白苏墨同芍之道:“芍之,快拦住,快拦住!哎呀,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没看到这里不让出入吗!”   渭城城守已算是委婉。   芍之亦为难。   夫人要来,她怎么拦得住。   渭城城守知晓又是个主意正的,芍之是顶不上用了,他也未必见得惯用。   随她去吧,他已仁至义尽,能护得都护了,她一个妇道人家看到这种事情不躲得远远地,非要瞎掺和,也是自己找的。   渭城城守所幸看开。   白苏墨继续缓步上前,并未搭理渭城城守。   拦在偏厅门口的侍卫们都面面相觑。   这其中有压根就不认识白苏墨的,有跟在褚逢程身边,这两日见过自家将军同这位夫人关系融洽的,也有军中多年,认识国公府这位白大小姐的。   当下,见她缓步上前,似是天生自带了一股说不上来不怒自威一般,临近外围的侍卫下意识将佩刀放低了些。   眼下褚逢程和沐敬亭都在偏厅内,这偏厅外也没人好拿主意。   白苏墨就这么走到跟前,他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还要警惕对方的人趁机突围,总归眼下的局面是复杂微妙得不得了,人人焦头烂额。   反倒白苏墨这里,都知晓不应当为难。   偏偏,白苏墨认出其中一个人来。   沐敬亭此番是代爷爷前来朝阳郡主事的,也自然有爷爷身边的亲信跟着,这其中就有一人守在偏厅外,白苏墨在国公府中见过。   白苏墨微微蹙了蹙眉头,肯定道:“我见过你。”   那人原本还不敢确认,白苏墨开口,当下收了佩刀,恭敬拱手,低头朝白苏墨道:“末将眼拙,没认出白小姐,小姐恕罪。”   这人是沐敬亭身边的人,明显是围在偏厅外,想要攻进去的这群人的首领。   首领如此,他身旁的人也都跟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都纷纷效仿:“见过白小姐。”   至于这白小姐是谁,不少人心中已猜出了七七八八……   国公爷姓白,莫非是国公府的白苏墨?   若不是,方才将军也不会如此恭敬。   国公爷在苍月军中是何等威望!   这些士兵自然都对白苏墨尊敬。   而沐敬亭这边的侍卫如此,褚逢程阵营中那些守在偏厅的士兵却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们是都见过这位白小姐,可她究竟是谁,却也未听少将军提起过。   照说,是少将军的朋友,应当也是站在少将军这边的,可见对面这群士兵的恭敬模样,又让人新生不解。   “让我进去。”白苏墨声音不大,却笃定。   褚逢程这边的人愣住。   沐敬亭这边的人都看向先前的首领。   那首领面有难色,可很快抉择,拱手低头,让她上前。   身后的人也跟着照做。   轮到对面守着偏厅门口的褚逢程的亲卫军心头骇然,竟然真都听她的了。   她是谁?   但沐敬亭的人如何他们管不到,可先前少将军吩咐守住偏厅门口,他们便好死守偏厅门口,断然没有听一个妇人的话让开的道理。   “夫人不要为难我们……”褚逢程这边为首的人艰难开口。   她是少将军的朋友,于情于理,他都要告知一声。   不仅他,他身后众人也是这番模样。   那瘫在一处的渭城城守更是已经惊呆了,一张嘴长开就似怎么都合不拢一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白苏墨见他们如此,话到嘴边,也忽然收了回去。   芍之紧紧跟在她身后,怕她被绊倒或者误伤,额头上的汗珠已豆大落下。   可眼下,若是进不去,这般在对峙的侍卫中呆着,只得千万分小心。   芍之咬紧下唇。   褚逢程这边的侍卫首领见她停了下来,心想方才那翻话还是有效的,心头悬着的一口气也似稍稍舒缓了些。   可这舒缓的劲儿还未过去,只听白苏墨提了嗓子喊了声:“褚逢程,我是白苏墨。”   这偏厅外的苑中都安静了。   不说如此直接喊少将军的名字,就光是后面的“白苏墨”三个字都足以让这苑中掀起惊涛骇浪。   白苏墨……国公爷的孙女?   白苏墨?!   先前还不明白沐敬亭的人为何会恭敬有礼的这群人,都忽然恍然大悟一般。   沐敬亭身边跟着的,那可都是国公爷的人哪!   国公爷的人自是认出了白苏墨的,所以方才才如此毕恭毕敬,就连她要上前也都不敢想拦。   而他们,褚逢程这边首领,顿觉额头有些冷汗渗出。   若说这苍月军中,谁能有如此大的威望,必定国公爷莫属。   白苏墨是国公爷的亲孙女,在军中可是一样尊重的!   这等尊重不同于对京中其他贵女,而是对国公爷,对白家的尊重!   渭城城守直接吓蒙。   白……白……白苏墨……,国公爷的孙女,来了他们渭城,还住在他的渭城城守府里,他先前竟还想着让芍之拦着她,他真是豹子胆了,人可是国公爷的亲孙女。   渭城城守只觉这局面变得越发不可收拾了。   就连白苏墨都跟着掺和了进来,他这渭城城守日后是不要再想着安身了。   果真白苏墨这句话喊出,苑中都鸦雀无声一般的安静。   仍谁都打起了十二万般的精神,不敢怠慢,也都不觉握紧了手中的佩刀,再放低了些,怕伤及白苏墨。   而白苏墨这声之后,偏厅内明显也忽得没了动静。   这让偏厅外的重侍卫心中跟着猜测纷纷。   片刻,偏厅中褚逢程的声音传来:“让她进来。”   得了褚逢程这句话,先前守在偏厅门口的这群侍卫也都不拦她了。   “对不住,白小姐。”为首的那人拱手。   一侧的渭城城守也忽然复苏:“白小姐,白小姐!使不得,使不得!偏厅中方才争执得厉害,您可千万别进去啊!”   渭城城守忽然反应过来,白苏墨若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国公爷不抽了他的筋剥了他的皮才怪!这城守府中眼下最惹不起的既不是沐敬亭,也不是褚逢程,而是白苏墨啊!   他是拼了命也得护着白苏墨啊!   渭城城守忽然有了这等觉悟,便似诈尸一般从一侧蹦起,“嗖”得冲在白苏墨身侧,做护卫状。   就连芍之都挤在身后。   白苏墨看了看他,眼下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她没有说旁的,只顺着褚逢程手下让出来的一条路径直入了偏厅中。   等她进入,渭城城守和芍之也迅速跟了进来。   褚逢程手下并未阻拦。   只是等他们几人进去后,又重新将偏厅入口围住。   苑中,又恢复了早前的针锋相对,谁都不敢松懈。   ******   偏厅内,反倒不似苑中那般拔刀相向。   沐敬亭坐在主位上,身旁三四个侍卫拔刀护在身前,这几人白苏墨都是认识的,是爷爷身边最得力的护卫,尽数都在沐敬亭这里。   褚逢程站在偏厅正中,一侧是先前送走陆赐敏的那个侍卫,眼下正抱着陆赐敏站在一侧,陆赐敏见着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苏墨,我怕。”   偏厅中目光都投向白苏墨此处。   白苏墨看向厅中,不见早前护送茶茶木的那个副将,但厅中却有一人,被绑了手脚,身上是苍月士兵的衣服,头上带着黑色罩子被沐敬亭的人羁押在一侧。   看模样,应是褚逢程要人未果,双方矛盾直接升级。   而眼下人还在沐敬亭的人手中。   白苏墨深吸一口,咽下。   头罩下的那人应当被人用布塞住了嘴,所以无法正常出声,只能哼哼唧唧。   似是听到她进来,更为激动。   白苏墨心底失了平静,茶茶木……   ※※※※※※※※※※※※※※※※※※※※   感谢在2020-03-08 20:47:37~2020-03-09 23:0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jonathan guo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nathan guo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1章 托木善?!   眼前形势, 白苏墨只能佯装没有认出他来。   先前偏厅中发生了什么, 褚逢程同沐敬亭两人说了什么话,冲突到了什么程度, 她都不得而知。此时若贸然说自己认识茶茶木并不能帮到茶茶木。   兴许,还会害了茶茶木。   白苏墨看了看沐敬亭,又看向褚逢程, 试图从褚逢程的表情上看出蛛丝马迹。   褚逢程亦看向她,只是许是偏厅中冲突太复杂, 褚逢程难以详尽, 只是瞥了瞥躺在地上被束缚了手脚的人, 又看了看沐敬亭,微微摇了摇头。   白苏墨会意。   褚逢程的意思是,旁的都不用理会, 只要将人救下来。   褚逢程眼中,哈纳陶已经去世, 他要保住哈纳陶的弟弟, 托木善。   这信念, 比旁的来得都更简单和执着。   白苏墨心底叹了叹,抬眸看向坐在主位上的沐敬亭,也恰好见沐敬亭敛了先前打量他二人的目光,端起茶盏饮了口。   白苏墨认识沐敬亭多年, 知晓他当下已然动怒。   她来厅中, 明显是为了搅合这摊浑水。   他岂能不知?   他更知晓她与褚逢程想串通一气。   沐敬亭轻轻放下茶盏, 不紧不慢说道:“出去。”   这两字不重, 却掷地有声。   白苏墨明显听出了怒意。   旁人怔了怔。   就连褚逢程都以为沐敬亭这句话是冲着白苏墨去的,不想她久留偏厅中。   只有白苏墨心知肚明,沐敬亭是对她动了怒气,但他对她动怒,多是不予理睬,这句话,沐敬亭不是对她说的。   白苏墨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遂即,“啪”的一声,白苏墨再睁眼,只见渭城城守脚边多了一地的茶盏碎屑。   “大……大人……”渭城城守这回是真吓得瘫倒在地,撑着手都爬不起来,舌头都不利索,打着颤。   芍之也吓得赶紧低头。   褚逢程皱了皱眉头,未置可否。   又听沐敬亭平静道:“出去。今日的事府中有人多说一个字,就别考虑你头上的乌纱帽,考虑你的命有多长实际点。”   渭城城守吓得脸色都青了。   杀鸡儆猴,白苏墨懂了,沐敬亭这是做给褚逢程看的。   “知……知晓了……下官告退。”渭城城守瞪了瞪芍之,芍之赶紧扶他起来,渭城城守拽着她就往外走,芍之边走边回头看向白苏墨,渭城城守恼火,“别看了,你有多少个脑袋,胆子大成这幅模样!”   芍之只得回头。   褚逢程点头属意,渭城城守退出去时没人阻拦。   等出了偏厅,渭城城守的腿就直接软了。   褚逢程未再多看。   由得方才杀鸡儆猴的一幕,偏厅中气氛更为诡异。   而借了渭城城守的插曲,偏厅中的主动权牢牢控制在沐敬亭手中。   他是国公爷亲手教授出来的学生,最懂审时度势,先发制人。   先前褚逢程同他起争执,忽然拔刀相向,其实是褚逢程占了上风,而如此一来,却忽然变成了易地而处。   “去那边坐。”沐敬亭的声音这才重了些。   他目光并未看向白苏墨,但明显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她有身孕,且执意要趟这摊浑水,他只能让她去一侧坐着。   白苏墨心中拿捏,摸摸照做。   只是去一侧的座位前,朝先前褚逢程的副将使了使颜色,副将将怀中的陆赐敏放了下来,陆赐敏吓得赶紧扑向她,白苏墨牵着她的手走向一侧。   到眼下,沐敬亭已基本断定,褚逢程送走偏厅中的巴尔人和陆赐敏,白苏墨都是知晓的。   只是他今晨到得早,她与褚逢程还来不及串话,褚逢程只能先行将人送走,所以白苏墨对其中的事情便只字未提。   他二人还真是默契!   沐敬亭想起早前游园会时,许金祥同他说起的褚逢程的阴险手段和白苏墨险些被马蜂蜇,逼得跳湖,他能猜到白苏墨有方式逼褚逢程离京。   白苏墨也确实如此做了。   他心中对褚逢程的印象并不好。   白苏墨亦知褚逢程的为人。   他想不通的是,中途褚逢程同白苏墨再未见过,而这一次,白苏墨却诸般替褚逢程解围。眼下的场景,若是换作早前的白苏墨,心中会清楚什么事情应避讳,也决计不会此时掺和到偏厅中来。   沐敬亭并不知晓为何,但直觉告诉他,一切答案都在偏厅中的这个巴尔人和陆赐敏身上。   沐敬亭可以不顾及渭城城守的颜面,却要维护白苏墨的颜面。   当下,未再朝白苏墨多说。   白苏墨落座,陆赐敏吓得浑身打着斗,白苏墨只能将她抱在怀中,陆赐敏伸手揽紧她,她心底微微揪起。她早前还同陆赐敏说,日后安全了,她无需再担心受怕了,结果还不出一日,便又吓成这幅模样。   白苏墨不知当如何宽慰,亦知眼下,并不合时宜宽慰。   遂而只是揽紧她,并未多吱声。   而陆赐敏在她怀中也明显踏实了许多,身上也并未像早前一般打着颤,而是也伸手楼紧她,一点也不想搜开。   ……   偏厅中,褚逢程再次回到被束缚着手脚的“托木善”身上。   对峙的时间越长,对他越不有利。   托木善还在厅中,他要迅速将人带走。   褚逢程眼波横掠:“沐敬亭,这里是朝阳郡驻军的管辖范围,你触手未免伸得太过长了些,你我对外联手抗敌可以,对内,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好些。”   他已不准备再和沐敬亭多话。   沐敬亭只带了随身的亲信在,人数并不多。   这偏厅苑外,都是他的人。   若不是估计沐敬亭的身份,换作旁人,许是他已经明目张胆抢人。   白苏墨看在眼里,褚逢程是明显有些心急,沐敬亭却依旧不紧不慢:“褚将军这话说得我不敢苟同,既都是苍月军中之人,哪里来的井水,哪里来的河水,哪里来得泾渭分明,让褚将军可以在朝阳郡驻军的管辖范围内,一手遮天,不将朝廷,也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自始至终,沐敬亭的声音都很轻,四两拨千斤。   褚逢程脸色一沉,知晓沐敬亭能说这番话,是已经准备与他纠缠到底。   他先前还抱有幻想,眼下,也不准备同他多说。   褚逢程轻哼:“沐敬亭,这些冠冕上的话就不用多说了,人我要定了,你今日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   沐敬亭紧接:“褚逢程,你这是通敌叛国。”   褚逢程笑道:“我褚家镇守边关多年,流过多少血汗,朝中有目共睹,你沐敬亭一句话就成了通敌叛国,我拭目以待。”   沐敬亭轻悠道:“那便将人带到褚大将军跟前对质,反正褚家镇守边关多年,功高劳苦,相信褚大将军心中自有一翻评断。”   褚逢程眸色一沉:“沐敬亭,别仗着国公爷替你撑腰,你在渭城就可为所欲为。”   沐敬亭笑:“不敢,沐某惯来谨小慎微,这关边几十万军中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可容不得与巴尔有不清不楚关系的人在渭城为所欲为。”   这话已说得极重,白苏墨心底微顿。   果真,一句踩中褚逢程底线:“沐敬亭,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白苏墨心头一凛。   褚逢程是起了杀意。   白苏墨遂要起身,却听沐敬亭笑:“褚将军,三思而后行。”   这便是公然挑衅。   白苏墨果然见褚逢程先前一直按紧的佩刀拔出,白苏墨惊道:“褚逢程!”   褚逢程说的不错,这里是渭城。   渭城时朝阳郡驻军管辖之地。   若是起了争执,沐敬亭身边根本没几个人。   白苏墨心底澄澈。   更何况,沐敬亭腿上还有伤,根本不是褚逢程对手。   若是真的刀剑相向,吃亏得只会是沐敬亭。   白苏墨放下陆赐敏,起身走在褚逢程跟前。   无论是茶茶木还是沐敬亭,她不想他们中任何一个出事。   白苏墨按下褚逢程手中的佩刀,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褚逢程,此事因我而起,我早前是央求过你,但你不必替我做隐瞒。”   褚逢程微怔。   白苏墨朝他皱了皱眉头,褚逢程先前的盛怒似是在她这一皱眉头里消融去了多半。   他知晓白苏墨用意。   他若继续,只能同沐敬亭鱼死网破,但她尚有余地。   白苏墨见他怔住,知晓暂时安抚住他。   白苏墨转身看向沐敬亭:“敬亭哥哥,此事因我而起,是我托褚逢程将人送出城外的。早前在京中,我有他的把柄,他若不帮我将人送走,我便将早前在京中的事情告诉爷爷,爷爷定会迁怒褚家。可我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事端。”   她是说她胁迫的褚逢程。   沐敬亭拢紧眉头。   褚逢程也愣住。   两人都不约而同想到早前游园会之事,当初白苏墨确实借此逼褚逢程离京过。   只是,沐敬亭哪里会轻易相信。   是,白苏墨兴许真的胁迫过褚逢程。   但褚逢程绝不会因为白苏墨的胁迫同他拔刀相向,更不会在他威胁说出“通敌叛国”这四个字后,还不将实情交待。   所以,白苏墨是在替褚逢程遮掩。   只是,沐敬亭盯着白苏墨。   她也并非只是在替褚逢程遮掩。   方才褚逢程是动了杀意,沐敬亭没想得褚逢程会如此,方才若不是白苏墨相拦,兴许方才在这偏厅中已经短兵相见,苑中也不会安宁。   他与褚逢程已撕破颜面,白苏墨是在以折中的方式在他们两人之间息事宁人,借此缓和他和褚逢程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是听过说褚逢程此人很有自己的主见,褚将军有时亦拿他无法。   但沐敬亭却是没有料到褚逢程会因为一个巴尔人同他彻底闹翻,甚至动了杀意。   他是没有料得眼前这个巴尔人褚逢程心中的位置。   只是,眼下这话是不能再挑明了。   所以白苏墨方才所说,沐敬亭是没有相信,却也没有直接挑破。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沐敬亭心知肚明,便也不如先前那样非要咄咄逼人。   逼急了褚逢程,他兴许真会剑走极端。   虽见沐敬亭和褚逢程都噤声,白苏墨心中自然知晓不会这么容易,当下叹了声,继续道:“敬亭哥哥,你早前不是问,劫走我的人是谁吗?”   白苏墨这一句,褚逢程和沐敬亭都愣住。   白苏墨缓步上前,在被绑了手脚,又黑布罩头的茶茶木身边停住,微微俯身,正准备伸手揭下罩着他头的黑布。   “白苏墨!”褚逢程大声唤住。   眼中自先前便有的警觉和戒备,此刻哪怕眼前的人是白苏墨,他还是按紧了佩刀。   沐敬亭想也未想,上前将她拽至身后。   “褚逢程,此事同白苏墨无关。”沐敬亭再度告诫。   “褚逢程,你听我说……”白苏墨朝他颔首,示意他,她心中有数。   褚逢程咽了口口水,心中激烈矛盾,不知此时应当阻止,还是应当听她的。事已至此,他心中其实清楚托木善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白苏墨一直维护托木善,也答应过他保守托木善和哈纳陶的秘密。   白苏墨不会置他二人的约定不顾。   褚逢程瞥过目光,按紧佩刀的手缓缓松开。   他若不听白苏墨的,便只有彻底与沐敬亭的人冲突厮杀上,这局面势必更难收场。   他只能相信白苏墨。   褚逢程脸色暗沉下去,却未再阻拦。   白苏墨心中松了口气,重新上前,一面伸手去揭罩在茶茶木头上的黑罩头,一面轻声道:“他叫托木善,是巴尔人,亦是他在潍城驿馆阻止了霍宁手下杀我,将我救了出来,若不是托木善,我当时兴许死在伪装成侍婢混入潍城驿馆的巴尔人手中……”   白苏墨声音平静而镇定。   当时潍城驿馆亦有托木善在,她并不算撒谎。   沐敬亭知晓她说的当是真的。   褚逢程和沐敬亭都看她的指尖。指尖触到黑色的罩头上,两人都忍不住拢了拢眉头。   众人目光下,白苏墨缓缓摘掉“茶茶木”头上的黑罩头。   褚逢程和沐敬亭都屏住呼吸。   就连白苏墨都深吸了一口,微微咬了咬下唇,对不住了茶茶木,此事只能委屈你。   思及此处,黑罩头揭开,罩头下露出一张熟悉,却不是茶茶木的脸!   白苏墨懵了。   褚逢程也僵住。   沐敬亭微微蹙了蹙眉头,没从白苏墨和褚逢程二人或木讷或怔忪的表情中看明白究竟,倒更像是,出乎意料眼前之人怎么是这番模样?   沐敬亭眼中微滞,忽然想到,莫非,眼前这人不是托木善?   沐敬亭心中迅速思量着。   不对,人是被他的人直接押回来的,路上不可能被褚逢程的人掉包。而且,若是已经被褚逢程的人掉包,褚逢程刚才就不应当如此紧张,甚至不惜同他反目。   沐敬亭只觉越发有些看不明白眼前这一幕。   直至白苏墨同地上那人面面相觑,而后又怪异的神色同褚逢程面面相觑,再最后,又份外错愕得看向跟前的“托木善”……   整个过程,很短,且仓促。   三人近乎再没有旁的交流,也似是都看不明白对方眼中神色。   沐敬亭竟不禁有些错觉。   褚逢程不认识眼前这人。   而眼前这个巴尔人,也不认识褚逢程。   这个人一定不是托木善!   沐敬亭心中断定。   只是,白苏墨却应当认识眼前之人。   此人也认识白苏墨。   白苏墨同他互相认识。   此事便更加让沐敬亭猜不出端倪。   也正是眼下这万分尴尬且诡异的局面里,响起陆赐敏略带惊喜呼声:“托木善哥哥!!”   托木善?   褚逢程和沐敬亭都同时诧异看向厅中那个被束缚了手脚的巴尔人。   ……这……这也是托木善?褚逢程心中自然骇然。   而沐敬亭此处,却有些感叹,还真是托木善。   两人都在军中多年,自有识人的本事。刚才陆赐敏的语气神色哪有一份像是骗人的?而且陆赐敏语气中的那股欣喜,也根本是熟悉的人之间才会如此。   眼前之人,确实是叫托木善!   也应当就是白苏墨方才口中所说,在潍城驿馆,从霍宁手下救下她的托木善。   沐敬亭心中已打消怀疑。   而褚逢程处,因为不是他认识的“托木善”,他神色已无早前凝重与紧张,只是安静呆在一处,静待后续发展。   厅中都没料得,揭了眼前这个叫“托木善”头上的黑罩头,反倒是紧张的气氛缓和了。   但当下,明显最没有反应过来的人就是白苏墨。   —— 托木善?!   白苏墨和陆赐敏都没有看错,眼前的,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托木善。   只是为何眼前之人会是托木善,白苏墨也不知晓。   白苏墨下意识转眸看向褚逢程。   褚逢程也正好询问般看向她,他虽不知晓她怎么做到的,但当下,他已经以为她是事前就知晓的,所以先前才会使了眼色让他宽心。   褚逢程自然全盘都信了她。   也不再同早前一般按紧腰间上的佩刀,而是静观其变。   偏厅中不少旁人,白苏墨一时不知当如何同他解释。   因为连她也不知晓当下出了何事。   只是,白苏墨忽得反应过来,褚逢程一直以为茶茶木就是“托木善”,而眼前这个真的托木善,从褚逢程的反应来看,应当是从未见过的。   白苏墨不知今日是有多少事情凑在一处。   但眼前,如何都得硬着头皮演下去。   陆赐敏并不知晓早前的事,见到托木善,还是亲切上前:“托木善哥哥~”   托木善手脚都被束缚着,口中还塞着布,一直在闷哼着,出不了完整的声音,看向白苏墨和陆赐敏二人,一边吭吭唧唧示意白苏墨他想开口,一边拼命点头,好似让白苏墨相信他。   白苏墨心中迟疑。   托木善受制于霍宁的人,早前茶茶木同托木善也应当摊牌过,托木善知晓的事情太多,若是让托木善开口,许是会将茶茶木供出来。   眼下这偏厅之中尚能和平相处,便是褚逢程觉得保住了茶茶木的缘故。   可若是沐敬亭继续寻根究底,她不知道托木善会不会将所有事情都道出。   那这后果,远比褚逢程知晓的要糟糕得多。   她先前以为偏厅中的是茶茶木,因为信得过茶茶木,所以她才敢去揭他头上的黑罩头。但现在知晓是托木善,白苏墨心中不断权衡。   托木善是知晓茶茶木底细的。   若是托木善将茶茶木的身份供出,沐敬亭势必让人设置重重关卡,并遣精锐追赶,茶茶木是哈纳诗韵的弟弟,亦是当下最好的人质。   茶茶木腹背受敌。   褚逢程亦会受牵连。   白苏墨心微微垂眸,顺势伸手牵回陆赐敏,不露旁的痕迹,口中继续道:“在潍城,托木善不仅救了我,还救了被霍宁手下绑架的潍城城守的女儿,也就是赐敏。”   众人看向陆赐敏。   陆赐敏没有解释,只是安静看向白苏墨,等同默认。   白苏墨继续道:“后来,托木善才告诉我们,因为他从小学过汉语,也通晓一些苍月的风土人情,霍宁手下的人要来苍月杀我,必须要有通晓汉语和苍月人情世故的人在,于是他们绑架了托木善的阿娘,阿兄,逼着托木善同他们一道来苍月。托木善没对我和赐敏下去杀手,但又因为阿娘和阿兄都在霍宁手中的缘故,托木善两相矛盾,既不想杀我和陆赐敏,又不敢放我和陆赐敏走,怕霍宁的人会对他阿娘和阿兄痛下杀手。于是托木善带着我和陆赐敏一路往东,一直行到了鲁村……”   她只能将茶茶木的行事,嫁接到托木善身上。   又将霍宁绑架托木善家人的事情说出。   如此,倒也不觉突兀。   褚逢程和沐敬亭都仔细听着。   托木善也没有再闷哼,而是认真听她说。   她看了看托木善,继续道:“鲁村的时候,我腹痛难忍,托木善带着我和陆赐敏四处去寻大夫。也是在鲁村,大夫告诉我有了两月身孕,但早前一路颠簸,又没有特别留意,腹中胎儿有不稳迹象,必须留下几日安胎,否则孩子怕是会保不住……”   听到此处,褚逢程和沐敬亭都怔住。   三个月以下的身孕容易滑胎,是妇孺皆知的常识,白苏墨早前一路从燕韩京中赶往潍城,又被托木善劫下,从潍城一路向东,这中间的颠簸折腾可想而知。   听到此处,褚逢程和沐敬亭心中都未免有些后怕,若那人不是托木善……   两人心底都忽得悬起。   白苏墨能安然到此处,便是托木善没有为难。   此刻,两人已心知肚明,只是还是听白苏墨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心中怕极了,我怕孩子会留不住。但大夫走后,托木善却同我说,让我安心在鲁村调养,他会送信到潍城,说我在鲁村。”   褚逢程和沐敬亭再次怔住。   白苏墨微微咬唇:“就这样,托木善带着我和陆赐敏在鲁村多留了几日,但还是被霍宁的人发现了行踪。托木善带着我和陆赐敏东躲西藏,掩人耳目扮过男装,也为了避开巴尔人走过水路,但霍宁的人追来的很快,我们越走离潍城越远,最后到了渭城。渭城是苍月北部重镇,军中有朝阳郡的驻军,只要到了渭城,我和赐敏便安全了,托木善便同我们辞别回巴尔。”白苏墨鼻尖微红,“但也正是在渭城,路上有人殴打一看就是巴尔装束的平民,打得很重,险些被打死,托木善无法坐视不理,便上前去救。再后来,就是褚逢程你来了……”   褚逢程回过神来。   虽不知她中间那段家人被霍宁要挟是从何处编来的,但托木善同白苏墨如何到的渭城他已大致清晰。   白苏墨早前便透露过,是托木善救了她。   褚逢程并不怀疑。   不管托木善为何会同霍宁搅到一处去,托木善来苍月的原因又是为何,但若非托木善,白苏墨和陆赐敏已是两条人命。   褚逢程才知托木善做了何事。   远比他早前猜的要仗义,英勇的多。   在心底,褚逢程莫名欣慰。   却不敢显露。   白苏墨转向沐敬亭道:“到了渭城,我们才知战时的边关,苍月人与巴尔人水火不容,托木善待在渭城一日,便危险一日。他曾救过我同赐敏的性命,知恩图报,我应当还他。所以,我去找褚逢程,要挟他安排托木善出城。褚逢程应了,此事原本应当悄无声息结束,敬亭哥哥,你晨间来了城守府中,褚逢程才不得不临时改了时辰,提前将托木善送走。陆赐敏还小,怕她瞒不住事,会将托木善的事情说漏,才一并让褚逢程安排人将陆赐敏送回潍城。这就是事情始末……”   白苏墨说完,厅中良久没有应声。   就连托木善都噤声。 第192章 小人物   沐敬亭微使眼色,身边的副将上前, 扯掉托木善口中塞的布条。   托木善顺势看向沐敬亭。   沐敬亭果真问他:“霍宁此番派了多少人来苍月?”   托木善没有迟疑:“一百余人。”   当时他与茶茶木大人偷听霍宁手下谈话的时候曾听到过这个数字, 也正是那个时候他与茶茶木大人偷听到霍宁手下绑架陆赐敏, 以此要挟陆敏知的夫人将他们偷带入城, 这才有了后面他与茶茶木大人到驿馆救白苏墨, 复又救陆赐敏之事。   托木善应答如流, 半分迟疑都没有。   褚逢程和沐敬亭都看得出眼前这个叫托木善的巴尔人并未撒谎。   白苏墨表情虽镇定, 但心底仍砰砰跳着。   托木善口中塞的布条已被取出,他已可自由说话,白苏墨先前说了那么多, 其实有一半是说与托木善听的,她要摘出茶茶木,托木善应该听得懂她话中的意思。   托木善虽出卖了茶茶木,但却一直想的是隐瞒茶茶木,也从未动过伤及茶茶木的念头。便是最后和霍宁手下谈好的协议,也是绕过茶茶木,不让茶茶木知晓他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早前茶茶木便说过,托木善是他小时候的玩伴,托木善的阿娘, 阿兄都待茶茶木友善。   托木善重视与茶茶木的友情。   此时暴露茶茶木行踪并无益处。   她说了这么多,托木善应当是听明白了的。   她只能赌,赌托木善此时不会将茶茶木置于险境。   托木善也果真没有多说, 只是有一句, 应一句, 多余的话都没有。   “你叫托木善?”沐敬亭又问。   托木善又答:“是。”   沐敬亭继续察言观色:“在鲁村时为何要放苏墨?”   托木善咬牙,只得顺着白苏墨先前的话道:“白苏墨是你们国公爷的孙女,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手上没有占人命。阿娘从小就同我说,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是,早前是我劫持了她,可我没想过要害她的性命,更美想过要害她腹中孩子的性命,我若是害了她腹中的孩子,同害她有什么区别?我不做了。”   这番话,他早前也同茶茶木说过。   同样的话,说起来流利,亦烂熟于心。   当初他听到大夫说白苏墨怀孕时,第一个念头便是刚才那翻话,他们巴尔人都有自己的信仰,白苏墨腹中还有孩子,他们会遭报应的。   这也是他当初的初衷。   他当时并未骗茶茶木大人。   他亦冲动要放弃让毫无关联的白苏墨来做他家人的替罪羊的念头。   只是到了夜里,他做了恐怖的噩梦,霍宁的手下在他面前将她娘亲和兄长杀了,还杀了他的妹妹和嫂子,他嫂子腹中还怀了他阿兄的孩子,只有五六月。   梦醒的时候,他全身都被汗水湿透。   亲眼见到亲人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太过狰狞恐怖,好似钻心蚀骨一般。   他无能为力。   他反抗不了霍宁。   茶茶木大人让他去临近驿站送信给潍城。   可临到驿站,他额头已浸出涔涔汗水。   手中攥着两封信。   一封是寄给潍城的,一封是送去给霍宁的人的。   他一直站在驿站外,艰难抉择,时间一分一秒过,但分分秒秒都犹如诛心。   最终,他高估了自己的善良。   亦低估了自己的自私。   若白苏墨一条命,可换自己全家人好几条性命,以及茶茶木大人的平安……   他咽了口口水,强行说服自己。   这是他最终的决定。   归根结底,他不相信当下的茶茶木大人能斗得过霍宁。   许是还会因此断送掉性命。   ……   信已送出。   往后的几日里,托木善日日如履薄冰。   不知晓霍宁的人几时会来鲁村,也不知晓茶茶木大人若有一天知晓他的所作所为之后,会不会对他鄙夷?   他已对自己鄙夷。   用无辜人的性命去救自己家人的性命,他终于变成了自己早前最厌恶的一类人。   托木善心中扼腕。   ……   白苏墨依旧对旁人和善,陆赐敏还是会让他将自己背在肩膀上,去鲁村附近的河流抓鱼。   像他在巴尔的妹妹一样。   他亦很照顾陆赐敏。   这样“闲适安定”的日子,只有他知晓岌岌可危。   他每日装作气定神闲,实则内心煎熬。   好几次,他看茶茶木大人躺在树上,口中悠闲叼着一根树枝,同白苏墨开开心心说着话,好似他记忆中,茶茶木大人在草原上最无忧无虑的那段时间一样。   心境使然,托木善几次话到嘴边,想将他向霍宁手下的人通风报信一事向茶茶木坦白。但话临到嘴边,想起茶茶木早前的声音,便如雷贯耳。   “等有一日收拾了霍宁,也要将霍宁手下那群泯灭人性的狗一起收拾了。”   托木善知晓,哪怕是被胁迫。   他已算是霍宁手下那群泯灭人性的狗。   是茶茶木最痛恨的那群人。   自私,侥幸,识旁人的性命如草芥……   他给自己找了无数理由,只要白苏墨一死,他同茶茶木大人回到巴尔,茶茶木大人将永远都不知晓这些事情,他们还是在草原上并肩骑马,一起射箭的好兄弟。   阿娘告诫过他。   一个人撒了一个谎,便要用一万个谎来圆。   没想到,他变成了这样的人。   一个谎套一个谎,不知这个谎能到什么时候,还要想着下一个谎来弥补。   终日都活在谎言中,惶惶不可终日。   他没有听阿娘的话。   却亦不知何时何处能抽身。   ……   终于,霍宁的手下追到鲁村。   茶茶木大人甚至唤了两只雪鹰来,殊死一搏。   他忽然反应过来,茶茶木大人的信念在这个地方,他真的可能会因为白苏墨送命!   霍宁的手下各个骁勇善战,派来苍月国中刺杀白苏墨的更是个中精锐。   茶茶木大人拼死护着白苏墨,与霍宁的手下厮杀。   他身边能并肩作战的只有他。   托木善咬紧牙关。   他也不知何故,就他们两人与两只雪鹰,竟杀了霍宁手下的三四十余人。   若是放在往常,他许是都不会相信。   最后一个霍宁的手下不甘心倒下,两人都已累瘫。   却都相视一眼,不约而同仰天大笑。   茶茶木凑到身旁,拍着他肩膀嘿嘿道:“托木善!你丫让我刮目相看。”   他愣住。   许久未见茶茶木大笑得如此爽朗痛快。   其实,他亦许久未曾如此爽朗痛快。   茶茶木大人再拍拍他的肩膀,复又撑着他的肩膀起身,他腹间已满是刀伤,却是径直向屋中走去,先安抚白苏墨和陆赐敏。   他看见茶茶木大人一身血衣,陆赐敏却扑入他怀中。   在白苏墨和陆赐敏眼中,他们都是值得信赖的人。   托木善深吸一口气,沾了血迹的指尖插进发丝里,只觉脑中混沌。   分明他才是那个送信给霍宁的人。   而此时,这群人都死在他与茶茶木大人手里。   他接下去又该怎么办?   心中两种声音天人交战着,托木善撑手起身。   早前跟随茶茶木大人养成的习惯,清理战场,看是否有留下的蛛丝马迹,也清理他们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托木善心猿意马查看着,却忽得,从为首的那群人中翻出一个手帕。   他打开手帕,竟见手帕里包得是一个玛瑙镯子和一根指头。   托木善当即脸色灰白。   是妹妹手上的玛瑙镯子!   和……   托木善攥紧手帕,好似剜心蚀骨,更不敢多看手帕中的东西一眼。   霍宁!!!   这个畜生!   托木善面如死灰,他是很肚饿生吞活剥了霍宁,但他也同时知晓了,这是霍宁的告诫,若是还取不了白苏墨的性命,许是阿娘,阿兄和妹妹都会死在霍宁手里……   他若还不能杀了白苏墨,先死的会是他在霍宁手中的家人。   ……   茶茶木带白苏墨和陆赐敏出来的时候,正好见他脸色惨白。   他是受了重伤,腰间还在淌血。   他竟全然不知。   茶茶木几人都以为他是伤得重的缘故,他也一路都没有怎么说话。   脑海中,全是方才那枚玛瑙镯子和手指……   托木善额间青筋冒起。   除非他亲手杀了白苏墨,霍宁才会放过他的家人。   ……   等到连镇,托木善只能破釜沉舟。   茶茶木带了陆赐敏去驿站送信,他得了最好时机。   白苏墨端来早前煎好的药,他却在袖间藏了匕首。   只是在听白苏墨说起,她早前给爷爷煎过药,勉强比茶茶木会些,但不一定火候掌握得好,让他先喝了药,再继续卧床。   匕首就在袖间,他忽得想起白苏墨从一开始便待他友善。   她与陆赐敏的关切,一切种种都让他想起了阿娘。   阿娘说,一个真正的巴尔人,手中的刀不能砍向妇孺和善良的人。   他心中愧疚:“白苏墨,等日后若是安稳了,一定要邀请你和赐敏去草原上看我家养的羊。我阿娘和阿兄,阿弟都热情好客,到时候请你们喝羊奶酒。”   他知晓,许是永远没有这个时候了。   但他亦知晓,此时的白苏墨已拿他当做了朋友。   若是没有霍宁,许是有一天,他们真的会在一起宰羊,喝羊奶酒。   他该如何下手?   他下不了手。   托木善心中殊死挣扎,藏在袖间的匕首将手刺破,他看着白苏墨仍在细心叮嘱,他眼眶已红。   最后,他目送白苏墨离开。   其实白苏墨后面说了什么,他全然没有听进去。   他没有杀白苏墨。   等茶茶木大人折回,他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   茶茶木大人折回,带来了霍宁的人追到了连镇的消息。   茶茶木大人忽然说要走水路去银州。   来苍月之前,他们便看过地图。   连镇到银州怕是要五日水路,而且,银州地界很大,他也不知茶茶木大人要去银州的何处。只是若是真上了商船,走水路去了银州,霍宁手下的人根本想不到,也寻不到。   前有鲁村一事,又有失联五日,他不知霍宁会不会拿他的家人开刀。   马车上一路,托木善心中惶恐。   白苏墨与陆赐敏说着话,他悄无声息在马车尾端,沿途留下标记,一直到商船上。   霍宁的人认得出来他的标记,也果真一路追到了码头。   只要霍宁的人上船,他们无从藏身。   他安静趴在小榻上,听白苏墨和茶茶木一面在窗口紧张得打量着船外,一面低声说话。但他们哪里能想到,就是因为他留下的记号,霍宁的人才笃定他们在商船上,如论如何都要硬闯。   他趴在小榻上,心中好似被两种情绪左右着。   一种在等着霍宁的人上船,这样阿娘和阿兄妹妹便安慰了。   一种在祈祷霍宁的人不要商船,白苏墨和陆赐敏尚能平安,茶茶木大人也不会与他反目……   他不知为何霍宁的人没有上商船,起锚的时,他心中却如释重负。   商船上的几日,他虽一直晕晕沉沉,不时晕船呕吐,但心中藏了事情,便也不觉如早前在船上那种煎熬。   商船上的几日,不会有霍宁的人,也不会收到霍宁手下的威胁。   这几日,尽是这一路少有的平和。   茶茶木大人给白苏墨和陆赐敏起了巴尔名字,“和希”,“沙云嘎”,也告诉了白苏墨与陆赐敏,托木善在巴尔话的意思是“能歌善舞”,茶茶木的意思是“永远的朋友”……   白苏墨和陆赐敏跟着学念了一路。   船舱中都是笑声。   托木善想,若无苍月同巴尔之间的矛盾,若无霍宁抓了他的家人,兴许,他们真能成为永远的朋友。   那该多好。   ……   等下了商船,才知到了银州的广城。   广城繁华,茶茶木大人应当料得霍宁手下未必能猜到他们往广城来了。   广城已临近苍月东北驻军朝阳郡附近。   等到送白苏墨到了朝阳郡附近,他们便没有机会再取白苏墨性命了。   广城是他最后的机会。   托木善回想这几日在商船上,茶茶木大人同白苏墨和陆赐敏说着巴尔的风俗习惯和风土人情,以及,绝大多数的巴尔人都似托木善家人这般热情好客,他有些无地自容。   也回想起在他呕吐不止时,茶茶木大人看起来总似嫌弃他得很,却实在对他的照顾。陆赐敏还会不时拿热毛巾给他擦头,还会笑眯眯同他说,托木善哥哥,我娘亲说的,等下船就不会晕了,托木善哥哥你要像打坏人时候一样勇敢啊。   他忽然发现,在陆赐敏心中,他不是坏人,是英雄。   在茶茶木心中,他是最热情好客,与人和善的一类巴尔人,并引以为豪得同白苏墨说着。   而在白苏墨眼中,他是忠诚的朋友。   托木善垂眸。   心中的支柱好似层层崩塌,顷刻间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广城,他一宿没合眼。   怕合眼便会梦见阿娘,阿兄和妹妹……   翌日,茶茶木大人带了陆赐敏去驿站,他不能同去,只能借给白苏墨买书的机会,悄悄溜出去打探驿站方向和位置,等回来后,才摸清驿站同落脚的苑落不近。他既要同茶茶木大人错开,不能遇上;还不能回来的太晚。   他能想到再出去的名义,便是给阿娘他们买礼物。   从苑落出来,他一路狂奔,也不觉累。   直到消息送出,他好似丢掉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从驿站折回的路上,只有一家布庄,他几分错愕。   他外出这么久,如果就只买了些鲜艳的布匹,白苏墨兴许不会觉察,但茶茶木大人……   他本就已经迟了,更不敢耽误太久。   就这一次,只要做完,他便同霍宁没有任何瓜葛了。   他眼下一口口水。   好似分明应当是一个噩梦的结束,却又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等他终于回了落脚苑落,茶茶木大人果真已经折回。   当茶茶木来抢他手中礼物时候,他心跳好像都停止了,他怕茶茶木大人识破。   他一整日都提心吊胆,盼着这一日尽快过去。   好似这一日过去,便等同于翻页。   结果等来的却是茶茶木大人的摊牌。   当茶茶木一字不差,说出他的动静,说出每一次他给霍宁的人或通风报信,或留下蛛丝马迹,原来茶茶木早在平宁起便有了怀疑,只是不敢相信。   因为是他。   茶茶木最不敢相信,也最不敢接受的背叛是他。   他被逼得告诉他实情,告诉茶茶木大人是霍宁抓了他阿娘和全家做要挟,告诉茶茶木大人霍宁已经杀了他的近侍安达西,也痛苦告诉茶茶木大人实情,他都不过霍宁的!   可结果,都事与愿违。   —— “我为什么斗不过他?就凭你背地里出卖我吗?”   —— “霍宁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愿意帮他做这些事情?明知霍宁是一条疯狗,也愿意助纣为虐!你大爷的!”   —— “你走,现在就走!以后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同你阿娘说,你同霍宁蛇鼠一窝!”   —— “安达西是我的近侍,我却连他死了都不知道,更什么做不了。你阿娘和阿兄被霍宁的人抓走,我也什么都做不了!在巴尔,若非我姐姐一力护着,我就是一个废物,身边的亲信一个被杀,一个被抓了家人要挟,我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废物!”   ……   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他费尽心思遮掩的一幕,还是统统都发生了。   茶茶木大人怒气匆匆离开。   他连去追的勇气都没有。   他知晓他既救不了他的家人,也永远失去了茶茶木大人这个朋友。   或许他从一开始便应当告诉茶茶木大人实情,或许茶茶木大人还是救不下他阿娘和阿兄,但他们会并肩作战,就像在鲁村时候一样,背靠背,谁也不会担心身后之人背叛……   他永远失去了这个朋友。   托木善跪地痛哭。   周遭往来的人都怪异看他,但却没有人劝得住。   一场暴雨,将他从头到尾浇湿,也将他从头到尾浇醒。   他最终等到了霍宁的人。   他们气势汹汹而来,见到暴雨中只有他形单影只的一人,霍宁的人趾高气昂得问:“白苏墨人呢!”   他平淡道:“走了。”   霍宁的人暴怒:“那你让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大雨稀里哗啦下着,托木善握紧藏在袖间的匕首:“让你们来杀我!”   霍宁的人一阵哄笑。   其中一人笑道:“原来是被茶茶木发现了,遗弃了。”   另一人嘲讽道:“何必非那么大周折,到最后还不都一样,你就茶茶木身边的一条狗,在外吃屎,还不想主人发现!”   霍宁的人笑得更欢。   托木善冷眼看着。   霍宁的人继续道:“看你这么可怜,就实话告诉你吧,托木善,啧啧,你阿娘倒是一个有骨气的,怕她活着你会受要挟,便撞死在刀口上了,至于你阿兄,妹妹,哦,还有你那个阿嫂,都死了!你啊,还在忙不迭得给霍宁大人做狗,出卖茶茶木行踪,给霍宁大人大把整死他的机会!你说你这么卖主求荣,不遗余力,最后主人不要你了,全家都死光了,惊不惊喜?”   霍宁手下大笑声更浓。   阿娘,阿兄,妹妹,还有嫂子……   托木善犹如五雷轰顶,藏在手中的匕首已经手刺出一个口子,血迹顺着手腕往下.流。   霍宁的人又道:“白苏墨能杀就杀,杀不了也不要紧,你们以为霍宁大人挑起战争的凭借就这么一个?啧啧,要不怎么说茶茶木单纯,霍宁大人说了,这一路就追着茶茶木撵,撵到他如丧家之犬,就会滚回巴尔了。然后……”   那人笑笑,许是想着托木善反正都要死了,也不忌讳告诉他:“对了,霍宁大人没有告诉你把,我们接到的任务,其实,并不是杀白苏墨……”   托木善眉头皱起。   见他这表情。   霍宁手下的人相互笑笑,好不解气。   那人上前一步,好笑道:“不知道吧,托木善,我们接到的任务从一开始就不是杀白苏墨,而是把茶茶木一步一步逼向驻军处,只要茶茶木惨死在苍月,那这场仗,哈纳诗韵一定会打,无休止得打……对了,就算茶茶木侥幸逃回了巴尔,那更好,他会被身着“苍月”军中衣服的人,一箭穿心射死。哈纳诗韵从来理智,只有她这个弟弟才是她的心病,茶茶木死在苍月,或者死在城门口,这场仗才能一直打下去,打到一方彻底溃败为止!哈纳诗韵要打的仗,才能全部依仗霍宁大人!小杂碎,听清楚了?”   托木善咬牙,“你们……你们骗了我和茶茶木……”大雨里,雨水顺着眼泪从脸上滑落,根本分不清,托木善气得颤抖,好似一根孤零零得稻草。   那人一步一步逼向他:“骗你们怎么了?就是骗你们了,你们能奈何我们?啊?”   那人狰狞笑着,走到托木善跟前,正挑衅得笑着,伸手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拎起,那人得意之际,却忽觉颈间猛然一痛,既而松手放开托木善,伸手去摸脖颈处,霎时惊慌,脖颈处的鲜血顺着匕首刺破的方向喷涌而出,那人难以置信得看着托木善,惊恐,脱力得向后倒去,再也起不开……   身后的人惊呼尖叫,向这边冲过来,他虽睁着眼,却再也听不到。   托木善上前,从他脖颈抽出匕首,看着眼前冲过来的十余二十人,咬紧牙关:“来啊,我让你们来杀我!来啊!”   —— “我们草原上的民族是最和善的民族,能歌善舞,能骑射,还好客。白苏墨我给你说,托木善才是我们草原上民族的代表,我们巴尔人可不都是好战的,是不是托木善?”   —— “托木善,只要你记得,你是个心善的人,尊崇你的内心,阿娘眼里,你便是整个草原上最好的男儿。”   —— “阿兄,要玩骑马,你驼我好不好?”   —— “阿弟,今日轮到你牧羊,你嫂子馋了,我今日要给她下厨!”   —— “托木善,虽然你有点笨,但你永远是我茶茶木最好的兄弟,好到穿一条裤子那种!哈哈哈哈哈哈哈!”   …… 第193章 同伙   (第一更爷爷!)   思绪中,托木善双目猩红。   他不知道暴雨中, 他是如何手刃对面的二十余人, 但万念俱灰的时候, 他才知晓茶茶木大人没有放弃他。   盘旋在空中的两只雪鹰赴冲而下。   抓碎了对方的头骨,也抓瞎了对方的眼睛,或将人后背撕扯开来, 或抓伤了对方的手腕。   暴雨中,两只雪鹰同他一道厮杀。   待杀死最后一人,那人满眼难以置信跪到在地,惶恐得看向托木善,不知道他一个性情温润的人,是如何入魔,如何如疯了般将眼前之人砍杀的。   暴雨中,托木善也瘫倒在地。   大雨洗刷了血迹, 也冲刷了他心中无尽的悲愤。   ……   待得破晓, 他握紧拳头起身。   他需得寻到茶茶木大人。   还有霍宁的人在追杀他,他若是回巴尔, 还会有穿着“苍月”军中士兵盔甲的人, 潜伏着,等着将他一箭穿心。   他也不知何处来得执念, 支撑他起身。   渭城。   早前他们看地图的时候, 茶茶木大人说起过渭城。   渭城是离朝阳郡驻军最近的军事重镇。   茶茶木大人一定会带白苏墨去那里。   他要去渭城。   去提醒茶茶木大人。   霍宁的人设伏, 霍宁的人要取的是他的性命。   ……   偏厅中, 托木善回过神来。   沐敬亭正问他:“那你可认识褚逢程?”   他茫然看向沐敬亭。   这里, 除了白苏墨和陆赐敏,他谁都不认识。   褚逢程究竟是他身后的侍卫,还是劫他的副将,亦或是这偏厅中的另外的谁,甚至就是个随意诈他的名字,托木善都毫无头绪。   托木善叹道:“我不认识褚逢程,我只认识白苏墨和赐敏。”   褚逢程默不作声。   这不知从何处来的托木善已经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原本就不认识这人。   也和这人扯不上任何瓜葛。   他只要弄清茶茶木的去向即可。   偏厅中任谁都看出托木善没有撒谎。   托木善连褚逢程是谁都不知晓,又哪里谈得上和褚逢程熟识,值得褚逢程冒着和沐敬亭撕破脸,刀剑相向的风险,也要袒护他?   那也只能是褚逢程耿直,应了白苏墨的事情,又恰好沐敬亭在朝阳郡驻军的底盘上同他生了争执,他不满沐敬亭指手画脚,多管闲事,这才有了先前偏厅中的冲突。   既然褚逢程私通巴尔的理由不成立,那沐敬亭与褚逢程之间的冲突,便只剩下了口角之争。   同在军中,哪有几个从未起过争执的?   大打出手的都大有人在。   那这次褚逢程和沐敬亭刀剑相向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意气之争。   偏厅中都相继舒了口气。   其实褚逢程早前在朝阳郡驻军中都是出了名的,对事不对人。   若是巴尔平民,褚逢程明令禁止苍月士兵对其骚扰或迫害;若是苍月平民受了巴尔士兵的侵害,褚逢程也会追究到底。   褚逢程在朝阳郡驻军中光明磊落,也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巴尔或是苍月人区别对待的。   褚逢程对苍月人或巴尔人都未袒护过,又如何会袒护一个不相干的巴尔人?   至少在朝阳郡驻军心中,褚逢程一直有口碑。   只是此时恰恰是因为战时,沐敬亭格外小心。   可沐敬亭的顾虑原本也是对的。   两军阵前,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有可能让早前完备的准备瓦解。   托木善受霍宁的命来刺杀白苏墨的,哪怕是胁迫,托木善也是霍宁的人.   此时放他走,许是后患无穷。   况且,又如何知道他不是早有准备,自圆其说?   此时放人不免草率。   但国公爷的儿子,也就是白苏墨的父亲就是死在巴尔人手中的,若眼前这个叫托木善的巴尔人没有救白苏墨的性命,白苏墨又怎么会保他性命?   此事,确实有些难做。   最难的,当属沐敬亭。   “褚将军,先将人收押在城守府中待审,可有意见?”沐敬亭忽然问。   褚逢程愣了愣,低沉应声:“没意见。”   褚逢程看了看托木善,又看了看白苏墨,他心中确实有不少疑团要解开,特别是,“托木善”和他的副将去了何处。   而且,眼前的巴尔人刚巧不巧,也叫托木善。   “收押。”褚逢程收了佩刀,吩咐一声,他身后的侍从领命。   只是方要上去将托木善收押。   只听苑外一身浑厚有力的声音,穿过苑中而来:“我倒要看看,谁在渭城这里大动干戈!”   话音刚落,苑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刀剑落下的声音。   偏厅中都是一怔。   褚逢程微微拢了拢眉头,转眸看向苑外。   沐敬亭也怔住,国公爷?   白苏墨却是突如其来的欣喜,这声音是……   这声音是爷爷?!   “爷爷……”白苏墨下意识唤出,目光期盼朝着苑外迎去,正月一别,眼下都已三月,从她回京,就从未同爷爷分开这么长时日过。   “爷爷!”白苏墨拎起裙摆,朝苑外奔去。   苑中先前还剑拔弩张的众将士,因得国公爷出现的缘故,全都端正站着,佩刀和长剑要不放在地上,要不已收回腰间,双手握着拳头,低头不敢冲撞了。   国公爷在军中的威望远非旁人可比。   便是褚逢程这边的人,也都恭敬行着礼。   国公爷身边的侍从不多,但严莫和顾阅都跟随在左右,明城处方将军和褚将军坐阵,他们二人跟随国公爷来了朝阳郡,途中收到军鸽传信,白苏墨在渭城,国公爷便中途急行军赶来了渭城。   只是刚到渭城尚好,等到渭城城守府中,却见气氛诡异,似是人人自危。   渭城城守见到他,更是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他是从下人口中听说,褚逢程的人将沐敬亭围在了偏厅中,而沐敬亭的人将褚逢程的人围在苑落里,苑落外,再围了一圈褚逢程的人。   城守府的人吓得不敢上前。   双方就这般僵持了一个多时辰了!   大敌当前,这都像些什么话!   国公爷大怒。   一路走,一路的人见了他都吓懵,谁也不敢去偏厅中报信,就连褚逢程的人都只得原地待命,不敢动弹。   国公爷便带了严莫和顾阅这么一直径直走到偏厅所在的苑落中。   果真,苑落里的气氛更为紧张,双方更是都已经拔刀相向了。   由得早前京中之事,国公爷对褚逢程的印象便不是很好,再加上沐敬亭是自己的学生,他对沐敬亭更为了解,既是战时,沐敬亭不会轻易为难褚逢程。   更不会主动剑拔弩张!   沐敬亭双.腿受过伤,这里又是朝阳郡驻军的底盘,可以想到受胁迫的人是沐敬亭。   故而国公爷方才带着怒意的那声是冲着褚逢程去的。   他信任沐敬亭。   国公爷双眸含着怒意,四围的人纷纷行礼避开。   同行无阻。   临到偏厅外,一声“爷爷!”。   国公爷脚下微滞,原本含着怒意的眸子定格在眼前那个拎着裙摆朝她跑来的白苏墨身上。   媚媚……   白苏墨冲进他怀里。   他下意识长开双臂。   媚媚幼时最喜欢他抱,只是长大后,很少如此,在他印象中,她已许久未往他怀中冲。   国公爷眼中的怒意忽得被莫名的氤氲掩盖,口中却口是心非“责备”道:“都嫁人了,怎么还越大越无规矩,有身孕的人,也不小心些……”   白苏墨已红了双眼,撒娇道:“我就是想爷爷了。”   国公爷愣了愣,像小时候一般,缓缓拍了拍她后背,略带“责备”得问道:“吃了多少苦?”   同沐敬亭如出一辙。   白苏墨摇头:“没吃苦。”   国公爷佯装气得轻哼:“哼!还没吃苦!都从潍城跑到渭城了!”   爷爷话里略带责备的关切,熟悉得好似早前在国公府的时候一般,白苏墨眼中氤氲着,一面忍不住笑道:“反正见到爷爷了,就不算吃苦了。”   国公爷重整威仪:“胡闹!”   白苏墨将他揽得更紧,仿佛一松手,国公爷就会自己跑掉一般,任凭国公爷先前这声“胡闹”吼得有多逼真,只有她知道自己的爷爷是心中是欢喜的。   她就是不松手。   国公爷微恼:“可是誉儿将你惯的!”   钱誉?白苏墨这才抬眸。   国公爷身后那一袭锦衣华服,一直打量着她的人,不是钱誉是谁?   钱誉莞尔。   她脸上不觉浮现出一个会心笑意。   又见一侧还有严莫和顾阅,复又点头致意。   两人也都照做。   国公爷接着道:“这么久,就只看到爷爷,没有看到钱誉?他寻你寻了大半个北部,多少日子没合过眼了,还不快去!”   白苏墨赶紧松手。   等白苏墨松手,国公爷心中又不免轻哼一声,就方才那股子亲近劲儿,到了钱誉这里,便统统抛到脑后。国公爷心头窝火。   顾阅和严莫都低眉笑了笑。   国公爷挥了挥衣袖,偏厅中还有褚逢程与沐敬亭的事情尚未处理,苏墨这里有钱誉,他二人也有话要说,他不必担心。   倒是沐敬亭同褚逢程这里,他需问清楚。   大敌当前,竟起内讧。   这两人又都不是拎不清的人。   国公爷心中有数。   这渭城城守府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若是处理不好,会乱军心。   (第二更同伙!)   国公爷入内,严莫和顾阅却止步。   今日渭城城守府之事,国公爷亲自过问就好,去多了人,反倒多了几分难堪。   有国公爷在,两边都翻不起什么波浪。   严莫和顾阅心知杜明,便都止步。   苑中的侍卫除却跟随国公爷一道来的亲信,都退出了苑中。   苑落一角,钱誉也未顾忌旁人,将白苏墨圈在怀里。   此时,白苏墨才晓爷爷方才那句话的意思,钱誉寻她寻了大半个北部,多少日子没合过眼了。她一眼看到他燕窝深陷,见到她,整个人脸上尽是欣慰之色,又都是疲惫之色,肉眼都可看见的脸瘦了下去。   “让你担心了……”她轻叹。   声音很细,就他二人听见。   “嗯。”他也轻声应声。   旁人不会知晓这多少日,他是如果熬过来的,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巴尔人劫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苑中只有被打晕的齐润,流知和宝澶,还有两个扮作驿馆侍婢模样的巴尔人。   追到城门口,说先前有人持国公府的令牌出了城。   齐润猛然摸向腰间,果真丢了那枚令牌。   劫匪狡诈,却应当又和苑中刺杀的巴尔人不是同一伙人。   这一点,在平宁的时候,他和于蓝便猜到过。   但没想到,两边竟然都跟来了此处,还都混进了潍城的驿馆当中。   钱誉想起在潍城客栈时见过的那个黑衣人。   当时若不是走水,许是那人已经得手。   在钱誉心中,劫走白苏墨的人与当日那人重叠……   钱誉垂眸,将思绪掩在眸间,再抬眸,眸间已清明许多:“褚逢程信上说……”他伸手抚上她腹间,她亦抚上他的手,笑着颔首:“嗯……”   钱誉眼中闪烁,有些激动,亦有些抑制住这缕激动,还参杂了几分愧疚,轻声道:“苏墨,让你们母子受苦了。”   白苏墨看他:“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来。”   她心中一直如此想。   钱誉心中更咽,抚着她腹间的手轻轻滞了滞,“几次,我险些都寻到你们,都恰好错过,苏墨,在鲁村时,我吓得魂不守舍。”   白苏墨诧异:“你去了鲁村?”   “嗯。”钱誉应声,“沿路寻了很多人打听,沿着蛛丝马迹去了鲁村,是说前几天来了外地人,还死了不少人,弄得村里人心惶惶。”   白苏墨想起鲁村时,茶茶木和托木善与霍宁的厮杀,场面极其惨烈。   钱誉口中极少说出吓得魂不守舍这类话,白苏墨忽然想,这一路从潍城到渭城,真正担心受怕的人,不是她,而是钱誉。   白苏墨宽慰:“你知晓的,我惯来能逢凶化吉。”   钱誉握紧她的手。   她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真正若是逢凶化吉许是不会提。   轻描淡写,才是经历过惊心动魄。   钱誉心知肚明。   她果真转了话题:“钱誉,你怎么同爷爷一道来了渭城?”   钱誉知晓她的意图,也不戳穿,正欲开口应她的话,忽的,偏厅中传来砸茶盏的声音。   苑中都是一惊。   托木善……   白苏墨忽然反应过来。   爷爷到偏厅中,必然会问起褚逢程和沐敬亭起争执的缘由。   而褚逢程和沐敬亭起争执的缘由,就在托木善和陆赐敏身上。   陆赐敏是潍城城守陆敏知的女儿,爷爷不会为难。   爷爷这声砸茶盏的声音,应当是冲着托木善去了。   她早前说起是霍宁抓了托木善的家人,以此要挟托木善来苍月刺杀她。   爷爷光是听到“霍宁”两个字应当就会震怒,更何况,托木善还是受霍宁的命派来苍月刺杀她的。爷爷同钱誉一道来的渭城,钱誉定然已经将钱府失火,尹玉被烧死一事告知爷爷。   爷爷定然会迁怒托木善。   遭了,白苏墨心中咯噔一声,爷爷会杀了托木善的。   她虽不知茶茶木去了何处。   但肯定,是托木善替了茶茶木才会被沐敬亭的劫回。   托木善应当是见过茶茶木了。   白苏墨一瞬间忽然想,托木善许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替茶茶木当替罪羊。   若是爷爷和偏厅中的人,都认定了掳劫自己的人就是托木善,那托木善就以死换了茶茶木安稳。   白苏墨心中骇然。   托木善应当是想将茶茶木从中摘得干干净净,方才即便她不开口,托木善应当也会编出和她相仿的理由,目的,就是为了藏好茶茶木的踪迹。   所以,她早前东拼西凑的一番话,托木善默认。   因为,托木善原本就没想过能全身而退。   白苏墨眸间错愕,早前托木善还会给霍宁的手下通风报信,莫非……白苏墨心头猛然跳了跳,莫非托木善的家人已经遭了霍宁的毒手?   这番猜测让白苏墨有些毛骨悚然……   白苏墨算是清楚个中缘由,但顾阅和严莫并不清楚。   方才是为了避免尴尬,所以他二人才未曾入内。   但方才那声砸茶盏的声音,顾阅和严莫便在苑中呆不住了。   严莫本就是有责任要护国公爷安危,顾阅此番更是跟随国公爷一道去朝阳郡驻军处的,一声砸碎茶盏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便想也不想,一同入了偏厅中。   钱誉也抬眸。   白苏墨下意识想入内,钱誉一把撤回她,冷静道:“苏墨,你别进去了。”   下一句,则是隐在喉间。   —— 国公爷起了杀意。   白苏墨正欲开口,已有偏厅中的侍卫将陆赐敏送了出来。   “苏墨……”陆赐敏再次被吓坏。   方才那突如其来砸茶盏的一幕,显然陆赐敏是毫无准备。   陌生人眼中,爷爷身上素来带了煞气,就连她小时候刚回国公府的时候都有些怕爷爷,当日她也同陆赐敏这般大小,还未曾见到爷爷动怒,眼下,赐敏应当是被吓住了。   陆赐敏扑入她怀中。   她揽紧她。   “没事了。”白苏墨宽慰。   “我去看看。”钱誉不放心。   白苏墨颔首。   目送钱誉入内,白苏墨揽着陆赐敏没有上前。   爷爷在怒意上头,若是她再入内,爷爷看见她,许是更会给托木善招来杀身之祸。   白苏墨心中叹了叹。   芍之方才一直守在苑中,眼下,才敢上前:“夫人,您站许久了,可在暖亭中歇歇。”   芍之提醒,白苏墨才反应过来。   托木善的事,许是不会这么快结束,她应当寻一处等,亦要安抚陆赐敏。   暖亭中有石凳,木凳。   芍之扶她在木凳上落座:“夫人暂在此处歇一歇,奴婢去取垫子来。”   白苏墨应好。   她的心思眼下都在偏厅中,旁的,并未多想。   苑中当下除了跟国公爷来的亲信,并无旁人,陆赐敏悄声问道:“苏墨,他们会杀了托木善哥哥?”   在陆赐敏心中,托木善是亲厚亲切的人,陆赐敏都是唤得托木善哥哥,足见亲厚。   她虽小,却也看得明白局势。   陆赐敏接着道:“刚才那个老爷爷,是真的动怒了。”   白苏墨询问般看她。   她咽了口口水,似是鼓起勇气道:“他用茶盏砸了托木善哥哥的头。”   白苏墨心头一惊。   但很快反应过来,爷爷这么做,便是发泄了怒气,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取托木善性命。只是,爷爷素来严谨,她早前糊弄沐敬亭的那番话,不知能否将爷爷糊弄过去。   之前褚逢程的计划是,将茶茶木送走,然后他们二人再要仔细串一番话,以免露出破绽。   可眼下,她的话中本来就是将茶茶木和托木善二人捏在了一处。   褚逢程是因为见到沐敬亭抓到的人并非茶茶木而震惊,没有多想;沐敬亭是因为她的一番话,尚未反应过来;可等再爷爷面前再多说几遍,这其中的问题许是就浮上水面。   譬如,褚逢程先前的大动干戈,是直到看见抓来的人是托木善,才彻底销声匿迹的,只要多想,不难想到,褚逢程以为被抓的人和真正被抓的不是一个人,所以褚逢程不在意的,是眼前这个巴尔人;   又譬如,褚逢程是遣了身边一个副将,将陆赐敏送出城的,沐敬亭劫人的时候,这副将是跟着陆赐敏一道回了城守府的,但早前送茶茶木出城的那个副将,却没有和托木善一道被劫回来,那他去了何处;   再譬如,钱誉刚才是说他曾追到过鲁村,那便是至少听人说过死了多少巴尔人,钱誉又同爷爷一道来的城守府,这些钱誉应当说与爷爷听过,爷爷可会相信托木善一人杀了鲁村那些二三十余个巴尔人?   ……   这些细节窜到一处,是经不起推敲的。   尤其是细问之下。   白苏墨不由攥紧手心,以爷爷平时的断查手段,许是马上托木善就会露出马脚。   果真,偏厅中,国公爷正冷目看向托木善,笃定道:“你还有同伙在渭城附近。”   托木善骇然。   不说托木善,就连一侧的褚逢程,沐敬亭和新入内的顾阅,严莫几人都愣住,方才托木善近乎是重复了先前白苏墨的话,几人也未曾听出什么端倪。   可稍许,褚逢程和沐敬亭似是都被国公爷这一句点醒。   褚逢程心底微颤,怎么会巧合到两人都叫托木善,真的托木善是被掉了包,这人或许真是托木善的朋友,也就是国公爷口中的同伙。   想到此处,褚逢程脸色微变。   而沐敬亭同样心中将早前脑海中的蛛丝马迹窜了起来,褚逢程从刚开始与他针锋相对,不惜在城守府中与他拔刀相向,就是为了不让他带走或审讯眼前这个叫托木善的巴尔人,可褚逢程态度真正转变,却也是在白苏墨摘下托木善头上的黑罩头的时候,所以,这个人不是应当出现在这里的人,所以褚逢程前后的态度才会判若两人……   沐敬亭不由将目光放在褚逢程身上。   正好见到褚逢程脸色微变。   更坐实了国公爷的猜测。   而国公爷这一句,托木善明显慌了阵脚:“就我一个人!”   此地无银三百两,偏厅中都听明白了。   国公爷也不再同他赘述,看向刚刚入内,又听了少许的钱誉,国公爷开口道:“誉儿,将你在鲁村的见闻说给他听。”   钱誉拱手,应道:“前些时候,为寻了苏墨下落,我曾带人追到鲁村。村民说,早前确实有外来之人,听描述,除了苏墨和陆城守的女儿之外,应当还有两个男子。”   钱誉口中说出两个男子,托木善和褚逢程都瞬间面色苍白。   钱誉继续:“而且,后来鲁村中来了二三十余个巴尔人,你一个人,还有苏墨和陆城守的女儿再,应当不能既护着她们二人安全,还能制服这二三十余个巴尔人,全部灭口。”   钱誉说完,托木善已面如死灰。   就连后来的顾阅和严莫也都听明白了,这一路,应当至少有两人。   眼前这个叫托木善的人,明显是在掩护另一个人。   而沐敬亭心中近乎断定,托木善想掩护的另一个人,应当就是褚逢程想要护着的巴尔人。   “还有什么想说的?”国公爷阴沉开口。   托木善哑然。   只是偏厅中,刹那间的鸦雀无声里,却听苑外吊儿郎当的声音:“国公爷,托木善是我的随从!你何必屈尊降贵为难一个随从!”   茶茶木,白苏墨抬眸望去。   ※※※※※※※※※※※※※※※※※※※※   爷爷才是神探,, 第194章 做个交易   (第一更身份)   茶茶木还穿着走的时候那身侍从衣裳, 身后跟着早前褚逢程派去送他出城的那个副将。   “茶……”陆赐敏见了他惊喜,是想唤出“茶茶木大人”几个字。   白苏墨赶紧搂住她, 不动声色伸手轻轻捂住她的嘴, 朝她摇头。   眼下她自己尚且分不清茶茶木意图,也不知托木善是如何同茶茶木掉包的, 这些都是未解之谜, 她自然摸不清楚茶茶木的心思,若是此时暴露茶茶木的身份得不偿失。   白苏墨有些担忧看他。   茶茶木许是看出她眼中的担忧, 朝她笑笑, 路过她时, 示意她噤声,而后, 备在身后的手做了一个让她宽心的收拾。   白苏墨目光随他看去。   严莫已迎了出来:“什么人!”   可见茶茶木身着苍月士兵的衣裳,身后还跟着一个副将,严莫眉头皱了皱。   茶茶木继续长声幺幺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哈纳茶茶木就是你大爷我!”   严莫眉头拢得更深。   白苏墨诧异望着他背影。   这是, 要和盘托出了吗?   褚逢程还在偏厅中, 那茶茶木……她忽然反应过来, 茶茶木是要救托木善性命……   哈纳茶茶木……   哈纳是如今巴尔可汗的姓,至于“茶茶木”三个字, 战时期间, 偏厅中都是军中主将, 巴尔一族相关的人事都烂熟于心, “茶茶木”这三个字绝对如雷贯耳。   茶茶木是巴尔可汗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也是在巴尔军中, 难得的近乎没有任何影响力的王族。   在巴尔这种重视部落的民族里,实在罕见。   眼前的茶茶木就一人,双手还被束缚在身后,显然,一看便是由褚逢程的副将押解入的城守府内,严莫放下了心中警惕。况且就茶茶木与托木善两人,在偏厅中还有一众军中侍卫在,掀不起火花。   严莫遂跟着茶茶木和褚逢程的副将一道入内。   眼见茶茶木和副将入内,褚逢程瞥过一眼,却忍不住瞳孔猛然收缩。   怎么会?   哈纳茶茶木,哈纳诗韵的弟弟……   褚逢程心底掀起轩然大波。   哈纳诗韵,苏牧哈纳陶?   茶茶木,托木善?   褚逢程心底好似被钝器划过,从一开始……他们用的就是假名……从一开始,就是没有苏牧哈纳陶和托木善,他们姐弟二人是哈纳诗韵和哈纳茶茶木……   褚逢程好似浑身力气被掏空。   只是片刻,眸间微颤,哈纳陶还活着。   哈纳诗韵没有死……   旁人不知晓的他脑中已嗡嗡乱成一团,眼见者茶茶木走入偏厅,他脑中不断响起前日茶茶木拼命唤向白苏墨,拼命朝着白苏墨摇头,想起若干年前,茶茶木带他到哈纳陶葬身的地方,他用双手一捧一捧跪在她坟前挖土,茶茶木一直劝阻,后来劝累了,只朝他道,褚逢程,我姐已经死了,可能让她好好入土为安?他当时猩红着双眼,借着瓢泼大雨,失声痛哭……   褚逢程眼中稍许氤氲,又强行收了回去。   原来,一直都是在骗他。   褚逢程按紧佩刀,看着托木善一步步走到偏厅中央。   那他回来做什么!   褚逢程心头恨铁不成钢,既然知晓自己的身份,也已成功脱身,为什么还要折回来!   回来做什么!   越临到眼前,褚逢程越关心的却是茶茶木这个人。   许是感受褚逢程的目光,茶茶木也转眸看向他,这算是初次以茶茶木的身份见他,茶茶木想的都是他过往对自己的维护,那自己也理应维护他一次。   茶茶木咽了口口水,艰难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看好了褚逢程!”   他伸了伸被绑在身后的手,好似昭告天下一般,得意道:“我可不是被你抓到的,我这就是想来光明正大见你们国公爷了,才让你的副将将我绑了的,你以为凭你能抓得住我?”   褚逢程皱眉看他。   是在撇清他与他的关系。   “还有。”茶茶木朝他挤眉弄眼,“我叫哈纳茶茶木,记住了。”   偏厅中都转眸看他。   如此,便是傻子也听懂了茶茶木的意思。   褚逢程应当觉得茶茶木可以,便遣副将去抓过,但褚逢程并不知晓这可疑的人便是茶茶木,而如今,茶茶木听说了国公爷来渭城城守府,便佯装撞在了褚逢程副将手上,特意来城守府见国公爷。   褚逢程攥紧掌心。   他自然清楚,若是旁人知晓他与茶茶木的关系会有何后果?   父亲,母亲以及整个褚家会有何后果?   褚逢程知晓眼下偏厅中都看着他,唯有手死死按紧佩刀,一声未吭,也未接茶茶木的话。   茶茶木似是才放心了。   笑了笑,这才走到偏厅正中,看了看托木善,说道:“你是不是傻的?”   “茶茶木大人……”托木善眼中隐隐有湿润的痕迹。   茶茶木瞥眼他,用巴尔话说了句:“先看着,别说话,晚点再和你说。”   托木善点头。   似是连托木善这里也交待清楚了,茶茶木才转向偏厅中主位上坐着的国公爷。   国公爷一直冷眼看着。   他在偏厅中与这个人招呼,与那个人招呼,国公爷都未出声打断。   是恩威并施的人。   他双手被绳子束在身后,还是躬身向主位上行礼,躬身礼,是汉人的礼数,是熟悉汉人礼节之人,并且对国公爷恭敬有佳,并非旁的那群狂妄野蛮之辈,偏厅中的人对他的印象其实默默偏好转。   茶茶木行完躬身礼,这才抬头:“国公爷,我是巴尔可汗哈纳诗韵的弟弟,哈纳茶茶木,这是我的随从托木善,日前随我一道来的苍月。”   他交待得清楚。   托木善听完,伸手扶上左肩,朝着国公爷躬身行礼。   这便行得是巴尔族中的礼。   “你是茶茶木?”国公爷问了声。   “是。”他再次低头应声。   国公爷在苍月国中地位非凡,但不是他行礼的理由,他行礼,是因为国公爷是长者,巴尔国中尊崇长者,但这些亦无需向旁人说明。   国公爷笑:“我凭什么信你?”   目光遂即又看向一侧的托木善,“凭他唤你茶茶木?”   国公爷嘴角勾了勾:“似是不够可信度。”   严莫和褚逢程都不由看向茶茶木,看他要如何接话。   只有沐敬亭心中知晓,国公爷不是不相信,而是一步一步试探茶茶木的目的和底线。   若是茶茶木急于证明自己的身份,那便是报了特殊的目的和期盼来见国公爷,且一定要说服国公爷,这在两军阵前很常见;但茶茶木若是不急,便既有可能是来试探国公爷的,也证明,苍月国中许是真有眼线,茶茶木才会胸有成竹。   国公爷分明只问了他如何证明自己身份,却已经埋下了试探的种子。   茶茶木要如何应对?   沐敬亭也冷眼旁观。   听国公爷一袭话,托木善似是被吓住,那还能如何证明?   茶茶木却是冷静笑笑,朝托木善道:“来,给我把绳子解开。”   托木善上前。   茶茶木又道:“国公爷不介意吧?”   国公爷伸手,示意继续。   托木善照做。   托木善给他将绳索取掉,茶茶木只觉肩上,手臂上,手腕上都是一松,舒服得“嘶”了一声,遂即活动活动了筋骨。   顾阅和严莫都皱眉盯着他。   不知他要做何。   茶茶木活动完筋骨,才出伸右手,以特定的姿势放在唇边。   顾阅和严莫有些没太看明白,沐敬亭和褚逢程是熟知巴尔人习性的,这个姿势是吹特定的哨音,应是要召唤自己的猎鹰来。   “严将军,保护国公爷。”沐敬亭轻声嘱咐。   严莫当机立断,一手按住佩刀退回在国公爷身前。   国公爷半生征战,自然同巴尔人交过手,自然知晓茶茶木要召唤猎鹰,脸上也并未呈现惊慌神色,反而,是好奇。   一个证明自己身份的方式有很多,但茶茶木竟选了猎鹰。   有趣。   国公爷双目微敛。   稍许,鹰击长空,两道鹰唳都如惊空遏云。   是两只。   钱誉心中迅速断定。   巴尔人善驯养猎鹰,凶猛的猎鹰,一人能敌十余善战之人,早前在军中,他跟随外祖父时曾在战场上见过,其中印象尤其深刻的,唤作雪鹰。   可顷刻间撕扯数十人,取起性命。   众人的注意力尚在苑外的空中,似是在静候着茶茶木的那只猎鹰来。   钱誉已悄声移到了国公爷身侧。   国公爷转眸看他。   “小心为上。”他应得轻声。   国公爷颔首。   沐敬亭也瞥目看他。   这应当是头一次他见钱誉本人。   钱誉也顺着目光迎上去。   能离国公爷最近的,必定是国公爷最信任的人。   这个年纪上下,他又从未见过,早前得了国公爷的吩咐先行去往朝阳郡守军去的,沐敬亭。   钱誉礼貌笑笑。   只是不待沐敬亭反应,只听两声鹰唳,接着便是苑中如一阵风般冲进偏厅中的猎鹰。   茶茶木左手自然下垂,右手抬肘弯曲。   待得众人看清,才见他左肩和右手肘上各停了一只通体雪白,鹰眼和鹰爪都极其犀利的雪鹰。   是雪鹰,偏厅中的人都有起码的常识,不至于错愕。   只是,雪鹰品种珍贵,数量极其稀少,素来是巴尔王族的象征,但茶茶木手中竟有两只。老老实实站在茶茶木的肩头和手肘处,纹丝不动,却不会有人怀疑,只要茶茶木一声令下,它们能瞬间攻击,殊死搏斗。   茶茶木抬眸看向国公爷,问道:“国公爷,可能信我了?”   (第二更做个交易)   国公爷笑而不答,也不置可否。   目光盯着他右肘上停留的那只雪鹰,眼波横掠。   雪鹰珍贵,极其难得,便是巴尔王族,也不可能轻易拥有两只。哈纳茶茶木手中的另一只,应当是哈纳诗韵赠与的。   哈纳诗韵这个弟弟虽不争气,却足见在她心中的位置。   更况且,有胆量来这里见他的,也未必见得有多不争气。   倒好过于宵小鼠辈。   越是如此,他越要试探:“是你在潍城劫了白苏墨?”   如今这厅中,他要看有人是否有胆量承认。   茶茶木咽了口口水,强作镇定,拉高声音道:“是,就是我。”   褚逢程诧异看他,他这是作死!   沐敬亭,严莫和顾阅也都凝眸看他,京中都知晓国公爷最在意白苏墨这个孙女,茶茶木有胆量在潍城劫白苏墨便罢了,竟有胆量在国公爷面前承认,怕也是活腻了。   偏厅各有所思里,没人注意钱誉沉着脸色上前。   忽得,顾阅觉得腰间上佩刀的剑鞘一空,刀柄被钱誉“嗖”得一声拔出,厅中均未来得及反应,钱誉已挥刀斩死了茶茶木右肘上的那只雪鹰。   这一幕来得极快,偏厅中均是没有反应过来。   包括茶茶木自己。   雪鹰的鲜血溅到他衣衫上,过了稍许,茶茶木才反应过来,震惊抬眸看向他。   眼中有诧异,惊恐,不解和怀疑参杂着。   就连一侧的褚逢程和沐敬亭,顾阅,严莫几人都全然僵住。   这……这……   一侧的托木善已吓呆。   整个偏厅中的气氛诡异而沉闷,仿佛不知下一刻钱誉还会做什么。   钱誉看了看他肩头上的另一只雪鹰,鹰眼犀利看着他,但鹰爪却牢牢站在茶茶木肩膀上,一动也不动。众目睽睽下,钱誉转眸,一双眼睛深邃幽蓝看向茶茶木。   眼眸的杀意,让茶茶木下意识颤了颤,不由咽了口口水。   惊慌不定看向钱誉时,钱誉却转身将佩刀还到顾阅手中,顾阅木讷接过。   钱誉朝主位上的国公爷拱手:“钱誉告退,剩余的交由国公爷处理。”   言简意赅的程度,让周遭心中都瞠目结舌。   国公爷却颔首。   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钱誉转身离了偏厅中。   偏厅中所有的人目光都跟着钱誉的背影一道离了偏厅中,直至远远见他出到苑中,牵了白苏墨离开苑落。   他……他……他就是钱誉?   白苏墨的夫君……茶茶木又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方才那一刀的速度,便是想杀他都是易如反掌之事,他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茶茶木心中后怕。   白苏墨这么温和的人,她夫君怎么是这么个性情暴躁的……   茶茶木只觉四肢都有些发麻,心头发怵。   更重要的是,他怎么知晓,雪鹰从来受得训练都是若在主人跟前,不得主人的命令是不会轻易动弹的,他右手肘上的那只雪鹰本就是姐姐给他的,同他不如肩头上那只亲密,不会下意识护主。   钱誉是怒意到了极致才回如此,还是随意懵的,还是……原本就知晓雪鹰习性的?   茶茶木忽得觉得可怕。   可怕的是,他出现苍月,出现在国公爷面前,本就是弱势,但先前雪鹰着实让双方谈判的位置兑换了一番,也唬住了这偏厅中的大多数人。   可谁想到,钱誉这么一出,竟全然打压了他的气势,又让他陷入尴尬境地。   钱誉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   如实有意,这人的城府实在太过可怕。   目送钱誉牵着白苏墨离开苑中,白苏墨连多的一句都没问,应是信任至极。   先前国公爷分明也对他信任至极。   钱誉又不是军中之人,他就算杀了自己,国公爷也不会多说一句。   钱家是商家,可这偏厅之中,论本事,论胆识,论气度,没一个能盖得过钱誉的。   人狠,话不多。   这样的人最可怕。   他早点还在想白苏墨的夫君是怎样的人!   亏她还说得风花雪月,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呸,他倒觉得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人模狗样的煞神!   总归,茶茶木又恨又惧又恼又庆幸。   褚逢程也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方才那人就是钱誉,白苏墨的夫君,竟比这偏厅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有魄力。他不是军中之人,茶茶木掳劫白苏墨,他这一刀是还给茶茶木的。   因得国公爷在偏厅中,才还给了茶茶木的这只雪鹰。   亦是杀鸡儆猴。   茶茶木应是吓到,才全然噤声。   莫说茶茶木,褚逢程都怔住,下意识伸手按到了腰间的佩刀上,阻止钱誉再进一步。但钱誉此人的分寸似是掌控到了极致,他杀了一只雪鹰请辞,这偏厅中竟无人觉得不应当,无人觉得当指责,更无人觉得觉得有问题。   亦褚逢程对国公爷的认知,眼下国公爷心中不知有多中意他这个孙女婿才是。   霸气侧漏,却点到为止,也足够震慑。   这样人,不在军中都可惜……   褚逢程竟会如是想。   严莫和顾阅更是刮目相看,早前只听过钱誉在京中骑射大会时锋芒四射,还曾救下处处针对他的许金祥,都料想是个和善之人,竟没想到,出手的时候如此果断利落。   实在是……对国公爷胃口……   难怪国公爷在军中千挑万选,最后选了钱誉一个商人。   说是商人,比军中多少年轻一辈的将领还有魄力。   国公爷这回心头堪比饮了一壶好酒。   顾阅偷偷瞥目看向国公爷。   国公爷果真强压着一脸神清气爽之色,眉间却难掩些许笑意。   呵,这钱誉,这一路同行竟将他们都给骗了去。   只有沐敬亭还怔住。   方才那一刀,眼疾手快,干净利落,丝毫多余的犹疑都没有,他最引以为傲的时候都做不到,于钱誉,不过看似顺手。   沐敬亭心头微凛。   藏在袖中的指尖不由紧了紧。   钱誉……   而此时,方才被折了风头的茶茶木才终于回过神来。   抬头看向主位上的国公爷,想起此行折回的目的,一是为了托木善,他的骄傲怎么会允许托木善当他的替罪羊;二是为了褚逢程,他若不将褚逢程撇清,那褚逢程日后许是永无翻身之地;第三,是他要赌一赌,兵行险著,借旁人的刀取霍宁的狗头。   茶茶木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道:“国公爷,我是来同你做一笔交易的。”   交易?   厅中都不由看他。   眼下,众人都已相信他是哈纳茶茶木,但他来这里的目标,还有待商榷,他竟说是来此地同国公爷做交易!   权且不说他的身份,如何同国公爷做交易!   就单说交易的双方至少要相对平等,他只身一人,身边只带了一个托木善和一只雪鹰,凭何与国公爷做交易?!   这茶茶木的脑子可是坏掉了?   顾阅和严莫面面相觑,没有出声。   褚逢程不好开口。   沐敬亭又冷眼旁观。   国公爷却半是捧场,半是威压:“你有什么资本同我做交易?”   姜果真是老的辣。   虽然偏厅中的人都不站茶茶木这一方,却都不自觉替茶茶木捏了把汗。   同国公爷对上,茶茶木能有几分胜算?   茶茶木果真怔了怔,但很快,又恢复了早前的神色,甚至嘴角微微勾起,反问道:“那便要看看,在国公爷眼中,一直要复仇的对象,是我整个巴尔一族,还是霍宁其人……”   茶茶木一语既出,偏厅中无不紧张看向国公爷。   谁都知晓这是国公爷的逆鳞。   这茶茶木,顾阅和严莫都拢紧了眉头,沐敬亭亦有些担心看向国公爷。   褚逢程好似一颗心彻底缀到谷底。   这是戳了国公爷的死穴。   茶茶木!   褚逢程想上前,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轻举妄动,不仅帮不了茶茶木,还会将整个褚家搭进去。   褚逢程死死按紧佩刀,没有作声。   茶茶木一语激起千层浪,厅中却无人敢说话。   亦不敢多看国公爷。   良久,主位上的人忽然开口:“你继续说。”   顾阅等人都错愕看他。   茶茶木似是受了鼓舞一般,上前一步,清清楚楚道:“若国公爷你觉得杀子之仇,应当算在我们巴尔一族头上,眼下我人就在这里,我是哈纳诗韵的弟弟,国公爷你大可现在杀了我,为你儿子报仇。”   厅中再次怔住。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茶茶木缓缓抬起双臂。   言外之意,自己绝不抵抗。   茶茶木继续道:“但国公爷你若是觉得杀子之仇,应当算在霍宁头上,那我便有这资本同国公爷交易,因为巴尔一族中并不是所有都像霍宁这个疯子一样好战……我亦想取霍宁性命!”   他这句来得突然,厅中都被他这句惊骇得措手不及。   霍宁是巴尔第一勇士。   亦是三军主帅。   茶茶木是哈纳诗韵的弟弟,不应当……   “我如何知晓真假?”国公爷竟然平和应声。   茶茶木复又上前一步:“国公爷应当已经让人查过函源一带了,可是往北几十余里都没有巴尔士兵的踪迹?”   被他说中,沐敬亭忽得蹙眉。   茶茶木笑了笑,继续:“巴尔国中并不是人人都想打这一仗,否则国公爷你不好奇,有谁可以让巴尔士兵后退一百余里扎营?”   后退一百余里?   此回,连国公爷都半拢了眉头。   茶茶木敛了笑意,又道:“只能是我姐姐!我姐姐从一开始便没想过要同苍月开战,是族中不少部落首领都受了霍宁胁迫或鼓动,说苍月在边界屯兵,是要一举北上,灭我族人,不如团结一心,殊死一搏,兴许还能南下,得苍月广袤土地,届时诸多部落瓜分殆尽,谁都是利益既得者。只是这些都是霍宁的鼓动和许诺,我姐以苍月并无进犯为由,同意驻军,不同意南下,双方便如此僵持着。霍宁已坐不住,不断派人南下,在燕韩京中杀人放火,想烧死白苏墨逼国公爷你就范,主动开战,我是因此才尾随霍宁的人一路追上白苏墨,我不能让白苏墨死在霍宁的人手中,让霍宁有可趁之机,所以我一路带着白苏墨东行,要护她性命,这同你们说的良心发现,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一字一句,听得厅中众人骇然。   茶茶木咽了口气,再开口:“只是我始终小觑了霍宁,他原本的目标也不止白苏墨一个,杀了白苏墨逼国公爷就范是好,却比不上让我惨死苍月国中,让我姐姐主动挥师南下,便全然再无阻力。白苏墨就是一个诱饵,霍宁的目标是我,他原本就是要我死在苍月,嫁祸给苍月逼我姐姐就范,而倘若我侥幸在苍月逃过一劫,在回巴尔的时候,也会有扮作苍月士兵的人将我一箭穿心……”   厅中众人毛骨悚然。   茶茶木攥紧双手:“他能对我起了杀心,不许多少时日,也会对我姐姐起杀心,国公爷,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我可以承诺你,只要霍宁一死,我巴尔全境退兵!”   他说得环环相扣,不似有假。   厅中其实心知肚明。   国公爷起身,笑道:“我凭何信你?”   茶茶木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就凭我是巴尔一族的王。” 第195章 谋局   (第一更谋局)   “就凭我才应当是巴尔一族的王, 我姐姐只是替我代坐这个王位, 只要巴尔最大的毒瘤得除,我愿与苍月修永世之好。”茶茶木举匕首为证。   巴尔一族最讲求誓言应证,除非是宵小之徒, 都份外在意举匕首起誓之事。   茶茶木是巴尔一族的王族, 此誓算重誓。   永世之好不过是奢念, 一朝天子尚且还有一朝臣子,即便茶茶木往后当真即位, 能保得也是他在位期间与苍月不犯,后世子孙世事难料。茶茶木所说, 应是他在位之时。   若能有几十年和平,已属天大幸事。   茶茶木的承诺极具吸引力。   但茶茶木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许是旁人尚且有怀疑, 褚逢程已垂眸。   换作旁人, 他兴许不信, 但若是哈纳诗韵和茶茶木,他是信的。   哈纳诗韵和茶茶木同之前的巴尔王族不同,自幼颠沛流离,在燕洛的时候过得甚至是饥不果腹的日子,爷爷在燕洛的时候去世, 两姐弟自此以后相依为命。   哈纳诗韵和茶茶木深谙汉人文化,也比旁的巴尔贵族都更了解汉人文化, 更知晓双方的边界在何处。   最重要的是, 哈纳诗韵和茶茶木保留了巴尔一族最朴实的善意。   所以哈纳诗韵即位之后, 边关少了许多摩擦。   部落内部也更融合统一, 都应是从汉人文化中学到的。   但王权之争,历朝历代都极为常见,却又极为可怕。   尤其是,武将专权。   若哈纳诗韵真是他认识的苏牧哈纳陶,应当没有旁人比她更期盼和平。   茶茶木的话他是信的。   因为他了解哈纳诗韵。   ——“若有一日,你我二人能在这大好的草原山川,自由骑马驰骋,不必忌讳世俗眼光中巴尔和苍月身份的结缔,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   他心中隐隐蛊惑。   只是旁人看来,这茶茶木许是有心,却不见得会有力。   国公爷已踱步上前。   严莫和顾阅一左一右跟着,时刻警惕着茶茶木肩头上那只雪鹰,虽说先前钱誉斩杀那只雪鹰时,这只雪鹰纹丝不动,偏厅中众人大都看出了端倪,这只雪鹰应当是在主人面前,若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是不会轻易动弹的,但保险起见,严莫和顾阅都未离国公爷太远。   国公爷已临到茶茶木跟前,上下打量着他。   茶茶木被他看得很有些不自在,但却,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站得笔直。   “我儿子死在巴尔,全苍月的人都知晓我最恨巴尔人,你怎么断定我会同你合作?”国公爷再次发问。   这一次,茶茶木并未退缩:“其一,白苏墨是你孙女,自幼在国公府耳濡目染,她并不仇视巴尔平民,且待人友善,说明国公爷早前在府中并未同白苏墨灌输对巴尔的仇恨,所以白苏墨是非分明,国公爷你的儿子死在巴尔,你却没有灌输对巴尔的仇恨给白苏墨,说明至少在你心中,恩怨分明……”   沐敬亭抬眸看他。   茶茶木继续道:“其二,苍月大军压境,但和巴尔不同的是,苍月有一千个理由可以借复仇的名义发动战争,但国公爷却没有,这说明国公爷并未将对霍宁仇恨转嫁到整个巴尔一族身上,所以是否开战都做得极为谨慎;其三……”   茶茶木目光隐晦瞥了瞥褚逢程,低声道:“我曾在旁的场合,听人提起过国公爷你,你在苍月军中素有威望,若不是你,这十余年来,许是巴尔一族已经遭了十倍的报复。你是一个是非分明,也恩怨分明的人,整个苍月军中,许是旁人都不敢信我,也不会信我,也帮不了我,只有你才有胆量和远见会与我做这个交易。所以我来寻你!”   茶茶木言罢,伸手上前,将匕首递到国公爷跟前。   顾阅和严莫警觉上前。   国公爷摆手。   顾阅和严莫两人对巴尔了解不多。   但褚逢程和沐敬亭,还有眼前的国公爷心中都是清楚的。巴尔人以匕首起誓,再将匕首交予对方,便是等同于说,若早前说得并非属实,亦或是没有践行诺言,便请可对方持这把立誓的匕首将自己杀死。   国公爷既没有接,也没有回绝,继续凝眸看他:“你想怎么做?”   茶茶木似是看到转机,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依旧平稳道:“我想将计就计,要让霍宁上钩,只有诱饵足够吸引他……”   “继续说。”国公爷听着,继续来回踱着步,不置可否。   茶茶木咽了口口水,鼓足勇气:“诱饵只能是国公爷你。”   茶茶木言罢,褚逢程和沐敬亭都警觉:“茶茶木!”   偏厅中先前的良好氛围,似是也终结在茶茶木的这句“诱饵只能是国公爷你”。   “国公爷,茶茶木的话未必可信。”顾阅已算委婉。   拿一军将帅做诱饵本就是极其荒谬的事情。   这还是一个巴尔王族的提议。   即便真有几分可信,却也不足亦冒险。   茶茶木要么是在信口开河,要么就是痴人梦话。   厅中都知晓不妥。   “你们几个留下,其余人出去。”国公爷却开口。   偏厅中的一种副将也好,侍从也好,纷纷拱手作揖,相继退出了偏厅去。   就连托木善也得了茶茶木首肯出了偏厅。   顾阅,严莫,褚逢程几人的吃惊不必自是在话下,国公爷这么做,是起了心思。   只有沐敬亭心中知晓,国公爷一直是个胆大心细,且敢赌的人。   若是以一人安稳冒险,便能免却边关几十万人征战沙场,免去这几十万人背后的家庭支离破碎,那这个险,国公爷冒得起,也有兴趣。   尤其是,先前钱誉那一刀。   那一刀做足了戏,也让国公爷欣喜。   “你继续。”国公爷再次开口,只是这次,目光深邃悠远,好似要将他全然看透一般。   可屏退了旁人,确实是给了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茶茶木把握机会:“你们许是不知,巴尔国中并非人人都愿意帮霍宁,族中各部落对霍宁有意见的大有人在,但霍宁为人凶残,专断,却一直能在巴尔族中站稳位置,是因为他身边有一群宣誓效忠的死士,还有一群谨慎小心的谋士。在巴尔国中想要杀霍宁,难于登天,只能从他好大喜功的性子入手,逼他就范,也唯有如此,旁人才会劝不动他。”   “你想如何做?”国公爷步步深入。   茶茶木道:“霍宁一心想要南下,最怕的就是出师无名,不被族中这些老人认可,他眼下尚且还需族中各个部落的支持,不会明目张胆越界。但倘若放出消息,我在苍月被擒,苍月这边欲拿我做人质谈判,那霍宁必定会抓住机会,主动请命帅军南下。”   这正好给了霍宁机会。   国公爷停止踱步:“然后呢?”   茶茶木继续道:“霍宁碍于我姐的压力和族中情分,必定不敢公然将我推向死路。只是若是苍月的谈判由国公爷你亲自来,以霍宁对自己的认知,必定觉得只有他的身份才算对等。他会亲自来会国公爷,会傲慢寻机会挑衅,滋事,还一定会寻时机刺杀国公爷,而恰好这也是最好的时机,杀霍宁……”   国公爷嗤笑:“怎么听都是你利用我杀霍宁多些。”   茶茶木反问:“国公爷还怕被我利用吗?”   褚逢程微怔,这样在国公爷面前不惧威严,不断试图说服国公爷的茶茶木,还是他早前认识的茶茶木吗?   那个心底良善,却喜欢逞口舌之争,四处闯祸,诸事不计后果,处处都需要他和哈纳陶善后的那个茶茶木?   换作是他,他许是在国公爷跟前都做不到。   但茶茶木做到了。   褚逢程心中忽得百感交集。   “有意思。”国公爷缓步上前。   他逼到跟前,茶茶木只能硬着头皮不能退缩。   结果国公爷更多是盯着他肩头上的这只雪鹰看,那鹰眼也犀利盯向国公爷,国公爷也未移目,众人皆不知何故,茶茶木也不知晓。   只是偏厅中看来,国公爷对这只雪鹰的兴趣似是要远多于对他和他方才提议的兴趣。   他是在想方才钱誉那干净利落的一刀。   钱誉定是料定了有主人在时,雪鹰的主人不开口,雪鹰接受的训练便是纹丝不动。   死的那只是,茶茶木肩头上的那只亦是。   茶茶木是从开始就打定了要和他做交易的念头,所以根本就没有动过在偏厅中用雪鹰的念头。   他在军中识人无数。   茶茶木并未撒谎。   他亦知晓巴尔国中,乃至军中厌恶霍宁的人诸多,只是敢怒不敢言,除不掉霍宁反而会牵连家人和族人。   这些年虽然巴尔和苍月边关表面和平,但他对巴尔国中之事,也清清楚楚。   霍宁打着哈纳家的旗号,吞并了不少部落。   这些部落的遗民大都心有不甘。   看似平和之下,其实暗潮涌动。   而那些霍宁干不掉的大的巴尔部落,以及族中主和派的元老,也有不少看霍宁不入眼的,霍宁或暗杀,或明杀,弄得人心惶惶。   总归,霍宁在,巴尔族中其实并不安宁。   自古以来,祸多起于萧墙之内。   他早前便一直在猜哈纳诗韵是倾向霍宁多一些,还是倾向巴尔的平民多一些。   如此看,哈纳茶茶木便是哈纳诗韵态度的一面镜子。   他要的,就是这面镜子。   (第二更齐润?)   钱誉自偏厅出来的时候衣裳一角溅了血迹。   他牵她的手离开,白苏墨亦没有多问。   陆赐敏对钱誉陌生,一面偷偷打量钱誉,一面又握紧了白苏墨的手。   等到了白苏墨苑中,钱誉回内屋换衣裳,陆赐敏才在外阁间悄悄问起:“苏墨,那是你夫君吗?”   白苏墨点头。   陆赐敏叹道:“他长得真好看。”   白苏墨复又朝她颔首:“我也觉得。”   不过这两句话的功夫,有人哭卿卿冲入了外阁间中:“少夫人……终于寻到你了……”   不是肖唐还有谁?   白苏墨宽慰笑了笑:“既无缺胳膊,亦无少腿,多谢记挂。”   白苏墨惯来风趣,肖唐破涕为笑。   白苏墨看了看苑外,她原本以为还有人同肖唐一起,可结果似是只有肖唐一人。   “其他人呢?”白苏墨好奇。   肖唐稍作迟疑,应道:“流知和宝澶还呆在潍城,因为要寻少夫人,路上怕耽误时辰,少东家便让流知和宝澶留在潍城没有跟来,少东家是想等找到少夫人后,再通知她们二人……”   这么说,白苏墨便理解了。   只是,白苏墨蛾眉微皱:“齐润呢?”   齐润的身份虽是国公府的官家,可爷爷跟前的官家,至少快马是能骑的,肖唐都跟来渭城了,没道理齐润不会一道跟来。   还是,齐润去了别处?   白苏墨不解看向肖唐。   方才她问起的时候,肖唐便微微怔了怔了,应了流知和宝澶的踪迹,却没说齐润的。当初一道从钱府出来的还有齐润,眼下白苏墨问起,只是肖唐整个人似是都颤了颤,很快,又低下头去,似是不敢看她,稍许之后,却突然更咽道:“少夫人,齐润他死了……”   齐润死了……   白苏墨一时未反应过来。   其实不是没反应过来。   是她不敢相信。   离开潍城前,齐润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仿佛在路上小憩的时候,还在用滚烫的开水给她冲碗;在潍城的时候同她说小姐,潍城城守晚些时候要来见她;同玉夫人照面的时候,她一个眼神,齐润便领会的她的意图,立即酌情安排;早前说要去羌亚,也是齐润在张罗路上的准备……   为什么,齐润突然就没了……   白苏墨掌心死死攥紧。   齐润苍月京中的万精油啊,遇到任何事情,齐润都能泰然处之,审时度势,再糟糕的事情也都能被他对付过去,他不信齐润会死。   白苏墨盯向肖唐的目光没有移开。   她想要听肖唐给她说,方才是玩笑话,亦或是骗她的。   她不信齐润会死。   白苏墨眼中稍许氤氲。   肖唐眼泪却都已涌了出来:“齐润哥是……齐润哥是为了扯开我才会……他死死抱着那两个巴尔人的腿脚……”肖唐已说不下去。   白苏墨忽得悲从中来。   齐润死了。   她下意识伸手捂住嘴角,眼中的氤氲也汇聚成珍珠,在脸上颗颗滑落。   她想起初到京中的时候,齐润还是跟在元伯身后的小跟班,恭恭敬敬唤她一声小姐,转头就当起了爷爷在府中的眼线,她一日吃了几粒瓜子,齐润都面面俱到。   后来元伯年事已高,爷爷将越来越多的事情都交予齐润去做,齐润也慢慢从元伯手中接过了国公府大管家的位置,她才慢慢发现,齐润这人其实就是府中,乃至京中的万精油。爷爷的脾气,他摸得最透,就连她的脾气,他也摸得透,她与爷爷闹别扭的时候,齐润能两头都不得罪;她与爷爷亲近的时候,齐润还能两头讨好,国公府里,有这等本事的,只有齐润一人。   齐润是爷爷身边信任的人里,唯一的一个不是他从军中带出来的。   可见爷爷对齐润的中意。   再后来,她也让齐润打听爷爷那边的事情。   宝澶嘴甜,终日齐润哥哥前,齐润哥哥后,齐润也奈何,于是诸如譬如今日爷爷又偷偷喝了多少酒,昨夜看兵书看到什么时辰,隔两日又有谁约了爷爷沙盘推演要推个三两日的,最重要的是,爷爷最近又在看京中或军中哪个世家子弟的消息,齐润也都事无巨细的告诉她。   逢年过节,她会给齐润包额外的红包,齐润还会给她捎母亲做的腊肉。   后来齐润成亲,孩子出生,她还去过齐润孩子的百日宴。   圆圆的脸蛋,不停朝着她眨眼,太小的孩子不太会笑,齐润的妻子还让她抱过小宝宝,她胆颤心惊得抱着,那孩子也一直未哭,只是盯着大眼睛看她……   其实齐润不算是聪明人,但比旁人都知恩图报,也更拼命。旁人都道他是京中的万精油,但其实最初,齐润也只是一个来京中投奔亲戚寻个活计的朴实人。   在国公府,齐润和元伯一样,也是家人……   白苏墨低眉噤声。   肖唐却已大声哭了起来。   过往他与齐润并不相熟,也一直道齐润仗着自己是国公府的管家,多少有些自恃清高在里面,他也不大敢主动寻话同齐润说。   后来从离京去往明城,在路上他正好和齐润一道轮值。   齐润话不多,却对他照顾,让他多睡,他想,若是早些同齐润相处便好了。   他从齐润口中得知他有一个温文贤良的妻子,家中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肖唐泪声不止,齐润真傻。   要不是因为他,齐润也不会死。   他一直自诩福星,可他怎么没有福至身边的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在少东家面前哭不出来,可在少夫人这里,肖唐眼睛都已哭肿。   内屋的帘栊撩起,钱誉已换了衣裳出来。   “少……少东家……”肖唐更咽。   白苏墨也正好抬眸看向钱誉。   钱誉微微瞥目,肖唐才想起不妥。   少夫人眼下还怀着身孕在,他先前只顾着同少夫人说去了。   肖唐咬了咬唇,退了出去。   钱誉才上前:“陆城守请了潍城城中最好的大夫,可惜迟了一步,齐润很坚强,交待清楚了后事。他家中妻子性情偏软弱,他走之后,怕会被家中人欺负,他托你回苍月的时候,得空去照看一次,这样他便放心了……”   白苏墨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亦适时伸出臂膀。   先是尹玉,再是齐润,离京这一路遭逢了太多变故。   更尤其,死的是齐润。   是国公爷留给她的主心骨。   齐润行事周全,亦得他父母称赞。   若不是因为白苏墨的缘故,国公爷也不会留齐润在燕韩京中。   齐润的死,白苏墨会重重放在心里。   只是,他去的时候齐润已经死了,尚且来不及请大夫,齐润也未曾交待身后事。   人有所念,必有所求,只有齐润亲口留了念想,苏墨心中的愧疚才会轻上几分。   他心思通透,温和道:“苏墨,人死不能复生,你我能做得,便是照顾好齐润家人。”   白苏墨颔首。   他伸手替他拭去眼眶上挂着的泪水,轻声道:“苏墨,我还未好好看看孩子。”   他可以同她说哀思伤神,为了腹中孩子好云云,但亦会用更好的方式。   白苏墨果真愣住。   钱誉笑了笑,单膝跪下,伸手轻抚上她腹间:“他可会动了?”   她破涕为笑:“怎么会?”   钱誉佯装叹道:“我以为我的孩子会与众不同些……”   知晓他分明是打趣,她却依旧笑了出来。   他惯来知晓以合适的方式宽慰她,她从善如流。   “苏墨,我可能听一听?”他请求。   她笑,“此时贴耳,能听出什么来?”   他珍重道:“安稳。”   他凝眸看她,她亦笑笑。   他循着笑声,轻轻靠近她腹间。   痒痒的,却温暖。   “他(她)同我说话了。”钱誉冷不丁开口。   白苏墨看他:“他(她)说什么了?”   他轻咳两声,郑重其事道:“他(她)说,请娘亲亲他(她)爹爹一下……”   白苏墨脸上的笑意再忍不住,嘴角悠悠勾起:“他(她)倒真是聪慧,腹中两月,已懂让他(她)爹爹亲他(她)娘亲的道理……”   钱誉颜色故作沉稳:“父子之间,心有灵犀,这一句是我替他(她)提的……”   钱誉言罢,一侧没有应声的陆赐敏才掩袖笑了起来。   钱誉看她。   白苏墨想起还未同钱誉说起过陆赐敏:“钱誉,这是陆城守的女儿,赐敏。”   钱誉微怔。   想起那时候在驿馆中见过的陆城守和玉夫人,玉夫人口中是说巴尔人掳劫了她的女儿,她才迫不得已只能将那几个巴尔人带入驿馆当中。   当时陆城守寻遍了周遭,一直没有寻到陆赐敏踪迹,只能相信陆赐敏已经遇害。   却没想到,这途中,陆赐敏竟和白苏墨一处。   陆赐敏不过五六岁,个头矮小了些,钱誉没有起身,而是朝她微微行了个点头礼:“陆姑娘,你好,我是白苏墨的夫君,钱誉,很高兴认识你。”   陆赐敏笑道:“我知道你的,钱誉。苏墨这一路都在同我说,不怕不怕,她的夫君叫钱誉,你一定会来寻我们的。”   钱誉没想到陆赐敏说得竟是这句。   钱誉指尖微滞。   一直以来,白苏墨都同他说的是一路并未吃苦,亦并未遇到惊险之处,但若是真无心中波澜,又怎么会如此宽慰旁人,也宽慰自己。   钱誉忽得心如澄澈。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含笑朝陆赐敏,亦是朝白苏墨道:“抱歉,路上有事耽搁了,便来得有些晚,但总算还是赶上。” 第196章 人心   (第一更故人模样)   临近晌午, 芍之才匆匆跑回了苑中。   方才夫人和钱公子这里让她在偏苑外候着, 有消息就来这里回话,方才见偏厅中的众人出来,芍之便先回了苑中。   等到苑中, 外阁间里只见钱誉和陆赐敏在一处说话, 没见到夫人。   钱誉见了她, 随意说了声夫人睡了。   芍之想起今晨苑中有动静,夫人天不见亮便醒了, 眼下都快晌午,想也是乏了。   既然夫人歇下, 芍之便同钱誉说起了偏厅那边的情况,偏厅中的几位大人都出来了, 似是国公爷只留了沐大人在一处说话。早前的两个巴尔人暂时被褚将军收押, 其余都似是平常。   芍之话不多, 但句句都在点子上。   茶茶木和托木善劫了苏墨,眼下却只是被收押,说明同国公爷达成了协定。   国公爷留沐敬亭一处说话,说明心中还有旁的顾忌,要找最信任的沐敬亭商议。   钱誉不动声色间拿捏了几分。   他方才斩杀了茶茶木的雪鹰, 茶茶木除了惊愕,却没有更多的恼怒, 愤恨, 说明劫走白苏墨一事, 茶茶木心中有愧意。   至于褚逢程, 连他都能看得出褚逢程一双眼睛死死盯在茶茶木身上,茶茶木也不时偷瞄褚逢程,这两人不仅认识,还是熟识,更何况国公爷和沐敬亭这里?   他虽不知最后茶茶木所说的,要同国公爷做的交易是什么,但国公爷的心思极深,茶茶木的话能入国公爷的耳,说明是正正好好切中了国公爷的心思。   那茶茶木和托木善就能安全脱身。   而褚逢程,势必也会露出马脚。   这便是方才芍之说的,国公爷让褚逢程将茶茶木和托木善二人收押,除非褚逢程是个心思极其周全的,多的一分不问,茶茶木也是下了决心要将褚逢程抛开的,一个字都不多应,那兴许还能打消旁人的疑虑。只是两军阵前,茶茶木再如何都是哈纳诗韵的弟弟,身份特殊且敏.感,褚逢程若是聪明,就不会拉整个褚家垫背。   回过神来,钱誉朝芍之道:“可否让厨房给苏墨备些吃的?”   苏墨今日起得太早,眼下还在内屋小寐。   这一觉怕是要睡得再晚些,她腹中还有孩子,起来的时候应当要饿。   芍之连忙俯身:“奴婢现在就去。”   钱誉颔首。   芍之小跑出了外阁间,听这脚步声,应是也一路小跑出去的。   又是个腿脚利索的丫头。   不由,让钱誉想到了苏墨身边的尹玉。   似是,也同她一样。   话很少,但做事却利索。   钱誉回想自三月离京起,这一路发生了太多的变故,老宅失火,尹玉意外,而后被苏墨被或霍宁的人追杀,既而被茶茶木劫走,再是齐润身死,他一路循着蛛丝马迹寻苏墨,一路走,一路都晚了一步,但所幸,都确认白苏墨还活着。   接到褚逢程给国公爷送信,说白苏墨在渭城的时候,他整个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他是一连几日都未合过眼,他当日若是警醒些,苏墨就不会在潍城驿馆中被劫走。   想起褚逢程书信上说,白苏墨母子安好,他整个人都愣住。   离开潍城的时候,他是听同流知同宝澶说起,不知道小姐是不是有孕了,原本还是让肖唐去唤了大夫来驿馆的,不知当下该怎么办才好。   他也不敢去想,苏墨带着身孕,被人劫走,这一路当如何凶险。   他一连几日都未合眼,后来实在困极,也是小寐稍许便惊醒。   他要早些时候寻到她……   这一段时日,他生不如死。   方才苏墨歇了,他正好同陆赐敏说话。   陆赐敏也同他说起了这一路上,茶茶木和托木善的事情。   他早前便见过茶茶木。   就是平宁时候,那日客栈走水,他和于蓝破门而入之时,屋中的苏墨,流知和宝澶都昏昏入睡,他正好见到窗户处穿着黑衣的茶茶木。   紧衣夜行,那张脸,他唯独看清的是那双眼睛。   而今日在偏厅中,他多看了两眼,便认出茶茶木那双眼睛来。   在平宁的时候,茶茶木便想掳劫苏墨,最后却是在潍城驿馆中趁乱得逞。   陆赐敏只有五六岁,很多事情若是直接问,她都应得文不对路,或含糊其辞。   他转而问,茶茶木和托木善对你们可照顾?   陆赐敏便笑着来了话题。   从茶茶木将她从破庙地下室里救出,苏墨给她喂了粥,然后是茶茶木和托木善其实都和善,中途也遇到了坏人,茶茶木和托木善一起将坏人打跑,他们坐了马车,也坐了船。这么小的孩子记不清地名,但记得清楚的是茶茶木时常同苏墨一处说话,也时常被苏墨气,托木善也会同她玩骑马游戏,在苏墨养病的时候,她同托木善日日去抓鱼给苏墨炖鱼汤喝……   钱誉都安静听着。   陆赐敏口中的茶茶木和托木善都不是坏人。   只是茶茶木有些脾气暴躁,托木善又有些笨与木讷,但他二人能在鲁村时候,能听大夫的话,让白苏墨在鲁村将养,钱誉心中还是吃惊。   从陆赐敏口中的话听来,照说鲁村的时候,茶茶木应当是让托木善去给潍城送过信的,那应是茶茶木起了放白苏墨的心思。鲁村离潍城又不远,那若是顺利,陆城守应当已经接到陆赐敏和白苏墨了。这其中,应当还起了旁的变故,所以等他赶到鲁村的时候,茶茶木和托木善已同霍宁的人殊死恶战后离开了。   在陆赐敏眼中,兴许还是在白苏墨眼中,茶茶木和托木善是好人。   钱誉心底已经拿捏了几分。   便没有再多问。   陆赐敏也伸手打着呵欠,脸上都是困意。   她也是今晨被褚逢程的副将叫醒,送离出渭城的,起得也早,还中途见过白苏墨一面。眼下,也确实当困了。   钱誉将她安置在外阁间的小榻上哄睡。   小时候钱文和钱铭多是钱誉带过,哄这个年纪的孩子入睡,他游刃有余。   钱誉唤屋外候着的丫鬟拿了被子来,给陆赐敏盖上。   又叮嘱丫鬟照看着。   撩起帘栊,入了内屋。   白苏墨正抱着被子,侧身睡着。   眉头有些微微皱起,应是连续一段时日,晚上都睡得不踏实,所以下意识里还是警觉着。她往左侧身睡着,一手捂着被子,被子大多被她拽到了小腹前,一手还下意识挡在小腹前。   她很照顾,亦很害怕会照顾不好腹中的孩子……   钱誉心中好似钝器划过。   他上前将被子扯上,盖住她的后背。   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没有旁的动静。   他应过国公爷照顾好她,不过新婚几月,便让她置于险境。   钱誉寻床边的空地上坐下。   他其实也疲惫至极。   只是在路上想着马上要见到她,这股疲惫被脑中的兴奋支撑着,当下,才稍许褪.去。   他坐在空地上正好仰首将头靠在床沿上,耳边,就是她的呼吸声。   守着她,他心中莫名安稳。   ……   再说芍之方才匆匆出了门,钱公子吩咐的,让厨房给夫人留些吃食。   早些时候,夫人说喜欢吃厨房做的酸枣糕,她需赶紧让厨房多留些,芍之低着头,脚下碎布小跑着,没怎么抬头。   就在转角处,“啪”得一声,撞上了前面的人。   芍之这才想起抬头。   却见这人一身戎装,眉目里也透着威仪,芍之吓到,赶紧又低头:“奴婢该死,冲撞了大人。”   这人方才她在偏厅外见过。   是军中来的大人。   顾阅见了她,却不由怔住。   “不妨事。”他下意识应声。   芍之这似是才松了口,福了福声,仍是低头朝他道:“多谢大人,奴婢先告退了。”   而后也是低着头,一路小跑开。   顾阅目光追随了一路。   “怎么了?”严莫是见他目光有异。   方才那小丫头是撞了他一遭,但于他又无事,犯不上同一个丫头计较,但这目光怎么就似盯在那丫头身上,不移目了。   顾阅这才回过神来,歉意道:“她长得像一个故人,我方才都以为看错了。”   只是目光,还是不由得望向芍之跑远的方向。   子霜……   严莫不由笑笑:“故人?”   严莫也看向那道背影,遂又笑道:“是哪家的姑娘吧?”   顾阅目光滞了滞。   那道背影已消失不见,顾阅眼眸微微笑了笑,没有再应声,只是伸手拍了拍了严莫肩膀,好似玩笑般,将此事带了过去。   严莫果真也不深究。   这个年纪的男子少不了一两桩风.流事。   严莫也忽得想起当初顾阅离京到军中,也正是因为在京中同某个寡妇惹了些风.流债,顾侍郎一气之下,将他痛打一番,而后才逼得顾阅离京的。   严莫也不戳穿。   “方才说到何处了?”顾阅问道。   严莫应道:“说到你离家八.九个月,家中母亲和妹妹一月一封书信,催你回京。”   顾阅笑:“是啊,等这场仗打完,就回去见母亲和妹妹,对了,嫂夫人可是要临盆了?”   严莫也笑,只是笑中又带了感叹:“家中两个孩子,她生产的时候我都不在,没想到怀上老三,我还是在外,有些对不住她,若是战时能快些结束,兴许回京还能赶上陪她生产……”   顾阅笑:“严大哥有心,嫂夫人定然知晓的。”   严莫叹道:“没有国,哪有家,她倒从来轻重分明,有时候,我倒希望她闹些性子。”   顾阅笑:“嫂夫人深明大义,怎么你倒小肚鸡肠起来。”   严莫笑不可抑。   (第二更人心)   国公爷同沐敬亭来看白苏墨的时候,白苏墨还睡着。   钱誉也刚眯一会儿眼。   芍之来内屋唤钱誉,说是国公爷来了,钱誉才撑手起身。   先前靠着床沿一侧小寐,竟不觉有一会儿,起身的时候,身子还微微有些发麻。   他动静轻巧,怕吵醒白苏墨。   稍微整理了衣衫,才撩起帘出了内屋,来了外阁间。   等出了外阁间,见外阁间里国公爷和沐敬亭都在,钱誉让芍之将陆赐敏抱到了内屋的小榻上歇着。   “爷爷。”钱誉拱手作揖。   也知晓一侧沐敬亭的目光放在他身上。   国公爷点头,扶他起身。   “媚媚还歇着?”国公爷关切。   钱誉颔首:“今晨起得早,方才说着说着话便困了,眼下在内屋歇着,怕是还要睡上一会儿才醒,没叫她了。”   也好,国公爷又点头。   钱誉惯来处事周全。   国公爷眼中不仅没有失望,反是欣慰多一些。   媚媚一路奔波折腾,眼下他和钱誉都在渭城,她应当才是全然安心的,她能多睡些时候便多睡些时候,倒也不必着急唤她。   外阁间和内屋虽相通,但还是能隔音的。   他与钱誉在此处说话,应当也不会吵醒内屋中的白苏墨。   沐敬亭会意,唤了屋外的婢女奉茶。   “寻到媚媚,你也当放心了。”国公爷感叹。   这几日他是见过钱誉模样的。   钱誉笑笑。   旁的再多没有应答。   沐敬亭发现钱誉与国公爷的相处方式融洽,且亲厚。   “都坐,别站着。”国公爷看向他二人。   两人都同国公爷亲近,便也不拘再行拱手之礼。   都牵了衣摆,一左一右在国公爷两侧落座。   城守府内,各个苑中都有茶水房,外阁间内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婢女便已端了茶水来,分别奉在三人跟前。   待得婢女退出去,国公爷先开口。   “方才的茶茶木的话,你们二人都听到了?”国公爷问完,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沐敬亭和钱誉对视一眼,相继点头。   国公爷放下茶盏,轻声道:“也不瞒你们二人,茶茶木的提议,我觉得值得冒险。若是这回能除掉霍宁,既报了进堂的仇,也能保苍月和巴尔边关多年平安。”   沐敬亭是知晓茶茶木所谓何意,钱誉这处虽不知晓全貌,却也能猜得出几分。   “敬亭,誉儿。”国公爷慎重思量后,才开口,“此事有风险,亦不能保证万全,但若是此事能成,可保我苍月数十万将士和家庭免于罹难,国中会少许多像媚媚这样从小失了爹娘的孩子……”   沐敬亭和钱誉都看他。   国中都晓国公爷的独子死于巴尔,国公爷应是对巴尔恨之入骨。   此番两国边境都在屯兵,大战一触即发,国公爷应当是想抓住机会,要用巴尔一族的鲜血祭奠死去的白进堂。   却不想,国公爷念得更多的,是白苏墨的身世。   每死一个将士,他的背后许是就是一个“白苏墨”,或是一个“白苏墨”的娘亲,更或是一个“国公爷”,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沐敬亭和钱誉都噤声。   霍宁其人,周遭几国都应当听过,不仅以阴狠出名,更重要的是,四十来岁正值壮年,巴尔一族又惯来骁勇善战,霍宁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茶茶木想借国公爷做诱饵,引霍宁上钩,但霍宁何尝不想借机除掉国公爷,一劳永逸。   霍宁若是想借机对付国公爷,国公爷的安危……   茶茶木的提议就似一把双刃剑,听起来什么都好,但实则稍不留神,伤得是自己。   今日偏厅中,谁都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对付霍宁。   这是拿国公爷的命在冒险。   “爷爷……”钱誉低头看着茶盏,双手握拳在一处,沉声道:“你信得过茶茶木?”   沐敬亭看了看他,他想问的话,钱誉已悉数问出。   沐敬亭噤声。   国公爷亦低头看着茶盏,简短道:“信得过。”   钱誉和沐敬亭都抬眸看他。   国公爷继续道:“茶茶木的父母是霍宁逼死的。”   两人都怔住。   这些,方才在偏厅之中,茶茶木都未提起过。   但国公爷却都知晓。   国公爷又道:“霍宁逼死了茶茶木和哈纳诗韵的父母,他们二人的爷爷带着他们二人四处流亡,小时候吃了不少苦。茶茶木和哈纳诗韵相依为命,后来被族人寻到扶上了王位,用来制衡霍宁。哈纳诗韵为了保护茶茶木,代替茶茶木即位,这个巴尔可汗的位置,无异于在刀口添血,哈纳诗韵一直隐忍,茶茶木此番离开巴尔,是因为无意中听说了自己的父母是被霍宁逼死……”   这些细节展露,沐敬亭和钱誉心中更为震惊。   “以茶茶木的处境,但凡稍许不与废柴沾边,都应当活不到今日,哈纳诗韵是任由自己的弟弟变成巴尔国中口口相传的废物,也要保住弟弟的性命。哈纳一家都是有血性的人,茶茶木可以浑浑噩噩一辈子,也心安理得看他姐登上王位,但一旦知晓霍宁逼死自己父母,知晓姐姐是为了保护他的性命,一直在王位上周旋,他只能倒逼自己。”国公爷抬眸,“这便是人心,最软弱,也最坚韧,茶茶木想杀死霍宁的心比你我所有在这里的人强上千倍,万倍,我不信他,但我信人心。”   沐敬亭和钱誉微微下咽。   稍许,国公爷缓和下情绪,平静道:“为了进堂,这一趟我当去,为了媚媚,这一趟我也当去,为了苍月军中几十万的关边将士,这一趟我还是当去。军中有褚时封和方恒路坐阵,军心可安。我若安稳回来,这场仗便可以提前结束,往后几十余年,边关风平浪静;即便我不在,哀兵必胜,军中将士也定会因着要为我报仇雪恨而鼓舞斗志。此事如何讲,都有力而无害……”   国公爷深思熟虑过,沐敬亭熟知军中之事,无法反驳。   钱誉却斩钉截铁:“苏墨腹中的孩子怎么办,他都未见过他曾祖父一面!”   国公爷和沐敬亭都怔住。   见国公爷双手攥紧在膝间,钱誉也不再出声。   “先国后家,我需对苍月军中的将士负责。”国公爷垂眸。   钱誉应道:“爷爷,你已经先国后家,失了一个儿子,苏墨也失了父母,你应当为苏墨和苏墨腹中的孩子负责了,你是他们在世上仅有的亲人……”   沐敬亭诧异看向钱誉。   他是没想过,有一日有人能如此义正言辞得在巴尔之事上顶撞国公爷,过往,他习惯的都是听从,尽全力做到国公爷心中期望的子弟模样。   而钱誉……   国公爷看向钱誉。   钱誉亦看向国公爷,丝毫没有退缩。   他是白苏墨的夫君,他亦要对白苏墨负责。   这是一场国公爷去了便有很大可能不会回来的谋局,他知道白苏墨有多想国公爷亲眼见到这个孩子出生,亲耳听到这个孩子唤国公爷曾祖父。   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去维护苏墨心中的希翼,为数不多的念想。   “誉儿……”国公爷轻叹,而后抬眸,笃定的眼神看他:“我答应你,我拼了命也会赶回来,见我的重孙……”   钱誉眸间微滞,口中的话再次咽回喉间,没有再应声。   沐敬亭敛眸。   ……   再晚些,白苏墨醒了,芍之端了饭菜来,白苏墨同国公爷一道在外阁间用饭。   他爷孙二人相聚匆忙,还未一道好好说过体己话。   沐敬亭与钱誉一道出了外阁间,好留些时间给国公爷和白苏墨爷孙两人。   沐敬亭想过许多种和钱誉见面的方式,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在这种场合下,同他一道在城守府的苑中踱步。   钱誉记得初次听苏墨提起沐敬亭还是在苍月京中的时候,那时她因为沐敬亭的事情,独自去宝胜楼饮酒,恰好被在宝胜楼应酬的他遇见。那时白苏墨口中的“敬亭哥哥”还曾让他小小嫉妒过一翻,倨傲过一翻,却也是这等嫉妒和倨傲,让他对白苏墨早前的据而远之,变成了想与她亲近相处……   似是都是许久之前的事,如今想来仍历历在目。   苍月京中人人都知晓的沐敬亭,曾今的天子骄子,国公爷的亲传学生,在一次意外后摔断了双.腿,黯然离京。虽然他不清楚沐敬亭离京曲折,但沐敬亭离京之事,白苏墨同国公爷之间应当起过不小的争执,所以在沐敬亭回京的时候,白苏墨才会既盼望着,又隐隐担心,还迟疑……   沐敬亭在白苏墨心中有浓墨重彩的一笔,尤其是自幼时起,白苏墨便依赖沐敬亭,是事实,无可厚非,旁人抹不去,也改变不了。   他尊重。   而沐敬亭在京中时候也好,离京时候也好,都记挂着白苏墨,许金祥是,流知是,许是还有他不知晓的人呢,也都是在帮沐敬亭照看着白苏墨,但沐敬亭从未对白苏墨提起过,也似是从不想让白苏墨知晓,便总是藏在幕后。   这样的沐敬亭,他有些看不透。   “钱誉,我从未喜欢过白苏墨。”身侧的沐敬亭忽得开口。   他目光微滞,正好听沐敬亭说:“很早之前,我有个妹妹,若是还活着,应当也有苏墨这般大了,国公爷接他回京的时候,她牵着我的手,不会说话,满眼好奇得打量我,我那时心中便在想,许是佛祖有灵,将妹妹还回来了,苏墨是我妹妹,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一直是……” 第197章 再一桩交易   (第一更钱誉打算)   “所以你知道, 那个旁人如何说她, 她都像没有心思一般,任旁人说她去。有一次同我置气,就是因为想同人家玩蹴鞠, 结果明知人家背后说她野鸡变凤凰, 她也装作没听到, 就为了个蹴鞠而已,你说有没有道理……”   沐敬亭吐槽。   钱誉忍不住笑。   沐敬亭便也随着一道笑起来。   钱誉也应道:“我家中也有个妹妹, 也是方才你说苏墨这般年纪大小,诸事都喜欢同旁人争,其实未必见得多喜欢, 就是叛逆了些, 你还不能说她, 一说她便生气。你要同她理论, 她又觉得你不疼他了……”   沐敬亭笑出声来:“一个模样。”   “还有段时日, ”沐敬亭又想起些白苏墨小时候又气人又好笑的趣事,“她同顾淼儿,许雅几人跑去围观刚入京的南阳王世子, 那段时日因为南阳王世子的缘故, 京中都时兴男子涂粉, 她倒是没什么兴趣, 尽跟着两人瞎参和去了, 我只得骗她, 说南阳王世子断袖……”   断袖, 钱誉忍不住笑笑:“她信了?”   沐敬亭好笑道:“其实我亦不知道她最后信了没有,她其实对人家南阳王世子并没有多少兴趣,只是京中贵女间都在说南阳王世子之事,她也跟着好奇罢了。但后来,也果真没有同顾淼儿和许雅几人再去围观南阳王世子了。”   钱誉叹道:“说明这法子倒挺好,一劳永逸。”   沐敬亭笑不可抑。   他是未想过同钱誉一见如故。   钱誉的性子,当果断时果断,当温和时温和。   在苏墨眼中,便是有的放矢。   这样的人不会沉默,亦会让人信任。   他确认与苏墨早前认识的人都不同。   这样的钱誉,在苏墨眼中才是一道光。   沐敬亭笑笑,见过钱誉,他心中竟会莫名踏实。   比从旁人口中听说,甚至国公爷口中听说,都来得可信。   “你的腿伤……”钱誉其实心中掂量了许久才问,他自会拿捏时候,也会挑最好的时机,既不唐突,却也显得亲厚。   沐敬亭愣了愣,却未过多介怀:“骑不了马,走不了太多路……但能如眼下,我已知足。”   他真正介怀的是从前。   钱誉知晓何时当敛声。   “国公爷先前说的,你有何打算?”沐敬亭也终是要问起的。   国公爷应了茶茶木的提议,定下心思要去冒这趟险,军中之事定然会事无巨细交待,况且还有褚将军和方将军在,国公爷需要再三嘱咐的不多。   他在朝阳郡,随时可以策应。   跟随国公爷走这趟的人,应当是顾阅,褚逢程和严莫……   这三人都是佼佼之辈,严莫在禁军中很受器重,褚逢程是褚将军的儿子,自幼在边关驻守,两人能够应对,顾阅虽是顾侍郎的儿子,来军中的时日不长,却一直得方将军器重,有他们三人在,照说应当放心,只是……   他心中并无私心。   尤其是,今日在偏厅中,钱誉当众斩杀茶茶木雪鹰的那一刀。   沐敬亭自幼跟在国公爷身边,能识人辨人。   这三人,都缺了钱誉的当机立断和敏锐。   若是国公爷身边跟着的人是钱誉,那能安心的程度便大了许多。   只是,钱誉跟去的风险……   沐敬亭眉间滞了滞,心中所想悉数隐在喉间。   此时,钱誉不适宜再跟去冒险。   国公爷也不会应允。   稍许,钱誉没有应声。   沐敬亭也没有出声。   钱誉声音略有发沉:“爷爷让我们后日便动身返京,是不想苏墨留在此处,先不论此事是否还有待商榷,但苏墨再留在渭城,确实并无益处。”   沐敬亭自然听明白:“你是想……”   钱誉看他:“沐敬亭,你猜得到的。”   沐敬亭微微拢眉:“国公爷不会同意你去,他去都已算是冒险,你若再跟去,倘若任何意外,苏墨怎么办?”   不仅国公爷,他亦不会同意。   钱誉所想,他方才并非没有想过,但归根结底,他与国公爷一道去,风险太大,谁都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苏墨还怀着身孕在,容不得半分闪失。   只是,沐敬亭眸光忽得一滞,先前……   先前国公爷做决定的时候,钱誉便严肃问起过,苏墨腹中的孩子怎么办,他都未见过他曾祖父一面。后来国公爷应对,钱誉又道国公爷已经先国后家,苏墨也失了父母,国公爷应当为苏墨和苏墨腹中的孩子负责……   所以其实,钱誉当时如此严肃,是因为在国公爷说起的时候,他心中便已开始拿主意。   钱誉是不希望国公爷去的,因为风险太大,国公爷未必回得来。   但国公爷若是去了,却回不来,苏墨接受不了。   所以那时,钱誉才会再三确认,直至国公爷最终确认,钱誉其实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思及此处,正好钱誉开口:“我知晓爷爷不会同意,敬亭,所以我需要你帮忙。”   沐敬亭深吸一口气,“你是想让我将你偷偷藏入随军中?”   钱誉颔首。   沐敬亭叹道:“钱誉,你可知此事后果?若是你同国公爷一道生了意外,苏墨当如何?便是这一路你同国公爷都安稳,但在此番动作,消息无法及时传回,苏墨必定终日心神不宁,提心吊胆,她腹中孩子怎么办……”   沐敬亭所说不无道理。   只是他话音刚落,钱誉应道:“即便我不同爷爷一道,苏墨一样会心神不宁,提心吊胆;爷爷是苏墨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若是生了意外,苏墨一样会接受不了。”   沐敬亭无法反驳。   钱誉道:“沐敬亭,我见过霍宁……”   沐敬亭怔住。   钱誉继续道:“早前跟随外祖父在军中的时候,有一次跟霍宁的人遭遇过,我见过他本人厮杀,见过他用兵,见过他的应激反应,一个人的习惯,尤其是一个自傲的人,用兵和厮杀的习惯不会改变的这么快,我若跟去,比其他几人带爷爷全身而退的把握更大……”   钱誉的话,让沐敬亭迟疑。   钱誉又道:“我今日在偏厅里斩杀了茶茶木一只雪鹰,是因为雪鹰的习性,因为我在战场上见过霍宁私养的雪鹰。”   沐敬亭惊诧。   原来今日钱誉在偏厅中斩杀雪鹰竟是还有这中间缘故。   只是,沐敬亭也忽然反应过来,钱誉为何一定要跟去。   雪鹰是巴尔王族的象征,霍宁竟然私养雪鹰,还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带上,可见已然不将巴尔王族放在眼中,所以国公爷相信茶茶木并非没有道理。   “钱誉,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想清楚了?”此时的沐敬亭已不怀疑钱誉跟去的益处,只是,此事并非冲动行事,需三思后行。   钱誉应道:“旁人都是军中之人,爷爷一声令下,未必敢反对。但爷爷若是见到霍宁,杀红了眼,身处险境也不自知,旁人未必拦得住。但我不同,我不是军中之人,若是有危险,当时情况并非十拿九稳,我会打晕爷爷带走。”   “……”沐敬亭愕然。   钱誉口中的话已超出了他的认知。   钱誉继续道:“若是能顺利杀了霍宁,确实可保边关几十万将士免于厮杀,固然是好事;但若杀不了霍宁,也无非是退回原点,这场仗当打依旧要打。爷爷是一军主帅,业已出面与巴尔谈判,只要爷爷能活着回来,苍月其实并无损失。”   他分析得清楚到位,沐敬亭赞同。   “所以,即便行动失败,苍月既无损失,那首要的便是保爷爷平安回来。”钱誉叹道,“若真到了这一步,旁人如此规劝,爷爷未必肯听,这话只能我开口。”   沐敬亭忽得心底澄澈。   其实,钱誉都已深思熟虑过。   时间极短,却比旁人都深刻。   沐敬亭知晓拦不住,而且心底隐隐别蛊惑,若是钱誉跟去,国公爷能回来的几率要大很多,某种意义上,这个险才是真正该冒的。   “好。”沐敬亭应声,“我可以帮你,但你需得苏墨支持。”   白苏墨终需知晓。   钱誉颔首。   ……   城守府地下室内。   房门“嘎吱”一声,打开,看守的侍卫领了人进来。   托木善警觉起身。   茶茶木却并不关心,也懒得去看。   褚逢程眼下最好不要来看他,要来,自己也只会撇清和他的关系,但褚逢程不傻,这个节骨眼儿上,便是再想寻他问话,也应当为身后的褚家考量,所以,褚逢程不会来。   白苏墨也不会来。   白苏墨同他爷爷和夫君许久不见,同他们说话都尚且来不及,又哪里会来收押的地方这里看他?给国公爷和钱誉添堵?   他才不信在白苏墨心中有这种位置。   这里最不讨喜的便是他。   那钱誉更是凶狠,一刀便杀了他的一只雪鹰,还商人呢,目光短浅,不知这雪鹰多珍贵,又不是杀一只鸡,杀一只鸟,杀一只鸽子……   茶茶木心中愤愤不平。   但至于再有旁人来,他亦不关心了。   他仰首靠在石壁上,继续想着,虽然今日国公爷没有明确表态,但他眼下还能安稳呆在此处,城守府中也没有旁的动静,说明国公爷还是起了心思的,只是未应承他。   回过神来,他心中还有些后怕。   其实当时他也吓得不轻。   只是,不逼自己,永远不知道自己能到这里。   茶茶木垂眸。   而一侧,脚步声临近。   “是你……”托木善舌头有些打颤。   在托木善看来,先前偏厅中旁人都还算和善,也就他敌意最重,斩杀了茶茶木大人的一只雪鹰。雪鹰在巴尔是王族的象征,他竟能如此轻巧斩杀,托木善是有些惧他的。   茶茶木睁眼,果真见到一侧不远的人是钱誉。   (第二更再一桩交易)   茶茶木闭眼,口中不情愿道:“怎么是你?”   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嫌弃。   钱誉,白苏墨的夫君。   哪哪都有你!   茶茶木心中呲牙。   “来寻你做笔交易。”钱誉平淡道。   “呵!”茶茶木嗤笑,“今日倒是奇了,我来找人做交易,竟还有找我做交易,都以为我这里买卖好做吗!”   可转念一想,钱誉可不就是个商人吗!   一瞬间,茶茶木又很怄气。   “没时间。”他继续闭目,懒洋洋在地下室的床榻上呆着,似是一眼都不想多看钱誉。   钱誉却道:“我有时间。”   言罢,也不恼,寻了一侧的凳子落座,清清闲闲拎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品着。   此地虽是地下室,却亦是城守府内看押之地。   茶茶木与钱誉所在的地方有铁栏隔开,离得有些距离,可钱誉拎壶倒水的轻悠声,还能丝丝传入耳朵里。   这厮竟真跑到这里来饮茶来了。   茶茶木心头恼火,可方才说没时间的人是他自己,人钱誉悠悠闲闲落座了,他又不好意思再开口轰人走,拿显得他多没品。   他怎么能被钱誉给比了下去!   既然有人沉得住气,非要在这里坐着等他,那便等去呗。   茶茶木也不吱声。   依旧双手抱着头,口中叼着根野草,闭目养神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钱誉还是悠悠闲闲坐着。   托木善根本坐立不安了许久。   至于茶茶木这里,心中已然火大,恨不得将钱誉赶出去。   终于,在钱誉饮到第四杯茶的时候。   茶茶木终是受不了了,径直从床榻上坐起,哀怨眼神看他:“喂,钱誉,你吃撑了没事干,来这里做什么!”   好歹他俩也应是仇人。   仇人见面不应当分外眼红吗?   他还好意思在这里喝茶!   钱誉也确实好意思。   “先前便说了是来找你做交易的,茶茶木,你这是失忆,还是狂躁。”钱誉依旧悠哉。   “钱誉!”茶茶木忍无可忍。   这夫妻二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更能欺负人!   茶茶木是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多看一眼钱誉都恶心。   钱誉所幸与他说明:“你也赶不走我,只能这么闹心得看着我,还不如听我说完怎么做交易,事情便两清了,你也清净,我也清闲不好?”   言外之意,何苦折磨自己!   茶茶木呲牙咧嘴:“好好好!你说!说完赶紧走!”   反正他是死都不会同钱誉做个什么鬼交易的,他愿意一厢情愿是他自己的事。   钱誉也果真开口:“哦,为表诚意,我先说我的交易筹码。”   茶茶木瞪他。   活久见!这还商人呢,哪有先透露底牌的?   还透得这般嚣张?   莫不是脑子有病?!   茶茶木继续看他。   钱誉不慌不忙,继续一面斟茶,一面道:“茶茶木,我的筹码是,等战事结束之后,钱家可以承接和巴尔国中的贸易往来……”   钱誉话音未落,茶茶木笑掉大牙:“钱誉你傻了吧,你来我巴尔做生意,你挣钱,这还是你的筹码?”   就算他不是商人,他都觉得这事委实滑稽好笑。   钱誉不以为然:“不然……谁会去?”   茶茶木微怔。   钱誉确实问倒了他。   因为巴尔在周遭诸国的印象中,都是烧杀掳掠,动辄南下骚扰周遭诸国,周遭几国的商家眼中,巴尔族中之人是极少有生意诚信的,故而巴尔同苍月之间的交易大都不是大宗物件,大的商家吃了多少次亏后,便不与巴尔有生意往来了,眼下,在巴尔和苍月等国之间游走的都是边境商人,做一单有一单,极不稳定。   也正是因为极不稳定,所以到冬日的时候,巴尔国中还是无法囤积粮食之类,所以遇到雪灾和饥荒,就会大举南下,而南下又被周遭诸国驱赶,又不得不烧杀抢掠过冬……   钱誉如此问,茶茶木是无法应答了。   钱誉继续平静道:“我钱家可以承诺你,持续和巴尔交易,也可以物易物,尤其是冬日,不断粮食和牲畜供给,如何?”   如此,就连一侧的托木善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若是有钱家这样的商户做背书,有持续的贸易往来,冬日就不会缺货物,那冻死饿死的人便少了。   而且,最重要的事,有钱家做底气,旁的大商家见到了好处,也会越来越多加入,只要稳定,这条商路就会一直持续下去,那巴尔同周遭几国爆发战争的可能性就更小。   茶茶木目光微滞,不知为何,脱口道:“那至少保证每年给我二十万石粮食……”   钱誉想也没想:“给四十万石……”   “……”→_→   “……”←_←   茶茶木咽了口口水,四十万石已不是小数目。   再加上各家的牲畜,狩猎,冬日熬过都不是问题。   茶茶木忽然明白钱誉口中的筹码是何意思。   任何一家都不敢如此承诺他,能收集这么多粮食,越到后面粮食价格越高,钱家会烧掉大量财富,商人重利,没有商人会愿意这么做。   那钱誉打的主意是?   茶茶木敛下思绪,皱眉道:“你想做什么交易?”   那便是心中或多或少有些倾向了。   钱誉却话锋一转:“方才的还没说完……”   茶茶木恼火,他就知道钱誉没这么好心。   钱誉果真继续道:“从巴尔通往羌亚有捷径,钱家的商队可以走这条捷径。”   意思是,你别抢。   茶茶木轻哼:“拿我当你钱家商队的保护伞,想得到美。”   钱誉耸肩:“每年四十万石粮食运输,你让条路与我同行,并不吃亏。”   茶茶木没有作声。   钱誉问:“如何?”   茶茶木咬牙:“先说完,你到底要做什么交易!”   钱誉才不会傻到拿每年四十万石粮食去换个通行证,这不过是商人能抠一分算一分的秉性罢了,这通行证就是个开胃菜,钱誉的胃口肯定不小。   心中如此断定,茶茶木心底实在厌恶加恼火。   钱誉敛了笑意,放下茶盏,起身踱步到他铁栏前,沉声道:“茶茶木,我要借你的雪鹰一用。”   雪鹰?   茶茶木和托木善都愣住。   “你借雪鹰?”茶茶木自然错愕,“……做什么?”   钱誉凝眸看他:“只用做一件事,保护国公爷。”   国公爷……   茶茶木意外。   他是没想过,钱誉费这么大周折,是为了国公爷安危。   他忽然觉得才似重新认识了眼前之人。   他虽是白苏墨的夫君,但这是苍月与巴尔国中之事,钱誉不必,也没有义务去做这些。   他是为了白苏墨。   茶茶木忽得敛了情绪。   “好,我答应你。”茶茶木垂眸应声。   ……   钱誉离开,托木善才赶紧开口:“茶茶木大人,这么说,国公爷是同意和我们合作杀霍宁了?”   若是国公爷在苍月驻军中,哪里需要钱誉找茶茶木大人借雪鹰一说?   从钱誉的口中不难猜出,国公爷应是答应了。   茶茶木却垂头,低声道:“国公爷一早就答应了,只不过没有明说罢了,这点都想不明白……”   他实在恼火。   托木善这脑子,可转念想到托木善的阿娘,阿兄……茶茶木又咽下了口中的话,只道:“托木善,霍宁本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此行凶险,莫说国公爷,就算你我都未必能全身而退,你……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别诸事都冲在我前面……我命大,死不了,安达西没了,你是我的好兄弟,你给我好好把命留下!等杀了霍宁,草原上太平了,我同你一道去拜祭你阿娘……”   茶茶木已然更咽。   “茶茶木大人……”托木善也红了眼。   “得得得!”茶茶木窝火:“都多大的人了自己不知道啊,还哭!”   托木善破涕为笑。   茶茶木更窝火,转身躺在床榻上不再看他,只口中碎碎念道:“你还是哭吧,你笑比哭还难看……”   托木善果真笑吟吟着看他。   茶茶木大人,从来都是长了一张刀子嘴,再加一颗豆腐心。其实便是茶茶木大人不说,他心中亦知晓,今日茶茶木大人会折回涉险,其实是为了救他。   “茶茶木大人……”托木善上前。   “又干嘛!”茶茶木一副很不耐烦模样。   “谢谢你。”身后之人冷不丁开口。   茶茶木背后一僵,瑟瑟发抖道:“苍月人给你吃错药了?”   只是刚说完,觉得何处不对,又“嗖”得一声坐起,认真朝托木善道:“我们是不是到现在都没有吃一口饭?”   托木善还未应声,已听茶茶木的肚子不争气的响了一声。   两人对视,都忍不住看着对方,嘴角尴尬而窘迫的抽了抽。   茶茶木果断走向铁栏处,双手握着铁栏,大声喊道:“喂,这里还有人没吃饭呢!!”   托木善想死的心都有了。   *******   别苑内。   国公爷和白苏墨用过饭,又饮了些饭后的汤茶,眼下,爷孙两人正在苑中边是散着步,边是消食。   爷爷和孙女许久未见,似是有说不完的亲近话题。   好似只要能见到爷爷,早前的曲折和迂回忽然都值得。   “爷爷是说,让我后日便启程回京?”白苏墨挽着国公爷胳膊,轻声问道,“可我想多留渭城陪爷爷几日。”   她亦知晓爷爷不会让她在渭城久待,但好容易今日才见到爷爷,能多待一日是一日。   国公爷笑着拍拍她的手背,“你在这里,爷爷才会分心。誉儿带你先回苍月京中,爷爷处理好这里的事,便快马加鞭回京,爷爷还等着抱我的重孙子呢。”   重孙与重外孙在国公爷眼中并无不同,是媚媚的孩子,与他都是最亲的人。   白苏墨颔首,眼中略微氤氲。   战场并非儿戏,她追去明城已然给爷爷和钱誉添了不少乱子,眼下,爷爷也见过了,爷爷知晓自己有了重孙子,激动与兴奋都写在脸上。眼下,她保全自己和孩子安稳,才是对爷爷最好的支持。   白苏墨正欲开口,有军中侍卫模样的人赶来:“国公爷。”   沐敬亭与褚逢程都在,应当不会有事情寻到他这里来,莫非,是军中又出了什么大事?国公爷半拢了眉头,问道:“怎么了?”   侍卫模样的人有些尴尬道:“回国公爷的话,是收押着的那位……他……”   侍卫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城守府中收押的还能有谁,国公爷和白苏墨都知晓了是谁,既是茶茶木的事,便不是军中大事,国公爷和白苏墨都松了口气。   “说吧,他怎么了?”国公爷语气缓和了许多。   侍卫只得开口:“早前国公爷说给收押的人一些教训,午饭别送了,眼下,那边正闹着,说苍月人克扣他们的伙食,他们要吃饭,还要喝酒……”   茶茶木……白苏墨恼火。   瞥目看向一侧的爷爷,国公爷脸都绿了。   再如何,都是茶茶木劫走了白苏墨,白苏墨这一路心惊胆颤吃了不少苦。   一笔账聊一笔账,这笔账国公爷还是要找茶茶木算的。   他倒好!   还要酒喝。 第198章 士为知己者死   (第一更过往旧事)   严莫和顾阅来寻时, 正好见国公爷与白苏墨有些哭笑不得的场景。   而国公爷和白苏墨面前的侍卫,更是一脸哭笑不得的模样。   严莫和顾阅并肩上前, 朝国公爷拱手行礼。   国公爷点头示意, 随又朝那侍卫说道,“同他说, 饿一顿死不了,我且看他是否有些骨气。”   侍卫应了声好,转身离去。   “有事?”国公爷这才转向严莫和顾阅两人。   严莫和顾阅两人的性子他清楚, 他与苏墨爷孙两人许久未见,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严莫和顾阅不会来绕。   顾阅先开口:“国公爷早前让褚将军调动明城驻军往东支援, 方才收到军中消息, 褚将军已拔冗,预计六日之后抵达。”   国公爷颔首, 好似心头一块石头落地。   褚时逢已出发, 可断他的后顾之忧。   国公爷朝顾阅嘱咐道:“让人告诉褚时逢,务必沉住气, 不见兔子不撒鹰。”   “是。”顾阅领命。   顾阅这边说完, 国公爷目光看过来, 严莫便也上前:“国公爷, 是明城驻军那边送来的急函,落款是方将军。”   严莫言罢, 将方才送来的函件上前递于国公爷手中。   国公爷接过, 没有迟疑拆开。   目光向下扫过, 很快大致浏览完一遍。   看国公爷神色,应当是没有大事,却也需要当下就处理了,回复给方将军。   国公爷遂朝白苏墨道:“爷爷有些急事,稍后再来寻你。”   白苏墨点头。   军中之事惯来要紧,她还能主次分明。   国公爷复朝严莫道:“严莫,你随我来。”   这里本是在白苏墨暂住的小苑中,最近的纸笔自然是在小苑的外阁间中,严莫随国公爷一道往外阁间去。   苑中,便只剩了白苏墨和顾阅两人。   “苏墨,许久不见。”顾阅寒暄。   白苏墨笑笑,上次一别,还是去年三四月的时候。   此时的她与顾阅与那时都有天壤之别。   两人都忽得默契笑笑。   “走一走?”顾阅提议。   白苏墨从善如流。   顾阅心中一直有歉意,早前白苏墨因他的事情受牵连遭了国公爷责罚,在国公府禁足了一个多月。这些事情后来他都有听顾淼儿提起,那时他被父亲痛打一通,送去曲家一段时间,再往后才去了军中。   一晃眼,竟都是一年前的事情。   “一直欠你声抱歉,苏墨,让你受牵连了。后来的事,淼儿都告诉我了。”顾阅笑容里含了歉意,语气亦诚恳。   顾阅与陶子霜的事情,白苏墨不予再评述。   大抵清楚原委的,许是也只有顾阅与陶子霜两人而已。   她清楚底线便是。   白苏墨笑笑,一语带过:“我早前时常听爷爷提起方将军,爷爷说方将军性情耿直,却也挑剔,尤其对世家子弟到军中的,更是挑剔得多了些。爷爷方才说你在军中得了方将军器重,眼中都是赞许,顾侍郎和曲夫人定然以你为傲。”   爷爷早前便很喜欢顾阅,说顾阅有天赋,当放军中历练,但顾侍郎不怎么愿意。顾文也在京中为官,做得是文官,顾侍郎希望的是顾阅入仕途,做文官。若非顾阅一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顾侍郎将顾阅送去了曲夫人娘家暂避风头,也不会有后来爷爷再同顾侍郎提起让顾阅去军中之事,顾侍郎才应了。顾阅也没有辜负爷爷同顾侍郎的期望。   她惯来知晓如何照顾旁人感受,避过旁人不想提及的窘迫。   顾阅垂眸笑了笑,也不戳穿。   “方才在偏厅中,我见过钱誉了。”他亦通晓情理。   白苏墨轻咳两声,望了望外阁间,觉得应当离得够远了,才轻声问道,“你若是不介意,能否同我说说,偏厅中出了何事,钱誉出来的时候,衣裳一角沾了血迹。”   血迹不算明显,陆赐敏没看出来。   言及此事,顾阅嗤笑一声,应道:“你夫君勇猛,斩杀了茶茶木一只雪鹰。”   白苏墨微楞。   顾阅继续笑:“他没同你说起?”   白苏墨摇头。   顾阅脸上笑意更浓,“你家钱誉真是个极有意思的人,茶茶木在国公爷面前夸夸其谈,正好说到是他将你劫走的。钱誉一言不发,走到跟前,拔了严将军的佩刀就将雪鹰斩杀了,茶茶木当场就懵住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脸色都变了,钱誉在国公爷跟前请辞出了偏厅,话都懒得同茶茶木说一句。要我说,以国公爷的性子怎么会将你嫁给一个商人,如此看来,这钱誉可不是一般人,今日偏厅一幕,我是对他刮目相看。”   白苏墨赔笑。   原来早前偏厅中还有这样一幕。   她都能想象偏厅中钱誉的模样,还有……茶茶木被吓呆的模样。   茶茶木惯来色厉内荏,若是遇上钱誉这样的性子,还真就是如同顾阅说的,直接懵了。   白苏墨低眉笑笑。   恰好芍之从苑外折回,手中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见白苏墨同顾阅在一处说话,不便上前,远远朝白苏墨福了福身。   见白苏墨目光看向身后,顾阅也顺势看去。   只是稍许,便愣住。   似是方才在路上见过的那个丫头,顾阅微微拢了拢眉头。   白苏墨唤芍之上前。   顾阅目光有意避开。   芍之笑吟吟道:“夫人,寻了几处总算寻到了,店家说店中还有更算酸一些的,夫人稍后先尝尝,奴婢再去拿。”   白苏墨轻轻挑开了食盒一角,果真露出几枚酸梅来。   白苏墨不由暗暗咽了口口水。   许是有身孕的缘故,她近来越发喜欢吃些带酸味的东西。   尤其馋酸梅。   见到食盒里的酸梅,白苏墨笑容由衷挂在脸上,若非碍于顾阅在,她许是都伸手放一个在口中了,眼下,将食盒盖了回去,同芍之道:“先放回屋里吧。”   芍之笑着应了声好,而后朝白苏墨和顾阅都福了福身,这才拎着食盒往外阁间里去。   白苏墨看了看她,回眸的时候眼中还带着笑意,却见顾阅半拢着眉头,目光一动不动看向芍之的背影。   似是舍不得移目。   白苏墨目光中微滞,也跟着朝芍之看去。   许是也觉察出自己的失神,顾阅敛了目光,复朝白苏墨道:“对了,苏墨,忽然想起军中还有些琐事未处理,我先不等严将军了,告辞。”   白苏墨莞尔。   顾阅头也不回,按着佩刀径直出了苑落,白苏墨更加确定,顾阅的行为反常有异。   似是,有意避开芍之。   但又,分明眼神中带着探究。   先前顾阅还同她一道踱步说话,似是从方才芍之回来的时候起,顾阅目光便有些变了。   思及此处,白苏墨忽得怔住。   她早前就觉得芍之像一个人,应当是她早前认识的一个人,却怎么都没想起,此事也就抛到脑后。   而就在当下,顾阅的神色反倒提醒了她。   芍之长得是像一个人,陶子霜。   就是之前同顾阅一处,还曾怀过顾阅孩子的陶子霜。   白苏墨心中错愕。   脑海中如浮光掠影般飞逝,先是顾淼儿说她二哥同娘亲生了争执,因为一个名叫陶子霜的寡妇,顾淼儿心中有气;后来游园会的时候,顾阅来寻她,顾阅知晓她同顾淼儿走得近,所以私下来问她,顾淼儿可是去当众打了陶子霜一巴掌;再后来,巧合之下,他与顾阅一道见了陶子霜,她能从顾阅的眼神中看出他有多喜欢陶子霜;后来纸包不住火,顾侍郎终是知晓了陶子霜与顾阅之事,顾侍郎将顾阅打得半死,顾阅却始终不松口,陶子霜跑去顾府跪了许久,遭了驱赶,走投无路来寻她,只是跪得时间太长,见了血,孩子没能保住,而她也因此受了牵连,被爷爷禁足……   白苏墨不由握拳挡在唇间,眼中有些惊讶。   芍之是长得太像陶子霜了。   所以,顾阅才有心避开。   白苏墨记得爷爷当时还训斥过她,说顾阅的事情她不应当涉足,本是朝中权力之争,有人给顾阅,给顾家下的套,她参与其中,只会给人留有余地和把柄。在陶子霜的事情解决之前,爷爷禁了她的足,不让她出清然苑。   至于陶子霜一事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她并不知晓,顾淼儿也不知晓,只知道后来陶子霜就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人提起。再后来顾阅也被送到曲夫人娘亲暂避风头,而后便是去军中了。   难怪先前顾阅见了芍之,眼中会有波澜,亦会迟疑避过。   冥冥之中,分明远去的事情,还会不时以旁的缘由触及你心中的往事。   白苏墨还记得当初顾阅带她见陶子霜的时候,他眼中似是藏着星辰大海,那时陶子霜还有身孕在,怀了顾阅的孩子,同陶子霜在一处的时候,顾阅会笑得手足无措,害羞挠头……   白苏墨微微敛目。   以顾侍郎的手段,便是陶子霜还活着,顾阅应是也再见不到她了。亦或者,顾阅本就和顾侍郎达成了某种协议,他来了军中,前事尽断,只要顾侍郎还能让陶子霜还活着……   白苏墨望了望那道按着佩刀远去的背影,忽得,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顾阅?”身边传来钱誉的声音。   白苏墨转眸。   先前是光顾着想顾阅的事情,都全然没有觉察到钱誉回了苑中。   白苏墨点头,那道背影并不难认。   钱誉不禁挑眉:“他是有多凄惨,竟能得你如此同情眼神?”   白苏墨低眉笑笑,自然知晓钱誉是打趣。   白苏墨应道:“顾阅方才是同我说起你在偏厅中斩杀了茶茶木一只雪鹰。”   钱誉惯来读得懂她的心思,苏墨知晓顾阅一些事情,只是不便同旁人道起,才会转了话题,他亦维护她的心思,“我早前在苍月京中见过顾阅。”   白苏墨有些惊讶。   去年三四月的时候顾阅差不多便离京了,钱誉那时候应当没同顾阅有照过面才是。而且,钱誉是商人,能与顾阅遇见的情形很少。   钱誉能记住顾阅这个人,说明不是路上偶遇,一眼之缘。   “是有特别的事情?”她脱口问出。   他看了看她,隐晦笑道:“似是游园会的时候,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姑娘,笑脸对着顾阅,但顾阅似是对她没有好脸色,一脸质问模样对她,恰好这个姑娘实在生太好看了,我早前在容光寺见过,一直念念不忘挂在心上,所以见到顾阅模样,就有些担心她,一直不敢移目,直到见顾阅脸色平和离去,才看舒了一口气走开。”   他说得一本正经,白苏墨却意外:“你那时候在?”   转念一想,他确实在。   后来她在游园会遇到马蜂,也是他带她跳入湖中。   好似都是许久之前的事,如今想来,竟还历历在目。   也有些怀念。   白苏墨看他,他不是平日里喜欢打听旁人事情的人。   钱誉是心中有事,尚在斟酌如何同她提及,所以才会特意寻些有的无的说起。   白苏墨思及此处,果真见钱誉,语气中还似是有些酸意道:“那时候遂以为……顾阅是白姑娘中意的人,心中冷不丁醋了些。方才在偏厅中忽然见到,心中还愣了愣,夫人,当不成又是爷爷早前给你安排见过的军中子弟?”   他俯身,一缕青丝正好扶在她脸颊,微微有些痒。   白苏墨扶过这缕青丝,朝她笑道:“顾阅是顾淼儿的二哥,早前我们在顾府见过。他当日是以为顾淼儿闯了祸,在四处寻顾淼儿,实在寻不到,便想到我平素里同淼儿走得近,就特意来游园会等我问究竟。”   “哦~”钱誉继续探究,“那夫人同他说什么了,他一脸震怒而来,满脸平和离开?”   白苏墨看了看他,应道:“我告诉顾阅,你妹妹比你信任她更信任你一些,他心中便清楚了。”   钱誉再次颔首,“我夫人果然聪慧。”   白苏墨一步上前,气息就抵在他颈间。她知晓他对顾阅不应当有这么大的兴趣,加上今日又这般多稀奇古怪的话,巧言令色鲜矣仁,他是心中压了事情想要同她说,却还未寻到开口的时机。   白苏墨凝眸看他,悠悠然叹道:“绕得够远了,说吧……”   钱誉微楞,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了淡,轻声道:“瞒不过你。”   白苏墨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好似想驱赶他额间的皱眉,钱誉有事,而且,还应当同她有关。   ……   (第二更士为知己者死)   “所以,你是想瞒着爷爷,混在随军中一道跟去?”白苏墨停下脚步,眸间潋滟,仰首看他。   此处离苑中已经很远。   周遭又没有旁人。   钱誉也停下脚步看她,“巴尔一族骁勇善战,霍宁更是其中佼佼者,此行要诱霍宁上钩风险很大,便是霍宁真的上钩,也需一番恶战。苏墨,我只想带爷爷平安回来见你。”   白苏墨眼中稍许氤氲,低下头来,有些不敢抬眸看他。   大雪封山,霍宁与她有杀父之仇,始终是爷爷的心病。   她知晓拦不住爷爷。   白苏墨咬唇。   只是,她什么都做不了,爷爷才需亲力亲为。   所以钱誉才要替她照看爷爷。   她都知晓。   他冒险跟去,只是为了将爷爷平安带回她身边。   带回她和腹中没有出生的孩子身边。   在她认识钱誉起,有人便从未在她面前说过他要待她如何,他都在她身后默默做了多少事,有的是她知晓,有的是她不曾知晓的。小至在骄城,为了与她同去麓湖彻夜应酬;在京中,知晓她喜欢宝胜楼的七宝桂花酥,就买下了七宝楼日日往国公府送;为了她,不得不在骑射大会上显露锋芒,亦惹了风波,从苍月躺回了燕韩一路;他让她宽心,等她悄悄随爷爷到了燕韩京中,才晓他请外祖父找爷爷提亲……   大凡她想到的,他都记挂。   大凡他记挂的,都践行承诺。   便是猜到苍月和巴尔边境异动,也义不容辞带她去见爷爷。   而此时,亦要涉险,将爷爷平安带回。   她伸手揽紧他。   与她欢声笑语是他,与她遮风挡雨也是他,她何其有幸,才回遇见他,让他如此待她……   白苏墨想开口,但她口中发涩。   心中更似是有数不清的话涌在喉间,凌乱得根本无从说起。   “钱誉,我……”她仅能唤出他的名字。   他亦揽紧她,“我知晓。”   ……   晚间用过饭,国公爷让人在苑中暖亭内摆了棋。   “许久未同爷爷下过棋了,陪爷爷下几局?”   “好啊。”白苏墨应声。   “誉儿一道来,”国公爷也看向钱誉,“她的棋惯来下得不好,也是逢场作戏。”   “是,爷爷。”钱誉笑开。   国公爷在对面落座,钱誉牵白苏墨坐下,自己在站在她身后,替她看棋。   白苏墨忽得想起骄城梅府时,钱誉也是这般陪着她,与外祖母摸过牌九。   此时想来,都是弥足珍贵的一幕。   家国平安,才日日都有家人聚在一处平静祥和的幕幕。   白苏墨珍惜眼下这一刻。   边关渭城,夕阳西下,轻尘在落霞中轻舞。   国公爷执子,白苏墨落子。   国公爷落子,白苏墨再执子。   钱誉手中折扇抵着下颚,眸间挂着笑意,国公爷说得不错,白苏墨的棋艺确实不怎么好,下错得时候也自己浑然不觉。   终于,钱誉忍不住伸手,折扇阻止她手中的黑子下落,“再走这步,就全盘皆输了。”   她回眸看他。   他笑笑,指了指另一侧。   白苏墨仔细看了看,心中忍不住唏嘘,“呀!”   她果真是疏忽了,没看到。   国公爷也不恼,见钱誉替她落子,国公爷才笑:“险些又提早结束了,幸好誉儿在。”   钱誉嘴角会意勾了勾。   白苏墨嘟哝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钱誉亦应道:“为夫人鞍前马后才是君子,置夫人于危险不顾是小人。”   白苏墨微楞,点头道:“听起来,也似是有理。”   钱誉会意点头。   国公爷已笑出声来。   ……   苑中一片欢声笑语,沐敬亭远远在苑门口环臂看了许久,嘴角微微扬起,却没有上前。   “诶,敬亭?不是说来寻国公爷吗,怎么不进去?”严莫也正好前来。   沐敬亭应道:“看国公爷同白苏墨,钱誉一处,未敢上前打扰。”   严莫也顺势望去,果真见国公爷脸上少有的笑意。   严莫便也不上前了,站在沐敬亭一侧,环臂笑着:“许久未见国公爷这般笑过了。”   沐敬亭拍拍他肩膀:“往后会时常见到的。”   严莫微怔,既而大笑起来,拼命点着头。   恰好有军中的副将来,沐敬亭认得自己人。   “沐大人,严将军。”副将上前,朝两人行拱手抱拳礼。   “有事?”沐敬亭声音温和。   副将道:“大人,城守府外有人来寻大人。”   有人寻他?   沐敬亭和严莫面面相觑。   副将会来询问,说明不是军中之人。   而沐敬亭本是奉了国公爷的命到朝阳郡驻军处,此事原本隐秘,知晓的人少。眼下,他又是收了褚逢程的消息才来了渭城的,朝阳郡驻军能告诉来人他的行踪,除非,来人虽不是军中之人,但驻军却告诉了对方他的行踪。   沐敬亭眉头微蹙:“来的人是谁?”   副将应道:“说是姓许,是沐大人的朋友,早前去了朝阳郡驻军处,朝阳郡的驻军让他往这里来的。”   姓许,他的朋友……   沐敬亭眸间滞了滞,许金祥?   京中这些世家子弟,军中的副将未必都见过,但听这般描述,应当就是许金祥。   不知为何,沐敬亭心底升起一股暖意。   “我去去就来。”沐敬亭再次拍了拍严莫的肩膀,脚下生风一般,心情雀跃往城守府外去。   严莫嗤笑一声。   今日可真是奇了!   不仅这幅模样的国公爷少见都很,就连这幅的沐敬亭都少见得很。   严莫摇了摇头,他还有事要寻国公爷通报,便径直入了苑中。   城守府外,有军中侍卫拦着,许金祥无法入内,就在城守府外来回踱着步。   他从明城撵到朝阳郡,又从朝阳郡撵到潍城。   这大半个北边他都跑过了,就为了来见沐敬亭。   亏得到了城守府这里,侍卫没有再说让他去何处,他料想终于怕是能在这里见到沐敬亭了,这家伙,若是缺个胳膊少个腿儿什么的,都枉费他翻山越岭来见他。   呸呸呸,许金祥又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什么乱七八糟的缺胳膊断腿儿的,脑抽了不是!   许金祥自顾想着,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金祥……”   许金祥转身,待得见到沐敬亭好好站在这里,竟有些鼻尖微红了:“没缺胳膊断腿儿就好!”   沐敬亭忍不住笑:“有你这般咒人的!”   许金祥业已上前同他兄弟相拥。   沐敬亭亦敛起喉间更咽,他能寻到这里来,怕是先到了明城,再历经周折到了朝阳郡,最后才到的渭城,更不论这其中的艰辛。   也只有许金祥…… 第199章 启程返京   (第一更水落石出)   “你是说, 钱誉同白苏墨也在这里?”许金祥倒是吃惊。   早前在韩燕京中一别,钱誉和白苏墨前脚离开, 听闻当夜钱家老宅便失了火, 苑中还烧死了一个丫鬟,他心中料想应当不是普通火灾。   想钱家这样的老宅子有百余年之久, 修建的时候便考虑过走水之事,更何况钱府里还有一片鎏金湖,火势扑灭应当快, 哪会这么轻易到烧死人的程度?   除非是有人特意纵火!   添了些助长火势的东西,才会让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过钱家在京中的仇家寻仇,也想过巴尔人,但若是后者,便实在有些太耸人听闻了些。   若非从沐敬亭口中听说是霍宁派了杀手来苍月刺杀白苏墨,逼国公爷就范,他许是难以置信。   手段竟然龌龊到了此种程度,也嚣张到了这种程度。   巴尔一族惯来骁勇善战, 他也想当然认为为首的霍宁凶狠残暴,却不料此人也是背地里阴狠狡诈之徒。   派人绕到战场后,杀对方亲人逼对方就范,这等手段太过让人不齿。   也亏得当日钱誉与白苏墨连夜起程去了明城 —— 否则,也不知他二人会不会在钱家老宅遇险, 许金祥只觉后怕。   而也幸好当日钱家在新宅设宴时, 钱誉和白苏墨相邀, 他与夏秋末同去了, 后来白苏墨不想他们再多折腾,留他们在新宅处,否则,只怕夏秋末当时也会被吓倒,许是还会被牵连。   他背脊发凉。   只是,霍宁既都派了杀手到燕韩国中行杀人放火之事,那钱誉同白苏墨去明城的这一路也未必安稳。   白苏墨被劫一事沐敬亭并未说与他听,他并不知晓。   只想着钱誉和白苏墨是跟随国公爷一路从明城来的渭城,遂也没有多问。   许金祥忍不住叹道:“国公爷真要答应茶茶木提议?”   方才沐敬亭是告诉他,国公爷想要冒险,以自身作诱饵,引霍宁上钩取霍宁性命。霍宁本就是杀白进堂之人,若是此番绞杀霍宁成功,那国公爷既亲手报了杀子之仇,也能免去边关几十万将士浴血奋战。   兴许,正是这场大战的转机。   眼下两国都在边关大举屯兵,一旦开战,决然不是三两月能结束之事,战事拖得越长,殃及的还是周遭的百姓和驻军。   这些话沐敬亭原本不应当同他道起,但他一再追问沐敬亭可是要去战场,沐敬亭只得将此事说与他听,勿让他担心添乱。   许是这场仗,真的不会打起来,会以霍宁的死草草结束罢了。   沐敬亭应道,“国公爷认定的事情,应当轻易不会更改。当局者迷,便是跳出国公爷的视角,兵家之道,也应冒此险。”   许金祥不觉迟疑:“那你呢?”   他追来此处,是因为他的缘故,许金祥太过了解他:“沐敬亭,你可要跟国公爷一道去?”   沐敬亭的双腿断过,眼下恢复成这样已是不易,但战场上一旦生了变故,沐敬亭恐怕不能全身而退。   他担心沐敬亭。   沐敬亭眼中黯然:“我想去。”   许金祥迟疑:“你这幅模样,去了也是给国公爷添乱!”   他有意将话说得极重,好让有人死了这条心。   沐敬亭转眸他。   许金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遂而咽了口口水,语气缓和,解释道:“有国公爷在,又不需你运筹帷幄帮衬,顾阅、严莫、褚逢程几人跟去便是了。霍宁又非善类,哪能如此轻易交出性命,现场定然免不了恶战,这些人届时都在拼命,若是真出了事端,让旁人如何分心救你?”   许金祥顿了顿,低下眉头,轻声道:“你又如何自救……”   他是恼火沐敬亭从未想过这些。   更恼火的是,早前他北上明城驻军处都未同他说起,他竟还是因为与夏秋末同行,才在白苏墨知晓的他去了明城驻军处。   眼下,若非他一再追问起,沐敬亭许是也不会告诉他想要跟国公爷去冒险。   他知晓国公爷在沐敬亭心中的位置。   但他自己眼下是何模样,这些年熬过了多少阴暗才能重返朝堂,这其中的艰辛他自己不知晓吗?   许金祥扣紧双手,低头下去,没有再吱声。   只是时间过得越久,他越是知晓,沐敬亭若是不去,便会是心中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死结,若是国公爷此行回不来,他更会因为没有在最后时候伴其左右而愧疚终身。   许金祥敛眸。   正是因为看得清楚明白,才越发觉得无能为力。   沐敬亭亦知晓他说的都有道理。   只是他心中亦有他心中的打算,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未置可否。   “沐敬亭!”许金祥终是忍不住先开口。   “不可以。”沐敬亭亦斩钉截铁,冷言冷语。   许金祥瞪圆了眼睛,诧异看他:“你……”   稍许过后,许金祥眼中还有震惊。   沐敬亭瞥目看他:“便是你我知交,我亦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   许金祥恼火:“士为知己者死,况且,我也未必就会死!”   轮到沐敬亭恼火。   他也是头一般听到如此解释的。   沐敬亭噤声。   许金祥软硬兼施:“沐敬亭,我改主意了,我不拦着你去,我同你一起去成不成?”   他同他一道去,若是出了事端,他还能护他安全。   至少,还有他在。   许金祥一脸期许。   沐敬亭冷眸,没有应声。   许金祥知晓软磨硬泡怕是都不行,便拍桌而起:“沐敬亭,谁说我是专程为你去的……”   沐敬亭继续瞥目看他。   许金祥轻咳一声,郑重其事道:“京中人人都道我是许相的儿子,京中头号纨绔子弟一个,终日游手好闲,鱼肉京中百姓,除此之外,我在旁人眼中一无是处!此番出来的时候,我已同我爹夸下了海口,从此之后改邪归正,定要做出一些事情来,让他和娘刮目相看,也让自己心仪的姑娘刮目相看。沐敬亭,此事你拦不住我,我自会去寻国公爷,我就不信国公爷会拦我,他若拦我,我就死皮赖脸跟去……”   沐敬亭一脸哭笑不得。   许金祥明志结束,重新坐下来,同他继续道:“将心比心,沐敬亭,国公爷去了你不去,你心中不安,但倘若是你去了,我都跟到这里来了,未跟去,我可会心安?”   沐敬亭微怔。   许金祥端起茶杯撞向沐敬亭的茶杯,又道:“等这一趟回来,就把早前我俩埋得那几坛酒挖出来,好好喝上几日!”   沐敬亭忽然低眉笑起来。   许金祥也跟着笑起来:“听说傅老爷子前些年埋了好些酒……”   沐敬亭便也端起茶杯撞向他的茶杯。   两人笑不可抑。   许久之后,许金祥才缓缓敛了笑意。   他似是许久未曾见沐敬亭这般笑过了。   却不想是在渭城此处。   他忍不住道:“沐敬亭,你以后日日如此便好了,还同早前一样……”   早前他认识的沐敬亭。   沐敬亭亦转眸看他:“有谁是一成不变的?你我做到心中想要的模样便好。”   许金祥微滞,继而颔首:“说得好,何必计较早前如何,眼下是如何,当是如何。”   沐敬亭拍拍他肩膀。   他心中亦忽得释然。   一个人或遭逢变故,或遇到一个人,或有一段际遇,他的心性都不必与早前相同。他从前是苛求沐敬亭了,他同他知交,便总希望他回到以往意气风发的模样,但走过一段低谷,心性又何曾会与年少时相同?   也不应当相同。   他们都已到了需要帮家中撑起一片天地的年纪。   许金祥忽然想到:“那白苏墨……”   沐敬亭笑笑,凝眸看她:“可还记得第一次喝酒的时候,我同你说得什么?”   许金祥零零碎碎想起:“你说……我好像寻回了一个妹妹……”   他再次端着茶杯撞他的茶杯:“这不就得了。”   他有些楞:“可那是早前……”   沐敬亭不以为然:“与早前有何不同?”   许金祥解释道:“那时候,安平郡王上门退亲,白苏墨是同你说了的,她要同你定亲,你心中也是喜欢她的,也维护她,还让我在京中照顾她,你……”   沐敬亭温和笑笑:“她是脑子犯糊涂,你也跟着脑子犯糊涂?”   许金祥有些听不明白了。   沐敬亭应道:“苏墨未喜欢过我,我亦喜欢过她,只是自她入京起,我便寻回了一个妹妹,需得处处照料的妹妹,有时候小心思聪明,有时候一根筋犯浑,只是她犯浑的时候,你还说不得……”   许金祥稍楞。   沐敬亭低眉笑道:“苏墨就是我妹妹,托你照看她,是因为我不在京中,她亦有犯浑的时候,而且泛起浑来的时候,什么事都可以没有理由。有些事就可不必让她知晓,做了便是,否则,她还有一大堆理由与你争辩,说你管她管得太多……”   许金祥嘴角抽了抽。   沐敬亭继续道:“”我若是喜欢她,即便国公爷阻拦,我亦会不会放手;她若喜欢我,即便国公爷阻拦,她也会如同今日喜欢钱誉一样,冲破重重阻拦。”   许金祥似是有些反应过来。   沐敬亭再度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喜欢夏秋末,可会将她拱手让与旁人?”   “自然不会!”许金祥应得倒快。   沐敬亭清浅笑了笑:“我亦不会。”   他抬眸看向天边,正好日落,夕阳余晖洒满了整个苑落,他淡淡垂眸。   (第二更起程返京)   “许金祥,你是来寻敬亭哥哥的?”见到许金祥,似是白苏墨才是最意外的一个。   月初的时候,她与钱誉才在钱府见过许金祥和秋末,那时候,是说许金祥正好有事与秋末同行,后来亦会同秋末一道离开,白苏墨料想他应是回京了,却不想在渭城城守府见到他。   许金祥是来寻沐敬亭的。   白苏墨心中才似是猜到了些端倪。   早前游园会时落水,明明是得了许金祥相助,事后,他像浑然不知一般,绝口不提此事。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与许雅交好的缘故,许金祥的性子又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许是不愿同她多提起,她也不好主动去问。   可眼下,才似是想通透。   两国大军压境,随时可能爆发战争。   当下边关是最紧张的时候。   能在此时来渭城寻沐敬亭的,又怎么会是泛泛之交?   许金祥同敬亭哥哥交好,而且,一定是很好。   白苏墨心底澄澈。   许金祥亦知道瞒不住了,“白苏墨,其实……”   他转眸看向稍远处的沐敬亭和钱誉两人,他二人正说着什么事情,目光并未像此处看来,周遭也只有他与白苏墨两人。   许金祥心中掂量稍许,才继续道:“白苏墨,其实自沐敬亭离京后,他一直托我在京中照顾你,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游园会那次,我见你在园中许久未回,担心出事,才会满园子寻你,刚寻到湖边,恰好见到钱誉拉着你跳水,身后黑压压的一片马蜂委实也将我吓了一跳,幸得有钱誉将你救起,我才沿着湖边去寻你们。此事本就不宜声张,我当时见钱誉也是口风紧,便想此事最好就此了了,不要节外生枝。”   白苏墨眸间潋滟,没有应声。   许金祥叹道:“白苏墨,敬亭一直很关心你。”   他说的,她都已知晓。   那时候她只知爷爷逼沐敬亭离京,沐敬亭也听爷爷的话离京,一句话也未留于她。   她曾想过,经此往后,许是沐敬亭再也不会回京,她许是再也不会听到有关沐敬亭的任何消息,但她心中难过的是自幼对她最好的敬亭哥哥,却在走时悄无声息。   我不需要旁人同情,尤其是你。   这句好似烙印一般,深刻印在她心底。   她曾见过他年少时最骄傲的模样,也曾见他跌入过谷底,暗无天日,与他,许是永远不愿再记起,兴许不愿再记起的,还有她这个人。   但她不知晓的是,便是他离京,也托了许金祥和流知照顾她,也并非毫无关心。   他的关心,只是从未让她知晓罢了。   白苏墨攥紧掌心。   好似藏在心底多年的心结得解,虽来得有些晚,却也来得足够宽慰人心。   许金祥又叹道,“沐敬亭是说,你看起来诸事平和,在京中也不会主动与谁有过节,但亦有犯浑的时候,而且犯起浑来的时候,做什么事都可以没有理由,所以让我务必在京中照看与你,只是有些事就不必让你知晓了,否则往后若是让你知道,你会嫌他这个哥哥管得太多……”   白苏墨眸间已泛起些许氤氲,嘴角却挂起丝丝笑意。   许金祥恼火:“白苏墨,你这究竟是哭是笑啊,若是哭了,先不说国公爷,这两人就能将我骨头都拆了。”   白苏墨又破涕为笑。   有些事,点到为止,她心中惯来明了。   “那秋末呢?”白苏墨遂移了话题,“你来了此处,可是她一人回京的?”   说到此时,许金祥淡淡垂眸。   —— 许金祥,我若是你,便去做心中想做之事,去做心中觉得该做之事,男子汉大丈夫,如此优柔寡断做什么?   —— 若你未去,沐敬亭不幸命丧边关,那你日后每一日都会悔不当初,一声都不能安心。   她竟才是最了解他心思的人。   许金祥深吸一口气,朝白苏墨笑道:“她是一人回京的,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回京寻她。”   白苏墨低眉笑笑。   许金祥又道:“白苏墨,有件事想托你。”   白苏墨目光里有询问。   许金祥轻咳一声,不自然道:“方才是听沐敬亭说起,国公爷让你明日启程回京?”   她颔首。   许金祥更加不自然了几分:“那若是你回京,见到了秋末,你帮我捎句话给她……”   原来如此,白苏墨肯定点头。   许金祥心中挣扎了少许,还是道:“你就同她说,我已寻到沐敬亭,让她放心。”   白苏墨探究目光看他,他寻到沐敬亭,秋末放心什么?   许是许金祥也觉察出不对,脸都有些红,可又不好再翻回解释,眼下已然有些尴尬,不如一气说完好些,许金祥硬着头皮继续道:“还有,我好歹早前也在京中一直照顾你不是?”   轮到白苏墨错愕,他忽然说起此话,她有些措手不及。   只得微微点头。   许金祥又拢了拢眉头,古怪道:“那你帮我盯着些,若是秋末家中再寻人来同她相亲,你就帮我搅黄了!”   白苏墨眸间的讶异顷刻变为有些啼笑皆非。   有人绕了这么大圈子,竟是郑重同她叮嘱此事。   尤其是“搅黄了”这三字,铿锵有力,不容置喙。   见她如此,许金祥果真更加窘迫。   白苏墨只得收起方才的笑意,认真道:“不负重托。”   许金祥当下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嘴角淡淡勾起一丝笑意。   恰好,远处沐敬亭和钱誉都转眸,正好看到他一脸欣慰满足的笑意,两双眼睛这么盯着他打量,他忽得咽了口口水,说起了方才那副表情,低声朝一侧的白苏墨叮嘱:“方才的事,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不可说与沐敬亭和钱誉听。”   白苏墨再次“郑重其事”颔首。   许金祥忽然觉得,他最不当说与之听的人,是白苏墨才对。   ******   入夜,钱誉回了苑中。   明日便要启程回京,白苏墨有些睡不着,躺在床榻上随意翻着册子。   “书拿反了。”钱誉撩起帘栊,入了内屋,一眼便见她手中的书册颠倒。   白苏墨也才回过神来。   “爷爷睡了?”她问。   钱誉摇头,“许金祥吵着要同爷爷一道去,爷爷不让,眼下还在爷爷苑中闹着呢,一时半刻,爷爷怕是都睡不了。”   “许金祥?”白苏墨意外。   可又忽然想到,许金祥千里迢迢来寻沐敬亭,定然不会轻易走,沐敬亭应当会随爷爷一道,那许金祥也是想在留在军中,但他不是军中之人。   白苏墨叹道,“许金祥是相府公子,爷爷怕是难向许相交待。”   钱誉不置可否,上前脱了外袍挂在一侧的架子上,又到面盆处用水洗了洗脸和手。   他面有疲惫之色,今日又一直未得闲。   脸色其实并不好看。   踱步到床榻前,白苏墨放下书册。   “陆赐敏呢?”钱誉问道。   白苏墨道:“在隔壁厢房睡了,爷爷说,她年纪尚小,路上也受了惊吓,就不让人送她回潍城了,在这里等潍城来人接她。听说爹娘要来接她,她兴奋了大半日,方才才睡着,我让芍之抱她去厢房睡了。”   钱誉点头,目光中带着几分倦意,却温柔吻上她额头。   她伸手揽上他后颈:“你我才见,又要分开……”   她身子前探,鼻尖抵上他鼻尖。   呼吸潆绕在他唇瓣,他不由含上她双唇。   他的呼吸由缓至急,将她由背靠床榻放回枕边,薄薄的蚕丝被压下,她的双手一直揽着他后颈,白皙的肌肤上染了一层又一层的绯红,迷离间也唤着他的名字。他亦温柔而克制,爱慕亦隐忍,直至双唇贴近她耳畔,嘶哑而低沉得命令道,“等我回来……”   ******   翌日清晨,苑中便嘈杂吵闹了起来。   白苏墨微醒,伸手时,身侧被褥里却空无一人。   “钱誉?”她似是彻底清醒。   他们今日要启程回京,避过爷爷的耳目,而后,钱誉还要潜回军中。   白苏墨伸手稍稍扶了扶额头,才见她衣衫已穿好,应是昨夜事后钱誉照料的。思及此处,她脸色微微泛红,想起当时心中浓郁的不舍……   听到她声音,钱誉掀起帘栊入了屋内,“醒了?”   钱誉上前,撑手坐起。   钱誉忽得蹲下,给她穿鞋。   “钱誉?”她不知他何意。   他继续,没有抬眸,只是轻声道:“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路上不要任性,若是哪里不妥,就停下歇几日,寻大夫看过。京中有你闺中姐妹,心中烦乱时,可寻她们一处说话,不要事事压在心中。还有,芍之说你胃口不怎么好……”   “钱誉。”她打断。   钱誉果真停下来,抬眸看她,眼中却似是并未意外。   她稍许更咽:“我会照顾好自己,无需你事事交待,你若不信便安安稳稳回京,看我是否有照顾好自己。”   他目光复杂看向她。   他想,她若是再开口,许是他真会舍不得。   他本能上前,拥住她,未着一语。   ……   城守府外,马车都已备好。   粗略看去,至少有百余人的队伍随行,都是一身戎装,这一路回京,不必担心安稳之事。   城守府内众人都来相送。   顾阅,褚逢程,严莫,沐敬亭,许金祥,甚至还有渭城城守。   国公爷昨日要交待的话,已悉数交待过,眼下,只是朝着钱誉叮嘱:“照顾好媚媚。”   钱誉缓缓点头。   白苏墨上前相拥,轻声道:“爷爷,你一定要回来,媚媚在家中等你。”   她咬唇,抑住眸间眼泪。   她若哭出声,只会让爷爷更担心。   国公爷轻叹:“爷爷答应你的,从未食言过。”   她拼命点头。   国公爷松开她,越停留得久,只会越让她挂念。   “誉儿,上车吧。”他嘱咐钱誉。   钱誉扶了白苏墨上马车。   撩起车窗,钱誉看向沐敬亭,沐敬亭微微颔首,意思是,都安排好了,让他宽心。   这随行一百余人里,不可能没有国公爷耳目,此事只有沐敬亭能处理。   褚逢程抱着陆赐敏上前。   “苏墨,都同你道别好几回了,这回,便不同你道别了。”陆赐敏认真道,“我在潍城等你,你一定要来寻我。”   白苏墨破涕为笑:“好。”   “一路珍重。”褚逢程话不多。   茶茶木的事,他心中自有对她感激,却不宜在此事道起,但他知晓,道不道起,她应当都猜得到。   白苏墨小声应道:“祝故人重逢。”   他微怔,既而笑笑,没有再多说旁的。   又朝钱誉颔首致意。   而后便是顾阅:“苏墨,回京若是见到我娘亲和妹妹,帮我带一声好,等这一仗结束,我就回家看她们。”   她与顾淼儿是闺蜜,他不忘托付她。   白苏墨点头应好。   再是许金祥:“一路顺风,别忘了拜托你的事。”   白苏墨笑道:“一定搅黄。”   许金祥遂才露出一幅孺子可教的表情。   “钱誉,”他悄声道,“稍后见。”   钱誉恼火。   最后,才是沐敬亭:“放心吧。”   只有一句宽慰。   白苏墨会意点头。   等沐敬亭也退回,渭城城守瞅准时机表现:“白小姐一路顺风。”   “这几日多谢城守照顾。”白苏墨礼貌回应。   渭城城守咧嘴笑笑,又朝芍之交待道:“这一路照顾好白小姐。”   渭城回京中尚有些时日,白苏墨身边不能没人照顾。   芍之便留给了白苏墨。   芍之赶紧点头。   渭城城守笑了笑,也退了回来,车夫得了国公爷的授意,缓缓启动。   白苏墨在车窗上朝爷爷和众人挥手。   “爷爷!”她就唤出这一声,也只唤出这一声。   但国公爷心中都知晓。   车轮轱轱上前,扬起些许尘沙,远远小时在街角尽头。   国公爷微微敛眸,送走白苏墨,这边,便只剩了战时的紧张氛围。   国公爷沉声道:“把茶茶木带出来,准备启程。”   身后众人应声。   ……   茶茶木和托木善被带出地下室时还在问,“方才这般嘈杂,可是你们这里又起内讧了?”   茶茶木非要冷不丁讽刺。   那副将有些奈何。   茶茶木的身份在,国公爷叮嘱了要照顾,副将也是知晓茶茶木认识白苏墨的,便朝他应道:“是送白小姐回京。”   送白苏墨回京……   茶茶木忽得愣住。   白苏墨走了。   他眸间好似沉了下去。   副将意外。   却见顷刻,茶茶木又愤愤不平:“走了也不说声!一点也不仗义!”   副将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200章 期盼   护送白苏墨返京的副将姓陈, 名唤陈辉。此行一百余人的队伍皆是听令于陈辉。   陈辉是沐敬亭身边的副将,这也是为何说沐敬亭答应能帮到钱誉脱身的缘故。   白苏墨今日启程返京, 国公爷等人也会启程前往朝阳郡, 再经由朝阳郡北上,钱誉要赶得及混入随行的队伍中,就需在半日内离开。   外出渭城稍许,钱誉便开始在马车内更衣。   马车中有沐敬亭命人备好的苍月士兵的衣服和腰牌,他要折回渭城通行无阻。   白苏墨有身孕, 马车行得慢。   芍之在马车外与车夫共乘,也不会觉得颠簸。   马车内只有白苏墨同钱誉一处。   钱誉换完衣裳, 白苏墨替他戴好领上的红结,他亦系好佩刀, 伸手按在佩刀上。   白苏墨给他戴好红结的手未松开, 轻声道:“我们等你回来。”   是他们, 不只是她。   似是一句便已触及他心中柔软之处。   他抬眸看她。   眼波流转,顾盼生姿,仿佛他第一眼在容光寺见她的时候, 不说话, 只笑盈盈看他,他的心已重重被她勾了去,便是再厌恶豪门权贵, 再遍遍告诫自己, 勿惹苍月京中是非, 还是不可抑制一颗心都装着她, 也只够装满她。   他俯身,伸手抚上她腹间,温柔道:“要替爹爹好好照顾你娘亲。”   白苏墨咬唇。   他长久吻上她额头,她强忍着眼泪,不让眼泪溢出眼眶。   他不能再久待了。   “陈将军。”他开口唤了声。   马车缓缓停下,陈辉掀起帘栊上了马车,超马车中行拱手作揖。   “陈将军,此行道远,苏墨就托付给你了。”钱誉亦朝他行拱手礼,“等日后,钱某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陈辉应道:“钱公子放心,末将一定将夫人安稳送回京中,一丝头发都不少。”   钱誉没有再多出声。   军中之人的承诺,他信。   “钱公子,时候差不多,也该动身了。”陈辉提醒。   时辰都是沐大人算好的,若是再迟些,怕是赶不上要露马脚,便得不偿失。   钱誉眸间滞了滞,既而点头。   陈辉掀起帘栊下了马车。   钱誉紧跟他身后,只是放下帘栊前,再回首望了马车中一眼。   白苏墨鼻尖微红,唇间微颤着。   云鬓稀松,金色的步摇在发髻间晃了晃,美得好似画中走出来。分明与他是再熟悉不过,他却还是想多看她一眼,将她的模样印在心中。   【等我。】   他垂眸,按住腰间的佩刀,放下帘栊。   马车外,马蹄声响起。   她不敢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只能借着车窗上的缝隙偷偷看他。   等我……   她亦从缝隙里看到一袭身影勒马回望,停留,再转身,既而逆行消失在尘土和视野中……   钱誉,你一定要回来。   白苏墨低眉,伸手轻轻捂了捂腹间。   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白苏墨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再睁眼时,漆黑的眸子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   三月一过,途径之处便都已是春暖花开。   越往南走,越见绿意盎然。   似是春晖都落在草叶之间。   途中,白苏墨大都斜靠着马车一角,手中看着芍之给她寻来打发时间的书。   书能打发时间,亦能平复心境。   芍之将帘栊撩起,让风透进马车内来,便也不会觉得气闷。   闲暇时候,芍之还会哼上家乡的小曲。   白苏墨有时候会放下书册,安静听她哼曲,有时会一面看书,一面听她哼曲。   这一路,一直未有驻军处的消息传来。   她亦知晓不会有。   茶茶木之事本就隐秘,即便要拿茶茶木之事引霍宁上钩,也不会堂而皇之,传得天下皆知。   同样的,驻军处也不会有消息传到她这里,以免节外生枝。   她能做的,便是等。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她只能静心。   ……   等到四月中旬的时候,便觉夏日临近。   越往南走,天气越是闷热。   白苏墨的肚子也开始慢慢显怀。   由得临行前国公爷和沐敬亭的多番叮嘱,白苏墨这一行走得极慢。   每至一处,陈辉都会遣斥候前去探路。   斥候亦会择安稳处于他们落脚。   一行从未行过夜路,便是白日里,也都是行得平坦之路,即便绕行,亦走稳当的官道,也因为打着驻军的旗号,一路上都平安无事,连一丝多的波澜都没有。   行程之事,自有陈辉拿捏。   起居之事,则是芍之在照顾。   芍之早前照顾过城守夫人平安生产,对孕期琐事都很熟悉。   白苏墨亦能信赖她。   这一路上也有条件,芍之费了不少心思寻白苏墨爱吃的吃食。   不知晓可是因为这一路安稳的缘故,还是芍之照顾的缘故,等到四月末,也就是差不多白苏墨怀孕四个月左右的时候,白苏墨忽得胃口好了许多,也不孕吐了。   白苏墨也不似早前辛苦。   芍之叹道:“小公子,小小姐懂得心疼夫人了呢。”   白苏墨莞尔。   忽得想起钱誉临行朝她腹间叮嘱的话,许是果真有父子间心有灵犀之说。   白苏墨也不由摸了摸腹间,心中叮嘱道,那你记得同爹爹讲,平安为上。   许是心安,又觉踏实了许多。   白苏墨忽然想起什么,便好奇问道,“芍之,他多久会开始踢人?”   她早前是听旁人说起过有身孕的时候,肚里的宝宝会踢人,当时没怎么在意,便也记不得,只是眼下依稀四个月左右的时间了,似是还未感觉他动弹过。   芍之便笑:“听说若是活泼些的,当是过了这月便能有动静了;可若是矜持些的,许是要再过两三月。不过早前大夫也说了,大都因人而异,或早或晚,夫人也不必介怀。倒是这路上又过了半月,在前面的平城,是当寻个大夫再看看了,许是大夫能知晓……”   白苏墨颔首。   芍之见她颔首,也接道:“那夫人,我们可要平城多留几日?”   这几日一直在路上,芍之是担心马车颠簸了些。   马车上无趣的时候,夫人只能靠着看书打发些时间,其实沉闷。其实她们并不着急回京中,若是能在平城多待几日的话,能四处走走逛逛,解解闷也好。   白苏墨眸间含笑,应了声“好”。   他们走得慢,所以四月下旬才到平城。   到了平城,便算回京的路走了一半了。   平城是附近的繁华之地,过了平城,便要再等前方的宁城。   白苏墨撑手,想换个姿势坐起来。   芍之赶紧上前扶她。   白苏墨笑道:“眼下还好,也不算笨重,夜里也睡得安稳,只是不知往后几月会怎样?”   她亦见过苏家的媳妇有身孕的时候,尤其是后两月,脸色都不算太好。   芍之认真道:“所以夫人多静心将养,早前城守夫人便是七八个月的时候,夜里总是会不好,也会频繁起夜,一夜里少的时候三四次,多的时候七八次,越到后来,起夜之后便越难入睡。全靠前几月打好的底子,夫人您可千万马虎不得。”   白苏墨连忙点头,爷爷和钱誉都不在。   她需更小心些,以她的方式,让他们安心。   芍之扶她坐起。   又朝她后背,腰间和腹间各添了一个引枕。   白苏墨顿觉舒坦多了。   车轮轱辘向前碾过一圈又一圈,终是在黄昏前后抵达平城。   有朝阳郡驻军的令牌在,城门口同行无阻。   而等入城,芍之掀起帘栊。   街道上已纷纷挂起了灯笼,街道两旁小贩林立,热闹如许。   芍之自幼长在渭城,渭城虽在北部边关处算是繁华,可越往南走,却越见繁华之处。更尤其是到了平城,黄昏过后,华灯初上,四处火树银花,同渭城一比较,才知天上地下。   芍之早前哪里见过这些,便看得有些呆。   白苏墨抿唇笑笑,也不扰她。   陈辉亦会寻处安稳之处落脚,白苏墨也不多操心。   虽是黄昏,马车里亦有油灯,她能借着油灯翻书。   再等些时候,马车缓缓停下。   白苏墨顺势望去,应是寻了处城郊苑落。   一行一百余人,人数不算少,住客栈鲜艳,住驿馆折腾一大圈,斥候安排的这处苑子便极好,城郊不远处,几座苑子相连,亦能安排得下这么多人。   她晌午时是同陈辉提起过,想在平城多留两日。   陈辉便妥当料理。   苑子清净,却打扫得干净。   外阁间的小榻也柔软舒服,这应是一路上住得最舒适之处。   芍之伺候白苏墨换了身衣裳,陈辉亦让人请了城中的大夫来。   望闻问切,白苏墨在小榻上躺了些时候,大夫一面诊脉,一面问了些话,白苏墨一一应声,大夫又仔细把了许久的脉象,眉间有稍许波澜。   “大夫,”白苏墨善于识人脸色,“可是有何不妥?”   “哦,”那大夫回过神来,“夫人不必担心,只是夫人这脉象,老夫把了许久,也稍许有些不能肯定。”   白苏墨略有讶异。   芍之脸色也紧张起来。   大夫赶紧摇头,笑道:“夫人勿怪,老夫并不是此意,只是……”大夫又看了看她腹间,笑问道:“夫人这身子大约有几月了?”   听他这般问起,白苏墨方想起新婚时候,日日都同钱誉在一处……   “应是……三月,或四月了。”她脸色微红。   大夫笑道:“三月四月倒都无妨。”   白苏墨和芍之都没听明白。   大夫捋了捋胡须,眸间笑意:“无论是三月或四月,夫人这身子都有些显怀,依方才的脉象来看,夫人,您腹中所怀,许是双生子或龙凤胎……”   双生子?龙凤胎?   白苏墨和芍之都愣住。   双生子,龙凤胎,大夫的意思是,她腹间有两个孩子?   白苏墨诧异。   大夫却点头:“或双喜临门,或龙凤呈祥,都是吉兆啊,夫人。”   白苏墨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抚上腹间,只觉心噗噗直跳着,好似一颗心都要跃出胸膛一般。   两个……孩子?   她错愕抬眸。   双生子或龙凤胎本就少见,她这幅模样,大夫也不意外,遂又叮嘱道:“老夫瞧着夫人健朗,不似身子骨单薄之人,但腹中两子越往后怕是要越多辛苦些,妇人水肿,难以入睡多是常事,而且,双生子或龙凤胎都比旁人更多几率提早出生。”   提早出生,白苏墨和芍之都怔住。   白苏墨掌心都已攥紧。   大夫继续道:“老夫方才听苑外的将军说,夫人此行是要回京,那这一路上便是行得平坦,亦需要多加留心些,行几日便歇几日,如此为上。若是途中任何时候有不适,都需当即停下,休息些时候再走。每到一处,还是同眼下一样,寻大夫来看过,切不可马虎大意。”   芍之连忙点头。   这些她都记下了。   见她二人目露担忧之色,大夫又宽慰道:“眼下,夫人的胎相倒是平稳,也无需过多担心,老夫稍后开几贴方子给到夫人安胎用,夫人趁在平城歇息这几日多加调养,再行上路,也更安稳些。”   白苏墨应声道谢。   大夫起身,芍之相送。   等大夫离了外阁间,白苏墨从小榻上坐起。   两个孩子……   她似是还有些不敢相信。   只是想起大夫方才那番话,不知心头是喜是忧多一些。   过些时候,芍之折回。   手中的托盘里,已端了煎好的药来。   白苏墨端起喝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头,想起早前大夫的叮嘱,遂又分了几口饮了下去。   芍之拿了水来给她漱口。   而后是她爱吃的酸梅入口。   “方才的那位孙大夫,可是陈将军找人寻来的?”白苏墨忽然问起。   芍之点头。   行程中夫人的事,都是陈将军亲自过问的。   先前的那位孙大夫,也是陈将军亲自盘查过后才让入苑的。   芍之是会错了白苏墨的意思。   以为白苏墨是问她孙大夫是否可靠之事。   白苏墨笑笑,轻声道:“你去请陈将军来一趟。”   芍之福了福身,赶紧照做。   白苏墨握着芍之先前给她的手帕,手帕里还有两颗酸梅,她一颗一颗都吃了下去。   好似最终的苦味都已悉数散了去。   等酸梅吃完,陈辉亦来了外阁间中。   “夫人寻末将?”陈辉问。   白苏墨放下手帕,唤了声他坐。   陈辉掀起衣摆落座,白苏墨很少过问过行程中的事,此番唤他来,陈辉想白苏墨应是有话要同他说。   白苏墨便大致将先前孙大夫所说的行几日歇几日的缘故说与陈辉听,陈辉一听便明白,赶紧起身,拱手低头道:“夫人放心,我等必护夫人安稳。”   早前途中虽也谨慎,却不知实情。   若是大夫开了口,那便是再行慢些也是应当的。   这路途中容不得半分闪失。   白苏墨笑笑,应道:“还有一事,想陈将军帮忙……”   陈辉抬眸看她:“夫人请讲。”   白苏墨是想起刚才孙大夫所说,继续道:“此行回京还有些路程,孙大夫是说若有不适,且行且停,我想,能否请请孙大夫同行一路,如此即便路上有不适的时候,也能有人照应着,不至于惊慌。只是平城往返京中路途遥远,怕是要劳烦往返。”   陈辉会意:“夫人放心,此事交予末将处理。”   白苏墨颔首。   陈辉做事惯来分寸,也聪明。   她无需担心他会强人所难,亦或是直接将孙大夫掳来。   果真,三日后孙大夫来复诊,身后带了另一大夫同来。   孙大夫年长些,他身后的华大夫则是三四十岁年纪上下。孙大夫是说家中有亲人要照料,暂时不便离开平城太多时候,但他举荐华大夫。   华大夫也是明城中有名的大夫,陈辉亦打听过。   白苏墨看向陈辉,见陈辉在一侧点头。   知晓陈辉已过问过,白苏墨便也放心。   平城待过几日,便又继续上路南下返京。   有华大夫在,每日诊脉,亦关切她的饮食,这一路确实少了不少麻烦之事。   便是有几日,途中她稍许腹痛,华大夫也能第一时间诊治。   她胎相不稳的时候,更会干脆停下暂歇几日。   如此,一路走走停停,一直到了五月中旬,才到运城。   到运城,离京中就只三两日路程了,即便走得慢些,也最多五六日功夫。   这三两月来的长途跋涉,也似是终于看到了尽头。   只是到了五月中旬,白苏墨的肚子已更显怀了些。   即时在平地散步,也有时需撑手扶着腰间,华大夫叮嘱过每日餐后都要散步稍许,对她与胎儿都有好处,她都照做。   越是日头临近,她心中的期盼越是多了些。   都已到了五月中旬,朝阳郡那头还未有消息传来,她心中自然有惦念。   虽然知晓便是已有结果,驻军处的消息也只会先行传到宫中,等着大街小巷知晓,已是再过后的事情。   她心中亦有期盼。   许是等她这般走走停停回京,回京后不久,说不定爷爷同钱誉都安稳回来了。   白苏墨唇角微微勾了勾。   只要他们能平安回来……   “嘶~”白苏墨忽然驻足。   芍之小心扶住她。   见她眉心皱了皱,脚下步子停下来,稍许,才有些松口气道:“方才两人一起踢我……”   芍之亦松口气。   白苏墨叹道:“早前还在好奇,盼着他什么时候会踢人,眼下倒好,一起踢你的时候,都不带提前商量的。”她方才是真被踢疼了。   只是听她还有力气打趣,芍之心底宽了款了。   可方才宽了宽,遂又想起华大夫叮嘱过,若是腹中孩子一段时间踢得频繁,要及时告知他,芍之便又问起:“夫人可是觉得腹中踢得太厉害了?”   白苏墨摇头:“还好,不算频繁。”   芍之心中这才长舒了口气。   “再有几日到京中便好了。”芍之安慰。   白苏墨点头。   在苑中散步了些许,白苏墨也有些乏力了,朝芍之道:“回屋中躺会儿吧。”   “好。”芍之便扶她回屋。   果真是双生子或龙凤胎,芍之只觉她五个多月的身子,似是都同城守夫人七个月时候差不了多少,定然吃力。   “夫人先寐一会儿吧,有事唤奴婢。”芍之扶她躺下,亦给她盖上锦被。   白苏墨轻“嗯”了一声,很快阖眸。   等她的呼吸声均匀响起,内屋里的芍之才撩起帘栊,去了外阁间。   床榻上,白苏墨迷迷糊糊做起了梦。   梦见大帐中气氛紧张,霍宁忽然持刀乍起。   爷爷身侧的严莫一直警觉都招架不住。   大帐外,兵荒马乱,厮杀一片。   乱箭飞来,严莫拼命抵挡。   侍卫护着爷爷撤离,而霍宁杀红了眼,径直向爷爷一侧追去。   沿路拦他的士兵都逐一倒下,大帐中血红一片。   也是这个时候,霍宁靠近,钱誉救下爷爷,交予顾阅手中。爷爷见到他,目光中的吃惊和诧异,而后更是心急如焚。   霍宁杀红了眼,追着爷爷不放。   而钱誉一把推开顾阅,“带国公爷走,快!”爷爷大声唤着他的名字,而此时牵扯太多,大帐轰然倒塌,帐外乱箭射来,根本分不清射中了谁。   关键时候,茶茶木抽出匕首,从身后捅了霍宁一刀。   霍宁愤怒而诧异得眼光死死盯向茶茶木,茶茶木咽口口水,心下咯噔一声,本以为霍宁要冲他而来,谁知霍宁却依旧追往国公爷。   他迈出一步,却被人正面拖住。   这么多年,他未见过敢于他正面交锋之人。   钱誉已顾不得这么多。   他不能死,爷爷亦不能死,他们还要活着回去见苏墨。   他挥刀同霍宁死搏。   顾阅想上前,却理智知晓,此时首要是带国公爷走。   现场场景混乱到了极致,四处都是死人和鲜血,还有发疯一般到处冲撞的战马,茶茶木被马撞倒,滚在一侧动弹不得。   关键时候,却是许金祥一箭射中霍宁背后。   钱誉趁机一刀刺入霍宁腹中,却被霍宁重重甩出。   大火将周围烧得围住,大风下,火势根本控制不住。   熊熊大火中,许金祥一连几箭,箭箭沉着冷静射向霍宁,霍宁骇然转身,隔着大火看着远处他根本不认识的无名宵小。   近处,茶茶木爬起,匕首重重从背后将他刺穿:“霍宁,你杀了我爹娘!杀了托木善全家!杀了阿达西,你偿命吧!”   霍宁愤怒不甘中,还是一拳重重将茶茶木打得飞了出去。   火势蔓延,不少巴尔士兵被大火烧死。   那着火的树干落下,正好砸向国公爷身上。   钱誉扑过去。   “誉儿!”国公爷惊呼。   “钱誉!”许金祥和顾阅都是一惊……   白苏墨掌心死死攥紧,额头冷汗都已涔涔渗出。   再往后,火势越少越大,足有半人高,周遭不断有人唤着“钱誉”“国公爷”……   白苏墨惊醒,才觉身上的衣裳衣裳已然湿透。   钱誉,爷爷……   她双目还是逞惊慌之色,耳边听芍之和华大夫的声音:“夫人静心,都是噩梦,别怕……”   白苏墨才转眸,惊疑不定得看着眼前的芍之和华大夫,口中还喘着大气。   “夫人,都是噩梦,别动了胎气。”华大夫沉声要求。   白苏墨攥紧床单的手才微微松开,是个梦吗?   “深吸气,夫人,平静。”华大夫继续。   她脑中纷繁复杂都是方才的梦境,却听着华大夫口中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   ※※※※※※※※※※※※※※※※※※※※   完结倒计时啦,忽然很舍不得。 第201章 巴尔政变   (第一更巴尔政变)   白苏墨花了许久时间才相信方才的是一场梦。   梦境太过真实, 好似就在眼前上演的幕幕一般。   短兵相见的声音,大风下的火势如涂, 被烧的士兵呼天抢地, 还有最后钱誉扑向爷爷时,那颗巨大的树砸下的场景……   便是知晓那只是个梦,白苏墨仍觉心悸。   不觉再次攥紧掌心。   钱誉……   白苏墨额间再次冒出细汗。   “华大夫……”芍之紧张看向华大夫。   华大夫亦拢紧眉头,叮嘱道:“我给夫人开些安神的方子,你先看好夫人, 勿让夫人再有大的情绪。”   芍之连忙点头。   等华大夫将药熬好,芍之端来给白苏墨服下。   白苏墨扶了扶额头, 重新卧床躺了下去。   这一躺,便真的睡踏实了许多。   ……   再一觉起来, 白苏墨已不觉心中如早前那般慌乱。   先前梦境中的场景也似是缓缓从脑海中摘去, 只迷迷糊糊记得早前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爷爷和钱誉险象丛生,她惊了一身汗,也吓坏了华大夫和同行的芍之与陈辉。   等她醒来的时候, 芍之眼睛还是红的。   “夫人, 您可还好?”芍之心中担心。   她缓缓点头。   许是喝了药的缘故,人虽醒了,意识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   “夫人, 您稍等, 华大夫就在外阁间, 我请他来看看。”芍之还是分得轻重缓急。   白苏墨依旧缓缓点头。   “华大夫, 夫人醒了,您快来看看。”芍之起身,一边跑向外阁间一边道。她不敢声音太大,吵到白苏墨,亦不敢耽误太久。   很快,华大夫应声撩起帘栊,入了内屋。   华大夫把脉,白苏墨双眸有些恹恹得看着床梁上的雕花。   许久之后,华大夫收手。   白苏墨转眸看向他。   芍之心急问出来:“华大夫,夫人情况如何?”   华大夫看向白苏墨,沉声道:“夫人今日有些动了胎气,怕是要在运城多歇两日再上路稳妥些,只是,夫人……”   华大夫应是在掂量有些话当不当说,要如何说。   白苏墨轻声道:“华大夫请讲。”   华大夫这才道:“夫人,只是个噩梦罢了,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夫人日后还需得舒缓情绪,以免腹中的孩子跟着受波及。夫人这一胎又是双生子,本就不如旁人容易,能小心些便多小心些为好,眼下还未至京中,夫人自己务必多体恤自己。”   华大夫言外之意已说得清楚明白。   白苏墨会意。   依旧清浅应了好。   华大夫这人才点头,又叮嘱芍之道:“夫人若是觉得有困意,便再多睡会儿,不妨事。”   芍之也跟着点头。   华大夫起身,拱手作揖后离开。   屋中只有白苏墨,芍之没有起身去送。   “夫人可要听华大夫的,再睡会儿?”芍之问。   白苏墨继续颔首。   迷迷糊糊中,她忽然想道:“芍之,我那串檀香木佛珠呢?”   那串钱誉送她的檀香木佛珠,她一直随身带着,保平安用的。   芍之迟疑,支吾道:“早前夫人噩梦,将……那串佛珠的珠绳拽断了,奴婢先将檀香木佛珠收起来了,想着日后到寺院里请大师续上……”   信佛的人都知晓这寓意和兆头不好。   芍之便说得轻声。   白苏墨也噤声了。   这串檀香木的佛珠串是钱誉给她的,她一直带在身边。   眼下被她拽断……   白苏墨心底好似钝器划过。   “夫人,方才华大夫才说过,夫人不用为这些事情劳神……”芍之心中担心,只是当下说与不说,如何说,都让人为难。   芍之咬唇。   白苏墨却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知晓了,芍之,我再睡会儿。”   芍之木讷点头。   白苏墨亦侧身垂眸。   芍之不知晓她是真无事还是假无事,但见她闭目阖眸,面色又看不出旁的异常,芍之不敢扰她,只得退了出去。   听见内屋帘栊撩起的声音,白苏墨才微微睁眼。   自先前起,隐在被窝中的手就死死攥紧。   —— 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还夫人需得舒缓情绪,避免腹中的孩子跟着受波及。   白苏墨明知如此,便强迫自己静心。   “碎碎”平安,她不应将诸事都看作不详。   钱誉应过她,会平安回来。   她便要信他会平安回来。   许是先前的药物还残留着作用,她继续昏昏入睡。   梦中似是在容光寺初见钱誉的时候,他撑着伞,到屋檐下拭去衣衫上雨水和浮尘,抬眸的笑意,惊艳了时光。   她眼角稍许湿润。   ……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   芍之请了华大夫来。   华大夫照旧为白苏墨把脉,见她情绪比起昨日平复了许多,气色似是也好了许多,华大夫静心观察稍许,放将她的手放回,只道夫人脉象比昨日平和了许多。   芍之只觉心头一块大石放下。   “今日安胎药还需继续服用。”华大夫不忘嘱咐。   白苏墨应好。   芍之遂同华大夫一道煎药去。   许是安胎药中大多有嗜睡的成分在,白苏墨喝完一剂,又如同昨日一般昏昏入睡了一两个时辰,醒来的时候便已临近晌午。   芍之不在苑中,她躺了许久,正好也想稍许活动,不想事事都假手于人。   白苏墨撑手起身,简单梳洗穿戴,临到外阁间时,听见苑中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陈辉的声音。   白苏墨已伸手撩起帘栊,却忽得隐约听到对方口中“巴尔”两个字。   白苏墨手滞了滞,下意识停了下来。   仿佛是这一路以来,头一遭听到巴尔和边关相关的消息。   因是在苑中,白苏墨怕听错。   直至稍许,再次从陈辉口中听到“巴尔政变”几个字,白苏墨再压不住心中情绪,撩起帘栊,直接从内屋出了外阁间,直奔苑中去。   苑中正有侍卫在同陈辉说着话,见到白苏墨出来,连忙噤声,双手行拱手礼,朝白苏墨道:“夫人。”   陈辉从善如流。   芍之眼下不在苑中,陈辉两人也不好上前相扶。   白苏墨一手扶着外阁间的门跨出门槛,一手托着腰间,一面缓步上前,一面沉声问道:“陈将军,方才可是在说有巴尔的消息?”   陈辉本也不准备瞒她。   虽然白苏墨这一路都未主动问起过,但他知晓她心中一直最挂念的便是此事。   他今日也是在运城城中听到的消息,便想着来告诉白苏墨一声,结果白苏墨服了药歇息下,他只好在苑中等。   等的时候,正好遇到随行的其他侍卫来通传消息。   正说到一半,便见白苏墨出了外阁间。   陈辉也上前,朝她行礼,“夫人,方才有随行士兵中在运城城中听到消息,有人说,边关传来的小道消息,巴尔政变了。”   她没听错。   白苏墨深吸一口气,巴尔政变了。   这样大的事情,除却送去给宫中的密报,先传出来的一定是小道消息无疑。   但因为提前知晓实情,小道消息便也不是不可信。   “怎么说?”白苏墨关心的是旁事。   陈辉叹道:“听到诸多版本,但大抵都是霍宁战败返回巴尔逼宫,逼哈纳诗韵退位,因得巴尔族中诸多不满,不少部落老人群起声讨,霍宁急眼,灭了好几个族姓,终于逼得造反。有说哈纳诗韵在混乱中死了,也有说哈纳诗韵亲手杀了霍宁,眼下也无从考证更多,但有一条,眼下,巴尔应是再无心思同我苍月开战。夫人,这场仗,应是马上就要结束了……”   这番话自陈辉口中说出,白苏墨心中泛起莫名的欣慰与踏实。   爷爷早前便是为了此事才以身涉险。   霍宁身死,巴尔无暇顾及,许是很快就要退兵,那爷爷早前期盼之事,便统统映现了。   白苏墨连连点头。   只是,都是巴尔国中传来的消息,爷爷和钱誉处……   白苏墨抬眸看向陈辉,眼中都是期许。   似是想从陈辉口中,再听到一星半点关于爷爷和钱誉的消息。   陈辉低眉,再拱手道:“夫人,朝阳郡驻军处尚无消息传来。”言罢,似是怕白苏墨不信,又补充道:“眼下我们尚在途中,朝阳郡驻军处便是有消息也不见得能到我们这里。许是已有消息传回京中,等回京之后便知分晓,夫人不必过多担心。”   白苏墨心中亦知晓。   她不过抱着侥幸的心思罢了。   白苏墨嘴角勾了勾,点了点头。   陈辉又道:“不过依末将愚见,若是出了事端,消息许是早已传得铺天盖地,应当不下于巴尔政变一事。当下还没有消息传来,说明都在国公爷的掌握中,夫人暂时不必担忧。”   陈辉所说不无道理。   白苏墨再颔首。   陈辉又道:“夫人,末将会让人继续在城中打听,若有消息,第一时间来告知夫人。”   白苏墨莞尔道谢。   小插曲过后,芍之正好返回苑中。   见白苏墨已出了外阁间到了苑中,芍之赶紧快步上前:“夫人醒了?”   她眼中有些歉意。   白苏墨笑笑:“正好同陈将军说会儿。”   见芍之来,陈辉心中便也放心,遂同身后之人一道请辞:“末将先行告退。”   芍之上前搀着白苏墨。   陈辉便带那人一道退出苑中。   方才,幸好他制止了这人继续说下去。   出了苑外很远,又无旁人处,陈辉才道:“说罢,沐大人那边什么消息?”   刚才在苑中,委实不妥。   而且,险些被白苏墨听到。   若不是军中之人惯来敏锐,许是他没拦住来人说完。   那人低头道:“沐大人让送信来,说……还未寻到国公爷和钱公子下落,河水流往下几里,便是悬崖瀑布……”言及此处,那人有些说不下去。   陈辉面色苍白。   那人又道:“沐大人说还在搜寻,所以消息暂时不会传到京中,夫人暂时不会知晓,所以国公爷和钱公子失踪一事还未同人道起,只是百密一疏,终究怕有人泄露出去,所以沐大人的意思是,陈将军需心中有数。在大人回京之前,切勿让风声传到夫人耳中,引夫人伤心。”   陈辉沉默。   那人继续道:“其实,沐大人是说,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沐大人和褚将军已遣了诸多人手去寻,下游没有死伤的踪迹,应当还有生还机会,只是水流太急,也怕是冲到了不知的地方,但驻军处还未放弃,一直在寻,就怕漏掉何处。沐大人的意思说,如果国公爷和钱公子尚在,也是这月余的功夫就会有消息传来,夫人知晓这其中原委也是多担心一场,许是还会牵连腹中胎儿;但若是国公爷和钱公子都不在了,沐大人是说,也让夫人安心生产后,再告知夫人好些。所以,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暂时不要让夫人知晓……”   那人话中虽带了希望,陈辉却沉声道:“沐大人让人传消息应当已是月余前的事,眼下才到你我这里,若是期间人已寻到,自然是好;但倘若是没有寻到,只怕是纸包不住火,不知还能瞒多久……”   那人也不应声了。   陈辉叹道:“沐大人何时回京?”   “若是今日听闻的巴尔政变消息属实,那我边关危机得除,沐大人回京不似我们一路走得慢,应当,最迟也是七八月的事情。”   眼下,业已五月下旬。   陈辉缄默良久,才又开口:“你且看住夫人的行踪,还有夫人身边的芍之姑娘和华大夫的行踪,切勿让旁的消息传到夫人耳中去。一切,都按沐大人说的,等他回来再说。”   “是。”那人应声。   ……   (第二更抵京)   在运城呆了四五日后,白苏墨一行终于继续启程回京。   途中华大夫还是嘱咐,能慢则慢些。   照此估算,从运城到京中,若是不出意外,他们一行再需个四五日左右。   华大夫和芍之起初都还担心白苏墨,可白苏墨这几日的精神头却出奇得好,也没放心思在胡思乱想上,也恢复了早前在马车中看书的习惯。   只是越显怀,越容易乏和累。   食量也似是在这个月陡增。   华大夫便开始控制她的饮食。   没一顿都少吃些,一日里多加餐上三两顿。   大凡有精神头的时候,华大夫都让芍之扶她去散步,也适当寻地方走楼梯。   白苏墨也都听华大夫的话。   等到六月初抵达京郊时,已是炎炎夏日。   马车内闷热,马车窗的帘栊芍之都不敢放下。   这样马车行得慢,还能有些风,又不至于闷热难忍。   白苏墨早前算不得怕热,但六个月左右的身孕,身上似是能窜出火来一般,衣裳都似比芍之要少上一季。   再加上已到京郊,便很快抵京了。   自去年离京,这一晃已是将近十月,宏伟的城郭映入眼帘的时候,白苏墨眼中忍不住氤氲了。   去年离家,还是爷爷同她……   白苏墨微微咬唇,想起华大夫的话,又将情绪噎回喉间。   另一侧,虽然离得尚远,芍之却已然看呆。   这……这是京城?   早前在平城,芍之已觉繁华如厮,但尚且还在这城郭外,已可瞥见一语,平城同京城相比,怕是九牛一毛都难以匹及。   马车缓缓在城门口停下。   陈辉骑马上前交涉。   这只军队有一百余人,京中禁军定是要盘问的。   白苏墨远远透过车窗看到城门处,陈辉同看守城门的禁军沟通,很快,禁军诧异看向白苏墨这边的马车处,待得瞥见一隅,赶紧拱手致意,遂挥手让驻军队伍赶紧入京。   国公爷的孙女远嫁,京中禁军都有所耳闻。   眼下,苍月和巴尔边关起了战事,主帅便是国公爷,白苏墨此时回京是情理中的事情。   国公爷在禁军中的威望极高,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禁军里对白苏墨惯来都是尊敬有佳的。   驻军队伍缓缓入城,守城的禁军都纷纷低头拱手,已是极高礼遇。   白苏墨已透过车窗,朝为首的禁军点头致意。   待得队伍一行都入内,早前的禁军才叹道:“没错,真的是国公府的白小姐,我早前在宫中见过。”   另一人也叹道:“我听闻白小姐早前远嫁燕韩了,此时应是边关生了战事,国公爷命人将白小姐接回来的,许是苍月京中安稳些。”   再有一人叹道:“是朝阳郡驻军护送回来的,但,似是怎么没见到钱家的人?”   国公府的家事旁人也猜不透个究竟。   不过由得城门口这么一幕,这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日,整个京中都知晓了白苏墨由朝阳郡驻军护送返京之事。   白苏墨回国公府了!   早前一丝消息都没有,突然便回来了。   而且,似是未见钱誉一道回来……   眼下国公爷眼下还在边关帅兵,没人会在此时非议白苏墨,给自己添麻烦。而且当下军中还需依仗国公爷,也没人愿意此时去触天家眉头。   于是一时间,京中上下都知晓白苏墨回京了。   好奇的人多,嚼舌根的人却少了很多。   ……   一路风尘,白苏墨晌午左右入京,刚回府中便歇下了。   离开清然苑不少时候,回来时也最踏实安稳。   苑中的老妈子和粗使丫头见了她都说不出的亲切,一口一个小姐回来了。再见她有了身孕,又都纷纷祝好,熟悉的亲厚感好似阵阵暖意般浮上心头。   只是清然苑里,就连缈言早前都动身去了燕韩,苑中再没有可近身伺候的丫鬟。芍之又对府中不熟悉,还需人帮衬着,元伯便让穗宝和惠儿来了清然苑帮衬芍之。   就连元伯自己,也都照看起清然苑的事情来。   眼下国公爷不在,小姐便是这府中的主心骨。   元伯也见了华大夫。   华大夫一路随行了月余,对小姐的情况最是清楚,元伯想多留他几月至孩子出身,华大夫也应了。   白苏墨歇下不到半个时辰,宫中便遣了御医来看。   听说白苏墨有身孕,还一路颠簸,太后嘱咐王皇后亲自安排的御医院院首来国公府探望。如今国公爷尚在边关未回,梅老夫人又在远洲,当下,白苏墨的事情,王皇后决定亲力亲为。   因得白苏墨回府便歇下,熟悉的环境里,这一觉竟睡了有两个多时辰。   等醒了时候,穗宝才道御医院的院首来府中侯了一个多时辰了,眼下是元伯在招呼着,说是得了皇后娘娘的授意,来给小姐请脉的。   白苏墨吩咐一声,快去请来吧。   穗宝这才小碎步跑开。   “芍之呢?”白苏墨问惠儿。   惠儿应道:“元伯说芍之姐姐对府中还不熟悉,恐日后不便,正巧小姐歇下了,便让我和穗宝两人先看着,元伯让人带芍之姐姐熟悉国公府去了。”   元伯年事虽高,却惯来心细。   这些琐事都有元伯挂记着,白苏墨要操心的便少了。   “小姐可要喝水?”惠儿主动问。   白苏墨点头。   惠儿便拎起衣裙去桌边取水。   白苏墨心中感叹,离京不到一年,只觉穗宝和惠儿似是都长高了一头。   往常穗宝和惠儿去取水,怕是都要借着凳子,眼下,垫着脚尖便可以了。   白苏墨笑笑:“惠儿,慢些。”   惠儿嘻嘻笑了笑。   白苏墨接过,轻抿一口,苑中便有脚步声传来。   惠儿机灵,凑到外阁间去看了眼,又立即折了回来:“小姐,是元伯领着王太医来了。”   国公爷驰骋沙场大半生,亦留了一身伤痛,大都是王太医来看的。   穗宝和惠儿都认得了。   白苏墨也同王太医熟络,也可说王太医是看着她在京中长大的。   把脉时候,白苏墨安静没有说话。   王太医亦全程眉头拢紧。   比早前的孙大夫和华大夫把得都更仔细些,反复诊了许久。   早前白苏墨还在歇息的时候,华大夫已经白苏墨的近况说与王太医听,王太医心中有数,再问诊的时候,便更仔细推敲和斟酌了些。   怀上双胞胎是难得缘分,撇开孕期比旁人辛苦不说,生产时候的风险也要比普通人高许多,因为自幼看她长大,王太医的叮嘱要比华大夫更苛刻得多。   不多时,王太医让药童去请的御医院专事妇科生产的陆太医也到了。   两人连同华大夫一道,重新仔细看了白苏墨的胎位。   胎位若正,女子生产的风险便小了大半。   胎位若不正,便要辅以药物和手法,尽可能将胎儿的位置左正。   若还是不行,那生产时的风险极大。   只是双胞胎想要正位,风险更大。   白苏墨安静听着,没有出声打断三人。   最后,三人综合,王太医一锤定音:“苏墨,一胎的胎位为头位,可宽心。”   白苏墨莞尔点头。   元伯亲自去送王太医和陆太医,三日之后,还要复诊,元伯一并确认复诊的时日。   穗宝和惠儿扶白苏墨起身,在苑中转转。   离开清然苑许久,却看各处都是熟悉而亲切的。   清然苑不小,白苏墨一口气逛了多半。   累了,便伸手托着腰,亦或是暂歇几分。   稍许,有粗使小丫头匆匆忙忙跑来,福了福身,朝白苏墨道:“小姐,顾小姐来了府中。”   淼儿?   白苏墨眸间潋滟,口中带着几分雀跃:“快去请到苑里来。” 第202章 闺中密友   “小姐, 您慢些走。”   穗宝和惠儿虽是不大懂身孕的事, 但见白苏墨扶着腰,脚下步伐却加快, 穗宝和惠儿都有些担心。   昨夜下了场雨, 雨后本就湿滑。   她两人个头又小,怕扶不住。   白苏墨是真的许久未见顾淼儿了,脚下才不由想要快些,可听穗宝和惠儿这么一提醒, 心中也忽得清明,是应当慢一些,仔细一些。这么远的路程都回京了, 稍后还有许多和淼儿说话的时候, 也不急在这一时。   方才就这么急了几步,白苏墨便已觉得有些吃力。   夏日炎炎, 国公府里的草木虽盛, 平日里也算不得热,可这几步急步走来, 白苏墨额头还是挂了涔涔汗水。   白苏墨只得放慢了动作。   只是想到要见到顾淼儿了, 白苏墨心中还是雀跃。   见白苏墨步子慢了下来, 穗宝和惠儿也都松了口气。   等白苏墨回外阁间的时候, 顾淼儿已到了些时候。   苑中有粗使的丫鬟奉了茶, 同她说白苏墨遵医嘱在苑中散步去了, 折回怕是要些时候, 顾淼儿一面点头一面应好。   她也是才从武陟山赶回来。   今日京中都传遍了, 城门口见到驻军护送苏墨回京了。   旁人都好奇得很,但她知晓苏墨是要回来的。   苏墨在路上同她写过信,说了身孕之事,也说回京之事。   她是想去城门口接她。   白苏墨却婉拒。   因为路途遥远,也不知中途会不会遇上些什么事情耽误,这一路便都是走走停停的,尤其是后来她一场噩梦后动了胎气,华大夫让务必静心调养,这路上的行程便又耽误了一些。   白苏墨不想让顾淼儿多担心,便也未同她提起。   回京的时间,也就没有同她约定。   其实顾淼儿也猜得到,苏墨不想折腾她,只是她还是有几日都在城门口等她,想着许是就等到了。   但果真如苏墨所说,路上行程多变,计划总没有变化快。   等了几日,还是想想作罢,回家中等苏墨也是一样的。   谁想,苏墨今日便回来了。   顾淼儿今日本在容光寺祈福上香,曲夫人信佛,顾淼儿每月也跟着有三两日是在容光寺中待着的。侍女匆匆忙忙跑来诵经处,将消息告诉她,顾淼儿也顾不得这么多,当即便从容光寺折回。   她月月都在侍奉佛祖,佛祖这么通情达理定是能明白的。   她是许久未见白苏墨了。   曲夫人叹了叹,也不拦她,只嘱咐她路上小心些。   顾淼儿知晓娘亲亦喜欢苏墨,才会处处与她方便。   出了容光寺,顾淼儿便往武陟山下赶。   而后从武陟山回京,一路都紧张赶路,眼下,才赶到国公府,中途连歇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便来了清然苑中。   来了清然苑便知真是白苏墨回来了。   随行的东西不多,但路上翻阅的书册,又堆满了新书架子。   顾淼儿笑笑。   从小的教养,她不会轻易去翻旁人屋中的东西,便是她与白苏墨这样亲密无间的闺蜜也如此。   只是眼眸所及之处,外阁间还多了好些……   顾淼儿正一面端着茶杯饮茶,一面四下打量着,忽得,听到身后一声:“淼儿。”   听到白苏墨的声音,顾淼儿险些将自己呛住。   而后转身,依稀见着白苏墨身影。   顾淼儿分明是激动的,放下茶盏就朝苑中这边迎了过来。   “苏墨!”   再没人比顾淼儿唤得更为亲厚。   她二人自幼便是闺中密友,在京中形影不离,无话不说。   苏墨早前本是去远洲过年关的,后来辗转去了燕韩京中,再后来竟就在燕韩京中同钱誉成亲了,顾淼儿不知有多想念她。   顾淼儿唤了这声“苏墨”,便迎面跑来,许久不见,本是想同早前一样上前拥抱她,可映入眼帘的却是扶着腰身,分明显怀的的白苏墨。   顾淼儿赶紧停下,又惊喜又后怕道:“瞧我这忘性呀,险些忘了你腹中的孩子。”   当下,顾淼儿脚步缓了下来。   她本是想与白苏墨拥抱的,也变成了稍稍俯身,朝着她腹间看了看,满眼期许道:“苏墨,我可以……”   白苏墨颔首。   在顾淼儿家中,顾文的妻子早前是有过身孕的。   顾淼儿并不陌生。   白苏墨亦不担心。   顾淼儿手中又有分寸,轻声道:“小卿卿,我是你娘亲最好的朋友,日后你需唤我一声顾姨的,可记住了?等你日后出来,顾姨天天来看你。”   白苏墨被她逗乐。   顾淼儿继续富含感情的自言自语道:“诶,真聪明~”   白苏墨笑不可抑。   顾淼儿便也跟着直起了身子,一面得意道:“苏墨,我你说,我家侄子平日最喜欢我这姑姑了,以后你的孩子定然也和我好,要不,我就不做顾姨了?”   白苏墨挑眉。   顾淼儿笑道:“我做她干娘啊~”   白苏墨忍不住摇头。   顾淼儿也跟着笑起来,伸手挽了她的胳膊,搀扶着她入外阁间。   顾淼儿见白苏墨身边跟着的是穗宝和惠儿两个小不点,还是她来稳妥些。   方才苑中的粗使丫鬟就说了白苏墨在苑中散步,顾淼儿知晓她定会着急回来见自己。她身子这般重,走得定然也累,眼下,还是去外阁间的小榻上暂歇会儿好。   白苏墨从善如流。   穗宝和惠儿便去端了糕点来。   华大夫早前嘱咐过小厨房要备些糕点和吃食,也嘱咐过芍之和穗宝、惠儿,白苏墨每次的糕点和吃食不可用太多,要适度,这些,都需她们平日里在苑中多留意着。   不能吃少了,亦不能吃得越多越好。   方才去苑中散了大半圈步,白苏墨腹中也空了。   正好一面用些糕点,一面同顾淼儿说着话。   上次同顾淼儿一处还是年前的时候,如今都到六月了,这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根本就说不完。她二人自幼就是闺中密友,本就无话不谈,眼下,更是同打开了话匣子般。   白苏墨说的时候,顾淼儿听得认真。   顾淼儿说的时候,白苏墨亦听得仔细。   两人从年关一直说到年初,又从年初一直说到春末,再从春末说到六月。   顾淼儿将这大半年白苏墨未听过的京中乃至周边的八卦轶事都说了个遍,譬如谁同谁定亲,又有哪家新入京的京官家中的女儿到了京中贵女圈,谁得罪了谁,谁触了谁眉头。   总归,确凿的,空穴来风的,道听途说的,到了顾淼儿这里统统一气呵成。   穗宝和惠儿都听呆了。   本以为这厢就要结束了,这倒好,顾淼儿说完,又开启了白苏墨模式。   穗宝和惠儿又齐刷刷目光投向白苏墨。   白苏墨从路途中的趣事说到竟在燕韩京郊遇到钱誉母亲,而后是陪同外祖母和谢爷爷逛京中集市时遇见了钱誉和他弟弟,他们一起去了丽湖白塔,一起划了冰车,还见了钱誉的外祖父,钱誉的外祖父竟是爷爷当年的袍泽,一起上阵杀敌过,钱誉的外祖父还邀请爷爷去钱府一道过年关……   顾淼儿听得频频捂住嘴,眼中满是星星眼一般,口中还附和着,难怪了。   穗宝和惠儿也听得入了神。   而后白苏墨又从拜访鲁家,说到鲁家的衰败,说到外祖母心中有气,顾淼儿便也跟着感叹世事无常。   到最后,她当时也不知为何爷爷和外祖母会去了钱家商议她同钱誉的婚事,虽然事后知晓是爷爷怕同巴尔一战前,没能将她终身安排好,事后遗憾,所以才连同外祖母一道去了钱家探究竟,也要亲口得钱誉的外祖父和钱父钱母一个承诺,结果就这么稀里糊涂连带着年关一道,将亲成了……   顾淼儿如土拨鼠一般惊呼,这也太巧了,像写话本似的。   不,比话本还要再撩人心扉些!   白苏墨本是去远洲同外祖母一道过年的,最后不仅同外祖母,爷爷,甚至还有钱誉一道年关守岁,竟同钱誉连亲都成了!   顾淼儿这颗小心脏!   顾淼儿笑得合不拢嘴。   她知晓白苏墨有多喜欢钱誉,钱誉离京那段时日,白苏墨终日里念得想得都是他,也能对着一本书一看就是一整日。   都快魔怔了似的。   这哪是她早前认识的白苏墨,京中的世家子弟哪个入过眼的?   也就是这与众不同的钱誉了。   可钱誉商人的身份尚还好说,但钱誉家在燕韩呢,这中间隔了多少山高水长。   顾淼儿便是话本看得再多,也清楚当下的情形。   即便白苏墨同钱誉真有缘分,那他们缘分至少还得再经过几轮推敲和波折,再如何,也是等钱誉再来苍月时候的事了,而这一来一回便是大半年时间,又有多少个来回能够给到钱誉痛白苏墨的时间?   顾淼儿是一心希望白苏墨与钱誉能在一处的。   却也最清楚这其间的难处。   只是,她是真的没想到,白苏墨这一趟回苍月,不仅同钱誉成亲了,竟连腹中的宝宝都有了。   顾淼儿是真的心底欢喜,才会将笑意悉数写在脸上。   听她完完整整从远洲说起,一直都说到了她将钱府老宅隔壁的刘府买了下拉。   顾淼儿嘴里的茶水都笑得喷了出来。   穗宝赶紧上前给她递手帕,擦衣裳。   顾淼儿歉意。   又一面朝白苏墨叹道:“钱家本是商家,可你这大手笔的买卖,怕是将钱家都给吓呆了。”   最苦不堪言,还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怕是拿隔壁的刘大人。   既让出了房子,还需得装出大气来。   眼下,只怕心中恨得肠子都悔青了。   不过,顾淼儿忽得笑笑。   以苏墨这性子,走到何处都不会吃亏。   旁人便是不知晓她是国公爷的女儿,她亦能同人相处,让对方觉得如沐春风。   所以,娘亲才处处说她若是得了苏墨的一半,娘亲就安心了。   可她也不是白苏墨呀!   白苏墨有白苏墨的性子,她亦有她的性子,白苏墨知晓她所有丑事,她亦知晓白苏墨心中那股八头牛都牵不回来的轴劲儿。   钱誉之事,与旁人看来都是国公爷对钱誉的抬爱。   国公爷视门第之见如草芥的豁达,亦是骑射大会之后,众人恍然大悟得国公爷对军中和骑射的执着。   但顾淼儿却最清楚,若不是白苏墨那股轴劲儿般,又默默无声的坚持,国公爷再豁达,再执着,也不会将心思落在远在燕韩的钱誉身上。   顾淼儿一面想着,心中一面叹了叹。   她倒是羡慕苏墨。   不是羡慕她的身世,亦不是她有钱誉,而是简简单单喜欢上一个人的纯粹。   她也想如此喜欢一个人。   顾淼儿一面伸筷子,夹了一枚点心放在碟子里,一面想,定是她近来话本子看得委实太多了些……   当下,又伸手给白苏墨夹了一个,放在她跟前的碟子里。   白苏墨也不由伸了筷子去夹跟前碟子里的点心。   穗宝和惠儿看得脸都绿了。   小姐……不能……再吃了……   穗宝自先前起,就一直在朝顾淼儿使眼色,可顾淼儿不知是听得太入神,还是心中光想着旁的入迷的事情去了,全然没有看见对面眼睛都快眨得怔住的穗宝。   惠儿也在一侧干着急。   华大夫早前吩咐过的,小姐加餐时不能用多了点心。   可当下,小姐和顾小姐你一句,我一句,几乎每几句就要替对方夹个点心,然后继续说着话。可对方说着,自己便一面认真听着,目不转睛,嘴也不带空闲的。   就这么一个一个,穗宝和惠儿都看呆了。   小姐早前的食量,她们在府中是有目共睹的。   但眼下……   见白苏墨好像全然不察一般,又吃了一枚点心下肚,穗宝和惠儿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不行,小姐不能再吃了,非拦住不可。   可偏生刚才顾小姐又主动给小姐夹点心了。   照说两边的小姐在一处说话,哪有屋中丫鬟侍婢随意打断的道理,穗宝和惠儿自幼在国公府长大,最懂国公府的规矩,她两人连清然苑的二等丫鬟都不是,只在不应当出声扰了白苏墨和顾淼儿。   只是,穗宝实在憋不住:“小姐……小姐不能再吃了……”   穗宝声音很轻,却涨红了脸。   她同惠儿都是在国公爷书房伺候的小丫鬟。   若是国公爷同旁人说事的时候,她与惠儿这般打断是要守责罚的。   国公爷虽然大多时候宽厚,可严肃起来的时候,她和惠儿都怕得很,国公爷是个极重规矩的人。   白苏墨果真眸间滞了滞。   早前光顾着同淼儿说话去了,一边说话,一边用着糕点,竟不知不觉用了大半碟,而且当下还在不停得往自己嘴里塞,她也浑然不觉。   白苏墨稍作迟疑,而后,果真放下手中未用完的,也不贪嘴了。   见白苏墨乖乖停下,顾淼儿会错了意:“那明日我再来,给你带宝胜楼的七宝酥。”   可刚说完,又忽得想起,如今的宝胜楼早已被钱誉给买了下来。白苏墨若是想吃,宝胜楼的掌柜早就命人送来了,哪里还需等着她来跑腿献殷勤。   顾淼儿遂抿唇笑笑:“怎么都忘了,如今你是宝胜楼的老板娘了,应是你请我吃七宝酥才是!”   白苏墨被她逗乐。   顾淼儿也跟着乐起来,“苏墨你说,我替爹爹省了多少点心钱?”   白苏墨哭笑不得。   似是从渭城回京这一路,仿佛是从见了顾淼儿起,她才如此开怀笑过。   不是短暂的笑过之后,就抛诸脑后。   而是,打心底里的踏实。   她忽然想起离别时候,钱誉曾嘱咐,等到回京,多和京中的闺蜜走动,别终日闷在家中。白苏墨心中唏嘘,钱誉果然猜得透她的心思,亦将她与顾淼儿的相处模式给猜了去。   淼儿来府中这小半会儿时候,她似是没得空闲再去想旁的念头。   又话了少许,白苏墨也不宜久坐。   有些累了,顾淼儿便扶她去内屋的小榻上半斜躺下。   两人在一处的时间只觉过得太快。   再稍晚些,小厨房来问是否要传饭,顾淼儿才惊觉到黄昏上下了。   夏日时候,天本就黑得晚。   她二人竟滔滔不绝说了这般时候。   “反正娘亲今日也在容光寺,她知晓我在你这里也不会担心。要不,我今日就不回去了吧,你不嫌我挤着你吧。”   顾淼儿看了看天色,口中这句真真是无比熟稔。   白苏墨掩袖笑道,“国公府这么大,还愁你能挤着我?”   顾淼儿眼睛笑弯了一条缝:“我近来胖了。”   白苏墨叹道:“那你看我。”   顾淼儿噗嗤笑出声来:“比不得,比不得。”   白苏墨莞尔:“我让小厨房做莲子汤给你。”   顾淼儿最喜欢她苑中小厨房做的莲子汤,不甜不腻,她能喝两碗,亦能赖着第二日不走,就是为了再喝小厨房的莲子汤。   顾淼儿拍手欢呼:“让厨子做甜一些的。”   只是临近晚饭时候,芍之回了苑中。   穗宝和惠儿毕竟还小,下午白苏墨歇着的时候,她二人照顾着且还凑合,可等晚饭开始,这近身伺候的事情,还是芍之在身边稳妥些。   今日除却两名太医和华大夫在清然苑会诊的时候,其余时间都是元伯带着她,介绍府中各处。   尽管这一路从渭城到京中,芍之是开了眼界,来京之前也能想象京中的繁华程度。   可等真正入了京,在元伯领她看国公府各处时,她还是瞠目结舌。   难怪早前婶婶说,门第不同,世家有别。   今日看过才果真感叹。   当时在城守府还好,真正到了国公府,才越觉大气与庄重,不容一丝小觑。   她若不是巧合在渭城城守府照顾了夫人几日,哪里能入国公府伺候?   芍之心中颇有些忐忑。   入清然苑的时候,正好见苑中的粗使丫鬟和婆子在备饭菜。   平日里,粗使的丫鬟和婆子是不让入外阁间的,只是当下清然苑中实在没人了,这穗宝和惠儿都还小,只能几个粗使的丫鬟跟着端菜。   见了芍之回来,苑中这些粗使的婆子和小丫鬟的紧张情绪才似得了舒缓,赶紧朝她道:“芍之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小姐让传了饭菜,眼下是穗宝和惠儿两位姑娘在伺候着,芍之姑娘您还是快些进去吧,怕小姐有个使唤。”   她们又不好久待在屋中。   见芍之点头转身,一人又好心提醒:“芍之姑娘不知,今日府中来人,是顾侍郎府中的嫡出小姐,顾小姐。顾小姐自幼便同我们家小姐走得近,方才在屋中说了好一阵子话了,今夜应是也要留宿的,姑娘怕是要提前准备着。”   芍之愣愣听着这些话,顾侍郎府中,顾小姐,留宿,准备……   芍之早前哪里知晓这些事情,元伯也未来得及交待。   芍之一时有些听懵。   一脸手足无措。   另一婆子赶紧朝她道:“芍之姑娘先去伺候吧,这些事儿晚些再说,我们大家一道帮衬着。”   芍之又忙不迭点头,道谢。   而后赶紧拎着裙摆,脚下步伐加快了些往外阁间去。   先前那解围的粗使婆子叹道:“这芍之姑娘倒是个心思灵敏,腿脚利索的,听说一路都是芍之姑娘伺候得小姐,可这初来乍到,光是熟悉咱们苑中怕是都要些时候,也不知流知大姑娘和宝澶大姑娘什么时候回来?”   这婆子是见着白苏墨有身孕,怕芍之一人应付不过来。   小姐多娇贵的身子,只芍之姑娘一人伺候怕是不行。   眼下,还多了个顾小姐在。   另一婆子接道:“方才我去二门取物,听那里的师婆子说,流知大姑娘在回来的路上了,怕是也就这几日的功夫。”   早前的婆子这才舒眉:“那敢情好,流知大姑娘回来,便省得我们再操心了。”   闲言碎语几句,就见芍之入了外阁间中。   临近入内时候,便听外阁间内有说话声音。   其中一个声音是夫人的。   另一个,尚且陌生,应当是方才苑中的婆子们口中所说的顾侍郎的女儿,顾小姐了。   芍之心中惊讶。   料想这顾小姐同夫人的关系一定亲厚。   食不言寝不语,夫人惯来如此。   但能在用晚饭的时候同人说话,定然是十分亲近之人。   芍之福了福身,“夫人,顾小姐。”   白苏墨和顾淼儿都停下来看她。   她低着头,模样看不清,顾淼儿只知眼前这丫鬟她没见过。   “钱府中伺候的?”顾淼儿想当然是钱誉苑中的丫鬟。   白苏墨笑着摇头:“这是芍之,是渭城城守府中的丫鬟,我路上要人照顾,便让芍之跟着我了。”   白苏墨朝芍之温和点头,芍之便起身,离得稍远站着。   顾淼儿见了芍之,却稍许有些愣住,这丫鬟似是看起来有些脸熟。   因得白苏墨先前说的话,顾淼儿还在一面点头,一面想着芍之像谁,片刻却是突然反应过来:“渭城?你怎么去渭城了。”   白苏墨顿了顿,平静道:“说来话长,晚些再同你讲。”   顾淼儿虽不再问了,心中还是有些忐忑,渭城,那可是边关重镇了。   苏墨去寻国公爷,也应当是在驻军处才是,怎么去了渭城?   白苏墨刚才又一口一个说来话长,晚些再说,她心中有些担心,莫不是,中途出了事端,苏墨方才特意未向她提起?   顾淼儿又不好多问。   白苏墨已寻了旁的话说,她亦被移了心思去。   等一顿饭用完,穗宝和惠儿带着粗使的婆子和丫鬟将饭菜碗筷从外阁间中撤了去。白苏墨说大夫嘱咐饭后散步消食,顾淼儿扶她,芍之则远远跟在身后。   先前正说着渭城之事,眼下散步的空隙,顾淼儿正想问起,脑海中却忽然想起,她知晓芍之像谁了?   顾淼儿忽得驻足,愣愣看向芍之。   芍之本是低头走着,见前面两人忽然停下,险些冲撞了,赶紧低头,福了福身:“奴婢方才走神了。”   顾淼儿却顾不得这么多,“你将头抬起来。”   芍之有些不知所措的抬头,看看她,又看看白苏墨。   白苏墨忽得明白了。   顾淼儿已诧异出声:“陶……陶子霜……”   白苏墨刚想解释。   芍之却也是一脸惊异。   白苏墨觉得何处不对。   果真,芍之诧异道:“顾……顾小姐认识我堂姐?”   堂姐?   白苏墨和顾淼儿都怔住,面面相觑。 第203章 照顾   堂姐……陶子霜……   竟是这样巧合的事情。   芍之姓陶, 只是入了城守府后才将姓隐去了,直接唤了芍之。   早前白苏墨也觉她同陶子霜挂像, 却没有想到她竟会与陶子霜认识。   顾淼儿和白苏墨在暖亭中落座, 听芍之说起陶子霜的事。   "叔父死后,婶婶带堂姐去了京中,说是要投奔京中的亲戚。婶婶娘家有亲戚在京中,听说在京中经营甜品铺子,本就需要人手帮衬,婶婶想, 虽是远房的亲戚, 但好歹也应当去看一看, 若不行再回渭城便是。叔父还在的时候, 婶婶尚且还能照顾堂姐和奴婢两人,但叔父死后, 我们三人相依为命,婶婶一个寡妇想要带大我和堂姐其实不易。人都是被逼得没法子,婶婶才想着去京中试试。渭城到京中路远,而且远房亲戚也许久没有走动了,终究也怕隔着人心,婶婶便想带着堂姐先去京中看看, 稳妥后再接奴婢去。那时恰好城守夫人怀孕, 在寻些能识字的丫鬟可以陪着说话解闷, 奴婢去了城守府, 婶婶和堂姐便去了京中……"   芍之娓娓道来。   虽然夫人和顾小姐如何会认识堂姐, 她并不知晓。   但顾小姐问起,她还是开口。   她也许久没有见过堂姐了,若是夫人和顾小姐早点见过堂姐,许是还能帮她寻一寻。   堂姐一生命苦,最后说是遇到好归宿,但再后来,似是也不了了之。   最后收到她的信,信中有些郁郁。   却也躲着她,不肯告诉她行踪。   婶婶过世,她算是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了。   她也不知堂姐为何要躲着她,亦或是躲着所有人。   她随夫人来京中,也是想借着在京中的时候寻堂姐。   许是,终有一日还能寻到。   芍之说了堂姐跟随婶婶来京中的前因后果,白苏墨和顾淼儿皆是听着,却都没有说话或应声。   这一路上,她是知晓夫人待人和善。   但眼下,她不知为何,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似是夫人和顾小姐认识堂姐……并不是因为寻常的事情……   芍之心中拿捏不清,但白苏墨低着目光,不置可否。   顾淼儿却是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芍之下意识低下头,继续。   其实婶婶和堂姐去到京中以后的事情,她倒真不如早前清楚,但堂姐会写信给她告知近况,所以她也知晓一些婶婶和堂姐在京中的事情。   大致是,等到婶婶和堂姐到了京中,才晓京中果真繁华,目不暇接。婶婶家的远方亲戚在闹市边上开了间不大的糖水铺子,生意算不得火爆,勉强能养活小一家。婶婶和堂姐就在亲戚家的糖水铺子里帮衬。堂姐生得貌美好看,自从堂姐来了之后,原本不起眼的糖水铺子生意经慢慢好了起来,还有不少人慕名前来,远方亲戚乐得合不拢嘴,给婶婶和堂姐的工钱都莫名多了起来。婶婶是个苦惯来了的,当下觉得铺子是来对了,但堂姐却想离开,因为……   言及此处,芍之顿了顿。   白苏墨和顾淼儿都看向她,其实她不说,白苏墨也猜到了几分,顾淼儿却还是目不转睛看她。   芍之低下头,低声道:“堂姐同我写的信中,提及了担心,京中有些权贵子弟,借机拽她的手或衣裳,她有些怕……”   芍之说完,不怎么吱声了。   顾淼儿也愣住。   自幼长在这样的世家中,多是被兄长保护起来,芍之说这些话的时候,顾淼儿不免怔住。   为免尴尬,芍之继续说道:“堂姐是想回渭城了。堂姐知晓奴婢在伺候城守夫人,还曾在信中问起,可能在城守夫人面前说得上话,给她在城守府谋条路,侍婢也都好,粗使的丫鬟也好,她想带娘亲回渭城……”   白苏墨和顾淼儿便都没有说话。   若陶子霜当时是想回渭城,那后来便不应该还在京中,成了寡妇……陶子霜没能回得去……   顾淼儿心中莫名一沉。   许是到了此处,芍之语气稍有波澜:“奴婢便问过城守夫人,城守夫人念奴婢早前在跟前伺候过便同意了,不仅说让堂姐回来,还说给婶婶在城守府中也找个粗使婆子的活计做。奴婢感恩戴德,给夫人磕过头就欢欢喜喜给堂姐写信,只盼着她和婶婶能尽快回渭城,我们一家人团聚,就算日后有何事,也能一处照应着。但这封信寄出,就像石沉大海一般,再没了音讯……等许久以后,再收到堂姐的信,都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了,她同婶婶远方亲戚家的儿子成亲了,还生了个孩子……回不来了……”   芍之语气中已有更咽。   白苏墨心思澄澈。   顾淼儿却是拍案而起,愤怒道:“这哪里是亲戚,分明是强盗不如,明抢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若是你婶婶想将堂姐嫁给远方亲戚家的儿子,一早便嫁了,哪能等到要走的时候,就突然成亲了!!”   这其中的猫腻不用想,一听便知龌.龊!   “那你婶婶呢!就这么仍由你姐……”后面的字眼,顾淼儿实在说不出,只是在顾淼儿的认知当中,母亲都是维护自己的,自己若是生了半分委屈,只要她在理,都会百般维护她。   在她心目中,天下的母亲都应是如此。   哪有将女儿往火坑推的?   白苏墨却抬眸看向芍之。   陶子霜的母亲未必就没有维护她,许是,维护不了……亦或是怕她殒命或轻生,而更可能,她自己亦是个手足无措的妇人……   芍之声音都有些轻颤,“婶婶她……”   听她开口,顾淼儿忽得止住了声。   白苏墨眼中亦有错愕。   芍之的语气,如何听都当是其中出了差错。   顾淼儿眸光滞了滞,就听芍之低声道:“婶婶她,没过多久便疯了……”   疯了……   白苏墨和顾淼儿心底好似沉了一块石头一般,莫名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芍之的声音继续在耳旁响起:“婶婶疯了,终日说些疯话,那家人又恼又怕,就威胁要将婶婶这个疯人赶出去,可若是赶出去,婶婶要如何活?堂姐只好哭着求那家人收留婶婶,堂姐既要照顾疯了的婶婶,还要照顾孩子,还要终日迎着笑脸奉承来铺子里趁机揩油的人。可那家人一面数着银子,儿子回到家中又觉得她白日里丢了自己的人,还要寻堂姐打骂出气。因为有婶婶和孩子在,堂姐连逃都逃不得,怕婶婶和幼子无人照顾……”   芍之有些抽泣。   顾淼儿已攥紧掌心。   白苏墨亦想起初见陶子霜时,温婉和善的模样……却不想,早前那家人竟是如此待她的,芍之叙述的声音,仿佛渐渐和记忆中的人影重合在一起。   听芍之说,陶子霜想过轻生,但醒来的时候,见到的却是无助的母亲,和还只会咿呀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孩子……这些都触及了她心中最柔软之处,于是再难也要选择活下去,若是连她都没有了,他们要怎么办?   已经轻生过的人,不会轻易再轻生……   白苏墨想起最后见陶子霜的时候,她怀着身孕就在顾府和国公府门口跪着,是已然知晓后果会如何,也是怀着求死的心态去了,否则,明知在顾府门口会跪得连孩子都保不住,为何还要去……   一个已经经历过绝望的人,哪里会如此容易再次轻生?   再往后的事,许是除了陶子霜自己,旁人都不得而知。   芍之说道,后来陶子霜的娘亲还是过世了。   陶子霜心中的信念又崩塌了些许。   再后来那家人的儿子染上了赌瘾,险些将整个家中都搭进去,后来在被人讨债的时候,好似自己跌落进了河里,就这么不声不响得去了。   这其间之事,芍之清楚得不多,陶子霜与她的书信越来越少,她寄过去的书信也都似石沉大海一般。   芍之甚至想过,堂姐可是在京中出了意外。   但在她想要去京中寻她时,陶子霜的书信却来渭城。   让芍之意外的是,陶子霜的信里,忽然多了几分生机。   好似日子突然充满了盼望,每一日都值得珍惜。   就似一个从泥沼中爬出来的人,在贪婪吸取着阳光。   芍之拿这她的信看了许多回。   不曾流露的欢喜之意都写在字里行间的行文里,芍之好似看到她的人生似是迎来了转机,心中的明媚之意都写在文字里。   再后来,堂姐的日子似是又逐渐忙碌了起来。   她与堂姐之间的书信亦不如早前频繁。   但知晓她安好,芍之心中少了一份挂念。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这少之又少的书信,忽然间又断了。   而且是断得彻底。   早前,便是再难的时候,堂姐亦会坚持与她书信,即便三言两语,算是给家中的亲人抱个平安。   可后来,这书信就真的断了。   直至几个月前,她收到最后一封信,说是已经带着孩子离京了,不必来京中寻她,日后亦不必给她写信了,她收不到。   芍之担心,却连去何处寻她都不知晓。   一连几个月过去,芍之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消息。   她再写信,果真就似石沉大海一般,再无音讯。   到后来,也有驿站的人将所有的信都退了回来,寻不到人。   陶子霜和孩子,就似这么人间蒸发了一般。   芍之开始还不信,直至几个月过去,才慢慢接受现实。   堂姐许是有不得已苦衷,许是有旁的缘故,应当躲了所有认识的人。   ……   这便是自芍之口中听说的陶子霜来京的前因后果。   白苏墨自始至终都未曾开口。   而越往后,顾淼儿也越没了声音。   其间的波折,除了顾阅和陶子霜许是再无人知晓。   而去年三四月后,也确实再没有了陶子霜的消息。   此事后来是由顾侍郎/爹爹善后,陶子霜后来去了何处,京中不会有关心更不会人问起,至多只是顾阅回京后,会有人提起顾阅早前这段风.流艳.事,至于正主是谁,去了何处,哪里还会有人记得?   顾侍郎自有手段。   只是白苏墨和顾淼儿都不知晓陶子霜后来究竟如何,顾侍郎也断然不会同旁人提起。   许是曲夫人都不知晓。   白苏墨是料想陶子霜还活着。   否则顾阅哪回如此安心留在军中。   许是,顾阅答应了顾侍郎往后再不见陶子霜,顾侍郎也放过了陶子霜,只是让陶子霜隐姓埋名,再不可出现在京中或顾阅眼前。   也许,这就是后来故事的全部。   白苏墨想起渭城城守府的时候,顾阅看清芍之模样时,眼中的情绪复杂几许。   最后抽身离开苑中,头亦未回。   顾阅终究会想起旧事,旧事也不会因远去而遗忘。   已是顾阅年少时浓墨重彩的一笔。   或许日后顾阅会成驻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也许是日后会成顾侍郎在朝中的后继之人,但往后的顾阅,应当都不会忘记陶子霜这人。   ……   白苏墨淡淡垂眸。   耳旁,是顾淼儿的声音:“抱歉,芍之,我亦不知你堂姐去向,但我听最后见她的人说过,她安好。”   白苏墨稍许意外。   这番话,会是顾淼儿对芍之说起。   陶子霜之事,早前顾淼儿是最恨陶子霜的。   亦在恼极时,说过些难听的话,恨不得痛骂陶子霜此人。   而今日,竟会主动同芍之说起陶子霜安好。   芍之伸手掩住嘴角,眼中氤氲,却重重点头。   白苏墨想,芍之如此聪明,应当猜到了些许端倪。   她与顾淼儿同陶子霜非亲非故,若陶子霜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顾淼儿先前见了她便不会如此惊讶,亦不会继续追问。   顾淼儿提起“陶子霜”三个字的时候,并无友善之一。   更多的是警觉和戒备。   芍之隐约猜到堂姐犯了何种忌讳。   京中一个偌大的世家,势力盘根错节。   芍之也应当知晓陶子霜最后是被人送走的。   只是顾淼儿最后的态度,让她知晓,陶子霜踩中了一个大世家的忌讳。   而顾家最后还是留她一条生路,让她离京。   芍之亦是聪明人,没有再问。   顾家的这段陈年旧事若是被翻出来。   于她,与陶子霜都无益处。   ……   (第二更照顾)   入夜,白苏墨和顾淼儿躺在床榻上,如往常一样闺蜜夜话。   白苏墨叹道:“早前并起过芍之的身份,日后可会忌讳?”   她惯来知晓哪些事情当问清楚。   顾淼儿日后定会时常来国公府走动,而芍之又在苑中伺候,见面在所难免。   淼儿眼中未必能容得下芍之。   是让芍之避开,还是换到旁的苑子当值,她心中许是要做思量。   顾淼儿却仰首叹道:“过去,我是很讨厌陶子霜,恨她悔了二哥,也恨她搅得家中不得安宁。”   白苏墨意外:“那现在?”   顾淼儿皱眉道:“现在我依然讨厌她,便是知晓她经历再坎坷,命途再多舛,但与我而言,她还是险些悔了二哥,将家中搅得不得安宁之人。”   白苏墨安静听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同情她,却不妨碍我厌恶她。但她是她,芍之是芍之,我还分得了青红皂白。”顾淼儿转眸看她,“你不需为了考虑我,而安排芍之的去处。陶子霜已经是个过去的人,在我这里,顶多也就是今日这般,知晓前因后果,却也翻不起更多波浪了……”   忽然有一刻,白苏墨觉得,大半年不见,顾淼儿竟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了。   白苏墨笑笑:“你今日让我刮目相看了。”   顾淼儿叹道:“我亦让自己刮目相看了。”   言罢,似是还在感叹中。   只是目光相视中,两人都笑起来。   如同早前时候一般。   “苏墨,你腹中两个孩子,夜里入睡可会辛苦?”顾淼儿见她侧躺着,将引枕放在肚子下托着。   许是双胞胎的缘故,白苏墨六个月的肚子已和嫂子早前七八个月的肚子差不多。   也亏得白苏墨长在国公府。   国公爷哪会让自己的孙女长成娇滴滴的弱骨头。   只是顾淼儿一句话,似是触到了白苏墨的心思,她叹道:“其实白日里尚好,多注意些便不会太乏了,只是夜间若是醒了,会难入睡一些。”   顾淼儿轻轻摸了摸白苏墨的肚子,叹道:“可是他们闹腾的?”   白苏墨笑着摇头。   顾淼儿并非过来人,亦无法共情,只得尽力宽慰道:“再过三两月便好了。”   白苏墨颔首。   顾淼儿又拢了拢眉头,“可是我听嫂子说,这孩子生下来,才真真是开始……”   白苏墨遂也唏嘘。   她亦不是头一遭听这句话。   “苏墨,你这里还是两个……”顾淼儿遂又补充一句。   白苏墨也愣了愣。   “日后怕是还得钱誉来管好些……”   “……”   两人又似早前一般,分明谁都未生过孩子,却你一言我一句探讨着生完孩子之后的事,好似早前躺在床榻上,偷偷摸摸说着话本里的场景时候,也似当下一般。   分明只见过猪跑。   却乐在其中。   ……   再晚些,两人都不知晓何时入睡的。   白苏墨有身孕在,前一刻还聊得起劲儿,但困意来得时候,身子乏,入睡得也极快。   顾淼儿平日里又是个少忧虑的,白苏墨不说话了,她也跟着就入睡了。   只是白苏墨夜里要时常起夜,便睡在外侧。   顾淼儿睡在里面一头。   为了方便起夜,屋里留了夜灯。   起夜的时候,白苏墨轻手轻脚,怕吵醒顾淼儿,但她六个月的身子已和旁人七八个月的身子差不多,又需仔细了些,怕有个闪失。   芍之习惯了夜里照看她,听到起身动静,也会来搀扶。   如此一来,动静稍大些的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顾淼儿会无意识皱眉头,亦或是干脆将头蒙在被子里。   到第三回 上头,白苏墨将芍之抱了薄被来,在内屋的小榻上睡下。   其实这屋中的小榻本也舒适,她早前在国公府的时候,有时入夜会躺在小榻上看书看到入睡,流知和宝澶又不敢扰她,就将被子给她盖好。她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大亮,也浑然不觉。   眼下,芍之将她的枕头和被子抱来,她这一宿也睡得安稳。   ……   翌日早前,芍之扶她到外阁间用早饭。   越到月份越足,白苏墨白日里便醒得越早,腹中饥肠辘辘,需早前用早饭充饥。   习惯了,便难睡懒觉。   白苏墨用饭的时候,顾淼儿还在床榻上睡得正香。   她昨夜里应该没怎么睡好,眼下怕是一时半刻也不会醒这么早,白苏墨便先自己在外阁间用饭。   芍之昨夜值夜,伺候到早饭来的时候,便去休息了。   唤了穗宝和惠儿来照顾。   穗宝和惠儿抵得过三千只鸭子。   顾淼儿还在屋中睡觉,白苏墨需时时伸手到唇边,朝她二人做一个悄声的姿势。   她二人回回都是忙不得点头,而后不多时便又忘了。   白苏墨这顿饭竟顾着提醒她二人了,但这顿饭亦用得很好。   连粥都喝了两大碗。   还要第三碗的时候,穗宝和惠儿都吓倒了,只能拿早前华大夫叮嘱的话回绝她,白苏墨大都时候都能听,只是到煎饺处,还是坚持让穗宝又盛了一个来。   她离京大半年,还是头一遭吃到府中的早饭。   是她多熟悉又想念的味道。   熬粥的火候,粥的香味,都会因人而异,虽各有千秋,但许久不见的想念在里头,竟让白苏墨觉得一顿早饭用得都如此欢喜。   尤其是煎饺,苍月京中的煎饺会放醋。   旁的地方不会。   放醋之后解腻,还会有淡淡的醋酸味渗透到饺子馅儿中。   白苏墨大快朵颐。   穗宝和惠儿都愣愣看着她,既而面面相觑。   小姐出门一趟,是有多吃不惯外面的东西,回来第一顿早饭,竟喝了两碗粥,吃了好几个煎饺,还配了蔬果不少,实在让人有些唏嘘。   吃过早饭后,又要消食散步。   昨日寻苑中散过步了,今日说要去国公爷苑子里。   穗宝和惠儿便也跟着。   只是芍之不在,她两人不敢离太远。   穗宝和惠儿本就是在国公爷书房伺候的小丫鬟,对苑中自然熟悉。   其实不仅白苏墨离开了大半年,国公爷亦离京了大半年。   苑中的花草树木照料得极好,书房也收拾的整整洁洁,好似爷爷没有离开过一般。   也好似,这里本就是家中,无论何时回来,都能见到处处被照顾得极好,赏心悦目。   “小姐,歇歇吧。”惠儿时刻不忘职责所在。   早前是给国公爷磨墨,收拾书房。   眼下,是照顾小姐饮食起居,一顿饭里不能多吃少吃,走累了便要歇息。   小孩子眼中这些事情都很简单,便也记得适时提醒。   小歇的时候,穗宝端了温水来。   白苏墨坐在爷爷的书房里,随意翻了翻爷爷案几上的书册,大都是些兵书,还有爷爷早前批准的痕迹。   爷爷这一生都打上了军中印迹,便是不在军中,亦改不了看兵书和沙盘推演的习惯。   也乐此不疲。   其实,也未尝不好。   心思有托付之处,才不会无趣。   爷爷心中有金戈铁马,亦有大好河山。   白苏墨笑笑,将兵书放回原位。   恰好,又苑中小厮来了书房处:“小姐,云墨坊的夏姑娘来了。”   秋末。 第204章 筹码   (第一更绵薄之力)   “苏墨……”   相比顾淼儿, 夏秋末见到白苏墨的时候,情绪里多了许多的起伏。   她忍不住上前同白苏墨相拥。   白苏墨稍楞。   不知她何故……   耳边, 确实夏秋末半更咽的声音:“苏墨, 你没事就好……”   白苏墨遂想起早前钱家老宅失火的时候,夏秋末似是还在燕韩京中。   白苏墨心中明了了几分,她是担心了。   白苏墨轻声道,“秋末,我很好,无事。”   夏秋末离开燕韩的时候, 钱家家中正好失了火,就连苏墨身边的丫鬟尹玉都烧死在南山苑中。   她心中波澜不平。   当时许金祥说过,不是寻常的走火, 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那日若不是钱誉同苏墨走得急,夜路便离京, 许是烧死的人……   许久之后, 夏秋末心中都未平复过。   她记得许金祥说的, 对方都猖狂到了能冒险在燕韩京中杀人放火的程度,应当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钱誉同苏墨是离京去寻国公爷了,但纵火的人应当也会一路追杀。   钱誉同白苏墨这一路, 可想不会一帆风顺。   许金祥话音刚落,她手中哆嗦,布料册子就落在了马车中。   她平素朋友不多。   夏家的家境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自幼的玩伴不多, 她性子强, 越长大同她们便疏离。   贫寒的人家, 她看不上旁人的认命。   高门邸户,亦看不上她的出生,她也看不惯她们中的清高不屑。   在京中,唯有苏墨看得到她的野心和拼命,她不需要旁人的同情,苏墨便从不戳穿她的虚荣心,她同她一处,会在她不经意间尊重她的感受,亦不会凸显自己的优越感。   同苏墨在一处,让人如沐春风。   白苏墨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   也许是唯一的朋友。   便是全天下的惹都觉得她高攀亦无关系,只要她心中清楚,她对这段友情应有的坚持与维护即可。她会为了苏墨默默放下心中对钱誉的爱慕,亦会为了去见她,踏上从未去过的燕韩。   只要她力所能及。   她有许多话未同苏墨讲。   她从来不是一个善于道谢的人,但她都悉数记在心中。   只感谢佛祖,让苏墨平安回京。   ……   “我是今晨回京的,没想刚回京中,就听说你回来了,这才急急忙忙来了国公府。”两人在苑中并肩散步,夏秋末同她道起。   否则她如何会晚?   云墨坊的生意越来越好,旁的地方的生意她也想做。   如今京中的云墨坊有了口碑,客似云来。   周遭亦不乏有人慕名前来。   但光是京中这些单子都做不完,与其如此,还不如在稍近些州县再开分号,如此,既可尝试旁的地方经营,也能在京中店铺忙不过来的时候,能有旁的店铺人手能帮忙分担些。   分号毕竟也是自己的铺子,只要放信得过的人,总要强过鼎益坊这样外包给京中旁的小作坊来得保靠。   她也如实同白苏墨说起。   征求白苏墨的意见。   云墨坊白苏墨也是有股份的,她最想听的便是苏墨的意见。   白苏墨莞尔。   想起第一次听夏秋末畅享日后时,秋末兴奋得手舞足蹈,说她日后要开间京中最好的成衣店,然后去四处开分号,让夏家布庄名满天下。   她眼中的希翼和热情许是旁人不会相信,但那股自食其力的韧性让苏墨羡慕。   如今再听到说起云墨坊分号的事情,就似早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一般。   “你拿主意就是,我做我的甩手掌柜。”白苏墨撑了撑腰。   已到六月,晨间就开始去了凉意。   这国公府内四处都是绿荫,但稍稍走动,白苏墨额头已是汗渍,也不得不伸手撑腰,有些吃力。   夏秋末扶她在苑中凉亭歇脚,穗宝和惠儿递了引枕来给她垫坐。   夏秋末半蹲下,看向她的腹间。   夏秋末家中弟弟妹妹众多,娘亲怀胎的时候,她已经大了,是有印象的,遂叹道:“苏墨,你这六个月的身子,同我娘亲当时七八月时相差无几,可是辛苦?”   夏秋末和顾淼儿不同。   顾淼儿长在顾家,自小锦衣玉食,是没有吃过多少苦头的,但凡白苏墨说些难受,辛苦之类,与顾淼儿处就是这可怎么是好,赶紧请大夫看看之类。   但夏秋末家中从来清贫,也知疾苦,白苏墨怀孕时候的难受便也能同她倾诉。   “白日里还好,夜里有些难受。早前还孕吐,过了四五个月便好多了,就是动辄出汗,觉得热,走一走便需抚腰或歇一歇。”   她也不隐瞒,“似是,这几日开始,腿上有些水肿……”   她心中亦忧心忡忡,只是不会轻易向旁人道起。   若是府中的下人,怕引起慌乱。   若是顾淼儿,亦同慌乱无异。   倒是秋末这里,她能多说一说。   夏秋末果真叹了叹,正巧半蹲了身子,便伸手按了按白苏墨的小腿一侧。   白苏墨不解:“秋末……”   她是客人,不是府中下人。   夏秋末却不介意,一面继续按了按一面继续问道:“这样可有好些?”   白苏墨微微拢了拢眉头,似是,真缓解了胀痛。   白苏墨笑着点头。   夏秋末便继续给她轻轻按腿,也同她道:“我娘亲怀夏洪的时候,便是腿肿的厉害,就让我每日给她按一按能舒缓些。有时候这腿肿很快便消了,也就是十余二十日的功夫;但娘亲怀夏渺的时候,腿就肿了许久。这都因人而异,每一胎也都不同,府中可请大夫来每日给你推一推,舒缓些,看能不能好……”   夏秋末倒是不慌乱,也有条理。   白苏墨又点头。   夏秋末才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亦不用自己吓自己。如今国公爷和钱誉都不在京中,虽说府中有元伯在,但毕竟元伯年事高了,你若有事就让穗宝和惠儿来寻我,反正我家中离得不远,近来云墨坊又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常来陪陪你也好……”   她许是不觉,但心中隐隐有惦记。   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旁的事情许用不上她来帮衬,也就是眼下的时候,她能多来陪她,算是绵薄之力。   白苏墨看了看她,羽睫清淡眨了眨,笑着应了声好。   ……   在凉亭处歇了好一会儿,夏秋末亦给她按了好一会儿。   又喝了些水,白苏墨额头上的汗散去。   两人便接着踱步往清然苑中走。   顾淼儿还在苑中,看时辰,也怕是该醒了。   将她一人留在苑中,也说不过去。   路上,白苏墨遂又说起:“我在渭城见过许金祥了。”   渭城?   其实夏秋末并不知晓渭城在何处?   她的圈子很小,知晓的也就是京中同周遭,最多便是上次沿途去燕韩的一路,可渭城并不在往返燕韩的路上。苍月国中幅员辽阔,她对渭城陌生。   白苏墨似是反应过来,又道:“渭城是苍月边关重镇,在北边临近巴尔的地方。”   此时提起巴尔,便好似气氛忽然从早前的轻松变得凝重了些。   许金祥是去寻沐敬亭的……   夏秋末心知肚明,当下,怔了怔,遂问道:“我听闻边关是起了战事……那边可危险?”   她眼中是关切。   白苏墨看了看她的眼睛,不知当如何同她说起。   他最后一次见许金祥的时候,许金祥是同她说起,他要同沐敬亭一道,跟着爷爷杀霍宁,她亦能想到这其中的危险和艰辛。   白苏墨隐约想起早前那个惊心动魄的噩梦,梦里有许金祥在。   混在周围的厮杀中,没有一个人是全然安好的。   此行危险重重,她不知当如何说,才能平复夏秋末眼中的担心。   其实,她心中亦担心爷爷同钱誉。   到了眼下,也无消息传回,她也让陈辉在四处打听。   可说来也是昨日才回京,要打听也是这几日的事。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白苏墨宽慰道:“我在途中听说巴尔国中政变,这场仗打不了太久,我已让陈辉去打探消息,若有消息了,我第一时间让穗宝和惠儿去寻你。”   白苏墨也并未骗她,在有确切消息传回京中之前,多余的都是杂念,还许是让人不得安心。   夏秋末对军中之事并无经验。   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她说的,夏秋末都信。   只是,白苏墨忽然想到,便也同她道起:“临行前,许金祥曾托付我一事。”   夏秋末抬眸看她。   白苏墨能同她说起,应是与她有关。   她虽口中不说,却还是不由关心他的消息,眼神不会骗人。   白苏墨笑道:“他说,让帮我回京后帮着盯紧些,若是你家中再寻人来同你相亲,就让我帮你都搅黄了,他自己回来收场便是……”   夏秋末愣了愣,既而恼火。   她以为他是有正经事同白苏墨交待,竟又是这些没有正形的胡话。   哪怕让她多珍重一句也是好的。   白苏墨笑道:“这便是他心中的大事。”   夏秋末咬了咬唇,有些恼意的小声叹道:“这人也不分个轻重缓急,看不出你都是有身孕的人,还让你来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事情……”   白苏墨听出她语气中娇嗔,俯眼望她,轻声道:“他是认真的。”   (第二更筹码)   夏秋末愣住。   白苏墨遂也认真道:“许金祥在京中是有名的纨绔子弟,我是头一遭见他如此认真过交待过,你同他……”白苏墨顿了顿,干脆换了直接的问法:“……可想清楚了?”   夏秋末先前的震惊还未回过神来。   眼下,又被白苏墨这么一问,更不知当如何应声。   遂而缄默。   白苏墨也噤声。   许久,才听夏秋末道:“苏墨,并非人人都如你同国公爷这般……”   白苏墨微微拢眉。   夏秋末转眸看她:“并非京中的世家都如你同国公爷这般,不会介意我的出生。”   白苏墨只是看她,却无打断。   夏秋末继续道:“夏家在京中连小门小户都算不上,我爹酗酒好赌,名声亦不好,如今虽靠着云墨坊,家中日子比早前好了许多,但终究门户有别。许家是相府人家,门槛自有金贵,我是进不去这高门邸户的……”   她直接道来,应是早就思绪过,所以语气中并无悲凉,反而有股子不卑不吭在其中。   白苏墨知晓自己是多操心了,但若是为了夏秋末,她愿意多问:“那若是他愿意呢?”   许金祥的脾气整个京中都清楚。   而许相和许相夫人亦奈何。   若是他执意,兴许此事还有转机。   夏秋末却道:“可我不愿意。”   白苏墨微怔。   夏秋末的语气里并非没有流露对许金祥的关切,两人也曾一同结伴去燕韩京中看她,酒宴席上,许金祥多饮,夏秋末亦会偷偷端解酒的汤水给他……   夏秋末驻足,朝她笑道:“苏墨,我亦有我心中骄傲与自尊。门当户对兴许对旁人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但与我而言,却来得紧要。兴许眼下一时,两人因为欢喜,可以克服重重阻拦在一处,但一时过后,摆在两人面前的便是家中琐事与处处观念不同带来的冲突,那仅凭的欢喜许是就在这些日复一日的冲突中消然殆尽,为何还要委屈求全?”   白苏墨羽睫颤了颤。   夏秋末继续道:“自幼时起,我便见惯了父母在家中吵闹,争执,也见惯了弟弟妹妹被吓得六神无主,我最盼望便是家中富裕,宁静祥和,家人弟弟妹妹都有安全感。若是嫁去了相府,他们会如何?终日想如何才不会丢了相府颜面,丢了我的颜面,如何做才能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兴许到了最后,也只能迫不得已与我疏远……”   白苏墨知晓她说得不无道理。   夏秋末又继续:“我自幼自尊心便强,如今所有心思都花在云墨坊上,只想将云墨坊做得越来越好,可若是嫁去了相府,旁人会如何想?相府的儿媳是经商之人不说,兴许左邻右舍的衣裳都是我去做的,相府的颜面要往哪里搁?许相和许相夫人可有怨言?便是许金祥从中斡旋,他亦终日夹在其中难以做人,若是长久之后,会是如何?但若是让我放弃云墨坊,在相府做个撒手的儿媳,我亦做不到。云墨坊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东西,也最好了付上毕生心血的准备,我有想追求的东西,也不准备放手……”   夏秋末羽睫颤了颤,鼻尖稍许有些微红,似是有些话更在喉间许久,还是决定说出,“我惯来是个自私的人,相比起日后的自由,理想和家人心中的踏实安稳,许金祥在我心中的筹码不够……”   白苏墨略微错愕。   夏秋末眼中氤氲,复又颤声道:“这样的我……苏墨,你可会厌恶?”   夏秋末咬唇。   白苏墨眉头舒开,上前拥她:“不会。”   夏秋末眼泪滴在她肩头。   她轻声道:“秋末,在我心中,你比旁的姑娘都勇敢,我亦羡慕过你的勇敢,你做的决定我都支持,无论是当下还是往后……”   夏秋末已泣不成声。   白苏墨心中波澜难以平静。   脑海中反复是许金祥早前的模样,羞于出口却又古怪的神色,挤出那句“帮我盯着些,若是秋末家中再寻人来同她相亲,你就帮我搅黄了”,继而是秋末先前眼中氤氲的模样,“我惯来是个自私的人,相比起日后的自由,理想和家人心中的踏实安稳,许金祥在我心中的筹码不够……”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在秋末这里,却是当局者清。   只是这股清,缀了刮心。   有时所谓的剐心,并非只有歇斯底里。   亦如当下,哭泣声都隐在喉间。   她只听清了最后一句,“苏墨……我喜欢他……可是我喜欢呀……”   白苏墨心底仿佛钝器划过。   ******   “你是说,方才夏秋末来过?”顾淼儿还一脸惊异。   她是没想过她这一睡竟睡到了快晌午的时候,日上三竿,等她醒的时候才知先前夏秋末都来了国公府一趟,又都走了。   顾淼儿心中唏嘘。   其实她早前并不太喜欢夏秋末这人,觉得夏秋末心思重了些。   但后来白苏墨请她帮衬,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也不推脱,才帮了夏秋末。   不想,夏秋末的手艺确实好。   当初她给娘亲做了几身衣裳,娘亲都很喜欢。   后来衣裳一直都让夏秋末来做的。   直至现在,整个顾家的衣裳都放在云墨坊做了。   而夏秋末这头也是个会来事的。   虽是后来云墨坊都一衣难求了,但大凡有了新鲜的款式和图册,夏秋末还是会头一遭就遣人送到顾府来,也不像没旁的鼎益坊之类的,攀上了更权贵的人家,就凡事讲求先伺候了要紧的王孙家眷,再是她们这样的京官府邸。   在云墨坊,老主顾永远会有老主顾的待遇。   在老主顾看来,倒也是讲究的生意人。   所以娘亲说,这夏秋末却是个会做人也会做事的。   遂也对夏秋末多有照顾。   云墨坊在京中的生意便是如此越做越好的,口碑相传,便都趋之若鹜。   她也对夏秋末刮目相看。   照说夏家也不算京中有名的商贾,便是早前白苏墨帮衬过,但夏秋末若不是精明的,白苏墨又能帮她到何处?   说到底,到底是一个姑娘家自己撑起了一个云墨坊。   京中鼎益坊,衣裳坊,哪家的东家不是男子?   夏秋末倒是一股清流。   她心中也对夏秋末慢慢改观。   更尤其是早前时候,夏秋末来寻她,说自己近来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去趟燕韩,正好会去见苏墨,问她可有东西或是有话要捎给苏墨的?   她是没想到夏秋末如此通透。   那日下午,她与夏秋末竟在一处聊了大半个下午。   她本也是个健谈的人,只是过往和夏秋末并无旁的话说。   可这一下午,竟似是话匣子打开了一般,不光自己说了许多话,也听夏秋末说了许多。   难怪她觉得夏秋末做出来的衣裳不仅款式新颖,而且似是都有典籍出处,譬如早前给太傅府大寿做的衣裳,就叫下自成蹊,夏秋末便也同她悄悄说起,小时候见旁人做衣裳都是一板一眼,但若是能像菜或文章一样有了典故,许是也算巧思可讨喜,她便爬墙趴在私塾墙头听夫子教书……   顾淼儿笑道,你也是真敢……   夏秋末就笑,小时候就是胆肥,觉得自己勇往直前……   顾淼儿一口茶未吞下,便是笑抽。   而后同夏秋末的走动也多了起来。   ……   之后夏秋末果真起程去了燕韩京中,她便前一日到了云墨坊,请夏秋末捎带了些东西去燕韩去给苏墨,也叮嘱她路上小心。   后来夏秋末回京,也同她说起了在燕韩京中见闻,钱誉与白苏墨相处融洽之类。   有始有终,夏秋末做人还不赖。   她心中如是想。   再后来,有一次,在集市中遇见夏秋末带了家中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在集市中逛街,招呼时,她亦向夏秋末的父母问好,唤得是伯父伯母,夏秋末的父母吓坏,赶紧躬身作揖。   夏秋末却向她投来感激目光。   后来,夏秋末便让弟弟来了府中,给她送新到的料子,让她挑喜欢的颜色。   原来苏墨说的不假,夏秋末怕欠旁人人情。   她也就顺势挑了个布料颜色。   再两日,云墨坊的人便来送了衣裳,因得夏秋末去外地谈分号的事情去了,来得是旁人,但听闻是云墨坊中除了夏秋末之外手艺最好的师傅来亲自修剪,量体裁衣。   早前夏日赏荷会的时候,她这身衣裳还得了太后青睐。   不知惹了多少人妒忌。   听闻之后,云墨坊的门庭都被各家的侍女上门挤爆了。   她亦想起早前白苏墨说的,她也只是随手帮衬而已,多是夏秋末自己勤勉,又肯花心思和功夫罢了。只是秋末心中有杆秤,旁人对她好,她会对人好。   顾淼儿轻呵一声,没想到有一日,她也成了站在夏秋末这一边的人。   这几日,她本来是想登门道谢的,谁想白苏墨去了外地谈分号的事情还未回,她也随娘亲去了容光寺,等从容光寺回来,又听说苏墨回京的消息,这才和夏秋末错过了。   更没想到,夏秋末早前来了国公府,结果她睡了美美一个懒觉,竟又错过了……   顾淼儿笑了笑,朝白苏墨道:“你不知道,从你离京起,我倒慢慢喜欢起夏秋末这人来,其实她也挺不容易……”   白苏墨眼中稍许意外。   顾淼儿却也不肯多说了,只伸了伸懒腰,打着呵欠道:“穗宝,我饿了……” 第205章 噩耗传来   (第一更照拂)   往后的几日, 顾淼儿和夏秋末时常来苑中同白苏墨作伴。   白苏墨也会抽空去到顾府和云墨坊走走。   华大夫这头天天都会过问她当日情况,王太医和陆太医也会每隔三日定期复诊, 虽然身子负荷日益重了起来, 但每日精神还是很足,回到府中也比在外休养得好了许多,反倒胎相更稳。   华大夫和两位太医便鼓励她每日稍加走动。   不必拘在一处。   宝胜楼还是日日都来府中送七宝酥。   早前钱誉买下宝胜楼来的时候便定过一条,只要白苏墨在京中,便要送七宝酥去国公府。   如今全京中都知晓白小姐回京, 宝胜楼便一日都未落下过。   宝胜楼已被钱誉买了下来,她抽空时候会去宝胜楼顶层坐一坐。   夏日炎炎, 但宝胜楼顶层的镂空阳台处栽种了花草树木, 亦有亭台楼阁, 还有环绕的溪水和水车,凭添了几分凉意,正好可乘凉。乘凉的时候, 亦可眺望大半个苍月京中。   白苏墨便想当初宫中中秋宴结束之后, 钱誉在此处等她,两人一起赏月饮酒食月饼的场景。   似是之后还同范好胜与晋元一道去放孔明灯。   两人在孔明灯上落笔, 放灯……   明明是许久之前的事, 却仍旧历历在目。   白苏墨忽然想, 她是在睹物思人。   她是想钱誉了。   想起临别时,从马车窗缝隙里那惊鸿一瞥, 继而是在队伍中逆行的背影。   等我……   她停下轻摇画扇的手, 微微将画扇遮在额头上。   芍之见她没什么动静, 上前的时候,才听见耳边均匀的呼吸声。   白苏墨也似是养成了在宝胜楼顶层小寐的习惯。   反正宝胜楼都是钱家的,她亦是钱家的东家。   顶层不做生意便也无人异议。   她守着宝胜楼倒也心静……   这其间,太后和王皇后都分别差遣宫中的女官来探望过几回。   附了不少赏赐,亦附了不少叮嘱。   宫中惯来偏爱她。   早前哪家的小姐有身孕,宫中两位如此惦记过?   白苏墨有身孕在,不便入宫,太后又恩赐她不必入宫谢恩。   这京中惯来不乏红眼病。   但似是从小都见惯了,便也不怎么红眼了。   只是亏得白苏墨都已嫁人了,嫁的幸而还不是国中的青年俊杰,否则怕是这京中还得连带着要眼红一阵白苏墨的夫君才是。   总归,红眼归红眼,走动还是要有的。   京中早前同她有过照面的贵女,也都相继登门造访。   国公爷虽不在京中,但边关战事听闻已平,国公爷回京是时日上的问题,此时国公府又只有白苏墨在,各家定是都要来示好,登门造访表示慰问的。这也成了京官家女眷的头等要事,只是这其中还需得拿捏了,门第如何,同白苏墨早前可有过交情或照面,若是冒犯来访又唐突,不少便是先送礼,再递帖子的。   京中这些拜访,白苏墨不能不见,也不能全见。   幸好有元伯在,一切都安排妥当。   几日里见几人,坐多长时间便会请华大夫出马借故过来问诊打断,旁人也知趣不会留太久,亦不会觉得失礼……   白苏墨听元伯的安排便是了。   其间,还与芍之一道去了趟齐润的家中。   齐润是一家的顶梁柱,齐润不在了,这家中便失了主心骨。   早前齐润的孩子百日的时候,白苏墨便去看过,齐润家中都认得她。   钱誉同她说起过,齐润望她照顾家中妻儿一程,免得她们遭人欺侮。   白苏墨从善如流。   她亲自安排,齐润的妻子和孩子都能被照顾妥帖。   眼见齐润的妻子哭成泪人,白苏墨心中好似剜心。   元伯怕她久待,便寻了时机道别,再叮嘱齐润家,若是有事便来国公府寻他。   齐润的妻子含泪点头,又唤了一双孩子来给白苏墨磕头。   白苏墨受不起,上前扶起她那双儿女,轻声道:“我还需在京中待些时日,你带他们每月来府中我看我一次,爷爷亦舍不得齐润,日后便是我离京,你也记得带孩子每月去见爷爷一次。”   齐润的妻子连忙颔首。   白苏墨这番话是说与齐润家中其他人听的。   有她的话在,且齐润的妻子同国公府还走动着,齐润家中的旁人才不敢将她们母子欺负了去。   齐润的妻子怎么会不明白?   齐润的死讯是早两月传回京的,家中都已披麻戴孝过。   早前齐家仰仗着齐润,对她们母子三人尚且还好。   但齐润的死讯传来不久,那些原来靠齐润接济的家人便开始打起了齐润财产的主意。   早一些还顾忌着齐润的好,到后来,就连齐润在京中的宅子都想霸占了去。   元伯虽有心帮衬,但一是毕竟没有空闲处处照看着。   其二,齐润一死,齐润的妻子和孩子没有了屏障,齐润的家人勉强还能算她们在京中的屏障,若是撕破脸,她们母子三人以后还能依仗谁去?   但谁想,齐润家中的兄弟却串通好了,变本加厉。   连她们在京中的宅子都要悄悄占了。   逼她将地契改了名字。   也是这时候,白苏墨带了元伯来了家中。   她本就更咽得说不出话来。   见了白苏墨,心中的委屈就似忽然涌出的江河之水一般。   白苏墨心思澄澈。   一句重话都没说,却足够震撼齐家众人。   只是震撼,却未曾戳穿。   齐家众人心中唏嘘,好似劫后余生。   白苏墨走后,纷纷出来缓解尴尬,粉饰太平,也感谢齐润家的方才没有将实情说出来,给他们留了后路。   此事后,也都不再敢再起什么风浪。   齐润的妻子心知肚明。   白苏墨是特意给他们留了后路,亦是给她留了台阶。   一双孩子还姓齐。   她亦不能时时刻刻靠着国公府的怜悯过日子,齐家的关系还需维持着,面子上过得去也是好的。   等旁人都离去,齐润的妻子搂着一双孩子,更咽道:“可记住了,日后也要记得白小姐的好。”   一双孩子纷纷颔首。   回国公府的轿中,白苏墨一言不发。   齐润的妻子也好,早前的陶子霜也好,在失了世上最重要的另一半后,许是连悲痛都尚且来不及,便要被生计所迫,不得不向周遭低头,亦为了自己的孩子计量……   白苏墨没有叹息,只是目光虚望着半空。   她想起了爹爹战死在巴尔,而后娘亲郁结在心,生下她不久便也跟着去世了。   娘亲走得时候,有多放不下怀中的她……   若是爹爹还活着,那娘亲便也还活着。   她依然在爷爷膝下承欢。   这一生都会有所不同。   白苏墨微微垂眸,眼角溢出几滴眼泪。   而后,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敛了情绪。   ******   约是回国公府的第十余日上头,华大夫又来了苑中,例行当日的诊脉。   内屋中只有芍之一人安静伺候着。   诊脉时需静心,穗宝和惠儿知晓要守在外阁间外,不让旁人作声吵了屋中华大夫。   这日,可巧华大夫才看完,正收手准备开口,却忽得听闻苑中一阵嘈杂声传来。   似是脚步声,说话声,和旁的声音参杂在一起。   白苏墨看向芍之,芍之会意。   芍之刚准备掀起帘栊出去看看苑中何事,便听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苑外传来:“小姐小姐!”   这声音芍之是陌生的。   她来国公府中的这些时日,似是在清然苑苑中和国公府中都未曾听过。   当即有些怔。   白苏墨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正好华大夫也问诊完了,芍之见白苏墨要撑手起身,赶紧上前搀扶着。   如今白苏墨已有六个月多将近七个月的身孕,躺下和起身都不是件容易事。   尤其要小心着。   芍之这上前搀扶的功夫,外阁间的帘栊已被撩起:“小姐小姐!”   白苏墨方才抬眸,宝澶便已咬着下唇冲到跟前:“小姐,我想死你了!”   芍之微微怔了怔。   她是少有听过丫鬟侍婢如此同主子说话的。   更尤其到了国公府,人人都对夫人礼数有加。   芍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后帘栊再次撩起,又有一道清丽的身影入了外阁间中,上前福了福身,便要稳重得多,“小姐。”   白苏墨见了她二人,眼中似是也跟着起了氤氲。   “都回来就好。”白苏墨只觉心中许多话,竟都汇成了这一句。   “快起来。”她亦伸手扶她二人。   流知鼻尖微红,听话点头。   宝澶却是摇头,不肯起来。   白苏墨越发熟悉的头疼感,遂而笑笑:“起来,眼睛都哭肿了。”   宝澶这才愣愣听话。   芍之很快反应过来,这便应是元伯口中说的流知和宝澶两位姑娘了。   流知和宝澶都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   流知姑娘更是清然苑中的管事丫鬟。   流知姑娘同宝澶姑娘两个,一个细心稳重,另一个却活泼任由着性子。   眼前的,应当就是流知姑娘同宝澶姑娘了。   芍之心中猜到几分。   都说京中高门邸户家的大丫鬟,比平常的小家碧玉都更精贵和有身份地位些,眼见流知看过来,芍之赶紧福了福身,低声问候道:“流知姑娘,宝澶姑娘……”   “你是……芍之?”流知莞尔。   芍之惶恐点头。   流知竟然知晓她。   流知笑道:“这一路上,有劳你照顾小姐了,日后都在清然苑中,唤我一声流知便好。”   先前入府,元伯便同她说起过。   流知是清然苑中的管事丫鬟,也是白苏墨的近身侍婢,元伯知晓哪些当交待清楚。   流知心中便也有数。   宝澶也跟着破涕为笑:“你便是芍之?唤我宝澶就好。”   芍之微楞,既而乖巧笑笑。   流知与宝澶两人,应当不是难相处的人。   (第二更噩耗)   由得流知和宝澶回了国公府,芍之身上的重担就似忽然泄了下来。   早前光是夜里伺候白苏墨一项,芍之就需谨慎着。   夜里值夜了,她白日里多是恍惚的,但又不敢真放心交给穗宝和惠儿,多是睡上一会儿便又起身了。   再加上还要照看清然苑中的大小事宜,芍之根本忙不过来,遇事慢了些,或是处理得不妥当,苑中的粗使婆子和小丫鬟们私下免不了嘀咕,也拿她同流知和宝澶比。   光是流知和宝澶这两个名字,她便不知道私下里听了多少次。   芍之尽力了,但早前在渭城城守府中,她虽然也是城守夫人跟前伺候的丫鬟,却也只是在城守夫人跟前伺候着。城守夫人烦闷的时候,她能在近身说话解闷的,夫人亦喜欢同她说话,但夫人苑中管事的细活,她是从未接触过,更谈不上能管好。   粗使丫鬟和婆子们话里话外是说眼下清然苑中的事情已经算不得多了,但芍之没有做过,便处处都要学,但处处都有挫败和碰壁。   她本就不适合管事。   国公府还不是普通人家。   她是赶鸭子上架,不仅折腾得辛苦,也连带着这苑中的其他下人跟着折腾得辛苦。   流知和宝澶回来,芍之算是最欢喜的一个。   夫人跟前早前有两个一等丫鬟和四个二等丫鬟一道伺候着,但眼下流知姐姐带着宝澶和她,也算紧紧有条,早前那些被她搁置下来的事情,也都被流知姐姐轻易就处理妥当了。   夜里当值,她与宝澶换班,也不必担心白日里,夫人身边只有穗宝和惠儿两个孩子跟着,若是有个路不平,地不稳的,连扶都扶不住。   仿佛有流知和宝澶在,苑中的粗使丫鬟和婆子也都不抱怨了。   不是不敢抱怨,是真的不抱怨了。   流知不似早前在渭城城守府时候,城守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那般强势,仗着有夫人撑腰,便处处咄咄逼人将苑中那些老油条般的粗使婆子给唬住,流知姐姐说话的声音都似是从来没有大过,但在清然苑的一众粗使婆子和小丫鬟心中极有威望,这清然苑中的粗使婆子和丫鬟们都很信服她。   芍之有时需得解释半天的话,那些婆子和小丫鬟未必肯买账,但流知处,旁人似是问都不问,还生怕没做好,给流知姐姐留麻烦事。   但在宝澶处,便又是另一番景象。   宝澶不似流知这般事事稳妥,甚至有些马虎,但流知喜静,宝澶却闹腾,两人正好互补。光是宝澶回来的两日,芍之都觉得夫人平日里笑容都多了许多。再加上宝澶嘴甜,苑中似是人人都喜欢她,无论是夫人还是苑中的粗使丫鬟和婆子,各个见了她都笑嘻嘻的。   宝澶性格不算低调,有时甚至张扬,但夫人却将这张扬保护亦约束得很好。   她羡慕宝澶的好人缘。   她亦知晓,自己早前不是清然苑中的人,只是半途跟了夫人回来,又逢着清然苑中主事的流知和宝澶都不在,才做了十余日管事的丫鬟。这清然苑中的人已待她和善,只是凡是都有亲疏远近。   还需时日。   芍之坐在湖畔边的石凳上,荡着脚。   她从湖畔中看着自己的倒影,亦看见流知。   芍之一惊,连忙从石凳上跳下,福了福身:“流知姐姐。”   她昨日也才值了夜,流知嘴角勾了勾:“怎么不去歇会?”   她仓惶笑了笑,不好意思应道:“早前喜欢了连轴转,一时还习惯不过来,这边湖畔挺静,我来坐坐,稍后就回去了,多谢流知姐姐关心……”   她说得都是实话,只是言辞间都带了几分秀却。   好似原本就在流知面前低了一等一般。   流知颔首道:“我正好也要回苑中,一道?”   她点头。   折回路上,流知娓娓道来:“我听小姐说起路上的事,辛苦你照顾了,一个人什么都要顾及,实在不易。”   她是未想过流知会专程同她说此事。   芍之有些羞赧道:“本是分内之事,只是我早前没做过事太多,夫人身边又实在无人,总照顾不好……”   流知却伸手牵她,凝眸问道:“可是苑中的几个婆子说话了?”   芍之愣住,不言自明。   她不知流知是如何知晓的,但她的表情写在脸上,流知已了然于心。   流知没有停下脚步,一面笑,一面朝她道:“其实,我早前亦不是府中伺候的人,你经历过的,我都懂。”   芍之眼中讶异。   不由脚步又跟上了几分:“流知姐姐,你也是府外来的?”   流知笑笑:“是啊,还早年的事情。”   芍之来兴趣:“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整个清然苑中都听她的。   流知温和道:“早前清然苑中管事的叫周妈妈,是自幼照顾小姐的,我那时刚来清然苑中,还是托了周妈妈照顾……”   流知细下道来,芍之便也认真听着。   一直从湖畔说到苑中,又从苑中说到平日歇息的地方。   芍之听得认认真真,亦津津有味。   流知亦不隐瞒,诸事同她道来。   譬如早前,她是如何从陌生到同苑中的人相熟的。   这苑中谁人是何脾气,谁和谁要如何应对等等,桩桩都说到了芍之心中。   芍之心中都不知赞同和唏嘘了多少回。   直至听流知的话乖乖躺下,又流知替拉好窗帘,朝她道:“那便好好先休息了,晚些再接着说。”   芍之拼命点头。   流知掀起帘栊,出了屋中。   芍之脸上还有笑意。   牵着薄薄的被子,半盖着脸,面色上还有憧憬。   她早些遇到流知便好了。   但,现在遇到也不晚。   芍之笑笑,侧身枕在右手掌心上,眉眼还是微微弯着。   这似是来了国公府之后,她睡得最好的一觉。   白日无梦,一觉到黄昏时候。   好似整宿的乏意通通邪了去,响起了轻微鼾声。   ……   再说流知出了屋中,自外轻轻带上了门。   没有吵到芍之。   芍之值了夜,稍后应当要睡些时候,她不多扰她。   其实今晨小姐不提,她这两日亦能察觉芍之身上的拘谨和不自然,似是有她和宝澶在一处的时候,芍之大都低着头,也不怎么说话。   诸事都小心翼翼,畏手畏脚。   正巧今日晨间,宝澶来还芍之。   芍之去歇了。   趁着早饭盛粥的功夫,白苏墨同她稍许提了一句,让她照看些芍之。   她心中便明了。   其实小姐比旁人都看得明白。   心中亦对芍之照拂。   早前她和宝澶未回苑中,小姐心中也是有数的,只是不想由她开口,这苑中的粗使丫鬟和婆子便怕了芍之去,芍之日后私下里在苑中难做,更怕芍之心中自卑挫败,份外多想了去。   这些话,她来讲,远比小姐来讲要好得多。   她是没想过小姐会如此照拂芍之。   许是这一路上,都是芍之在尽心照顾,也许,流知心中其实也知晓,芍之的性子有几分像尹玉。   想起尹玉,流知低眉。   似是从他们离开燕韩京中起,尹玉,齐润……   流知淡淡垂眸。   国泰才能民安,放任何人家都是如此。   只希望这场仗尽快结束,国公爷和姑爷尽快回京。   不出三个月多,小姐便要临盆了。   期望诸事顺遂。   白苏墨深吸一口气,重新抬眸。   穿过苑中,往外阁间去的时候,正好听着外阁间中有说话声传来,她想着这个时辰许是顾小姐,或是夏姑娘,只是临走进,才听着声音稍许陌生了些,却也应是同小姐熟识得,应是要么往来不如顾小姐或夏姑娘频繁,要么,并不是常住在京中的。   流知循着记忆想了一遍,又恰好见宝澶拎起裙摆出来。   她正好上前:“屋里是?”   屋中正说着话,两人不敢大声打扰,宝澶牵了她到一侧,笑嘻嘻道:“流知姐姐,你猜猜是谁……”   流知更好奇了些,遂探头望去。   宝澶干脆正解:“是范将军的女儿,范好胜,范小姐。”   不怪乎宝澶如此,流知都目露惊喜:“范小姐来了?”   难怪她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却想不来具体是谁。   早前范小姐似是没来过国公府中,她有很深印象,是早前小姐听不见,有一回险些被马车撞了,是范小姐冒险将小姐拽到一处,还嘟囔过,怎么叫你都叫不听呢,她记得这声音,正是范好胜的。也是后来,范好胜才知晓白苏墨是听不见的。   范好胜的性子不会阿谀奉承,亦不会有意讨好谁。   范小姐同小姐走得不算近,但回回回京都能邀约在京中转转。   男子间是说君子之交淡如水,那姑娘家之间,便是范小姐同小姐这样了。   再后来,便是去年骑射大会的时候,许相家的公子不知怎么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为难钱公子,那时整个西郊马场上,最仗义的竟也便是这位范好胜,范小姐。   流知对她的印象是极好。   宝澶也喜欢她。   范小姐可是府中的稀客,所以宝澶才出来,说要亲自泡茶招呼范小姐。   流知和宝澶轻声低语了两句,正欲离开之时,却听外阁间中啪的一声,似是水杯掉落摔碎的声音,两人都怔住,外阁间中只有小姐和范小姐两人啊。   宝澶和流知面面相觑,宝澶是出来给范小姐泡茶的,那拿着水杯的人应当是小姐。   两人忽得都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往外阁间跑去。   外阁间中,白苏墨全然僵住,手中的水杯果真摔碎了一地,都浑然不觉,眼睛愣愣看着范好胜,咽了一口口水,艰难道:“你是说,爷爷和钱誉失踪了?至今还未寻到……”   她的声音有些颤,似是鼻尖也微微泛红。   范好胜扎着马尾,本是英姿飒装之姿,眼下,却也口中滞了滞:“苏墨……你……你不知晓?” 第206章 心之所想   范将军一直在西南驻军, 此番奉诏回京, 在途中听说了北边的消息。   国公爷以身涉险, 免去了边关几十万将士拼死征战沙场。   以极其微小的百余人伤亡, 换来了巴尔的全境退兵。   巴尔不仅退兵,且国中政变推翻了霍宁在族中的全部爪牙。   哈纳诗韵的弟弟哈纳茶茶木即位, 又直接与沐敬亭在边关签订了协定。   愿修永世之好,有生之年,永不再战。   至此, 原本两国之间动辄几十万人的交战伤亡的战争,竟以百余人的伤亡结束。   这是百余年来巴尔同周遭诸国之间战争伤亡最少的一次。   足以载入史册。   唯一,却是亲作诱饵引霍宁上钩的国公爷, 在当日的混战中被霍宁打伤, 失足跌入湍急的河流当中。   朝阳郡驻军在沿途搜寻了整整两月, 一直未果。   听闻当时河水湍急, 下游是几十米高的瀑布, 若是落入怕是会粉身碎骨。   国公爷跌落的地方到几十米的瀑布之间只有一条支流可以通往另一方向。只是这条支流的河水同样湍急陡峭, 虽不如几十米的瀑布来得陡然, 但处处都是暗石甬道,亦又高低起伏,如此一路被河水冲下去,许是也会被冲撞得没有生气,便是侥幸汇入下一段河流之中, 亦会不见踪影……   两个月时间里, 朝阳郡驻军搜遍了附近所有能生还之地, 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   军中最年富力强的士兵都不一定能安稳逃生,更何况国公爷年事已高……   但一日没有找到国公爷踪迹,便一日还有希望。   故而大军虽是大获全胜,沐敬亭却在北境迟迟未回。   军中都晓沐敬亭是国公爷亲授的学生,同国公爷之间的感情远非旁人能比,沐敬亭不愿相信,也一直不相信,所以边境的搜索一直都没有放弃过。   直至上个月,宫中传了两道圣旨,沐敬亭才收兵返京……   沐敬亭虽是启程回京了,但褚逢程等人在边关还在寻找国公爷下落。   此事,她与父亲才回京中便都已听说。   范好胜以为白苏墨是知晓的。   她在京中,什么样的消息能瞒得住国公府的耳目?   范好胜一从宫中出来便直奔国公府来。   白苏墨同钱誉成亲的消息,她在西南守军处听说过。   白苏墨回京,她想着应是钱誉陪同的。   也想到,国公爷失踪的消息,钱誉是宽慰过白苏墨的,却不想,她问起白苏墨的时候,才知晓钱誉不在京中。而钱誉不仅不在京中,还应同国公爷在一处!   那便是……   范好胜心中震惊。   眼见白苏墨手中杯子摔落,喉间更咽几字,既而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她。范好胜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今日怕是闯了祸。   京中也好,宫中也好,甚至军中也好,都有人特意对白苏墨隐瞒了国公爷失踪的消息。   范好胜噤声。   面对白苏墨眸间的诧异,范好胜不知当如何接话。   但若噤声,便等同于默认。   白苏墨心底好似钝器划过,忽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也由得喘不过气,呼吸越加急促,心绪难以宁静,只觉腹间一阵抽痛传来,遂而一手撑住一侧的书架支撑,一手捂住腹间:“好胜……”   她是想同她话说,但似是突然剧痛传来,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额头忽然涌出的汗珠,唇色也似是刹那间失了血色。   “白苏墨……”范好胜吓到。   流知和宝澶跑进外阁间,范好胜正好上前扶住她,她才好似得了支撑,重重喘了一口气。   但此时,她额头已浸出涔涔冷汗。   眉间因疼痛而皱起。   流知慌忙朝宝澶道:“宝澶,快!去请华大夫,再让人去找王太医和陆太医,快去!”   宝澶也吓懵。   眼中恍然不知所措,幸得流知清醒,宝澶赶紧点头,而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了外阁间,既而是苑中,脚下都打着颤,几次打滑险些摔倒。   外阁间亦有路过的粗使丫鬟吓住,流知吩咐道:“去,唤芍之来。”   粗使丫鬟忙不迭点头,连滚带爬般跑开。   “去屋里……”白苏墨勉强挤出声音。   流知一人扶不动,亦不敢多用力。   幸亏一侧还有范好胜。   范好胜她自幼跟着父亲在驻军处长大,虽不如京中旁的贵女心细,却沉稳有力。   也亏得范好胜与流知两人镇定未乱,扶了白苏墨回内屋的床榻中躺下。   不敢平躺,流知放了引枕在白苏墨肚子一侧垫着。   白苏墨心中先前的悲痛情绪,也忽得被腹间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断。   心中涌起恐惧与惧怕。   她腹中的孩子……   鲜有的慌乱涌上心头,好似同腹间的抽痛混在一处。   她不能……   她强迫自己连续深吸几口气,由范好胜和流知搀扶回房中躺下。   虽然躺下,白苏墨的唇色已是肉眼可见的泛白。   脸上似是因着疼痛鲜有血色。   眉间一直紧皱着,舒缓不开。   一手死死攥紧,一手捂在腹间,尽力稳定着呼吸,平复情绪。   只是额间的汗水越积越多,便是惯来沉稳的流知也一面替她擦着汗,一面忍不住手抖。   虽然她先前听芍之提过,白苏墨在途中有一次噩梦受了惊吓,胎相就有些不稳,似是也是眼下这样。但真到了当下,亲眼见着,流知还是后怕。   她与宝澶都未照顾过生产的妇人。   这苑中只有芍之。   流知紧张得一直咬着嘴唇,又怕动作中流露出来的慌神,会给白苏墨带去心慌,遂而再是手足无措都压在心间,其实背后也是湿了一层。   芍之歇息的地方就在苑中,促使丫鬟跑得快。   芍之比华大夫先来屋中。   “芍之!”流知见了她,好似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芍之也吓得脸色忽然一变。   夫人脸色很差,远比早前还要怕人些。   芍之下意识上前,安抚一句:“夫人,先不急,华大夫就在府中。”   这一路,一直是华大夫在照看白苏墨。   每每有腹间不舒服的地方,只要华大夫来了,白苏墨心中都会踏实得多。   芍之知晓应当先如何安稳她。   范好胜和流知都看向白苏墨,白苏墨有气无力得微微颔首,实在没有力气出声。   见她能颔首,是比先前的情况好了许多。   范好胜和流知心中都好似舒缓过一口气。   芍之寻床榻边缘侧坐下,一面悄悄寻了她腹间的衣裙看去。   隐约,腿间似是有浅色的血迹渗了出来。   芍之吓得当即眸间都滞住。   白苏墨忍痛阖眸着,并未看见。   流知和范好胜却都尽收眼底,两人看着她,脸色都跟着变了。   芍之声音有些颤,强作镇定道:“请了王太医和陆太医吗?”   流知点头:“让人去请了。”   芍之慌忙咽了口口水,朝白苏墨道:“夫人,早前华大夫说过的,务必宽心。”   务必宽心……   白苏墨缓缓点头。   她亦能察觉这次的不对劲,她动了胎气,还不似前一次时候。   孩子尚还不足月……   她腹间疼痛未缓,只是不敢再动弹。   芍之的话提醒了她,宽心。   华大夫就在府中。   稍许,白苏墨的呼吸果真平和了许多。   芍之在近身照顾,流知和范好胜都不敢上前。   再稍许,华大夫匆匆忙来了屋中。   宝澶先前应是说过了,华大夫神色凝重,拎着药箱一刻都不敢耽误。   见华大夫来了屋中,范好胜和流知都退到一侧。   华大夫上前,芍之嘴角轻声道:“见红了……”   华大夫脸色也是一变,口中却宽慰道:“夫人先放宽心,我先给夫人施针。”   白苏墨点头。   施针的时候要安静,芍之在屋中伺候着,流知和范好胜掀起帘栊出了内屋,到了外阁间中。   范好胜僵坐在外阁间的小榻上,伸手撑着额头,心中懊恼着。   她怎可如此莽撞!   范好胜咬唇,若是白苏墨和腹中的孩子有什么闪失,她怎么对得起苏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范好胜如坐针毡,却又不敢出声扰了屋中。   ……   屋内,芍之按华大夫的吩咐,扶了白苏墨稍稍转了位置。   华大夫在药箱中取针。   “夫人莫怕,施针时会有稍许疼痛,片刻,腹间的疼痛便会好些,夫人且忍忍。”华大夫说明。   白苏墨颔首。   早前她耳朵听不见,秦大夫便时常给她施针。   她并不怕施针,也不紧张。   见她如此,华大夫心中的担心也去了多半。   施针时最怕旁人惊慌失措,会扎不准穴位,适得其反。   眼下,白苏墨反倒平静。   华大夫施针过程倒也顺利。   前两针下去的时候,芍之是一直皱着眉头的,等后几针下去的时候,却见白苏墨先前一直拢紧的额头似是微微舒展开了些,芍之想她是腹间的疼痛缓了些,遂而也跟着松了松气。   只是这施针过程极慢,又极需要耐性。   每一针都要寻到对应的穴位,一分一分的往下探去。   急不得,亦缓不得,十分考究功力。   还需循着白苏墨脸色的变化,及时调整施针的力道。   如此方才算是对症施针。   再等华大夫剩余的几针下去,白苏墨的眉头似是全然舒展开来,到最后的三两针,白苏墨的呼吸声都均匀了。   芍之伸手捂住胸口。   先前紧张时反倒不觉,而眼下,才觉得眼泪都已浸湿了眼眶。   施针之后,白苏墨似是气息平缓下来,眸间也似是泛起了困意一般,有些上下眼皮打着架,昏昏沉沉得似睡非睡着,能听得清屋中的人说话,又不想睁眼。   华大夫其实后背也已被汗迹湿透,见白苏墨似是平和下去,亦不再早前那般紧皱眉头,伸手捂紧腹间,便才舒了一口气,同芍之轻声交待了一声,才掀起帘栊出了内屋。   华大夫出来,范好胜和流知便迎了上来。   华大夫应道:“方才施了针,已让夫人先歇下,我先去煎药,等稍后王太医和陆太医到了,需要再复诊一次。这次先给夫人稳了胎相,但具体如何要等两位太医一起看过之后再做论断。”   流知应好。   华大夫刚走两步,府又回神:“夫人近来胎相一直稳定,今日可是出了何事?”   华大夫言罢,流知没有第一时间应声。   范好胜眸光稍低了些:“国公爷失踪了,生死未卜……”   只此一句,华大夫心中已了然,遂不再多问,只是朝流知叮嘱道:“别让夫人情绪大起大落。”   流知频频颔首。   粗使的小丫鬟领着华大夫去了小厨房煎药处,流知亦到屋中照看白苏墨。   范好胜帮不上旁的忙,又怕再刺激白苏墨,只得远远看了看白苏墨,便离了苑中。   范好胜离开的时候,正好遇到王太医和陆太医匆匆忙忙从府门口往清然苑这边敢,见了范好胜,都微微怔了怔。   范好胜在京中的时日不多,但范好胜惯来在京中特立独行惯了,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在太医院,都是有所耳闻的。   王太医是太医院医首,早前将军夫人在京中有些风寒不适,宫中都是请他前往给将军夫人诊治的,王太医自然认得这位大名鼎鼎的范将军的女儿。   只是,早前并未听说范将军的女儿同国公爷的孙女交好,故而在此处见到范好胜,王太医还是不免吃了一惊。再加上,方才是国公府元伯亲自遣的小厮上门来请,宫中太后和王皇后都多番打过招呼,他同陆太医两人哪敢怠慢,顷刻就从宫中往国公府来。   元伯遣来的小厮毕竟是在外苑,旁的事情也说不清楚,但若是范好胜在,许是白苏墨早前腹痛的时候,范好胜是知晓内情的。   果真,王太医粗略一问,范好胜便低着眉头,沉声道:“都怪我,早前在苏墨面前说漏了嘴,我不知晓你们在瞒苏墨国公爷的消息,眼下,她知道了……”   王太医和陆太医眼中大骇。   他们是宫中的御医,此事事关国公爷,他二人又每隔三日都要来国公府给白苏墨询诊,宫中人多口杂,难免有风声会传到太医院,宫中太后和王皇后也是特意打过招呼的,国公爷失踪之事要瞒着白苏墨,白苏墨本就怀了双胞胎,这一路又多波折,是怕她听到消息受惊,自己和腹中孩子都守不起……   王太医和陆太医二人一直瞒得小心翼翼,同国公府相关的人都未告诉过。   太医院尚且如此,王太医和陆太医也能想得到,陈辉将军处应是也得了军中或宫中的授意,所以此事一直瞒着白苏墨,也从未穿帮过。虽听说就这几日沐敬亭便要回京,但想来沐敬亭应当也有法子掩人耳目的。   却不曾想,范好胜忽然随范将军回京了。   范好胜又不曾知晓宫中的这些说道,这才出了漏子。   白苏墨是国公爷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白苏墨自小相依为命的爷爷,王太医不可能猜不到此时白苏墨忽然听到国公爷失踪的消息会如何!!   腹中还有双生子!   王太医连忙朝范好胜拱了拱手,算是辞别,便领着陆太医加快了脚下步伐。   这回怕是棘手了!   千万别动了胎气,引得早产或……   王太医简直不敢想。   王太医心中清楚,若是苑中出事,一定有消息传来,眼下应当是华大夫暂时止住了。幸得这府中还有一个常住的华大夫在,王太医心中一阵阵后怕,又一阵庆幸。   等王太医两人到清然苑的时候,芍之和流知已给白苏墨换了身干净衣裳。   方才稍许见红,衣裳不能久穿。   华大夫的药煎到一半,小丫鬟便来唤他,说王太医和陆太医都到了,华大夫也来了屋中。   施针之后,白苏墨有些犯困。   许是也是先前吓住了,情绪反倒放平和些。   华大夫告知了先前如何施针的,三人再轮流上前把脉,看了胎相。   只是各个脸上神色都不见舒缓多少。   白苏墨虽是困意,却没有睡着。   他们三人口中说的话,她还都能听得清楚,只是身子有些乏,没有起身,亦没有接话。   末了,王太医又上前把了脉,看了看她的眼睛和唇色,这才领着陆太医和华大夫先退了出去,说是要先商议。   早前并未如此过,流知心中稍许有些慌张,但又清楚,王太医这么做自有王太医的道理,若在屋中说多了,被小姐听了去,许是会多想,不如在外商讨清楚,再同小姐说起。   芍之上前,俯身给白苏墨牵好被子,声音很轻:“夫人,您先寐会儿?”   白苏墨哪里睡得着。   只是歇了一会儿,稍许有了力气,便朝流知问道:“好胜走了?”   流知木讷点头。   白苏墨顿了顿,又道:“你让人再去趟将军府,帮我请好胜明日再来府中一趟。”   流知错愕点头。   未怕她惦记,当下便掀起帘栊,吩咐苑中的小丫鬟去办。   屋中就剩了芍之和白苏墨两人。   白苏墨轻声问:“方才可是见红了?”   她不说不代表不知晓,最难受的时候,她心中隐约有察觉。   芍之性子同尹玉极像,惯来不会撒谎。   当下,芍之眼中稍有氤氲,细声道:“稍许,不碍事。早前城守夫人若是摸牌九赢了一把特别多的,也会如此,夫人您当要宽心。”   白苏墨自然知晓芍之不会骗她。   只是芍之惯来会说话,也说得是恰是时机,不突兀,也应景。   白苏墨又问道:“城守夫人的孩子,可是足月出生的?”   不知为何,她想到此处。   芍之眼眶更红了,一面握着她的手,一面跪在床榻前,依旧细声道:“城守夫人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足月生了,一个是七个月便生了,眼下,都安好着。”   她知晓白苏墨是心中不踏实才会如此问。   白苏墨果真看她,又半拢了眉头:“七个月出生?”   芍之点头:“城守夫人生小公子的时候,年纪已经稍许偏大了,怀小公子的几个月,身子一直都不大好,后来大夫看过,说城守夫人这一胎怕是等不到足月便会出生,后来果真,小公子未足月便出生了,刚出生的时候,比大公子出生的时候小了整整一圈。府中都以为小公子日后怕是会体弱多病,其实越到后来,倒却越是不差……”   她并未挑轻捡重。   白苏墨泛白的唇抿了抿。   芍之继续道:“夫人,您比城守夫人年轻,华大夫早前也说了,夫人身子好,孩子定能无事的,夫人,您千万别乱想……”   恰好,流知掀起帘栊入内。   王太医也跟着入内。   王太医应是同陆太医和华大夫都商议过了,遂没有几人同来。   “苏墨……”王太医上前,芍之起身,退到一侧。   白苏墨轻声道:“王太医,您说吧,我听着。”   王太医叹了叹,他是看着白苏墨自小长大的,白苏墨的性子同国公约其实很有几分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譬如当下的沉稳冷静,亦是为了不让他为难。   国公爷如此,白苏墨亦如此。   王太医又叹道:“苏墨,不瞒你。”   白苏墨抬眸看他。   王太医一面捋着胡须,一面低声道:“你今日动了胎气,华大夫暂时施针算是将孩子保住了,但你腹中怀有两个孩子本就不是易事,此后,怕是更不容易。”   王太医说得已是很轻巧。   白苏墨心知肚明:“王太医,我要如何做?”   她竟是开门见山问起。   王太医心中沉了沉,早前想了许多宽慰的法子和叮嘱似是都烟消云散,只想如长辈叮嘱晚辈一般,认真道:“苏墨,你要有心理准备,孩子许是会不足月便出生……”   王太医言罢,内屋中的气氛忽得沉寂压抑。   芍之和流知都不仅伸手捂了捂嘴角。   眼中纷纷惊慌看着王太医,又看向白苏墨。   白苏墨眸间滞了滞,却是比想象中的更为平静,“王太医,您继续。”   王太医眉头拢紧,继续道:“从明日起,多卧床,尽量少下床走动。我知晓你刚得知了国公爷的消息,但在未有确切消息传回之前,都不值得费心神。国公爷吉人自有天相,但腹中的孩子,他们需要你的保护。孩子未必能等到足月,但能多呆些时候,便对他们多些益处,自明日起,会让稳婆在府中候着,若遇有急事,不必慌张。”   白苏墨又点头。   王太医顿了顿,最后道:“心之所想,必有所望,我相信国公爷会平安回来,看着孩子出生。” 第207章 和好吧   翌日清晨, 白苏墨很早便醒。   三位大夫都吩咐了要卧床休息, 她反倒更少了几分睡意。   昨日宝澶值夜, 晨间时候芍之来换。流知亦同来, 将屋中的窗户推开,换了一夜的浊气。宝澶离开前, 从苑中端了绿色的植物入内,让内屋中的绿色更怡人了些。   芍之扶白苏墨起身洗漱。   简单洗漱后,又扶她在内屋的小榻上侧身躺着。   大夫嘱咐白苏墨多卧床休息, 是指少下床走动,并非一定要一直躺在床榻上不动。内屋里的小榻至在窗口附近, 既通风,又能挑眼望见苑中的翠绿,让人的心情更舒缓轻松些。   白苏墨侧卧着, 芍之放多好几个引枕给她靠着。   白苏墨入睡前有夜读的习惯,屋中便惯来都会放好些书。看书静心,方才,白苏墨说躺着看会书, 流知便上前问她要看哪一本。   白苏墨指尖微微一滞, 朝流知道, 寻几本佛经来。   流知福了福身,应好。   心中却是诧异的,早前小姐是不怎么看佛经。   许是, 求心安……   昨日之事, 流知虽不知起因是何故, 但小姐惯来知晓轻重,若非同国公爷或姑爷相关,小姐心境不会如此,更不会轻易动了胎气。   这其中的具体缘由,怕也只有小姐和范小姐知晓。   国公爷和姑爷这端是否真出了事端,流知也不得而知。   只是今晨的时候,小姐让元伯去唤了陈辉陈将军来,应当便是与国公爷和姑爷有关。陈将军是公子身边的副将,也是一路护送小姐回京的将领,小姐很信任他。   流知都在苑中听过几次陈辉将军将探来的军中消息说与小姐听。   也听小姐托付陈辉将军继续打听国公爷的消息。   小姐不会无缘无故再请陈辉将军来。   流知昨夜也一宿未阖眼,心中猜想,只怕是军中有不好的消息,却又不确凿,陈辉将军瞒了小姐,小姐却在范小姐处听到了端倪,于是才有了昨日的乱子。   昨日范小姐刚走,小姐便让她遣人去请范小姐今日过府。   想来,应当是昨日听到消息,急火攻心,动了胎气。   而今日,却还是想请范小姐来问清楚。   如果国公爷处早就有消息传回来,但国公府却一点消息都没有,那便是有人封锁了消息,许是只能从范小姐这里才能听到些许。   流知忽然明白过来小姐的用意。   将军府在城郊处,范小姐来怕是还要些时候。   ……   流知掀起帘栊,到外阁间替白苏墨取旁的书籍。   外阁间的书都是流知在收拾,小姐早前离京前看过的那本西行游记,被她收在单独一层里。   流知伸手取出,翻了翻,就是这本。   刚要转身回屋内,却见有小厮急急忙忙入了苑中。   白苏墨还在屋中静养,流知怕小厮声音大吵了内里休息,便迎了上前。   时大门口值守的小厮,流知一眼认出。   前一阵来府中拜访小姐的京中女眷诸多,全然陌生的来访,大门口值守的小厮会先跑来苑中问一声,妥帖了再迎进来;若是持了帖子,亦或是临时登门的,大门口值守的小厮都会先一步跑腿来苑中通传一声;也只有像顾淼儿,夏秋末这样的熟面孔来,小厮们不会提前通报。   便是昨日范小姐范好胜前来,门口的小厮也都是先行跑腿来苑中通传了一声的。   昨日事情过后,太医建议小姐卧床休养,元伯更是将京中各处女眷的帖子都亲自登门退了,眼下,若是不熟悉的人来,前门口的小厮应当直接回绝了才是。   不应当跑来苑中才对。   来的是?   流知疑惑眼神中,小厮拱手作揖,恭敬唤了声:“流知姑娘。”   流知是清然苑的管事丫鬟,前门口来的小厮都惯来尊敬她。   “有人来?”流知也不绕弯。   小厮连忙点头,抬眸应道:“流知姑娘,是许小姐来了。”   许小姐,许雅?   流知吃惊。   小厮会错了意,怕她没听清,便又解释道:“是许相家的小姐。”   真是她。   流知心头又涌上几分错愕。   难怪小厮会特意先跑来通传一声。   早前小姐同许小姐交好,许小姐到府中的频次虽比不上顾小姐,但也是苑中的常客,府中上下也都是知晓的,许小姐来府中也都是不通传的。   只是……   这大半年来,似是从未在府中再见到过许小姐了,就连早前小姐启程去远洲,后又到燕韩之前,也都未见过许小姐;而这次小姐回京,顾小姐和夏姑娘都是前两日便来了府中,眼下也差不多始于二十余日了,旁的京中女眷都来了一茬接一茬,可许小姐今日才露面……   别看只是前门口当值的小厮,却各个都是精明的。   否则,这家中来人哪些能见,哪些人该挡,又该怎么个挡法岂不都乱了套?   这其中自然都有说道。   譬如当下,门口的小厮是从小姐和许小姐的走动中隐约觉察了些许,但又不知实情,许小姐是许相的女儿,早前又确实同小姐交好过,自然不能拦在府外让人候着,只能是一面领进来,一面提前让人快步跑来清然苑说一声,也好应对才是。   当下,流知颔首:“我知晓了,去吧。”   小厮当即再拱了拱手,转身出了苑中。   当日白芷书院的事,流知是知晓的。   小姐回来的时候双目通红,而后,便再没有见小姐与许小姐走动过。   便是未起争执,也是有了裂痕。   虽说这个年纪的姑娘家之间,好三日坏三日是正常,但以小姐和许小姐的性子,流知心中隐约有数。   但后来小姐未再与许小姐走动,可若是在京中或别处听到许府的消息,还是会多留心几分。   打从小姐回京起,最要好的闺蜜便是顾小姐与许小姐,几人自幼一处长大,流知知晓小姐心中还是记挂许小姐的。只是,流知心底明白归明白,却主子的事情惯来没有丫鬟掺和的道理。   流知心中装的明白,却也不主动提及。   而今日,许小姐忽然来府中,若放在往日,流知定是不担心的。   但昨日小姐才动了胎气,眼下正在屋中休息着,大夫也叮嘱了要静心修养,此时许小姐来,见不见,如何见,她都要问过小姐才是。   果真,流知撩起帘栊。   脚步有些快,白苏墨瞥目看她。   流知上前,俯身在她一侧,轻声道了一句:“许小姐来了。”   白苏墨眸间滞了滞。   不由透过内屋的窗户,向苑外望去。   许雅来,她是意外。   流知应道:“方才石子特意提前跑来苑中说的,应是马上便到了。”   白苏墨微怔,忽得想起她与许雅是许久没有走动了,所以连前门口的小厮都看出了端倪……   许雅是许相女儿,小厮不会让她在府门口等,所以才会提前来苑中通报一声。   白苏墨不置可否。   脑海中全是当日在白芷书院时,许雅向着她的歇斯底里,她从未想过这幅模样对她的许雅,还有她心底珍视,却在许雅口中不堪一提的友情……   白苏墨淡淡垂眸。   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半分情绪。   苑中脚步声传来,有小厮领了许雅和身后的丫鬟入内。   流知不必抬眸亦能听出许雅的脚步声。   流知询问般看向白苏墨,白苏墨缓缓放下手中书卷。   ……   临到外阁间门口,流知迎了出来。   许雅不得不停下脚步来。   流知上前,福了福身:“见过许小姐。”   流知是白苏墨的近身侍婢,她与白苏墨之间的请疏远近流知心中自然都是知晓的,许雅莞尔,明了道:“我来见苏墨。”   在流知的印象中,许雅的性子一直偏冷,顾淼儿则要热忱得多。   早前,连流知都一直以为是性子所致,直至白芷书院的时候,那时流知也在,许雅的一袭话,她隔着苑中听得清楚,心中对许雅才也有了旁的认识。   许雅许是性子冷,但许雅心中对小姐也一直是偏冷的。   流知知晓小姐是真心待许雅过,但许雅只是碍于许相和公子关系的缘故,才与小姐亲厚……   这世上的事说来也微妙。   不说穿的时候,似是什么都好,一旦说穿,便似是处处都是痕迹。   许雅说完,流知又福了福身,歉意道:“许小姐,怕是有些不巧,昨日太医院的王太医过来看过,让小姐卧床休息,小姐方才睡着,怕是要等些时候。”   言外之意,是眼下不方便见。   就连许雅身边的丫鬟都听明白了。   一侧领路的小厮更是心中明了,却低着头,好似不闻。   许雅似是也不介意,轻声道:“我也不急,且在外阁间等等便是。”   言罢,就径直往外阁间走去。   小厮抬眸看向流知,对方是许相的女儿,小厮不知该拦还是不该拦。   见流知微微摇头,小厮才转身退了出去。   流知则两步跟上。   许雅素来清高,这么明显的送客与不见,若是放在往常早就拂袖,这也不似她的性子。   芍之在屋中伺候。   流知便在外阁间陪同许雅。   稍许,苑中的小丫鬟奉茶,许雅目光朝向内屋看了看,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没有说旁的。清然苑的外阁间里放的都是书架,装了满满的书。   许雅说了不扰,便也不多寻流知说话,只取了书架上的书,自顾着坐到案几一侧翻书去了。   “去你照顾吧,不必陪我。”她声音清冽。   流知福了福身,应好,这才掀起了帘栊入内。   瞧这阵势,应是今日不见小姐是不会离开了。   流知入内,也未出声,只是朝小榻上侧躺着的白苏墨奈何摇了摇头。   意思是,不走。   白苏墨看了看她,也没有应声。   只是重新低头看书。   流知心中叹了叹,知晓这边应当也是准备耗着了。   只是眼下才晨间稍过,小姐这头也最多避到晌午罢了。   况且,小姐今日还邀了范小姐前来。   再加上华大夫晌午前有例行问诊。   再加上昨日的事情后,许是王太医和陆太医今日上午也会来加诊一次。   再是顾小姐和夏姑娘昨日都有事未来,许是今日也会来。   若是撞到一处……   流知心底忍不住唏嘘。   只是似是方才一幕后,小姐手中的书卷竟也没怎么看了。手搭在一侧,书卷握在手中,鼻息间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不知是真睡着还是在闭门养神。   芍之正好整理好衣裳,从耳房走出,怀中还捧着脏衣篮子,内里是先前清理出来的衣裳要送出去给粗使的小丫鬟清洗的。   流知叮嘱了一声,芍之应好。   帘栊掀起,许雅不由抬眸望过来。   是她早前不曾在清然苑中见过的丫鬟。   许雅忽然愣住,她是有许久没有来过国公府了,竟连白苏墨身边近身伺候的丫鬟都不曾见过了。   不觉间,已有物是人非之感。   好似这大半年过去,她与白苏墨仿佛隔了几重天。   都不知晓对方。   芍之见了她,乖巧得福了福身问好,她淡淡颔首。   只是余光瞥过刚才帘栊撩起时,果真见到白苏墨在小榻上侧躺着,手中握着书卷,却是入寐模样。   不是在躲她,是真入睡了……   许雅微怔。   她似是,又度了有人的君子之腹。   ******   不知过了多久,白苏墨被流知轻声唤醒。   白苏墨眼中有血丝。   只是一眼瞧见流知身后的华大夫,也听流知道:“小姐,华大夫来诊脉了。”   她点点头,示意芍之扶她起身坐着。   华大夫诊脉,惯来一日诊躺下的脉象,一日诊坐下的脉象,两者交替,不是偏颇。   “今日晨间的药可有给夫人服下?”华大夫今日也把了许久的脉,只是开口问起的是这句。   芍之应道:“夫人按时喝过了。”   华大夫朝白苏墨点头:“夫人上午这般休养便好,黄昏前后我再来一趟。”   王太医昨日交待过,这两日脉要看得勤些,最好一日两次,故而华大夫说起的时候,白苏墨同流知,芍之三人都不意外。   也应是华大夫见白苏墨上午这般卧床,心中放心了几分,遂也没有再多叮嘱旁的,拎起药箱起身离了外阁间中。   芍之跟出去送。   撩起帘栊的时候,白苏墨见到外阁间里已无人了。   流知素来知晓她心中所想,白苏墨还未开口问,流知便已轻声说道:“许小姐方才就走了。”   白苏墨看了看日头,应是都临近晌午了。   白苏墨没有应声。   流知又道:“走之前,留了封字条给小姐。”   白苏墨意外。   流知笑了笑,撩起帘栊去了外阁间。   倏然,又撩起帘栊折回,手中多了一枚信封,信封上写着“白苏墨亲启”五个字。   许雅的字,白苏墨自然认得。   许雅从小抱怨得最多的便是许相待她严苛,就连练字这样的小事都事必躬亲。所以许雅的字写得极其好看,也自成一体,旁人模仿不来。那时她与顾淼儿都曾脑子一热,想偷偷模仿过,却实在难模仿得很。   许相管许雅管得严,那时南阳王世子入京,京中贵女圈都在传闻南阳王世子是京中一等一的美男子,顾淼儿怂恿说要去看看这美男子有多美,但许相布置给许雅的功课没有完成,走不了。可这等大事,若是少了许雅可怎么成!   于是两人又矜矜业业模仿了许雅的字,三人一起将这功课做完了,才火急火燎去看传闻中的美男子,结果去得太晚了,就看了人家一眼,人家就走了……   顾淼儿吵着明日还得寻个机会。   结果,明日真没能寻到机会。   前一日她们二人帮许雅写的功课在许相面前穿了帮,许相什么角色,威逼利诱下,许相什么都说了,听闻许相当场气得脸色都白了。   白苏墨当时想,若不是爷爷和顾侍郎的缘故,怕是许相都要让许雅同她二人绝交了。   总归南阳王世子一事后,她与顾淼儿二人再是不敢帮许雅代做功课了。   而似是南阳王世子一事后,许相觉得许雅是有太多空闲时间,才会同她们二人一道想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遂而又加重了许雅的功课,许雅更是苦不堪言。   最后,还是许金祥又到处闯祸惹事,许相觉得还是女儿乖巧,又想起这段时间对许雅太过苛刻了些,忽得良心发现,给许雅松了不少功课,她们才又有了时间去看皮影戏,还有顾淼儿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经典话本,三人趴在小榻上,一页一页翻过去,“啧啧”声不断,好歹看了几十页了,男女主人翁总算是说上第三句话了,你说急不急得死人!   ……   白苏墨眨了眨眼。   她是没想到,仅仅“白苏墨亲启”五个字便能带起的回忆竟有这么多。   一条条好似刻在记忆深处一般,只需一个念头,便蜂拥而至。   白苏墨接过信封,指尖滞住。   流知知晓此时不当留,便寻了个理由,去了耳房中。   去耳房,是不敢离开太远。   白苏墨将信封拿捏在指尖,目光盯着,不知是在犹豫要不要拆,还是犹豫拆了之后又当如何?   许久,素手纤纤,将信笺从信封中拿出。   许雅惯来一丝不苟,墨迹未干不会装信。   只是这信笺本是她苑中才有的,应是许雅先前在外阁间时写的。   信笺中字迹寥寥,少得不能再少。   映入眼帘便只有三个 —— 和好吧。   和好吧……   她亦能想起说这句话时许雅的模样。   白苏墨僵住。   许久之后,指尖颤了颤。   莫名的,眸间些许湿润,嘴角却微微勾了勾。   ……   马车内,许雅撩起帘栊,看向车窗外。   街道两旁依旧鳞次栉比,往来道路上继续车水马龙,仿佛和大半年前并无不同。   这京中惯来不会因为少了某个人而停止不前,但一段记忆却会因为缺了某一个人而变得再不完整。   她想起早前时候,她与白苏墨、顾淼儿三人趴在顾淼儿的床榻上,顾淼儿在中间,她与白苏墨分别在顾淼儿两边,顾淼儿每翻一页话本,她二人的目光便随着翻一页。但话本大都是吊人胃口的,你着着急急看了这一页,想在下一页看到更进一步的时候,才发现还是没什么进展,遂而三人一起恼火。只是顾淼儿的恼火明显,她的恼火最不明显,白苏墨的恼火是等不及了,干脆直接去翻最后一页看结局,她和顾淼儿两人都赶紧制止,这样看话本多美意思呀……   分明是许久之前的事,想起来的时候,还会不由会心一笑。   她羡慕白苏墨,也嫉妒她所拥有的,但却忽略了,内心深处,白苏墨曾带给她的温暖。   那小小的,不经意间的,如春雨润无声一般的温暖。   在白苏墨离京后,她忽然意识,她亲手掐灭了这丝暖意,许是在将来,永不复返。   后来听闻白苏墨辗转去了燕韩,又在燕韩成亲,还嫁给了燕韩的商人。   她忽然有些看不明白白苏墨所想。   以国公爷对她的疼爱,若非她愿意,国公爷怎么会将她嫁到燕韩,还是商家。   许雅忽然明白,白苏墨嫁给了爱情。   就如同早前三人在看话本的时候,顾淼儿说日后要嫁便要嫁给模样好看的男子,她是说温文儒雅的男子,白苏墨还未开口,顾淼儿就抢话道苏墨一定会嫁给军中的人,她亦不能再赞同,有国公爷在,定是挑也得挑个军中的子弟,只有白苏墨托腮,明眸青睐,我若要嫁便嫁爱情。   她最后亦活成了她想要的模样。   许雅还是羡慕她。   似是她与白苏墨之间,小肚鸡肠的永远是她。而她在心中看得极重,甚是不惜与白苏墨决裂的东西,却在白苏墨看来都不值得一提。   她想起白芷书院时,她对白苏墨的控诉,其实说到底,也成了对白苏墨的嫉妒罢了。   她从小嫉妒她,她终于愿意承认。   可这嫉妒也终究是有时限的……   白苏墨回京,她想过来国公府。   只是临到上马车,心中却打起了退堂鼓,她见了白苏墨,不知道当说什么,亦不知道后续应当如何自处,道歉她说不出口,随意问起她在燕韩京中之事又显突兀,于是这般胡乱想着,就临到了巷子口。她撩起帘栊,却见门口的小厮迎了夏秋末入府。   她指尖怔了怔,白苏墨需要的是夏秋末和顾淼儿这样的朋友。   莫名的,她唤车夫折回。   直至昨日,她收到哥哥的来信,知晓国公爷在边关失踪。   她心中下意识慌乱,那白苏墨……   她今日来国公府,亦从那个叫芍之的丫鬟口中听说了白苏墨昨日动了胎气,她能做不多,但她知晓,她能给予她的只有勇气。   无论白苏墨信与不信。   “和好吧,白苏墨。”马车上,许雅仰首,“我知晓你惯来大肚。”   亦容得下她。 第208章 后盾   (第一更皮影戏)   再往后的几日, 白苏墨照旧谨遵医嘱在清然苑中卧床。   听说她动了胎气,太后和王皇后都遣了身边的近身女官来看过, 就连陛下也遣了内侍官来问候。临末, 太后身边的女官替太后多叮嘱了一句“多卧床休息,能不见的人便不见”,元伯奉懿旨将旁的拜访挡在门外。   白苏墨不出府了。   顾淼儿和夏秋末则来得更勤了些。   顾淼儿倒好,近来喜欢上了皮影戏,便将她的皮影戏摊子都给搬到了清然苑中,近乎每日都来给白苏墨演皮影戏。   一面演,一面学。   自是演砸的时候居多, 演好的时候没几回。   流知, 宝澶和芍之几人都用上了,乐此不疲。   若是白苏墨困了,顾淼儿就在外阁间同流知, 宝澶和芍之几人捣鼓。   再不济,苑中的粗使丫鬟也拉一两个过来凑数。   元伯哭笑不得。   白苏墨心中却明白, 顾淼儿是怕她又听到些旁的消息,会像早前一样动胎气。所以,能守着她的时候顾淼儿便都守着她, 反正闺中无事,曲夫人又不介意顾淼儿日日往国公府里跑。顾淼儿遂也觉得至少有自己在,还能同白苏墨说说话, 宽解心情。   所以顾淼儿就差在国公府里常驻了。   另一个常客便是夏秋末。   夏秋末每日呆的时间要更短些。   也日日都来, 却大都只是喝杯茶, 点个卯,同白苏墨说两句话便走。   六七月时候,京中各府要做的衣裳堆积如山,不少都是要她亲自盯着的。   云墨坊的生意才将好起来,不能松懈。   再有便是京城附近的门号也最终定了下来。   对比之后,她选定了同京中四五日路程的尧城。起初的时候只怕要先放京中云墨坊的人过去带几个月带带,门号里的装饰也需准备了,想赶在八月末的时候开起来,准备入秋前的衣裳了……   这些事情,每日夏秋末来国公府的时候,总会同白苏墨道起。   白苏墨也都认真听着。   于夏秋末而言,她许是最好的听众。   她亦每日重复:“苏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白苏墨颔首。   “等出生,我要给他/她做穿不完的衣裳。”夏秋末伸手摸摸她腹间,满脸的欢喜写在脸上。   白苏墨不由感慨:“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夏秋末笑不可抑。   ……   再有便是范好胜处。此番朝中召范将军回京,是调整后续驻军布防调整之事,将军夫人和范好胜正好随范将军回京,要在京中呆到年关之后才会离开。   范好胜在京中没有旁的好友,除却去禁军校场和马场之外,几乎每日都会过来国公府。   早前范好胜一袭话,白苏墨才知晓了爷爷和钱誉失踪之事。范好胜当日是吓住了,知晓自己闯了祸,既然宫中和军中都特意封锁了消息,就是不想在没有确切消息之前,白苏墨知道后会出意外。   却不想,经由她口中泄露了出去。   白苏墨当日动了胎气,太医院的两个太医守了大半宿才离开。   而后便让白苏墨多卧床。   白苏墨还是让人请她翌日来苑中。   她见白苏墨的时候,白苏墨侧身躺在屋内的小榻上,看着手中的书卷,比她想象中的要更沉稳和平静些。   白苏墨想听事情的始末。   她便将听到的都说与她听。   照说地势再险恶,若是出了意外,也应当有蛛丝马迹。   眼下蛛丝马迹俱无,应当还有生还空间。   国公爷是何人,半生戎马,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便是更艰险的情况应当都遇到过,国公爷只会比旁人更沉稳,生还的几率更大。而钱誉,早前在骑射大会中便展露了头角,便是放在军中都没几个能比得过的。   有钱誉在,国公爷又同钱誉一处。   很难说,这两人没有逃出来。   若是连他二人都逃不出来没有,那苍月军中还有多少人能随机应变?   范好胜莫名对钱誉信心。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范好胜自幼在军中长大,看得想得都比旁人多一些。   范将军也是如此说。   如今虽然还没有国公爷踪迹,但军中几位封疆大吏都觉国公爷尚在,只是时日罢了。   白苏墨亦颔首。   她相信爷爷和钱誉。   他们都答应过她会平安回京。   她亦答应过钱誉在京中时候要照顾好自己。   爷爷处有钱誉在。   她要做的,是安心等待。   即便……   她也要安稳将孩子生下来。   范好胜叹道:“苏墨,我陪你等,国公爷和钱誉一定能回来。”   她亦莞尔。   ……   这其间倒有一件让顾淼儿意外的事。   她在清然苑中玩皮影戏的时候,竟见许雅的身边的丫鬟来了清然苑中。   顾淼儿诧异,还是来给白苏墨送佛经抄贴的?   白苏墨近来是有抄佛经的嗜好,顾淼儿也知晓缘由。   王太医、陆太医和华大夫也都同意了,白苏墨每日小半个时辰在案几前伏案抄佛经并无要紧。   白苏墨过往不怎么信佛,只在太后生辰的时候抄过几次佛经。   但顾淼儿家中却惯来信佛,也知晓抄诵佛经能让人静心。   眼下国公爷和钱誉在外,白苏墨每日抄诵佛经是祈福,也是静心。   但佛经亦有抄板。   许雅让丫鬟送来的便是有名的抄板。   顾淼儿心头隐隐觉得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冰雪初融。   而流知送去给白苏墨,白苏墨亦收下了。   顾淼儿更觉心中明了了几分。   难不成……   顾淼儿唤来宝澶问了几句,宝澶忙不迭点头,听流知说,有一日晨间许小姐确实来过苑中,只是那时小姐在歇息,许小姐坐了些许时候就离开了,也似是……就来过这一次,两人没照面过,后来,许小姐也没再来过苑中……   旁的再多,宝澶也不知晓了。   只说许小姐还遣人来送过旁的小玩意儿,小姐也收下了。   这便足够了,顾淼儿没有多问。   待得宝澶离开,顾淼儿双手撑在案几上,下颚悠悠抵在手背上,眼珠子转了几圈,想了又想,这怎么看……都是和好的痕迹呀!   虽不知其中细节,但笑意漫上顾淼儿的眼角眉梢。   没有旁人比她更希望看到这两人和好。   闺蜜之间,哪里没有磕磕碰碰的时候?   那南阳郡王府的小郡主和秦府秦丹都吵吵闹闹多少回,最后还是形影不离,但隔一阵又吵吵了回来,只是遇到旁人诋毁对方,都还会忍不住同那人互撕起来。   白苏墨同许雅早前从来不吵,白芷书院那次是将顾淼儿全然吓住了。   许雅的话说得太过,她想劝都没有立场。   但后来许雅在宫中失态,白苏墨明显也是紧张的。   许雅同白苏墨的相处,与京中的旁的贵女都不同,明明相互羡慕,也相互欣赏,也能玩到一处去。可一旦起了隔阂,却谁都不会轻易低头,主动退让一步。而白芷书院的事,起因是许雅,解铃还须系铃人,自然只能许雅来解这个局……   想她们三人自幼在一处,亲密无间。但白苏墨嫁去了燕韩,许雅也同广弗郡王府的世子定了亲,眼下广弗郡王府的世子虽在京中,却有一日是要回封地的,那许雅在京中能呆的时日也不多。   再往后,她们三人还想要像早前一样聚在一处,亦不知要多久。   顾淼儿知晓此事急不得,需循序渐进。   但好在眼下不过六月,尚有静待之时。   顾淼儿心想,再等大半个月,许是,能邀许雅一道来清然苑中看她演皮影戏了……   ******   时间一晃到了七月初。   顾淼儿的第一出皮影大戏已排得差不多,其实多亏了范好胜的加入。   这京中还能闲得同她一处在白苏墨这里排皮影戏的,也大抵只能找到范好胜了。   她早前同范好胜算不得熟络。   但在国公府这月余,却总是能与范好胜抬头不见低头见。   两人之间便也越渐熟悉起来。   她当初也是硬着头皮邀请范好胜一道的,但许是范好胜也真是在京中呆得无趣了,竟会答应她。   两人还果真能凑成了一组,在清然苑中摆弄起皮影戏来。   于是范好胜连禁军校场和马场都少有去了,专心钻研起皮影戏来。   皮影戏的师傅都说好的皮影戏人偶要自己绘制才更复神韵,两人竟又开始裁剪,上色,负责各自的部分,乐此不疲。   顾淼儿才发现范好胜竟画得如此栩栩如生。   范好胜也认真。   两人不知裁剪了多少版。   白苏墨日日看她二人,日日都在想,怕是魔怔了两个。   范好胜也似是在骑马射箭之外找到了旁的乐趣。   最乐意的当属将军夫人。   一个姑娘家,终日骑马射箭始终不像样子,做做皮影戏修身养性也好。但更让将军夫人欣喜的是,好胜同白苏墨,顾淼儿一处久了,不仅玩皮影戏去了,更还被顾淼儿拉去换了一身裙子。   虽只有一日,好胜脸色也阴晴不定的,但将军夫人确实欣喜坏了。   这回,无论如何都要让好胜在京中多留些时候。   将军夫人觉得,在边关,就是驻军中的姑娘太少了。在京中,同大家玩到一处,终究也多少有了姑娘家的样子。   将军夫人巴不得她日日都往国公府去才好。   (第二更后盾)   入了七月,苍月京中就似开始下火了一般,白苏墨足不出户都避不开酷暑炎炎。   早前没有身孕的时候,屋内便少不了冰解暑。   眼下,王太医和华大夫都不让多用,流知和宝澶、芍之只能轮流给她扇扇。   尤其到了夜间,鸣蝉了了,白苏墨更难入睡。   王太医说过,孩子许是会提前出生,流知、宝澶和芍之几人都不敢马虎了去。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渐多,白苏墨白日里便多了歇息的时候。   顾淼儿也不敢多问。   私下里,范好胜心中也好奇,可是苏墨真要生了?   ……   等到七月初十,范好胜同顾淼儿的第一出皮影戏总算要开演。   煞有其事准备了十余日,还准备得颇为隆重。   地点就摆在清然苑的外阁间,也无需旁的观众了,就演给白苏墨看,只是顾淼儿还邀了许雅一道,剩余的便是围观的粗使丫鬟和婆子,苑中颇有些热闹。只是白苏墨有身孕在,怕锣鼓吵闹,就省了些敲敲打打,音乐也都省了,就照着台词和剧本,顾淼儿和范好胜在一处边演边念,应是合了多遍,语气中还有抑扬顿挫。   实在缺角色声音的,流知,宝澶和芍之几人都充数成了声音群演。   宝澶稍微还好些。   流知和芍之都纷纷笑了场。   白苏墨哭笑不得。   不过好赖这剧本也就是顾淼儿新近得来的话本,本就改得欢乐,为搏一笑,这样一演反倒增了几分喜感。   ……   皮影戏分了上下半场两场。   上半场结束,白苏墨和许雅都鼓掌。   这念台词和拎皮偶配合的部分都需考功力,上半场结束,顾淼儿和范好胜口渴至极,赶紧喝水。   范好胜只觉这皮影戏真不是容易事。   又要眼疾手快,还要心细,比骑马射箭还要难上许多……   顾淼儿却一会儿瞄瞄白苏墨,一会儿瞄瞄许雅。   她费这么多功夫,演这么大一出戏,总算是将她二人凑到了一处。   聪明人之间惯来知晓如何该避讳当避讳的,白苏墨和许雅二人就是如此。演皮影戏的时候,顾淼儿亦偷偷瞥过她二人,大部分时候各自看各自的,各自笑各自的,但实在精彩的时候,两人会在一处说话打趣。   顾淼儿觉得,这般于她来讲实在再好不过了……   中场休息,宝澶端了些冰镇的水果和果饮来。   顾淼儿只觉一口下肚份外解暑。   范好胜早前也实在是渴了,端了果茶一口气饮了多半。   白苏墨早前没有饮冰饮的习惯,眼下,却看了眼馋。   “你且再忍忍,等卸货的……”许雅打趣。   白苏墨颔首表示赞同。   顾淼儿笑弯了眼眸,仿佛一瞬间,忽然回到了早前时光。   范好胜要了第二碗。   白苏墨提醒:“当心受凉。”   范好胜便笑:“习惯了,在西南雪山时候还饮过雪水。”   饮雪水?   这端却是白苏墨,顾淼儿和许雅三人齐齐看过来。   用雪水煮茶乃是极风雅之事,只是要将雪水运到京中实在太琐碎了些,要耗的功夫太多。除了宫中,旁人也不怎么愿意折腾。可听范好胜这么一说,三人来了好奇,只是听着听着,才知方才没有听错,范好胜说的是直接饮的雪水,并非是煮沸的雪水……   话题便这般引到了范好胜身上。   尤其是顾淼儿和许雅,问了不少驻军中的事情,范好胜也说了许多。   不少她觉得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在顾淼儿和许雅等人看来都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行军过程中饮雪水,露天席地而睡,西南有骚.乱的时候,藏在竹排下面用细得芦苇呼吸潜泳……   三人听得入神,又紧张。   但觉得有趣的是,行军时架灶烤鱼,采摘各类浆果辨识是否有毒,吃得最少的便是蘑菇,尤其是颜色鲜艳的蘑菇……   三人听得连连点头,仿佛当下就置身在野外一般。   全然忘了还有下半场皮影戏的事。   宝澶还惦记着皮影戏呢,流知拽了拽她的衣袖,难得几人有一处说话的时候,皮影戏能推到什么时候便是什么时候罢。   再过些时候,白苏墨有些乏了。   芍之扶她回内屋中躺一会儿。   范好胜同顾淼儿、许雅一处,又说了不少边界的事。   而顾淼儿和许雅本就一直在京中,范好胜少有入京,两人便也同范好胜说了不少京中的八卦。早前范好胜多是觉得无趣的,但同顾淼儿,许雅一处久了,倒觉得这京中有趣的大有人在。不少她早前都是认识的,也有部分只有些许印象,可一旦对上号了,又忍不住捧腹……   等到白苏墨都小眯了一觉出屋,她三人还在一处说话。   白苏墨叹为观止。   顾淼儿说她们正好说起早前一道去看南阳王世子的一段,当时也不知怎么的,整个京中都在围观南阳王世子,万人空巷……   白苏墨自然记得。   事后还被沐敬亭说了一顿,顺道从沐敬亭口中知晓了南阳王世子是断袖。   这等消息她自然告知了顾淼儿和许雅,两人都一脸惋惜,可惜了那张好看的脸啊。   结果,今日范好胜才道,这南阳王世子能文能武,凭一人之力可击退几十余个南蛮士兵……   顾淼儿,许雅和白苏墨三人都愣住。   面面相觑,实在都无法同当日那个涂脂抹粉的南阳王世子联系在一起。   怎么看都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击退几十余个南蛮士兵啊?   范好胜是知晓内幕的。   左右苑中没有旁人,范好胜今日也听多了八卦,遂也朝几人道起。其实早前南阳王世子入京,是因为太后和王皇后听说了南阳王世子是这一辈中的翘楚,想召回京中看看,给王皇后嫡出的公主婚配。南阳王世子既不想留在京中尚公主,也不想得罪宫中的太后和王皇后,便才在京中涂脂抹粉,上演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幕。   范好胜是因为认识南阳王世子,才知晓这些底细。   她也问起过,为何想这么一个法子。   结果对方平淡道,省事儿。   她亦说不出话来。   后来听说南阳王险些讴死,但此事总算不了了之。   所以,哪里有什么南阳王世子断袖,根本就是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白苏墨,许雅和顾淼儿三人倒吸一口凉气,年少时候还结伴去看过人家呢,结果都被人给一道算计了进去。   时隔多年,突然听到实情,白苏墨和许雅都有些怔住。   只有顾淼儿追问:“那,南阳王世子到底好不好看啊……”   范好胜郑重其事点头,听说南蛮王族的公主觉得他生得好看,就想抢了他去做驸马,结果排出去的几十个士兵被南阳王世子一人给挑了……   白苏墨、许雅和顾淼儿三人再次皱了皱眉头。   南阳王世子的事酝酿了这么久,竟然是这么一个结局外加八卦绯闻。   但忽然一想,这年少时候的记忆,却又万分值得纪念与回味。   ……   稍许时候,等宝澶几人再次将台子布好,范好胜和顾淼儿又绕到了幕后,准备开始下半场。   上一场正演到男女主角相认的高潮处,断得正当巧了。   苑中的粗使丫鬟和婆子也都开始准备远远围观了。   姿势刚摆好,顾淼儿才说了一句话,苑中便有小厮匆匆忙忙得跑到苑中来。   今日府中都知晓顾淼儿,许雅和范好胜来了苑中,若是无事,小厮不会如此唐突。   白苏墨顺势望去,流知快步上前。   自从几日前太后亲下了懿旨,让白苏墨在国公府静养,那些送了帖子拜访的人也不好再来。   这几日除却顾淼儿,范好胜和夏秋末,府中来访的人便屈指可数。   眼下,这又是石子亲自跑来苑中,脚下的步子还快,不寻常。   流知前去问话,顾淼儿和范好胜这边也都停下来,不知府中出了何事。   只是远远看去,石子和流知的才说了两句,两人面上的神色都挂着笑意。   顾淼儿猜道:“怕是府中来了什么人吧。”   还应是白苏墨想见的人。   顾淼儿愣住,悄声道:“国公爷和钱誉?”   范好胜摇头:“若是国公爷和钱誉回来,那跑进来的人便应当是钱誉了。”   顾淼儿忽觉好有道理。   石子说完退出了苑子,似是还有旁的地方要去。   而流知拎着裙摆,快速回了外阁间中,脸上挂着笑意:“小姐,老太太和表公子来了……”   外祖母?苏晋元?   白苏墨面色楞了一秒,既而果真笑意自眼角眉梢绽开,“快扶我起来!”   是外祖母来了……   白苏墨心底微颤,好似许久以来积压的情愫,在这一刻忽得达到顶点。   芍之不知老太太是谁,但白苏墨忽然唤扶起她,芍之一面上前照做,一面轻声道:“夫人,慢些。”   白苏墨遂想起早前王太医和华大夫的嘱咐,连连点头,压下心中的喜悦。   而顾淼儿,范好胜和许雅都纷纷起身。   竟是梅老太太和苏晋元来了。   远洲到京中尚有路途,算算日子,应是梅老太太接到苏墨抵京的消息便从远洲出发了才是。   在白苏墨期盼的眼神中,苏晋元扶着一身锦衣华服的梅老太太出现在苑门口。   “外祖母!”白苏墨不敢太快,但脚下步伐却挺不住。   “墨墨!”梅老太太亦加快了脚步,一面由苏晋元扶着,一面拄着拐杖上前,眼中氤氲,口中念叨:“我的墨墨……” 第209章 凯旋   (第一更体己话)   梅老太太抵京, 祖孙两人自是有不少体己话要说。   许久不见,中间又隔了巴尔战事, 这世上许是没有比梅老太太更能体恤白苏墨的人。   顾淼儿今日下半场的皮影戏便暂且告一段落,再约时日。   梅老太太来了府中,这两日都怕是要同梅老太太一处,顾淼儿几人心中都晓要在等上几日再来更好。   苏晋元却是意外, 竟会在国公府见到范好胜。   简单寒暄,才知范将军回京述职, 又涉及驻地调整, 这番要呆到年关过后去了。   苏晋元一面点头, 却一面目送范好胜几人离了苑中。   外祖母早前说过, 这一趟来京中年关怕是要呆在京中过了。   没想到, 范好胜也在京中……   心中短暂窃喜, 苏晋元又赶紧转身, 撵上白苏墨同梅老太太一路。   白苏墨一侧由芍之扶着。   梅老太太拄着杖, 苏晋元上前搀扶着梅老太太入了外阁间中。   白苏墨不能久坐, 早前看皮影戏和聊天都是在外阁间的小榻侧躺着,眼下, 也如法炮制。   “元伯给我书信,我便带了晋元往京中赶。前几日在路上又收到元伯的信, 说你动了胎气,大夫让你卧床将养, 我心中担心。”梅老太太眼窝深陷, 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 说起来又痛心。   白苏墨眼眶微红,唇角却是带着笑意:“外祖母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梅老太太却不见宽慰。   她脸色不算红润,唇色也微微有些泛白,还隐约有些浮肿。   一看便是夜里歇息的不好,身子也有些吃力。   “墨墨,苦了你了。”梅老太太心窝子里疼。   元伯给她的信函里有事无巨细,梅老太太也清楚白苏墨动胎气的缘由。   腹中两个孩子本就不是易事,旁人都是养尊处优,她却一路从燕韩折腾到渭城,又从潍城折回京中,这一路怎么比得家中仔细将养?刚回京中不久,国公爷和誉儿失踪的消息又传回京中,这哪里是普通人能受得住的?   墨墨自幼失了爹娘。   国公爷和钱誉两人对她意义的不同。   他二人若是真有意外,墨墨日后该如何自处?   梅老太太是经不住这样的打击。   这一路赴京,额上的白发不知新添了多少缕。   当初国公爷要在燕韩将她与钱誉的婚事定下,就是怕万一有个意外,墨墨这头还有依托。又怕夜长梦多,日后国公爷不在,墨墨这头又是守孝又是执念,怕耽误了她日后,所以才仓促将这婚事促成了。   婚事虽然仓促,但两家都是满意的。   却唯独没想到,钱誉会随国公爷一道去赴这场险境。   钱誉自是为了墨墨,但如何不曾想过,若是连同他也一道出了意外,墨墨这头可不是天塌地陷了?   梅老太太心中如同钝器划过。   若是知晓如此,她应当在燕韩多呆几月,也不让此事发生。   但转念一想,听闻燕韩京中钱府失火,还烧死了墨墨身边的一个丫头,墨墨与誉儿若是不离京,许是也会遭逢不测。   如此一想,竟不知他二人这一路去明城驻军处寻国公爷究竟是对与不对?   但国公爷在墨墨心中的意义不同,誉儿跟去,是为了不让墨墨日后内疚一生。   梅老太太心疼这个外孙女。   “墨墨不怕,外祖母亦是你后盾。”梅老太太泪目。   梅老太太年事已高,又一路马车奔波月余来了京中,这一落泪,更觉心中绞痛,遂伸手捂了捂心口,一面拄杖,一面摇头。   白苏墨瞥目看向苏晋元。   苏晋元会意上前,一面给梅老太太缓背,一面道:“老祖宗,祖母,这路上不是说得好好的,是来陪表姐说说体己话,怎么您倒先捶胸顿足起来了?”   苏晋元惯来知晓如何开解梅老太太。   果真,梅老太太忽然回过神来。   她本是来安慰苏墨的,眼下,自己如此,只怕适得其反,惹得苏墨跟着落泪反倒得不偿失。   梅老太太遂拿手帕擦了擦眼中。   鼻尖微微泛红,不怎么吭声了。   白苏墨心中看了看苏晋元,苏晋元朝她眨了眨眼,示意放心。   白苏墨心中才松了口气。   苏晋元又朝梅老太太道:“祖母,这一路风尘仆仆,不如让刘嬷嬷和流知先送您回屋,换身干净衣裳,也好同表姐好好说会儿话。”   苏晋元这话说到梅老太太心坎上。   刘嬷嬷便也默契上前,搀了梅老太太起身。   白苏墨想起身送她。   梅老太太叮嘱道:“躺好躺好……”   白苏墨遂也重新侧躺下。   梅老太太也朝苏晋元叮嘱道:“你在这里陪陪苏墨,别让她起来了。”   苏晋元拱手应好。   交待完,梅老太太才由刘嬷嬷搀扶着出了外阁间。   流知在前面领路。   梅老太太身后还跟了两个服侍的丫鬟。   白苏墨知晓外祖母每回来京中都是轻车简行,带了丫鬟婢子也不躲,此番,应是心中担心她,才会多带了人来国公府伺候,当是要在国公府久待些时候了。   白苏墨心中微暖。   有外祖母在,她心底忽得温暖踏实了许多。   苏晋元掀了衣摆,在一侧的位置上坐下:“方才祖母在,不好同你说,刘嬷嬷说祖母在路上都担心好几日了,接连着两三天晚上都睡不着,念着你,你可得好好的,别让祖母再操心了……”   她是没见到祖母听说动了胎气,险些出事的时候,整个人都突然瘫了向后坐去,幸好他眼疾手快。   祖母操持偌大一个苏家,什么样的事情没遇到过。   祖母惯来沉稳。   只是这回,竟让他都吓住了。   他不仅担心白苏墨这里,还担心祖母在路上就病倒。   好在祖母心心念念这她,这一路心中焦急,反复一根弦紧绷着,反倒没事。   他就怕祖母见到白苏墨,心中忍不住,反而哀痛伤神。   白苏墨自然也知晓他心意。   外祖母年事高了,却因着她的事情连翻奔波。   先是从远洲到燕韩京中,而后又从燕韩京中回远洲。   才没歇多久,又惊闻消息,便火急火燎往京中赶。   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怎么比得旁人?   心中还惦记着她的事,一道心急如焚,还不知这一路心中如何焦急担心……   白苏墨心底愧疚。   “我知道了。”白苏墨低声应了。   苏晋元亦知何时当换话题,“……这是?”   他顺手拿起案几上的字帖,看了看,意外道:“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苏晋元转眸看她:“你在抄佛经?”   苏晋元印象中,国公爷和白苏墨都是不怎么信佛的。   白苏墨颔首,清浅应道:“每日抄一些,安心。”   在苏晋元面前,白苏墨不掩饰。   而最后的“安心”两个字入耳,苏晋元不禁怔了怔,缓缓放下手中的帖子,半蹲下身子,看她:“姐~可是每日都在担心国公爷和钱誉?”   他惯来知晓她。   说的少,憋在心中的时候多。   自小到大都如此。   白苏墨看了看他,没有应声,只是垂眸。   苏晋元早前曾听梅老太太说去过,当年姨母便是因为姨父过世终日忧思,后来才跟着去了,白苏墨这才没了母亲。   他心中不怕旁的,就怕白苏墨眼下这幅模样。   诸事皆藏在心中。   “钱誉就是个混蛋!”苏晋元冷不丁开口。   白苏墨转眸。   苏晋元继续道:“当初祖母同意你嫁他,我就应当反对的。哪有将妻儿留下,自己去涉险的?”   白苏墨眸间微滞。   苏晋元‘气急败坏’:“等日后孩子平安生下来了,也别叫他爹了,让他一边凉快懊恼去。等他日后来求你,你也别松口,最好,这俩孩子还都随你姓,就姓白,不气死他都不成。”   白苏墨无语,恼火瞥目:“行了……”   苏晋元再想开口,又噎回喉间。   白苏墨平静戳穿:“演技还不如顾淼儿今日的皮影戏。”   苏晋元嘴角抽了抽。   只得一面尴尬赔笑,一面小声嘟囔道:“这不是怕你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给憋坏了吗?又不能调侃到国公爷头上,便只好拿钱誉说说了……”   白苏墨瞪他。   他嘴角抽了抽:“钱誉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又不会介怀。”   白苏墨果真还是不理他。   苏晋元凑到她跟前,另换了一张陈恳脸:“放心吧,表姐,以我对钱誉的认识,他才不会有事。你没看骑射大会时候,旁人都替他捏多大一把汗,他最后不仅没失风度,还将许金祥给救了回来。我觉得吧,他那脑袋里装得都是些普通人想不到的念头,有他在,国公爷一定会没事的。国公爷一个,钱誉一个,就是遇上狮子豹子还指不定谁危险些呢,是不是?”   这形容……   白苏墨忍不住拢了拢眉头。   苏晋元瞧了瞧她腹间,忽然问道:“对了,姐,孩子起了名字了吗?”   名字?   白苏墨愣住。   苏晋元一脸不可思议:“虽说这名字要根据生辰八字,还有辈分,可乳名却是能提早取了应景的。譬如往普通人家的招娣,多福,璎珞世家的来凤,宝络不是?”   不胜枚举。   白苏墨不由摸了摸腹间。   苏晋元笑了笑:“姐,干脆给孩子取个乳名吧。”   (第二更凯旋)   乳名?   临到夜里入睡,白苏墨还在想乳名的事。   今日苏晋元说的好似烙印一般,印入了她的脑海里,脑海中反复是苏晋元的那句,提早取了应景。   应景……   白苏墨心中重复这两个字。   ******   翌日清晨,白苏墨很早便起来。   七个多月身孕,她是起得越来越早,起早的腹中饥肠辘辘,小厨房早就备好了吃食。   昨夜宝澶值夜,天蒙蒙亮,芍之便来接替。   正好打了水,给白苏墨洗漱。   等到外阁间的时候,流知已经布好了饭菜。   白苏墨只觉香气袭人,不觉凑上前去看了看。   流知笑道:“老太太让刘嬷嬷做了小姐爱喝的粥。”   难怪,白苏墨只觉这喉间都能伸出手来,赶紧让流知盛了一碗。   白苏墨先前还矜持着,一手端着小碗,一手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微微翘起,两根指头捏住汤勺,先尝了一口,结果这一尝便停不下来,几口便将整个碗中的菜粥都喝了。   白苏墨还要。   流知又给盛了一碗。   再等到有人还想再要第三碗的时候,芍之皱了皱眉头,悄声道:“夫人,华大夫说,要控制了食量……”   若是吃得太多,胎儿会长得太大……   芍之隐隐担心。   白苏墨愣了愣,似是也想起早前华大夫也好,王太医和陆太医的的叮嘱,便放下了手中筷子。   恰好苑外脚步声传来,这脚步走得沉稳,却慢,隐约还有拄着拐杖的声音。   “是老太太来了吧。”流知朝她福了福身,而后转身,向苑外迎去。   白苏墨瞥向芍之,芍之也扶她起身。   白苏墨走得不快,却也跟着慢慢迎上去。   她起得已算是很早,外祖母这个时候来,怕是惦记着她的缘故。   白苏墨要亲自去迎的。   果真流知和余韶一道扶了梅老太太入苑中。   刘嬷嬷和余韶都是跟在梅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   刘嬷嬷年纪大了,伺候的事大都是余韶在做。   白苏墨再熟悉不过。   “外祖母。”她也不再多拘礼给梅老太太请安见礼,只是亲自迎了上去,笑盈盈看着梅老太太道:“刘嬷嬷做得粥太好吃了,我吃了两碗……”   一句话便将苑中众人逗乐。   梅老太太好气好笑:“就知道你爱吃刘嬷嬷做的粥,都嫁人,要做母亲的人了,还是改不了……”   白苏墨笑笑。   梅老太太又关切道:“出来迎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走不得,赶紧回屋中去,大夫都说了让你卧床将养,要来,也自然是我这个老婆子来看你,哪有你来看我的道理!”   梅老太太一面讲,一面朝余韶和流知看去。   两人赶紧扶了她往外阁间回。   芍之也扶了白苏墨往外阁间回。   “怎么不见刘嬷嬷?”白苏墨是见外祖母身后没人,似是只有余韶一人陪外祖母来的清然苑。   梅老太太叹道:“刘嬷嬷年纪也大了,今日早起给你做了一顿粥,又回去再睡会儿去了。”   白苏墨连忙点头。   流知和余韶扶了梅老太太走在前,她在后。   可从身后看去,白苏墨忽觉外祖母同早前时候相比,似是老了一头,身形渐有佝偻之势,每走一步都需拄着拐杖,不乏也比早前要沉重。   白苏墨怔了怔。   似是这一趟回京,才越发瞧见外祖母苍老。   “还愣着做什么?”   梅老太太应是没听见她上前,便转身问道。   白苏墨垂眸,敛了眼中的情绪,淡淡笑道:“忽然有些累,歇一歇。”   梅老太太拢了拢眉头,上心道:“可有不舒服?”   白苏墨又摇头,“好着呢。”   梅老太太将信将疑。   白苏墨示意芍之扶她上前,芍之照做。   白苏墨一面走到梅老太太跟前,一面道:“有外祖母在,墨墨好得不能再好。”   明知她是有意的,梅老太太还是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就你自幼会哄人。”   白苏墨莞尔。   入了外阁间,芍之扶白苏墨侧身在小榻躺下。   白苏墨道:“昨日晋元问我可给孩子取了乳名。”   梅老太太笑笑:“可取了?”   白苏墨摇头:“尚未。”   梅老太太想了想,认真道:“是当取了,孩子未出生前便取乳名是习俗,亦是念想。你当时还未出生,我便让你母亲给你取,你母亲说你爹在外出征,等你爹爹回来取……”   再后来的事,白苏墨便也清楚了。   那她那时是没有乳名的。   后来的“媚媚”二字也是出生后,爷爷唤得。   梅老太太一袭话好似戳中心底软处,心中又不禁想起白苏墨的母亲来。   当年白苏墨的父亲出征,眼下钱誉已随国公爷去了边关。   流知和余韶心中都咯噔一声,略有担心得看向白苏墨。   白苏墨却伸手握了握梅老太太的手,明眸青睐,笑道:“外祖母放心,不让钱誉取,我自己取。”   屋中都看她。   白苏墨惯来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我想好了,外祖母,一个唤作平安,一个唤作如意。”   平安,如意……   梅老太太怔了怔,鼻尖微微红了红,也握紧她的手拍了拍,叹道:“好……好……平安,如意,都好……”   白苏墨亦笑笑。   ……   往后的时日,仿佛有梅老太太在府中陪着,白苏墨都似心境好了许多。   苏府人丁兴旺,梅老太太子孙众多,自是过来人。   有梅老太太在,王太医,陆太医和华大夫几人都好似重重松了口气。   夜里入睡,梅老太太嘱咐多加了些软枕。   白苏墨枕了两个软枕,又在腰后和褪下多垫了几个,夜里竟睡得舒服了许多。   梅老太太也干脆从一旁的骄兰苑搬到了清然苑中的暖阁里,方便照顾她。   苑中又有了刘嬷嬷,余韶等人帮手,诸事似是都一并顺了起来。   顾淼儿、范好胜、夏秋末几人照旧常来苑中,也同梅老太太一道说着话,许雅也不时有来走动。   最欢喜的人倒是要数苏晋元了。   似是早前加一起见范好胜的次数都不如这半月来在清然苑中见得多。   有了早前骑射大会时建立的革命友谊,范好胜待他的态度倒是比京中旁人都亲近得多。就连要给白苏墨腹中的孩子提前定的出生礼这样的大事,都是邀他一道前去参考的。再如何,他都是孩子的表舅舅,听听他的意见自然是可取的。   但当巧不巧,挑选出生礼的时候,偏偏遇上了将军夫人。   苏晋元浑身上下都造作了一番,只为在将军夫人跟前留个好印象。   而将军夫人也不负期望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好几遍。   末了,邀他来将军府小坐。   苏晋元想应,结果被范好胜一脚狠狠踩下,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而将军夫人瞧着却是越看越欢喜。   ……   整个七月,京中都在传大军旗开得胜,即将凯旋的消息。   更听闻同巴尔新任的可汗签署了和.平.协.议,在位期间,怕是轻易不会再有战争。   国中百姓沸腾。   巴尔常年南下骚扰,便是国力强盛如苍月,其实国中百姓也怨声载道。   打仗便有牺牲,牺牲的都是家中的亲人。   不打仗,自然是最好的。   只是听闻此番先行回京的是国公爷的学生,沐敬亭。此番两国之间的平和协议也是沐敬亭与巴尔国中签署的。国公爷未同大军一道凯旋,还留在边关驻军处善后。   ……   七月二十,大军凯旋。   太子亲至城门口迎接。   古来便有大军凯旋,皇族亲自迎接之举,但帝王亲至的少,多是太子代劳。   大军自北门入,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众人。   方将军骑马走在最前,而后是顾阅,褚逢程和严莫等人。   京中百姓夹道欢迎,热闹无比。   夏秋末远远在人群中看到了顾阅身边的许金祥。   京中近日都传遍了,此番将巴尔悍将霍宁射下马的不是别人,竟是许相的儿子,许金祥。那个早前在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恶多端”,“欺凌百姓”的纨绔子弟。   京中一时议论纷纷,茶前饭后说得最多的便是这位大名鼎鼎的许相儿子。   有说许相这叫大行不顾细谨,平日里看似对家中子弟不加管束,实则真到了关键时候,这种撒手教育的方式还是出众了;有说还是国公爷有手段,许相怎么教这个儿子都无辄,结果送到国公爷跟前,这就脱胎换骨了;还有说是国家大义面前,还是有浪子回头气势的。   总归,许金祥人还未回京,京中都已传得沸沸扬扬。   夏秋末看他骑马从城门处进入,意气风发跟在方将军身后,目送他背影远去至街角尽头,正欲离开,却见前方酒肆二楼,许金祥的狐朋狗友二人组梁彬和付简书在一面挥手,一面吹着口哨。而许金祥果真抬眸看向他们二人,七八月的夏日酷暑难当,阳光照在他身上,却神采奕奕。   夏秋末默默转身。   许金祥四处张望着,但满眼的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哪里看得到夏秋末踪迹。   许金祥心中有些不满嘀咕:“这人也颓小气了些,今日怎么说都是个大日子,也不来京中迎接我。”   就不知道他最想看到的人是她吗?   许金祥咽了口口水,神色有些恹恹。   可随后,目光瞥至不远处,映入眼帘的不是父亲母亲和许雅是谁?   许金祥微怔。   许相一脸想笑又忍住不笑的严肃脸,许相夫人则是满眼喜色,就连许雅都在同他挥手。   许金祥咧嘴笑起来。   许相还是没绷住,皮笑肉不笑了一番,而后佯装握拳低头,避开了。   许金祥想起,许久没有见到父亲这种虚伪却发自内心的笑意。   貌似前一次,还是小时候褚将军带褚逢程入京的时候,他将褚逢程给揍了。   父亲一面给褚将军道歉,一面这样皮笑肉不笑,事后却笑出声来。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许金祥嘴角勾起。   顾阅处并无期许。   他最想见的人,许是已经永远都不会再出现。   “二哥!”顾淼儿的声音穿破了周遭的喧闹。   还是吓了顾阅一跳。   顾阅哭笑不得看她。   她笑颜如花。   顾文在一侧朝他笑。   顾阅也跟着笑起来,笑意全然写在脸上。   褚逢程则全然都在笑。   从入京就开始笑。   旁若无人的笑。   其实从巴尔归来就开始笑,一直笑了回京的一路。   旁人问起,他也不说。   还有骑马走路撞到树上的时候。   总归,人人都知晓褚逢程近来不大正常,但他却守口如瓶。   ……   队伍中,唯独不见的人是沐敬亭。   沐敬亭不能骑马,却亦不在轿撵的行进队伍中。   苏晋元同范好胜一道去看大军凯旋去了。   太后请了梅老太太今日入宫。   清然苑内,石子正同白苏墨说着街上的盛况,粗使的小丫鬟跑来了苑中:“沐大人来了。”   白苏墨抬眸,苑外,一袭清澈白袍亦抬眸打量她。   ※※※※※※※※※※※※※※※※※※※※   是不是越来越有大结局的节奏了。   坚持日更2个月了,我们来放个红包吧。   都出现哦 第210章 要生了?   白苏墨撑手起身, 芍之扶她。   七月里骄阳似火,屋内放了冰也驱不散这股热气,白苏墨先前用一枚簪子将头发绾起, 漏出锁骨修颈, 眼下,伸手取了簪子。   待芍之扶她起身, 沐敬亭已踱步至外阁间中。   “敬亭哥哥。”白苏墨莞尔。   “胖了。”沐敬亭亦笑笑, 有些避过她的目光。   他没带国公爷和钱誉一道回来。   心中好似芒刺在喉。   回京的一路他一直在想,当日若是答应没有帮钱誉, 没有让钱誉偷偷藏到随行的驻军当中, 是不是至少钱誉今日还在这里?平安守着白苏墨,平安看着孩子出生?   是他将她至于今天的境地, 进退维谷。   大军今日凯旋,他并未在队伍之中。   凯旋是值得庆贺之事,但他无心庆贺。   早前他让陈辉隐瞒国公爷和钱誉失踪之事, 因为国公爷和钱誉失踪的时间不长,驻军在周遭一带就近需搜寻尚有转机;他也一再推迟回京的时日,是希望等到国公爷和钱誉的行踪确定,但等了两月, 都是空谈……   边关协议得定,大军拔冗。   国中上下一片沸腾。   又有谁知晓, 这弱小的伤亡和和平的协议竟是国公爷以身涉险换来的?   到如今, 连副骸骨都未寻得。   而白苏墨, 和她腹中的孩子, 也变成失了亲人的人。   大军凯旋,普天同庆,但他想来见的人只有白苏墨。   他路上业已听说,白苏墨知晓国公爷和钱誉失踪,动了胎气,现如今在府中静养也未出府过,太医也说过孩子许是会早产。   他心中犹如钝器划过。   与白苏墨,腹中的孩子便许是钱誉留给她的所有。   沐敬亭知晓她是何心境。   她惯来有事有放在心中,少有说与旁人听。   便是如今梅老太太和苏晋元都在府中作陪,顾淼儿和夏秋末几人也轮流到府中看她,陪她打发时间,她能将所有的哀鸣都锁在心底深处。   沐敬亭心底好似剜心。   手中却如往常一般,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   白苏墨抚了抚额头,斜眸瞥他:“大军凯旋,如何不去?”   沐敬亭不着语气:“先来看你。”   白苏墨轻笑:“那我比凯旋重要。”   沐敬亭亦笑笑,扶她落座。   芍之奉茶。   早前在渭城城守府时,沐敬亭便已见过芍之。当初渭城城守让芍之跟在白苏墨身边照顾,白苏墨回京,芍之亦随了白苏墨回京。眼下,理应在清然苑中伺候。   “何时入宫?”白苏墨自幼耳濡目染,自然知晓今日大军凯旋,虽有太子亲至城门口迎候,但少时,还是需要入宫拜谒复命的。沐敬亭虽不在队伍当众,亦未在城中接受百姓的瞻仰和欢迎,但既在军中,稍后还是需同方将军,褚逢程,顾阅和严莫等人一道入宫,届时文武百官皆在,不可能独缺他一人。   沐敬亭低眉应道:“不急。”   此番凯旋,京中百姓热情欢呼,光是队伍走完就需些时候。   他晚些也无妨。   便是,缺了他也无妨。   国公爷失踪,宫中最体恤的便是他与白苏墨。   今日殿中复命自有方将军在。   其余皆是受封。   他去与不去受封都无牵连。   他想在清然苑中多留些时候。   白苏墨端起茶杯,轻声道:“你这是持宠而娇……”   她一语点破。   同巴尔的协议是沐敬亭去谈的,爷爷不在,这军中首要的共乘便是沐敬亭。   他不在殿中露面,是拿捏定了宫中不会为难他。   不是持宠生娇又是什么。   她看得明白。   他心中亦清楚。   沐敬亭微怔,转眸看他,眼中藏了惊讶。   白苏墨淡淡垂眸。   她自幼跟在爷爷身边,朝中和军中的诸多事情她自然都看得明白,只是有爷爷在,她看懂与不看懂都只要乖乖做好国公府的贵女即可。   譬如此番回京,她没有见到沈怀月,是因为才新婚的容徽携了沈怀月出使羌亚去了。   羌亚遂远,却是战略要地。   容徽的身份出使羌亚,是给羌亚一个强烈交好的信号,以此遏制巴尔。   而苍月国中能出使羌亚的人也远非容徽一人。   只是太子是王皇后的独子,一直勤勉,但不怎么聪慧,不太得陛下喜欢。二皇子容徽虽终日游手好闲,却在陛下心中是个心思聪颖,又是可花时日雕琢的儿子。此番与巴尔交战,大军凯旋,陛下早前并非没有动过让容徽前去城门口迎候大军的心思。   替君迎候,传达的信息便不止一个皇子这般简单。   所以容徽前两月出发去了羌亚出使,自然是宫中和朝中无数多博弈的结果。   居庙堂之高,则少有置身事外。   便是皇家也难轻易独善其身。   所以不过一个沈怀月离京,她亦读出了其中端倪。   陛下还当盛年。   容徽又是个看似无心的。   却恰恰,陛下将沈怀月赐婚给了容徽。   沈怀月的父亲,是陛下一手提拔的寒门学子,正得陛下重用。   也用于制衡朝中的世族。   再过多年,这朝中是否还能如今日这般宁静,其实也未必得知。   一朝天子一朝臣。   白家没有儿子,爷爷寄希望于同他最亲厚的沐敬亭身上。   倾囊相授。   爷爷也想要在军中给她物色夫君,是希望寻得聪慧可教,能被他一手扶上马背,也能被他一手扶成手握重兵的肱骨之臣,在他百年之后,还能护她百年安宁。   所以爷爷择孙女婿,慎之又慎。   不似外祖母,想得更多是她幸福安康。   而钱誉的出现,也让爷爷觉得远离朝堂未尝不可。   离庙堂之远,便也牵挂得少。   钱家虽是商家,钱誉却得信赖与托付。   爷爷将她托付给了钱誉。   也断送了对白家往后仅有的念想。   让她远离苍月,也远离白家在朝堂的纷争。   其实,她心中都清楚明了。   爷爷是壮士扼腕。   而沐敬亭却是“恃宠而娇”。   同巴尔谈判是筹码,凯旋亦是筹码。   今日殿中定会大行封赏,又怎么会少了与巴尔谈判的沐敬亭?   他不去,等来的封赏会越大。   他自有凭借。   沐敬亭还是她幼时认识的那个沐敬亭。   却也已不是她幼时认识的沐敬亭。   白苏墨端起温水杯,亲抿一口,缓缓道:“放心吧,敬亭哥哥,我会好好的。”   沐敬亭亦轻笑。   ……   整个七月,白苏墨再未见过夏秋末。   她亦知是许金祥回京的缘故。   她初初回京时候,夏秋末同她说起的那番话,她仍记忆犹新。   有时候在不在一处,并非是喜欢与不喜欢。   反而有时候,有人的喜欢,便是遥遥避开。   时间可是最好的解药,尚有待考证。   只是京中的云墨坊已跻身琉璃坊,锦绣坊一列,毋庸置疑,夏秋末在与不在,其实并无不同。   云墨坊的第二家分号也开业,云墨坊名声大噪。   不少京中做不完的单子有了分号承接,反而生意更加兴隆。   许金祥果真去夏家寻过,也去云墨坊的分号寻过,都未寻到夏秋末。   一个人若有心避着,就似人间蒸发一般,蛛丝马迹都不会留。   夏秋末避着许金祥,许金祥寻不到她,便来国公府寻白苏墨。   夏秋末没有旁的朋友,白苏墨是最好的一个。   白苏墨与钱誉大婚,夏秋末会不远千里万里去燕韩看她,许金祥实在想不到,除了白苏墨这里,他还能从何处探得夏秋末一星半点儿的消息。   他不相信夏秋末会隐瞒白苏墨的去向。   旁人不知晓,白苏墨总是知晓的。   白苏墨只叹道,“我真不知。”   起初时候,许金祥还不信。   每隔三两日便会再来。   但到最后,似是终于明白,白苏墨要不是当真不知,夏秋末应是连白苏墨都瞒了过去,要不白苏墨就是拿定了主意瞒着他,那他如何问,都不会问出端倪。   许金祥坐在早前夏秋末抱膝痛苦的屋檐下,泪目。   夏秋末走了。   是真的走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他嚎啕大哭。   ……   八月初四,朝阳郡驻军轮替。   褚家要从东北调整至西南,范将军将调守至东北。   许金祥早前在擒霍宁的一役中表现出众,不仅在苍月军中,也在巴尔国中多为传颂。   宫中有意让许金祥北上,为日后范将军的接替。   许金祥是许相的儿子,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如今巴尔同苍月才签署的和平协定,边境再安全不过。   此番北上,无异于镀金。   等范将军调任,或者中途宫中召回,许金祥在朝中的作为,兴许很快便会撵上许相。   故而宫中有意要调任许金祥,许相并未阻拦。   许相夫人却是哭了两场。   北方边关自是艰苦,便是战事平息,亦比不得京中。   许金祥是自幼在京中养尊处优惯了的,许相夫人怎么舍得?   许相却道,让他多出去历练两年也好。   许相夫人不同意。   许相才道,他终日在京中寻人,又有何用?   许相夫人愣住。   许相继续道,他若愿意北上,便北上。人家是有意避而不见他,他能有什么办法?这也是个有魄力的姑娘,只可惜生不逢时,也生错了人家,她这是成全金祥,那金祥便应当想得通,他若不放弃,人家不会回京。   许相夫人才噤声了。   她亦听说过云墨坊的东家。   整个京中都知道金祥喜欢夏秋末,但夏秋末自他回京便有意避开了。   有时缘分这东西,兴许便是如此。   一处受过搓,许是换一处才能抚平。   许金祥要北上,正如许相所言,并非是坏事。   两人日后若是还有缘分遇上,也能走到一处,便走到一处。   两人若是日后再无机会遇上,那便各自过好各自日后的生活便是。   许相夫人心中嗟叹。   她自幼惯着这个儿子,若是儿子想娶,便是商家又如何?   人家国公爷不也将自己的宝贝孙女嫁给燕韩的商家了吗?   又有何丢人的?   许相夫人终究是惯着这个儿子的,亦知许相也惯着这个儿子。   夏秋末若是嫁过来,她未必就不能体谅。   许是,还能做一对好婆媳?   但谁曾想,人姑娘家心中也有考量。   许相夫人心中惋惜。   许相却看得明白,若夏秋末真如此,也同普通人家的女儿无甚区别,你儿子也未必能相中。   许相夫人如此才算释怀。   ……   陛□□恤,让许金祥八月十五之后离京。   人圆月圆,正好同家人一处聚一聚。   许相夫人从八月初便开始收拾行囊,只是收拾了一回,又打开一回,总觉得差了些什么,然后翌日又重新填装。等到八月十二三日,这行囊都已收拾打开,打开又收拾不下百余次。   许相终是忍不住戳破,儿子有手有脚,你操心过了。   许相夫人眼泪便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是真舍不得。   早前许金祥同夏秋末走了一趟燕韩,不过才多久,她终日惦记,白头发都多出了多少?后来听闻许金祥中途去了驻军处,许相夫人心惊肉跳!   凯旋时候,旁人都在赞许,许相家的儿子多出息,就连许相都隐隐自豪,却只有许相夫人操碎了心,平安回来就好。   此番前去驻军,头年是不能回来的。   再回来最快也是次年的年关了。   她最担心不过一双儿女。   许相宽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许相夫人听得懂是一回事,不落泪又是另一回事。   ……   八月十四,许金祥又去了国公府。   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在北上之前去见白苏墨。   这京中,也唯有白苏墨,能替他带话给夏秋末。   此去少则一年半,多则三五年,许是等他回来的时候,夏秋末都已嫁人……   “还是要托付你。”他双眸微垂,却不似早前在渭城城守府的时候。   白苏墨看他。   本以为他会继续黯沉,抬眸时,双眸里却带了笑意,“若是见到秋末,还是替我捎句话给她……”,这强打的笑意似是撑不了太久,许金祥深吸一口气,又挤出一丝笑意,继续朝白苏墨道:“我尊重她的所有决定。”   言罢笑笑,氤氲扼回眼底。   白苏墨半拢了拢眉头。   许金祥继续道:“便是她日后再不见我,也可以……”   许金祥终是撑不住这缕笑意。   白苏墨摸了摸腹间,眉头拢得更紧。   “白苏墨?”许金祥觉察出几许不对劲。   白苏墨亦咬了咬下唇,眉头彻底拢紧:“要生了……”   要生了?   许金祥傻眼。   ※※※※※※※※※※※※※※※※※※※※   向英雄致敬   向逝者致哀 第211章 降生,不算晚   “芍……芍之……”许金祥大声唤了一声。   他就勉强能记得这个名字, 还是近来时常来国公府骚扰白苏墨, 听到白苏墨经常唤的身边侍婢的名字, 其实芍之究竟是谁, 他根本对不上号, 只知道, 是白苏墨身边的侍婢。   “白……白苏墨……, 你……你别慌。”许金祥上下牙齿都已开始打颤。   白苏墨恼火瞥他一眼,既而平淡应道:“我没慌。”   许金祥却哪里顾得这么多礼数,大步上前扶,想她先到外阁间的小榻上躺下。   白苏墨却摇头:“去屋内。”   许金祥迟疑。   白苏墨却咬牙,“要生了。”   许金祥只得跟着咬牙。   生孩子不是小事,哪里顾忌得了这么多。   “白苏墨你慢些。”许金祥还是担心。   白苏墨额头也开始冒了些许冷汗,由许金祥扶着, 往内屋中去。   好在芍之很快入内, 接替了许金祥。   许金祥松了口大气。   白苏墨朝他道:“许金祥,帮我唤声外祖母来。”   许金祥愣愣点头。   他来的时候,梅老太太是在苑中乘凉的。   先前……先前白苏墨是告诉她梅老太太就住在苑中的暖阁里。   许金祥连忙应好, 掀起帘栊就跑了出去。   芍之一面扶白苏墨往屋中去,一面仔细了问:“夫人是要生了?”   白苏墨颔首。   许是紧张的缘故, 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还是强作冷静道:“是羊水破了……”   华大夫是一直留在府中的, 王太医和陆太医也时常出入府中, 再加上梅老太太和刘嬷嬷在, 羊水破了便是孩子要生了,这些常识白苏墨已听过许多遍,这也是方才她为何忽然紧张的缘故。   羊水破了,此事极易察觉。   难怪自今晨起,肚子便略微有些发紧。   只是没想到,竟会是这个时候。   芍之一听“羊水破了”这一句,便立刻意会。   芍之连忙扶她上了床榻,将她安置好,又道:“夫人躺好别动,奴婢去唤人来。”   白苏墨点头。   羊水破了,不能久站,这也是为何方才她执意让许金祥扶她进来的原因。   羊水破了,便也静躺。   如此才能母子安全。   早前华大夫和太医们便打过招呼,孩子许是会提早出生,她是有心理准备,整个国公府内也都有准备。眼下,王太医和陆太医虽不在,但府中有一直照顾她的华大夫在,还有早前请好的经验丰富的稳婆。   她要做的,便是竭尽全力,护住自己和孩子平安。   “墨墨。”   “啪啪啪”拄着拐杖的声音,和着脚步声,梅老太太很快由刘嬷嬷搀扶着入内。   余韶也紧跟在身后入内。   “外祖母。”白苏墨应声。   梅老太太不由加快了脚步,一面出声道:“别起身。”   白苏墨颔首。   “是要生了?”梅老太太半是激动,半是凝重。   刘嬷嬷看了一眼,轻声应道:“似是羊水破了。”   梅老太太一听,赶紧吩咐道:“快!快去请华大夫和稳婆来。”   余韶连忙照做。   话音刚落,流知和宝澶也应声入了房中。   宝澶昨日值夜,方才正睡着,是被芍之唤去叫她的丫鬟叫醒的。   而流知先前在元伯处,眼下也被丫鬟唤了来。   芍之已先行去请了华大夫和稳婆。   而元伯也当下便遣人去请王太医和陆太医。   当下,许金祥也折回。   只是白苏墨和梅老太太都在屋中,他一个外男也不便再进去。   白苏墨临盆是大事,国公爷和钱誉都不在,梅老太太年事也高了,太医这些自然有人去请,他想到这府中得有个主事的人。   许金祥忽得想起沐敬亭。   恰好芍之折回,许金祥正好拦住她,“稳婆呢?”   芍之一面擦汗一面应道:“稳婆走得慢,在路上了,奴婢先破回来看有什么能先做的。”   许金祥忙不迭点头,是个利索又清醒的。   只是听闻女子生孩子都会喊疼,这也没听到白苏墨喊。   许金祥想着这国公府总需要有人帮衬,他若是走了,又怕无人可用,尤其是,当下白苏墨连点声音都没有。   许金祥硬着头皮问道:“怎么……里面也不喊?”   芍之愣了愣,诧异看他。   许金祥知晓这么问实在唐突,可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   再如何,他早前可是应了沐敬亭照看白苏墨的,也照看了这许久,哪能这个时候不分青红皂白脸皮薄了?   芍之也才明白,这许公子也是个没经验的,遂才道:“没那么快,还要些时候。”   没那么快……   许金祥也才反应过来,是了,听闻女子生产是要些时候,生三天两夜的都有……   想到这里,许金祥心中又“呸呸”两声,怎么光想着些这么不吉利的话?   恰逢屋内唤了一声“芍之”,芍之连忙掀了帘栊入内。   很快,宝澶,流知,芍之几人各自得了刘嬷嬷的话,有去让厨房持续准备热水的,有去安排生产用的干净的毛巾和被褥的,还有准备剪子水盆等工具的,外阁间和内屋中来回穿梭着,忙得不可开交。   许金祥愣了愣,眼下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应当去趟沐府。   寻沐敬亭。   许金祥离开,清然苑中也没人察觉。   这进进出出的丫鬟和婆子不少,少时,华大夫和稳婆也都来了苑中。   梅老太太在内屋中作陪,白苏墨倒是不慌。   刘嬷嬷又是有经验的,稍后生产还说不上要多少时候,女子生产,最怕就是耗光了力气,刘嬷嬷让厨房做了些面食和粥给白苏墨先填肚子。   稳婆亦叮嘱道,多咱些力气,稍后有的是耗力气的时候。   白苏墨皆听着。   有外祖母在,白苏墨的心中踏实不少。   再晚些,余韶也折了回来。   早前入京的时候,梅老太太让带的人参含片。   临盆的时候含一片在口中,能精神许多,也能养着力气。   这些,都是梅老太太入京前便备好的。   华大夫也在一侧诊脉,脸色还算平稳:“怕是还要等上些时候,夫人不必惊慌。”   有稳婆在,这些自有稳婆看着。   开了几指,对应要做些什么,注意些什么,都自有说道,稳婆都清楚。   眼下,内屋里有三四个稳婆在,都是京中有名的稳婆,还有梅老太太自远洲带来的熟手,自然稳妥。   当下,白苏墨还未觉察太多不适,就连阵痛都轻微得很,隔得时间也久。   梅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趁现在多休息会儿,稍后,还得靠你自己。”   白苏墨嘴角勾了勾:“外祖母,我不怕。”   梅老太太愣了愣,既而点头,她来是照看墨墨的,竟让墨墨宽慰她,梅老太太摇头。   隔不久,余韶说元伯来了。   刘嬷嬷和流知会意出了内屋中。   元伯迎上前来,问道:“小姐还好?”   刘嬷嬷给元伯一颗定心丸:“好着呢,老夫人,华大夫和稳婆都在。”   元伯这便放心了,若是梅老太太不在,元伯还真不知这清然苑中会乱成什么模样,当下,心中满是感激。梅老太太能此时入京,是巨大的支持。   元伯一面点头,一面道:“我已让人入宫禀报,早前宫中给了旨意,若是小姐临盆,务必让人通知宫中一声,稍后,免不了会有太后和皇后身边的女使前来。太后和皇后对小姐关心,女使必定会带了稳婆或精通生产的人来,皆是只怕手忙脚乱,刘嬷嬷,流知,两位还需多照看。”   元伯的意思很明白,人多不一定是好事。   又尤其是宫中的人,代表的是宫中,自是要上前关心的,小姐正临盆,难说这些人不会添乱,届时需备好搪塞的话,当如何挡回去便挡回去。   元伯是怕白苏墨吃亏。   刘嬷嬷和流知多通透伶俐的人,元伯一说,便都明白了。   这些眼力,两人都还是有的。   元伯交待完,这便也安心了。   这苑中的事有梅老太太坐阵,元伯也不多操心。   小心为上,元伯还得让府中各处都打起精神来,今日小姐临盆,便是府中头等的大事,旁的地方不能出乱子。   元伯走得急,流知等各司其职,也不多礼相送。   隔不久,屋内隐隐有闷哼声传来。   间隔时间倒是很长,每次会痛稍许时候,白苏墨听稳婆的话,不喊出来,尽量深吸气,多呼气,这股子阵痛感便能去了多半。   只是时间越渐拉长,这阵痛时间便来得越频繁,每次痛得时间也越长。   白苏墨口中的闷哼声也不似早前轻松。   宝澶加紧给她擦汗。   余韶已将梅老太太请出了屋中。   眼下,梅老太太在屋中,怕是只会更着急,屋中有华大夫,有稳婆,还有刘嬷嬷照看着,有事再唤梅老太太也不急。   听着屋中的白苏墨隐痛声逐渐放大,算算时候,应当也快了。   国公爷不信佛,梅老太太却信佛。   一面数着手中的佛珠串,一面念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祖母,姐!”苑外传来苏晋元的声音,并着脚步声。   梅老太太抬眸,不正是苏晋元和范好胜一处?   早前苏晋元同范好胜是结伴出去的,要给白苏墨腹中的孩子买抱被去,结果刚回府门口,便听小厮说小姐临盆了,当下两人一路小跑回了清然苑中。白苏墨不喜欢女红,孩子的肚兜和衣裳都是早前夏秋末给做好的,反倒是抱被这样的东西,苏晋元有用武之地。早前孩子的出生礼是苏晋元陪范好胜一道去买的,眼下,抱被便是范好胜同苏晋元一道去的。   这便赶巧了,洗了洗,这八月的天气,许是一两个时辰便可用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余韶赶紧收下去洗。   “姐快生了吗?”苏晋元恨不得眼珠子都瞪进去。   可生孩子的事,便是亲弟弟都不能进去,更勿说他这个表弟,苏晋元听着内里不断传来的闷哼声,一面担心着,一面问着梅老太太。   范好胜虽是女子,这等事情,却也不方便入内。   正好一道在外阁间陪着梅老太太。   “怕是快要开始了。”梅老太太也焦急得在外阁间内来回踱着步。   苏晋元自是听不明白这快开始和快了之间的区别,只得陪着梅老太太一道,不断宽慰。   屋内的丫鬟自是进进出出,刘嬷嬷也隔三差五便出来给梅老太太通气,梅老太太心中这才缓了些。   除了奔生的,哪能这么快。   稍许,王太医并着陆太医也来了苑中。   梅老太太赶紧去迎,这二位一道,梅老天天心中才算有了底。   眼看着苏晋元陪着梅老太太这么一趟趟在外阁间中来来回回踱着步,范好胜也不觉紧张起来。   好在王太医和陆太医稍许便出来,给梅老太□□心道:“胎位正,老太太放心。”   阿弥陀佛,梅老太太赶紧拜了拜。   胎位正便是最好的消息。   生产之事,华大夫和太医也不便一直在内屋呆着,屋内有稳婆看着,需要时才会唤太医。   宫中的女使也相继来了苑中。   宫中的女使都是太后和王皇后身边的人,过来问候一声,又去屋中亲自照看了一番,由得先前元伯叮嘱,刘嬷嬷和流知应对得当,很快将女使打发了,女使离开前再用太后和王皇后的嘱托叮嘱了太医一声,随后也不怎么添乱就离了苑去,只在苑中留了宫女传话。   女使一走,沐敬亭也匆匆来了国公府。   先前许金祥去沐府寻他。   他正在宫中,许金祥是让近侍去宫中寻他,但他已在宫中听闻消息,便离了宫中直奔国公府来。   都晓沐敬亭同国公府的关系,国公爷不在,国公府的事情自当要沐敬亭照料,白苏墨临盆是国公府的大事,沐敬亭马不停蹄。   等沐敬亭赶到清然苑的时候,稳婆已唤了一盆盆的热水入内。   梅老太太额头上也开始冒汗。   要生了!   沐敬亭见清然苑中进进出出的丫鬟和婆子,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临近外阁间时,亦能听到白苏墨的声音。   “梅老太太。”沐敬亭见梅老太太强作着镇定,实则也似失了心中平衡。   苏晋元听这声音也听得头皮发麻,心中好似被麻绳拧紧了一般,怎么拽也拽不开。   芍之从屋中出来。   梅老太太上前问:“还有力气没有?”   芍之木讷点头。   这回,是稳婆唤她出来寻东西的,应了梅老太太的话,芍之脚下生风,也不敢停留。   梅老太太听了芍之的话似是心中才稳妥了些。   沐敬亭和苏晋元都担心,却又帮不上任何忙。   稍许,苏晋元实在忍不住,叹了声:“怎么这么久……”   话音才刚落,就听屋中稳婆喊了句:“夫人,看着孩子头发了。”   苏晋元和沐敬亭都怔住。   梅老太太等不了,唤了余韶扶了她入内。   苏晋元和沐敬亭下意识想跟着,又觉不对。   这屋中稳婆的声音和白苏墨的声音交织,屋外亦焦灼着。   “怎么样了?”苑外,又是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苏晋元和沐敬亭转眸,是许金祥携了顾淼儿和许雅二人来了。   许金祥方才在沐府没有寻得沐敬亭,便想着往顾府去了。   顾淼儿是白苏墨的闺蜜,许是告诉顾淼儿一声是对的。   许金祥粗中有细,又在顾府遇见了许雅,三人便一同往此处来。   此时,黄昏已过了许久。   京中各处都已掌灯。   正是元宵节前一夜,处处都已是火树银花,俨然一片欢乐喜庆之色。   也有富余人家提前在家中放起了烟火。   “啪”得一声,在夜空中绽放,引得众人下意识抬眸。   也是这时候,稳婆惊呼一声:“夫人,要生了!”   话音刚落,白苏墨只觉心中一空。   稳婆一面欢喜,一面道:“夫人,是个公子。”   儿子?   白苏墨嘴角勾了勾。   儿子女儿都好,只要是她与钱誉的孩子。   思及此处,便听屋中“哇”得一声啼哭。   这屋中的人都似纷纷放下心来。   能哭便是好的!   梅老太太喜极而泣:“墨墨,孩子平安。”   稳婆连忙将抱被裹上,又拿手帕擦干净了身子和小脸,报给白苏墨看。   此时,产妇的力气已用了多半,眼下,孩子才是最好的调剂。   白苏墨微微睁眼。   转眸看向刘嬷嬷报到她身前的孩子,欣慰笑笑。   “像钱誉……”她亦喜极而泣。   刘嬷嬷跟着连连点头。   而屋内孩子的啼哭声传来,外阁间的众人也都似纷纷松了口大气。   沐敬亭先前高度紧张着,眼下,才似脚下一软,半是跌坐在外阁间的小榻上。   许金祥亦扶额。   先前的心惊胆颤实在不亚于在巴尔的时候,同霍宁死搏。   顾淼儿和许雅好似劫后余生一般拥在一起。   范好胜瞥目看向苏晋元,苏晋元就差将她的手抖捏肿了。   苏晋元赶紧丢开手,歉意笑笑。   范好胜瞪他。   苏晋元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稳婆惊呼一声:“来看看!”   稳婆的声音与先前明显不同。   早前都是孩子要降生前的欣喜感,而眼下,明显是惊慌。   沐敬亭怔住。   屋中的慌乱的脚步声传来。   梅老太太脸色也忽得煞白。   稳婆都是经验老道的稳婆,知晓有些话不能当着临产的妇人大声说,便小声道:“不对,忽然流了好多血。”   另一个稳婆道:“还有一个孩子……”   起初的稳婆折回,这是经验最丰富的一个,几人都以她为首。   她仔细打量,脸上的汗珠也似雨下,“唤太医来,快去。”   宝澶吓得脚下一滑。   “夫人!”芍之也唤了声。   方才就耗了不少力气,眼下,白苏墨目光似是有些涣散。   刘嬷嬷将孩子交予流知。   流知抱好。   刘嬷嬷上前看看,唤了声:“参片呢?”   余韶赶紧上前。   是没力气了,刘嬷嬷心中暗道不好,没力气了,还在流血。   刘嬷嬷有些神色紧张看向梅老太太。   梅老太太忽然便明白,“墨墨,墨墨!”   许是听到外祖母的声音,白苏墨有些涣散的眼光重新凝了凝,“外祖母……”   梅老太太强忍着泪水,叮嘱道:“还有一个孩子,就快出来了,你要打起精神。”   白苏墨有气无力点头。   “参片来了。”余韶上前。   梅老太太喂白苏墨服下:“墨墨,太医都在,不会有事,先前别睡。”   白苏墨只觉实在有些乏,却还惦记着腹中还有一个孩子。   腹痛依然继续,她满头都挂了汗水。   眼神有些空旷得望着天花板,似是觉得周遭的声音都有些渐渐远去。   好似……   就好似……   早前听不见的时候一般,一片混沌,寂静无声,她只能看着旁人,从旁人的唇语中读出别人想说的意思。   无声的世界,既熟悉,又陌生。   她有些仓皇失措得看着眼前人。   一人口中说着,遭了,胎位不对……   一人说着,先前都是好好的,是刚才那胎……   白苏墨心底砰砰跳着。   而每一次跳,都似是耗尽了她仅有的力气。   她腹中的孩子,她攥紧双手,她要将他生下来。   白苏墨只觉力气被消耗殆尽,就连攥紧双手的力气都没有。   只得停下歇息。   她听不见自己的喘气声,听不见周遭的任何声音。   只能看着王太医惊慌的神色,和稳婆一脸慌张得说着,失太多血。   她还想继续听下去。   可她实在太困,太乏,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眼前,梅老太太凑到跟前,一遍遍同她说着话,她想应声,却开不了口。   渐渐地,渐渐地,眼前渐渐闭目。   怎么办?   钱誉……   我该怎么办?   她心底一叹,似是有无限惋惜。   攥紧的掌心也微微松开。   好似眼前的光圈都在缓缓缩小至虚伪。   寒意浮上心头,四肢百骸,渐渐的就连寒意也一同消失了一般。   她缓缓垂眸。   黑暗无声里,忽得,一丝暖意攥紧了她的右手。   死死攥紧。   多熟悉的温暖。   原本连同寒意一道消失的意识,却分明听到他在唤她。   苏墨!苏墨!   苏墨……   是啊,仿佛她第一次听到的便是他的声音,在水下,在寂静无声里,在周遭全是黑暗里。   “苏墨!”   也只有这句,却仿佛给了她继续下去的勇气。   “钱誉……”她干涸的嗓子里忽得挤出一声。   钱誉怔住,通红的双眸猛然颤了颤,死死将她揽紧:“我在!” 第212章 结局(上)   白苏墨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小时候,她记事的时候起, 便是外祖母带着她, 同她说起爹娘的事情。   苏府很大, 孩子很多, 但她是唯独没有爹娘的一个。   旁的孩子都姓苏, 她却姓白。   旁的孩子结伴玩耍的时候, 她却在先生跟前咿呀学语。   府中的孩子学话并不费劲, 她却连识字和发音都异常艰难。   先生耐心,对她苛责很少。   外祖母时常将她搂在怀中,给她最大的宽慰。   翌日,她还是继续跟着先生学说话。   她那时还并不知晓,一个听不见的声音的孩子学说话究竟有多难。   外祖母给她请的先生,曾花费了数十年时间教会一个听不见声音的孩子说话,外祖母托遍了人, 将先生请来。   从她还不记事的时候便开始, 同她一处。   先生有耐性,她开始学习的年岁又小,她学得比先生早前照看过的孩子要快得多。   先生每日会与外祖母说起她学习的进度, 她亦偎在外祖母怀里看着先生说的唇语。   一晃便不知多少时日。   慢慢的,慢慢的, 她在不知不觉间竟能听懂了绝大多数……   六岁左右,听说京中派了人来接她。   她对京中很是陌生。   外祖母亦少同她说起过。   还是苏妍子偷偷告诉她, 她姓白, 白家是国公府的姓。   国公府的宁国公是她爷爷。   她才是第一次听说国公府。   先生教过她, 爷爷是爹爹的爹爹。   她自幼没有爹爹,亦未见过爷爷。   她对爷爷很是陌生。   苏妍子悄悄道,听说国公爷在军中特别有威望,好多人都怕他……   白苏墨没有记住旁的,就记住了一句,好多人都怕他。   后来外祖母唤她到跟前,眼中氤氲摸着她的头发,告诉她,她是白家的孩子,终究是要回白家的,白家有她的爷爷,爷爷很是挂念她,她应当同爷爷一处。   她摇头。   她心中满是苏妍子前日里说的,好多人都怕他。   她心中亦种下了害怕京中那个素未蒙面爷爷的种子……   只是这些孩子的心思,自然阻止不了外祖母遣人送她回京的念头。   临走那天,外祖母一直乘车送她在城门口。   她一路走,一路哭。   外祖母看了也跟着抹了一路的眼泪,不停安慰她墨墨不哭。   但她知晓,日后便不能一直陪在外祖母身边了。   她心中多盼着外祖母说,若是在京中住不习惯,外祖母再来接她的话,但外祖母却只字未提。   因为听不见,她很小便懂得察言观色,亦懂事。   她知晓外祖母是希望她留在京中的。   外祖母不敢一路送她回京,怕最后会舍不得。   马车离开远洲的时候,她看见外祖母泪如雨下。   家中的叔伯送她入京。   原本魏先生也要同她一道去京中的,但临行前,魏先生生了一场重兵,不能同行。去京中的这一路,她似是感觉从未有过的忐忑和陌生。   但她惯来有看书的习惯。   看书能让人静心。   尤其是在去陌生地方的时候。   因为魏先生要求严格,她自幼比旁的孩子认识的字都多,只有识字和唇语才能让她看得懂旁人说话,亦学会自己如何说话和发音。   书籍是她的良师益友。   亦是她看世界的一条通路。   她比旁的孩子看得书都多,也更熟悉人情世故。   临近京城的时候,马车远远停下。   她听叔伯说过,今日要晌午才能入京,爷爷许是要在城门口接她,让她心中有准备,她听话点头。但眼下,似是自清晨出发,才过去稍许时候,马车缓缓停下,她伸手,偷偷撩起马车车窗上的一角,看到前方整齐的迎候队伍。队伍中,有面色威严的人在和叔伯交谈,叔伯都赶紧躬身拱手,很是尊敬。   她远远从他们的唇语中读到了“国公爷”三个字。   他就是她爷爷?   她心底微微愣了愣,是看起来好凶的样子……   叔伯似是都怕他。   白苏墨遂又想起苏妍子早前说过的话,好些人都怕。   她也怕。   而且怕得很厉害。   她听不见声音,爷爷可会像外祖母一样包容她?   还是同苏家家中一些叔伯一样,背地里说她命不好。   她哪里命不好?   她有疼她的外祖母,还有耐心亲厚教她说话的魏先生。   白苏墨偷偷躲在马车里,继续“看”着他们说话。   可离得委实有些远,说话的习惯又不一样,好些话,魏先生早前并没有教过她,她“看”不大懂何意,她不由咬唇,皱了皱眉头,所幸将头从马车窗的地方探出去一些。   许是“看”得太仔细了些,却忽略了那个“威严的爷爷”身侧,还有一个白衣玉冠的少年,一脸笑容得看她。   等白苏墨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少年已低眉握拳,佯装轻咳两声。   她赶紧放下帘栊。   偷听偷看实在不是大家闺秀之举。   她还未入京,便丢了外祖母的人。   苏妍子曾说,京中那些王孙贵族多看不上外来的世家子弟,也多喜欢看外来世家子弟笑话的。   方才,她应当是被人看了笑话。   白苏墨咬唇,她未听外祖母提起过国公府内还有旁的哥哥姐姐。   思及此处,帘栊被撩起,果真露出先前那张脸。   白苏墨有些懵。   “白苏墨?”他唤她。   她下意识颔首。   他笑了笑,伸手给她:“我是沐敬亭。”   她皱了皱眉头。   沐敬亭继续笑:“你可唤我一声敬亭哥哥。”   敬亭哥哥?   她眉头拢得更紧。   沐敬亭又低眉笑笑,变魔术一般从身后变出一串糖葫芦。   白苏墨眼睛都直了。   沐敬亭递于她:“日后,我就是哥哥了。”   哥哥……   白苏墨看他。   在苏府中,她是有不少哥哥,但多与她疏远,也不怎么敢在她面前说话,但沐敬亭不同。   沐敬亭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并着好看的笑容。   “敬亭哥哥?”她尝试着小声出声。   沐敬亭笑笑,又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掏出另一个糖葫芦。   白苏墨噗嗤笑出声来。   沐敬亭笑:“这是国公爷给你的。”   白苏墨甜甜接过,目光朝马车外的国公爷看去,只见他脸上挂着笑意,白苏墨忽然觉得,许是这根糖葫芦的缘故,京中的这个爷爷,似是……也不怎么像传闻中这么怕人了。   沐敬亭牵她下马车。   她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牵着沐敬亭。   沐敬亭一手还帮她拿着另一根糖葫芦,她眨着眼睛打量着国公爷,其实,近看……   还是有些怕人的。   白苏墨心中不由咯噔一声,还是低头唤道,“爷爷。”   许是这一声“爷爷”的缘故,她偷偷瞄了瞄自己这个在京中的“爷爷”,只觉“爷爷”眼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了。   “媚媚,欢迎回家。”国公爷抱起年幼的白苏墨。   白苏墨有些懵。   许是爷爷的发音有些不标准,外祖母都是叫她墨墨,爷爷却是叫她墨墨(meimei),这个字当是读墨,不是媚。白苏墨默默皱了皱眉头,这京中的口音实在奇怪得很,她有些不习惯……   等到许久之后,白苏墨才知晓。   媚媚,是爷爷给取她的小名。   媚者,美好也。   爷爷唤她媚媚,是希望她日后诸事顺遂。   爷爷与她说起父母,与她一道踏青,一道一日三餐,一道晨间功课,爷爷与她遮风挡雨,与她呵护,她亦与爷爷一道强身健体,虽不骑射,却每日都身体力行,亦会隔三差五同爷爷一道爬山涉水。   她在爷爷的关怀与照顾下,在京中平安顺遂长大。   爷爷体恤她,她照旧每隔一段时日就去探望外祖母。   年纪越大,越知晓外祖母与爷爷之间隔了误解与偏见,平日里也不会走动或照面。   她的婚事,外祖母时时叨念,也时时说着爷爷不适。   而大凡收到外祖母的书信,说起她的婚事,爷爷都会恼火得皱皱眉头。   爷爷同外祖母都是她最亲近的亲人。   她珍惜所有与他们一道的时光。   年节时候,国公府是冷清了些。   但有爷爷在的地方,就有家的暖意。   家中照顾她的人亦有沐敬亭。   待她同样好的敬亭哥哥。   虽大多时候会端出一脸正直,俨然一副爷爷代言人的模样,但不时也会傲娇,需得旁人哄着,再唤他声敬亭哥哥,他便很是受用。有爷爷和敬亭哥哥在,京中没有旁的世家子弟和贵女敢欺负她,她亦因得听不见,多得了旁人的照顾。   她并未觉得何处不好。   虽然京中没有外祖母,没有苏妍子,但京中有疼她的爷爷,敬亭哥哥,还有她最要好的顾淼儿,许雅,还有她身边亲近的流知,宝澶,胭脂,缈言,平燕,尹玉……   她的世界里许是没有声音,但只要有他们在,便是她生命里的一束光。   她的生命力有光便足够了。   直至遇上钱誉。   爷爷的缘故,她并不信佛。   去容光寺是因为同顾淼儿一处。   她记得初见钱誉时候,他撑着一把油纸伞,缓步上前,一袭锦袍衬得身型颀长挺拔,却又干净好看。精致的五官好似镌刻一般,一手撑伞,一手覆在身后,自雨中缓缓走来,抬眸的一瞬,风华正茂,好似有荣华万千。   她忽然想,若是她能听到声音。   那大雄宝殿外,钱誉伸手拂锦袍上雨水和尘埃可有声音?   他脚下踩上雨滴可有声音?   亦或是,他在大雄宝殿中时说一两生十两,十两生百两,百两生千两,千两生万两,口中是什么样的声音?   她忽得好奇。   这好奇深深得蛊惑着她。   她当日听诵经,佛经中说到随缘。   所谓的随缘,可是她处处都能遇到这个与众不同的钱誉?   旁人遇见一个人,许是生命的一束光。   她却好似遇到生命中最想听到的一个声音,一个让她对世界好奇的声音。   他会扯回她,让她避过树枝上掉落下来的吐着信子的毒蛇;她马车横梁断了,他的马车恰好被征用,他奈何看她,伸手松了松领口,有些不悦,又有些诱人的神色,让她不时会想起他;他留在马车上的书籍,都是各地的游记,她最喜欢看书,好似也从他在游记上的各式批注认识这个人;她偷偷收藏了他的那串檀香木佛珠串,她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她想,这个燕韩来的商人许是应当再也见不到了。   但她同样想,这样一个人出现过,便似每日都有了不同。   她却没想过还会在游园会遇见他。   他交集万分的模样,她微怔,以为她身后有旁人。   他拽着她逃离马蜂群,护着她没被马蜂蜇,自己却被马蜂蜇得皱眉头。   他带着她,跃入平湖中。   她不会游泳,静谧的湖水中。   她恍然听到他的声音。   她死死攥住他,他口中渡给她的气,都藏不住她心底的惊奇与震撼。   声音……   有声音的世界,有钱誉声音的世界……   她想过许多种声音。   清然苑中小桥流水的声音,日升日落的声音,爷爷的声音,敬亭哥哥的声音,顾淼儿,许雅,流知,宝澶,尹玉,缈言,平燕,胭脂,甚至樱桃慵懒的声音……却唯独没想到过,钱誉心底的声音。   她想,冥冥之中,他对她注定不同。   别苑中,他以为她是被马蜂蜇后的幻觉,竟亲了她。   京中风流肆意的世家子弟诸多,却没一个人会在她面前,赤.裸.裸得说着莫名的,又烦心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丢不掉,又念念不忘,还必有回响的,该死的爱慕……   每一句,都清晰入耳,不是她在他唇间读到的。   却是好似磁石一般,字字都烙印入心底的声音……   好听,动容的声音。   整个下午,她拎着那串檀香木佛珠,在跟前晃了晃,晃了又晃,晃了又晃晃……   鬼使神差得,脑海中涌现了许久之前顾淼儿偷偷拿来的话本子……   她心底莫名漏了一拍。   而更莫名的是,钱誉身边的肖唐竟会来府中请她帮忙,说钱誉想换苑子,肖唐在京中并无认识的人,就想到了她。   她心中噗嗤一声笑出来。   钱誉定是恼羞成怒想避开她,她心中涌上一万个要捉弄他的念头。   遂将国公府对面的东湖苑给盘了下来。   她光是想想钱誉看到匾额上“国公府”三个大字时震惊又脑和的神情,白苏墨心底就忍不住笑意。   这京中平淡温馨的日子好似忽得有了盼头。   每日都盼着今日东湖别苑有什么新鲜事的盼头。   褚逢程也好,游园会的马蜂也好,也都抛在了脑后,成为可有可无的念头。   在爷爷处饮了些小酒,她拎着灯笼回清然苑。   踩自己的影子,哼着从宝澶处学来的小曲,优哉游哉走在回苑中的路上。   偏偏这边巧,钱誉就在清然苑中等她。   清风晚照,她心中前所未有的念头在蛊惑着。   话本看多了,大都是哪家公子有意轻.薄哪家姑娘的,她忽然想起,钱誉亲过她,她亲回去也未尝不可。   【砰砰砰砰】……   她听了不知多少钱誉的心跳声,她微微踮起脚尖,俏皮仰头,借着星光打量他。   他亦垂眸,蜻蜓点水般贴上他的双唇。   【白苏墨,你是特意的。】   她是特意的。   月华拢了清晖,似是这世上,再无比他更好看的人,也再无比他更好听的声音。   她应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才会觉得夜风微澜,就连苑中的鸣蝉声里仿佛都沾染了蜜意。   往后梅家,一道喝粥,一道摸牌九,麓湖垂钓,爬麓山,他背她下到山脚,目睹所谓的世家贵族强加在他身上种种,她亦想,她若真是喜欢钱誉,前路会有多少艰难险阻?   有多少梅家,多少梅佑康,梅佑泉?   他亦有多少坚持?   他会在心中想,白苏墨我再你面前就是个傻子。   她亦会仗着他的喜欢,问他有多想?   这世上的事情便是如此,谁人年少时,不曾倾心过一两个风流俊逸的少年郎?   钱誉便是她放在心上的少年郎……   她喜欢他。   喜欢到,会在爷爷面前顶撞,亦长篇大论钱誉如何如何。爷爷一脸怔忪,然后满京城寻找钱誉是谁,谁是钱誉?   钱誉是她的心上人。   一个爷爷口中她扔一块砖都不应砸到的商贾身上。   还是个燕韩国中的商家。   钱誉被爷爷叫来苑中斗酒的时候,她心中焦急万分,生怕钱誉被爷爷灌得几日起不来,却忘了,以爷爷的手段,想要逼走钱誉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中秋作别,她与钱誉在宝胜楼饮桃花酒,亦放了孔明灯。   纸短情长。   千里婵娟便好。   他回来的时候,她亦等他。   她时常想,若不是骑射大会的一场插曲,爷爷还不会听了谢爷爷的话,出使燕韩?   若爷爷若是不出使燕韩,外祖母会不会说服爷爷带了她一同前去?   八月一别,燕韩再遇时,两人各自低头笑笑,再抬眸时,眼中都有繁花似锦。   他带她去看丽湖白塔,亦陪她打听鲁家的始末。   燕韩京中再遇,他眼中都是洗不去的爱慕。   南山苑茶室里,他让她想到岁月静好。   她从来得上天眷顾。   早前听不见的时候,她在苏府和国公府无忧无虑。   遇见钱誉后,她喜欢钱誉,钱誉亦喜欢她。   本来是不应当有交集的两个人,在容光寺的一个照面,都各自想过进一步,亦想过退缩,但只要再是轻描淡写的一瞥,心中喜欢之处,还会让彼此吸引,走到一处。   湖心亭的时候,他鼻尖贴近她鼻尖,问道,我若有心求娶,想问白姑娘一声,可愿让我前去国公府提亲?   爷爷的鸿门宴后,钱誉踟蹰,若是日后你还如今日一般,心思皆系于我,我便正式想国公爷提亲,刀山火海若是国公爷然给我去,我便都去。   她狠狠咬上他的唇瓣——我再京中等你,路途遥远,当行不急不缓,你何时来,我何时见。   无论何时,她都能将他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却不曾想,年关腊月,他一身大红色的喜袍,掩不住的风姿卓越,亲手掀起了她头上的喜帕盖头。   共饮合卺酒。   新婚时候,他亦极尽温柔。   子夜守岁,她躲在他宽大厚实的大麾里,看着窗外的烟花,他俯身替她擦干湿漉漉的头发,亦吻上她的眉间与额头。   他唇间的温度与呵气幽兰,她许久之后都还记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想,许是到白首,他还会嬉闹着给她额前画眉,她亦会端坐镜前与他束发。   只要,他从巴尔平安归来。   【等我。】   他垂眸,按住腰间的佩刀,放下帘栊。   她不敢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只能借着车窗上的缝隙偷偷看他。   一袭戎装,勒马回望,停留,再转身,既而逆行消失在尘土和视野中……   钱誉,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抚了抚腹间,轻声道,我和平安、如意一起等你回来……   你要回来……   她眸间湿润。   温热眼泪流出,蛰得脸上的肌肤有些刺疼。   她似是被这刺痛蛰醒,又似是被清晨的第一缕刺眼的阳光刺醒。   她伸手,挡在眼眉前。   慵懒唤了声:“宝澶,窗帘……”   外阁间,“啪”得一声茶壶摔碎的声音。   白苏墨拢了拢眉头,微微睁眼。   又似是许久没有见过阳光一般,瞳孔猛然收缩。   手臂严严实实挡在眼前,许久,才敢一点点挪开眼前。   而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撩起帘栊的声音,“啪啪啪啪”跑到她跟前,“小……小姐……你醒了?”   宝澶的声音都是颤的。   白苏墨有些恼火:“窗帘……”   她嫌刺眼。   而宝澶似是木讷了一般,只是望着她哭。   白苏墨伸手指了指窗帘出,只能再直白些:“拉上窗帘,刺眼……”   宝澶才似是反应过来。   一面拼命点着头,一面去闭窗帘。   窗帘外,流知诧异看她。   她颤颤道:“小姐……小姐醒了……”   手中抱着婴儿衣裳的流知怔住,忽得,手中的婴儿衣裳窸窣落了一地。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苑中何曾见到沉稳如流知这般慌乱过,一时间,苑中也好,府中也好,都奔走相告,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姑爷同国公爷呢?   听着苑外嘈杂的脚步声,和如过年一般的喜庆声。   白苏墨微微蹙了蹙眉头,想起撑手起身,又觉得似是有些晕。   宝澶见了,连忙上前搀扶:“小姐,躺了这么久,不能起这么快……”   躺了这么久……   是了,她想起临盆的时候,平安先前出生,她生如意的时候,胎位不正,亦大出血,到最后,似是疲惫得连一丝力气都没有,眸间缓缓阖上,冰冷的双手,却似是被一双手紧紧握着,唤着她的名字。   “钱誉……”白苏墨忽然想起,“平安……”   “如意……”   记忆如潮水般涌向脑海间,白苏墨微微颤了颤,“平安和如意呢?”   她攥紧掌心,问向宝澶。   宝澶鼻尖微红,眼泪挂在眼眶上,却是喜极而泣:“两个小公子都安好,乳娘带着,长得好得不得了,每日都在苑中晒太阳,会哭会笑,一日里能睡六七个时辰,吃奶也吃得好,小姐,是你受苦了……”   宝澶扑在她怀中哭。   她忘不了小姐最后生如意的时候。   若不是,若不是姑爷回来,许是小姐这条命都没了。   宝澶再忍不住,趴在她怀中嚎啕大哭,“小姐,你吓死奴婢们了,也吓死姑爷了,小姐,你昏睡了整整三月,平安和如意都快满百日了……”   三月?百日?   白苏墨微怔。   她好似只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的尽头,钱誉撩起帘栊。   亦如当下,她微微抬眸,眼中些许氤氲,有些怔忪看着他。   她等了他多久啊。   似是等到平安,如意出生,又等过了一个冗长如一生的梦境一般,才终于等到他。   “钱誉……”她有些不敢相信,却又笃定得笑着看他,“你没食言。”   跟前的人,微微僵住。   却在“食言”二字话落时,上前将她紧紧拥住。   他一字未发,臂膀却结实有力。   她亦不出声相扰。   许久之后,耳畔才听到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你也没有。”   ※※※※※※※※※※※※※※※※※※※※   倒计时3,还有2,1   都发红包哈 第213章 结局(中)   白苏墨最喜欢的事情便是抱着平安和如意在苑中晒太阳。   平安早两个时辰出生,是哥哥, 长得更壮实些, 模样也更像钱誉。   如意晚两个时辰, 是弟弟, 遂也人如其名, 模样清秀许多, 钱誉便非说像她。但白苏墨左看右看,都觉得平安与如意两个孩子都像极了钱誉, 似是同钱誉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索性有时候唤的平安和如意, 有时候便唤的小大钱誉, 小小钱誉。   小大钱誉是平安, 小小钱誉是如意。   钱誉听得恼火,国公爷却很是喜欢。   自从巴尔归来, 白苏墨明显觉察,国公爷待钱誉与早前不同。   早前也亲厚, 是因着她的缘故亲厚。   而眼下的亲厚,是同钱誉本人亲厚。   而这亲厚,同与她的亲厚还不一样,爷爷脾气执拗是京中皆知的事情, 固执起来的时候别说她, 就是宫中也得忍让几分,但在钱誉面前, 这等固执却似是有了度。   白苏墨并未错觉, 爷爷很听钱誉的话。   换言之, 是钱誉在爷爷心中有了份量。   虽然白苏墨也好奇,问他们在巴尔的经历,但钱誉除了当说的,皆守口如瓶。   白苏墨挑眉看他。   他便叹了叹,郑重其事悄声道,应了爷爷的,不说。   白苏墨便明白了。   应是爷爷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看来自巴尔逃出遇了不少波折。   白苏墨笑笑。   其实钱誉不说,她也能猜出一二。   爷爷爱面子,回来的时候腿上还有腿伤,在巴尔途中只怕是没少波折。亦应当同钱誉起过争执,但最后钱誉既能安全将爷爷带出,便是爷爷妥协。   爷爷虽妥协了,但心中还是不愿意钱誉对旁人说起,所以才让钱誉守口如瓶。   而另一面,这一路,爷爷同钱誉之间应当建立了深厚的信赖与革命友谊,这等友谊,超越了祖孙界限,更像值得信赖的朋友之间。   钱誉依旧对爷爷尊重。   爷爷也继续对钱誉亲厚。   只是白苏墨察觉得出,有些东西在慢慢融化,甚至,潜移默化改变着。   譬如吃饭的时候爷爷非要饮酒,她不让,爷爷说王太医就是擅长谷子芝麻大的事情画蛇添足,她哑然。   钱誉正好回苑中,爷爷“嗖”得一声就将酒扔了。   她简直刮目相看。   事后,她也寻钱誉问过,怎么爷爷在他面前这么忌讳饮酒的事。   他轻言轻语带过,爷爷应了他的,日后少饮酒。   他亦补了句,军中之人,最讲信用。   一句给爷爷怼得语塞。   往后时日,爷爷果真少有饮酒,白苏墨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笑意。   她是没想到,有一日,爷爷最听的,是钱誉的话……   但白苏墨亦有发愁的事情。   她生如意的时候难产,伤了元气。   浑浑噩噩睡了三月,也将养了三月。   孩子是钱誉、乳娘和流知带大的。   与钱誉、乳娘和流知亲,同她这个母亲反倒不怎么亲。   夜里孩子哭闹,饿了要寻乳娘。   吵瞌睡的时候,要找钱誉和流知。   她在一旁干瞪眼,也干着急,有时候心中亦难过过。   不少妇人任凭早前性子多好,生完孩子后,终日抑郁寡欢,便是笑都少有笑得出来,但孩子有个风寒啼哭,就又似天塌了下来一般。   都有个过程。   只是这过程中,若是旁人呵护得好些,便也恢复得早些。   若家中人并不体谅,许是许久都会如此,甚至落下抑郁的性子。   钱誉虽不说,却时时挂在心底。   白苏墨觉得这三月并未找过过平安和如意,心中愧疚,他便多陪她在苑中带平安和如意晒太阳。   她夜里想哄平安和如意,他便支持她哄,便是多抱些时候,孩子多哭大声些也无妨。   有时,他亦见过白苏墨独自盯着一处发呆,眼底微红,他便唤了流知一道,抱了平安和如意一道来,陪白苏墨说话。   白苏墨心底澄澈。   过去的三月,并非钱誉空闲的三月。   除却照顾她与平安、如意,钱誉还操办了钱家同巴尔国中的交易。   这几月以来巴尔同苍月国中局势初定。   巴尔同周遭诸国之间的关系也慢慢松动。   但观望的人居多。   这时候,燕韩钱家率先与巴尔国中进行的交易。   交易的是米粮等生活必须品。   此事便是钱誉一手操办。   钱家只是商户,若无燕韩朝中应允,钱家断然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此番钱家同巴尔国中的交易,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亦被视为一个积极的信号。   似是巴尔新可汗上位之后,同苍月休战,与燕韩通商贸,似是都是前所未有的举动。   也在传递一个和平的信号。   许是,巴尔确实是变天了。   与巴尔而言,眼下休养生息是比凭借战争掠夺更紧要的事情。   巴尔国中的子民也并非人人愿意战争。   却人人愿意安居乐业。   若是冬日里能保证粮食的基本供给,那巴尔国中冒险南下掠夺资源的事情便有极大的可能能够被避免。   与周遭诸国都是好事。   只是没人愿意相信,也没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却唯独燕韩。   钱誉在苍月的这几月,便是在遥控操作着钱家与巴尔国中的交易。   只是许多人并不知情。   白苏墨昏睡了三月,钱誉一面陪着她,一面照顾着平安、如意,还一面完成了与巴尔的第一笔大宗交易。   这宗交易改变了巴尔同周遭几国之间的关系。   微妙,且有迹可循。   白苏墨也理清了其中的蛛丝马迹。   白苏墨记得钱誉是燕诏元年榜眼。   也记得燕韩国中的建平侯盛明远频繁来府中走动。   盛明远又是诏文帝的心腹。   这说明,燕韩诏文帝是信赖钱誉的。   钱誉虽不在朝中,却在为诏文帝做事。   诏文帝年纪轻轻便能扫平国中内乱,清掉了外戚和辅政大臣的残余势力,是依仗了盛明远、叶修颐等人,足以说明诏文帝有用人的魄力。但也恰好说明诏文帝既是有魄力的人,也识才用才,又怎么会将一个有榜眼才能的人放置在朝堂之外不管?   那便是,诏文帝也觉得将钱誉放在别处更有益处。   这别处,便是经商。   钱誉曾同她说起过羌亚的商路。   羌亚眼下中原几国同西域之间的毕竟之路,羌亚不大,却富可敌国。   但中原几国之间,并非只有羌亚一条路可走,若是从巴尔境内,可有捷径可走。   若是商路打通,未来有无限可以想象的空间。   早前钱誉便是要带她先走一趟羌亚商路的,后来巴尔和苍月两国爆发了战争,此事只得作罢,但因祸得福,却打通了燕韩同巴尔之间的商贸。   若是钱家保证了同巴尔之间的交易,别的商家,甚至别国都会趋之若鹜。   那巴尔可否对钱家开放商路保证的优先权力?   那燕韩不仅赢得了与巴尔通商的先机,更还借机打通了从巴尔通往西域的商路。   这些,在嫁于钱誉之前,白苏墨并不会去想的。   苍月惯来轻商,国中世家大族也不会将商贸放在眼中。   而苍月惯来是“天.朝.上.国”,不乏别的国家来朝拜供奉,对西域的商路也并不渴望。   但燕韩却不同。   白苏墨忽然想到,诏文帝放钱誉经商,许是目光着眼之处不同。   未来的数十年,甚至几十或百年之后,燕韩的重心兴许在别处之外。   而钱誉,便是诏文帝打开着别处的钥匙。   用人之长,避人之短。   钱誉的心思在商贸上,那诏文帝便索性放他在朝堂之外。   同巴尔之间的交易,便已初见端倪。   外祖母曾问过,日后平安和如意待如何,是跟着钱誉经商,还是跟着国公爷在军中历练?   结果白苏墨同钱誉的答案竟出奇得一致。   日后随他们。   平安和如意还小,他们只要细心呵护便好。   许是日后,平安和如意既不喜欢经商,也不喜欢在军中历练,那他们要做的便是让平安和如意有能力选择自己想做的与想要的便好。   梅老太太不住莞尔颔首。   ……   再有便是百日宴了。   早前白苏墨病未好,平安和如意的满月并未大办。   只是家中的人聚在国公府给平安和如意摆了桌。   平安和如意尚小,白苏墨又昏睡着,这满月宴其实味同嚼蜡,反而更让老人家伤怀。   但眼下白苏墨醒了,在平安和如意的陪伴下一日比一日多了些精神,国公府决定好好将平安和如意的百日宴大办一场。   这些,便也用不上白苏墨操心。   她还在与平安和如意的熟悉之中,但血浓于水,平安和如意看着她的时候,眼中慢慢多了笑意与平静,白苏墨也愿意每日能陪他们大多时候,亲力亲为照顾他们的起居。   她小时候便失了双亲,与她而言,能给平安和如意最好的,便是父母的陪伴。   苑中少了齐润,这等百日宴的大事操办起来担子便放在了元伯身上。   元伯年事已高,便让肖唐来搭手。   肖唐早几个月都在帮衬钱誉做巴尔的大宗交易,眼下稍待空出时间,便一门心思扑在了平安和如意的百日宴上。肖唐虽是跟在钱誉身边走过不少地方,但眼下的纷繁复杂,琳琅满目也让肖唐大开了眼界。   少东家所言非虚,若不是亲手操办一场这样的盛宴,永远不知晓这些世家的生意当如何做。   这些时日,肖唐同元伯,流知和宝澶近乎将心思全放在了百日宴上,都不得空闲。   等到百日宴当天,京中能来的世家都悉数到场。   不少同国公爷有过交情的外地世家也给足了国公爷颜面,或家主亲自前来,或遣了家中的年轻子弟前来,总归,国公府这场百日宴,苍月国中的世家但凡能入流的,都能在国公府找到踪迹。   似是也是苍月国中许久没有过的盛况,也正好应了战后和平的景。   再有便是各地在外的驻军和京中禁军,能到场的夙夜快马加鞭到场,不能到场的也八百里加急送了贺礼。   军中不同国中别处,牵一发而动全身。   国公爷在军中素有威望,此番巴尔一役,军中都知晓国公爷以身涉险免去了北境将士的伤亡,有军中将士齐齐签名给国公爷的曾孙祈福,这对国公爷而言,是难以言喻的珍贵礼物。   国公爷平安回京,曾孙满百日,国公府双喜临门,宫中亦给了天大的恩典。   太后自是不能屈尊降贵,王皇后却携了太子前来。   平安和如意颈上的长命锁便是王皇后亲自带上的,以示郑重。   太子也来亲临敬酒。   王皇后和太子呆得时间不长,却无疑向府中众人示意,国公府便是只有白苏墨一个孙女了,宫中还是重视,陛下和王皇后依旧待白苏墨亲厚,旁人无法轻视了去。   只有谢老爷子在王皇后与太子走后,朝国公爷掏心窝子道:“水满则溢,真不准备让你的曾孙子入仕?”   国公爷早前是最想要含饴弄孙的一个,也最想将曾孙带在身边,亲自教授骑射之术和兵法纵横,最好再去军中历练一番,日后好继承他的衣钵。   眼下,却眼中都是柔和之意,抱在怀中,一面逗弄,一面朝谢老爷子道:“入仕有什么好?好好孝敬父母便是。”   谢老爷子笑不可抑,“喲,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国公爷便笑:“险些害这孩子失了父亲,这日后,当如何如何,承袭个空头爵位倒也无妨,就怕他们自个儿不愿意……”   仿佛从巴尔回来一场,国公爷的心境变了。   “老白,老实说,在巴尔到底是不是遇上了凶险之事?”谢老爷子忽得想问明白。   一个人的性子不会轻易改变,尤其是白崇明这个老顽固。   顽固的一辈子,怎么会轻易改了口。   而谢老爷子的一句话,好似触及了国公爷心底。   回京之后,他是只字未同旁人提起过。   便是白苏墨,沐敬亭,也都闭口未提。   钱誉也不会主动说。   眼下,老谢问起,国公爷仿佛也释怀了,也能云淡风轻道:“被人砍了一刀,落尽冰冷湖水里,险些冲到瀑布粉身碎骨,是我那个孙女婿拼了命救的我,说曾孙还在家中等我,我便也拼了老命抓了树干,同他一道到了安全之处……”   光是这般平常讲,老谢都忍不住哆嗦。   有人身经沙场数十载,什么风浪没见过,连他都会说粉身碎骨,拼命之类,可想而知当时的险境。   老谢一脸凝重。   又听国公爷道:“上岸不久,又遇到了老虎猛兽,我一个老弱病残全是是钱誉的拖累,好几次都险些被啃得骨头都没了,只剩下钱誉不肯丢下我。这从军大半辈子,就这月余里,老虎也杀过了,鳄鱼也躲过了,还被毒蛇咬过,夜里生活驱赶狼群。好容易走出荒野,那反常的巴尔气候又下了雪,是钱誉背着我四处找山洞躲避御寒,也吃过野果充饥,好几次,我让他先回京,都被钱誉吼过。我在想啊,当时若不是钱誉,若换了任意一人,许是都不敢忤逆我。你猜他怎么着,他竟打晕了我,继续背着我走……”   国公爷语气中微微颤了颤。   老谢忽得明白过来。   这其间的种种,许是都有旁人想不到的艰辛,亦有钱誉的坚持。   国公爷叹了叹,收起了先前的丧气,换了欣慰语气:“誉儿待我如此,待媚媚也定是如此,爱屋及乌,我这个“乌”尚且如此,我孙女日后差不了。”   老谢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方才苏墨同我说,你对钱誉比对她好……”   国公爷眼睛一瞪,嘀咕道:“我这不也得我孙女婿好些,媚媚日后难做……”   老谢也不戳穿,忙不迭点头:“是是是,你想得周全。”   国公爷笑笑,又顺势将手中的平安举了个高高,平安明显欢喜。   流知来了近旁:“国公爷,小姐在寻两个小公子了。”   言外之意,让他交换了。   国公爷有些不舍,可这日日都在府中看着的,国公爷只得还回去给流知和宝澶,也不免嘱咐一声:“抱稳了。”   流知和宝澶都福了福身。   看着两人离开背影,国公爷才朝谢老爷子道:“看到没,片刻都离不了。”   说得自是白苏墨。   谢老爷子拍拍他肩膀笑:“你这怎么同孙女争风吃醋起来。”   国公爷想想也是,遂而一道笑出声音来。   稍许,谢楠携了童童来身边。   “国公爷,曾祖父!”童童上前。   谢楠亦在身后行礼。   国公府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热闹,以谢老爷子同国公爷的关系,谢楠和童童没理由不在。   童童常年身子不好,时常哮喘。   却没想到年前去了一趟燕韩,反倒身子骨硬朗了起来。   药虽未停,却不像早前那般动不动就咳嗽,喘息,还能同谢楠一处踢踢蹴鞠。   谢老爷子心底欢喜。   谢老爷子问,“你方才不是不同苏墨在一处吗?”   童童摇头:“苏墨那里挤了太多人了,我便出来了,我的礼物已送给苏墨了,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爹爹,就一道来寻曾祖父了。”   太多人?   国公爷和老爷子面面相觑。   苏墨那里应当大都是女眷和孩童。   童童道:“有人在演皮影戏,她们都喜欢看,还笑作一团,我觉得有些无聊便出来了。”   童童话音刚落,国公爷已知晓了。   顾淼儿。   ……   清然苑中,顾淼儿同范好胜果真躲在幕后演着皮影戏。   不少贵女都远远看着,剧本很有意思,不冗余,不落俗套,更尤其是这戏还是顾淼儿和范好胜排的,方才王皇后都亲自赞许过,旁人更无异议。   顾淼儿和范好胜排得戏不吵,也没有夸张的唱腔,反倒和京中贵女的口味。这京中,恐怕也只有白苏墨,能让顾淼儿和范好胜来苑中演一出皮影戏了。   苑里,多是年轻的贵女和贵妇。   今日来给国公爷的重孙贺百日,自然不会有人在苑中给白苏墨添堵。   钱铭是白苏墨的小姑子,钱铭在白苏墨身边,众人便也都知趣捧着。钱誉只觉苍月京中的世家贵女似是比燕韩京中的贵女多了不少修养和礼数,说话时也是和言语色,让人如沐春风。   钱铭并不觉得在国公府呆的日子促狭且难过,反而来国公府的这几日过得极快。   顾淼儿和范好胜要演皮影戏,钱铭便在一侧帮忙。   钱铭年纪不大,却有灵气,也不娇嗔,顾淼儿和范好胜同她亲厚。   顾淼儿也份外喜欢钱铭。   早前见着钱誉,顾淼儿以为钱誉是一枝独秀,直到见了钱铭和钱文,才知这钱家一家教养都好。顾淼儿不由叹道,这些世家当有的修养底蕴,这钱家似是也都不缺。后来才晓靳夫人是长风京中的世家出身,这些气质底蕴哪里会比旁人逊色?   早前顾淼儿还担心过白苏墨嫁得远,若是受了欺负,山高路远的,未必有人能应。   可眼下,钱誉有多护白苏墨,瞎子也能瞧出来。   再见钱文和钱铭对白苏墨的态度,顾淼儿就知晓靳夫人言传身教不会差。   等百日宴时,真正见到靳夫人,顾淼儿更确信,以靳夫人同白苏墨这两人的性子,怕是要起冲突都很难。再加上中间还有个聪明的钱誉,便是有冲突都知如何规避。   所谓家和万事兴,和气生财,钱家经商,自是祖训。钱家后宅又是靳夫人和白苏墨两个明白人,钱誉同白苏墨日后又是燕韩和苍月两头跑,不日日在一处,矛盾则更少。   反而便更亲近了些。   先前见靳夫人给白苏墨撩刘海,闻声细语叮嘱些事情,白苏墨亦笑着应声。   顾淼儿忽得羡慕。   她日后也要嫁婆媳关系好处理的人家。   可她日后嫁哪处人家,似是还没谱呢……   顾淼儿叹了叹,话本子看了不少,可她的桃花什么时候才开呀,苏墨连双胞胎都有了,许雅的婚事也在日程了,她竟成了拖后腿那个……   实在是,无处说理去。   再说京中都有些惧怕的范好胜吧,就连将军夫人都邀请苏晋元去府中说话了,便是格外留了心的。当初骑射大会,苏晋元可是同范好胜一道并肩作战过的,范将军和将军夫人自然都看在眼里。   范好胜也同苏晋元走得近,只怕是……   顾淼儿想想,心中又很委屈。   连范好胜都有烂桃花了,她的桃花去哪里了?   不过顾淼儿的烦恼事很开就抛诸脑后。   流知和宝澶抱了平安与如意来,众人都围了上去,都在夸赞平安和如意长得好之类,孩子嘛,总喜欢看熟悉面孔的,看到旁人逗弄,平安和如意都没有太多反应,但是顾淼儿逗乐的时候,平安就不时笑笑,可羡慕坏了旁人。   顾淼儿的烦恼瞬间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之后。   许雅也抱了如意,朝白苏墨笑道:“长得真像你。”   白苏墨便也仔细看了看,“可我怎么都像钱誉多些……”   她并未撒谎,是真心觉得如此。   许雅指了指,鼻子,眼睛,下巴:“这几处像钱誉,其余像你。”   白苏墨愣了愣,“那还剩哪里?”   许雅笑道:“耳朵,眉毛?”   白苏墨嘴角抽了抽。   许雅笑开。   顾淼儿怀中抱着平安,看着许雅同白苏墨一道说着话,心中喜滋滋的。   年少时的记忆,鲜有坏人。   委屈和争吵都终将过去。   但她们依然在一处,可以相互打趣,许是亦会争吵,但都改变不了她们是闺蜜的事实。她们可以共享彼此的秘密,也可以相互调侃彼此,更可继续成为对方倾倒苦水的倾听者,亦或是,继续同仇敌忾着,继续面对幺蛾子吐槽着,许是不久的将来,还会相互叨念自家的孩子如何如何,许是很快,孩子也会成亲,她们还会凑在一处说着彼此的儿媳,女婿……   顾淼儿冷不丁一个寒颤。   顿觉,还是幼时的平安和如意最可爱了。   稍许,苑外来了小厮,流知来唤白苏墨。   今日清然苑中都是女眷,小厮不方便入内,苑中都是各处的丫鬟在伺候着。   小厮在苑外候着,见了白苏墨才拱手:“小姐,几封您的信,都是加急来的。”   白苏墨接过,道了声谢。   苑中正值喧嚣,她一眼认出了秋末的字迹。   她已许久没有夏秋末的消息,便离了苑中,去到骄兰苑里寻一处安静的地方拆信。   许金祥已离京去明城驻军。   中秋前还曾来寻过她,继续打听夏秋末的事。但秋末何其聪明,踪迹就连她也未曾透露,便不会让她在许金祥这里难做。   见字如人,白苏墨静静读完了三页。   秋末去了南顺。   难怪寻不到她的踪迹。   南顺以刺绣见长,南顺的绣工在周遭诸国中是最好的。   她在慈州的几月学了绣工的手艺,也得了不少灵感思路,还准备在慈州投些银子,在慈州开一间云墨坊,她每日的日程都排得很满,却很充实,充实到没有时间想旁的事,她很喜欢眼下的日子,每一日都有盼头,她亦喜欢慈州。慈州做刺绣和衣裳的商家很多,她亦找到了不少朋友,和不少好的苗子。   许是等到冬日,她还会去一趟长风,顺利的话,明年夏日会回京,也许,还要再等些时候。   末了,还感叹,早前总觉得苍月京中很大,自己渺小,可真正出来之后,才觉得世界与想象中的全然不同,她喜欢如此走走停停,也喜欢在途中的收获。   她会时常写信给她,祝一切安好。   信笺中,附赠了一枚慈州的叶子。   白苏墨笑笑,手中拿着这枚叶子反复看了又看,在阳光下通透,内里的纹路亦根根分明。   她喜欢秋末。   秋末身上有她不曾有的韧性与勇气。   也有果敢与决断。   许是到了最后,秋末与许金祥会走到一处;许是到了最后,他们二人也不会走在一处,但旁人看来或感叹,或遗憾,却也最终只有他二人心中才清楚。   再低头,另一封是沈怀月的。   沈怀月新婚过后,便与容徽一道出使羌亚。   羌亚路远,沿途的见闻也丰厚。   沈怀月早前跟随沈大人去过不少地方,比旁的女子见识得都多,此番去羌亚出使,也让容徽和羌亚国中刮目相看,她与看似不着调的容徽,也在一路同行中越渐熟络。她在途中给平安和如意带了礼物,晚些会让宫中的人送来,许是百日宴之后了。   白苏墨莞尔。   其实容徽许是并非传闻中一般玩世不恭,身在皇家,许是最好的抉择。   容徽离京,太子如释重负。   王皇后脸上亦见了笑容。   有人是大智若愚,实则聪明至极。   想起早前在宫中,容徽吊儿郎当的一句,谁说去羌亚只有这条路?   许是很久之前,容徽心中便有数。   沈大人和容徽都是聪明人,沈怀月亦无需她操心。   到了最后一封,这八爪鱼一般的汉字,白苏墨只看一眼便笑了。   其实她猜都猜得到。   信中首句却是,猜猜我是谁?   这幅又傲娇又想装矜持,更有些小霸道的语气,也莫非哈纳茶茶木了。   每一句,她都能在脑海中勾勒出茶茶木在面前滔滔不绝的形象。   他已即位成巴尔可汗。   霍宁得除,巴尔国中百废待兴,茶茶木每日忙得焦头烂额,能抽空给她写信,也就八爪鱼般的一页纸。   语句有些不通,但不妨碍阅读。   用的是化名,譬如,落款不是茶茶木,而是永远忠实的朋友。   她都看得懂。   信中杂七杂八说了许多草木牛羊之事,末了,要她照顾好自己。   若是钱誉欺负她,便要告诉他之类云云。   白苏墨哭笑不得。   不过,这也便是最真实的茶茶木。   欲戴皇冠,必受其重。   茶茶木的字里行间里,有藏不住的感叹于奈何。   没有人是容易的。   茶茶木亦是。   许是也唯有写信与她吐槽是轻松时刻。   信里还提及了托木善。   托木善去看过了陆赐敏,托木善没有旁的家人了,他将陆赐敏当作了家人。   另外,一切都好,诸事都好。   白苏墨阖上信笺。   茶茶木的信她不会回,日后也不会。   但他永远是她的朋友……   这一日,平安和如意百日,她亦收到了远方朋友的来信,好似这一日,好事都凑到了一处。   芍之来唤她。   说梅老太太和靳夫人在一处说话,正好说到小公子这里,梅老太太说请小姐一道来商议。   白苏墨起身,嘱咐流知将信收好。   今日清然苑中都是京中的贵女和年轻些的贵妇。   京中世家年长些的女眷都同梅老太太一处。   苑中请了折子戏,正好可以说话打发时间。   眼下,梅老太太唤她去,应是要同长辈们见礼。   白苏墨不作耽误,快步随了芍之前去。   ……   再晚些各处的驻军中来人,国公爷亲自招呼。   京中的世家也都卖国公爷的人情,钱誉虽是孙女婿,代表的却是国公爷,于是都对钱誉礼遇。钱誉也应对得当,再加上一侧有沐敬亭帮衬,这一日忙是忙碌了些,却终究算是没有失礼数。   到了黄昏,钱誉才抽空松了一口气。   果真,相比招呼这些世家子弟,还是经商来得简单得多。   便是应酬亦是如此。   他亦在苑中见到了梅佑泉和梅佑繁几人。   出了早前梅家的事,眼下他又同白苏墨成了亲,梅老太爷是不会亲自造访了,否则怕是梅老太太也好,梅老太爷也好,甚至国公爷处也好,都免不了尴尬。   但梅家又是苏家的殷勤,此事对梅老太太来说是大事,那梅家也需得来人,否则怕是会留人口舌。   所以梅家来得便是梅佑泉和梅佑繁。   早前梅家之事,梅佑泉和梅佑繁其实并无多少瓜葛在其中,见了钱誉也算不得多窘迫,而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钱誉以礼相迎,梅佑泉和梅佑繁心中都松了口气,早前钱誉就在梅府借住过,都晓他不是会为难人的性子,当下,便也吃下了一枚定心丸,今日不怕被人扫地出门,也不怕坐冷板凳了。   梅佑繁又很快便与苏晋元打闹到一处去。   梅佑泉结结巴巴得向国公爷问候,国公爷心中都拧成了一团。   当初派出去骄城的人怎么回来给他说的来着?   这梅家的后辈晚生中,没有花花肠子,亦不任性冲动的,似是也就梅佑泉了。   但梅佑泉稍许有些结巴。   国公爷心中恼火,这还只有稍许。   但凡那个时候他动了心思,怕是现在只有讴死。   不过,梅佑泉确实是个好人。   国公爷觉得他不说话的时候,还算清静。   梅老太太在府中,梅佑泉和梅佑繁便也跟着在府中小住了几日,国公爷借机招呼亲戚,喝了几顿酒,这些都是后话。   当日,忙到入夜。   最轻松的当属平安和如意两人。   百日宴是替他二人办的。   他二人是吃了睡,睡了吃,开心的时候睁眼同这人笑笑,那个渣渣眼睛便能收货一片赞叹,不开心的时候,板着脸,亦有人说像极了国公爷。总归,今日只有他二人处处都是好的,百无禁忌。   累瘫了钱誉和白苏墨等人。   看着在各自小床中熟睡的平安和如意,白苏墨叹道:“日后的百日宴可得慎重了……”   她是有感而发。   众人今日都还算体恤她,但她亦应酬了太多,眼下也不怎么不想说话。   就想这般静静陪在平安和如意身边。   钱誉亦有些累。   但看着他们母子三人,心中却是无限满足。   白苏墨方才叹了叹,他却沉声道:“不生了,就要平安和如意就够了,百日宴办这一次便够了。”   白苏墨笑了笑,询问般斜眸看他。   他只笑笑,没有应声。   他舍不得她再吃苦。   她生平安和如意的时候他整个心都在抓狂。   有平安,有如意,有她,便够了。   钱誉伸手,牵她到别处。   外阁间的案几上,放了提篮。   他打开提篮,内里放了宝胜楼的七宝酥。   她是累了一日,晚间没有吃两口,眼下,伸手拿了一枚放在嘴中,便似这一日饕餮满足。   钱誉笑问,“好吃吗?”   白苏墨颔首。   钱誉笑道:“我做的。”   白苏墨莞尔。   两人心有灵犀,只是相视一笑,未再多说。   百日宴,京中万家灯火。   却因一人在,这万家灯火才有了意义。   “都说孩子长得快……”钱誉不知为何兴叹,“不知十岁时候,平安和如意是何模样?”   白苏墨笑笑:“能骑马射箭,还能打算盘。”   钱誉莫名笑出声来。   白苏墨亦笑。   只有屋中,平安和如意安稳睡着,肉肉的小手攥紧,好似在做不怎么美妙的梦……   ※※※※※※※※※※※※※※※※※※※※   明天正文完结啦,继续发红包啦 第214章 结局(下)   “进堂~”国公爷微微唤了一声。   钱誉掀起帘栊入屋。   国公爷笑眯眯看他, 眼中满是期许:“今日宫中让人送了一幅仕女图来, 进堂, 你来看看, 可是很像你母亲?”   钱誉分明听清他口中唤的名字,还是上前, 仔细端详了一番。   良久之后,朝国公爷颔首道:“像。”   国公爷也跟着点头:“真像你娘亲年轻时候,进堂啊, 我近来时常梦到她,她说想我了……”   钱誉微怔。   国公爷却抬眸看他, 脸上笑容如孩童一般天真,欢喜。   钱誉莞尔。   自去年起, 国公爷便时常唤他进堂。   白进堂是苏墨的父亲。   国公爷时常将他与苏墨的父亲弄混淆。   国公爷对府中的人和事都有些记不清。便是记清的,也时常记混。譬如时常唤肖唐作齐润,亦或是唤元伯作老谢,可似是隔不了多久又会好, 好了之后便记不清自己先前曾认错过人。   才唤了他进堂。   白苏墨端了云片糕来万卷斋,“爷爷, 淼儿托人送来的云片糕, 您尝尝。”   国公爷近来越发喜欢云片糕, 白苏墨也是从元伯处听到, 云片糕是过世许久的奶奶最喜欢的零嘴之一。这些年爷爷为爹爹和她操碎了心, 到如今记忆有些模糊了, 这些挂念就移到了奶奶, 也就是过世的国公夫人身上。   年少夫妻相伴,爷爷身边只有奶奶一人。   爷爷壮年出征,奶奶在家中染了风寒过世。   爷爷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赶上,便下葬了。   元伯说,就听国公爷哭过两次。   一次是小姐当年怎么哄都哭,国公爷一个大男人无能为力的时候。   还有一次,便是国公夫人过世的时候。   早前国公夫人最喜欢云片糕,国公爷时常托人寻了西南的云片糕来讨国公夫人欢喜。   近年仿佛记忆多停留在国公夫人还在的时候,也念叨着想吃云片糕了。   顾淼儿嫁去了西南,白苏墨便托她寻了早前那间铺子的云片糕来。   白苏墨端了云片糕之人,国公爷笑眯眯放下手中的仕女图,唤了声:“媚媚。”   他将钱誉认成白进堂。   却还认得白苏墨是媚媚。   白苏墨心底里的辛酸处却未写在脸上。   她记得许久之前,爷爷开始一段时间一段时间记不住事情的时候,王太医曾来府中问诊。问诊后,同她与钱誉摇头道,国公爷这病怕是不好治了,她心底好似跌落冰窖谷底。   第一次听爷爷唤钱誉“进堂”,唤她“媚媚”的时候,她心中整整难受了一晚。   却还是钱誉安慰她,许是与爷爷是好事?   他心中最珍视的人都活着。   一句话,又触动白苏墨心底。   爷爷半生戎马,便是爹爹过世,他都看得太清楚,难得糊涂。   如今糊涂些又何妨?   只要爷爷欢喜便好。   白苏墨放下云片糕,也上前打量这幅仕女画。   画中的女子丰满圆润,眉目间神采飞扬。   好看是好看,却与她早前看过的奶奶画像,全然不同。   白苏墨知晓他又是记糊涂了。   遂而上前,一面替国公爷按肩膀,一面道:“爷爷,同我说说早前奶奶的事吧。”   其实她已听过无数回。   国公爷却来了兴致。   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说到伤心处,亦双眸含泪。   末了,叹道:“我怕是快要去见你奶奶了,她等了这么多年,实在等不及了。”   白苏墨心底隐隐作痛。   国公爷便又看向钱誉:“誉儿,稍后同爷爷喝两杯。”   眼下,又认回了钱誉。   钱誉与白苏墨都怔住。   却又司空见惯般,应好。   “平安同如意呢?”午饭时候,国公爷忽然问起。其实平安与如意都大了,但国公爷还是愿意唤他二人的乳名。   但凡老人,记得多的,都是孩子小时候的事。   记得也是小时候的名字。   好似烙印一般,都印在脑海里。   钱誉应道:“去容光寺了。”   早前褚逢程带了夫人回京,去过一趟容光寺,求了孩子,竟未想到灵验了,孩子出生,又一直在南边驻军,眼下回了京中,夫人想去容光寺还原,褚逢程便一道跟了去。平安和如意喜欢褚逢程的夫人,一口一个“苏姨”唤得亲厚,也闹着要一道去容光寺看舅公大师,就同褚逢程和夫人一道去了。   钱誉的舅舅在容光寺。   平安和如意便唤的一声舅公。   国公爷笑道:“前两日说要考他二人背诗,这躲得倒是快。”   白苏墨亦笑:“若爷爷考他们骑马射箭,便不躲了……”   这倒是,思及此处,国公爷很是得意。   平安和如意虽然只有五六岁,但是骑马射箭样样都不落下,虽是小马驹,小弓箭,但有模有样。   一看便是国公爷教授出来的。   白苏墨看向钱誉。   钱誉亦笑笑。   平安和如意唯独不喜欢的,便是经商,算盘,算账。   他亦不恼。   许久未同爷爷一道饮酒,方才国公爷提起。   白苏墨替他二人斟酒。   宝胜楼酿的桃花酒,算不得醉人。   国公爷一杯下肚,神秘道:“对了,誉儿,媚媚,我新近得了一幅仕女图,长得格外像你们奶奶年轻的时候,我拿来你们一道看看。”   白苏墨和钱誉微怔。   稍许,嘴角都微微勾了勾,一道应好。   ……   又隔两日,沐敬亭来了府中。   国公爷也给沐敬亭看仕女图。   沐敬亭坐在轮椅上,仔细端详画中的仕女,他早前并未见过国公夫人,只在与国公爷一处的时候,为数不多的几次听国公爷提起过国公夫人。   印象最深的一句便是,记在心底的人,不会轻易提起。   他旁的无甚体会,这一句,尤其深刻。   只是仕女图看得时间不长,亦没有太多时间与国公爷一道说话。   身边的小厮上前,轻声道:“相爷,今日还有要事未处理。”   意思是,不能久待了。   沐敬亭垂眸,片刻,抬眸看向还在品味仕女图的国公爷道:“国公爷,敬亭明日再来。”   国公爷颔首:“去吧,宰相不易做,平日里也多注意身子。”   早前自巴尔回来的那个冬日,沐敬亭便站不起来,往后也都是在轮椅上,由家中的小厮推着,但在朝中,却步步高升,不出五六年,便位居宰相之位,为百官之首。   沐敬亭亦莞尔:“学生记得了。”   白苏墨与钱誉不在京中的日子,他日日都来国公府,有时是促膝长谈,有时是点个卯便走。   这两年国公爷身体每况愈下,白苏墨与钱誉都留在京中,他来得时日反而少了。   “国公爷早些休息。”他唤小厮离开。   国公爷才应了好,小厮亦推他至苑中,便又听身后的人唤他:“进堂。”   沐敬亭微怔,心底好似钝器划过。   面上却不显露。   小厮愣了愣,赶紧推他转身。   国公爷内疚看他,眼中笃定:“放心吧,梅老太太那头再刁难,爹也一定帮你求娶到苏家的姑娘。”   小厮低头。   沐敬亭眼底氤氲,缓缓应道:“好。”   国公爷朝他摆手。   小厮推沐敬亭出府,小声道:“国公爷近来……”   沐敬亭没有应声。   小厮想了想,又道:“上回相爷让小弟来国公府送东西的时候,正巧遇上国公爷染了风寒,王太医来问诊,小的正好远远听到王太医同国公爷的孙女婿说……”   “说什么?”沐敬亭关心。   小厮低声道:“怕是……撑不了太久……”   沐敬亭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似是一事毕,小厮又担心起了另一事来,“相爷,今晨皇后娘娘又让人送了些东西来相府,说是相爷为朝中琐事操劳,聊表心意……”   小厮惯来知晓分寸,话说到一半,相爷便该听懂了。   沐敬亭顿了顿,没有再应声。   如今陛下起了废太子的念头,朝中暗波涌动,王皇后拉拢他不是一日两日之事。   陛下要扶容徽上位。   但朝中太子的势力也不可小觑。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无论做什么都能左右这棋局的走向。   所幸不做。   “明日起告假。”沐敬亭声音冷淡。   小厮听懂了。   轮椅未推出去几步,“舅舅!”   平安和如意迎面跑来。   两人自幼唤得都是舅舅。   沐敬亭眼底都是暖意。   “舅舅,我今日骑马赢过了哥哥。”如意抢着说。   平安不服气:“那是我让着你。”   如意嘻嘻笑道:“哥哥真好,回回让我。”   平安不满噘嘴。   沐敬亭笑笑,伸手摸摸他二人的头:“舅舅要回老家一趟,你们要不要同去?”   平安和如意都忙不迭点头。   沐敬亭又笑:“那同你们母亲说,若是你们母亲同意了,我们隔几日便走。”   “好耶!”两人拍手欢呼,争抢着去寻白苏墨。   沐敬亭敛目。   ……   “还在?”钱誉踱步上前。   方才平安和如意跑着来见苏墨,一口一个舅舅说要去舅舅老家,问娘亲是否同意。   钱誉知晓沐敬亭是借平安和如意的口,来告诉他一声。   沐敬亭有事寻他。   沐敬亭说完,钱誉眉头微拢:“你是说……离京?”   “京中当要开始生乱,不是久待之处,国公爷在军中尚有威望,免不了被卷入其中,你同苏墨亦是。”沐敬亭看他。   这些年白驹过隙,除却沉稳,日头似是并未在钱誉处留下痕迹。   但他却不同。   下半生只能在轮椅上渡过。   早前去巴尔前便已料得,他亦并未后悔。   这些年钱誉待苏墨极好,苏墨亦活得称心如意。   便是平安和如意如今都已五六岁,她还是青丝绾发,明眸青睐,笑容好似三月里的骄阳。   这京中,嫁给爱情的女子不多。   白苏墨幸运。   沐敬亭敛了目光,不再看钱誉。   钱誉则双手环臂,靠在暖亭一侧。   这些年,他与白苏墨在燕韩和苍月京中两头走动,苍月朝中的事,他多少也是听闻的。   沐敬亭浸淫官场,官至相位,对苍月京中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   若是沐敬亭说要生乱,那便是无疑。   钱誉叹道:“爷爷不见得愿意走。”   再说,以何种名义走不惹人生疑?   沐敬亭仍低着眉头,沉声道:“我明日早朝之后便会告假,会回老家将养一段时日。你带上苏墨,国公爷和平安,如意与我同去,就说国公爷也想去走走。等到那边小住半月,就说燕韩京中来信,你父母想念两个孙子了,让你带平安如意回燕韩京中一趟,如此,国公爷舍不得两个重孙,便也一道启程去燕韩。届时,我会修书给许金祥,让许金祥遣人暗中护你们一行。这军中,能将此事办好,且不留痕迹的便只有许金祥一人。”   钱誉顿了顿:“沐敬亭,你呢?”   沐敬亭笑笑:“苍月国中之事,我已撇不开关系,不过在寻最合适的时机,赢最好的筹码罢了。但你和苏墨不同,国公爷早前便与你说过,待他百年,让你带苏墨离开苍月,从此与苍月断了瓜葛。国公爷在高位多年,看得最是清楚明白,这些年国公府的树敌是一条,皇权之争谁都想将三军捏在手中,国公府难免受波及也是一条,国公爷一旦不在,这些冰川一角就会浮上水面。如今,只是这时日提前罢了……”   钱誉看他。   沐敬亭亦抬眸看他。   沐敬亭眼底的黯沉让钱誉心中不觉微怔。   “我年少时自最得意的时候跌落谷底过,也比得过旁人心境,这朝中,惯来不乏弄权之人,我好容易才回来,步步维艰走到今日的位置,又怎么会轻易作罢?”沐敬亭嗤笑,“我要的,比旁人贪心。”   钱誉忽得有些看不懂他。   沐敬亭又道:“巴尔之事,钱家不要涉足太深。”   钱誉拢眉。   沐敬亭应道:“你见过哈纳茶茶木,以他的心思城府,你猜,他能在巴尔可汗的位置上坐多久?”   钱誉心中骇然。   沐敬亭已让小厮推了轮椅离开。   钱誉目送他远去,目光久久未能离开。   等到白苏墨前来寻他,他才回神。   “敬亭哥哥走了?”白苏墨以为能见上他。   钱誉点头,笑道:“他如今是宰相,诸事缠身。”   白苏墨颔首。   “平安和如意呢?”钱誉问。   提到平安和如意,白苏墨眼中就是笑意:“方才说,爷爷早前和他们约好,今晚睡前要给他们二人讲军中之事,便早早让宝澶带他们二人洗漱之后,去爷爷那里听故事去了。”   钱誉也跟着笑起来。   清风晚照。   白苏墨莫名想到很早之前在清然苑的时候,她踮起脚尖打量他,他俯身吻她。   分明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却又好似昨日一般。   “想什么?”他身后揽她。   她叹道:“可记得我早前同你说过的,我有时能听到旁人心中的声音?”   钱誉颔首。   其实白苏墨也不知晓他是真相信了,还是一直是哄她。   不过,都不重要了。   白苏墨继续道:“当初生如意的时候,实在没有力气了,但当时我听到你在唤我,我忽然想,你都回来了,但我还未见到你啊……”   她那时连旁人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她听到的,只能是钱誉心中的声音。   只是,仿佛那次之后,她再未听到过旁人心中的声音。   而她生活也彻底恢复了平宁,祥和。   她亦记得清,第一次听到钱誉心中声音的时候,仿佛世界都骤然不同。   始于他,亦终于他。   白苏墨只觉诸事都是圆满的。   便是有一日,她再不见了任何声音,只要有他在,她心中亦不会惊慌。   钱誉亦吻上她修颈:“多谢夫人,一直待我温柔以顾。”   白苏墨忽然道,“猜猜那时候听到你心声,最有趣是什么时候?”   钱誉嘴角抽了抽,“不猜……”   他想,若是床.笫.之间,多尴尬。   男人的口是心非并不比女子少。   他又惯来是一个。   他听容徽说起过,世上某处有种动物叫鸵鸟,遇事便将头扎在沙地里,他眼下便是这鸵鸟,埋首在她颈后,听她娓娓道来……   听不见有听不见的好处,譬如旁人待她更多友善些,而她也大可不必奉承自己不喜欢的人。   只是忽得一日,她的耳朵听见了声音。   不止是爷爷的声音,府中小桥流水的声音,还有……旁人心里的声音?   可听见旁人心中的声音又未必是件好事,譬如,过往待她好的不一定真心,待她不友善的反倒是好心肠。   可她唯独有兴趣的,是她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她时常听他在各种场合叨念,一两生三两,三两生十两,十两生千两,千两生万两之流。   似是在旁人面前,他时时都在算钱,也算得比旁人都好。   旁人也信服。   她便问,你挣这么多银子来做什么?   那人故作沉稳道,养家糊口。   心中实则顿了顿,似笑非笑道,【娶你啊,你又不知道】~   但她哪里不知道……   她觉得,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里,他是最‘表里如一’的一个……   钱誉笑开。   ******   翌日醒来,平安和如意赖床。   宝澶笑道,昨日和国公爷玩到很晚,抱回来的时候还不肯走呢。   平安和如意自幼同爷爷亲厚,她是知晓的。   “那便多睡会儿吧。”白苏墨俯身,吻上他二人的额头。   两人睡梦中,纷纷皱眉。   宝澶掩袖笑笑,“不乐意呢。”   白苏墨也笑笑,忽得,白苏墨想起今晨爷爷似是也未早起,倒是少见。   流知说,姑爷早前去国公爷那头了。   有钱誉在,她便放心了。   等她洗漱完,肖唐忽然来了苑中,“夫人……”   她转眸,头上的步摇忽得落了下来。   她俯身去捡,目光微微滞了滞,还是她及笄的时候,爷爷送她的那枚,似是许久没有带过了。   白苏墨起身,看向肖唐:“怎么了?”   “国公爷走了……”   白苏墨脸上的笑意滞住,手中攥紧步摇,好似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王太医来看过。   说国公爷安详走得,脸上挂着笑意,是民间惯来说得寿终正寝。   是老来之人福气。   白苏墨眼中氤氲,上前将被子给爷爷上拉些,又将他的手拿出来,安稳放在胸口。   静静在床沿边坐了许久。   钱誉打发了众人,最后,自己也离了屋中。   她应当想再同国公爷一处说说话。   良久,苏墨握紧国公爷的手,哽咽道:“爷爷,媚媚日后想你了,该怎么办呀……”   只此一句,再多便是啜泣声。   这世上,待她最亲的人去世了……   ******   国公爷去世,京中前来凭悼,丧事办了许久。   军中之人,更大多赶来。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顾阅也好,许金祥也好,更或是严莫,褚逢程,或多或少,都受过国公爷的关照。   国公爷的过世,对苍月军中而言,更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亦是,另一个乱的时代开始,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钱誉遵循国公爷身前的意愿,带了白苏墨,平安和如意离开苍月。   离京前,白苏墨久久看着国公府门口的三个御笔的烫金大字。   “日后,想回来的时候,便回来。”无论何时,他似是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站在她身后。   白苏墨感激。   苍月国中许是会乱,却不会一直乱。   这里有她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   她虽未曾见过父母,却一生都被爷爷的照顾与宠爱治愈。   这里亦是她永远的家。   白苏墨莞尔。   ……   回燕韩的时候,正好一路与许金祥和顾阅同行。   如今许金祥和顾阅两人都在朝阳郡的驻军当中,都是范将军的左膀右臂。眼下,钱誉与白苏墨带了平安和如意回燕韩,几人正好能同行一路。   六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每个人的变化却都很大。   六年前,顾阅还是一个因着风流韵事被顾侍郎送到军中躲避风声的世家子弟,如今顾侍郎已是顾尚书,顾阅是朝廷在朝阳郡驻军不可或缺的一员大将,身上早已褪去年少时的冲.动与稚嫩,沉稳与果断写在脸上。   许金祥更是从早前京中的头号锦衣纨袴,摇身一变到如今手刃巴尔猛将霍宁的将军,许相业已经告老还乡,如今撑起许家一门家业的人,是许金祥,只是与顾阅的沉稳不同,许金祥依旧是我行我素,看不惯的管,管不听的打,北边的世族豪门都敬着这尊煞神,更是北边百姓心中的福音。   这些,六年前,谁又能想得到?   一路回燕韩路上,几人依旧可以闲谈笑访,也可正经坐在一处说着周遭诸国的军政大事。   许金祥可以调侃当初顾阅被一个寡妇迷得神魂颠倒,随后被顾尚书扫地出门;顾阅亦会讽刺他倒贴追人家云墨坊的老板,结果云墨坊的老板都不惜得看他,为了避开他竟是连京中这么大摊子生意都不管了。   其实,这两人也就半斤八两。   钱誉无语,掀了帘栊下马车透气,不听他二人斗嘴。   稍许,白苏墨也下了马车。   下马车的时候,许金祥和顾阅还在争论究竟是谁比谁更凄凉,是比谁更没面子些,最后是连妹妹也拼上了,许雅嫁了谁谁谁,顾淼儿嫁了谁谁谁,谁谁谁比谁谁谁更好……   白苏墨心中轻叹,也不知许雅和顾淼儿二人是不是在远方不停打着喷嚏。   只是,白苏墨忽然想,她前两年确实见过秋末。   秋末在京中呆了三两月,整个人比早前看起来更有活力得多。   同她讲各处的趣闻,和生意上的事。   不过五六年光景,云墨坊的生意就做到了南顺,燕韩,长风,两年前,秋末就已在张罗同羌亚的生意。而云墨坊的生意范畴从早前的成衣生意到南顺的刺绣生意,长风布匹生意,甚至燕韩的染料生意。   这些年,秋末似是让自己忙碌起来,便似一日都没得空闲过。   而云墨坊的生意也果真越做越大。   每年给到钱家的营收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钱誉都不能小觑去。   如今诸国的生意人中也都有听闻云墨坊的夏东家的。   白苏墨还曾打趣过,她这般做生意,可是会做成首富?   夏秋末笑道,衣料只是小生意,钱庄,米粮,盐,运输,才是大宗生意,做了这些生意才能往首富的边缘靠去。   末了,又问道,听闻近来燕韩国中的首富可是要易主了?   她自是指得是钱誉。   白苏墨笑笑,听说是……   一晃,都是早两三年前的事情了。   夏秋末还是习惯了到了一处,安定下来便会给她写信。   好似寄托。   她亦回信,同她说起平安和如意。   借秋末吉言,钱家也确实在首富的位置上坐了两年。   钱父没做到的事情,钱誉做到了。   钱誉虽不说,但白苏墨看得出来,他心底是欢悦的。   但这欢悦随着国中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而渐渐淡去,白苏墨是见钱誉脸色明显一日比一日不好看。   究其原因,听闻燕韩国中那个情深不已,自夫人死后,死活不肯再娶的建平侯盛明远,竟然在出使了一趟北舆之后带了位新夫人回来。但光带了位新夫人回来便不说,还带了个五六岁大的女儿一道回来,名字唤作“蜜糖罐子”,一听便知道多宠爱这个女儿。新夫人腹中,还怀了几个月大的孩子。   盛明远逢人便说,都是亲生的。   整个燕韩国中都愕然了。   要依照盛明远所说,从“蜜糖罐子”的年纪推断,那岂不是盛明远先夫人在的时候,就有了这个女儿的?   建平侯在燕韩国中名声极好,又以深情著称,此事果真招了不少非议。   一时间,国中众说纷纭。   就连流知宝澶都在议论此事。   白苏墨亦好奇说起过此事,谁知钱誉眼睛都不眨,稍许,又酸溜溜道,什么新夫人,那就是洛青婉。   洛青婉?盛明远早前的夫人?   生得很美哪个?   钱誉忽然觉得画风不对,背上忽得一阵冷汗。   白苏墨果真笑眯眯问,你怎么断定是洛青婉?   他觉得如何回答都是作死。   但不回答,是立即死。   钱誉只得扯下颜面,恼火道,过目不忘又会做生意得很,这天下间除了洛青婉还有谁?   白苏墨才想起,早前燕韩国中的首富洛家,一直是洛青婉当家。   也听闻,钱誉一直骄傲,却唯独屈居这洛青婉之下,心中提到就不舒服。   白苏墨笑笑,连钱誉都如此忌讳的人,一定有趣,她想去看看。   钱誉想死的心都有了。   而等回了燕韩,钱誉只得硬着头皮带白苏墨去拜访,谁知,白苏墨竟与洛青婉一见如故。洛青婉似是失忆了,白苏墨又素来好相处,让人如沐春风,两人很快便走动亲近了起来。   故而,洛青婉时常来府中,白苏墨也时常去建平侯府。   钱洛两家继续在生意上交锋,于是本在一桌上吃着饭,钱誉前一口还好好的,下一口便是肖唐上前悄声附耳,长风的布匹被洛家拗了。   钱誉看着洛青婉。   洛青婉却同白苏墨一道说着话,两人说说笑笑,他还不好打断。   钱誉恼火。   于是钱誉这股火憋了许久。   许久之后,建平侯盛明远忽得脑中一热,生了要重新同洛青婉拜堂的想法,还邀他们夫妇一道去丰州观礼。   两个神经病!   钱誉心中如是想。   白苏墨却很是欢喜,好像很有意思。   钱誉当即温文尔雅笑道,我也觉得有意思,既然夫人想去,我们便去。   钱誉明显口不对心的模样,平安和如意两人强忍着笑意。   钱誉瞪了瞪眼,遂问起平安和如意功课来,两人倒背如流。   又反过来问钱誉。   钱誉当即被问得愣住,这两人是特意挑了刁钻得问。   钱誉抬眸。   两人还佯装一本正经受教,好似等着钱誉开口。   钱誉轻咳两声,叹道,哪里寻得这么刁钻的问题,不放心思在正紧学问上。   平安和如意便抢着道,前日里娘亲教的!   钱誉淡定开口,那是你们娘亲博学。   平安和如意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这不分明是双标是什么!   可爹爹惯来对他们和对娘亲是双标。   平安和如意嘴撅得老高。   白苏墨给他们父子三人夹菜,解围。   平安与如意拼命抗议,爹爹总是这样,应当像对待娘亲一样对待他们。   钱誉瞥了一眼,四两拨千斤,做梦呢?   平安和如意恼火。   白苏墨忍俊。   窗外已不觉入冬,苑中又满是腊梅花香。   白苏墨想起早前同爷爷,还有外祖母在苑中赏梅的时候,外祖母总是借机呛爷爷,而爷爷就饮酒不做声,继而苏晋元和她出来打圆场,像极了当下。   白苏墨笑意漫上眼角眉梢。   有逝者可追忆,有知己满天下,亦有岁月可蹉跎。   如此便好。   (正文完)   ※※※※※※※※※※※※※※※※※※※※ 正文完,感谢有你们一直陪着它。   媚心开始写是18年年底,现在已经20年初,感叹太多。   写媚心的时候,生活和工作经历了诸多拐点和选择,所以有断更,有停滞。   感谢媚心一路陪我到现在。   也感谢继续在此文,并看到这里的你们。   我终于回来啦。   蒙大家不弃,可能蠢作者要一本一本写下去了。   希望每一本都能看到你。   言多必失,但不言会长胖,,,   所以,还是再在这儿说一声谢谢。   顺手收藏下作者君吧,让它茁长成长。   另,《掌上春》开更啦,隔壁的等你呀。   番外有4-5个,春暖花亦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