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媵妾》 作者:承流   文案:   因是庶女,被当做嫡姐的嫁妆,一同抬进了王府大门,做了媵妾   宁王残暴,枝枝的绝色容颜反倒成了催命符。   为了活命,她费劲心机攀附了尊贵的太子。还让太子觉得她清白无辜。   传闻太子殿下身份高贵,冷漠内敛。   真相大白之际,却捏着枝枝细嫩娇美的脸:“你敢骗孤?”   后来,枝枝叉腰:“就骗你,怎么样?”   太子:……   非典型性媵妾制,架空架空架空!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种田文 甜文 爽文   主角:顾枝,沈璟昀 第1章   喜气洋洋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了一路,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硝烟燃烧的气味。   枝枝穿着水粉的盛装,梳了妇人的发髻,脂粉敷面,口若丹朱,坐在轿子里,眼神寥落。   蓝顶轿子上挂着大红的“囍”字。   枝枝轻轻把帘子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众人都目光都在前面的新娘新郎身上,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她。   枝枝看着车轿前面热闹繁华的场景,眼睛里满是艳羡。   最前面那顶大红色的八人轿辇,明艳的色彩,华美的轿顶,明晃晃的红色绸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枝枝晓得,里面的人穿着正红的嫁衣,凤冠霞帔,风光无际。   穿上红嫁衣,踏进红轿子,从大门抬入夫家,是正妻才有的待遇。   可枝枝已经没有机会了。   枝枝抓着长寿瓶的手指,雪白而纤长,在那一刻微微颤了颤,似乎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薄如蝉翼的肌肤上都爆出丝丝缕缕青筋来。   枝枝垂下长而浓密的睫毛,往常细嫩如水的肌肤,是胭脂都遮掩不住的苍白。   稀薄的绝望和不屈,就从这苍白里透出来。   作为陪媵跟着姐姐嫁进王府,成为王府里的一个妾,枝枝很不乐意。   哪怕只是个庶女,也想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日子。   看惯了姨娘在府里卑躬屈膝,甚至年夜阖家团圆的时候,都不能上桌,平日里子女连句娘都不能喊,枝枝最大的希望就是嫁给一个男人做正妻,和他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不受为人妾室的委屈。   可偏偏姐姐嫁要给尊贵的宁王,按例需得有姊妹作陪媵。   嫡母便和父亲商议让庶妹随嫁,嫡母明知道顾家的三个女儿里面只有枝枝是庶出的,她自然不舍得自己亲生的小女儿为妾,哪怕二姐姐比自己还大,亦到了婚龄还未出嫁。   父亲和嫡母决定的事情,没有枝枝反抗的余地,哪怕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她也只能被迫穿了粉色嫁衣,混在姐姐的嫁妆车队里。   姐姐的嫁妆车队里啊,枝枝极慢地挺直了脊背,唇角勾起讥讽的笑。   媵,随嫁也,陪嫁的女子。   素来女子的嫁妆,都被称作陪嫁,所以她顾枝,不过是嫡姐的一个嫁妆,甚至还不如前面一车车的房屋地契尊贵。   同是姐妹,天差地别。   姐姐是尊贵的王妃,她却是嫁妆。   轿子穿过嘈杂的大街,到了宁王府前,六挂鞭炮响完,王妃下轿拜堂,满堂宾客都跟着进了正院。   枝枝则跟着诸多嫁妆一起,被拉进了后院。   蓝顶轿子停在院子里,枝枝从轿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来接人的丫鬟们呼吸都停了停。   细嫩白皙的手背,如同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将饱满圆润的粉红色指甲衬托成水润的宝石,秀丽纤巧。   众人都想,这新姨娘倒是有一双富贵天成的手。   小丫鬟走过来,小心翼翼的搭上那只手,似乎是怕一用力,就戳破了细薄的肌肤。   老妈妈迎上前,敛着手恭敬地问:“是顾姨娘吧?”   枝枝扶着丫鬟的手,踏出一只脚,又撑着轿子,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一张绝色天然的脸便露在眼前,曲线柔美的脸颊上,秀气的鼻梁和樱桃小口都生的恰到好处,若是没有那双眼睛,便活脱脱是天上月一样皎洁,可偏偏她有双妩媚多情的眼。   微微上挑的眼角,如同钩子一样,勾的却是心魂。   一地人都安静了,震惊到忘记了夸赞。   难怪顾家要这个女儿做陪嫁,有了这般样貌,还会怕留不住王爷的心吗?顾家果然打的一手好算盘。   枝枝扶着丫鬟的手站直了身体,腰身勾勒出柔软的弧度。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声音轻的像是怕惊了天上的云彩,“我是顾枝,妈妈怎么称呼?”   “老身姓刘,自小就伺候王爷,姨娘叫我刘妈妈就可以了,您的屋子在这边,跟我来吧。”刘妈妈走路的姿势经过特殊的训练,一步不错,衣摆纹丝不动。   自小伺候宁王的妈妈,身份想来不一般。   枝枝低着头,很清楚的接收到对方恭敬之后的下马威。   这是试探,试探她顾枝能不能成大器。   枝枝手指绞着手中的帕子,精致秀美的手帕被搅和成皱巴巴一团。   刘妈妈回头看到她拘谨的模样,眼神里先带了三分轻视,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到了王府就连路怎么走都不知道,生的再美,也得不到王爷的欢心。   她引着顾枝往前走,心里越发轻视。   刘妈妈自打有宁王府的时候,就跟着伺候宁王,在府中甚得敬重,一般的姬妾,她向来不放在眼里。   如今看见枝枝亦是这般小气的模样,便只当对方是个柔弱庶女,被欺负了都不敢哭。   将来便是欺辱她,想来也是无妨的。   这样想着,便到了枝枝的屋子前。   “顾姨娘,这三间抱厦,就是您以后的住所了。”   枝枝的屋子在院子的西北角,不过小小三间抱,偌大的宁王府,给王妃的亲妹妹,就准备了三间抱厦小屋子。   枝枝觉着,这王府的当家人,心里太没有成算了,小气吧啦的,也算皇亲贵胄吗?   她依然局促地低着头,懦弱的模样。   “姨娘是王妃的亲妹妹,身份自与别的妾室不同,王爷特意吩咐了,让您和王妃住一个院子,姐妹俩也好亲香。”   刘妈妈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轻慢与不屑,更有种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意味。   “这正房自然是咱们王妃的住处,就委屈姨娘住在这边的抱厦了,不过姨娘别看只是三间抱厦就嫌小,姨娘您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下人,更没有嫁妆等物,不像王妃身份尊贵,足够住了。”   枝枝低着头,声音细若游丝:“刘妈妈说的是,这样的安排……我很喜欢。”   枝枝觉得这违心话,真是让人不舒服。   顾家富庶,从不吝惜钱财,连下人都能绫罗加身,枝枝虽然是个不得主母欢心庶女,在顾府里分毫不得宠,却也有自己的院子,吃的用的都是好的,结果到了王府,只能住在三间小房子里,还没有丫鬟伺候。   枝枝觉得自己太亏了,心里难免有些委屈。   嫁给人家做妾也就罢了,竟……竟要被一个老妈妈欺负,还要顾忌对方的身份不能还口。   只是委屈……如今也找不着给自己撑腰的人。   且不说跟身为王妃的姐姐关系不睦,就算关系亲密……姐姐性格柔弱,定然也保护不了她。   刘妈妈见她这般柔弱可欺,不耐烦道:“姨娘以后每日清晨都要早起给王妃请安,伺候王妃用膳,别的事情老身会让人一一安排,若是姨娘没有别的疑问,那老身就告退了。”   “刘妈妈慢走。”枝枝这才仰起头,含笑道:“我若是有什么事情,就去找妈妈。”   刘妈妈慢吞吞往门口去,走到门帘边上的时候,停下脚步看了眼枝枝。   枝枝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辜的看着她,“刘妈妈还有什么事忘了说吗?”   刘妈妈朝她搓了搓手指。   枝枝的眼睛由一派茫然变得清明起来,低头打开自己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抓了把东西。   刘妈妈脸色好了一点,好在还没蠢到底,知道给自己打赏。   枝枝握着拳头,莲步轻移,走到刘妈妈面前,往她手里塞了个手绢,“妈妈,这是我亲手绣的帕子,您拿着吧,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老身不需要!”刘妈妈语气很冲,一把将帕子塞回她手里,甩袖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刘妈妈站在门口,恶狠狠瞪着门帘子,“呸,没见识的小蹄子。”   庶女就是庶女,没有半点家教,竟连打赏之事都不懂。   还是说这小蹄子其实懂,但仗着自己是王妃的妹妹,就不把她放在眼里?真是天真,王妃自己还没站稳脚跟呢,还想护着她,呸!   屋内的枝枝看着刘妈妈走出去,带着纯真笑意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另一种神情。   刘妈妈讨要赏钱的态度这么明确,她自然看得懂,可看得懂是一回事,不想给又是一回事。   宁王风流荒.淫,举世皆知,世家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皇帝才寻来江南富商之女顾宁平为他的王妃。   这样的男人,枝枝不愿意伺候,自然也就没有必要讨好刘妈妈以获宠,最好是刘妈妈恨毒了自己,在宁王面前进谗言诋毁,彻底打消宁王的好奇心。   能在王府里被人养一辈子,不去伺候那个老男人,枝枝挺乐意的,除了日子清苦,别的都还好。   枝枝转头看着屋子里朴素的模样,又有些发愁。   这屋子里一概摆件皆无,空荡荡的如窑洞一般,唯有桌椅床柜罢了,枝枝一辈子都没住过朴素成雪洞的屋子。   她走到床边,捏了捏地下的褥子,心里总算是安慰了些,好歹被褥都是新的,否则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了。   枝枝撩开床帐,在床边坐下。   宁王府大约对她和姐姐这两个商户家女儿不重视,看刘妈妈的架势,怕是连个丫鬟都没有。   枝枝揉了揉脑门,微叹一声。   明日想个办法,从姐姐那里要个丫鬟过来,不然在这偌大的王府里,事事只有自己,未免太打眼了。 第2章   枝枝今天起的极早,这会儿沾了床便觉着困了,思量间便脱了鞋子,侧身躺在床上,合上柔情缱绻的眼眸,闭目养神。   铜漏声滴滴答答,如珠落玉盘,室内越发静谧,枝枝也昏昏欲睡。   这时门外忽而响起一阵热闹的笑声,中年女人的声音尖利刺耳:“王妃大喜,大吉大利。”   顾宁平的声音柔柔弱弱,和她的人一样,“你是……”   枝枝猛然被吓醒了,抚着胸口深深吸了几口气,门外的响声不绝于耳,她从穿上起身,踩着绣鞋打开窗户,看着庭院里发生的事情。   “老身是王爷的奶娘陈氏,陈氏给王妃娘娘请安。”   话是这么说,可陈氏却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在,直挺挺地站着,连个弯腰的动作都没有。   皇室的规矩与民间不同,拜堂之后就得扯下红盖头,让满堂宾客认认新主子的脸,免得日后冲撞,顾宁平这会儿就穿着大红的喜服,娇艳欲滴的脸露在外面。   顾宁平被嫡母养的单纯又娇弱,看她这幅样子,虽然知道人家在给自己下马威,却根本无法解决,伸出去扶人的手也只好尴尬的缩了回来,强笑着说:“原来是陈妈妈,妈妈照顾王爷有功,不必多礼。”   “多谢王妃体恤。”陈氏眼里更多几层轻蔑,“王妃进屋吧,晚上王爷就过来了。”   那刘氏最开始还规规矩矩试探,陈氏却干脆不拿这个商户出身的王妃当回事。   枝枝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碧玉镯子,这个是宁王的奶娘,若是得罪了她……日后自然不必伺候宁王。   枝枝推开门,杨柳扶风一般娇怯怯走到顾宁平身边,扯住了姐姐的衣角,声音细软,“阿姐,王爷晚上就过来了是什么意思?”   顾宁平身体一僵,看向陈妈妈。   陈妈妈看这姐妹俩好欺负,笑嘻嘻道:“姨娘年纪小,怕是不明白……”   枝枝却打断了她,歪头时的神情天真无邪,道:“我是年纪小,所以才奇怪王府的规矩,往常在家里,只有父亲去姨娘那里才会说这样的话,姐姐不是圣旨册封的宁王妃吗?”   “我不大懂王府的规矩,年纪又小,想问问妈妈,王府的规矩是这样的吗?我们姐妹初来乍到,生怕行差踏错半步丢了王府的脸,我倒还罢了,姐姐明天还要进宫,总不好皇后娘娘问什么都一无所知。”   陈妈妈脸色微微僵硬,似乎是在考量什么,她并没有被枝枝威胁到,反而笑吟吟道,“王妃是大家闺秀,身份贵重,自然不会行差踏错,倒是姨娘庶女出身,该好好学规矩。”   枝枝满眼迷茫,拉着顾宁平的衣角,困惑的问:“姐姐,为什么庶女就要学规矩,我又不用出门交际?”   陈妈妈气得恨不得撕烂她的嘴,挑起话茬子的时候一针见血,分明是个小狐狸精,这会儿装什么千年小白花呢?   顾宁平抿唇,握紧了枝枝的手,妹妹温暖的手掌传递给她强大的力量,她笑道:“我们枝枝天真烂漫却从不闯祸,自然是不用学的。”   陈妈妈皱眉:“王妃,老身也是为姨娘好。”   顾宁平道:“为枝枝好的话,陈妈妈还是放她一马吧,我看陈妈妈你自己的规矩都疏漏,别把我们枝枝教坏了。”   在顾家的时候,她跟妹妹有诸多矛盾,姐妹两个没少吵架,枝枝又会装模作样,爹爹每次都说要姐姐让着妹妹,顾宁平一直不喜欢枝枝。   可王府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们才是亲人。   这偌大的宅院里,我只有枝枝,她也只有我。   顾宁平推开枝枝,笑容温和:“枝枝累了一天,快去休息吧,姐姐到时候找你。”   枝枝神色怔忪,唇角动了半天,才发出有些悲伤的声音:“姐……”   顾宁平朝她微微一笑。   枝枝握紧了拳头。   姐……   顾宁平坚定地看着她:“枝枝,回去。”   枝枝摇头:“姐,你不要这样。”   “枝枝!”顾宁平冷下脸,“我是王妃。”   我是王妃,我逃不掉的,但你是我妹妹,保护好你就足够了。   枝枝只觉得心里难受的厉害,我本来是在算计,你却真心实意。   顾宁平,你真是个傻子。   宁王品行淫.乱,兼之长的油腻猥琐,哪个女人不厌恶呢?顾宁平却要去侍奉他。   顾宁平指使身后的丫鬟,“把姨娘带回去。”   丫鬟听话地推着她进屋,枝枝低眉,眼睛里酸涩难当。   在屋子里枯坐了一下午,暮色渐浓,敲门声忽然响起来。枝枝打开门。   顾宁平身边的丫鬟琳琅端了个托盘走进来,放在桌子上。   枝枝低低问:“姐姐她……”   “三小姐,你听奴婢一句劝。”琳琅环顾四周,握住枝枝纤细的肩膀,声音细若蚊蝇,“大小姐做了王妃,伺候王爷是天经地义的事,只要生下世子……日后也便罢了,只是您不一样,大小姐的意思是日后想个法子把您放出府,可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万万不可冲动。”   三小姐生的柔弱,性子强硬起来钢铁都拗不过,这次若非是夫人拿姨娘胁迫,她就是投河死了也不会陪着嫁进王府。   只是前路还长,若自暴自弃,就太可惜了。   枝枝捂住脸:“她还在受苦……我怎么能……”   “三小姐!”琳琅喝道,“多一个少一个妾室对王府没什么区别,可对您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你明白吗?”   枝枝咬紧后槽牙,只觉得满口苦涩,她轻轻点了点头:“我,我懂了,你转告姐姐让她也保重自己,说不得……还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琳琅苦笑着点头。   事已至此,唯有善自珍重。   夜色里,庭院中忽然升起明亮的灯光。   琳琅匆匆打开门,“是王爷回来了,我先走了,三小姐保重。”   枝枝轻点了一下头。   这一夜,正房里的声音都没有停,进进出出要水要人的声音,像针尖一样,密密麻麻扎在枝枝身上。   她躺在床上,咬着自己的手背,眼前如同是一片迷雾,看不清前路如何。   天空中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院门一声巨响,枝枝知道,宁王终于离开了。   枝枝掀起被子起床,只觉得胸口闷的难受,便想透透气打开了后墙的窗子,清新的气息卷杂着泥土味扑面而来。   枝枝一脸惊喜,没成想这屋子后面竟然种了一大片九节菖蒲。   九节菖蒲安神助眠,用量大了之后,人闻见便会昏昏欲睡,只是生的神似兰花草,根茎芳香,连气味都与兰花有三分相似,想来是王府的园丁们以次充好,将兰花换了这东西。   枝枝的姨娘擅制香料,常在香料中加入菖蒲用以安神,她见的多了才能分辨出来,像旁人自然是不懂的,真正懂的人,也不会到她这三间抱厦后面观赏。   枝枝也不在意王府的园丁如何,这宁王府乱象迭生,早在闺中就有所耳闻,园丁贪腐也是情理之中。   她只想若是拿这些东西制成香料,姐姐每日燃着,每晚宁王过来的都睡了……姐姐自然就安生了。   出嫁之前,姨娘给了很多张香料方子,届时想办法遮掩住菖蒲的气味,混在姐姐常用的香料里,保管看不出问题。   枝枝摸了摸手腕上的碧玉镯子,盯着那片菖蒲,神情终于轻松了几分。   回头打开衣柜,枝枝瞟了一眼,一溜淡粉鹅黄,全是极为清淡的颜色,她年纪小,又是给人做妾,倒是合适,既不轻佻也不显得沉重。   可这活泼娇俏的色泽,亦半分不留正妻的大气。   枝枝叹息一声,拿了件鹅黄色绣兰花的抹胸襦裙,穿了浅粉外衫,坐在铜镜前,十六岁的少女,嫩的能掐出水来。   桃木梳梳上妇人髻,枝枝插上最后一只簪子,固定住头发,这才款款踏出门,去了正房。   正房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宁王离开,她们该趁机歇会儿才是,这会儿却忙忙碌碌的,一群人进进出出,手里端着的水盆上,甚至还沾了血污。   枝枝心头一惊,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下意识提起裙摆,快步跑进顾宁平的卧室。   顾宁平躺在床上,琳琅眼皮红通通的,别的丫鬟同样满脸悲伤,年迈的嬷嬷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药膏。   枝枝颤着脚走过去,看到顾宁平的时候,猛然捂住了嘴唇。   顾宁平身上,青青紫紫,如同被凌.虐过,有的地方还肿了老高,整个人都了无生气。   枝枝呆呆看着她:“姐姐……”   话未出口,便已经泪如雨下。   顾宁平转头,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枝枝怎么过来了,我只是看着严重,其实没事的。”   枝枝哭着摇头。   这浑身的伤口,顾宁平怎么说的出口。   琳琅拉着枝枝后退两步,轻泣道:“大小姐……大小姐太苦了。”   往日只知道宁王风流浪荡,后院里女人无数,却从不曾听说过……他竟还有凌.虐人的嗜好。   不过一夜罢了,今天早上宁王离开,她们进门伺候,不料大小姐如同丧失了生机一样,直挺挺躺在床上,身上的伤痕,让所有人都忍不住落泪。   琳琅心里生出一丝怨恨来,老爷和夫人,为何答应这门亲事,难道所谓的裙带关系,比亲生女儿的性命还重要吗? 第3章   枝枝口中苦涩难当,纤长的指甲扣进肉里,细嫩的掌心留下月牙痕的伤口,一双妩媚的眼睛也变的迷茫起来。   为人。妻当真比妾好吗?   枝枝头一次陷入了困境,像如今的场景,她尚且能躲避,王府的妾室成千上万,多一个少一个不算什么,可姐姐却根本没有办法,只能忍受宁王的虐待。   琳琅轻泣,“宁王走前还说让大小姐早点起床,待会儿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她……她已经这幅模样了,怎么走得动路。”   何况宫中规矩森严,动不动就要下跪行礼,大小姐满身的伤,还不知道会吃多大的苦头。   琳琅是真恨,恨顾老爷和顾夫人的无情,更恨宫里的皇帝和皇后,只想给宁王娶妻,却不管别人家女儿的死活,这样无德无能的人竟然也配待在皇位上。   枝枝的牙齿顶在上颚上面,堵住要出口的哽咽声,在床榻边握住顾宁平的手:“姐姐,枝枝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顾宁平惨淡一笑:“傻丫头,这都是命。”   枝枝一个无权无势的柔弱女子,宁王却是天潢贵胄,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全是命,命运让天子挑中了她做宁王妃,让她的父母决定把她嫁入这虎狼窝里。   枝枝没有说话,只是握着顾宁平的手用力了几分,昭示了她的决心。   顾宁平只当她是说胡话,也没有当回事,仰头看着床顶,慢腾腾道:“枝枝,以后你不要来我这个屋里了,待在你自己的屋子里不要出来,不要见到宁王。”   枝枝生的这样美貌,宁王看见了,一定不会放过她。   枝枝闻言,眼泪便不由自主地落下来,心里苦涩的像是吃了半斤黄莲,“姐姐……”   你何必对我这么好,分明我最初只是为了自己,可是姐姐,你对我好,我就一定会救你。   枝枝本来只想着在王府里寂寂无名一辈子,可如今,再也不行了。   枝枝松开顾宁平的手,慢慢站起身:“姐姐,我先回去了。”   顾宁平微微怔忪,“枝枝……”   枝枝没有听她说什么,提着裙摆面无表情出了门,看着东方一片绯红,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顾枝,你一无所有,除了你的美貌。   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里面欺霜赛雪的肌肤,眼泪便顺着眼角,一滴一滴落到桌面上,啪嗒啪嗒的声音敲在心口上,枝枝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枝枝素来看不上以色侍人的行为,她觉得那是作践自己,可是一脚踏入宁王府,从此便身不由己,除了美色她再也没有别的武器。   只是以色侍人,也不能侍宁王这样的人。   枝枝眼神凛冽,满朝当中,比宁王身份尊贵的有几个?当今圣上是宁王的亲哥哥,如今已到知天命之年,几位皇子倒是正当壮年,可……未必敢得罪宁王。   枝枝食指微微蜷曲,有些忧惧,前路未卜的恐惧令人寝食难安。   这辈子再苦,也不会比现在更苦了。   若是继续留在宁王府,除非宁王暴毙,否则顾宁平便活不下去了,就是她顾枝,恐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为了活命,我什么都敢做。   枝枝从衣柜里拿出自己随身的包袱,里面满满当当塞着纸张,全是香料方子,她从中抽出一张,清荔香香味浓郁,沉心静气,辅之菖蒲,遇酒则眠。   宁王嗜酒好美色,日日欢饮达旦,这方子给他用,自然效果最好,能暂且遏制他施暴的行为,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来。   枝枝一愣,将包袱重又放回柜子里,又整理了一下的衣衫发髻,这才含笑打开门。   刘妈妈脸色很不好,“姨娘这会儿才起?”   “刘妈妈有事吗?”分明是这老婆子起的晚,竟也能理直气壮问出这样的话,当真是不要脸。   “姨娘是王妃的陪媵,今日王妃进宫谢恩,皇后娘娘恩典,允准姨娘陪侍在侧,姨娘打扮打扮,别妖妖调调的,让皇后娘娘见了不喜。”   “好。”   枝枝心里惊恐,若是跟顾宁平一起进宫,势必要遇见宁王,这可如何是好?   刘妈妈轻咳一声:“顾姨娘,进了宫您可别乱说话,否则王妃也救不了你,那宫里头是规矩最森严的地方,动不动就要掉脑袋,可不是闹着玩的。”   枝枝道:“还望妈妈教我。”   刘妈妈满意地点头:“主子不问就别说话,问了也要斟酌着回答。”   枝枝心里鄙夷不已,这老婆子,不就是害怕她玉石俱焚,在皇后面前告状吗,竟然也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谢刘妈妈,枝枝记着了,不知我们几时出发,我也好打扮打扮。”   “还有半个时辰,待会儿院门口等着。”   “好。”   刘妈妈只通知了这件事便离开了,枝枝快速回到梳妆镜前,从妆奁中扣出一片暗黄的胭脂,快速扑在脸上,莹白如玉的肌肤便暗沉了许多,只是明眸善睐却无法遮掩,眉眼间的风华依然过人。   枝枝拿起画眉的青黛,手下不留一点情面,直接点在了眼角鼻尖,活活给自己脸上画了几颗小雀斑,红艳艳的樱唇涂上抹脸的粉底,显得苍白病弱。   如此一看,除了明媚的眼睛还是美的,别处都暗淡了许多,虽是美人,却不至于令人见之惊叹。   枝枝微微低眉,去柜子里挑了件交领襦裙,遮掩住胸前腻白的肌肤,交领襦裙式样正经,粉色便显得轻佻了几分,枝枝很满意上身的效果,   一个肌肤黑黄,浓妆艳抹的艳俗女人,哪怕生的有几分姿色,想来历经花丛的宁王应该也看不上眼。   枝枝走出门,站在院子门口等着顾宁平出来,刘妈妈看见她的打扮,很是轻蔑的皱眉。   果然是小家子出身的庶女,一听说要进宫,就涂脂抹粉的,还以为多好看,结果就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   庶女就是庶女,没人教养,自然不懂怎么样的梳妆打扮才是最合适,最讨人的喜欢的。   枝枝昨日得罪了刘妈妈,刘妈妈自然不会好心提醒她,就看着她弄巧成拙。   王爷喜欢清新淡雅的女人,这样涂脂抹粉的邀宠,只会让王爷厌恶,何况还打扮的轻佻丑陋,竟还不及晨起时的三分姿色。   旁的人自然也这样想。   满王府里,哪怕是青楼出身的姬妾,也没这般艳俗的。   商家庶女一身铜臭,果然不是假的。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顾宁平穿着高领深衣,被人簇拥着出来,枝枝上去扶着她,谄媚笑道:“姐姐,先上车吧。”   陈妈妈上前,想挥开枝枝的手,枝枝紧紧扶着顾宁平的腰,“陈妈妈,王妃有我伺候着,就不劳烦您了,您劳苦功高,还是暂且歇着吧。”   顾宁平身上有伤,这群老妖婆又不知轻重,枝枝可不舍得让她伤上加伤。   陈妈妈冷哼一声。   昨晚上王爷在正院里折腾一整夜,送了无数次水,想来是对新王妃的身子很是满意,她才想献个殷勤,讨好一下王妃。   只这顾姨娘心里太没有成算了,更没有眼力劲儿,就她今儿的打扮,在王妃跟前像个丫鬟似的,就算跟王妃坐在一起,王爷也不会多看她一眼的。   陈妈妈松开手,乐的清闲。   她是王爷的奶娘,就算得罪了王妃又怎么样,王妃还能杀了她不成。   顾宁平看了看枝枝的打扮,笑了笑,柔声道:“你今儿这身很好看。”   她拉着枝枝的手坐进轿子里,曼声道:“走吧。”   枝枝低声问:“不等宁王了?”   “他已经走了。”顾宁平道,“我们两个一起去皇后宫里,他不去。”   枝枝松了口气。   顾宁平握住她的手,低眉时眼神寂寥,枝枝,我还能护着你多久呢,我要是死了,你自己待在王府该怎么办。   顾宁平心里越发难受,像是溺水般的窒息感,萦绕在心里,挥之不去。   轿子晃晃悠悠到了宫城外,陈妈妈上前一步,“请王妃下轿。”   枝枝晓得宫里的规矩。   不管是什么样的皇亲贵胄,文武大臣,到了宫门口,都要下马下轿,步行入宫。   可顾宁平身上的伤……枝枝先探出头,问道:“陈妈妈,王妃也不可以坐轿子吗?”   “自然不可。”陈妈妈傲然仰头,“除了宫里的皇后娘娘和四妃,太子妃娘娘以外,别的女人都不成。”   顾宁平声音柔和:“枝枝,扶我下来。”   皇家制度在此,枝枝也没有办法,只能扶着她下来,满眼担忧,跟着陈妈妈往宫里走去。   顾宁平只觉得一步一步,身上的伤痕便如同被火辣辣地辫子抽着,疼的无法呼吸,可身为宁王妃,在这深宫里却要保持住端庄温婉。   枝枝扶着她,低声道:“姐姐,你疼的厉害,就掐我吧。”   顾宁平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不疼,你别担心。”   若不是她额上都疼的冒了汗,说不准枝枝已经信了她的话,可明知道她疼,却没有丝毫办法,枝枝心里难受极了。   只盼着赶紧到皇后宫里,让她坐下歇歇。 第4章   陈妈妈回头瞥了她们一眼,冷声嘲讽:“王妃娘娘在咱们王府里头矫情也就算了,您是主子,可宫里都是贵主子,这幅病秧子的模样,可别冲撞了贵人。”   枝枝怒极,想要反驳,却被顾宁平紧紧攥住手臂拦了下来。   顾宁平脸色苍白无力,说话时气息都紊乱了,“多谢陈妈妈提点。”   枝枝咽下这口恶气,只觉得心里堵的难受,这是宫廷,进了皇家,她们姐妹再也不是顾家天真无邪的千金小姐。   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除却屈服,根本没有反抗的权力。   陈妈妈的话虽然很难听,但字字句句都是实实在在的真话,不管是枝枝还是顾宁平,在这威严的皇城中,都渺小如蝼蚁,没有哪个天潢贵胄会在意两个飞上枝头的商户女。   士农工商,她们本就是底层。   皇后所住的懿德宫在皇城的正中,左右分布着东西六宫,昭示着中宫的不凡地位。   几人穿过游廊曲折花楼遍布的御花园,便看见一座奢华大气的宫殿,红墙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金光,九阶汉白玉的台阶贴了精致的金箔,富贵尊荣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门前拿着拂尘的太监迎上来,态度趾高气昂,漫不经心地问:“这位便是宁王妃吧?”   顾宁平不语,陈妈妈代为回答:“是我们宁王妃,劳烦王公公通报一声,王妃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并谢恩了。”   “等着吧。”王公公拂尘一挥,手上翘着兰花指,扭着腰进了宫殿。   陈妈妈笑着点头哈腰,“多谢公公。”   枝枝拿手支撑着顾宁平虚弱的身体,低声道:“陈妈妈,这位王公公是什么人?”   枝枝和顾宁平关乎王府体面,陈妈妈翻了个白眼,虽然语气不耐烦,倒也回答了。   “王公公是当今皇后在东宫做良娣的时候就跟着的大太监,他现在是懿德宫的总管,皇后身边的大红人,说起话来管用的很,多少文武大臣都想巴结他呢,你们可别得罪了他。”   “多谢陈妈妈。”枝枝低眉问:“王公公可是讳全志?”   陈妈妈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枝枝便不言语了。   王全志的名号,没有哪家商人不知道。这人借着皇后名义,在各地威胁富商们给钱,否则便毁了别人的家业。   顾家年年都一大把一大把地送钱,这才勉强满足他的胃口,让他不针对顾家的生意。   受父亲影响,枝枝和顾宁平对这个人打心眼里惧怕。   过了半柱香时间,王全志慢吞吞走回来,拂尘抛在手臂上,一本正经地喊:“皇后娘娘宣王妃和顾姨娘。”   陈妈妈躬身,手上做出请的动作,“王妃请。”   枝枝便扶着顾宁平踏上台阶。   王全志这才注意到枝枝,他看了眼枝枝,声音尖细,带着嘲笑:“怎么地,顾家就找了个这样的姑娘陪嫁,是看不起我们宁王?”   顾宁平扶着枝枝,含笑道:“王公公多虑了,实在是我们顾家女儿姿容粗陋,着实没了办法。”   王全志冷嗤一声:“王妃请吧。”   说的也是,一个满是铜臭的商家,能养出什么好姑娘来。   本身底子还不错,可惜艳俗的打扮,生生毁掉了那三分姿色。   这宁王妃挺好看的,但气息微弱,一看就是个病秧子,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大病会传给人。   王全志不动声色地捂住鼻子。   进到殿内,皇后还没有过来,枝枝眼角余光打量着宫殿里的摆设。   紫檀的家具,黄金宝石的器物,地面上铺着波斯来的毯子,墙上还挂了几张传世的名画,整间屋子满满当当都是富贵物,却……却颇显得有几分俗气。   毕竟是平常起居坐卧之处,这般摆设,便不怕刺了眼睛吗?   枝枝只闻得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女子身上携着芳香气息而来,在主位上落座,枝枝和顾宁平低着头,只能看见对方身上五彩缤纷的鸾凤。   王全志尖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早在出嫁之前,宫里就派了教引嬷嬷去教导枝枝和顾宁平皇家规矩,这会儿二人思衬一二,便齐齐下跪,“妾身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姜皇后看着底下两个纤细柔弱的身影,漫不经心地摸着手指上的护甲,淡声道:“起来吧,王全志,给宁王妃赐坐。”   “喏。”王全志从角落里搬出一只绣凳,“王妃请。”   顾宁平屈身道了个万福:“谢皇后娘娘恩典。”   姜皇后道:“都是自家妯娌,不必低着头了,抬起头给本宫看看。”   顾宁平慢慢抬起头,姜皇后看了眼,啧啧笑道:“宁王妃好样貌,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姿容绝代,想来会得到宁王欢心,如此本宫和陛下也能放心了。”   “皇后娘娘谬赞,妾蒲柳之姿,不及皇后娘娘万一。”顾宁平心里苦涩,皇后此言便是个威胁,要她顾宁平一辈子跟着宁王,别生出异心来,否则她跟皇帝都不会放过自己。   毕竟她今日脸色苍白憔悴,扑了几层粉都遮不住,难为姜皇后能昧着良心夸出这样的话,若说只是表面的意思,大概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了。   “宁王妃是身似蒲柳。”姜皇后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柔弱单薄,男人看了恨不得拦在怀里搂着,你这妹妹也不差什么,可惜身子单薄,心却不小。   ”   枝枝和顾宁平都不懂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夹枪带炮的,意义可不简单。   “两个商户女子,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引得我儿要娶你们。”姜皇后猛然一拍桌子,“你们好大的胃口,如今嫁给了宁王,我看你们还怎么勾引我儿子。”   顾宁平猛然瞪大了眼睛,“妾不懂皇后娘娘的意思。”   姜皇后站起身,慢慢移到顾宁平身边,捏住她的下巴,眼神狠厉:“顾宁平,我儿子回来说非你不娶,他是陛下嫡子,身份尊贵,你一个商户女子,何德何能?”   顾宁平一脸震惊:“妾从未见过二皇子,还望皇后娘娘明察,这当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啊。”王全志捂住嘴笑,“那可是我亲自查证的,二皇子跟你们顾家姑娘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可惜有的人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高攀二皇子,想得美!”   顾宁平坚持道:“妾闺中时,从未见过外男,更遑论与人私定终身了。”   “你跟本宫嘴硬什么呢。”姜皇后扯出一抹冷笑,“承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你嫁给了宁王,就是我儿的小婶婶,他心里头想法再多也没用。”   她松开顾宁平的下巴,一把将人甩到地上,雍容高贵的坐回椅子上,“宁王是先帝的遗腹子,是陛下的亲弟弟,皇亲贵胄,身份尊贵,便是本宫也要让他三分,今日本宫警告你,你若是敢背着他做出爬墙的事情。”   姜皇后冷冷一笑:“届时可就不是废掉你的王妃之位这么简单了,你们姐妹的性命,你们顾家全族,一个都别想活。”   顾宁平跌在地上,低着头不言语,手抓在地毯上,几乎爆出来青筋。   浑身的衰颓绝望气息,几乎像是清晨的雾水,随处可见,逃不开,挥不散。   枝枝冲上去扶住顾宁平,她的手在衣袖里攥成了拳头。   原来……原来她们姐妹的苦楚,都是因为那个二皇子,因为皇后和王全志的为所欲为。   顾宁平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自尊自爱,对外面的男人不假辞色,自然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到底是谁,冒用她的名字,将她们姐妹害成这样。   姜皇后趾高气昂道:“本宫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们姐妹给我记清楚了,我不管你们是修炼了几千年的狐狸精,只要敢把主意打在我儿子身上,我要你们生不如死!”   顾宁平颤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身上的疼,心里的绝望,像刀子一样,一点一点剜着她的肉。   枝枝低声道:“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   皇后满意的拍了拍手:“滚吧,以后不必进宫碍本宫的眼了。”   枝枝使出吃奶的力气拉起顾宁平,忍住心里滔天的恨意:“妾身告退。”   她支撑着顾宁平,一瘸一拐地走出大殿,只觉得阳光明媚的天色,这会儿都风云变色。   原来一切是皇后的意思,她可以找个靠山去打压宁王,可有谁能打压皇后呢。   难道她们姐妹两个,就要这样在宁王府中香消玉殒吗?   陈妈妈看着顾宁平狼狈不堪的模样,也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扶着人:“顾姨娘,王妃是怎么回事?”   枝枝不语。   顾宁平强行扯出一个笑:“出宫吧。”   “姐姐……”枝枝嗓子堵着,说话的时候宛如哽咽,“你能走吗?”   本就伤势严重,又被皇后这般虐待,顾宁平现在一定很疼。   枝枝心痛的无以复加,心里的恨意一波一波,再也压不下去。   姜皇后,宁王,那个陷害顾宁平的人。   枝枝的指甲陷进肉里,眼中迸发出难以言喻的光亮,哪怕失去一切,我也要你们付出代价。 第5章   顾宁平使尽全身的力气抓住枝枝的手腕,眼神痛苦:“枝枝,你不要胡闹。”   妹妹的神情变的这样坚定,顾宁平知道,她是想要做什么,可赫赫皇族,岂是她们两个小小女子可以撼动的。   “姐姐,我不会害自己的。”枝枝反握住她的手,眼神却丝毫不变,顾宁平的劝说,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反而她想劝说顾宁平,不要再这样逆来顺受了。   继续待在宁王府中,她们姐妹只能悄无声息地惨死,最后连个姓名都没有。   枝枝不愿意这样,哪怕是死了……她也要拉上自己的仇人垫背。   陈妈妈不懂这姐妹二人之间的风云涌动,,只道:‘姨娘还是听王妃的吧,以前你们是亲姐妹,可日后在王府里头,就是主仆之分了,没有跟主子呛声的姨娘。”   今天不是昨天了,枝枝心里有了成算,自然不会像昨日那般肆意得罪王府的妈妈们,闻言便乖巧道:“陈妈妈教训的对,是我不懂规矩,日后还要劳烦妈妈多多教我。”   陈妈妈满意的点了点头。昨日这顾姨娘倒骨头硬梆梆的,现在可算是想明白,进了王府,她就不是家里头千娇万宠的千金小姐了。   顾宁平脚下一软,枝枝和陈妈妈没有扶住,她险些摔倒在地上,深色的衣服上也透出了点点殷红。   陈妈妈摸到了一手湿润,亦是震惊,喊了声 :“王妃!”   顾宁平咬紧了下唇,苍白病态的脸上,竟也逼出了点点绯红,越发显得惊心动魄。   枝枝紧紧抱着她的腰,生怕她再倒下去,焦急道:“陈妈妈,我们赶紧出去吧。”   陈妈妈也知道事情不简单,半点不敢耽搁,“姨娘,跟我走这边。”   枝枝眼神疑惑。   “这里近一些。”陈妈妈环顾四周,低声道:“只是要小心,绕过这片亭子便是东宫的地盘,咱们内宅女眷走过去不大合适,所以来的时候才走了另外一条路。”   只是现如今王妃身上有伤,看上去亦是严重,也顾不得这些规矩体统了。   枝枝和陈妈妈扶着顾宁平绕过亭子,便到了一处宽阔开朗之地,大气疏朗的宫殿立在那里,门前的地界十分宽敞,看起来比皇后的宫殿还大气几分。   枝枝却无暇顾及。   顾宁平晕了过去,倒在枝枝身上,再也叫不醒了。   枝枝着急的扶着她,瘦弱的身板都要被压弯了,因为太过用力,脸色憋的涨红,却还恨不得脚下生风,早些离开皇宫。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这边急着离开,对面却浩浩荡荡走来一队仪仗,黄绸伞红栏杆,远远望去便知道是宫中身份尊贵的主子们。   陈妈妈“哎哟”一声,竟然扯住昏迷的顾宁平摔了下去,枝枝一愣,伸手就想去扶顾宁平,恼怒道:“陈妈妈!”   顾宁平身上伤势严重,这一摔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陈妈妈未免太不将人的死活放在眼里了。   陈妈妈语气战战兢兢,催促道:“姨娘快跪下吧,这是太子殿下的仪仗。 ”   太子殿下。   枝枝愣在那里,手指微微蜷曲,心里有个荒唐大胆的想法。   太子系元后所出,元后死后半个月,皇帝便册封了姜氏为新皇后,这其间若说没有什么猫腻,世上没一个人相信。   且姜皇后谋取东宫之心人尽皆知,是以太子跟姜皇后和她生的二皇子水火不容,若说有哪个人能从姜皇后的威压下救出自己姐妹,除却皇帝……便只有这位太子了。   如今恰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凄惨柔弱的美人倒在面前,高大挺拔的太子英勇相救,多好的桥段啊。   就算太子看不上她,今日至少引来了太子注视,他总不能放着顾宁平晕倒而不管。   那毕竟是他婶婶。   枝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正经的粉色交领襦裙,竟一咬牙,扯开了半边肩膀,露出肩膀上一抹雪腻的肌肤,莹润的色泽在阳光下似乎发着光。   又拿衣袖使劲擦了擦脸,除掉脸上的脂粉,莹白细腻的肌肤露出来,魅惑卓绝的眼睛,如同带了钩子。   枝枝相信,只要他是个男人就不可能坐怀不乱。   太子的仪仗距离这里还二十步的距离。   枝枝握紧拳头,深深吸了口气。   十步,九步……五步,四步……   三步远的地方,枝枝猛然冲出去,一把摔在仪仗前头,还露出莹润的肩来。   我见犹怜的凄惨模样,若是给人看见了,自然不舍得看她继续苦下去。   枝枝听见太监尖利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女子摔了。”侍卫回答。   辇轿里传出冷冷清清的男人声音:“是什么人?”   枝枝心神一动,太子的声音虽带着冷意,却分外好听,如同远古而来的编钟,一声一声,低沉悦耳,让人心里头酥酥的发麻。   “回殿下,似乎是宁王府的家眷,今儿好像是宁王妃来给皇后请安了。”   “去问问怎么回事?”   男人的声音依旧冷淡,问着外面的情况,他自己丝毫没有下轿子的意思,连语气都是公事公办的冷漠。   枝枝可以理解,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身份贵重,自然不会事事都亲力亲为。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若是不抓好,她们姐妹就再无安生之日,枝枝不愿意就这样糊弄过去。   “太子殿下,救命啊,救救妾身。”   枝枝朝那轿子喊了一声,语调哀戚,绵软的生意似乎是饱含巨大的委屈,令人恨不得将她抱在怀里,问一问发生了什么。   枝枝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她声音好听,幼年时便被教乐理的女先生夸赞是黄莺出谷,宛若天籁,长大了之后,更带着女子的柔媚婉转。   说气话来绵软甜糯,令人心神荡漾。   如今这样故意一喊,会造成什么样的效果,她自己心里有数。   沈璟昀正在考虑别的事情,本没有在意外面发生的事情。   可是耳中却突然扑入一个女子柔嫩的声音。   隔着帘子,如同三月青草芽,细细的嫩嫩的,连起来便是软绵绵的。   好听是好听,勾的他险些心神一荡,可回过神沈璟昀只觉得好笑。   这女子话语中的勾引之意都要溢出来了,宁王府的家眷,都同宁王一样,荒.淫无度吗?   太监低声问:“殿下,那边跪着宁王殿下的奶嬷嬷,的确是宁王府的人,这该如何是好?”   辇轿里传出的声音依旧淡漠无比:“宁王妃若有难处,便着人将她们送回去,若是别人有事,那便不用管了。”   “是。”太监明白了他的意思,指挥着侍卫,“去把这女子移开,别拦着殿下的路,殿下日理万机,哪儿有空折腾这些。你们几个看看那边是不是宁王妃,如果是宁王妃,就把人送回王府。”   “是。”侍卫们整齐划一答应了声。   一群侍卫雄赳赳气昂昂走到枝枝身侧,枝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侍卫们架起手臂,直接扔到了一边。   侍卫们倒是不舍得,这般美貌绝伦的姑娘,令人怜惜不已,谁舍得下手。   可殿下的命令他们更不敢违抗。   枝枝倒在路边,一脸茫然的瞧着远去的仪仗。   这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太子殿下未免太冷漠了些许,甚至连面都没有露。   那几个侍卫走向顾宁平,枝枝心里一慌,手掌撑地站起来,赶在那几个侍卫之前冲过去,抱住顾宁平的身体,一脸戒备地问:“你们想干什么。”   刚才这些人都把自己扔了,若是再扔顾宁平,她肯定受不住。   侍卫们不搭理枝枝,看了眼顾宁平身上的深衣:“陈氏,这位可是宁王妃?”   宁王的奶娘,他们还是认得的。   陈妈妈抬起头,“正是我们家王妃。”   那几个侍卫也是明白事理的人,这会儿并不多嘴问什么,只抬来了个担架,将顾宁平放上去:“我们送王妃出宫。”   宫里自然人人都要走路,可禁军归太子殿下掌管,东宫近卫抬着担架送的人,却无人敢拦。   枝枝松了口气,好歹送顾宁平回去了。   坐到王府的马车上,枝枝握着顾宁平冰凉的手,低头道:“劳烦陈妈妈让人去请个大夫。”   “是。”陈妈妈这个时候不敢掐尖要强,枝枝说什么便是什么。   王妃身份在那里,平日看不上欺负欺负也便罢了,但真的出了事,她们难辞其咎。 第6章   回到王府中,琳琅带着丫鬟等在门口,见顾宁平昏迷的惨状,都忍不住落泪,“大……王妃……王妃是怎的了?”   枝枝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只帮着她们抬顾宁平回屋里去,陈妈妈见状也乐得自在,摇摇晃晃离开,自己去歇着了。   屋内只剩下顾家的陪嫁丫鬟。   枝枝盯着顾宁平,声音冷漠,递给琳琅一张纸:“琳琅,大夫来了之后,你帮我把这几样东西要来。”   琳琅拿到手里,“三小姐,这是什么东西?”   “香料。”枝枝回过头看她,“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害姐姐,永远都不会。”   清荔香会让人遇酒则眠,自然不是单纯的睡觉那么简单,这香料遇上酒,对身体有损伤,用得多了,身上不好说出口的某处便会出毛病,但单独使用,却是沉心静气的好东西。   这话却不能给琳琅知道,琳琅自然是心疼顾宁平的,对她们姐妹也忠心,可她是顾家的丫鬟,一心想着让顾宁平生下世子,稳固地位,定然不会配合。   枝枝怕她多心,便解释了几句:“这香料宁心静气,姐姐不想承欢之时,可以拿来安抚一下王爷的心神。”   琳琅闻言便不再多问。   三小姐的姨娘擅长制香,三小姐耳濡目染也知道诸多方子,没想到竟然用在如今这种境地下。   顾宁平的伤太尴尬,王府也不好找太医来看,陈妈妈派人寻的是王府相熟的大夫,大夫也知道这人是王妃,跟以往的姬妾不一样,是以还算敬重。   他挎着药箱进来,枝枝隔着屏风道:“大夫便在这里诊治吗?”   “回禀贵人,因王妃身份尊崇,草民不敢直窥尊颜,如此便可。”   枝枝道:“悬丝诊脉多有不准,大夫稍候片刻,我们挪一下帘子,大夫还是近些吧。”   大夫闻言,便退出了屋子,过了几息时间,穿着艳丽的丫鬟走出来,“大夫请进。”   床前隔着厚厚的帐幔,里面的情形半点都看不见,王妃只露出了一截皓腕在外,上面蒙着白色的丝帕。   枝枝站在一侧的屏风后,“大夫请吧。”   大夫的手摸上脉搏,过了会儿缩回来,“王妃并无大碍,只是外伤,兼之剧痛昏迷,只消服些镇痛的药便可醒来,这伤倒也不碍事,王府自有秘药,贵人可找院子里的妈妈们要。”   大夫说完之后便目不斜视要离开。   琳琅从屋内走出来,拦住他的去路,“大夫,我家姨娘想给王妃配点香料,您这里可否……”   “香料?”大夫捋着胡须,“寻常的原料自然是有的,若姑娘不嫌弃,可否给我看看方子。”   王府不比别处,他可不敢随意开药,香料可以治病,却也可以杀人。   若是出了事,怕自己脱不了关系。   枝枝隔着屏风道,“不过是调制九薇香罢了,王妃身子骨弱,燃这个香,好歹轻省些。”   “原是这样。”大夫微微点头,“九薇的料我这里都有,贵人要多少?”   “大夫看着开吧。”枝枝曼声道,“大夫行医救人,竟也对制香如此熟悉?”   “都可以救人,自然是相通的,贵人擅长制香倒出乎我的意料。”   枝枝含笑不语。   大夫来往宁王府许久,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只写了止痛药的方子给琳琅,“姑娘把这方子交给王府的下人,他们会来我的医馆抓药,贵人的香料方子,也一并交给王府下人,请恕我无法直接给药。”   枝枝答应了一声,似是随口感慨:“这王府的规矩可真大,连抓药都不能自己去。”   “宁王殿下身份尊贵,生怕有人蓄意谋害,自然要多加小心。”   枝枝含笑:“大夫言之有理。”   你千算万算,却忘记清荔只比九薇少了两味药材,恰是缺了这两味,才不足以缓和别的药效,遇见酒会产生毒性。   你给我开了九薇,我只需挑出那两味,照样做出清荔,送宁王走上不归路。   枝枝目送大夫离去,回头看着顾宁平苍白的脸,心里默念了一句话:“姐姐,我一定会把我们两个救出去的。”   今日勾搭太子失败,前路迷茫,不知何时才有机会。   可惜满朝文武,没人斗得过姜皇后,除却太子之外,再无生路。   天色渐晚,刘妈妈从外面回来,拿了药扔给琳琅,“姑娘自己煎药吧,王妃身子娇贵,我们可不敢碰。”   琳琅气的发抖。   这老婆子竟然敷衍至此,她们对王府全然不了解,连厨房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如何自己煎药。   顾宁平这会儿上了药膏却醒来了,意识回笼时,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刘妈妈含着嘲讽的声音,她挥开来扶自己的丫鬟,撑着枕头坐起来,“刘妈妈,我的陪嫁丫头可不是干粗活的。”   “王妃这说的是哪里话,伺候王妃是天大的荣耀,怎么算是粗活?”刘妈妈夸张的喊,“王妃慈善是好事,可也不能纵着丫头们不干活,否则才是害她们呢。”   “既然刘妈妈觉得伺候王妃是荣耀,那就让你的女儿进屋侍奉吧。”枝枝看着顾宁平醒来,眼里慢慢出现一抹喜悦的泪光,她拿手背抹去泪意,转过身对刘妈妈道:“王妃身份尊贵,身边伺候的人委实少了些。”   刘妈妈脸色僵硬:“我女儿笨手笨脚的,怎么能伺候王妃。”   “怎么不行。”枝枝罕见的咄咄逼人,“刘妈妈精明能干,你的女儿定然差不了,待会儿就过来吧。”   “枝枝说的有道理,刘妈妈就让她过来吧。”   琳琅昨天打听的,刘妈妈的女儿在后厨干活,平常好吃懒做,因她母亲在王府颇有地位,所以后厨的人也不敢说她,就由着她混日子,长久以来,一个奴才竟然过的比旁人家的千金小姐还好。   可进了顾宁平的屋子,她不干也要干,刘妈妈如何舍得。   只是刘妈妈再怎么不恭敬,顾宁平也是圣旨册封的宁王妃,她亲口说的话,刘妈妈并不敢违抗,只得道:“多谢王妃看重。”   刘妈妈心里对枝枝添了几分怨恨。   若不是她多嘴多舌,就王妃那个柔弱的样子,自然想不到这种手段。   自己女儿也不必受苦了。   “恭喜王妃,千金易得忠仆难求,刘妈妈的女儿过来,你可不能客气,要好好使唤,别让人误会你看不上人家,更不要让人觉得是姐姐害她。”琳琅笑着给自己出气。   这老婆子以后敢欺负她,她就欺负刘妈妈的女儿。   刘妈妈恨的跟什么似的。   可这话,字字句句都是她自己说的,枝枝不过是复述出来,她想反驳都没法子。   顾宁平只觉得好笑。   枝枝打小就聪明,她们姐妹几个院子里常有恶仆欺主的事情,唯独枝枝那里一片安生,丫鬟婆子们一个赛一个的老实。   因爹娘常常拿这个来教训自己,顾宁平还和枝枝起过嫌隙,可事到如今才觉得,唯有枝枝的手段,方能治得住这群恶奴。   如今若不是有枝枝陪着自己,她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   顾宁平握住枝枝的手,“你们先出去吧,我跟枝枝说些私房话。”   琳琅应了一声,带着人出去,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枝枝,姐姐问你,她到底想做什么?”顾宁平神色凝重,她隐约猜到了一二,却无法想象,枝枝会这样大胆。   她们自小就学着三从四德,女子出嫁从夫,枝枝却想……未免太惊世骇俗了。   “姐,我们嫁进宁王府是姜皇后的意思。”枝枝眼神万分坚定,一字一句同她分析如今的情形,“你想送我出去,可皇后定然会盯着我们,你的设想根本不可能,而且你还在这里,我怎么能走?”   “这全天下,能跟姜皇后抗衡的人,唯有太子殿下。”   “枝枝……”顾宁平捂住她的嘴,“这件事太可怕了,你别想了,我认命了。”   枝枝拿开她的手:“可是我不认命,我今年才十五岁,我的人生才刚开始,我凭什么认命,只要我勾搭上太子……”   枝枝眼神狠厉:“只要他愿意带我离开,我就能想办法让他救你。”   枝枝摸着自己嫩滑细腻的肌肤,笑容凄凉悲惨:“姐姐,你说我美吗?”   顾宁平低泣,最终点了点头,强笑道:“我的枝枝,是全天下最美的姑娘。”   枝枝,都怪姐姐没用,保护不了你。   可是勾引太子这样的名声,我怎么能让你背负。   “姐,小时候算命的说我龙颈凤目,将来富贵无极,或许便是应在此处。”枝枝看着她,“等我和太子有了私情,进了东宫,说不定便有飞上枝头的机会,姐,你不要拦着我好不好。”   顾宁平哭着摇头。   你是宁王的妾,就算真的被太子看上了,又如何见的了光。   我的傻枝枝。   “那就要看我的手段了。”枝枝微笑,“姐,杨贵妃还曾是明皇的儿媳,只要他足够喜欢我,那么一切都有可能。”   “枝枝……”顾宁平的声音悲痛欲绝,“枝枝……”   姐妹俩都知道,如今进退都是绝路,跟了太子,或许还能留的一条性命。   泪眼朦胧里,顾宁平看着枝枝娇嫩如花蕊的容颜,终于点了点头:“姐姐不拦你。”   至少这样,枝枝能够活下去。   活下去就好。 第7章   枝枝从刘妈妈带来的药里挑出大夫给的九薇药包,看着顾宁平,笑容明媚:“姐姐,我先回去了。”   顾宁平抹去眼泪,看着她笑:“好。”   枝枝,你想做什么,姐姐都会说好,都会帮助你。   晚间的时候,宁王又过来了。   枝枝隔着窗户,看着他醉醺醺的模样,掐着自己的手心。   再等一会儿,她的香料就好了,可偏偏宁王这个时候回来了。   枝枝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顾宁平伤势严重,若再被宁王折腾一晚上,命都要去掉大半条。   这时候,院子外突然传来一个妩媚娇柔的声音:“王爷……”   枝枝移开目光看过去,只见院子门口,明灭的灯火之下,站了个衣着裸露的女子,那女子只一袭青纱裹身,里面大红的肚兜和亵裤清晰可见,在灯光下轻轻一颤,柔弱娇媚,风流之色尽现。   宁王转过头,眼中露出淫邪之意,“你怎么过来了?”   那女子摇着腰蹭过去,抱住宁王的手臂,身体蹭在宁王身上,娇声道:“王爷都好几日没去兰香院,妾想死您了,今儿实在忍不住,请王爷怜惜。”   兰香院三字一出,枝枝便知道这人是谁了,宁王的侧妃蓝氏,闺名香儿,出身颇为不堪,乃是万花楼的名妓。   宁王喜欢她,哭着闹着求皇帝册封了侧妃,也是因此,宁王府更不得满朝文武待见,众人都知道宁王风流胡闹,不肯嫁女于他,宁王只得娶商贾女为妻。   宁王反手搂住蓝香儿的腰,“那让本王好好疼你,今儿可不许哭着求饶。”   蓝香儿媚声道:“王爷尽管放马过来。”   两人抱着对方,淫。声。浪。语不断,转身走了出去,留下一路脂粉香气。   枝枝松了口气。   管她蓝香儿是不是为了争宠,能救顾宁平一次,也算是她的功德了。   枝枝回身坐到桌子旁,继续调制香料,又偷偷翻过窗子,从墙根底下挖了几株菖蒲入药,后半夜的时候,终于大功告成。   她才躺回床上,心里却惦记着别的事情。   蓝香儿不过是个青楼名妓,出身低微,生的也不算绝色,可就是能勾搭的宁王非要立她做侧妃,其中手段断然不俗。   若能知道她是如何勾搭男人的,学到手里来,那太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二天去给顾宁平送香料的时候,枝枝便向顾宁平提起了这件事。   “那蓝氏昨夜直接过来抢人,偏偏宁王半分不生气,姐姐,你说她有什么样的魅力,凭什么能做王府的侧妃?”   顾宁平并不在意王府的女人,听枝枝这样说,却对这位蓝氏侧妃生出了几分兴趣。   若是她沦落到那种腌臜地方,至多一死了之,可蓝香儿却能做了宁王侧妃。   普通的良家女子,尚且没有这个待遇呢。   “既然你想知道,我们就见见她。”   顾宁平是王妃,去传蓝香儿,对方倒是很痛快就过来了,丝毫没有让人等着,只是穿着打扮,着实让人难以恭维。   顾宁平不动声色皱了皱眉头。   蓝香儿一身极为轻透的纱衣,只比昨夜那一套稍稍遮掩住里面的风光,可香肌玉骨,依然在走动中隐约可见。   她似乎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随便行了个礼,娇笑道:“妾给王妃请安。”   顾宁平道:“不必多礼,蓝侧妃坐吧。”   蓝香儿掩唇,声音娇媚入骨,“多谢王妃,不知王妃传妾身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顾宁平微微一笑:“不过是闲谈罢了,侧妃在府里多年,对王府大大小小的事情,当比我清楚。”   “王妃说的哪里话?”蓝香儿讶异抬眉,“妾出身低微,王府的事情一向轮不到我插手,若王妃想问问我勾搭男人的诀窍,我倒能说上一二,但王府的大事小事,我却一概不知。”   琳琅上前一步:“放肆,你敢如此辱没王妃!”   昨日这人还光明正大从王妃院子里劫走了王爷,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蓝香儿笑吟吟道:“我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心话。”   枝枝道:“琳琅,你先出去,我想问侧妃几件事情。”   “三小姐……姨娘,她这般侮辱王妃,你还跟她说什么!”   “琳琅,你出去。”顾宁平虽不懂枝枝的意思,却还是顺了她的意思,将琳琅赶出门去。   琳琅气恼的摔了帘子出去。   蓝香儿声音令人骨酥筋软,“王妃这丫鬟,倒是好大的气性。”   “是府里调.教的不好,让侧妃看笑话了。”枝枝回了句,“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我就想知道,侧妃昨夜所为,是为了什么?”   蓝香儿从顾宁平这儿劫人,有两个可能。   一是蓄意争宠,就是为了打顾宁平的脸,让人晓得她蓝香儿在王府的恩宠地位。   二则是,她知道宁王那点不能宣之于口的爱好,又得知顾宁平受伤,故意借着争宠的名头,赶来救人。   枝枝看她神情虽然矫揉造作,可一双眼睛没什么欲。望,不似阴邪之人,自然不愿意将人想到坏处去。   蓝香儿摸着自己的指甲,脸色渐渐沉下来。   枝枝便明白自己猜的不错。   若蓝香儿是为了争宠,这会儿该是傲慢无礼,亦或者害怕惊恐,无论如何也不会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枝枝轻轻吁了一口气,“为什么?”   宁王这样的人有谁会喜欢,蓝香儿何必冒着风险帮顾宁平。   蓝香儿十分戒备,“什么为什么?我不懂姨娘的意思!”   “为什么帮我姐姐带走宁王。”枝枝语气坚定,不给她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她眼神澄澈如水,看着蓝香儿时,全是诚意。   蓝香儿怔了怔,沉默半晌,声音如同丝竹之声,悦耳的世俗,是故意练出来的嗓子。   “因为我无所谓,我自小长在万花楼里,老鸨拿我当摇钱树,用尽各种手段折磨我,我长大后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荡……妇,也因此在这种事情上,比旁人承受起来强的多,普通的手段在我身上,什么都不算。”   “宁王喜玩乐,那会儿在万花楼折磨死了好几个姐妹,正好我也不想再继续过那种迎来送往的日子,便偷偷换了我的小姐妹,上了宁王的床,因我功夫好,宁王便带我回了王府,我算计了多少年,终于占了一席之地,做了这宁王府的侧妃。”   蓝香儿眼神漠然而残忍,“宁王府来来往往无数女人,死掉的残废的,我也想过救她们,可那些人个个都觉得我是为了争宠,时间久了,我也就不愿意了。”   “那你……昨夜为何又?”枝枝看着她,难以想象她是如何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活下来的,“你不难过吗?”   “还行吧,我身份低贱,遭受的事情多了,不差这一点。”蓝香儿笑了笑,解释自己为什么帮顾宁平,“因着娶王妃,宁王被陛下逼着遣散了许多姐妹,若王妃没了,只怕陛下也懒得管他,更多无辜要遭他毒手。”   枝枝一怔,呆呆看着蓝香儿。   她不知道蓝香儿曾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样浓厚的恨意,但她知道……这对她有利。   她也不知道蓝香儿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但蓝香儿恨宁王,她和顾宁平也恨宁王,她们便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枝枝到底谨慎,“你为何,全都告诉我?”   蓝香儿突然笑了,她笑地发抖,头上的金步摇一颤一颤,“为何?大约是寂寞太久了。”   面前这个美丽的令人心惊的姑娘,第一次看透了自己的心思,眼中清澈的诚意让她忍不住诉说。   蓝香儿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年了,从进入宁王府那一天甚至更早的时候,就没有人相信她蓝香儿是个好人了,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学着捂住自己的心思,全天下的人都觉得她蓝香儿是个攀附荣华富贵的艳俗女子。   只有顾枝能明白,她不是为了自己。   枝枝震惊于她的经历,颤着嘴唇道:“你想过逃走吗?”   蓝香儿怔了怔:“逃?”   她失笑:“你在说什么傻话,宁王是天潢贵胄,谁敢得罪他,除非你去勾搭上皇帝,否则你怎么逃?”   青楼楚馆出来的女子,对贞洁毫不在意,勾搭别的男人也不是大事,但皇城里的九五至尊自然不会轻易出宫,她们连面都见不着,如何勾搭对方?   枝枝泉水般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我不想死,我觉得你也不想死,所以我需要你帮我。”   顾宁平自然更能得到她的信任,可顾宁平性格柔弱,怕是坚持不下去,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枝枝需要盟友。   蓝香儿呢喃:“你想做什么?”   “太子。”枝枝嘴里吐出两个字 ,她神情冷漠,顾宁平恍惚间觉得,这个妹妹变得陌生了起来。   蓝香儿一愣,听着那两个字,竟当真思考了起来,太子殿下身份尊崇,且……手握兵权,皇帝都不敢得罪他,自然是可行的。   但太子心高气傲,尊贵无比,自然看不上她这种残花败柳,顾宁平也有同样的尴尬。以前她也远远见过太子一面,京城中最负盛名的贵女们都得不到他垂青,想要勾搭太子,谈何容易。   可顾枝不一样,眼前的姑娘生的美貌绝伦,如同清晨娇嫩花朵上最晶莹的露珠,轻轻一碰就要散掉。   偏偏又干净地一尘不染。   跟那些端庄的贵族女子不一样,她出身商家,带着山野的自由烂漫,让人忍不住沉沦   太子弱冠之年,正是欲望最盛的时候,面对她定然把持不住。   蓝香儿越发冷静地计划。   “宁王寻常最爱在王府里设宴,让自己的姬妾侍奉达官贵人,届时我给他吹吹耳边风,让他把太子请来就是。”   枝枝浑身一僵,看向她:“侍奉达官贵人……”   蓝香儿无所谓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枝枝觉得,宁王简直丧尽天良。   这些女子做错了什么,要被他这般糟蹋。   蓝香儿却不以为意,“来日君若得高迁,莫相忘。”   “你放心。”枝枝承诺,“我说到做到。” 第8章   听到枝枝的承诺,蓝香儿方吁了口气,瘫软在椅子上,眼中的色泽如同烈阳。   “我这一生,竟也有这般大胆的时候,便是死也值了,到了阎王殿中,也不惧旁人嘲笑我是个没骨气的女人了。”   枝枝沉默了一会儿,神色带着敬佩,“你很好。”   蓝香儿是她见过的最勇敢的女人。   面对宁王这样的男人,她都敢以身饲鹰,还惦记着救别的人。   这样的人,合该得到幸福。   蓝香儿自嘲一笑,扶着桌子站起来,“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她行走之间,依旧隐约露着洁白的胴体,引人遐思。   可看在枝枝和顾宁平眼里,却再没有污秽之意。   每一个人,不管她出身如何,不管她被多少人看不起,但只要坚定一颗善良的心,便值得敬佩。   顾宁平呆呆望着床顶,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开口:“枝枝,我是不是很没用。”   “她都敢做的事情,我却不敢。”顾宁平掐着自己身下柔软细腻的丝绸床单,声音似哭似笑,“枝枝,你说我们女人为何这么苦。”   枝枝怔了半晌,“姐,我们还有自救的余地,有的人却没了。”   她们很苦,却还是比很多人幸运。   枝枝从未自怨自艾,在漫漫无际的人世间,有很多人比她们都苦。   “姐,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枝枝道,“我知你性格柔弱,可为了我,你能坚强些吗?”   顾宁平慢慢移过脖子,看着妹妹黑白分明的眼睛,眼泪慢慢滑下来:“枝枝,我会拼尽全力救你的。”   我胆小,我懦弱。   可我也不想死。   更何况若不是为了给我陪嫁,我的妹妹本该拥有更好的人生。   她拼尽一切要攀上太子,只为救我们性命,我怎么能拖她后腿。   顾宁平的伤其实不算严重,三五日功夫便好了。   这些日子,蓝香儿常常来往于她这边,旁人只道是侧妃巴结王妃,只她们三人知道为何。   “你这是干什么?”蓝香儿拍下枝枝放在腰间的手,“你才十六岁,学什么风骚浪荡的女子。”   枝枝懵懂看她:“我得勾引太子啊。”   “这男人喜欢的女人啊,分好几种,最低级的是妖媚风骚,一勾就上手的,那群臭男人玩过去,定然就丢在脑后了。”蓝香儿唇角噙着一抹冷笑,“最勾人的是拿腔拿调的高贵女子。”   “你像天上的云彩一样高不可攀,那群男人自然恨不得供着你。”蓝香儿打量着枝枝,“你生的太娇媚,也不适合这条路子。”   枝枝顿了顿,神情一言难尽,“那我该如何?”   不能妖媚,也不能高贵?那还能如何?   蓝香儿撩了下自己鬓角的头发,动作风流至极,“你要做个柔弱单纯的女子,什么都不懂,拿你极尽清纯的脸,不由自主做出最妖媚的事。”   “到时候,保管所有的男人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蓝香儿久历花丛,比那些男人自个儿都清楚他们喜欢什么,天真无邪的诱惑,才是最让人受不住的。   “枝枝,你什么都不要学。”   “就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懂。”   “但你容貌偏媚,眼神需得更纯净几分。”   “放空你的脑子,假装自己是个傻子,看着我。”   枝枝按照她的指示做。   顾宁平站在一侧,呼吸窒了一下。   恰如蓝香儿所言,枝枝的眼睛生的魅惑勾人,若眼神纯净如雪,便像是最干净的狐妖,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蓝香儿能让宁王不顾一切请封她为侧妃,果然手段不俗。   蓝香儿扶着枝枝的肩膀,将人挪到镜子前:“你自己看,这幅样子和你刚才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哪个更美?”   枝枝不得不承认,蓝香儿果然厉害。   镜中的女子,容颜绝代,眼神懵懂,望进她的眼神中,几乎要把心化在里面。   蓝香儿拍了拍手:“你接下来就照这个练,日后进了东宫也别生疏,若是觉得威力不够,那就再落几滴眼泪。”   “不过顾枝,你可别跟人家小孩子哭一样,眼泪鼻涕一大把,你要哭的好看,梨花一枝春带雨,漂亮的小脸蛋上,淌着晶莹剔透的液体。”蓝香儿拿大拇指蹭了蹭枝枝细腻的肌肤,“别说男人了,就连我都恨不得把心剜给你。”   枝枝挪开她的手:“你别占我便宜。”   蓝香儿莞尔一笑:“都是女的,让我摸摸怎么了。”   顾宁平失笑,无奈摇了摇头。   有了蓝香儿在,似乎成功就在前方。   蓝香儿被枝枝嫌弃了占便宜,也没有恼羞成怒,只是笑着反身坐到椅子上:“昨晚上宁王答应我了,过几天就请太子过来。”   顾宁平困惑看她:“你……就直接说了?”   宁王就不会多想吗?自己的姬妾要请别的男人?   蓝香儿不以为意:“我就跟他讲,我看上太子年轻力壮了,想尝尝贵人的滋味,他就答应了。”   顾宁平呆呆地坐着,不是很明白这话的意思。   “罢了,你们是大家闺秀,这样的污糟事传到你们耳朵里我都羞的慌。”蓝香儿摇了摇头,说出的话几近残忍,“反正宁王这个人,并不在意这些。”   枝枝便想起那日,她在宫里勾搭太子,陈妈妈分明看见了,却一个字都没说。   原是宁王本就不在意。   枝枝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观念受到了冲击。   宁王他还是个正常人吗?   枝枝正想说话,却听见一阵敲门声,琳琅大声喊:“刘妈妈,您这是做什么?找王妃有什么急事吗?”   几人都皱了皱眉,顾宁平整了整衣裳,面无表情道:“进来吧。”   刘妈妈摇摆着走过来,笑嘻嘻地朝着顾宁平行礼:“王妃万安,侧妃万安。”   顾宁平冷着脸问:“刘妈妈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家男人病了,想闺女想的厉害,我就来求求王妃,能不能让我闺女随我回去看看她爹。”   “父女天伦,人之常情。”枝枝笑容无害,“姐姐,你就让她们回去吧。”   顾宁平点了点头,刘妈妈心内狂喜,这几日女儿待在王妃院子里,干不完的活,吃的喝的都不好,眼瞅着就瘦了一圈,她实在舍不得,就想着把人带出去,日后不回来了。   若王妃问起来,只推说病了就行。   刘妈妈原本准备了一堆说辞,没想到顾宁平这么容易就同意了,便准备谢恩。   “蓝侧妃,刘妈妈的女儿生的容貌标致,身段窈窕,不如咱们给她一个恩典,也替她爹冲喜,说不定这人一高兴,病就好了。”枝枝懵懂看着蓝香儿。   “王爷定然会喜欢。”蓝香儿一笑,“不知刘妈妈可愿意?哎哟你瞧我这话问的,飞上枝头变凤凰,刘妈妈岂会不乐意。”   宁王的那点子怪癖,刘妈妈伺候他这么多年,岂会不知道,听见这话,立马吓的脚都软了,摔在地上,也顾不得给人使脸子了。   “侧妃饶命,侧妃饶命。”刘妈妈涕泪横流,“我女儿愚笨,不配伺候王爷,求侧妃饶她。”   王爷素来宠爱蓝侧妃,若侧妃要她女儿做妾,王爷肯定会同意的。   何况还有王妃推波助澜。   “刘妈妈这话我们倒听不懂了,伺候王爷是荣耀,且刘妈妈素日颐指气使的,想来也没有人敢为难你的女儿,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刘妈妈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给她们几个甩脸子,为难顾家来的人,枝枝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一直想找个机会治治她。   今儿才算是抓到机会。   刘妈妈身体一抖,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王妃恕罪,是奴才糊涂,是奴才不对,求王妃饶命,奴才打自己嘴巴了。”   她一巴掌一巴掌使足了力气往自己脸上扇,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年纪一大把了,看着还有些可怜,若非她之前太可恶,枝枝定然会同情她了。   不过她们本身也没打算真的让刘妈妈女儿为妾,那样丧尽天良的事情,可没人干得出来,不过是吓唬刘妈妈罢了。   枝枝道:“你既然知道错了,日后可改了?   ”刘妈妈忙不迭点头:“奴婢全改了。”   “那还带你女儿走吗?”   “不走了不走了,我家男人没事,别耽误了王妃的事情。”刘妈妈站起身,“奴婢以后一定知错能改,王妃侧妃和姨娘,让我往东我绝对不敢往西。”   蓝香儿这才道:“那就滚出去,记清楚你今儿的话,别忘了你女儿的安危在我手里呢。”   刘妈妈讷讷不敢言,毕恭毕敬地退出去。   她走远了,蓝香儿才问:“你跟这个老虔婆计较什么?”   枝枝摇了摇头:“她做的太过分,我早就忍不下去这口气了,今儿仗着你的势欺负个人,而且我们要做事,必须有人帮我们行方便,刘妈妈在王府熟悉,人又愚笨好掌控,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陈妈妈比她精明一万倍,就不合适了。   蓝香儿点头,眼神里全是赞赏:“你这样的人才,不进宫跟那些妃子斗个天昏地暗,委实屈才了。”   不过几日功夫,便能搞明白王府中人的习性,找到人家的弱点一举攻破,她可真是个人才。   顾宁平看着枝枝,眼睛亮晶晶的:“难怪爹爹一直说,你才是咱们家最聪明的。”   枝枝笑笑,没有说话。   再聪明也只是个女儿,是顾家的牺牲品。   顾老爷曾夸赞她聪慧可期,但那也只是含着遗憾的夸赞,遗憾她不是个儿子。 第9章   解决掉刘妈妈,蓝香儿继续教枝枝该怎么做。   门口却传来男人中气不足的声音:“侧妃天天在这边干什么呢?”   是宁王回来了。   枝枝脸色一变,青天白日的宁王不在外面寻欢作乐,怎么回府了。   蓝香儿也吓了一跳,若是给宁王看见了枝枝,她这般绝色的样貌,宁王不强迫她根本就不可能,那她们这些时日的谋算,就全完了。   蓝香儿双手交握,急的团团转。   宁王一步一步走近了,眼瞅着就要到门口。   蓝香儿顾不得其他,转头看着枝枝,一把将人推进了柜子里,“你别动,等我把人应付过去。”   因为太着急,谁都没有注意,柜子门没有关严实。   关上柜子门,蓝香儿对着镜子整了整自己的妆容,叉着腰尖声道:“王妃大家闺秀,当然跟我们青楼出身的婊.子不一样,看不起我也是应该的。”   宁王推门进来,一脸不耐烦,“干什么呢?”   蓝香儿捂住自己的脸,哭哭啼啼道:“王爷,你要给妾身做主啊。”   顾宁平冷着脸不说话,她还没看懂蓝香儿要干什么,但这样的冷漠,反倒真有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就好像蓝香儿真的被他欺负了,让宁王下意识相信了爱妾的话。   宁王把蓝香儿搂进怀里:“心肝儿,这是发生什么了?王妃,你对侧妃做了什么?”   蓝香儿弱柳扶风般依靠在他怀里,“王爷,妾……妾一般好意来找王妃请安,想着跟王妃打好关系,让咱们王府和和美美的,可……可王妃嫌弃妾出身不好,不愿意搭理我,王爷你要给我做主啊。”   顾宁平垂下眼睛,克制住自己往柜子看的眼神,慢慢道:“王爷,妾身只是不善言辞,并没有如侧妃所言。”   她低着头,露出洁白的脖颈,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宁王心神一荡。   娇妻美妾都在自己跟前,可怜巴巴等着自己做主,浪迹花丛的宁王头一次不知道怎么办。   蓝香儿拿一双藕臂搂住宁王的脖子,“王爷,你一定要给妾身做主。”   宁王左右都不舍得,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淫.邪:“那本王在床上给你做主怎么样?”   蓝香儿蹭了蹭宁王的手臂,嗲声嗲气道:“王爷讨厌。”   宁王笑道,“本王讨厌吗?”   “王爷,还有人在呢,咱们去外面好不好?”蓝香儿笑嘻嘻地,刚才那点不愉快,似乎一下子放到了脑后。   “好,去外面,秋千爱妾喜欢吗?”宁王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可真是个小淘气。”   “讨厌,还不快走,人家都要等不及了。”   宁王搂着蓝香儿往外走,窗户上却传来一阵风,柜子门吱吱呀呀的响起来,蓝香儿心中一跳。   果不其然,宁王转头问:“什么声音?”   顾宁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辈子还没有面对这种修罗场的经验,一时之间,心都要从咽喉里跳出来了。   蓝香儿克制住自己狂跳的心,拿帕子捂住嘴,笑声里带着些嘲讽:“都说顾家是富商,家财万贯,依我看呀,也不过如此,王爷你可亏大发了。”   “爱妾这是什么意思?”   “顾家给女儿的嫁妆都是这种吱呀乱响的破柜子,可见所谓的富可敌国都是吹出来骗人的。”蓝香儿还走上前去,敲了敲另一只柜子的门,打开来看了眼,“这种货色也能进王府,可别丢人了。”   蓝香儿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妖媚模样,尖酸刻薄的讽刺话语,让顾宁平的身体强烈的抖动了一下。   在宁王心里,自己的娇妾一直都是这样的,自然没有多疑,也嗤笑一声:“来人,回头把王妃的衣柜给换了,别丢本王的脸。”   枝枝在衣柜里捂住的胸口,看着宁王离开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幸好……幸好给蓝姐姐糊弄过去了。   宁王已经走到门口了,却忽然停下脚步:“不对,我怎么听见有人的呼吸声?”   蓝香儿和顾宁平都一愣,她们都没有听见啊。   蓝香儿直言直语:“王爷今儿是不是喝酒了,哪儿有声音,我没有听见啊?”   宁王指着柜子,狐疑地看着蓝香儿和顾宁平,眼神狠厉:“你们两个,是不是背着本王找了奸夫?”   顾宁平猛然站起来:“王爷,妾岂是那种人?”   她怕的要死掉了,可想起枝枝还在里面,她万万不能让枝枝陷入险境。   顾宁平眼神悲愤:“妾虽然出身不高,却也自幼学着三从四德,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王爷拿妾身当什么人了?”   宁王却不管这么多,“你把柜子打开给本王看看。”   顾宁平不动。   蓝香儿捂住嘴笑嘻嘻地:“王爷,妾找奸夫还要背着你吗?”   她冷言冷语:“王爷瞎想什么呢。”   宁王一把推开蓝香儿,又大步上前推开顾宁平,伸手就要去拉那个柜子。   枝枝在缝隙中看到看到宁王靠近的手,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所以事到如今,还是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吗?   难道一切真如顾宁平所言,全都是命。   她攥紧自己的衣袖微微一怔,从里面掏出一只香包。   是前日配的清荔香。   宁王脚步虚浮,眼底黑青,手上无力,定然是饮酒之后归来的。   就算不是,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外面二人拦不住宁王,唯有这个方法可以一试。   柜子外。   顾宁平顾不得什么了,下意识上前抱住宁王的腰,将人拖住,“王爷当真半点不相信妾身吗?”   “你让本王看了,本王自然相信你。”宁王回头想将人踢开,顾宁平抱的十分用力,一时竟没能得手。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   枝枝在衣柜里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将一头黑锦缎般的长发披在腰上,脱去脚下的鞋子,赤.裸着洁白如玉的脚踝,往头上披了顾宁平衣柜里的一袭青纱,慢慢挺直脊背站了起来。   既然躲不过,那就想办法蒙混过去。   宁王也被磨的没了耐心,一把推开顾宁平,顾宁平向后倒在地上,眼瞅着宁王打开柜子门,痛苦的闭紧了双眼。   枝枝,是姐姐没本事,保护不了你。   如果你被宁王玷污了,姐姐就陪你一起去死。   室内一片寂静。   顾宁平等了许久,只听见一声闷响。   她睁开眼睛,只见宁王倒在地上,枝枝一副话本里的仙子装扮,从柜子里走出来。   宁王神智模糊,还没有彻底昏睡过去,朦朦胧胧中,只闻见一股清甜的香气,传进口鼻当中,令人飘飘欲仙。   而他似乎也真的看见了九天仙子。   绝美的容颜,素淡的纱衣,不施粉黛,赤脚站在跟前,神情淡泊高高在上。   他听见仙子的声音,悦耳如同一汪清泉。   “吾乃九天神女,今日下凡特谕,你日后得一机缘,可飞升上清,切不可忘。”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今日见吾之事,不可同旁人言,天机一泄,机缘自消。”   “切记切记!”   再后来,他就觉得神志不清,昏睡过去了。   蓝香儿呆呆看着枝枝,一脸震惊:“你……你这是干什么?”   顾宁平扶着腰站起身,踢了宁王一脚,眼中有些恨意。   枝枝手里握着香包,松了口气。   “我,我也没有办法啊,情急之策。”她抿紧了唇,“还要你们帮我瞒天过海。”   蓝香儿和顾宁平都看着她,“怎么做?”   装神弄鬼这样的事情,超乎了她们的手段。   枝枝道:“等宁王醒了,你们就说没见过我,没听见我说的话,只有他自己看见了听见了,别的就让他自己想,尽量让他觉得,自己是真的看见神仙了。”   蓝香儿和顾宁平皆微微一怔:“我懂了。”   只要宁王觉得自己是遇见神仙了,且按照神仙所言行事,不跟外人提及所谓的天机,那除却屋里这几个人以外,就没有人知道今天发生了。   她们就可以顺理成章把枝枝藏起来,只要不让枝枝出现在宁王面前,那她们就能继续隐瞒下去,继续她们的计划。   蓝香儿道:“幸好枝枝机灵,否则今儿这一关算是过不去了。”   刚才多险啊。   枝枝这么好看,給宁王看见她躲在柜子里,恐怕当场就能把人给办了。   几人都松口气。   顾宁平低声道:“看来,事不宜迟了。”   呆在王府里,日日都有被玷污的风险。   夜场梦多。   蓝香儿倒是多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把人弄昏迷的?”   刚才还好好的人,一下子就晕过去了。   枝枝吧手里的香包露出来:“这香囊里面是我配的香料,碰上喝酒的人,会神志不清,迷迷糊糊。”   蓝香儿轻轻吁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香料便好办了,宁王就算找大夫看,应该也看不出缘由。   若是用了药物,还要费心掩盖。   蓝香儿道:“枝枝,你赶紧回自己的屋子,关好门不要出来,宁王这里就交给我们了。”   顾宁平也点头,将她推出门去。 第10章   宁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王妃的床上,顾宁平和蓝香儿都坐在一侧,蓝香儿拿着帕子抹眼泪,顾宁平就冷脸坐着。   宁王脑袋混沌了一瞬,浑浑噩噩想起昏迷前的事情,猛然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去开那个柜门子。   蓝香儿走过去抱住他,“王爷,您这会儿还虚着呢,还不去床上躺着,你这是要心疼死妾身啊。”   宁王推开她,转过头时眼神毒辣:“神女呢?”   蓝香儿一脸迷惘:“神女?什么神女?”   “就是在这个柜子里的神女,赤着脚头上披着青纱,特别美的神女。”   蓝香儿在地上,惊慌地往后挪了挪,顾宁平也一脸惊恐。   宁王心里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你们……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蓝香儿要哭不哭:“王爷,你刚才打开这个柜子就昏过去了,哪儿有什么神女,你是不是做梦了?”   话说出来是这样的,可那个表情,却分明是说:“王爷你是不是疯了。”   宁王呆愣的看着柜子,“你们都没有看见?”   两个女人都迟疑地点了点头。   宁王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慢慢挪到桌子边坐下,捂住自己的脑袋,满脸痛苦之色。   顾宁平和蓝香儿在他背后对视一眼。   顾宁平斟酌道:“王爷,得见神女是一种机缘,自然不是人人都能看见,您身为皇家血脉,是龙子凤孙,自然与我们不同。”   “或许就是因此……只您自己看见了?”   她说话像是敷衍的安慰。   宁王心里更加确信了。   人总是如此,当所有人都不相信你的奇遇时,你反而觉得是这群凡夫俗子不开眼,自己才是对的。   宁王想起最开始,那柜子门响了一声,分明就是神女指引自己过去,可惜他没有注意。   那……神女那声叹息,岂不是在遗憾他错过机缘?   对,王妃和侧妃都没有听见那声叹息,看来就是单单针对自己的。   可神女说了什么来着?   他捂住脑子,好像说,自己会得到一个机缘,机缘是干什么的?神女还说天机不可泄露。   宁王越发坚信自己遇见神仙了。   他记性向来很好,可现在却连短短几句话都记不住,定然是因为天机不可泄露,神女洗去了他的记忆。   宁王看了眼迷惘的蓝香儿和顾宁平,觉得自己碰见神仙的事情,不能给别人知道。   否则让皇兄知道了,怕是容不下自己。   “是本王做了个梦。”宁王摆了摆手,“不用管了。”   蓝香儿似模似样地松了口气,娇嗔道:“王爷,你可吓死妾身了。”   宁王捏了捏她,色眯眯道:“爱妾吓到了,本王来安慰安慰你。”   宁王从未怀疑自己碰见的人不是神仙。   那般绝世的样貌,不可能在尘世中出现的。   他历经花丛,自己的王妃和侧妃都是一等一的样貌身段,完全不输给皇兄的三宫六院。   可却不及那女子万一。   对方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却美的令人无法形容。   冷冷清清站着,万物都仿佛失去了光彩。   世上若有这样的女子,一定会成为男人哄抢的对象。   宁王心神一震,连忙遏制住自己的想法。   那可是神女,若是自己得罪了神女,降下天罚可如何是好?   话本里也讲了,纣王因见到女娲娘娘美色,生了淫心惹恼了女娲娘娘,女娲娘娘派了妖精倾覆商纣的江山。   他要是得罪了神女,天罚定然少不了。   宁王一辈子荣华富贵,可不舍得抛弃。   他在心里默念:“神女恕罪神女恕罪,是凡民过错,万万不会胡思乱想了。”   顾宁平和蓝香儿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松了一口气。   糊弄过去就好了。   只要宁王不起疑心,别的都好说。   蓝香儿搂紧宁王的腰,娇里娇气道:“王爷是碰见神女了,神女漂亮吗,王爷不会惦记着神女就不爱妾身了吧?”   宁王脸色一变,伸手将她推到地上:“你胡说什么!你这等低贱之人也配和神女比较!”   侧妃不过是青楼出来的妓.子,妖媚放荡,神女清贵出尘,高不可攀,岂能相提并论。   蓝香儿扶着自己剧痛的手臂,泪盈于睫:“王爷息怒,是妾身的错,妾低贱如尘,神女是天上云,自然不可相提并论,是妾口误,请王爷恕罪。”   宁王素来喜爱她这幅模样,就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日后要记得谨言慎行,万万不可胡言乱语!”   “妾,妾记得了。”   蓝香儿这一打岔,倒给宁王忘记了别的,只惦记着神女不可亵渎。   心里面仅存的一丝意动,也渐渐消了下去。   蓝香儿冲进宁王怀里,似乎对刚才的事情没有丝毫芥蒂,声音既娇且媚,“王爷,跟妾身回去好不好,妾……想您了。”   她朝着宁王抛了个媚眼,宁王便觉得心都酥了一片,再看看不解风情的王妃,只觉得寡淡无味,当即搂住了蓝香儿:“还是爱妾知道本王的心思。”   蓝香儿搂着他,身姿妖娆地走出院子。   顾宁平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衣衫湿了几层。   *   枝枝踩着柔软的绣花鞋回到自己屋子里,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发抖,心惊肉跳的感觉挥之不去,她抱着自己的手臂,慢腾腾坐到床上去。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颈项,带来一阵阵可怖的恐惧。   危机四伏。   枝枝头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原本想要低调安身的想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哪怕没有顾宁平,哪怕她不想救人,也肯定会有一天,不得不走上这条路。   她摸着自己的脸。   在顾家的时候,姨娘总会摸着自己的脸,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我的枝枝是天下最漂亮的姑娘,将来定然有大造化。”   枝枝也一直以自己的美貌为骄傲。   可今天她却忽然明白了,美貌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帮她,也可以变成害她的元凶。   若没有这样的样貌,她自然没有逃出宁王府的可能,但同样……多了苟且偷生的希望。   眼泪顺着鼻骨淌下来,一滴一滴落到柔软的丝绸被面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枝枝仰起头。   顾枝,你不甘心死在宁王府里,所以你只能更加努力。   哪怕拼着失去一切的风险,也要离开这座危机重重的王府。   第二天蓝香儿没有过来,顾宁平便派琳琅去问了兰香院的下人。   “王妃。”琳琅欲言又止。   “是不是侧妃出事了?”顾宁平一惊,从椅子上站起来,眼中尽是惊疑之色。   宁王花样百出,若是为了保护枝枝,让蓝香儿受了伤害,她们姐妹这辈子都还不起她的情。   琳琅看她急成这幅模样,也不在意什么好不好听了,按住顾宁平就道:“侧妃没事,就是……就是兰香院的下人说,他们昨儿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折腾了半宿,又宿在了凉亭里头,这会儿还没起。”   这样不好听的事情,怎么能拿来污了王妃的耳朵。   琳琅说的时候便是满脸嫌弃。   这蓝侧妃便荤素不忌,大胆又放dang,把宁王勾的魂都没了。   天天做这种污糟事,王妃冰清玉洁,为何跟她相处的这么好,还处处关心?   琳琅十分不满,当即就趁着没有人,道:“王妃,我实在是不明白您和三小姐是什么意思,这位侧妃天天来咱们这边抢人,摆明了不安好心,您跟三小姐还处处关心她,对她好,一会儿不见就急的跟什么似的,你们干什么要白好心?”   顾宁平微怔,她们的计划,并没有告诉琳琅。   琳琅会误解蓝香儿,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面对琳琅的质问,顾宁平发现自己无法解释。   对啊,为什么要对蓝香儿好,要知道蓝香儿身为王府侧妃,是她的敌人才对。   顾宁平垂下眼眸,最终给了一个不怎么具有说服力的答案:“因为我不愿意侍奉宁王,蓝香儿恰好替我解决了这个问题。”   琳琅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王妃糊涂,为今之计哪儿是躲避啊,您该给王爷生个小世子,以后王府里谁还敢对您不敬,就是王爷他看在世子的面子上,定然也不会欺负您了。”   顾宁平一阵烦躁。   她知道琳琅是为她好,可别说已经有计划准备逃了。   哪怕是顾宁平准备一辈子老死在王府里,她也不想给宁王生孩子。   这样的男人,将来有了孩子又能是个什么好东西,不过是白白糟蹋人罢了。   可偏偏她没办法给琳琅解释,只能冷着脸道:“琳琅,主子们的事情,你别管那么多,我自有分寸,你先下去。”   “大小姐……”琳琅急的换了称呼。   “出去吧。”枝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琳琅,我来劝姐姐。”   琳琅回头好似看到了救星:“三小姐,王妃糊涂的厉害,您好好规劝她。”   枝枝点头:“你放心吧。”   琳琅对枝枝还是有几分信任的,闻言便转身离开,还贴心带上了门,不给别人听主子话的机会。   只是房子隔音太好,她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第11章   枝枝坐在顾宁平对面,“姐姐,蓝姐姐那里怎么样了?”   顾宁平头向后,靠在椅子上,脸上尽是灰败之色:“是我们欠了她。”   枝枝不语,心里越发的坚定不屈,哪怕是为了蓝香儿的牺牲,枝枝也不容许自己失败。   两人对视,又齐齐看向窗外,那里阳光明媚,有鸟儿愉悦的鸣叫声,一如当年未嫁时。   枝枝又道:“姐,还有件棘手的事情。”   顾宁平看着她。   “我本来打算等宁王宴客的时候,装作丫鬟却伺候太子,让他对我……”枝枝顿了顿,未说出口的话不言而喻,“可昨天宁王看见我了,这条路定然不行。”   那天如果宁王看见枝枝了,肯定不会容许她去伺候太子的。   顾宁平也皱起眉头,她对勾引男人没什么概念,想破了脑袋也没什么头绪,只得无奈道:“等明天问一问蓝香儿吧。”   枝枝托腮,眼神不由自主放空,纯净如水的眼睛里自然流露出一丝魅惑:“只能这样了。”   姐妹俩安静坐着,阳光照进来,顾宁平看着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妹妹,心内慢慢宁静下来。   她的妹妹,如同天空中最美的星辰,美丽的容颜,足以使每一个人沉沦。   自己不必忧心。   完全不用。   蓝香儿的确是身体好,当日下午便一如往常地走了过来,跟顾宁平那天凄凄惨惨的模样全然不同。   她面色如常,若非颈项中青红的痕迹,任谁也看不出来,她曾遭受过什么样的折磨。   枝枝从箱子里拿出药膏来,“我给你上药。”   蓝香儿摆了摆手:“用不着,一点小伤罢了,我还指望着这个找王爷要补偿。”   伤好了就没什么价值了。   枝枝说不通她,只能把药膏又放了回去,坐在椅子上,同她说了自己的烦恼。   “你说该怎么办?我这岂不是见不着太子了吗?”   “你在烦恼这个?”蓝香儿失笑,“恕我直言,你原本的打算真是糟糕透了。”   枝枝一怔。   “枝枝,美丽的女子只有出现在男人不设防的时候,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你去伺候他,那就太刻意了,反倒落了下乘,让人不珍惜你。”   枝枝不懂,便睁着一双纯净无暇的眸子盯着她。   蓝香儿挡住自己的视线,无奈道:“你别这么看我,我会把持不住的。”   她继续说:“你应该突然出现,吸引他的目光,让他迷恋上你,为你痴狂,而这个,就需要有个详细的计划了。”   枝枝挺直了脊背,等着她继续说。   乖巧的模样,一如新生的婴儿,令人忍不住心中柔软。   “你们这种大家闺秀,应该都读书识字,想必听说过汉武帝的李夫人,她出现在倾城一曲之后,带来无与伦比的惊艳之感,因此后宫独宠。”   枝枝和顾宁平自然知道这个故事,可她们听不懂蓝香儿的意思。   蓝香儿叹口气,被这两个榆木疙瘩搞的没话说。   “枝枝这么聪明,偏偏不解风情。”蓝香儿无奈感慨:“你们这样的大家闺秀啊,就是不懂男人的爱好。”   枝枝眨了眨清透如宝石的眸子:“那你就直说吧。”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蓝香儿眼珠子转了转,便有了个好法子,“咱们慢慢说。”   她只这一句话,便不再所言。   枝枝一怔。   蓝香儿笑了笑,枝枝果然是个聪明的姑娘,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事情,却能明白她的意思。   “其余的事情我会布置,你只需信我的就好。”   枝枝微微点了点头。   蓝香儿在宁王府的根基非她们姐妹可及,宁王府的下人也更信任这位进府多年的侧妃,让蓝香儿来做这些事情,自然事半功倍。   “王爷昨晚上答应我了,三天后开宴。”蓝香儿唇角勾起一抹彻骨的冷笑,“成败都在此间了。”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争吵声。   顾宁平皱眉,“琳琅,怎么了?”   “陈妈妈,王妃和侧妃有事商议,您不能进去。”   “我的王爷的奶娘,这偌大的王府,还没有老身进不得的地方,你个小丫头片子,给我让开。”   顾宁平打开门,只见琳琅张开双臂拦在陈妈妈跟前,陈妈妈一脸不耐烦,想绕开她。   蓝香儿挥着团扇走出来,娇笑着问:“陈妈妈这是干什么呢?我跟王妃也镇不住您老人家?”   陈妈妈一向不喜欢这个侧妃,她就跟全天下的母亲一样,觉得自己家孩子是最好的,都是被别人家孩子带坏的,宁王荒淫无度,陈妈妈也觉得是被蓝香儿带坏的。   要不是因为这个妖媚的女人勾引,王爷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看着蓝香儿现在这幅妖妖调调的样子,陈妈妈更是不喜,冷着脸道:“王妃看人也慎重些,别什么脏的臭的都当姐妹,您亲妹妹也在王府,何必跟旁人交好。”   蓝香儿冷下脸,“陈妈妈说我是脏的臭的?”   陈妈妈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蓝香儿也不恼,只笑眯眯看着她:“我出身低微,但陈妈妈你忘记了一件事,我也是圣旨册封的宁王侧妃,位列一品,你侮辱一品诰命,可知道是什么罪名?”   陈妈妈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有恃无恐:“王爷吃我的奶.水长大,还能杀了我不成,你威胁谁呢?”   “你……”   顾宁平打断了她们的争吵,冷着脸问:“陈妈妈在我房门前大吵大闹,是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王爷说三天后王府里设宴,让王妃帮衬着点。”陈妈妈回归正题,朝蓝香儿翻了个白眼,“王妃不明白的可以问我,也可以问刘妈妈,这次大宴,就交给王妃了。”   蓝香儿冷嘲热讽:“王妃进府才几天,可别是陈妈妈自己犯懒,吧事情都压到王妃身上。”   她这话无疑抓到了事实。   陈妈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十分好看。   顾宁平充当和事佬:“罢了,王爷怎么安排的陈妈妈就怎么做,不要想着偷懒,您是王爷的奶娘身份与众不同,可我身为王妃,想来是可以责罚你的。”   陈妈妈脸色难看。   这个蓝侧妃,果然是她的仇敌,每次撞上她都没好事。   顾宁平回身关上门,不理会脸色难看的陈妈妈,却轻轻叹口气。   不用别人说,她也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这个王府真正管事的人不听她的,刘妈妈被枝枝想法子收入手里,现在应该还不敢放肆,可这个陈妈妈就需要她这个王妃来对付了。   不解决陈妈妈,她们做的一切都会传到宁王耳朵里。   顾宁平眼神逐渐变得锐利,与柔弱的神情格外不符,却又有一种自然而然该这样的感觉。   枝枝一直待在屋子里,却将外面发生的事情听的一清二楚。   “蓝姐姐,你觉得陈妈妈和刘妈妈,谁比较好?”枝枝眨眼。   “刘妈妈自私自利,欺软怕硬,坏到了骨子里。”蓝香儿想都不想,“这一点上陈妈妈比起她稍微好一点,可陈妈妈疼爱宁王,宁王要做的事情,不管什么天理不容的恶事,她都会帮着掩埋。”   “所以依我看,陈妈妈才是最坏的。”   宁王是皇家血脉,本该接受最良好的教导。   可他长成这幅样子,陈妈妈功不可没。   枝枝怔了怔有些苦恼:“她心里若只效忠宁王,那岂不是我们的拦路石?”   “我有法子对付她,你们不用担心,将她交给我就是。”顾宁平低眉,“至于你们要做的事情,只消说是宁王的意思就好,陈妈妈想来不会忤逆宁王。”   她心思单纯,出嫁之前母亲不放心她,也教给她一些常用的手段,她不大会使,但到了这个时候,只能试试了。   顾宁平看着蓝香儿,“你不是告诉宁王,你想勾搭太子吗?我们就告诉王府的人,做这一切布置都是为你而来,到最后把你换成枝枝就好。”   蓝香儿摸了摸鼻子,“可以。”   整个宁王府厌恶她,巴不得她被全天下的男人欺负死,知道这件事还不得乐疯都了,恐怕根本想不起来去找宁王求证。   一个妓.女,胆敢勾搭冰清玉洁高高在上的太子,肯定是不要命了。   这是宁王的原话,侮辱至极。   可蓝香儿坚持如此,宁王觉得自己可以在太子手底下救她一命,也就随便她了。   顾宁平看着蓝香儿,轻轻叹息一声:“委屈你了。”   “委屈什么?”蓝香儿失笑,“我这辈子受过的委屈多如牛毛,如今几句闲话算得了什么,你真当我在意吗?”   我只在意自己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别的都不重要。   蓝香儿垂下眉头,眼神幽深而寂寥。   顾宁平看出她心情不好,便不再说这件事,只看着蓝香儿,问她:“你可知陈妈妈最在乎什么人?”   “陈妈妈最在意的人是王爷。”蓝香儿对王府的大小事还是很清楚的,“除了王爷便是她的一双儿女,她生大儿子的时候去给宁王做了奶娘,过了好些年才生了小女儿,两个孩子都被宠的没了人样。”   顾宁平微微点了点头。   不再言语。   心里面却自有计较。 第12章   母亲说,对付一个人,就要从她的弱点下手。想要拿捏下人,找到对方把柄握紧手里,这样不信她敢不听你的话。   *   枝枝陪着顾宁平见了王府的管事们。   宁王地位尊崇,高贵不凡,王府里的规格制度也非寻常人家可比,刘妈妈和陈妈妈两个人站在最前面,后面单是大大小小的管事就有十几人。   顾宁平坐在主位,低头翻着手中的册子,枝枝站在她身后,粉色的轻纱做成首饰,遮住了半张脸颊,露出来的半边脸,依旧令人心醉神迷。   顾宁平抬起头,“陈妈妈,宴会的酒水为什么是翠鸣院管的,这不是厨房的事吗?”   陈妈妈还真不知道以前具体的做法,宁王把管事的权力交给她,她却只顾着享乐,如今被顾宁平质问,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翠鸣院是各家王府按照规制设立出来管理花草树木的,无论如何也管不到酒水上头。   “姐,我听闻翠鸣院的管事的儿子和陈妈妈的女儿关系很好。”枝枝声音软软糯糯,“或许是看在好朋友的面子上吧。”   顾宁平放下手里的册子,淡声道:“陈妈妈,姨娘所言是真是假?”   “王妃明鉴。”陈妈妈不卑不亢,“我确实不知道顾姨娘为何这般造谣,我虽然是奴才,但我女儿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能容忍别人空口白舌说闲话,还请顾姨娘今儿给我拿出证据来,否则休怪我告到王爷那里去。”   陈妈妈并不觉得她会有证据,自己警告过女儿,做什么坏事都不要紧,只要不给人留下把柄,都不算事。   “姨娘今天不给我拿出证据,我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枝枝一脸为难地看着她,又看看顾宁平,似乎是非常纠结的样子:“姐姐?”   陈妈妈只当她是在诈自己,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   小小年纪就想跟我斗,未免太嫩了点。   顾宁平点了点头。   枝枝一脸为难,十分不甘愿的拍了拍手,清脆的巴掌声传进每个人心中,有种要发生大事的感觉。   蓝香儿摇着团扇,身姿妖娆,慢腾腾走进来时脸上还带着妩媚的笑:“妾来晚了,还望王妃恕罪。”   不知情的人,只会把这当作最大的挑衅。   侧妃让王妃久等,甚至上前不行礼,只没什么诚意地请罪。底下人都等着王妃惩戒这位作威作福的侧妃。   顾宁平却并不生气,心平气和道:“侧妃知错就好,让你去做的事情,做好了吗?”   “自然不负王妃所托。”蓝香儿坐在椅子上斜靠着椅背,整个人懒散又妩媚,笑容嫣然:“带上来,别让顾姨娘久等了。”   陈妈妈心中一阵颤栗,心里隐隐约约有个不好的猜测。   门外几个身体健壮的婆子走进来,手里头压着个年轻女子,同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过来。   身后还跟了个挎着药箱的男人。   陈妈妈看见那个身影,当即身体一僵,脖子僵硬的转向顾宁平和枝枝:“王妃这是什么意思,我女儿做错了什么,要劳烦您把她带过来?”   枝枝坐在顾宁平身后的椅子上,双腿紧紧并在一起,手也放在身前,乖巧端庄的模样令人无从防备。   顾宁平看她一眼,淡声道:“大夫,你说怎么了?”   大夫平静地站着,可是他说出的话,却如同是亘古而来的恶魔,让陈妈妈冷汗一阵一阵,仿佛没有干掉的时候。   “这位姑娘有了身孕,已经三个月了。”   陈妈妈不言语,紧紧咬着自己的牙齿,拳头握在一起,养尊处优的胖手指一时间都在发抖,不知道是怒还是悔。   她恶狠狠看着自己的女儿,指着对方的脸:“你……你这个不要脸的!”   说着话,就要伸手去打人。   枝枝吓了一跳,这姑娘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要是出事了,罪过就大了,“快拦住她。”   蓝香儿目光锐利:“陈妈妈,你是在王妃跟前撒泼吗?”   陈妈妈怒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就不劳侧妃操心了。”   “笑话!”顾宁平使劲拍了下桌子,红木的家具发出闷响,她冷冷看着陈妈妈:“你们是王府的奴才,你们的大事小事全都是王府的事,哪里来的自己家的家务事?”   “陈妈妈莫不是做了王爷奶娘,就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吧!”顾宁平冷哼,学着闺中时候母亲教导自己的模样,压下内心的紧张和恐惧,撑起一个王妃该有的模样。   “你们是王府的奴才,竟然敢这么对侧妃说话,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主子!”   陈妈妈也知道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呵斥蓝香儿的行为,非常不妥当,便道:“王妃恕罪,我一时气急,口不择言,并非是故意的。”   蓝香儿撩起自己鬓角一缕头发,“罢了,我本就是个低贱之人,被人看不起也是应该的,不如这就去回禀了王爷,让我早日出府,省得在这里受窝囊气。”   枝枝捏着顾宁平的衣角,怯生生问:“姐姐,为什么她欺负了蓝姐姐,却要向你道歉?”   陈妈妈脸色异常难看,这顾枝就是天生克她的,天天装作小白菜的样子,却是个黑心黑肺的。   可她却也只能被逼着向蓝香儿道歉。   哪怕她知道顾枝不是个蠢人而是一个妖精,却也不得不败在她伪装的天真下。   大家都听见了这话,捅破的窗户纸,哪怕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也不可能再糊地完好无缺。   她倒是自恃身份,一向看不起商户女出身的王妃和妓子出身的侧妃。   可王爷最爱面子,若知道自己当着这么多人忤逆王妃,肯定不给自己好果子吃。   陈妈妈思衬再三,被逼无奈,只得道:“是我说错了话,侧妃大人有大量,定然不会跟我计较。”   “陈妈妈这话说的有意思。”蓝香儿嗤笑,“莫非我跟你计较了,就是不大人大量,而是个小肚鸡肠的小人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陈妈妈黑着脸,“侧妃要做什么,尽管说吧。”   蓝香儿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陈妈妈在王府地位与别个不同,真的惹急了也不太好。   反正只要达到目的,让陈妈妈更加厌恶她蓝香儿,让陈妈妈自顾不暇,没有时间顾及她们的行踪,就足够了。   “我也不想做什么,既然陈妈妈道歉了,我自然不会抓着不放。”蓝香儿娇声道,“王妃,您觉得呢?”   顾宁平坐直了身体,看着陈妈妈道:“你女儿是王府的奴才,按理说婚姻之事该让王府的主子做主,与人私通的行为是大罪,可陈妈妈劳苦功高,我也不好太过无情。”   “陈妈妈,便让他们早日成亲吧,只是你女儿本身在后厨房里做个小管事,现在犯了事自然不能继续做了,你的亲家管事之位我也撤了,先给你们留着,等过些时日你们都改了再还给你们。”   陈妈妈憋屈地弯腰:“谢王妃恩典。”   “最重要的是,这酒水的差事,翠鸣院给我早点还到后厨房,王府里面这种越俎代庖的事情不在少数,限你们半月之内交接完毕,再让我抓到,定当严惩。”   顾宁平回归正题,装作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唯有如此,她借题发挥才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大家都以为是王妃要收回王府的权柄,都思索起如何阳奉阴违。   顾宁平也不在意,只要不给人看出她们的真是意图,这些人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蓝香儿扶着丫鬟的手站起身,语气慵懒:“既然没我的事了,王妃,妾就告退了。”   “侧妃今晚伺候好王爷。”顾宁平眉毛动了动,“我今晚上要好好查查王府的大小事。”   “妾遵命。”蓝香儿打了个呵欠,“管家,夜里王爷回来了,请他来兰香院。”   “是。”前院男管家毕恭毕敬地回答。   这位侧妃往常什么都不在乎,今儿看起来……的确不是个好欺负的。   人家再怎么不堪,也是正经的主子,还是恭敬些好,否则人家雷霆一怒,也不是好糊弄的。   顾宁平站起身。   “枝枝,我们走吧。”   她回头看了眼底下战战兢兢的管事们:“后日王爷要在府里宴请太子殿下,你们都给我仔细点,否则……”   否则如何她没有说,可底下人硬生生从陈妈妈的下场里看了出来。   这个王妃,看似柔弱,却是个手段强硬的。   还有她那个陪嫁的妹妹,天真无邪的模样,可字字句句都正中靶心,扎的陈妈妈遍体鳞伤。   能做主子的,有几个简单人物。   走出众人的视线,顾宁平脚下一软,只觉得背后都汗湿了。   枝枝扶着她,无奈笑道:“辛苦姐姐了。”   顾宁平苦笑:“我真是害怕,这么多人,万一露馅了可就全完了。”   “姐姐做的很好。”枝枝浅笑,“比我想的还好。”   顾宁平握住她的手:“枝枝更厉害。”   陈妈妈要忙自己女儿的亲事,肯定没有精力操心别的,等她腾出手反击的时候,枝枝她们就已经离开王府了。   姐姐做的,真的很好。 第13章   三天时间本应该过的很快,枝枝几人心里装着事,每日胆战心惊的,便只觉得度日如年。   这几天蓝香儿夜夜缠着宁王,让宁王没有查看王府事务的精力,顾宁平做起事非常大胆。   没有刘妈妈和陈妈妈阻挠,满王府的下人并不敢僭越,面对顾宁平时都很恭敬,她们的安排十分顺利。   一天天的煎熬下去,好在宁王宴客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天恰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夏天里烈日炎炎,开宴的长亭里摆满了冰块,亭外冷水被水车抽上屋顶,又顺着细细的檐角飞驰而下,雪白的水花飞溅,从外面看去,宛如一座人工的水帘洞,长亭四周还挂上名贵的纱帘,防止水流溅进去。   这是奢靡的皇室贵族才有的享受。   顾家有钱,吃穿用度皆是上等,各种富丽闲妆数不胜数,可像这般天然精致的水房,唯有技艺高超的皇家工匠能够纹丝不乱地造出来。民间自然找不到这么多能工巧匠,顾家家资万贯,可到了皇室面前,枝枝才知道什么叫做无法逾越的差距。   宁王宴请太子,邀了七八位世族子弟作陪,宁王府的姬妾都被宁王要求着穿上清凉的薄衫,去侍奉达官贵人们,蓝香儿也未能幸免。   顾宁平是皇帝册封的亲王妃,身份与别个不同,是以逃过一劫,而枝枝,在顾宁平和蓝香儿刻意的忽略下,没有被人注意到,宁王似乎也全然遗忘了,自己的王妃嫁入王府时,有个陪嫁的妹妹。   枝枝坐在顾宁平屋里,她穿着一身粉色的纱衣,纱衣的袖子只剩了半截,露出洁白的藕臂,齐腰的碧色襦裙长过脚踝,遮住粉嫩的脚尖,斜斜靠在椅子上,便如同是夏日的莲花,清新淡雅。   顾宁平揪着眉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蓝姐姐说,等会儿让我去后花园的荷花池里站着。”枝枝拍了拍自己的裙子,“我也不知道她的打算。“”   顾宁平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但愿一切顺利。”   蓝香儿倚在宁王身侧,一双媚色横生的眼睛却像是带了钩子,瞅着太子的方向。   宁王生的已经算是不错了,带着的几分油腻猥琐,却也能看得出五官俊美挺拔,活脱脱是个美男子。   可眼前的太子,样貌比宁王最好看的时候还要盛上三分,深邃的眼睛似是要让人的灵魂沉沦其中,英气勃勃的剑眉偏又中和了这些神秘感,让这个男人呈现出最好的样貌。   可蓝香儿的目光却聚集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以前青楼的妈妈说,看男人就要看鼻子,鼻子挺拔的男人,那什么的能力也强,要是想歇歇,就避着这样的男人走。   太子察觉了她明目张胆的注视,微微抬起眉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些许不悦。   宁王接受到太子不高兴的情绪,也不敢得罪这位主,便拍了拍蓝香儿柔软的手心,“矜持点。”   蓝香儿腻到宁王怀里,吃吃地笑着,眼神复杂,太子如果真的旺盛,又这般冷漠,到时候枝枝把他勾到手里,可就有福了。   宁王便问:“你笑什么?”   蓝香儿捂着嘴,压低了声音:“妾在想,太子殿下生的可真好看。”   宁王身体一僵,小心翼翼扭头,看向一旁的太子,不出所料,对方眼中尽是肃杀之气。太子殿下自幼习武,耳聪目明非常人可及,蓝香儿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这么短的距离,还是一字不差落进他耳中。   太子长得好看,这不是什么秘密,小时候就被人夸,宁王早就听出茧子了。   过于俊美的相貌曾经还被姜皇后当做攻击的借口,说他是妖孽转世,若非众臣力保,说不得他那个昏庸无能的皇兄,真拿这个贻笑大方的借口废太子。   因为种种事情,相貌逐渐成了太子殿下的一个禁区,略熟悉一些的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提,没想到蓝香儿这么不矜持,一来就是这么句话。   可宁王还是很喜欢这个侧妃的,天下的女子能被自己那样折磨依然谈笑风生的,这些年也就一个蓝香儿,他就是不要王妃了,也不舍得丢掉蓝香儿,否则还去哪里找这么个尤物。   宁王捂住蓝香儿的嘴,笑嘻嘻打圆场:“殿下喜欢我这里的歌舞吗?”   太子目光毫无波动,神色当中带着冷意:“皇叔管好自己的家眷,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休怪孤不客气。”   “好好好。”宁王连忙答应下来,“王府里若有不满意的地方,殿下尽管说。”   虽然是叔侄,但人家是储君,分属君臣,从小生长在那个疑神疑鬼的兄长底下,宁王对这个特别敏感,在太子跟前一句能浮想联翩的话都不肯说,谨慎的有点懦弱。   蓝香儿有点发愁,她原本计划着让宁王带着宾客逛花园,半途中自己把宁王和别人引走,留着太子去见枝枝,可宁王这么惧怕太子,肯定不敢抛下太子自己走,枝枝若是被宁王看见了,那还了得。   蓝香儿低眉,眼珠子转了几圈,再抬头时笑语嫣然,她拿着酒壶举着酒杯走到太子身侧,娇声道:“太子殿下息怒,是妾身多灌了两杯黄汤,口无遮拦说错了话,妾拿这杯酒,向太子殿下赔罪。”   说完话,也不等太子反应,自己一口便将满杯酒喝了下去,“妾先干为敬,殿下呢?”   蓝香儿觉得身为一个男人,这个时候要是跟她一个妇道人家计较,未免太失格调了,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为人清正,想来不会驳斥她。   可这样近乎胁迫的姿态却没能威胁面前的俊美的男人,太子只是抿起了薄唇,看了眼宁王,其中的警告意味非常清楚。   宁王侧妃竟然当着宁王的面勾搭他,真是令人想不明白。太子不由自主想起前些日子,在宫里的时候,也是宁王府的家眷,声音里都带着钩子,恨不得把他连人带肉一起勾走了。   宁王府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宁王讪笑,却压低了声音劝告他:“殿下,您今年都二十一了,身边就木良娣一个人,未免太磕碜了,皇叔这里干干净净的美人多的是,要不你挑一个,不管谁我都给你,我保证为你保密。”   那木良娣还是早几年太子还没成年的时候,被姜皇后那个恶毒的女人,硬生生塞进东宫的,别人不清楚,宁王却明白的很,木良娣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也就是说,他这个位高权重的大侄子,至今还是个雏儿。   宁王感慨不已,太子身份高贵,又长的好看,满京城的贵族少女排着队想进东宫伺候他,无名无份也认了,可皇帝不提给他娶太子妃的事情,他自己也全当没这回事,甚至连个侍妾都没有。   太子的脸色冷怒交加:“皇叔,慎言!”   蓝香儿看着太子,听见二人对话,猛然后退了一步,脸上的惊恐之色压都压不下去。   太子殿下还是个雏儿!   她都不敢劝酒了,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本以为太子至少也是个有后宫的男人了,应该会喜欢投怀送抱的美人,没想到……没想到……   太子淡淡瞟了她一眼,神情没有波动,蓝香儿僵着身子走到宁王身侧坐下,心里直后悔刚才太震惊了,竟忘记逼他喝那杯酒了。加了料的酒可就这么多,要是浪费了就没了。   蓝香儿盯着那杯酒,心里头呐喊。   宴会当中歌舞升平,丝竹之声空灵悦耳,可底下的贵族子弟,有人已经抱着身边的宁王姬妾开始揉搓,淫,乱的景象让人万分不舒服。   太子不动声色皱了皱眉头,抓起手边的酒喝下去,压下心里的厌恶。好歹要给皇叔留半分颜面,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撕破脸皮,不过皇叔太胡闹了,还是要给一些教训。   蓝香儿惊喜的看着他喝下那杯酒,又敏感觉察他的不喜,抓住机会,捂住嘴清咳两声,“太子殿下若不喜欢这里,不如出去走走,后花园风光如画,如今荷花也开了,太子不若去看看。”   沈璟昀觉得有些闷热,长亭中虽有冰块,可毕竟是密闭的环境,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空气定然污浊,他潜意识想出去透透气。   宁王看他神情确实不好,也道:“我陪殿下出去走走吧。”   他其实很不想离开,下面那个赵家的公子,正把他的王姬……,他看的高兴,要是就这么走了未免太可惜了,然而太子最要紧。   不能不走。   宁王语带遗憾,就要站起身陪他。   蓝香儿扯着宁王的衣袖:“王爷留下吧,宴会的主人哪能离开,妾去陪太子殿下,保证不让人丢了。”   她说着话,轻轻挠了挠宁王的掌心,宁王便想起来自己宴请太子的初衷,是为了满足蓝香儿的心愿。   宁王一笑,正欲答应。   “不必了。”太子声音冷漠:“孤自己走走,皇叔留下吧。”   他不给宁王挽留或者客气的机会,一甩衣袖,玄色的锦衣便消失在纱帘之后。 第14章   侍卫当即就要跟上去,太子摆了摆手:“孤自己走走。”   宁王摸着自己的下巴,“爱妾,你打动不了太子啊。”   蓝香儿眼波流转,拿起太子桌上的酒盏凑回宁王身侧,当着宁王府的面塞进袖子里,“太子殿下孤高冷漠,果然名不虚传,我就拿这玩意儿当个纪念吧。”   宁王不以为意,挑起她的下巴:“爱妾这就认输了?”   蓝香儿俯在他肩上,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朝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妾可没兴趣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他这般冷漠,谁爱喜欢谁喜欢去。”   宁王大笑着把她搂进怀里,单手扯开了蓝香儿的衣裳,蓝香儿低眉,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枝枝在顾宁平屋里等了许久,甚至都在怀疑蓝香儿是不是放弃计划的时候,终于等来了蓝香儿的侍女。   “姨娘,侧妃让你过去了。”侍女拉起枝枝,“王妃稍候,我带着姨娘过去。”   顾宁平神情坚定,可眼睛里还是不由自主溢出丝丝缕缕的担忧,她握着枝枝的肩膀,将人拉进怀里抱了一下,又带着决绝的力气,将枝枝推开,转过身去掩去脸上的湿意。   枝枝停下脚步,声音明快:“姐姐,不要哭,很快就解决了。”   顾宁平背对着她点了点头。   枝枝脚上没有穿绣花鞋,而是一双青草编织的柔软鞋子,翠绿的色泽和长裙融为一体,行走间野性烂漫,天然纯真。   侍女牵着她走向后花园,跟她讲要做什么,“姨娘,太子殿下孤身往后花园去了,待会儿您下水站在荷花池里,低头嗅荷花,若是觉得太刻意,戏水也好,总之要想办法,让他注意到你。”   “池水不深,就到您的小腿肚,底下铺了鹅卵石,您不用担心把脚弄脏了,只管在那里玩,明白吗?”   枝枝点了点头:“我懂了。”   蓝香儿的这个侍女,在万花楼的时候就跟着她,多年来如同亲妹妹一样,也是蓝香儿的亲信,十分可信。   后花园里空无一人,枝枝提着裙子往荷花池走去,碧色的裙摆微微抬起来,露出一截莹莹如玉的纤细小腿。   她踏着青草的鞋子,小心翼翼地走进水下,艳阳下池水也被晒的温热,双脚浸在里面,如同温泉一样舒适,枝枝舒服的踩了踩脚下的鹅卵石,粗糙的草叶带来阻力,光滑的鹅卵石也没能让她滑倒。   枝枝稍微想了想,探手下去,将鞋子脱下来,扔进了水池中央,光着脚走到荷花边上,她捏起一支粉嫩的荷花,低头蹭了蹭。柔软水嫩的花瓣蹭在脸上,凉凉爽爽的特别舒服。   枝枝眼角余光看见一个玄色的身影,心跳便漏了一拍。衣服上的云纹和四爪蟠龙,无一不在昭示着眼前人的身份。   那人似乎正往荷花池边而来,枝枝也不敢回头仔细观察,只是捏着那株荷花,露出上天精心雕琢的半边脸颊,唇角弯着浅淡的笑意。   他停在池边,似乎没注意池水中的人,枝枝想了想自己粉衣碧裙的装扮,确实很容易跟满池荷花搞混,她低头想了想,手腕轻轻移动,打到一侧的荷叶,荷叶连着别的荷叶,噼啪响成一团。   这样,总能被注意到了吧。   池水中的女子小心翼翼缩回手,十分的迷茫和惊慌,似乎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粉色的衣裳雪白的手臂,容颜精美绝伦。   沈璟昀的目光被响声吸引过去,便只看见这一幕。他呼吸微窒,仿佛在一瞬间看见了精灵仙子,一股陌生的热意传到身上,让他觉得无所适从,目光全聚集在女子被粉色纱衣遮掩住的脖颈上,一阵清风拂过,衣领被吹开些许,雪白的脖颈便露在眼前。   沈璟昀按住自己的胸口,刚才闷闷的心脏,似乎一瞬间变得火热起来。   身为一个成年的男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活了二十年,身边不曾睡过任何一个女人,连身体必要的纾解都全靠自己,从未有过这样激烈火热的感觉。   这种感觉好似一团烈.火,要将人灼伤。   沈璟昀人生中头一次陷入了茫然。   枝枝的眼角余光一直看着他,却只见这人面无表情站着,对她造出的动静毫无反应,心里就是一突,假如她魅力不够让这位太子沉沦,这次的计划失败了那就全完了,这辈子都别想离开宁王府。   枝枝沉住气,扶着一朵荷花,细白的手指在阳光下好似发着光,刺得沈璟昀眼中只剩这一片光,极致的光明下,再也看不见万物。   她低着头往岸上走,时而惊慌地看看脚下,连耳朵尖都急红了。   沈璟昀看着她一步一步靠近自己,胸腔内的热气越发严重,几乎要迸发出来,可他依然没有动,他只是看着女子的手臂和手指,脑海中就已经勾勒出她浑身如玉,不带一丝瑕疵的模样。   沈璟昀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以往的二十年,他有足够的自制力克制一切,他冷漠,尊贵,傲慢,走在路上旁人也只敢拿崇敬的目光看他,从没有人敢用这样肮脏的事情玷污他。   可今天,事情忽然走向了不可预料的道路。   在距离沈璟昀还有三步远的地方,枝枝似有所感,忽然停下脚步,慢吞吞地动了动自己的脖子,小心翼翼支撑着头颅抬起来。   沈璟昀没看清她的模样,便被一双纯澈无辜的眼睛吸了进去,微微上挑的眉眼,偏偏无辜的像是稚子,那眼中还带着做了坏事后发惊慌失措,看在高大的眼里,就好像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做错了事情手足无措等着大人责罚。   枝枝的十指纠结在一起,瞪大了眼睛看着沈璟昀。   她这次不是装的,而是真的震惊,没想到太子生的这样好看,枝枝长得好看,她家里的兄弟甚至父亲,都是罕见的美男子,可全都不如眼前的男子。   枝枝不晓得该如何形容他,只觉得连那个坚毅的下巴都长得甚合口味,深邃的眸子,像是话本里走出来的英雄,深沉而神秘,勾起人的好奇心。   枝枝眨巴了一下眼睛,妩媚的眼睛里带了泪光,她胆战心惊地问,甚至有些结巴了,“你,你是什么人?”   沈璟昀看着她泪光闪闪的模样,脑海里忽然想起一句话,刚才宁王说了什么?   “皇叔这里干干净净的美人多的是,要不你挑一个,不管谁我都给你。”   言犹在耳,就是不知道这姑娘是什么人,皇叔要做知道自己看上他的绝色美人,会不会悔青了肠子。   沈璟昀不回答她的话,只反问一句:“你又是谁,为何出现在宁王府?擅闯王府是大罪!”   他极力克制着体内陌生的感觉,保持住冷静,吓唬眼前的小姑娘。   “我是枝枝啊。”枝枝却丝毫不怕,卯足了力气反驳,“我才没有擅闯王府,明明是你擅闯的!”   可泪闪闪的大眼睛,柔软的嗓音,让她像拔了牙的猫咪,在费劲力气喵喵叫,却造不成任何伤害。   沈璟昀觉得自己好像在哪个地方听过这个声音,可脑海里被她的神色搅的乱成一团,这会儿什么都想不起来,便全给搁置下来,只好整以暇看着眼前的姑娘。   她还站在水里。   沈璟昀的目光下移,看了眼她濡湿的碧色裙摆,清澈透明的水底,光.裸的脚便出现在眼前,难怪她不肯出水,且一副心虚的模样,原是丢了鞋子。   沈璟昀低笑一声,“你的鞋呢?”   眼前的小猫好似被踩到了尾巴,猛然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他,可她脚下是光滑的鹅卵石,小心翼翼走着自然没问题,这样一退,借着水波润滑,脚下便是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在了池水里。   清澈的池水打湿了身上的衣裳,精美的玉簪砸在水底,柔顺的长发便飘散下来,在水面上铺成柔软的黑丝绸。   枝枝瞪大了眼睛,似乎没预料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呆呆坐在池水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面前站着的男人丝毫没有把她捞起来的意思。   沈璟昀脑海里嗡嗡一片,像住了几百只蜜蜂,什么都思考不了。   目光全聚集在女子身上,池水打湿了粉色的衣裳,服帖地贴在身上,露出她曼妙的曲线,一张脸便呆呆的,似乎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沈璟昀屈了屈拳头,思索着自己能不能一把握住。   沈璟昀觉得自己要热炸了。   他承受了毕生最大的考验,咬着牙踏进水里,找到枝枝的手,用力将人从水里拉了起来,可惜力气又太大了,枝枝一个没站稳,向前扑进他的怀里。   刚才被沈璟昀盯着看的地方,正好抵在他身上,绵软的触感让沈璟昀窒息了一瞬。   少女的身体带着池水的凉意,缓解了沈璟昀身上的燥热,让他越发舍不得松开手。   枝枝比他还窒息,她并非什么都不懂的闺中少女,出嫁前该知道的事情早就被人教过了,这会儿抵在腰间的东西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原来太子殿下不是无动于衷,只是太会伪装,亏她还以为自己要失败了。 第15章   枝枝身体微微一僵,强忍着后退的欲望,彷佛愣住了一样,赖在沈璟昀怀里不动。   沈璟昀沉默不语,单手拉着她细瘦的手臂,感受着女子曼妙的身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   枝枝有点郁闷,太子殿下为何半点反应都没有,就算不喜欢也该把人推开吧,这样僵持着算什么样子?她心里头着急,可已经立志做一个清纯无辜的女子,这会儿就不能主动,只能等着对方主动。   可沈璟昀便站着,也不管自己被池水浸湿的鞋袜,冷静而沉稳,手都没有抖动一下。   枝枝觉得自己不能一直赖在人家怀里,闲得不进尺,可她要做出动作,就该是从沈璟昀怀里退出来,枝枝不大甘心就这么放弃。   明明他都已经动情了。   思绪微转,枝枝彷佛是突然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惊慌失措地往后退,手足无措的模样十分可信,“对,对不起,把你的衣服也弄湿了。”   沈璟昀看了眼自己湿透了的下摆,面无表情道:‘无事。”   装什么大尾巴狼,明明都石更了,枝枝在心里头吐槽,可脸上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模样,扬起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我们先从水里出去吧,我觉得有点冷。”   沈璟昀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她扑在身上时柔软的触感和清新的女人香气,枝枝并不气馁,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往池塘外走,见沈璟昀没什么反应,心生一计,像小孩子一样上去拉着他的手,“我拉你上去,你是不是怕水啊。”   沈璟昀没有跟陌生人肌肤相贴的经验,温热的手触碰到他的时候,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就想甩掉,可他没舍得。   手心里能感受到女孩子的手指,纤细娇嫩,握着他的手时滑腻的触感带着凉意,微微缓解了手心的滚烫。   沈璟昀眼角斜斜瞥了她一眼,枝枝感受到他的目光,报之以明媚的笑容。   “你看我干什么?”枝枝脸色微微有点发红,低下头去娇羞不已。   沈璟昀脱口而出:“你好看。”   说出这三个字,他彻底给愣住了,他觉得自己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被人下蛊了,怎么会对一个女人说出这种话。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冷漠无情,惜字如金,鲜少有人能得到他一句夸赞,至于爱慕他的姑娘们,更是只能望洋兴叹,连接近太子殿下的机会都没有,可就在刚才,他对着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说:“你好看?”   沈璟昀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种话。   可枝枝却开心的笑起来,清艳如芙蓉花的容颜在那一刻绽放出最美丽的光彩,掩盖了媚色和纯澈,只余下最明亮的灿烂阳光,吸引着所有的人目光。   沈璟昀的疑虑全被自己压在了心底里,眼里心里只剩欲炸的热气和这个姑娘。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大脑彷佛在极致的火热之后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却只想起来蓝香儿劝他来荷花池,宁王劝他出来走走,宁王说要给他一个干净的姑娘。   所以这个姑娘,其实是宁王给自己准备的,见面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这会儿冷静的可怕,看着枝枝的容颜,手指轻轻触上对方的眼角。   枝枝似乎吓了一条:“你干……啊……”   枝枝猛然瞪大了眼睛,视觉倒转,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被这个健壮的男人扛到了肩上。   他很有力量,枝枝被他扛在肩上的时候,非常清晰的感觉到这一点。   枝枝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的女人了,个子也不矮,虽然纤瘦却并非骨瘦如柴,一般人想要扛起她怎么也要使点劲,可这个男人,就好像抓了只小鸡放在肩膀上,面不改色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他有任何疲惫。   枝枝心里有点恐慌,下意识挣扎起来。   她早预备好了把自己献给太子,可如果太子厉害的过头了,她害怕自己瘦弱的身体承受不住,死在了床上。   可她实在太过柔弱,挣扎着那一丁点儿力气,跟蚂蚁挠的差不多,沈璟昀几乎没什么感觉,他脑子里火热一片,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别的全然不在意了。   沈璟昀不清楚她的恐惧,只是扛着他,脚下没有停滞的迹象,四周扫了一圈,便往一个方向而去。   枝枝没想到,他的目的地居然是个假山洞。   破旧的山洞中,男人将她放下了,单手撑着墙壁,将她困在墙壁之间,刀削般坚毅的容颜带着冷意:“你的名字?”   枝枝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回答:“我,我叫枝枝,无枝可依的枝。”   沈璟昀另一只手摸上她的下巴:“我想,你该知道接下的事情了,宁王跟你说了吧。”   枝枝惊恐的瞪大眼睛,沈璟昀的手探下去,手上略微一用力,便撕开她单薄的衣衫。   枝枝捂着自己的胸口,恐慌的挤在墙壁上:“你,你想干什么?”   沈璟昀不答,只是逼近了她,气息拂在脸上,枝枝瞪大了眼睛,他火热的大掌抚在肌肤上,带来一阵阵颤栗。   ……   沈璟昀在山洞里醒来的时候,天空中已经挂起了黑幕,他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耳边传来的低泣声如同晨露,清凉悦耳。   他缓缓睁开眼,过人的视力,在夜色中也尤为好使,一个瘦弱的姑娘,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角落里,低泣声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看上去,她身上的衣裳都烂了。   记忆铺天盖地涌进脑海里。   沈璟昀逃避般地闭上了眼睛,他硬扛着人家进了山洞,然后撕开了她的衣服,不顾对方的挣扎……然后发生了什么?   沈璟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突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在这一刻全部丧失了。他一点都想不起来,撕开人家的衣服之后,发生了什么!   不过听她哭的这么凄惨,自己肯定没做什么好事,可能就在这鬼地方要了人家,沈璟昀从地上坐起来,看着枝枝,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姑娘看上去天真无邪,说不定还是第一次,就……就被自己这么糟蹋了,沈璟昀自己都没脸跟人说话。   他不是宁王,不可能糟蹋了人还无动于衷,这会儿苦恼的揉了揉脑袋,看着枝枝,继续欲言又止,最后干脆放弃了,梳理起之前的事情。   这会儿清醒了,他自然能够想明白,自己那个状况定然是被人下了药,否则不可能一点都把持不住。他对自己的自制力很有信心,别说只是看见个姑娘,就算人家光着躺他被窝里,他都能直接把人踹下去。   皇叔应该不会这般糊涂,给太子下药非同小可,皇叔定然也怕他生气,那大概就是今儿的蓝氏,恐怕是蓝氏准备勾搭自己,结果阴差阳错害了别的姑娘。   沈璟昀这边想着,那边枝枝慢吞吞抬起头,沈璟昀想装睡也来不及,只能满脸尴尬的看着她。   天色黑沉,枝枝没有他的好眼力,当然也看不见他脸上的尴尬,只是想着一个女子被强后的反应,战战兢兢往墙角缩了缩,脸上也配合地露出惊恐的神色。   沈璟昀清了清嗓子:“你别害怕,我……”   枝枝颤抖起来。   沈璟昀无奈:“我是被人下了药,并非故意,但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便会对你负责的。”   枝枝带着鼻音,哽咽道:“你怎么负责,我是宁王的妾室,被你玷污了就只能去死了。”   沈璟昀只得亮出自己的身份:“我是太子,自然可以保你安稳无虞,等一会儿我去找皇叔把你要到东宫里就是,你别害怕,你若是不愿意让我负责,那你尽管提条件就是了,只要我能办到。”   他这辈子都没有跟人这么好声好气说过话,今儿实在是办了错事,再也维持不住冷漠的神情,而且干了这种事情,如果还对人家爱答不理的,那还是个人吗?   沈璟昀以为枝枝听见自己的身份,总该安心一些,至少会不哭了。   可没想到,枝枝抱紧自己的膝盖,将头埋进去,一言不发,又哭了起来,声音比刚才还悲切。   沈璟昀彻底没了办法,站起身看着她:“你叫枝枝对吧,我去找皇叔,先把你要到东宫,日后你想做什么,随便就是,你觉得呢?”   他说完话,征求枝枝的意见,枝枝下意识抓住了他衣服的下摆,带着哭腔祈求:“你别去。”   沈璟昀奇怪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哭的更惨了,事情也不难解决,难道她对皇叔情根深种,哪怕死也不舍得离开?   “我……我是宁王妃妹妹,是她的陪媵。”枝枝弱声弱气道,“宁王不会把我给你的。”   沈璟昀也是一愣,陪媵不比寻常的妾室。妾通买卖,若是普通的妾室,送便送了,宁王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陪媵却与众不同,她是正妻的姊妹,虽无名分,却跟着王妃上了皇族的玉碟,自然不能随意送给别人。   除非宁王妃跟宁王和离,那么陪媵在皇室的身份,只能是宁王的妾,皇帝来了也没办法改变。   自从十五岁之后,沈璟昀第一次碰见这么棘手的事情。 第16章   沈璟昀只沉默了一息,枝枝胆颤心惊地看着他:“你,你不会是不想管我了吧。”   她伤心地哭出声:“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好怕啊。”   “我怎么会不管你。”沈璟昀安抚了一句,“你放心就是,无论如何我也会救你,只是你的身份棘手,容我想想该怎么办。”   枝枝安静下来,小声的抽泣,伤心的无法自拔。   黑夜中只他们两人一起缩在山洞里,沈璟昀看着她颤抖惊惶的模样,抿紧了唇,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外衫,披到她被撕开衣服的肩膀上,遮住身上裸露的肌肤。   手心划过外衫,沈璟昀僵硬了一下,手下湿润黏腻的东西,他一点都不陌生,哪怕已经凉了,他也能认出来自己的东西。   枝枝用他的外衫把自己裹紧了,越发往墙角缩了缩,摆明了恐惧排斥的神情,眼中的泪水借着薄薄的月色泛起冷淡的光。   沈璟昀矮下身子去看她:“你有办法吗?”   除非想办法让宁王和宁王妃和离,他才能名正言顺把这个姑娘带走,可那是皇叔和皇婶,他怎么能做拆人姻缘的事情,拆的还是自家长辈。   枝枝当然有办法,假死,遁逃,她的主意多了去了,然而一个都不能说,要是给了他法子,姐姐怎么办,蓝姐姐怎么办?   枝枝颤着嘴唇,“我,我不知道。”   “如果你也没有办法,那你就杀了我吧,我不想出去丢人,也不想被浸猪笼。”枝枝咬紧牙关,紧紧搂着自己的腿,身体还是止不住颤抖,害怕的情绪传达的十分准确,“你杀了我吧,这样我就不会给姐姐抹黑,也不会给爹娘抹黑了。”   她在逼迫沈璟昀做出决断,也在试探沈璟昀的为人。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子虽然冷淡,可最为正直,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自然不会看着她去死,而是想办法救人。   而且,如果在这里玷污了她还杀人灭口,那东宫无疑就是另外一个巨大的火坑。   死在这里还是死在那里,都没什么区别。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别人杀你。”沈璟昀顿了顿,“我只问你一句,你愿意来东宫吗?”   枝枝心里思衬,她现在身份尴尬,就算被带回东宫,至多也就是个无名无份的侍妾,当然不能答应的这么快,否则以后日子该怎么过。   这样想着,枝枝眨了眨水光莹润的眼睛:“去……东宫?”   “按照礼制,东宫除太子妃外,有名分的妻妾可以有几十人。”沈璟昀的声音,似乎是生来就带着冷意,安慰人的时候也一样,“你若随我回东宫,我便封你东宫奉仪。”   枝枝低着头,弱弱的问:“奉仪是什么?而且,我怎么跟你走啊!”   “我会想办法让皇叔和皇婶和离,然后迎你进东宫。”沈璟昀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要负责任,总不能真的看着人家小姑娘因为自己而死。   反正皇叔素常风流,跟皇婶也没什么感情,这个王妃娶不娶其实没什么要紧的,真和离了说不定他还觉得自己解脱了。   除却枝枝身份尴尬,毕竟是皇叔的妾室,若是进入东宫位分高了,难免引起旁人猜测,只能从最低等的奉仪做起,省得打眼。   “和离?”枝枝似乎很震惊,看着他道,“姐姐是陛下册封的王妃,若是和离了,岂不是抗旨?”   “圣旨要你姐姐嫁人,她已经嫁了,圣旨可没说不许你姐姐和离。”沈璟昀扯了扯唇角,对所谓的抗旨没什么敬意,姜氏的意思罢了,他真的违抗了又如何。   枝枝呆呆看着他,却突然放开自己的腿,冲上来抱住了沈璟昀的腿,膝盖一软就在他面前跪了下去,哭的十分伤心,“太子殿下,求求你帮我姐姐和王爷和离吧。”   沈璟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枝枝低声哽咽:“宁王……宁王他性喜凌虐,姐姐被折磨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再这么下去,早晚死在宁王手里,求太子殿下救救她。”   沈璟昀微微一愣,脑海里想起那一天在宫里,似乎就是宁王妃出了事,宁王府的家眷才来拦他的轿子。   皇叔竟然有这种见不得人的爱好!   那父皇赐婚这回事,岂不是糟蹋人家姑娘!商贾之女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被这般折磨,要是当真出了事,那便是皇室的罪孽了。   沈璟昀皱起眉头,单手把枝枝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所言属实?”   枝枝小幅度点头,两根手指绞在一起,“是真的。”   沈璟昀看了眼枝枝,不记得白日里,她身上有……痕迹,若皇叔当真有那样的爱好,为何她能逃过一劫?   枝枝察觉到他的目光,脸色微红,“我,我是因为,姐姐一直在保护我,宁王没有见过我。”   沈璟昀便明白了,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人家亲姐妹,便可以为了姐姐妹妹牺牲自己,他那群兄弟姐妹,个个都是厮杀的豺狼虎豹,没一个好东西。   但这样也就是说,能够确定了,这姑娘是第一次,沈璟昀心里微微有些愧疚。   “我会想办法的。”沈璟昀语气略温和了几分,“你先跟我出来。”   枝枝脚下像生了根,一动不动,沈璟昀疑惑的看着她,“你怎么不走?”   枝枝脸上的表情像哭了一样难看,她吸了吸鼻子,嗓音沙哑:“我害怕。”   她说了这么多话,沈璟昀都没想起来这就是在他轿子跟前勾引他的女人,全赖这幅沙哑的嗓子,哭的久了,早就听不出来原本的声音了。   何况那天的时候,枝枝特意改了嗓音,娇媚酥软,她寻常不这样说话的,联系不到一起也很正常。   沈璟昀拽着她的手臂,语气强硬:“有我在,没人敢为难你。”   枝枝低着头,小小抽噎两声,过于宽大的衣衫裹在身上,好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衣摆全扫在地上,拖出一条明显的痕迹,枝枝更是走一步踩一步,好些次险些摔倒。   沈璟昀停下脚步,枝枝低着头没看前面,猛地撞到他背上,便懵懵懂懂抬起头,捂着自己撞疼的额头,“你怎么停了?”   沈璟昀低头看了看她脚下,枝枝小声道:“我不是故意弄脏你的衣服的,等明天我给你洗干净。”   沈璟昀不语,骨节分明的长指拎起衣服,从领口塞进去一截,脚下便空了,不再拖着,可沈璟昀看见她□□的脚,才想起来她没有鞋子,就光着脚走了这一会儿。   宁王府的地好走,也不硌脚,可夜里风凉,这样赤着脚,肯定会冷。   枝枝却没什么感觉,鼻尖全是男人衣服上传来的冷香气息,枝枝没有见过这种香料,也猜不出是什么,只觉得特别好闻,还想着能不能要个方子自己调。   沈璟昀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   他问:“脚冷吗?”   “啊?”枝枝抬头看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清他的话。   沈璟昀不知为何,心里陡然一软,她还是个小姑娘,遇上这种事情也不知道严重,竟然也不怨恨他,这会儿还如此依赖地跟着自己走。   沈璟昀叹口气,盖住枝枝的眼睛,长睫毛扫在手心里,痒痒的,趁枝枝不注意,他伸出另一只手,一把将人打横抱在怀里。   枝枝震惊的瞪大眼。   沈璟昀迈开长腿往前走,单手捂着她的嘴,“乖,别引来人了。”   话音刚落,迎面几个人提着灯笼过来,看见沈璟昀的身影,惊喜的大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在这里,快去禀告王爷,找到人了。”   沈璟昀:“……”   枝枝眨眨眼,看着明亮的灯火,转头将脸埋进了沈璟昀怀里,身体也止不住抖了抖。   沈璟昀抿紧嘴唇,安抚的拍拍她的肩膀,面无表情穿过那些人,“让宁王和蓝氏来正厅见孤。”   “侧妃?”管家小心翼翼地问,不明白太子为何要见侧妃,而不是王妃。   沈璟昀不理会他,管家也不敢多问,点头哈腰送他过去,就急匆匆去通知宁王了。   枝枝从沈璟昀怀里探出头,小心翼翼地问:“蓝姐姐怎么了?”   “蓝姐姐?”沈璟昀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跟蓝氏关系很好吗?”   枝枝点了点头:“蓝姐姐是个好人,对我很好,还帮我拦着宁王。”   沈璟昀不由得被她的天真折服了。   那蓝氏心机深沉,给自己下药,引自己去荷花池,说不定枝枝也是被她骗去的,沈璟昀原本以为她下药是为了勾搭自己,如今看起来,倒可能是故意陷害枝枝。   毕竟枝枝和宁王妃一起离开宁王府,那她蓝氏,才能在王府里一枝独秀。恐怕所谓给她挡着王爷,也是为了争宠。   枝枝居然天真的以为她是个好人。   枝枝猜不到她的脑回路,也不知道今天蓝香儿做的事情已经得罪了沈璟昀,也只是替蓝香儿说了几句好话。   “王府的下人欺负我和姐姐,也是蓝姐姐帮我们解决的。”枝枝道,“别人都说蓝姐姐不是好人,可我自己有眼睛,我看的出来,她不是坏人。” 第17章   沈璟昀听着他的话,只觉得枝枝的确单纯过了头,可他也无意多言,何必毁掉人家的天真,他生在皇家,如此澄澈无暇的人,再也见不着了。   进了正厅,枝枝被放在椅子上,沈璟昀负手站在那里,脸色越发冷淡了几分,身上也散发出凛冽之气。   枝枝咽了咽口水,并不敢让宁王看见自己,便怯怯伸出手,拉了拉沈璟昀的衣角。   沈璟昀对上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知道她害怕,自然也不会强迫她面对宁王,便指了指一旁的屏风,“你去里面坐着吧。”   枝枝迈着小碎步过去。   沈璟昀眼里不由自主浮现一丝笑意,又很快散去,冷冷的看着门外急匆匆赶来的身影。   宁王刚从后院一个美妾身上下来,匆忙赶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脂粉香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殿下您总算回来了,可把我急坏了,这一下午您去什么地方了?”   “宁王。”沈璟昀语气冷漠,淡淡唤了他一声。   宁王听见他的称呼,心里一突,觉得事情不简单,寻常太子都叫他皇叔,除却生气的时候会喊宁王,今天难道发生什么事情惹怒了这位爷?   宁王试探着问:“殿下怎么了?”   “蓝氏怎么还没到。”沈璟昀脸色不改,“好大的架子,是不是要孤亲自去请她。”   枝枝听见他喊蓝香儿,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脑子却转起来,不知道蓝香儿做了什么,把他惹的这般生气,但彼此合作的事情,她不可能留着蓝香儿承受怒火。   枝枝歪头想了想,她本坐在屏风后的软榻上,这会儿便蹑手蹑脚爬了下来,踮着脚尖往外走。   沈璟昀盯着宁王,眉峰一皱,屏风后传来的声响,宁王听不见,他却听的清楚,还有那如同做贼一样往外走的声音,更清楚了。   沈璟昀心想她可能还是害怕,毕竟这般惊世骇俗之事,自己不在意,可人家养在深闺,循规蹈矩的小姑娘不可能不害怕,也不可能轻易被几句话安抚,便也没有生气。   只是如今委实没必要同宁王说这么多,万一皇叔不乐意和离,那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反正宁王妃的妹妹只那一人,想找到她易如反掌,稍一思索,沈璟昀便没有把人叫住。   宁王看见他皱眉,自不知道自己的小妾刚从眼皮子底下逃走,还当他生气了,战战兢兢道:“殿下息怒,我这就叫人去催。”   宁王平常倒是还能摆个架子,假装是人家皇叔,可真等到沈璟昀生气的时候,他连个屁都不敢放,这位太子爷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十五岁就从姜皇后控制下,活活夺得朝中半壁势力,谁若敢跟他不对付,便丝毫不手软,铁血之名流传宗室,他们这群皇叔伯,碰上这位太子爷,都怂的跟个瓜一样。   沈璟昀不语。   宁王更恐慌了几分,不住地朝着旁边人使眼色,让他们快去叫蓝香儿。   *   枝枝从正厅跑出来,赤着脚往蓝香儿的院子跑,迎面刚好碰上慢吞吞走着的蓝香儿,“蓝姐姐。”   蓝香儿停下脚步,“枝枝?”   枝枝拉着她,也无暇解释,只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太子殿下似乎很生气的,但不管他问什么,都万万不可承认。”   蓝香儿讶然,低头看看她破破烂烂的衣裳和身上的痕迹,那位太子抱得美人,竟然还生气?   接蓝香儿的嬷嬷没什么好脾气,冷着脸道:“姨娘跟侧妃说什么呢,太子殿下等着传人呢,万一太子殿下发怒,姨娘担待的起吗?”   蓝香儿把枝枝拉到一边:“先回你姐姐那里,我没事的。”   枝枝看着她的背影,咬紧下唇,转身跑回顾宁平那里,顾宁平在屋里头辗转难安,走来走去,神色不定。   听见门被推开,猛地回头,看见枝枝便冲了过来,一把将枝枝抱进怀里,“枝枝,你回来了?”   她低头的时候,便看见了枝枝身上残破的衣裳,眼睛就是一热,枝枝握住她的手,淡声道:“琳琅,你带人出去,我跟姐姐说几句私房话。”   琳琅看见她的模样,也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被宁王糟蹋了,怎么也想不到别的地方去,“三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无事。”枝枝闭上眼,“你先出去。”   琳琅不敢多言,怕刺激到她,便带着人离开了。   顾宁平握着妹妹的手,克制住眼中的泪水,“枝枝,你……是姐姐对不住你。”   如果不是因为她,枝枝就不用陪嫁进宁王府,自然也不用做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为了救她,枝枝更不必这般为难,要千般算计。   枝枝瞅了瞅门口,咬紧下唇,小声道:“姐姐,我跟太子殿下,没有……没有那个。”   顾宁平一怔,眼泪也停了,“什,什么?”   “我……本来太子殿下把我带到了山洞里,他想做……可我害怕。”枝枝握紧拳头,颤声道:“我真的好害怕自己死在他手里,我就把他给弄晕倒了。”   枝枝从自己的腰间拿出一只香囊,战战兢兢递给顾宁平,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顾宁平认得,这就是前些日子枝枝给自己的清荔香。   顾宁平接到手里,看了看枝枝:“你现在,还是完璧?”   枝枝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看了眼顾宁平,“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她也没料到自己突然怂了,主要是太子殿下扛着她走了那一路,给她的印象太深了,这样的男人体力要多么强悍,而且那会儿烧红了眼睛,枝枝怕自己死在那个山洞里。   顾宁平抓着她的手:“枝枝已经很勇敢了,可枝枝,如果这样的话,太子那里怎么办?”   枝枝垂下了头,脸几乎要埋进自己胸膛,丧里丧气道:“我,我骗了他,误导他以为是他强迫了我,太子殿下对我很愧疚,还答应帮我救姐姐。”   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一时恐惧干出来这样的事情,万一被太子察觉了,肯定会很生气。   那会儿为了逼真,她还拿手给太子弄了出来,甚至故意拿他的衣服擦了,就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枝枝做事的时候心智坚定,可只要一想起来那天在宫里,陈妈妈胆战心惊的模样,还有今天宁王面对太子卑躬屈膝的样子,可见这位太子爷不是好欺负的人物 ,若给他知道自己拿这种事情骗了他,她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枝枝……”顾宁平想了想,“你若是不跟他回东宫,而是与我回顾家呢?”   这样的话,彼此不相见,太子如何发现。   枝枝摇了摇头,否决了她的意见:“姐姐,就这样和离,没有太子做后盾,我们回到顾家,会是什么下场?”   顾宁平松开她的肩膀,颓然捂住自己的眼睛,浑身都散发出颓丧之气。   因她嫁入王府,顾家得了不少好处,她同胞兄弟甚至因此进了青山书院,母亲也得封诰命,连带着叔伯们都得了好处,若是和离归家没有靠山,失去好处的族人,会怎么对付她们姐妹。   顾宁平不用想便知道,最好的也便是嫁给一个猥琐不亚于宁王的男人做继室,甚至可能会被关在家里,一生一世不见天日,那她们费尽心机逃这一场,还有什么意义。   唯一的办法,便只有枝枝进了东宫。   她进去东宫,整个顾家都知道这一切是太子的意思,太子身份尊贵非宁王可比,那些人自然不敢为难顾宁平。   “枝枝,我们该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枝枝沉声。   她们姐妹在世上,就如同无根的浮萍,到处飘荡,永远猜不到前方会遭遇什么,先度过眼前的难关,才是她们要做的,至于以后的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   枝枝瘫坐在椅子上,又叹口气,“也不知道蓝姐姐怎么样了。”   顾宁平看她:“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枝枝吁了口气,“太子好像很生气,刚才就传了她过去,姐姐,蓝姐姐会不会出事。”   顾宁平怔了一下,霍然站起身,“枝枝,你回屋休息,我去正堂看看。”   宁王是太子的亲叔叔,叔侄二人自然相熟,太子可能不给宁王颜面,可她是宁王妃,算是太子的婶婶,亲疏有别,太子面对这个刚嫁进来的婶婶,总归要给几分颜面。   何况还有枝枝,太子知道了枝枝身份,看见她总该有三分顾忌。   总之不管怎么说,死马当活马医吧。   “那姐姐,你也千万小心,保护好自己。”枝枝心里一阵一阵无力,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为了避开宁王,连为蓝姐姐说情的机会都没有,人世间没有权势的人,便只能过的这样苦吗?   她掐着自己的手心,看着顾宁平出门的背影,眼睛渐渐模糊起来。   但愿姐姐和宁王能保住蓝姐姐,不管她做了什么,总归也是为了自己,为了这个计划顺利进行。   如果自己和姐姐脱离宁王府要以蓝香儿为代价,枝枝这一生都无法安心。 第18章   顾宁平扶着琳琅的手,连衣裳都来不及换,还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衫子,也顾不得失礼,便匆匆赶到了正堂前。   正堂里灯火通明,大红的灯笼挂在门前,将整个院子照的亮如白昼,门前站了许多人,却全都悄然无声,寂静之中,夏日的蝉鸣声分外聒噪。   门外守着的下人看见她,皆躬身行礼:“给宁王妃请安。”   一口一个宁王妃,倒不像宁王府的下人,顾宁平看他们精神爽利,大约是东宫的人。   顾宁平点头示意,穿过人群踏进正堂,一眼便看见了跪在地上的蓝香儿,和讪讪站在一侧的宁王。   而金冠博带的太子,便坐在主位上,脸色冷如冰雪。   她行了个礼:“太子殿下安,宁王妃顾氏拜见太子殿下。”   沈璟昀冷然的神色略缓和了几分:“皇婶安好,赐坐。”   顾宁平心下稍安,太子殿下还是给她几分薄面的,至少没让她同宁王一样尴尬的站着。   虽然宁王站着,她身为宁王妃,也不好坐下去,但态度在这里就足够让人安心了。   “谢殿下赐坐。”顾宁平顿了顿,看着蓝香儿道,“妾听闻侧妃得罪了殿下,特来请罪,敢问殿下,侧妃做了何事?”   沈璟昀倒不至于问她请什么罪。   侧妃在王府里本就该王妃管,她犯了错,王妃自然要担起管教失当之责,顾宁平来请罪也理所当然。   不过那小姑娘刚刚跑了出去,大约已经见了自己姐姐,这位宁王妃的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   她是来问罪的,还是要救蓝氏?   沈璟昀晃了晃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道:“给孤下毒,谋害储君,这样的罪名,怕是皇婶请不起。”   顾宁平一愣,转头看向太子:“殿下恕罪,蓝氏绝非这样的人,且殿下如今……并不见有何异常,蓝氏若下毒,殿下岂会毫发无损?”   蓝香儿跪在地上低着头,闻言看了眼顾宁平,“王妃替妾身辩驳,是王妃心地善良,妾身多谢王妃,只是王妃嫁进王府还不到一月,与妾身不熟,自然不懂妾身是什么样的人。”   顾宁平一怔,呆呆看着她,不明白蓝香儿的意思。   蓝香儿面无表情,只盯着沈璟昀:“只是殿下容禀,妾身给殿下下药,不过是为了一夜春宵,并无害人之心。妾身出自青楼,放荡不堪,这次的事情与王爷王妃毫无关系,若殿下要治罪,便治妾身的罪,不必牵连旁人。”   宁王闻言,连连点头将自己洗干净:“殿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殿下明鉴,都是这贱人自作主张,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给您下药啊。”   “王爷所言,句句属实。”蓝香儿叩首,“妾身低贱,求殿下治罪。”   “啪”一声,沈璟昀重重将茶盏放在桌子上,震的在座诸人皆心惊胆颤。   沈璟昀冷着脸看宁王:“宁王,当年你作天作地,折腾了几个月,死活要册封蓝氏为侧妃,孤还当你是为了她,改邪归正,准备好好做人了。”   宁王随着他声音的节奏,身体一抖一抖的,总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却不料,这几年过去了,一点长进都没有!遇见事情便往女人头上推,你还有没有三分胆色,你也配做皇家子孙?”   他声音冷冽淡漠,宁王吓得双腿发软,扶着一旁的桌子才没有跪下去,声音都颤抖了:“殿……殿下,什么意思?”   “孤的意思,你听不明白?”沈璟昀反问。   宁王下意识摇头。   沈璟昀站起身,走到宁王跟前,因着比宁王高了半头的缘故,这会儿便俯视着对方,黑色的眼睛冷寂如同冰山,“你以为,蓝氏配得上孤自己审问吗?”   “孤不过是为了给你一点颜面,才没有将此事移交宗人府!”沈璟昀淡声道,“蓝氏不过一介女流之辈,跪在孤跟前,尚且对你百般维护,可你呢?”   跪在地上的蓝香儿,背对着他们,唇角勾起一抹笑来。   宁王震惊地看着沈璟昀:“殿下,真不是我做的。”   沈璟昀面色阴沉如黑云压城,脸上失望厌恶的情绪让宁王恨不得给他跪下去。   “无需辩解了,你至今还要推卸责任给蓝氏吗?宁王,父皇给你赐婚的时候,孤便是拦着的,是姜氏一力证明你如今早已不纨绔了,父皇才松口,可照今天的情况,姜氏其心可诛!”   宁王吓的眼珠子都掉了:“殿下息怒,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岂可妄言。”   这位爷当然什么都不怕,可宁王害怕,姜皇后独宠六宫,皇帝最听她的话,要是晓得自己听见别人骂她还没反应,倒霉的就是他了。   沈璟昀转过身,又坐了回去,淡声道:“皇婶,宁王胡闹,宁王府乌烟瘴气,你受委屈了。”   顾宁平忽然明白他想做什么了,眼中不自觉就泛起了热气。   哪怕晓得太子不过是因为对枝枝做了那样的事情,才会说这样的话,可嫁进宁王府这些日子,她的的确确是受委屈了。   自己的父母都不在意,除却枝枝,只有这位太子殿下,说了这样的话。   宁王心里一突,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殿下……殿下,这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旨意,您三思啊。”   “孤自然三思过了。”沈璟昀瞪了他一眼,宁王讷讷不敢言语。   “顾氏,孤的意思是安排您和皇叔和离,您不必拒绝,宁王府如今的情形,着实没有必要连累旁人,你也是大家闺秀,一朝变成和离之女,是皇家之过,孤会请旨给你补偿。”   顾宁平被一阵惊喜砸中,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要不要谢恩也不知道,只呆愣愣站着。   不过她这个反应,倒也是寻常的,忽然被人通知和离,喜悦或者悲伤都不合适,愣住才是最好的选择。   宁王自然没有疑心于她,只是苦着脸瘫在地上,觉得自己接下来的生活,有点黯淡无光。   他目光凶狠地看向蓝香儿,若无这个女人,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蓝香儿唇角带着冷冽的笑意:“殿下准备怎么责罚妾身。”   沈璟昀淡淡看着她,“你觉得呢?”   “妾身不知道。”蓝香儿没有丝毫惧怕,“只是恐怕殿下想做的事情不成了。”   她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带着狠绝的冷意:“妾身腹中,已经怀了宁王的骨肉,如今不过一月光景,此乃皇室血脉,殿下应该也不想看到我出事,毕竟是您的堂弟。”   满屋子的人都震惊了,宁王尤甚,他失声惊呼:“你怀孕了?”   连顾宁平都吃惊的看着她,顾宁平不明白,蓝香儿在这个时候说出自己怀孕,是想要做什么。   她有了身孕,自然不可能再离开宁王府了。可蓝香儿并非那种为了孩子委曲求全的女人。   沈璟昀也是一惊,却不敢相信她的话,当即果断道:“传太医。”   侍卫领命而去,沈璟昀低头看着蓝香儿,“蓝氏,你应该知道,混淆皇家血脉是什么罪名。”   “妾身当然知道是什么罪名,妾身也不敢犯这样的大罪。”蓝香儿无畏跪着,说出的话尺度极大,“殿下只管放心,这几个月王爷不曾宴客,我也不曾和别的男人有过关系,这孩子自然是宁王的。”   沈璟昀忽略她的话,淡然道:“你先起来。”   若蓝氏有孕,不管犯了何等错误,现在都不好责罚,万一伤了孩子就不好了。   蓝香儿便直接站起身,“多谢殿下。”   宁王眼里那点狠辣早就不见了,只剩下惊愕和欢喜,他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当爹了,可是蓝氏竟然有孕了,这莫非就是上天开眼?   蓝香儿眼睛里泛着冷光,宁王的孩子,呵,宁王又不能生,哪里来的孩子。   不过,这些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孩子的父亲是什么人,就算孩子生下来不像宁王,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像什么人。   只要自己稳得住不说漏嘴,宁王就得做一辈子王八,给别人养孩子。   这就是给他的报应。   沈璟昀拧眉,宁王生母高太妃当年救过父皇性命,在宫里地位颇高,若她晓得自己有了亲孙子,怕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保住蓝氏和宁王。   不过倒方便了另外一件事,给自己生了孙子的侧妃和不能生的王妃,孰轻孰重,高太妃定然分的清楚。   沈璟昀很沉得住气,默然不语,等太医过来给蓝香儿诊脉。   太医不过搭上她的手臂一会儿,便松开手道:“殿下,王爷,侧妃的确有孕了,如今一月有余。”   宁王喜悦至极:“本王有孩子了……本王竟然有孩子……”   沈璟昀沉默了一瞬,“太医,给宁王妃诊脉。”   蓝氏怀了皇叔的孩子,王妃也不是没可能,如若王妃有孕……皇家子嗣,自然不能流落在外,便是宁王愿意,宗室长辈也能砸烂这座宁王府。   好在太医给顾宁平诊脉之后,便恭敬道:“王妃脉象康健,并无什么奇特,殿下尽管放心。”   沈璟昀点了点头:“你退下吧。”   太医巴不得走,这皇家的事情,不是他们能掺和的,闻言抱着自己的药箱,急匆匆离开,不给他们反悔的机会。   沈璟昀眼睛浓郁如墨,看着面无表情的蓝香儿,冷笑一声:“你既然知道自己有孕了,为何还要给孤下春.药?” 第19章   沈璟昀神色淡淡,问话的语气却不容置疑。   蓝氏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对,下药勾引于他,只为了一夜春宵,可怀着宁王的孩子,她难道还敢胡闹吗?   除非这个孩子,不是宁王的。   沈璟昀这会儿反应过来了,太医说话素来留三分,宁王早年被诊断为子嗣艰难,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宁王无法使女子受孕。   蓝香儿肚子里的孩子,来历十分可疑。   宁王兴奋的神情也顿了顿,看向蓝香儿时,眼神就变了。这个女人不会是不想留他的孩子,还要借太子的手流产,好让自己不追究吧。   顾宁平屏住呼吸,在蓝香儿开口之前,抢先道:“侧妃有孕之事,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想可能是刚刚发现的,否则这么大的事情,瞒也瞒不住啊。”   沈璟昀唇间溢出一声冷笑。   顾家这两姐妹,倒一个比一个单纯。   “殿下容禀,妇人有孕又不是什么小事,举止行为天然就会有所顾忌,哪怕一心流产也会露出痕迹,可蓝氏却丝毫没有这样的迹象,可见她也是不知道的。”顾宁平揪着手中的帕子,鼓起勇气直视沈璟昀。   沈璟昀不语。   “殿下恕罪。”   蓝香儿神情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丝毫不懂羞涩为何物,当着不是自己夫君的男人,说起私密之事也丝毫不停顿。   “妾身早年在青楼里伤了身子,月事一向不准,是以也没有往这边想,可就在刚刚妾身孕吐,侍候的丫鬟略通医术,才诊断出妾身已经有了身孕。”   “殿下便是不相信妾身为人,也该相信大夫,这样大的事情,若我当真早就晓得了,大夫岂会帮我隐瞒?”   沈璟昀长在深宫,没有母亲护佑,这些年什么手段没见识过。   纵然蓝香儿舌灿莲花,在他眼中也不过是狡辩罢了。   不过蓝香儿不指望这位太子殿下相信,反正她是咬定了,凭着肚子里的孩子太子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她现在要做的是打消宁王的疑虑。   只有让宁王信任她,她才能做接下来的事情。   宁王还真的相信了她的话,只道:“殿下,蓝氏素来爱胡闹,得罪了殿下,还请殿下看在皇家血脉的份上,饶她一命。”   沈璟昀眼神复杂的看着宁王,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皇叔是为了打消父皇猜忌,是以装作愚钝的模样,今儿才肯相信,他是真的蠢。   不过沈璟昀也懒得多言,蓝氏腹中的孩子,是好是歹,是不是宁王的骨肉,跟他都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宁王相信蓝氏的话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既然皇叔这么说了,孤并非不通人情,此事便罢了,只是皇叔……”沈璟昀脸色冷下来,带着威胁和冷意,“若再有下次,可没有这么容易遮掩过去了。”   “殿下放心,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做这种事情了。”宁王颤声,“我的性情,殿下还不了解吗?”   沈璟昀站起身,玄色的衣袖划过桌面,他眼神一顿,想起自己的外衫给了枝枝,也不晓得她带走了没有。   当着众人的面,沈璟昀迈步走进了屏风后面,玄色的外衫滑落在地上,上面带着白色的斑斑点点。   沈璟昀弯腰捡起来,冷着脸走出门。   宁王久经风月,自然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十分殷勤地问:“殿下,您今天可是宠幸了哪位姬妾,是否要带回东宫?”   沈璟昀似笑非笑。   宁王浑身一颤。   “皇叔。”沈璟昀冷淡道,“收起你那一套,再给我听见这种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宁王谄媚一笑:“是是是,殿下说的是……”   他这边点图哈腰道歉,沈璟昀却已经走了出去。   顾宁平扶起蓝香儿,眼神复杂的看着她,蓝香儿拍了拍她的手臂,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蓝香儿捂着自己的心脏,娇声到:“我心口疼,劳烦王妃送我回去吧,哎呦喂。”   “爱妾,你怎么了,是不是孩子不舒服?”宁王着急忙慌地问,“可要请大夫?”   “王爷别急。”蓝香儿靠在顾宁平身上,“妾只是被太子殿下吓着了,他那黑脸的模样好可怕,王爷不用担心妾身,让王妃送我回去就好了。”   宁王这会儿意气风发,蓝香儿怀孕了,让他觉得自己是能生的,恨不得立马在后院所有女人身上播种,让所有人都怀上自己的孩子。   听见蓝香儿这么说,只觉得正中下怀,自己的爱妾果然是朵解语花,“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前边看看,爱妾要是不舒服,跟管家说。”   至于顾宁平,刚才太子说了,要让他们和离,宁王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蓝香儿娇媚一笑,眼神却冷冽如冰。   侧妃有孕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王府,枝枝待在自己屋里,也听院子里的丫鬟议论。   “侧妃抢先有孕,那咱们王妃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侧妃出身青楼,就是生十个八个,也动摇不了咱们王妃的位置,别瞎担心了。”   “话是这么说,但宁王的长子,哪怕是庶出,也很尊贵了。”   枝枝打开门,看着她们俩,问:“你们刚才说什么?”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皆不把这位姨娘放在眼里,其中一人趾高气昂道:“顾姨娘还是完璧呢,听这种话怕是不合适。”   另一个小丫鬟捂嘴偷笑,“你这话说的,顾姨娘虽然没有承欢,但也是妇人了,怎么就不能知道了?”   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枝枝懒得跟她们打机锋,冷下脸来,便带了几分威严:“你们刚刚说谁怀孕了?”   “还能有谁,蓝侧妃呗。”第一个丫鬟翻了个白眼,“又不是你,急什么……唉……”   她话音未落,便看见枝枝从身侧越了过去。   “急什么急,跑再快王爷也不会宠幸你。”   *   兰香院。   顾宁平扶着蓝香儿坐下,紧紧抿着唇,看着她欲言又止。   蓝香儿搓了搓自己的指尖,“你想问我什么?”   “你……你为什么这样?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离开吗?”顾宁平一脸不解,“你现在的模样,要怎么离开?”   蓝香儿脸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璀璨夺目,有种大快人心的狠绝之意,“可是我有了更好的路子走啊。”   她摸着自己的小腹,垂下眼睑:“你不要管这些了,只管离开宁王府,过自己的日子,宁王府的事情,都跟你没关系了。”   “怎么就跟我们没关系?”门口传来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枝枝推开门走进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蓝香儿笑了笑,“枝枝,我怀孕了。”   枝枝咬着下唇,直勾勾盯着她。   “不是宁王的种。”蓝香儿接着又说。   “什么?”枝枝觉得自己没听清楚。   蓝香儿没有重复自己的话,而是笑着说:“你们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她不等枝枝和顾宁平说话,便自己说了起来。   “好些年前,有一对姐妹,父母犯了事,因为长的漂亮就被人卖进了青楼,姐姐长的美,早早挂牌接客,做了青楼的花魁,而妹妹年纪小,学了琴棋书画,调.教了好些年,被当做花魁推了出去,一夜千金。”   蓝香儿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手掌摩挲着书皮,声音如同从远方而来,带着虚幻而不真切的感觉。   “可惜她第一夜就遇上了个恶魔,这恶魔最喜欢年轻少女,以折磨人为乐,可怜这个妹妹才十六岁,便死在那魔鬼手里。”   枝枝怔了怔,呆呆问:“那是……你妹妹吗?”   “是我妹妹,她留给我的东西,只剩下这本书了。”蓝香儿低眉,看着那本书上秀丽的笔迹,眼泪啪啪落下来。   妹妹才十六岁,那一天她穿着华丽的衣裳,说挣够了钱就给她们两个人赎身。   可她离开那间屋子,就再也没有回来。   “此仇不共戴天,我费尽心机进了宁王府,就是为了报仇,现在终于等来了机会。” 第20章   “我骗了你们,我说是为了救别的姑娘,其实我并没有兼济天下的意思,我只想给妹妹报仇。”   枝枝摇了摇头:“不,你没有骗我们。”   不管她的初衷是什么,至少蓝香儿,的的确确救过一些人。   “可是你要怎么报仇呢?”顾宁平扭头不看她,只觉得人间不公。   宁王位高权重,蓝香儿不过是依附于他的一个后宅妾室,她有什么办法扳倒被无数人护着的宁王?   “这就是我说的更好的路子。”蓝香儿低笑,轻揉自己的小腹,“我会告诉宁王,他是能生的,让他夜夜不休,给他一剂猛药,让他死在床上,只要宁王死了,这个孩子的身世,便再也没有大白天下的机会。”   “杀了他的人,夺了他的权位,是不是最好的法子。”   蓝香儿跟在宁王身边很多年,比所有人都清楚,宁王对子嗣有多么渴求,她曾经睡过很多男人,今天终于得来了一个孩子。   枝枝和顾宁平都愣住了,呆呆看着她,不敢相信她话中的大逆不道之意。   “前几天我就发现自己有身孕了。”蓝香儿唇角扯出一抹冷肃的笑,“如果我生下一个儿子,宁王死了之后他就是新的宁王,高太妃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可你是王妃,若宁王暴毙,你逃不掉高太妃的迁怒。”她看着顾宁平,眼神古井无波,“所以你必须得走,彻底和宁王府脱离关系,这样的话宁王死活都无法连累别的人。”   顾宁平费了好大力气,才抽动唇角:“所以,所以你从开始就没打算和我们一起离开?”   枝枝只觉得口中发苦,涩涩的说不出话。   “你们没有必要为了我的仇恨牺牲。”蓝香儿叹口气,握住枝枝的手,“枝枝,你是个好姑娘,聪慧善良,会有好报的,以后进了东宫定要克己复礼,不可学我这般。”   “太子殿下和宁王不是一路人,我今天看了,他聪慧冷情却信守承诺,心思深沉却正直无私,只要你不犯大错,在东宫便会生活的很好。”蓝香儿叹息一声,“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以后的路,全要靠你自己。”   枝枝的声音带了哭腔:“蓝姐姐……”   蓝香儿替她抹去眼泪:“傻丫头,哭什么,姐姐再教你一件事,一入宫门深似海,万万不可轻信旁人,如我这样主动找上门的,大都是骗子,你可别傻乎乎再信了。”   枝枝泪如雨下。   她已明悟了蓝香儿的意思。   蓝姐姐从来没打算离开,这些时日的谋划中,也不曾涉及她自己,她辛苦这一遭,只是为了把自己和姐姐摘干净。   此恩此徳,没齿难报。   顾宁平眼睛也红了:“若高太妃不放过你呢,你……”   “我在赌啊。”蓝香儿喟叹,“如果杀了宁王我也死了,那就是平手,如果杀不了他,那就算我输了,如果杀了他我还能全身而退,那就赢的彻彻底底。”   “这一场,我不赌不行。”   “不然我无法面对死去的妹妹。”   妹妹死在宁王的床上,连尸体都没有留下,万花楼为了给宁王遮掩罪行,连夜将人火化,骨灰撒进了枯井里。   花朵般的年华,遭此大难,她作为姐姐不报仇,难道就任由仇人继续荣华富贵吗?   枝枝没有劝她,只是抿着唇,眼神坚定:“蓝姐姐,若你能熬过此劫,我能在东宫站稳脚跟,日后便再无人可以欺负我们。”   蓝香儿浅浅一笑:“枝枝说的是。”   如果一切顺利,就再也没人能欺负她们。   蓝香儿转身,踩着优雅的步伐走到梳妆台前,从里面拿出一只金簪子,那簪子做工平平,样式也老气,不值几个钱,她却放进枝枝手里,推着她的手指握紧了。   “枝枝,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先交给你保管,待到尘埃落定之时,你要还给我。”   枝枝眼角酸涩不已,她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好。”   我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你的簪子,我明白你的意思。   *   太子殿下昨夜当众说要王妃和离,没人敢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宁王府都做好了准备,等着圣旨下达。   第二天一早,顾宁平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琳琅揪着眉头站在那里,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了出口,“大小姐,您是王妃,身份何等尊贵,太子殿下为什么一定要你和宁王和离,他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嘛!”   顾宁平脸色淡了淡,“太子殿下岂是你一个小小婢子可以议论的?殿下身为储君,我们为人臣民的,自当遵从旨意。”   琳琅撇了撇唇,十分不以为然。   顾宁平轻轻叹口气,心中感念太子,他并没有告诉旁人是自己要和离,而是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告诉全天下的人说宁王荒.淫无度,配不上她顾宁平的品格,是以做主令二人和离。   这种种行为,都是为了维护她的颜面,为了不让她被天下人诟病。   蓝香儿说的对,太子殿下虽冷淡无情,却着实是个正直无私的人,日后枝枝进了东宫,哪怕东窗事发,想来凭着太子的品格,也不至于丢掉性命。   不管怎么说,都比待在宁王府里面要好。   琳琅在旁边絮絮叨叨,顾宁平皱了皱眉头:“琳琅,你想留在王府吗?”   “大小姐,王妃的地位来之不易……”   “来之不易……”顾宁平咀嚼这个词,唇齿都在发冷,“所以我就要为了这个身份,死在这王府里吗,琳琅,如果让你受那样的罪,你还会说这种话吗?”   “大小姐……”   “琳琅,说到底你就是看上了王府的地位,身为王妃的贴身侍女,走出这个院子,外面的人看见你更是敬重有加,你享受这种感觉。”顾宁平看透了她的心思,“你对我忠心耿耿,可还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直瞒着琳琅。   并非琳琅不可信,而是因为一个人有了私心,就不能托付重任。   “大小姐,奴婢只是……奴婢是为了你好啊,当王妃何等风光,若是回到顾家,夫人会生气,二小姐也会嘲讽你,连大少夫人都会不高兴。”琳琅噗通跪在地上。   “你起来吧,我没有怪你。”顾宁平叹息一声,“可那也比死了好。”   琳琅不语。   门吱呀响了一声,枝枝从外面走进来,“这是怎么了,琳琅怎么跪在地上?”   琳琅低垂着头:“三小姐,你也觉得大小姐该和离吗?”   枝枝眨了眨眼睛,轻轻一笑:“琳琅,姐姐离开王府,还是顾家的千金,最多被人刁难,可留在宁王府里头,你也亲眼看见了,凭着宁王的习性,她还能活多久。”   蓝姐姐的妹妹被折磨死了,宁王顾忌着姐姐身份不敢下狠手,可若是哪日情绪失控了怎么办?留在宁王府一天,便时时刻刻都有生命危险。   琳琅垂死挣扎,紧紧咬着唇。   枝枝也不多言,只淡淡一笑,看向顾宁平:“姐姐,你的行李可收拾好了?”   “很久没有打开哦啊,一直放着呢,届时找车拉了就是。”顾宁平握着她的手,“只怕这趟回了顾家,也不能安生。”   “那又如何,我如今是什么都不怕了。”   太子昨天给了一个正大光明和离的理由,也就意味着枝枝不能直接去东宫,他的打算枝枝至今不知道,现在也唯有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但这也就意味着,在太子进行下一步之前,顾家人会以为她们没有靠山,定不会善罢甘休。   枝枝倒也罢了,她一个陪媵的妾室,死活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失去了王妃之位的顾宁平,就是活靶子。   琳琅的担忧,其实也有道理。   “琳琅,太子殿下的决定,姐姐并不能拒绝。”枝枝叹口气,“我知道你是为了姐姐好,所以你愿意陪姐姐一起,面对接下来的事情吗?”   琳琅眼睛发红:“三小姐,真的没有办法吗?”   枝枝摇了摇头。   “那我愿意。”琳琅抱住顾宁平的腿,“大小姐,琳琅不好,可琳琅没有想过害你。”   顾宁平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轻轻叹口气:“起来吧,琳琅,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枝枝去了东宫,顾家人形容陌路,这一场盼了无数时日的婚嫁,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坐在大红花轿里的喜悦,好像就是一个笑话。   琳琅痛哭出声。   枝枝后退了一步,眼角晶莹的色泽如同珍珠,眼睛里面却带着释然的笑意。这一场劫难,终于要过去了。   “王妃,天使来了。”刘妈妈战战兢兢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王爷让您去前院接旨。”   自从她们威胁过那一场之后,刘妈妈老实了许多。   顾宁平整了整身上的吉服,“走吧。”   终于来了。 第21章   顾宁平出了门,枝枝轻吁口气,对刘妈妈道:“劳烦刘妈妈遣人去顾家报个信,让兄长来接我们回家。”   女子婚嫁之时,由兄弟背上花轿,是以女子和离,亦或者是被休弃,也当有娘家兄弟过来接自己姊妹,以示和夫家再无关系。   顾家根子在江南,但早些年就全族搬来了京城,时人虽依然喊一声江南富商,可顾家这一代子孙,却是正正经经的京都人士了。   “是。”刘妈妈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   虽然王妃和顾姨娘就要离开王府了,可蓝侧妃跟她们关系好,如果这会儿得罪了两姐妹,蓝侧妃肯定会使手段。   反正人都要离开了,刘妈妈也不想多生事端。   枝枝叹口气,也不知道那位太子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自己这边毫无消息,便只能随顾宁平回顾家。   可……   枝枝眉头皱在一起,心里面疑惑不已。   顾宁平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许多的人,有王府的下人,也有顾家的人,她脱下厚重的吉服放在托盘上,弯眼一笑:“枝枝,我们自由了。”   枝枝也对着她笑。   笑着笑着,便不由自主流下眼泪。   终于自由了,这么久的谋划,仿佛一场噩梦。   “别哭。”顾宁平拿指尖擦去她晶莹的泪水,“我们走吧,兄长已经在外面等我们了。”   枝枝点了点头,拉着顾宁平的手,踏出房门,踏出院子门,走到前院。   来接他们的是顾家旁支的一位堂兄,顾齐铭,字子全。顾齐铭学识过人,气高雅量,十四岁中举,今年不过十八岁,因着守孝错过了前年的科举,还要再等一届。   看见他的时候,顾宁平眼神黯淡了一下,枝枝也自然明了其中事情。   接她们姐妹回家,自己的亲父兄,都因为怕得罪宁王府,不敢前来,唯有顾齐铭来了。   顾宁平和枝枝齐齐道了个万福:“堂兄此恩,妹妹记下了。”   顾齐铭眼神复杂,叹了口气,虚扶了一把,只道:“两位妹妹上车吧,妹妹的嫁妆,我已经让人去拉了,等会儿咱们就走。”   姐妹二人提着裙子上了马车,透过薄薄的车帘子,看着顾齐铭和宁王府的管家扯皮。   枝枝握着拳头,眼眶渐湿:“姐姐,苟富贵,定当报答堂兄恩情。”   顾宁平轻轻点头。   自己的亲兄弟畏首畏尾,说不得还在怨恨自己,若顾齐铭不来这一趟,拿着和离的圣旨,顾宁平才要陷入尴尬的境地,夫家不要,娘家不收,她便无处可去了。   两姐妹在车里待了许久,顾齐铭走过来,隔着帘子,声音轻快带着笑意:“两位妹妹放心吧,都说定了,咱们这就回家。”   顾宁平答:“多谢兄长。”   如今说什么话都显得苍白无力,顾齐铭也没有多言,转身上了马,指挥车夫驾车离开。   顾宁平的手看上去苍白病态,枝枝握住,便觉得连指尖都是冰凉的。   顾宁平朝她笑笑,声音低落:“我一直觉得娘最疼我了,可其实……她最疼爱的一直都是哥哥,为了哥哥的前程,我不过是枚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枝枝不语,嫡母对顾宁平若还有几分母女之情,对她顾枝却毫无感情,只余下厌恶,这次回到顾家,还不知道会被怎么责骂。   时间便在二人的沉默中渐渐过去,待回过神,便已经到了顾家大门前。   顾家是商贾,虽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可身份所限,家中规模远不如王府气派,因此当年装修的时候,便借着念旧的名义,走了江南精致小巧的风格。   这会儿顾家精美的大门和仪门都没开,只留着西北角的角门,来来往往走着下人,那门只一点点,她们的马车势必进不去,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竟这般为难自己家的女儿。难道和离了之后,她们就不是顾家女了吗?   顾齐铭已经下了马,十分生气地走到大门前:“大妹妹和三妹妹回府,为何不开仪门?”   “六公子,这是老爷的意思。”顾齐铭在族中行六,府中的下人也就都唤一声六公子,“小的也做不了主。”   “你……”顾齐铭甩了甩袖子,气的脸都黑了一层,“你去请二伯父过来,就说我接二位妹妹回来了,府上却闭门谢客,这是什么礼数?”   枝枝的声音带着如同江南烟柳般的柔软,在马车里响起来,“堂兄,不必多言了,既然顾家不想我们回来,我们也不必讨人嫌,劳烦堂兄带我们去客栈吧。”   顾家要给她们姐妹下马威,走角门难免堕了身份,可若求着父亲开仪门,那日后她们姐妹在顾家,便真正没了说话的权利,只能任人搓圆揉扁。   枝枝就是要剑走偏锋,离开顾家,住到客栈里去,让所有人都看看,顾家容不下和离回家的姑娘,哪怕她们和离有陛下的圣旨,光明正大,毫无污点。   枝枝就是要看看,是顾家丢人,还是她们丢人。   门房听见她声音,脸色微变,谄笑道:“三小姐也太着急了,您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问老爷。”   大户人家的下人,也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只得央求她们再等一会儿。   枝枝漫不经心道:“那我们就等一会儿,如果一炷香之后仪门不开,我们就去客栈住了,姐姐嫁妆这么多,足够我们住一辈子了。”   枝枝说着,在马车里燃起一支檀香,香味透过帘子,散在空气中,留下一抹余香,门房便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   顾宁平压低了声音问:“枝枝,这样行吗,万一爹爹生气了?”   “姐姐,不管他生气与否,我们都没有好日子过,何必再憋屈自己。”枝枝很冷静,“你刚刚拿了圣旨和离,他不能这么快把你嫁出去,将来的事情,再慢慢谋划就是。”   顾宁平轻轻点了点头,端坐在那里,不一会儿,便见两个人合力,推开了那扇高大的仪门,老管家走出来,谄笑道:“两位小姐回来了,快请进。”   枝枝嗤笑一声,掐灭那支只燃烧了一半的檀香。   马车便直接进了院子里,顾老爷和顾夫人坐在正堂里,顾家长子顾齐岭和他的妻子刘氏,次女顾静都肃然无声站在旁边。   枝枝和顾宁平走进去的时候,顾静使劲朝她们使眼色,示意二人父母来者不善。   顾夫人和顾老爷跟前放着蒲团,按照规矩,和离回家的女儿,的的确确是应该再跪拜父母,因为出嫁前行过拜别礼 这次应当是归家礼。   顾宁平拉着枝枝跪上去,一板一眼道:“不孝女宁平,拜见父母。”   枝枝顿了顿,也跟着道:“不孝女顾枝,拜见父母。”   顾老爷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受她们的礼。   顾夫人拿帕子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泪水,掐着声音道:“宁平啊,你小时候娘就教你,妇道人家应该三从四德,谨守规矩,你怎么……怎么就被夫家赶出来了?”   枝枝冷着脸道:“母亲,陛下圣旨金口玉言,让姐姐与宁王和离,是因为宁王私德不修,与姐姐有什么关系?”   “我教训宁平,与你何干?”顾夫人扬起眉头,冷笑道,“你倒是一如既往口齿伶俐,顾枝,该不会是你撺掇的宁平和离吧,你怎生如此恶毒?为了不给宁王做妾,就这么害你姐姐?”   这个庶女,一向伶牙俐齿,心机深沉,生就一副妖精的脸,性子也像,说不得就是来报仇的妖女,害的她家宁平也跟着不学好,嫁了人的妇道人家,不想着相夫教子,非要闹什么和离,说出去都嫌弃丢人。   顾宁平道:“娘,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她仰起头,鼓足勇气,克制住从小到大面对父母时的恐惧,“太子殿下觉得宁王荒.淫无度,配不上你女儿我,是以替我做主和离,与枝枝毫无关系,你何必牵扯旁人。”   她是枝枝的姐姐,应该保护妹妹,哪怕再害怕,也不能退缩。   “我看你是皮厚了,学会顶嘴了!”顾老爷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他揪着眼皮,神色十分不耐烦。   “我们顾家虽然行商,但家风清正,绝无二嫁之女,你们两个,以后就给我搬去后院的小佛堂里,吃斋念佛,顾家养你们一辈子,省得嫁出去丢人现眼!”   顾宁平垂着嘴角,狠狠咬着自己的后槽牙。   枝枝拉起顾宁平,脸色丝毫不变,答应的干脆利索。   “好!”   不就是搬去小佛堂吗?终归死不了人。   顾夫人话虽然难听令人生气,但还是心疼自己女儿,她着急地拉住顾老爷的衣袖:“老爷,宁平一向乖巧听话,这次的事情,肯定是受了枝枝蛊惑,您再给宁平一次机会吧,那小佛堂阴气十足,阴寒无比,宁平自幼养尊处优,哪儿受得了这种苦。”   “枝枝一向胆大妄为,让她自己去小佛堂反省就是。”   顾夫人殷切地看着顾老爷。   顾老爷沉吟片刻,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宁平自小就乖,若不是有人教唆,定不会此般胆大妄为,那就让枝枝自己搬过去吧,宁平你待在自己屋里,没我允许,不许出门。” 第22章   枝枝闻言,便道:“女儿遵命。”   说着就准备起身。   关佛堂罢了,过些时日自然也就出来了,并没什么可怕的。   顾宁平眉尖紧蹙,按住枝枝的手,“爹,娘,枝枝随我嫁进王府,不过是媵妾,和离之事乃我自己决定的,跟枝枝毫无关系,爹娘若要罚,便罚我好了。”   “宁平!”顾夫人轻叱,“娘清楚你的脾性,你不用护着枝枝了,今儿我非要罚她不可。”   “娘……”顾宁平心下着急,便口不择言,“若是没有枝枝,你女儿就死在王府里了,如果因为我的缘故让枝枝受罚,女儿今天就撞死在这里,也省得丢顾家的脸!”   “你也知道你丢脸了!”顾夫人被她威胁,简直怒火冲天,“我拿了一半家产,送你出嫁,告诉所有的亲戚朋友,我女儿要做王妃,结果你却和离回家,你让我这张老脸往什么地方放?”   “你还给她求情呢,她都把你害成这样了!”顾夫人怒气冲冲道,“跟她那个姨娘一样,就是个祸害!”   枝枝脸色冷下来,反口讥讽,“母亲既然知道我是个祸害,为何还逼我陪嫁,难道早早就没料到这样的结果吗?”   枝枝的姨娘是顾府从外面买来的奴隶,卖身契捏在顾夫人手里,出嫁之前,顾夫人把卖身契拍在她跟前,告诉她要是不愿意陪嫁,就把姨娘买到窑子里去。   枝枝受制于人,不得不答应。   可她从来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   这会儿听顾夫人辱骂她姨娘,自然忍不住,便冷着脸讥讽,将顾夫人气的心口疼,顾夫人捂着胸口,“顾枝,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姨娘卖掉!”   枝枝恨恨地咬紧牙齿,只得垂下头。   “娘!”顾宁平拉长了声音,眼里面含了泪水,盯着自己母亲,“宁王他风流浪荡便罢了,既然嫁进宁王府,我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可……可他性喜凌虐,新婚之夜,我被他折磨的浑身不剩一块好肉,险些死在他手下。”   “如果不是枝枝为我谋划,我早就被他折腾死了。”顾宁平的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蒲团,嘴唇都咬出了鲜血,“娘,你真的忍心看我去死吗?”   顾夫人顿了顿,转过身不说话。   女儿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虽然没儿子重要,可要说看着她死,顾夫人到底舍不得。   顾老爷冷哼一声:“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别的女人能受,你们就不行,我看你就是矫情!”   枝枝和顾宁平都沉着脸。   “你和离了,自己倒是高兴了,你哥哥怎么办?”顾老爷指着一旁的大儿子,“你哥哥因着宁王的关系,才得以进青山书院读书,这下子耽搁了他的前程,你预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自己的前程自己挣,让姐姐妹妹赔上性命给他挣前程,也不嫌自己的锦绣前途腥气!”枝枝冷哼一声,“爹,您常说兄长聪慧机智,既然如此,应当能靠自己考中进士,像齐铭兄长就是自己考的,不曾靠家里一分一毫。”   顾齐铭站在一侧搭腔:“枝枝所言甚是,大兄聪颖明悟,登科举第是早晚的事情,靠着宁王反倒污了名声,如今妹妹和离归家,大兄在书院里,才更加名正言顺。”   顾齐岭比顾齐铭大了两岁,在顾氏宗族排行第一,被族人称呼大兄,然……他今年二十岁,自小请了无数先生,却连个举人都没考上。   顾齐铭这话说的,可以算是非常扎心了。   顾齐岭的脸都黑了,顾少夫人刘氏铁青着脸,拿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其实我们家齐岭倒也没什么,不过是青山书院而已,没了就没了,主要是心疼妹妹。”   “你说,这跟王爷和离了,以后还怎么嫁人啊?哪个好人家的公子哥,会娶一个和离的女人?”   “这就不需要嫂子费心了。”顾齐铭一向看不上这两口子的做派,更心疼两位妹妹的遭遇,便直接讥讽回去,“虽说长嫂如母,可母亲尚在,有些人便摆起了长嫂如母的派头,怕是不太好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映射什么呢。”   自来婆媳就是天敌,顾齐铭这话,顾夫人心知肚明是挑拨离间,却还是不由自主受了影响,觉得自己的儿媳妇,该不会真的想诅咒自己死吧。   刘氏看着顾夫人怀疑的眼神,活吃了顾齐铭的心思都有,却碍着公公婆婆不敢动作,手上几乎了绞烂了一条手帕,脸上还带着温柔端庄的笑意。   顾老爷终于又开口了:“够了,都给我闭嘴,枝枝和宁平都给我搬去小佛堂。”   枝枝低头不语,顾宁平握住她的手,“女儿遵命。”   姐妹俩站起身,便打算出门,管家却急忙跑了进来。   顾老爷眉头一皱,十分不耐烦道:“着急忙慌干什么呢,一点不稳重,这些年都吃狗肚子里去了。”   管家不在乎他生气的骂声,指着们哇,气喘吁吁:“老,老爷,是宫……宫里来人了。”   顾老爷一惊,从椅子上站起来:“宫……宫里?”   管家急的说不出话,只使劲点了点头。顾老爷便着急地转了两圈,“快,快去把人请进来。”   顾老爷心里着急又害怕,生怕是自己女儿和离的事情得罪了皇室,皇家这会儿来兴师问罪,甚至连累了顾家。   他看着自己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早知道就不怕丢人,放着她们去住客栈了,丢人便丢人了,总不至于被连累的丢了性命。   顾老爷心急如焚,枝枝和顾宁平对视一眼,心里也砰砰直跳,原是姜皇后设计让她们嫁入宁王府的,如今和离,万一姜皇后来找麻烦,该如何是好?   管家引着两个年轻的女子走进来,这二人穿着碧色和红色的宫装,行走之间气度不凡,一步不错,却面容冷漠,十分不近人情。   顾老爷迎上前去,笑问:“两位姑姑是……?”   “东宫四品中才人碧云,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碧衫女子面无表情,“敢问顾家大小姐是哪位?”   顾宁平上前一步,“是我,敢问姑姑,太子殿下让你们前来,所谓何事?”   “殿下口谕,顾小姐同宁王和离,此事虽由殿下做主,却怕有不长眼的人难为两位小姐,是以遣我和朱雀来陪伴二位小姐。”碧云口齿伶俐,看了看顾老爷,反问:“殿下金口玉言,说允顾大小姐和宁王和离,这件事情便无可指摘,不知诸位有什么意见?”   顾老爷讪讪一笑:“不敢不敢,不是,没有意见,殿下说的都是对的,小民家里,感恩戴德。”   他当然不敢,碧云是四品女官,顾老爷不过一介商贾罢了,轮机身份,还未必比得上这小小女子。   “那不知我们二人可否留在顾家陪伴两位小姐?”   “自然可以。”顾老爷点头哈腰,“顾家能招待两位姑姑,是我们的荣幸,简直那个什么,蓬荜生辉。”   碧云道:“既然这样,朱雀,近日你便陪着三小姐吧。”   朱雀微微点头。   看在顾家人眼里,便觉得朱雀不如碧云地位尊贵,心里也就有了成算,都觉得这位太子殿下果然是好人,管了人家和离的事情,还要送佛送到西。   枝枝的手藏在衣袖里,一直抠着衣袖上的一个小线头,恨不得拿指甲给切断了。   原来太子殿下……是这个意思?派人来保护她们,有了东宫女官撑腰,接下来要不要进东宫,就随便她了。反正顾家人不敢再欺负她们。   甚至,他还找了碧云来陪姐姐,只是不想让自己做靶子,这般下来,全天下的人都会觉得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谁都不会往龌鹾的方向去想。   枝枝觉得心里痒痒的,好像有谁拿着根鹅毛,在里头挠啊挠的。   却还有几分涩然。   殿下高风亮节,她却骗了他。   她觉得自己当真是配不上对方。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任由顾宁平去跟碧云说话,而朱雀便面无表情走到她面前,微微屈身行礼。   朱雀的声音轻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东宫三品女史朱雀,奉殿下之命,前来侍奉三姑娘。”   东宫女官分了三级,最高一等位列二品,乃女侍中和作司,下面便是三品女史,女书,女贤人合计九人,四品中才人,中使,恭使合计一十八人,五品及以下则不计数。   这位朱雀姐姐,位居三品,在东宫里,也算是极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太子却将人送了过来,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枝枝点了点头:“朱雀姐姐好。”   朱雀莞尔一笑。   殿下和这位顾三小姐的事情,她们已经尽数知道了,朱雀走进门,看见她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想法,三小姐生的极美,是那种春花秋月都比不得的美貌,殿下如今心如止水,可日后岂能不动心。   极有可能,三小姐就是东宫将来的小主子。   朱雀转头看向顾老爷,漫声道:“方才在门外,似乎听闻顾家要让二位小姐去小佛堂闭门思过,我可否打听一下,二位小姐犯了什么大错?” 第23章   朱雀声音清晰明朗,响在大堂里,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眼光聚集到顾老爷身上。   顾老爷讪讪一笑,摸着鼻子道:“两个丫头和离回来,到底不是好事,去小佛堂吃斋念佛几日,沾一沾佛气,也是好事。”   “是吗?”朱雀浅笑,“沾一沾佛气?难不成顾老爷觉得,宁王府很晦气?”   “不敢不敢,我也是为两个丫头好,既然姑姑觉得没必要,那自然没必要了。”   碧云冷哼一声,不再纠结此事,只对顾宁平道:“顾大小姐,太子殿下嘱咐我们说让您安心,此事是皇家做的不对,日后您的婚嫁之事,可由自己做主,届时皇室自然会给您赐婚。”   顾老爷和顾夫人的脸色,一时间都极为难看。   让宁平自己做主?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届时找个穷小子,一点帮衬不到家里,那这个女儿,养来做什么?   然而当着碧云和朱雀的面,他们什么都不敢说,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人从正堂离开,哪怕已经气的砸坏了屋里的桌椅。   顾家的花园精致玲珑,三步一景五步一画,几人慢悠悠走着,竟是难得的轻松自在。   枝枝低着头,过了好半天才慢吞吞问:“朱雀姐姐,太子殿下派你们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小姐聪慧伶俐,自然猜得到。”朱雀端着手臂,脸上带了笑意,“殿下为人刚正,接下来就看三小姐的意思,无论您想要做什么,殿下都不会阻拦。”   “嗯。”枝枝轻轻应了,低着头拿脚尖踢了踢路上的石子,耳根不期然泛起一抹淡淡的绯红。   太子殿下是个好人,京中权贵众多,却鲜少碰见他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了。   枝枝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一方面觉得太子这般对自己,若再选了旁人,到底使他面上不好看。   毕竟他以为他们两个已经做了那事,这时候枝枝再弃了他选旁人……总觉得不大好听,仿佛很不满意对方那事上的能力似的。   可枝枝心里却还有另一种隐秘的期待。她是不想要给人做妾的,但凡女子,不论出身如何,嫡庶如何,都更想要光明正大嫁给旁人,做正头娘子。   可进了东宫,凭她商贾之女的出身,能有个侍妾的位分,便是殿下开恩,何况……何况她曾经是宁王的妾,这层关系,永远都是根刺,真的进了东宫,难保不会被人翻旧账。   枝枝心绪翻飞,低着头走路,脑海中一时间又想起来那专横跋扈的姜皇后。   太子不知道自己姐妹和姜皇后的恩怨,这般安排可以说是非常贴心了,可姜皇后在那里看着,枝枝一生不能安心。   嫁给旁的人,自己倒是能够称心如意做个正妻,可若是连累了对方,又该怎么办?总不可能要太子殿下为了那一件事,管她们姐妹一辈子的闲事。   除非她自己变得更厉害,让姜皇后不敢轻举妄动,不然谁都不可能保护她们一辈子。   枝枝心里越发难受,其实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生活在姜皇后的威压下,她只能选择太子,以做暂时的保护伞   朱雀看着她的神情变来变去,复杂无比,便轻轻抿了抿唇,含笑道:“两位小姐折腾这一场,想来已经累了,便先去休息吧。”   顾宁平点了点头,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却被枝枝抓住了手腕。   “姐姐,我有点害怕,你陪我说一会儿话吧。”   顾宁平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便软了几分,怜爱之意顿生,枝枝才十五岁,还这样年轻,遭遇了一场大难,害怕也是理所应当的。   顾宁平反握住她的手,“好,姐姐陪你。”   枝枝浅笑,水嫩的唇间,露出洁白如玉的牙齿。   *   两姐妹拉着手去了枝枝闺房里,安排了朱雀和碧云的住处,洗漱之后,便挥退伺候的人,并肩躺在了床上。   看着床幔上的花纹,和底下精细柔软的被褥,枝枝伸手摸了摸,只觉得恍若隔世,还不到一个月光景,好像就什么都变了。   顾宁平叹口气:“枝枝,已经过去了。”   “姐姐,还没有过去。”枝枝低头,对上她的眼睛,心里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她都已经解脱了,可自己还要继续让她难过,但事情总不能不解决。   “我们进宫请安的时候,姜皇后说,是顾宁平勾引二皇子,甚至想做二皇子妃。”   “我没有。”顾宁平毫不犹豫地否认。   “你当然没有。”枝枝眉眼间带着凌厉的美,“可姐姐,肯定有一个冒充了你的名字,跟二皇子有所来往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陷害了你,让我们遭此大难。”   顾宁平一脸茫然的哀伤,“人海茫茫,去哪里找出那个人?”   她岂会不想知道,这个人毁掉了她的一辈子,她恨不得将对方拆吃入腹,可这偌大的京城,有无数的美貌女子,她去哪里找这个冒充她的人。   枝枝轻笑一声:“姐姐,二皇子殿下傻吗?”   顾宁平下意识摇头。二皇子当然不傻,他是陛下诸多皇子里面,最得宠的一个,也是除了太子殿下之位最有能力的皇子,这些年也立了很多功劳,年纪轻轻就受封亲王。   除却太子殿下,他便是朝中独一份的存在,这样的人,岂会是个傻子?   “既然他不傻,难道那姑娘说她是顾家长女,二皇子便相信了吗?除非……她真的是顾家女儿。”   外面的人想要装作顾家女儿,难度颇大,他们既然私下往来,二皇子岂能不送她回家,单这一关就过不去。而如果是顾家的姑娘,她进进出出自然没有问题,二皇子也不会怀疑。   并且……外面的人也不会知道,顾家各个女儿的长相。   “你的意思是……那是顾家族人做的?”   枝枝点头,抿紧了唇,眼里面恨意滔天。   “姐姐,按照当朝制度,嫁到皇室需得有姊妹陪嫁,若是二皇子如愿以偿娶了顾家大小姐,那么咱们这位好姐妹,便可以自告奋勇做陪媵,既给了顾家一个人情,还能不声不响的进入二皇子府上。”   “若是二皇子失败了,那么皇后和陛下责怪,也是责怪顾家大小姐,跟她便没有丝毫关系。”   枝枝恨恨地锤了锤桌子:“狼子野心,蛇蝎心肠。”   二皇子要是能说动姜皇后,顾宁平嫁给二皇子,那人陪嫁,这样的话,姜皇后全部的怨恨自然是堆在顾宁平身上。而那个人跟二皇子早有情分,想哄二皇子回心转意,自然简单,那时他们干柴烈火一焚既燃,哪里顾得上顾宁平。   她自己受尽宠爱,所有的苦全给顾宁平受了。   当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进可攻退可守,无论二皇子和姜皇后如何抉择,她都只有好处,绝无半点坏处。   顾宁平呆呆靠在枕头上,脸色灰败颓然:“这……怎么会有人恶毒至此?”   她捂住脸:“枝枝,要当真是顾家姐妹,我简直不敢想象。”   顾宁平心地善良,性格柔弱,对顾家羸弱的旁支也多有照顾,拿顾家的姑娘都当亲姐妹,可不料会有人这么害她。   枝枝同她靠在一处,唇边溢出冷笑:“姐姐,不找出这个人,我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别胡说。”顾宁平捂住她的嘴,“什么死啊活啊的,这么大姑娘了,一点忌讳都没有。”   枝枝无奈笑笑,却又叹口气:“朱雀姐姐和碧云姐姐倒是两个有本事的,年纪轻轻就做了东宫女官,可惜不能找她们帮忙,,要不然得省多少事啊。”   顾宁平疑惑看她,“为什么不能?”   “姐姐……”枝枝无奈叹息,“幸好是我陪你去的王府,如果是别人,恐怕你已经被啃的骨头都不剩了。”   “太子殿下和姜皇后不和,甚至算得上有深仇大恨,我们因姜皇后的缘故嫁入宁王府,太子殿下若知道这层关系,你猜他会怎么想?”枝枝自问自答,“他定然觉得,是我们跟姜皇后联手,玩了他一把,或者觉得是我们姐妹处心积虑接近他,摆脱姜皇后。”   枝枝顿了顿,“虽然我们的确是处心积虑接近他,但这事怎么能让外人知道?”   顾宁平闭上眼睛:“你说的对,这件事情,你知我知,再无旁人知道。”   枝枝却又蹙眉,“可是朱雀姐姐和碧云姐姐跟着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她们怕是瞒不过去。   “找静儿。”顾宁平叹口气,撩开帘子喊了一声,“来人。”   梳着双鬟的丫头毕恭毕敬走进来,“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请二小姐过来,就说我想她了。”   顾家一子三女,长子顾齐岭,长女顾宁平和次女顾静一母同胞,是顾夫人嫡出的女儿,小女儿顾枝,乃妾室所出。   顾静和长姐宁平关系很好,跟小妹反倒平平,毕竟不是一个母亲,枝枝也不强求。不过让顾静帮忙,倒是个好法子,她们亲姐妹来往,谁都不会疑心,有什么消息也可以及时传达。   枝枝从床帐里探出头来,“待会儿直接让二小姐进来,我们一起说说话。”   “是。” 第24章   顾静过来的时候,穿了件翠绿色的衫裙,里面配上嫩黄色的褙子,清艳雅致,如同三春美景,枝枝打量了一番,含笑道:“二姐今天穿的好看,这衣服是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没见过?”   顾家年年做夏衣都有固定的日子,在顾宁平和枝枝出嫁之前,便已经准备好了,按照顾夫人的性格,没道理单独给顾静做一身。   枝枝心下便有三分疑惑。   顾静扯着衣角转了一圈,碧绿色的裙子旋转起来如同花朵,轻盈飘逸,“这是三房的娇儿送我的,外面碧华楼的老师傅做的,花了好多钱呢。”   “你什么时候跟娇儿关系这么好了?”顾宁平失笑,“以前不是跟她关系最差了,说她爱装模作样?”   顾静歪头脱了鞋子,蹭到两人中间,歪头想了想:“我也不记得了,从年前吧,娇儿总送我衣服首饰什么的,我觉得她还挺大方的,人其实也不错。”   顾宁平点头:“自家姐妹,这般和睦才是应当的。”   枝枝却低下头,沉默不语。   顾静声音软绵绵的,跟枝枝有三分相似:“枝枝,你怎么了?”   枝枝靠在她肩膀上:“二姐,我觉得好累啊,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顾静揽住她纤薄的肩膀,也有点心疼,抓着按了按。   只是她更好奇别的事情:“姐,你们怎么和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宁平轻轻叹口气,道:“不说这些了,亦不是什么好事情,今天找你过来,是要你帮个忙?”   顾静一脸困惑:“我能做什么?”   身为顾夫人的小女儿,顾静在家里才是真正的千娇万宠,单纯的不染尘埃,这会儿一下子都懵了,她能做什么啊?除了撒娇撒痴,她什么都不会啊?   枝枝道:“二姐,我想要你请咱们族中的女孩子们聚一聚,我们两个现在这样子……恐怕我们请,她们不会过来。”   顾宁平困惑的看她一眼,不明白枝枝为何不照实说。   枝枝冲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自有成算。   顾静柳眉倒竖:“我看谁敢!花着咱家的钱,还敢看不起咱们姐妹,给她们脸了!”   枝枝失笑,靠着她的肩膀,“二姐,哪有这样的?”   顾静撇了撇嘴:“就这么点事情啊,包给我了,我明天去下帖子,后天我们聚一聚,她们要是敢对你们不好,我就不让她们进咱们的门了。”   顾宁平也无奈笑了,三姐妹躺在一起,虽没言语,却难得温馨宁静。   枝枝心中微叹,两个姐姐,当初都跟自己争宠,抢头面首饰什么的,可真到了这个时候,谁是自己的亲人,谁值得托付,一眼便知。为了保住现在的宁静,或许她不该再有别的想法。   *   两日之期,眨眼便过去了,顾静的丫鬟过来请枝枝和顾宁平,姐妹二人挽手走在一处,顾宁平终于找到了和枝枝说话的机会,便小声道:“枝枝,你为何不告诉静儿?”   枝枝莞尔一笑,也压低了声音:“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有了怀疑的对象,二姐单纯善良,我怕她在人前露了马脚,便瞒了一把,回头我给二姐姐请罪。”   顾宁平拍了拍她的手臂,扬声笑道:“我还当什么事情呢,静儿又不是小气的人,到时候我去帮你说说,就没事了。“   枝枝含笑回答:‘那就好,我总怕那天口无遮拦,得罪了二姐。”   朱雀和碧云跟在身后,对视一眼。她们浸淫宫中多年,这些事情哪有看不懂的,自然知道这两位小姐有秘密瞒着她们。   但在宫中生活,最重要的就是不听不看不说,主子不想让知道的事情,那就不知道,哪怕知道了也是不知道,这会儿观察枝枝和顾宁平的行为,自然不会说什么。   人家两位姑娘,跟她们本就没什么关系,只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前来侍奉她们,自然没必要事无巨细的知道。   朱雀淡淡一笑,道:“两位姑娘活泼纯善,看了遍觉得欢喜。”   碧云点头应和。   顾静把人请在了顾家的花园里,这会儿繁花盛开,倒是风景绝美,枝枝和顾宁平挽手而去,本来热闹的场景,霎时间安静了一瞬。   顾宁平嫁作宁王妃,她们都曾嫉妒过,她们都是商贾女子,日后嫁人,也大都是门当户对的商贾人家,至多寻一有潜质的举人,夫荣妻贵,得封诰命。可顾宁平却嫁到了皇族,做了王妃,这样的运道,有几人不羡慕。   可怎么也没想到,不过一月之期,顾宁平便和离归家。   以前身份尊贵的顾家嫡长女,一时之间变的身份尴尬起来。   顾宁平却面不改色,含笑道:“大家都在呢。”   顾静上前,挽住她另一只手臂,笑嘻嘻道:“姐姐好不容易回家了,我就想着把姐姐妹妹们就叫到一起,大家聚一聚,姐姐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顾宁平失笑,敲了敲她的脑门,“我何时怪过你,今儿你有心了,只是不晓得姐妹们愿不愿意跟我这和离之人坐在一起?”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笑容淡了些。   碧云站在身后,闻声上前一步,淡然道:“顾大小姐是陛下圣旨允许和离的,更有太子殿下口谕在,怎么会有人对小姐不敬。”   顾氏各家对姑娘们便齐齐笑了,皆带着敬意:“姑姑说的是,长姐本无过错,我们也不是那等迂腐的酸儒,长姐多虑了。”   顾宁平笑道:“如此便好。”   她们这边说着话,枝枝却在观察众人的神情。   诸人自然都在附和,可神色不一,有人说的是真心话,有人神情谄媚,还有的人带着不以为意。   枝枝心中有数,看向角落里的一个粉衫女子,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众人亲亲热热簇拥着枝枝和顾宁平三姐妹坐在中间,脂粉香气迎面扑来,也带来了一丝热气。   朱雀和碧云离了三五步的距离,顾静眨眨眼睛,道:“两位姑姑辛苦了,不如休息一二,这暑天气蒸,着实不好受。”   顾静的确为了这二人好,她们来自宫中,自然享受惯了,这样炎热的天气,如何受得住。   朱雀看她神情天真无暇,便觉得其中没什么问题,含笑道:“既然如此,就叨扰二小姐了。”   她同碧云离去,枝枝松了口气,本来还想了法子让她们离开,不料如此顺利。   她看着顾静,心里倒想起了蓝香儿的话,蓝姐姐说,只有单纯天真的妩媚,才是最勾人的。   就如同今日,顾静天真,随便说出的话都没有怀疑,短短一句话就达到了她费尽心机才能达到的目的。   换到别的地方,自然也是这样的,假如她让人相信她天真到不会使心机,那不管做什么,自然都事半功倍。   枝枝饮了口茶水,听着女孩子们娇俏的声音。   终于有一人忍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宁平姐姐,枝枝,这宁王府怎么样?可是富丽堂皇,大气磅礴?”   枝枝笑起来:“宁王府便罢了,不过寻常,前些日子我还进宫见了皇后,宫中才是真的无法形容,那日恰巧二皇子也在,丰神俊秀,见之忘俗。” 第25章   枝枝余光一直盯着顾娇,这话一出口,果然看见对方脸色微微一变,虽然只在刹那之间,也足以令她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想了。   枝枝默不作声地喝了口茶,随机站起身来,笑道:“我听二姐说,娇娇姐送了她很多好东西,我倒是奇怪,怎么只给二姐姐,没有我们姐妹的?难道娇娇姐看不上我们吗?”   顾娇心惊肉跳,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硬了,十分费力才扯出一抹笑来:“枝枝说的我倒不好意思了,给静姐送礼物,也不过是私交罢了,哪有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   “我想也是,娇娇姐看不起我便罢了,怎么也不能看不起大姐姐。”枝枝浅笑,眼神冷厉如冰,“我听二皇子说了些话,似乎不大对劲,娇娇姐愿意听我说一说吗?”   顾娇悚然一惊,方寸大乱,瞪着枝枝,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   花园里慢慢寂静下来,数道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打量,枝枝毫不在意,只噙着一抹笑意,直勾勾盯着顾娇。   顾家另一个小姐打圆场:“罢了,小姐妹的矛盾,何必争吵不休,反倒让下人看了笑话。”   顾娇点头如捣蒜。   顾宁平看见枝枝这般做派,便明白顾娇就是陷害她那人了,当即便是怒火攻心,一把摔了手中杯盏,冷冽地盯着顾娇,问:“你缘何害我?”   顾娇强笑:“长姐……长姐,娇儿听不懂你的意思?”   “你当真不懂?”顾宁平反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现在认了倒还可以留你一命,若是嘴硬不说,我在宁王府,倒是学了不少手段。”   她只学来那日姜皇后三分威仪,便足以震慑顾娇了。   顾娇慢慢后退一步,“长姐,我全都说。”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害我姐姐的的,你为何害她?还有……二皇子是什么样的人!”枝枝冷声道。   二皇子跟太子殿下水火不容。   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太子殿下这样的好人,合该拥有最好的东西,但凡能帮他一二,想来也算偿还了这场欺骗之事。   顾娇抿紧了唇,显而易见不想说话,然而面对枝枝咄咄逼人的神情,她并不敢多做隐瞒。   “我跟他早就认识了,后来他告诉我他的身份,还说要娶我,我害怕我的身份太低,配不上他,便告诉他,我是顾家大小姐,这样的话或许就有几分希望了。”顾娇低着头,“可是我没想到会害了长姐,我真的没想。”   “二皇子他……温柔怯懦,却生的很好看,我很喜欢他。”说起二皇子,顾娇眼中似乎有光,“他不喜欢朝堂,也不喜欢皇宫,他说想要和我一起,隐居山林,浪迹天涯,可是皇后不同意。”   “我也不想做穷人,我想嫁给二皇子,可我没想到会害了长姐。”   从顾宁平被赐婚宁王,她甜言蜜语的郎君再也没出现过,顾娇就知道事情完了,甚至还连累了顾宁平。   可她并不敢跟人说出口,这种事情若给人知道了,她以后还怎么在顾家立足,怀着这个秘密,她看着顾宁平嫁到了宁王府。   顾娇拉着顾宁平的衣角,泪流满面:“长姐,我真的没想害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没有这么坏的。”   “姐姐,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爹,不然他会打死我的。”   顾宁平心里难受的厉害。   她倒是真的相信顾娇说的是实话,可她害了自己也是事实,一时间,顾宁平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只得无措看向枝枝。   枝枝冷着脸看顾娇,“我问你,那你为何,从年前就送我二姐姐东西,那个时候赐婚的旨意可没来,可别跟我扯什么姐妹情深,你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得很。”   顾娇脸色煞白:“我……我……”   她辩解不了,只好捂住了脸,低着头嘤嘤哭泣,“长姐,你饶了我吧,我真的改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顾宁平没有反驳她的话,经过枝枝的质问,她已然确认了顾娇又在骗她,只是有些话也没必要说透,反正她也不会放过顾娇了。   顾宁平低头看了顾娇一眼:“你可知道,如果你今天不骗我,我可以放过你的,岂料你死性不改,那我便没有法子了,静儿,今天的事情你告诉叔父一声,让他来处置顾娇。”   顾娇脸色惨白,死气沉沉的,忽然抱住顾宁平的腿:“长姐,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怎么舍得看我被我爹打死?”   她脸色难看的厉害,整个顾氏一族,都依附于顾宁平这一支生存,谁家女儿得罪了这一脉,他们家父母,定然不会轻饶。   “一起长大,你又如何舍得害死我?”顾宁平心里抽痛,“娇儿,你爹一向疼你,自然不会真的打死你,你也不必哭诉了,我意已决。”   顾娇慢慢松开她的腿,跪坐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气息也渐渐变的紊乱了。   枝枝觉得不对,蹙着眉头,仔细盯着顾娇。   电光火石之间,顾娇拔下头上的金钗,锐利的钗头,便朝枝枝扎过来。   枝枝早就看着她了,从她拔下金钗那一刻,便知道她要做什么,这会儿速度也快,竟在顾娇扎伤她之前,一脚踩住了对方的手背。   精美的绣花鞋下面,是汉白玉的底子,夏日里润润生凉,可压在地上,却疼的厉害。   顾娇吃痛,猛然松开手,痛呼了一声,簪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静冲过来握住枝枝的手:“枝枝,你没事吧?”   枝枝摇头,安抚道:“二姐,我没事,顾娇已经疯了,你……你赶紧让人去找叔父吧,万一出了事,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花园里有许许多多顾家的女儿,这会儿全都鸦雀无声,枝枝和顾娇并没有说出来事情的经过,可前言后语一了解,猜也能够猜出来了。   顾娇先跟那位尊贵的二皇子生了私情,却因着什么缘故,称自己是顾宁平,结果得罪了姜皇后,姜皇后便想法子害了顾宁平。   说起来简单,其中的事情,却大有学问,只是谁都不敢多问,只能悄然无言。   枝枝深深吸口气,看向顾宁平。   顾宁平会意,道:“枝枝,先陪我回去歇歇吧,静儿……”   “姐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顾静道。   她的姐姐真的太辛苦了,面对这样的事情,一定非常难过,这个时候,作为亲妹妹,她当然要替姐姐负起责任。   枝枝和顾宁平挽着手回到顾宁平的院子里,姐妹二人一同坐在四面漏风的亭子里,都没有人说话。   过了许久,顾宁平咬着下唇,道:“枝枝,你决定好了吗?”   枝枝轻轻一笑:“姐,你说我还有什么法子吗?”   “看起来二皇子和顾娇感情很好,他得知顾家长女和离,岂会甘心?二皇子若敢过来一次,姜皇后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如今,只有太子殿下可以庇护我们。”   “东宫也挺好的。”枝枝垂下眉,语气沧桑,“至少,殿下是个好人,我只要循规蹈矩,保住性命应该没有问题。”   顾宁平心疼的厉害。   她的小妹妹,是为了她顾宁平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她本该拥有最美好的人生,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可因顾娇一念之差,却到了这个境地。   她怎么可以放过顾娇。   枝枝伸手擦去顾宁平的眼泪,含笑道:“哭什么,姐姐,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说不得,我便能够等来我的柳暗花明呢?”   顾宁平猛点头:“一定可以的。”   枝枝也不再多言,只满眼哀伤地看着天边的红霞,“我去看看我姨娘,日后……怕再也不得见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再见一次生身母亲,以后如何,都管不得了。   枝枝站在张、姨娘门前,沉默了半晌,端着水盆的丫鬟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她的时候,语气十分惊讶:“三小姐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姨娘。”枝枝笑笑,这才推门进去。   穿着素净的女人从里间急匆匆走出来,看见枝枝就将人往外推:“你来看我干什么,让夫人知道了又要为难你,快回去吧。”   枝枝握住她苍白的手,“姨娘,她为难不了我了。”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夫人永远都是夫人,你快回去吧,我什么都好,你不用来看我。”   枝枝心里难受的厉害 。   姨娘生的美貌绝伦,艳压父亲后院所有的妻妾,年轻时候很是得宠,也因此招了顾夫人嫉妒。   自从枝枝有记忆以来,姨娘总是这样,每次都赶她走,枝枝小时候还曾怨她太冷漠。   直到后来有一次,姨娘病了,枝枝过了看了一夜,第二天便被顾夫人想了个主意罚去跪祠堂。   她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姨娘对自己那般冷漠。   枝枝单手摸上她虽然苍白却美貌不减的脸,似喜似悲:“姨娘,你说生的美,真的是件好事吗?”   姨娘怔了怔,后退一步,也陷入了怔忪。   美貌是个好东西吧,那么多的人为了美,涂脂抹粉,穿金戴银,还常常因为自己不够美貌而生气,嫉妒更美的女子。   可她一生的苦难,都来源于这张脸。   若非生的过分美貌,她便可以安安生生做个下人,嫁给一个没什么本事的郎君,小夫妻一起生活,生一对可爱的儿女,不会被顾老爷逼迫为妾,不会被顾夫人欺压。   那样虽然没有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可至少不用看人脸色,不用看见自己的女儿都要避着走,不用自己孤单的守着一盏油灯,连一声“娘”都听不得。   姨娘不知道枝枝发生了什么,也无法告诉女儿,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可容貌都是上天注定的,自己改变不了,是好是坏,全在自己心里。   她轻叹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格外明显:“枝枝,好与坏,端看你自己怎么想了,你总要想想,如果没有这美貌,你会什么样。”   枝枝轻轻一愣,便被姨娘推出了门,看着合在眼前的房门,枝枝怔了好久。   如果没有美貌,她会如何呢?   跟着顾宁平嫁入宁王府,然后毫无办法,死在宁王府里。   亦或者是按照原本的想法,躲宁王一辈子,平平无奇的容颜得不到宁王的注视,躲躲藏藏度过一生。   没有这张美丽的脸,她便不能勾搭上太子,便不能离开宁王府。   枝枝可不相信,太子殿下那天的反应,跟她的美色没有关系,若她是个黄脸婆,太子殿下恐怕要一脚踢翻她。   更不用提如今种种贴心了。   便是太子殿下这样的人物,他终究也是个男人,面对美人的时候,免不了会天然带着三分怜惜。   枝枝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说到底,这张美貌绝伦的脸,还是给她带来了好处。   她便明白了姨娘的意思。   好或不好,全看自己。   枝枝撩开裙摆,屈膝跪在地上,朝姨娘的屋子磕了三个头,心中默念,“女儿枝枝,拜别母亲。”   姨娘站在屋子里,背靠着结实的红木门,眼中滑下一丝晶莹的水珠,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了,知道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枝枝站起身,看着天边的霞光,轻轻一笑。   东宫再坏也坏不过宁王府,宁王府都能脱身,她还有什么怕的。   她穿着长长的裙子走过花园,裙摆一路沾惹了黄昏的湿意,白皙如玉的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虽然心里做了决定,枝枝却未曾想这么早就松口。   美人总是矜持的,磨到太子殿下忘了她,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才叫惊喜,现在就上赶着过去,难免显得不尊重。   枝枝并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自己的想法,朱雀和碧云也猜不透她的心思,每日也只是安然守着她。   顾娇的下场她也没有管,只听顾宁平说了两句,顾娇回家之后,险些被打断了一条腿。   每年八月初一,是顾家清修的老爷子寿辰,这老爷子是枝枝爷爷的亲哥哥,是顾老爷的亲伯父,也是顾老爷唯一的长辈。   他年少时候出家做了道士,便由顾老爷的父亲继承家业,顾老爷对这个伯父十分敬重,每年都会带儿女,去山上道观为他贺寿。   但出家之人不要这些,他便年年带着儿女,给道观添些银钱,让伯父日子不那么清苦,反正顾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八月方至,不顾阴沉沉的天气,顾老爷一早起床,便带着妻儿,要到观里去。   顾夫人忧心忡忡地看着天空,道:“老爷,今儿恐怕是有雨,丫头们身子骨弱,不如留在家里,我们一起过去算了。”   顾老爷一甩衣袖:“父母去山上,儿女岂有留下的道理,区区小雨怕什么,带上雨具便是了,又不用你们走路,坐在车里面怕什么。”   顾夫人知道说不动他,也不敢多劝,只让人去催促自己的儿女们过来。   她与顾老爷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枝枝姊妹几人都在了,因为要去做寿,几个姑娘都穿的明艳。   顾夫人看了看,长女穿了件正红百蝶穿花的对襟褂子,艳丽的色彩衬托出白皙的容颜,更显得她荣光焕发,次女娇俏,今儿一件鹅黄色的齐胸襦裙,精致活泼。   她的目光转向枝枝,这个庶女,只一件浅粉的裙子,样式简单,可裙摆迤逦,如同水波荡漾,娇生生的粉色,却不曾夺去她半分的容颜,反而更显出娇嫩洁白的肌肤。   生的和她姨娘一样妖娆。   容貌却还更胜三分。   顾夫人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看向顾静,“静儿今天怎的没穿那件月华裙,那可是姨娘亲手给你做的。”   枝枝脸色微变。   顾静也晓得自己母亲和姨娘之间的龃龉,更知道母亲说这话就是为了膈应枝枝。   她不好反驳母亲,也不愿意伤了枝枝的心,便笑了笑,走过去挽住顾夫人的手臂,“母亲,我最喜欢你给我做的衣裳了。”   顾夫人捏了捏她的鼻子:“就你嘴甜。”   大少夫人刘氏捂住嘴轻咳一声:“父亲母亲,该走了。”   顾夫人轻哼一声,拉着顾静上了马车,将枝枝和顾宁平抛在后面。   顾宁平看了眼枝枝,无奈道:“母亲性情一向如此,你可别放在心里,若不高兴,尽管跟我说就是了。”   “也没什么。”枝枝摇了摇头,“哪至于生气?”   顾宁平轻笑:“我原本还想着,再也没机会跟家里人一起去观里了……”   枝枝揉了揉她的手背:“姐姐,否极泰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会很好的。”   顾宁平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以后的路再难走,也不会比现在更难走了。   马车行到半路,果真下起了雨,最初还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过了一会儿,便宛如瓢泼一般,哗啦啦地从天空中砸下来,翠幄青绸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防水的油布在雨中,也渐渐支撑不住,开始浸湿。   枝枝伸手摸了摸车顶,皱眉道:“快要漏水了……”   她迟疑地看向顾夫人。今儿事情重要,她自己不能做主,唯有顾夫人能跟顾老爷说上几句,问问接下来要怎么办。   顾静也伸手摸了摸,随即捂住自己的肚子:“娘,我……我月事来了,要是淋了雨,肯定会很疼的。”   顾夫人皱了皱眉头,隔着车帘子喊了一声:“去问问老爷,是继续走,还是寻个地方避雨?”   车夫穿上了蓑衣,却根本挡不住瓢泼的大雨,听见这话,立马停了车跳下去,跑到顾老爷车前问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便见顾老爷穿了蓑衣,深一脚浅一脚的过来,“夫人,我记得前面不远处有个破庙,你们暂去那里避雨吧,地方有些偏僻,你带着几个丫头,小心着些,我就不过去了,直接去山上看伯父。”   “老爷怎么亲自过来了,快回去吧,我都知道的。”顾夫人答应了,又道,“雨天路滑,老爷上山途中也要多加小心。”   顾老爷应了一声,又回了自己的车子。   顾夫人扯过一旁防水的衣裳盖在顾静身上,戳了戳她的脑门:“你啊……身上不好,怎么不早说,这要是真淋了雨,有你好受的。”   顾静嘿嘿一笑。   顾宁平眼神中有一丝黯然。   以前母亲对待自己也是这样的,关心宠爱,可自从和离归家之后,她待自己生疏许多,跟顾静相比,简直天上地下的区别。   枝枝却没什么感触,反正顾夫人对她一直都是冷淡的,反而顾老爷要好几份,可那也不过是因着她容颜绝代,让顾老爷觉得将来能帮到家里。   现在成了下堂妇,似乎没什么用处之后,顾老爷就将她弃如敝履,完全不当做亲生的女儿。   枝枝对这些事情,早就不在意啦。   枝枝俯身靠在顾宁平肩膀上,也不言语,顾夫人轻咳一声:“有没有一点规矩,宁平是长姐,你拿她做椅子吗?”   枝枝怔了怔,坐直身体,看向顾宁平重焕光彩的眼睛。   夫人还是在意姐姐的,可姐姐更在意夫人。   枝枝伸出细白的手,从马车的车缝里接到一滴水,随即雨水便淅淅沥沥沿着缝隙淌进来,一串串落在手心里,激荡起晶莹的涟漪。   顾夫人蹙紧眉头,叹息道:“怎的下这么大的雨,希望早些停吧,否则生意便不好做了?”   “下雨跟生意有什么关系?”枝枝奇怪地问出口,“咱们家又不做粮食生意?”   “你懂什么?”顾夫人翻了个白眼,“但凡碰上天灾,粮食都涨价,家家户户吃饭用的钱多了,哪儿还有钱上你的铺子里头买东西。”   枝枝到底年纪小,对很多事情都不大明白,顾夫人这么一说,她竟觉得有些触动。   这世上的事情,大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就像下雨会影响顾家的生意,她那天突然恐惧而弄晕了太子殿下,也会影响她接下来的人生。   枝枝想起这件事,心里面便又是一阵惆怅,最近不想便罢了,一想起来就害怕,来日被太子发现了,岂不是死路一条。   她不由自主叹口气,顾静就笑道:“枝枝也学会伤春悲秋了,叹什么气呢?”   枝枝报之以微笑:“我只是在想,我的衣服都要被淋湿,那破庙几时能到?”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车夫的声音:“夫人,我们到地方了,慢些下车吧。”   顾夫人探头看了眼,面前的寺庙,当真破的很,掉了油漆的墙壁斑驳不已,还有几根柱子倒下了,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至于蜘蛛网这些东西,入目皆是,顾夫人厌恶的皱了皱眉头。   姐妹几个也从未见过这么破旧的地方,当即都惊呆了,顾宁平问:“这屋子真的可以挡雨吗?”   分明看着还不如她们的马车牢靠。   顾夫人拿过雨伞:“有个地方总比没有强,你们快点下来。”   刘氏也撑着伞,从后面的车上下来。   下人们簇拥着她们走进庙中,刚进门,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闪烁的火光挡住了里面人的脸,枝枝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只见屋檐下拴着的两匹棕红马,格外神骏。   顾夫人的声音带着笑意:“打扰二位了,我们去山上道观,偶遇大雨,没法子才过来这边避雨,不意打扰两位,还望海涵。”   火光中响起男人的声音:“无妨。”   枝枝往里走的脚步一顿,脸猛然转向那人的方向,一阵风吹开了火苗,那人的脸便呈现在眼前。   枝枝咽了咽口水,握紧了手中的伞柄,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躲在了顾静身后。   不意顾宁平却已经喊出了声:“太子殿下?”   “皇……哦顾小姐。”沈璟昀本想喊一声皇婶的,却想到她已经不是宁王妃了,便随口应了声,“是你们啊。”   顾宁平微微屈身:“妾拜见太子殿下。”   顾夫人吓了一跳,拉着顾静赶忙行礼:“民妇拜见太子殿下。”   顾静屈膝,她身后的人便露出容颜来。   沈璟昀并不在意顾夫人和顾静,只是看着枝枝,这小姑娘粉衫沾了水,拖在脚下,却并不显得凌乱,反而有种楚楚可怜的柔弱感觉,只是脸上躲闪的神情,倒真是让人觉得有几分好笑。   沈璟昀心想,她大概是害怕自己在家里人面前,说出那天的事情,才非要藏在姐姐后面的。   枝枝不用抬头,就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时间只觉得如芒刺在背。   她尴尬的笑笑,跟着顾静屈膝:“妾,妾拜见太子殿下。”   声音柔弱,有气无力,像是带着几分心虚。   沈璟昀无意为难她,淡淡道:“不必多礼,孤也是避雨罢了,顾小姐尽可以来烤烤火。”   他没跟顾夫人说话,这也合理,顾宁平曾是宁王妃,与他相识,可顾夫人算什么,不过是个商贾家的妇人,对她客气未免太抬举了。   “谢太子殿下。”顾宁平含笑,回头看了眼枝枝,眼神忧心忡忡。   枝枝跟太子殿下之间……也不知道将来如何。   不知道枝枝的心思,也不敢猜太子殿下的心思。   顾宁平惆怅至极。   枝枝收了伞,小步挪到顾宁平身侧,小心翼翼地挽住她的手臂,连坐下的时候,都紧紧黏着顾宁平,跟沈璟昀隔开了好远。   沈璟昀看着她自欺欺人的动作,险些笑出声来。   那日在宁王府,只觉得她美貌娇媚,动人心魄,怎么就没发现,她竟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难道她以为,躲在姐姐身侧,就拿她没办法了吗?   到底年轻呢。   沈璟昀眼中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枝枝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种鬼地方遇见沈璟昀,堂堂太子,不留在宫里享福,为什么会在大雨天,出现在郊外呢?   有这个疑问的不止枝枝一人,顾宁平更加好奇。   太子给她的印象实在很好,她也不怕这个传闻中冷漠嗜血的男人,只问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沈璟昀因着宁王的事情,自觉皇室对顾宁平有所亏欠,是以态度还算好,便回道:“孤刚从城外回来,没什么大事。”   他说的虽然是实话,可跟没回答也没有什么区别。   听了这话,顾宁平知道他无意多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夫人倒是能说会道,但这会儿看见了太子,却害怕又惊恐,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环境便寂静下来,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尴尬。   枝枝无奈,唇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强行扯话:“殿下……我刚刚在外面看见殿下的马儿,倒是神骏非凡。”   “那是大宛驹里的名种,天下只两匹,一匹在陛下那里,一匹就在殿下这里。”沈璟昀身旁的年轻男子开口,语气十分自豪,“这位姑娘好眼光。”   他目光灼灼盯着枝枝,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般美貌的姑娘,眉如远山,秀美精巧,肌肤如玉,似是吹弹可破,眼如水波,轻轻望过来,便觉得魅惑迷离。   更不必提那绝妙的身段。   被雨水淋湿的衣裳勾勒出她身体的玲珑有致的曲线,纤细的腰肢如春日杨柳,不盈一握,看上去便软的令人心醉神迷,是男人都逃不开的温柔乡。   他的眼神隐蔽,却逃不过沈璟昀的目光。   沈璟昀不动声色蹙眉,淡声道:“周时唯,你去外面看看孤的马,若是淋雨了,就换个地方。”   周时唯的心神一下子就被拉回来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殿下,外面这么大雨呢?”   沈璟昀皱了皱眉头。   顾家的下人见状,连忙献殷勤,“奴才去帮太子殿下牵马。”   “不必,孤的马认生。”   他又看了眼周时唯。   周时唯可怜巴巴地站起身,看着自己还湿漉漉的衣摆,满目凄楚地往门口方向走,声音更是悲切入耳,“殿下,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沈璟昀声音冷漠:“你再多说一句,就给孤出去站着。”   周时唯委委屈屈走着,不明白自己哪句话没说对,得罪了这位爷?   他不就说了殿下和陛下一人一匹大宛驹吗,至于这么生气吗?   难道太子殿下已经跟陛下水火不容到这个地步了,一起提起来都要生气?   周时唯探头朝外看,他们的马本来就挑了好地方,这会儿安安稳稳站在廊下喝水吃草,比他愉快多了。   周时唯愉快地高声道:“殿下,你的马儿可好了,没淋雨,我就不用出去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吃惊地看着沈璟昀跟他换了位置。   “殿下,您这是干嘛呢?”   “你这儿暖和。”沈璟昀面不改色,“既然没有淋雨,那你便回来吧,喊什么喊,显得不稳重。”   周时唯挠了挠头,坐在沈璟昀原本的位置上,伸手烤了烤火。   他向枝枝,笑嘻嘻道:“这位姑娘,我叫周时唯,是护国侯府的世子,也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今年刚二十岁,敢问姑娘芳名,年方几何?”   枝枝尴尬的扯出一抹笑。   她心跳声砰砰砰的,全是尴尬和紧张。   这个时候,问人家的姑娘的名字和年龄,就是□□裸在问人家是否婚配,意味着对人家姑娘有意思。   枝枝一清二楚,但是她根本不敢回答。   太子殿下在这里,她又曾跟他有过那样的关系,若现在回了周时唯的话,显得不尊重还是小事,更怕的是,太子觉得自己是个随意勾引人的祸水,直接杀人灭口。   观姜皇后行事,皇家的人,可不是会在意人命的。   枝枝低头,抿唇一笑,脸颊上还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公子,恕我不能告知。”   周时唯失望地“啊”了一声,可惜的看着她。   沈璟昀脸色好转了几分。   周时唯的目光却突然转向顾夫人,笑嘻嘻问:“这位夫人可是这位姑娘的长辈?”   顾夫人听他说是护国侯世子,便已经心动了,第一反应是让自己的女儿跟人家成就美事,可她到底不敢欺瞒眼前二人,便笑道:“我是她母亲,这是我的小女儿。”   周时唯凑近顾夫人,问道:“敢问夫人家住何处?”   沈璟昀皱了皱眉,在顾夫人开口之前,便冷声道:“顾家长女,便是往日的宁王妃,你莫要胡言乱语了。”   周家门第显贵,周时唯身为世子,文韬武略样样都出众,前途不可限量,周家一直想给她寻一高门贵女为妻。   枝枝却是商贾之女,出身不论,单曾是宁王的妾一点,便不可能进周家的门,周时唯又不敢反抗父母。   今儿问的多了,他当真生了心思,去跟他父母一说,事情肯定不能行,最后伤的还是枝枝。   沈璟昀自觉对不住她,当然不会看着她被人欺负。   顾宁平脸上带着娴雅的笑意:“我明白公子的意思,只是我这妹妹怕是不行,还请公子早日歇了心思吧。”   周时唯愣了愣,看向顾宁平和枝枝,脸上展现一丝颓色,往后缩了缩,不再言语。   宁王妃出嫁的时候,陪媵的是亲妹妹,人尽皆知,这美貌绝世的姑娘,竟然曾是宁王的娇妾。   宁王的风评……实在太难听了,宁王府的姬妾,也不知道曾经……有没有接待过别的男人。   周时唯一下子就沉默了。   他自己倒是不在意这些,可家中父母尚在,肯定不会同意他娶宁王的姬妾,再多问也无益处。   顾宁平心中微叹,和离之事,说的再好,也是有影响的。   可枝枝何其无辜,却……却被连累至此。   枝枝浅浅一笑,也不曾说话,只是盯着面前明亮的火苗。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顾夫人尴尬道:“我这两个女儿,都是苦命人,我也心疼她们,只是……着实没有法子。”   沈璟昀道:“是皇家之过,皇叔……皇叔心性未定,品行不佳,着实对不住顾家小姐。”   “殿下说哪里话,这都是命。”顾夫人捏着帕子,叹息道:“命里有这一遭,谁也没有法子。”   枝枝终于抬起头,紧紧咬着下唇,想反驳顾夫人的话,却顾忌着沈璟昀,不敢言语。   这不是命,她的命不该这样凄苦。   若是早早认命了,她就逃不出宁王府。   枝枝相信,人定胜天。   沈璟昀看着她被自己咬的绯红充血的唇,心中恍然有种别样的情愫,在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地方,悄无声息地萌发。   她的神情这般倔强,充满了不认输的坚定,却因着柔弱的身躯和温柔的性格不敢反驳。   矛盾交融,有种耀眼的美。   沈璟昀感觉一阵口干舌燥,他不自觉地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掌心里湿润不已。   不知是屋外的大雨扫了进去,还是淋漓的汗意。   周时唯静静盯着枝枝,忽然叹了口气。   她真的是很美,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姑娘都美。   如果因为胆怯错过了她,周时唯觉得自己要后悔一辈子。   他托腮,心中微微叹息。   说不定可以呢,不尝试怎么知道没有可能。   周时唯心里,重又燃烧起了希望,被沈璟昀浇灭的火苗,霎那间越烧越旺。   火柴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清晰无比,顾宁平轻轻握住了枝枝的手。   沈璟昀不动声色瞥了眼,并不言语,只是问了句:“孤记着,似乎往顾家派了两个女官照拂你们,她们可还尽职尽责?”   “多谢殿下好意。”顾宁平浅笑,“两位姐姐公正无私,对我们很好,得蒙殿下照拂,妾感激不尽。”   沈璟昀轻轻“嗯”了一声。   枝枝慢腾腾开口:“多谢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沈璟昀:有人看我媳妇儿,拉出去淋雨   周时唯:???   枝枝:qaq 第26章   周时唯没心没肺般接了句:“没想到殿下还有这般菩萨心肠,顾小姐可得好好谢谢,太子殿下可鲜少发善心的。”   枝枝低眉,姿态柔顺无比:“殿下心怀慈悲,更兼济天下,民女自是感激不尽的。”   太子殿下当然不是菩萨心肠。   如今种种行为,也不过是觉得对不住她们罢了,他身居高位,自觉没必要跟两个柔弱女子过不去,倒不如帮一把,全了内心的愧疚不安。   枝枝想的很明白,说话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将自己放在什么特别的位置上。   沈璟昀拧眉,不动声色看了眼乐呵呵的周时唯,周时唯觉得背上一凉,似乎是一阵冷风吹过去,带来阵阵寒意,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我怕是要感染风寒了,这也太冷了。”   沈璟昀收回目光,淡声道:“护国侯府还缺你一味药材吗,区区风寒,何足挂齿?”   “殿下……”周时唯叹了口气,“我倒是不怕生病,也不怕吃药,就怕我娘和祖母。”   他打了个寒颤,似乎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我还是祈祷自己不生病吧。”   沈璟昀不语,坚毅的侧脸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枝枝莞尔一笑,这周公子被家里人视若珍宝,却又没有办法反驳家里人的决定,方才问了这么多,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   只是……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夜长梦多,谁知道拖的久了,日后还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像周时唯这样,为美色所动的男人,古往今来都少不了,而她只需为自己打算,不必再忧心别的了。   屋外的雨迟迟未停,顾夫人估计着时辰,到了午膳时候,便叹口气,嗔怨道:“也不知道你们父亲有没有到山上去,我就说要下雨,不让你们来了,他偏不肯。”   顾静抱着肚子,娇声回答:“娘,今儿是大日子,爹也是为了阖家团圆,谁也没想到路上便下起来了。”   刘氏也终于开口劝她:“静儿说的是,父亲也是一片好意,母亲千万别生气。”   顾夫人摇头,老爷对自己的伯父孝顺,这是件好事,任谁也说不出不是,可几个丫头身子骨弱,哪儿熬得住这恶劣的天气。   顾夫人对一旁的仆人道:“去车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几位小姐可经不住饿。”   仆人便撑着伞出门,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七八包糕点果脯,道:“夫人,只这些了。”   顾夫人数了数人头,接到手中一半,道:“剩下的你们分了吧。”   她拿着糕点,先看向沈璟昀,战战兢兢道:“太子殿下,您……您可要用一些?”   时人对皇家有种骨血里的敬畏,觉得那是轻描淡写之间便能取人性命的存在,哪怕太子显示的十分和蔼可亲,却依然消不掉顾夫人的敬畏之情。   沈璟昀瞥了眼,接到手里,淡声道:“多谢夫人好意。”   他拿着糕点却没有吃,只是淡淡瞥了周时唯一眼,周时唯认命地站起身,生无可恋道:“你们等着,看我的身手。”   他们身后原放了两把宝剑,周时唯拿起其中一把,撑着伞走入雨幕当中。   顾夫人道:“这么大雨……”   “无碍。”沈璟昀言简意赅,“他习惯了。”   早几年的时候,江南水患,周时唯同他一起前去赈灾,真正像是一盆一盆水从天下砸下来,落在脸上跟针扎一样疼,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可他们还是没有丝毫退缩。   如今也就是在京城里头,觉得自己有人疼有人爱的,便矫情了几分,其实这点雨,淋一淋也算不得什么。   枝枝伸头往门外看,极小声地跟顾宁平咬耳朵:“姐,我觉得太子殿下真不体贴人。”   顾夫人和顾静刘氏三人都没听见她的声音,可沈璟昀耳力过人,听的一清二楚。   他抬眼看向枝枝,忽然笑了,漫声道:“孤听得见。”   枝枝一怔,抬起头对上他玩味的眼睛,有种背后说人被人抓包的感觉,当即便羞的无地自容,低下头时脸上烧成火焰山,连耳根都是鲜艳的红色,几欲滴下血来。   枝枝没想到他连这么细微的动静都能听见,真是太羞耻了。   她低着头装鸵鸟,总之是再也不肯说话,甚至也不肯抬起头,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球,全然不存在才好。   顾静只觉得好笑,捂住自己的肚子吃吃笑着,顾夫人却感觉不太对劲,她经历的事情多,还生了三个孩子,对于某些事情,敏锐的很。   怎的总觉得,太子殿下对枝枝,有些不同。   她皱了皱眉头,盯着枝枝晶莹如玉的耳根。   那里哪怕染上了羞涩的红,也如同最晶莹饱满的樱桃,令人恨不得咬上一口,尝尝是何等甜美的滋味。   这个庶女生的如同狐媚的妖精,最会勾人。这些年来老爷觉得她容貌绝美,定能高嫁,将来的婚事,能给顾家带来极大的助力,是以也是万般娇养,吃穿用度丝毫不弱她亲生的女儿。   连宁平出嫁都要她陪嫁,就是想让她在宁平木讷拢不住宁王的时候,勾上宁王的心,肥水不流外人田。   顾夫人心中思衬一二。   如果太子殿下看上了枝枝,哪怕是做个无名无份的侍妾,带来的好处也是无法言说的,顾家不过是区区一个商贾,捡了便宜才能把女儿嫁给宁王。   宁平和离之事,表面上没人敢给顾家脸色看,可背地里的阴损手段,防不胜防。如果枝枝入了太子的眼,那别的商户,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得罪顾家。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枝枝。   天下人都知道,皇帝怯懦,朝政把持在皇后姜氏手中,姜氏弄权,祸乱朝纲,能与之相抗衡的,唯有东宫太子。   太子殿下前些年也被姜氏控制在手里,连东宫的妻妾,都要被她管一手,可后来一年宫宴,太子以秽乱宫闱的罪名,斩杀姜皇后左膀右臂,手段狠辣,直接夺了禁军令牌,逼迫皇帝下旨给他兵权。   皇帝为人的确怯懦的很,被亲儿子逼到眼前都不敢反抗,竟也乖乖写了圣旨。   痛失臂膀的姜氏,当时受制于人,也不敢多言,后来想要发难之时,却被半个朝廷的文武官员拦下来。   当年一御史,以头触住,在金銮殿的盘龙柱上留下额上的鲜血,高呼储君被害,国将不国。   一时之间,朝野物议纷纷。   便是强硬如姜皇后,也不得不退让。   在绝境当中,敢豁出性命在姜氏手中夺得权位的太子,定然不是普通人,想来心肠也好,手段也罢,都不是寻常人可比的,至于太子殿下的地位,如今在朝野当中,怕是比陛下还要高上一截。   顾夫人拧着帕子,心绪复杂。   为了顾家好,那她应该拼尽浑身的力气,把枝枝送上太子的床,可就怕她得了势,日后顾家没人敢得罪她,她那个姨娘也要重见天日。   顾夫人一想就膈应的慌,张姨娘刚进府的时候,很是得宠,她自己的院子冷清了好久,那会儿她生下小女儿还没多久呢,就被冷落了,心中愤恨可想而知。   只是她也懂得经营,直到后来枝枝出生,她把这小丫头抱到了自己身边养,才渐渐拉回了顾老爷的心。   顾夫人心里做了决定。   别说枝枝只能做个无名无份的侍妾,便是日后做了皇后,她也只有自己一个母亲,封诰命自己也在前头,姨娘终究是姨娘,上不得台面。   顾夫人几乎是同时就做出了反应,含笑道:“殿下恕罪,我这小女儿调皮,今儿也绝无冒犯殿下的意思,只是小丫头不懂事,还望殿下海涵。”   顾夫人这点内宅妇人的心机,到沈璟昀面前,完全不够看的,这全天下的女人,跟姜皇后相比,都单纯的令人发指。   他也知道,枝枝是庶出的女儿,顾夫人当然会有自己的小心思,要当真处处为了庶女谋算,不管自己的利益,沈璟昀才会觉得奇怪。   像顾宁平在宁王府里,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才能把枝枝藏起来不给宁王看,这样一心为了妹妹的行为,世上不好找。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沈璟昀一生中接触到的人,都是为了权势利益,相互勾结,最高洁的品格,也是为了自己内心的信仰,不肯跟姜氏这种毒妇同流合污。   如顾宁平这般为了旁人的,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所以他乐意对这姐妹二人好一些。   沈璟昀面不改色:“孤岂是小气之人,倒是夫人教女有方,这姐妹几个情同手足,倒是令孤羡慕,孤的姊妹们……。”   沈璟昀摇头笑了。   刘氏小声道:“三个妹妹确实关系好,我刚嫁进府里的时候,也很惊奇。”   虽然枝枝三个也常常争吵,抢些无关大雅的首饰,可面对外人的时候,三个姑娘从没出现过一次帮别人的情形。   刘氏自觉跟沈璟昀有了共同话语,“我在闺中的时候跟姊妹们关系不好,也非常羡慕她们三个呢。”   顾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沈璟昀淡淡笑了笑,并不搭话,刘氏讪讪闭嘴。   顾宁平道:“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以前我跟枝枝抢东西,嫂子又不是没见过,我们俩为了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差点没把对方的脸抓烂。”   “你们啊……”顾夫人指着顾宁平笑,“小时候都是猴儿,如今倒越发沉稳了。”   顾夫人原本一直怨恨顾宁平忍不下去,跟宁王和离,丢了顾家的脸面,连带着她也吃老爷的挂落,甚至还会影响儿子的前程。   这会儿却好了很多,枝枝勾上太子,儿子的前程自然一帆风顺,连老爷也只会夸赞自己机智,这么一想,倒没必要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苛责了。   经过他们乱七八糟的对话,枝枝觉得自己脸上终于退烧了,便慢慢抬起了头,眨了眨眼睛,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着沈璟昀目光又转到她身上,眼神十分又深意。   枝枝抓着顾宁平的衣角,擦干手心的汗湿,努力绷着一张小脸不低头躲开他,上挑的媚眼在她赌气般的神情中,显得尤为妩媚。   沈璟昀莞尔,便收回了目光。   若说早些日子,他还想让枝枝自己决定去留,如今倒觉得,这种尤物,还是进了东宫,进了他的怀里更好一些,否则……旁的懦弱男人,定然护不住她。   周时唯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他一把扔了手里被风吹的七零八散的雨伞,众人便看清了他手中拎着的两只野鸡和一只野兔,都被斩下了头颅,看上去都是一刀致命,切口处淌着血,还沾到了周时唯衣服上,讲他衬托的狼狈不堪。   沈璟昀赞赏地点头:“功夫越发熟练了。”   周时唯愉快地笑起来,“不如殿下。”   他把手里的猎物递给顾家的下人,“劳烦你们收拾一下,兔子给我,鸡你们分了便好。”   “今儿天气不好,这些猎物都不出来活动,我跑了好远的地方,才看见这么多东西,要是换在晴天,这么一会儿,我给你打一马车。”周时唯余光觑着枝枝,想看看这小美人有没有被自己的英武震惊。   但枝枝面上并没有崇拜或向往之情,让周时唯很是失落,那些亲朋好友家的姑娘,听见自己这么厉害,早就两眼放光了,她却毫无反应。   周时唯有点挫败,却更激起了好胜心。她这样绝代的美人,应该配一个绝世的英雄,只会打猎算什么,不被人看上也是应该的,周时唯绞尽脑汁开始会想自己的功绩。   不知道为什么,沈璟昀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有点愉快。   他淡然道:“知道你厉害只是这些闲话就别瞎说了,也不怕吓到人家。”   周时唯的思绪被打断,默默地抹了把额上的水滴,坐到火堆前,深深叹口气,“殿下,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沈璟昀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枝枝却抬眼看了看沈璟昀。   她的确有点害怕,还有点反胃,那种鲜血淋漓的猎物堆满一个马车,肯定血肉混合,带着腥气,她稍微一想,便觉得肠胃里翻江倒海。   没想到太子殿下这么细心,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枝枝握紧了手,心中不自觉地泛起一圈圈涟漪。   顾府的仆人收拾了猎物,给他们烤了之后,分吃了,等了半个下午,外头的大雨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暴雨之后,天空初晴,太阳露出脸,天边的红霞格外好看,山林中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味,清新好闻。   枝枝站在走廊下,看着沈璟昀策马而去的背影,他身姿挺拔,骑在马上也没有弯腰驼背,反而更显得英武非凡,就好像是话本里讲的江湖侠客。   一匹马一把剑,形单影只,走向远方,只留给顾人一道身影。   枝枝轻轻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每个女孩子年少的时候,都在梦中有个情郎。   那人长成了你爱的模样,穿着你爱的衣裳,在你面前打马而过。   他是你最美好的梦想。   枝枝说不出口心中的滋味,那是一种如同春日花开时刻的悸动。   再美好的文字都描述不出来。   顾夫人瞟了枝枝一眼,心里冷笑一声,这庶出的女儿,果真是没有见识,但凡见着个男人,就按耐不住春心了,跟她姨娘一样的狐媚子。若不是还要靠着枝枝勾搭太子,顾夫人这会儿都想尖刻地骂她一顿。   顾静问:“娘,咱们是上山还是回家?”   “回家。”顾夫人面无表情,“这湿衣湿鞋的,又刚吃了荤腥,莫要扰了人家方外清静地。”   顾夫人要回去,下人自然也不想穿着湿漉漉的衣裳鞋子,巴不得早点赶回家,是以这一路便极快,不过半个时辰,就能望见顾家大门了。   枝枝回自己的院子换了衣裳,喝了丫鬟准备的姜汤,坐在椅子上,便趁机让人唤来了朱雀。   朱雀挺直了腰板站着,“三小姐。”   枝枝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朱雀姐姐坐吧,今儿找你过来,是想问几句话?”   “朱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知道,东宫当中,如今有多少妃嫔,还想知道,宫里的规矩。”   朱雀心下明白,枝枝这是确定了以后的路,东宫很快就要多一位小主子了。   她性情沉稳并不会说出来,只是笑道:“东宫如今只有木良娣一人,木良娣是姜皇后塞给殿下的妾室,这些年……并不得殿下欢心。”   “按照我朝制度,东宫太子妃嫔可分六等,一等自然是太子妃,太子妃需得出身名门,礼聘入宫,是殿下正妻。二等便是良娣,位居三品,可封二人。”   枝枝便问:“那木良娣,便是这二人之一了?”   看上去身份很高贵呢,只能封两个,还是太子妃之下第一等的人物。   朱雀点头:“良娣身份高贵,不敢妄言,在此下还有良媛六人,位居正四品 这是第三等的,至于接下来,便是五品承徽十人,七品昭训十六人,九品奉仪二十四人,只是殿下素来淡于女色,东宫多年来未曾进过新人。”   身为东宫女官,朱雀侍奉沈璟昀多年。其实太子殿下不是淡于女色,而是担心姜皇后的手段,这么多年并不敢相信任何人,才洁身自好的。   枝枝声音飘忽,“奉仪是九品啊……”   在宁王府里,沈璟昀说可以封她做奉仪,她还好奇来着,却不料这奉仪原来只是东宫妾室里面最低等的,枝枝觉得有点不高兴。   好不容易生出的悸动,开出的花儿,好像霎那间凋落。   果然,给别人做过妾的商贾女,就是要被人看不起的,哪怕是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心里也有鄙夷。   枝枝一阵胸闷。   朱雀讶异地发现她情绪忽然变差了,可还是尽职尽责,继续道:“宫里的规矩,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简单而言,便是碰上比自己地位高的人,不可无礼但期中细节,一时说不完,还要慢慢跟小姐说。”   枝枝勉强一笑,道:“多谢朱雀姐姐,今儿就到这里吧,改日我再找姐姐说。”   朱雀离开后枝枝脱了鞋子,穿着雪白的袜子,窝在椅子当中,抱住了自己的腿。   她觉得自己矫情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尊贵人,哪儿求得来人家尊贵人的尊重。只是她也是个人啊,被人看不起,还是会觉得很难受。她做错了什么呢,凭什么要被看不起。难道拼了命救自己,也是件错事吗?   枝枝低头看着自己秀气的脚,伸出手扯掉一只袜子,露出莹润的脚背和脚趾,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长的不好,连脚都精致如玉雕。   枝枝心里难受的厉害,除了生的好,她就没有一点别的资本了,可美色往往是最不靠谱的东西。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这句话,枝枝记了十几年,并且想要记下去,直到最后一刻。   她可以靠着美貌引诱男人对她产生兴趣,可很难靠着美貌安稳无虞度过下半生。男人是不可靠,可靠的只有自己,因为他们都不尊重自己。   自己捏了捏自己冰凉的脚,赤着脚走到床上,躺进被窝里,面无表情盯着床顶上的花纹。   太子殿下聪明厉害,连停机都远胜旁人,跟他对上,自己毫无胜算。也唯有蓝姐姐这么聪明果敢的人,才能算计到他,换了自己,当时在宁王府,恐怕都要错漏百出。   枝枝有点想蓝香儿了,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待在宁王府里,现在怎么样了,希望蓝姐姐能顺利生下孩子,不被宁王察觉,以后……以后应该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枝枝低眉,从枕头下拿出一支做工粗糙的簪子,放在掌心里摩挲,蓝姐姐跟她说过很多话,枝枝却记得了一句,永远不要让男人觉得你是狐媚子,那样永远都不会被珍惜。   就像她蓝香儿。   要做个轻易摘不掉的高岭之花。   枝枝低眉,要开口答应进东宫,还需要一个契机,让太子殿下觉得,她是被逼无奈,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而不是自己费尽心机攀附权贵,告诉他,自己对他根本感觉。   枝枝看着那支簪子,脑海里已经在想,该怎么办了。   现在她连个帮手都没有,姐姐们不可能和蓝香儿一样豁出去,枝枝也不会让她们再卷入泥潭当中。   枝枝的目光突然冷冽起来,她看着手中的金簪,想起那天花园里,顾娇从头上拔下一支泛着寒光的金钗。   事情由顾娇而起,就该让她负责解决,只是挨一顿打,未免太便宜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枝枝:我心里根本没有你   太子:我冤枉   橙砸:他真冤枉,他只是不想你被害了   枝枝:你这个当丈母娘,就是疼你女婿,╭(╯^╰)╮   橙砸:我冤枉   太子:我冤枉   冤枉二人组正式成立 第27章   说句实话,枝枝对顾娇非常不满意,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乃至于憎恨。   若她当真跟她自己说的那样,枝枝的怨恨也有限,可她早早开始给顾静送东西,大约就是打着,一旦事发,就让顾静给她背黑锅的主意。   两个人穿一样的衣服,戴一样的首饰,卖东西的老板也只知道买家是顾家千金,将来就一口咬定是顾静买了送她的,那也没人能奈何她。   而且二皇子不蠢,他当然会去查顾娇的身份,顾娇伪装成顾宁平需要做什么,第一件事就是让对方深信不疑,顾宁平的家人就是她的家人。   她只消买些东西,告诉二皇子这是给自己妹妹的,届时二皇子的人发现顾二小姐穿戴了那些东西,自然就能确定,顾娇就是顾宁平或者顾静。   枝枝合上眼帘,顾娇跟顾宁平也生的有四五分相似,若穿着打扮像了,陌生人远远看去,的确会分不清楚。   想来顾娇也是凭借着这个,才能顺利的鱼目混珠。   枝枝恨她害了自己和顾宁平,更恨她这般心机,百般谋划,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要置顾宁平于死地。   如今若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自然不会客气。   枝枝略微想了想,这件事依然不好自己动手,得让顾娇心甘情愿迫害她,逼的她无路可退。   枝枝穿上鞋袜,披上外衣,领着丫鬟去找顾夫人,顾夫人今日淋了雨,这会儿正窝在屋子里喝姜汤,听见自己的庶女过来,还有三分讶异。   “让她进来。”   枝枝走进门,遮住了门口的一丝阳光,淡色的衣裳映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温柔的像是一汪春水。   “你怎么来了?”顾夫人放下手中的碗,还是素日冷淡不耐烦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   枝枝撩开裙摆,无声在顾夫人跟前跪下。   顾夫人一愣:“这不年不节的,你行大礼做什么?”   “女儿想求母亲帮忙。”枝枝对上顾夫人的眼睛,“这件事对我,对顾家,都有好处。”   顾夫人拧着帕子,略略思索一阵,“说来听听?”   枝枝低下头,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在顾夫人等的不耐烦的时候,她终于开口说话,“母亲,我想去东宫。”   她的声音很低,却清晰而又坚定。   顾夫人盯着她的背,几乎要在上面盯出一个洞来,这个庶女,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进东宫,难道就凭长的美,就凭太子殿下多看了她几眼?   哪怕顾夫人已经想好了,送她去东宫,为顾家博一个荣华富贵,可自己的决定和庶女不知廉耻,还是不一样的。   枝枝纹丝不动,冷静无比。   顾夫人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拒绝,只是反问她:“你想进东宫,找我有什么用处,我又不是太子殿下,并不能做决定。”   枝枝深吸一口气,“母亲,我和姐姐从宁王府里出来,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可您觉得太子殿下是多么宽厚的人,我们两个小小女子,岂能让他亲力亲为。”   说句实话,这也是顾夫人一直奇怪的地方,太子殿下闲的没事干了,管人家夫妻间的事情。   枝枝低着头,脖颈中一片绯红,声音软绵绵的,“宁王曾设宴,宴请太子,那日殿下喝多了酒,在后花园宠幸了一个女子,为了补偿,才做这些事情。   顾夫人猛然挺直腰板,声音怒气冲天:“顾枝!”   “我顾家无二嫁之女,你竟然胆敢在宁王府和太子殿下淫.乱,这件事若传出去了,我顾家还如何立足!你还要不要脸了!”   枝枝料到了她的反应,倒也没有觉得害怕,只是等她发泄完了,淡声道:“殿下非要如此,我一个柔弱女子,能做什么?”   顾夫人冷飕飕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割在身上。   她说呢,宁平这样乖巧懂事,怎么会舍得连累家里跟宁王和离,原来还是因为枝枝。   这个庶女,真是生下来就为了克她。   枝枝顶着她的目光,继续道:“殿下跟我说,让我自己决定,是回东宫还是另嫁,我现在想好了,只是需要母亲帮我。”   顾夫人冷笑:“你既然已经有殿下的承诺了,还跟我说什么,难道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枝枝并不与她争辩,自顾自说自己的,“母亲,我要进的是东宫,不是哪家宅院,东宫之中腥风血雨,我必须要为自己谋划,也为顾家谋划,不然进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顾夫人沉吟,终于屈服在庶女嫁入东宫能带来的好处当中,便问:“你要做什么?”   “我得让太子殿下觉得,我是无路可走才要进东宫的,其实我本身不想去,我也不喜欢他。”枝枝这会儿觉得自己冷静的不像个年轻姑娘,似乎在那一刻学来了蓝香儿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的冷然无情。   她觉得记忆有些模糊,这个人不像她,可却的的确确是她。   经历了这些事情,她已经不知不觉改变了太多,再也不是那个一心想要避世的,有些许小聪明的温柔少女,连那个嫁人为正妻的梦,似乎也慢慢变得不重要了。   枝枝顿了顿,继续道:“男人都是贱坯子,只有让他们求而不得,你才能从他们身上拿到你想要的东西,而我要的太多,必须从现在谋划。”   顾夫人觉得难怪自己在张姨娘面前失宠,生的女儿这般聪慧,她本人想来也是个手段高超的狐媚子,只是现在张姨娘打压的不敢出门,顾夫人也懒得说什么,她只是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枝枝道:“三房的顾娇,陷害宁平姐姐,想来母亲也十分愤恨,母亲只要替宁平姐姐报仇就好。”   顾夫人不明白。   “母亲去三房给顾娇说媒,就找个又穷又丑游手好闲的男人,三房定然不同意,您就透露出意思,说可以拿我换顾娇。”枝枝冷着脸,“到时候他们肯定费劲心机拉我下水,我为了躲避这门恶心人的婚事,顺理成章答应进入东宫。”   顾夫人觉得寒森森的。   “你可真是个狠心的人。”顾夫人摇头,“连自己都敢害。”   “我没办法。”枝枝突然苦笑,“母亲,我和姐姐进宫向姜皇后请安,姜皇后丝毫不将我们当人看,她……她直接告诉我们,要我们安安生生在宁王府,被宁王折磨死。”   “如今我们和离,姜皇后不会放过我们的,唯有太子殿下,堪做庇护。”枝枝看着顾夫人,“母亲也只能帮我,否则我和姐姐,都是死路一条。”   顾夫人恼怒不已:“你威胁我?”   “是。”枝枝淡声道,“我在威胁你。”   顾夫人冷冷瞪着她,倒是恨不得枝枝去死,然而却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宁平好坏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帮你,不就是给顾娇说媒吗。”顾夫人冷笑,“敢拿我女儿做筏子,我撕不烂她。”   枝枝目的达成,便从地上站起身,“多谢母亲。”   顾夫人上下打量着她,突然叹口气,“枝枝呀,你也是我养大的孩子,这些年我虽然没亲手照顾过你,可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安排的……”   “母亲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枝枝干脆道,“母亲是母亲,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自然不会恩将仇报。”   顾夫人安心的点点头。   枝枝便退了出去,淡色的衣裙在阳光下拖出粼粼水光,顾夫人忽然叹息一声,把枝枝送进东宫,应该是件好事,否则凭借这个丫头的手段,日后宁平和静儿,乃至于齐岭,都不是她的对手。   万一她谋夺顾家家产怎么办。   还是这样好。   枝枝走在花园里,雨后百花凋零,地上一片片绯红,已经八月了,这些花开过这一遭,大约就该静等来年了。枝枝伸手拽下枝头最后盛开的一朵的鲜花,捏着花茎,凑过去嗅了嗅。   馨香的味道从鼻孔传入四肢百骸,让人觉得分外愉快。   枝枝轻轻一笑,你看,不管什么样的暴风雨,都能有一朵花儿,坚强不屈地承受着,死也不肯枝头。   她自然是要做这样的花,让所有人第一眼便看见她。   至于地上那些,谁还会在意呢   枝枝捏着花儿回到自己的院子,路过朱雀的房间时,脚步一顿,觉得自己大意了,今天问了朱雀那样的话,想来凭借她的聪慧,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再来顾娇这么一通,会不会显得欲盖弥彰。   万一被朱雀识破,她跟沈璟昀一说……   枝枝低眉想了想,忽然笑出声来,喊一旁的小丫鬟:“把这朵花儿插进瓶子里。”   朱雀听见她的声音,打开门出来,“三小姐怎么如此开心?”   枝枝眉眼弯弯,“只是觉得,花花草草这么美,没必要把自己困在一方天地里,以前的纠结,没什么用处。”   朱雀心里一突。   枝枝莞尔,看着她直言:“我今天上山,碰上了太子殿下,因此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现在想明白了,自然是豁然开朗。”   朱雀觉得自己没有豁然开朗。   顾三小姐生的艳丽无双,是唯一一个有希望被殿下喜欢宠爱的女子了,如果她不肯进东宫,殿下难道还要一个人走下去,连个子嗣都没有。   朱雀身为三品女官常常近身侍奉沈璟昀,和东宫诸人一样都对太子殿下的终身大事十分关注,这会儿听见枝枝的话,便觉得有些愁苦。   三小姐怎么出了趟门,突然就改了主意?   朱雀看向枝枝,脸上莞尔一笑,掩饰住内心的惊涛骇浪,“三小姐这话说的我不明白了,有些事情朱雀也知道,若三小姐有心思,自然是好事,哪里算是不该呢?”   枝枝低着头,耳根微红:“朱雀姐姐,我年纪小,也爱想一些有的没的,只是你说我不过是个商贾家的女儿,还有这不光彩的经历,哪怕真的……至多也就是侍妾,我有何必如此,不如自己快活。”   朱雀哑口无言。   枝枝说的太真心了。   进了东宫,她最多也就能封个九品奉仪,那日子也不算好,说不得还比不上顾家的衣食住行,她的确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   朱雀有些惆怅,却还是道:“东宫的事情,全赖殿下主持,殿下想要谁做主子,别人都插不上话,其实身份之类,都没那么重要。”   枝枝摇头,“我现在已经想通了,只要母亲不逼我嫁人,那现在的日子,再好不过了。”   朱雀看着她轻快的脚步,转身回了屋子。   这可如何是好?   出宫之前女侍中大人和作司大人的叮嘱历历在目,自己却完成不了。   “木良娣是皇后的人,狼子野心,咱们东宫不可信任她,可殿下身边也着实需要个人了。”   “东宫缺一位太孙,否则旁人总爱拿这个攻讦殿下。”   “如今顾三小姐刚好撞上门来,朱雀此去,定要帮她的忙,让她早点进东宫,我瞪着抱太孙很久了。”   如此种种,朱雀揉了揉自己的脑门。   忽然又想起,枝枝说:“只要母亲不逼我嫁人……”   那是不是说,只要她被逼嫁人,就会改变主意了。   朱雀微微顿了顿,倒是有了主意,只是未免有些下作,顾三小姐本就遭了无妄之灾,若是再被逼迫,未免太凄惨了。朱雀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她准备去找碧云商议商议。   朱雀也等不下去了,走出门,便让丫鬟带着往顾宁平的院子里去。走到半路上,却恰巧碰见顾夫人迎面走来。   朱雀停下脚步,面色淡淡:“顾夫人?”   顾夫人道了个万福,“姑姑好,姑姑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去大小姐院子里。”朱雀笑了笑,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随口问了句,“夫人这么晚了,要去什么地方?”   “去三房。”顾夫人咬牙,恶狠狠道,“我给娇儿寻了个好夫婿呢,事不宜迟,可得好好说说。”   那天花园里只有顾家的小姐们,大家都被顾静封了口,除了自家长辈,旁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朱雀也只听说是三房的娇小姐得罪了大小姐,被罚了。   但具体因为什么事情,却一概不知。   这会儿便有些吃惊,顾娇是如何得罪了顾宁平,竟然让顾夫人恨成这样?   顾夫人撩了撩鬓发,“姑姑是不晓得啊,娇儿真是……她跟外面的男人私通,竟然假借我们宁平的名字,幸好被人识破了,不然我可怜的女儿可要怎么办?”   朱雀蹙眉,不意事情这般不堪。   那顾夫人说的好亲事,恐怕“好”的很。   不过这是别人的家事,朱雀无意干涉,便道:“顾夫人请吧。”   “姑姑请。”   二人退让一番,各自离去,朱雀去寻了碧云,与她说了这件事情。   碧云揪着眉头,敲了敲桌子,愁眉苦脸道:“那就麻烦了,回去之后,女侍中大人会敲死我的。”   朱雀蹙眉:“你一向最机灵,可有什么办法?”   “容我想想。”碧云托腮,“如果能让顾夫人主动逼婚就好了,让我自己干什么,我总觉得良心不安。”   她们在宫中厮杀,谁都干过坏事,要是面对的是个敌人,定然不留余地,置对方于死地,可枝枝不过是个无辜的少女,无缘无故遭此大难,她们着实不好再雪上加霜。   朱雀也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雀忽然道:“顾夫人方才倒是去逼婚别人了,就三房那个顾娇,气势汹汹的,如果这气势放在三小姐头上……”   她叹口气。   碧云眼睛一亮。   “朱雀姐姐,既然顾夫人逼顾娇,那顾家三房怎么就不能逼回来了?”碧云想了想,“就那家子欺软怕硬的,恐怕肯定会在三小姐头上找回来。”   “咱们也不用推波助澜,只消不帮忙就是。”碧云想了想,“但是要给顾家三房的人想法,让他们觉得三小姐可以被逼迫。”   朱雀还是觉得不大好,但这样,总比自己出手好得多。   朱雀便默认了,能在宫里混成三品女官,她并不是纯粹的好人。   她回到枝枝的院子时,便觉得有些不好面对枝枝。   枝枝猜得到她去干什么了,也不戳破,只是更高兴了,有朱雀和碧云推波助澜,那顾娇一家子干什么都是她们两个的锅,跟自己毫无关系。   枝枝一下子觉得自己就好像宁王府花园里那一池子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干干净净的不染尘埃,谁都不能往她身上泼脏水了。   顾夫人大张旗鼓去了三房,刚到门口就被迎进了正厅,三房夫妇二人战战兢兢看着她,勉强扯出一抹笑:“二嫂怎么过来了?”   顾夫人坐在主位上,漫不经心道:“娇儿年纪不小了,一般大的宁平都成亲又和离了,现在也该成家了,我手上有个好人选,不知道三弟和低眉是否乐意?”   “你瞧我这话说的,怎么能不乐意,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好人呢。”顾夫人扯出一抹冷森森的笑意,“这可是我千挑万选的人物,城北苏家的三老爷,年龄是略大了几岁,不过年纪大会疼人,也没什么。”   三房夫妇脸色分外难看。   顾夫人继续掰扯,“苏三老爷生的俊,好多姑娘前仆后继,光拒绝不了收房的就有二十多个,苏家又有钱,那老爷生的富态,娇儿嫁过去,定然享福。”   “二嫂,这不好吧。”顾三夫人冷着脸,“娇儿已经挨打了……”   “怎么不好了,我身为伯母还能害她不成?”顾夫人打断她的话,“要是你们同意,我就给人家说去了,衣服正妻的位置肯定有的,你们也别担心,虽然娇儿上赶着给人做妾,可你们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啊。”   顾三夫人还想说话。   顾夫人直接捂住了嘴,“你们该不会看不上苏三老爷吧,一个跟别的男人私通的姑娘,能嫁给别人做正妻已经是抬举了,还想什么呢,我要不是看着娇儿该嫁了,这么好的人就给我们家枝枝了。”   顾夫人像是随口提到枝枝,漫不经心地站起身,“三弟和弟妹好好考虑,后个给我答复,不然我怕时间一长,苏三老爷找了别人,娇儿找我哭。”   她款款而来,款款而去,将三房气的恨不得炸了自己。   顾三夫人捂着胸口:“欺人太甚!”   顾三老爷却若有所思,“二嫂子说,本想给枝枝的,如果……如果我们让枝枝嫁过去,那不就没娇儿什么事了?”   顾三夫人一怔,眼神渐渐阴毒起来。   谁都别想害她的女儿,谁都别想。   枝枝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中,拿着绣绷穿针引线,不一会儿便勾勒出一朵牡丹花的形状来。   丫鬟守在她身旁,气氛静谧安好,耳边的蝉鸣声聒噪,都觉得如同仙乐。   朱雀站在自己屋里看着她愉悦的模样,有点难受,刚到顾家的时候,三小姐从没真笑过一次,每次都是心事重重的。   现在唇角勾着轻松愉悦的弧度,浑身都是放松的,可见她很快乐,可自己却要亲手摧毁一个年轻少女最后的自由。   朱雀有些迷惘。   枝枝放下绣绷,喝了口水,声音轻快:“去库房取一匹石青色蜀锦来,我给母亲绣一件衣裳穿。”   丫鬟领命而去,枝枝继续低头绣自己的花。   大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枝枝低着头,唇角勾起一抹得逞了却带着讽刺的笑。   顾三夫人领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丫鬟走进来,她深思不熟,眼神躲闪,看着枝枝想,笑道:“枝枝呀,三婶一直没来看看你,今儿有空过来看看,你身子还好吗?”   枝枝含笑:“我很好,三婶后边这是谁啊?”   顾三夫人脸色一僵,勉强道:“是我的丫鬟。”   “哦。”枝枝应了一声,“可真高,我从没见过这么高的丫鬟,还壮实。”   顾三夫人脸色一变,“枝枝……” 第28章   “叫我做什么?”枝枝慢腾腾站起身,冷脸道:“三婶,你知道把男人带进顾家后宅,自己的下场吗?”   “你打量着我是个瞎子呢?这么个人也能错认成你的丫鬟?”枝枝的质问里满是不可思议,“三婶觉得自己手段高超吗?那便不该自己过来,说不得我也不会这么警惕。”   慢慢走向顾三夫人,枝枝漫不经心道:“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三婶和娇儿,一模一样的恶毒,你寻个男人进我的院子,是想干什么?”   “你以为,污了我的名声,就能让我替顾娇出嫁吗?”枝枝轻启红唇,“顾家家规森严,若我当真被害了,你以为你和他……能活下去吗?”   “顾氏宗族,自然容不下你们,三婶,你女儿害了我宁平姐姐,你还想害我吗?”   顾三夫人不晓得事情是如何败露的,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她本是想着,找个男人过来,毁掉枝枝的清白,这样的话,便可以借此威胁顾老爷和顾夫人,他们最讲颜面,肯定不会任由枝枝的丑事被宣扬出去呢。   没想到刚走过来,便被人识破了。   枝枝道:“你敢害我,就要想明白了,你害不害得起我?”   那壮实“丫鬟”闻言,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粗糙丑陋的脸来,神色惊恐无比。   “三……三小姐,这不是我的主意,是三夫人逼我干的?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对三小姐不敬啊。”   枝枝并不言语,她知道朱雀在看着自己,便手指微微颤抖,露出紧张害怕的情绪来。   低垂着眼睑,默数了几声,果不其然,看到朱雀的房门被打开,人就从里面走出来。   看了眼枝枝略略发白的神情,朱雀心里有些愧疚,上前几步护在枝枝跟前,“三夫人好大胆子,我尚在此处,就敢带领男人进来,污蔑东宫女官,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朱雀咄咄逼人:“这般行径着实可耻,既然你们不要颜面,那便休怪我不给你们颜面。”   冷厉的神色使人如坠冰窖,朱雀看着顾三夫人,“我回去请人裁决,顾三夫人回去想想,该怎么救自己吧。”   她护着枝枝往屋里走,握紧了身旁女孩儿冰凉的手。   朱雀低着头,紧紧抿着唇,这个女孩儿肯定吓坏了,人心险恶,如她这样单纯的姑娘,定然见识不到。   她方才在屋中看的一清二楚,这个姑娘方才理直气壮的逼问对方,可她却浑身都在发抖,恐惧在她身体里弥漫开来。   枝枝低着头,声音轻若羽毛,在天边飘忽不定:“朱雀姐姐,她为什么要害我?”   朱雀心惊肉跳。   当自己心虚的时候,听别人的话总觉得是在映射自己,幸而朱雀沉稳,面上不露分毫,“三小姐,人心叵测,没人能料到旁人的心思,您能做出如今的反应,已经是很好了。”   别看顾三夫人这手段低劣,然而对付这群生长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而言,已经是莫大的刺激了。自己家的长辈这般害自己,还用了这般卑鄙无耻的手段,换个姑娘便手足无措,真真要被人算计了。   哪怕识破了又如何,耐不住人言可畏,百口莫辩。   枝枝这般冷静,已经超乎朱雀的想象了。   枝枝低眉,眼含清愁,“我本想着安稳一生,留在顾家也好,总归顾家缺不了我的吃喝,却不想人心坏到这个地步。”   “朱雀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思。”枝枝轻叹一声,“我原本是不想的,那样高的宫楼,进去了便永远出不来,自己的亲人也见不到,明明离的不远,却生生世世不得相见。”   “三小姐……”   “可我觉得可能由不得我了。”枝枝眼里滴下泪来,声音悲苦,“母亲说得对,这全都是命,命该如此,再如何挣扎,都挣不开这泥潭。”   朱雀在宫里许多年,自觉练出了一颗钢铁心,冷硬非常人可及。可听着枝枝悲苦异常的声音,她只觉得心里一震,有些涩涩的难受。   两人都不再言语,枝枝被扶着回了屋子,坐在圈椅中,呆呆望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空。   枝枝慢腾腾道:“朱雀姐姐,我想进东宫了。”   朱雀既喜且悲。   喜的是自己的目的达成,她果然被刺激了,决意进入东宫。   悲的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剥夺了一个年轻活泼的姑娘后半生别的希望。   “好,我去告诉殿下。”朱雀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些微苦涩,“三小姐放心,定然不会委屈了您。”   枝枝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蝉鸣依旧,声音聒噪,枝枝低垂着眉眼,摊开手心望着期中纹路。   算命的说,她龙睛凤目,必成大器,如此想来,进入东宫也是件好事,否则能成什么大器。   没人知道她的盘算,整个顾家只有顾夫人知道,顾宁平也隐约猜到了一二,只是不敢问出口,更不愿意相信,自欺欺人地不见她。   直到这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澄明的月亮挂在天空中,好似宫中造的明瓦灯,撒着柔和的银色光芒,冷冷清清的,既高且远。   广寒宫里似乎能看到伐桂的吴刚,顾家都在花园里赏月,不知道为何,一家子分明满满当当的,却显得分外凄凉。   “这是怎么了?”刘氏笑呵呵道,“八月十五团圆的好日子,切个月饼,团团圆圆一辈子。”   “几个丫头都大了,日后嫁出门去,便是夫家人,何处再来团团圆圆的时候。”顾夫人捏着帕子,轻轻叹息,“本想着宁平和枝枝今年就不得了,不料……”   顾老爷脸色一沉,重重放下酒盏:“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干什么。”   “爹,您别生气,娘也是舍不得我们。”顾静凑在父亲身边撒娇,朝着枝枝使了个眼色,枝枝却微微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言语。   顾静有些焦急,她不明白这会儿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全家人的态度都怪怪的,娘这么奇怪,姐姐也不说话,连枝枝都沉默的不像她了,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   “吃月饼吧。”顾夫人不欲多言。   顾老爷冷着脸,粗声粗气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都奇奇怪怪的,存心气我呢。”   空气突然寂静,连带着气氛都尴尬起来,枝枝站起身,款款走到顾老爷跟前,半晌跪在他跟前,朝他磕了一个头。   顾老爷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盯着自己的女儿,似乎有些抗拒,可他却还是听见了枝枝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朱雀: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枝枝:美滋滋,果然蓝姐姐说的没错   太子:蓝姐姐与孤孰美,为什么你的眼里只有她? 第29章   枝枝跪在顾老爷跟前,脸上的神情坚定而淡泊,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她说,“父亲,女儿已经与人定下了终身,日后不能侍奉父母身侧了,还望父亲切莫动怒。”   “那个人……是谁?”最后这二字,宛如从顾老爷牙缝里挤出来的。   哪怕心里头已经有了猜测,可顾老爷却不敢说出口,联想起前几日夫人若有若无的试探,他现在不敢责骂这个女儿。   说不得,将来顾家还要靠着她。   只是这样私定终身,二嫁旁人的行为,着实令人气怒。   枝枝垂头,弱弱道:“是太子殿下,我托朱雀姐姐带了信,殿下让我等消息。”   等什么消息,要等多久,这样的问题,枝枝一个都不敢问,她也怕得罪太子殿下,该谨言慎行的时候,自然不要多嘴。   只要听话就好了。   “什么!”顾静猛然站起身,声音尖锐,“枝枝,你要去哪里?”   “静儿!”顾夫人斥责一声,没好气地看着她,“枝枝日后就是宫中的贵人,不许无礼。”   恨只恨静儿没有福气被太子殿下看上,只得便宜了枝枝,以后全家人都要给这个庶女行礼,说起来倒有些不舒服。   顾静却全然不理会母亲的责骂,伸手将枝枝拉起来,盯着她道:“枝枝,你是不是傻子啊,那宫中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多少高门贵女都折在里头,何况我们?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逼你?”   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母亲,紧紧抿着唇。   “你看我做什么?”顾夫人瞪她一眼,“不是我逼她的,我哪有本事逼她跟太子私定终身,我要是有这个本事,就让你和你姐姐过去了。”   进宫做了贵人,就再也不是商贾人,子孙后辈也都尊贵,而她的两个女儿,日了顶了天找个书生,指望他考科举,日后挣个诰命夫人,亦或者做一辈子的穷书生,   有这样的好事,她才不想留着给枝枝。   “我……我没看你。”顾静低头,却拉着枝枝的手臂不放,“枝枝,到底怎么回事?”   枝枝莞尔一笑,盯着她的眼睛:“二姐,太子殿下龙章凤姿,世间男儿无出其右者,我当然是喜欢他,才愿意进东宫,而且哪怕在东宫里做个妾,我的身份也不可同日而语。”   “我可不想在做个被人看不起的商家庶女,我也想出人头地。”浅浅一笑,枝枝另一只手推开顾静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二姐,你可别拦着我。”   “枝枝……”顾宁平的声音带着哽咽的哭腔,“枝枝……”   是我对不住你,若我有本事,何须你这样牺牲。   “宁平,大好的日子,你哭丧着脸给谁看呢,枝枝嫁人更是好事,你这么哭哭唧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姐姐对妹妹不满意!”顾夫人张口便是训斥,“老爷,既然枝枝决定了,那就让她去看看她姨娘吧。”   “这团圆的日子,人家好歹是骨肉至亲,最后一起过个节,也挺好的。”   “去吧。”   哪怕听得出来顾夫人阴阳怪气,枝枝却毫无停顿,微微屈膝,“父亲母亲,女儿告退。”   想来日后,顾夫人会对姨娘好一些,用来安抚她。   枝枝走的干脆利落,到了姨娘门前,却脚步微顿竟生出来几分近乡情更怯之感。   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以前对她都不算很差,她们指望着美貌的女儿给顾家带来巨大的回报,对她自然是娇养着的。   可这么多人,都不如姨娘的地位,姨娘一直对自己冷漠,可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自己发烧,顾夫人不在府中,她一个内宅妾室,冒着被顾老爷责罚的风险,生生跑出去求了顾老爷请大夫。   还有嫁入宁王府前,父亲和母亲都是兴高采烈的,唯有姨娘忧伤的摸着她的脸,告诉她:“枝枝,此去想来……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我没本事,只盼着你安康一生。 ”   这便是亲骨肉和不是亲生的区别了。   顾夫人待她再好,却永远没有真心。   枝枝站在院子前,深深吸了口气,悄无声息走了进去,却忽然停在垂花门内。清亮的月光下,有个美貌的妇人对着月亮,双手合十在祈祷。月白色的裙子,仿佛溶在月光中,飘飘欲仙。   “姨娘。”枝枝出声。   那美貌妇人猛然转身连手都来不及放下,只愣了一下,便走过来推她,“乖,你快回去跟夫人老爷赏月,没事来我这里干嘛?”   枝枝反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温度传到心里去,“姨娘,是母亲让我来的,我有事要同你说。”   “我不想听。”女儿鲜少有这样沉重的神情,她从心底里觉得不好,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排斥。   “姨娘!”枝枝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你连我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吗?”   “枝枝……”   你到底想干什么?   “姨娘,我要嫁人了,嫁……哦不算是嫁,是被送去东宫。”她浅浅一笑,“以后你的女儿,便是宫中贵人,姨娘,你高兴吗?”   “你,是不是夫人逼你的?还是老爷,你也是顾家的女儿,怎么能这般糟践你!”   女儿曾经跟着大小姐嫁进宁王府,是宁王妾,宁王又是太子殿下的亲叔叔,枝枝与他便天然隔了一辈,哪怕和离之后,这层身份也曾经存在过。   若她二嫁太子,不得宠的话,便在宫中寂寂孤老一生,期中凄凉不言而喻。可若是得宠,她曾经的身份,便是旁人攻讦她的利器,早晚要将她扎的体无完肤。   她的枝枝,为何这般命苦。   日后枝枝的身份被天下人所知,她该如何承受世人的流言蜚语!   张姨娘痛哭出声。   “都怪我,都怪我……”   怪我给你了这幅惊世的美貌,怪我不是嫡妻,护不住你。   “姨娘,父亲和母亲都没有逼我。”枝枝莹白的指尖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是我自己贪图荣华富贵,日后万望姨娘善自珍重,来日方长,许有再见之期。”   她说完了话,便轻轻转身,准备离去。   身后,生母的哭声格外悲伤。   朱雀不知是何时过来的,拿着披风在门外等她,给她披上披风时,不知是不是看错了,枝枝总觉得她眼眶上,微微泛着些粉红,似乎是哭过了。   枝枝心中一哂,朱雀这样坚定冷情的女子,岂会哭泣呢。   可对方却说话了。   “三小姐,我总觉得自己没做错,可今天我却后悔了。”   “你做错什么了?”枝枝漫不经心道。   朱雀望着月亮,眼睛里带着思念,“我亦是官家嫡女,家父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六品知州,我幼年时候却也是娇生惯养。”   “直到后来父亲病重,家中岌岌可危,叔伯们盯着我才财产想占为己有,我为了保住娘和年幼的弟弟,便参选入宫。”   进宫做了女官,她便是宫里的人,族人没什么见识,以为她进了皇宫便能见到皇帝,是以半分不敢欺负母亲。   可朱雀却记着,那日离家,母亲泪水涟涟,幼弟拖着她的衣角,哭的撕心裂肺。   她原本是毫不后悔设计枝枝的,可听见张姨娘痛苦的哭声,又是在团圆的日子里,不免想起来自己的母亲,心中仅有的一丝温情,尽数被激发,看着眼前柔弱的女孩儿,便觉得愧疚不已。   枝枝轻轻问了句:“你和碧云,是怎么做的?”   可这话却让朱雀一惊,看着女孩儿澄明透彻的眼神,她便知道,自己骗不过她。   朱雀没想到她会知道,却又觉得情理之中,这姑娘虽然单纯天真,却是个冰雪聪明的,想明白也只是时间问题。   “碧云派人去了趟苏府,买通了苏府的下人,让他们过来跟三房说,想求娶的是你,只是顾夫人不同意,如果她们能够想法子拿你换了顾娇,苏家便给予万两白银的重谢。”   “同时,更让人告诉苏家三老爷,你生的比顾娇美上百倍,他自然动了心思,原本的谎言,也便成了真话。”   顾家三房缺钱,要不然也不至于依附顾老爷生存,更不必听顾夫人的嫁女儿,若是有万两白银在,日后顾夫人说什么,他们也尽可以当不存在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样大的诱惑,谁会不动心。   而苏三老爷心里惦记着枝枝,自然更想娶她。   这个谎言,除了万两白银是假,别的全是真的,顾三夫人想查都没得查,真查出来也是真的,那万两白银,自然是苏三老爷出尔反尔。   “的确高明。”枝枝赞叹一声,“难怪把我都给套进去了。”   如果她当真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女孩,这般操作也当真能逼的她无路可去,只得进去东宫,苏三老爷猥琐无比,得知了这般品貌的女子,说不得会干出什么恶事。   更不必提顾家三房虎视眈眈。   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她惊恐之下,定然会按照朱雀的引导行事。   心思纯净的姑娘,早就被狼吞虎咽了。   话虽如此,她却宁愿是自己做那个贼,也再也不想被人摆弄,身不由己了。   枝枝浅浅一笑,声音却漠然悲凉:“你说,我做了什么孽,要一次又一次被逼的无路可去?”   “三小姐,是我对不住。”朱雀今晚当真是心软,竟做出了承诺来,“日后在东宫当中,我自然会保护你,处处帮你。”   枝枝低着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唇角勾起冷漠的笑意,若给朱雀看到,只怕要惊恐不已。   她连自己的姨娘都利用了,终于把朱雀拢到了手里。   有了朱雀,日后在东宫,自然方便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朱雀:我好难受哇   枝枝:我可真厉害(叉腰 第30章   回到院里,枝枝径自进了屋,关上房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朱雀站在月色下,心里头五味陈杂,却亦只是轻叹一声,转身回房。   这厢,却有人穿着小丫鬟的服饰,素面朝天,鬼鬼祟祟从枝枝屋子里跑了出来,离屋门好远,才直起腰板,风轻云淡地往前走。   她的目的地,是张姨娘的院子。   张姨娘这会儿还在院子里,捂着帕子哭泣,一双与枝枝肖似的眼睛红肿一片,按理说哭出肿眼泡,该是不好看的,但在张姨娘过分美貌的脸上,却更添三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枝枝缓步走过去,轻唤一声:“姨娘?”   “枝枝?”张姨娘像是看见了救星,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来,抓住枝枝的手,“枝枝,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方才她抱着女儿哭的时候,枝枝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要她埋怨顾夫人和顾老爷,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照做了,却不像,枝枝松开她之前,竟要她放声大哭。   张姨娘一时搞不懂她的意思了。   “你去外面看着,别让人进来,我跟姨娘说几句闲话。”枝枝对一旁侍奉的丫鬟嘱咐了一句,“不管是谁,都不许放进来。”   丫鬟领命去了。   枝枝转头看向张姨娘,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光,“姨娘,我与说的都是实话,只是你不必伤心,我与太子殿下也不是全无情分的。”   她将宁王府的事情说了,又道:“你女儿生就一副这样的容貌,想来殿下也不会毫不动心,刚才所行种种,亦是为了我在东宫过的更好。”   算计朱雀,已经不是一天的功夫了。   前些日子,她让顾宁平跟碧云打听过了二人的来历,得知朱雀的身世,便设计了这一出。   她先让顾宁平告诉碧云,顾家的中秋宴会喜欢欢乐,让她跟着去,如此一来,顾宁平处带了碧云,她便顺理成章带了朱雀。   而来看姨娘,也是她早就跟顾夫人串通好的。   桩桩件件精心设计,姨娘不知道这些,便字字含泪,朱雀心机再深沉,也觉察不到不对劲。   “姨娘,女儿只有一句话嘱托你,不用伤心,待到来日,自能相见。”   “若姨娘你哭伤了身子,等不到见我那日,你却想想我的感受,我在东宫,母亲也不敢欺辱你,日后姨娘便多加保重。”   “我,我知道了。”张姨娘转过头,很快又转回来,强忍着泪意,捧起女儿的脸,仔细打量着。“我得把你的脸记在心里,以后老了见不着你,也好……也好有个念想。”   枝枝霎那间泪如雨下。   她本不该来这一趟的。   朱雀还在院子里我,若晓得她出门了,自然会生出怀疑,最安全也最理智的做法,还是呆在屋里。   可人总不能只讲理智,只要想一想姨娘悲凉的哭声,枝枝便觉得心如绞痛,她若不来看看,怕是难以安寝。   做人的,再冷漠坚定,也总归逃不过情字。   有人拿十分真心真心待你,你便要报之以十二分的真心。   枝枝俯在张姨娘怀里哭泣:“姨娘,我去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等我回来看你。”   “我等你。”张姨娘颤着声音,“我已经记着你的模样了,你不用问我忧心,进宫后过好的自己的日子,宫外如何,都与你无关了。”   “我知道。”枝枝瓮声答道。   顾夫人和顾老爷只想着她进了东宫,提携顾家,唯有自己亲生的娘,会惦记着她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枝枝泪落如雨。   八月十五,宫中同样设宴,太子与皇后分庭抗礼,一起架空了皇后,哪怕是个区区宫宴,二人也都忙的脚不沾地,只因今年江宁王携世子进京,庆贺皇帝四十寿辰。他地位尊崇,皇后和太子为了让谁的人去接待,足足吵了半月有余,这才达成共识,一同在宫中接应。   也因此,沈璟昀忙的将所有事都抛在了脑后,过了八月十五,稍微一清闲,便想起来前些日子,朱雀递了消息进宫。   坐在书房里,伸手抽过搁在一侧的书信,拆开便见东宫惯有的简单清晰。   “三小姐已做决定,盼殿下回复。”   沈璟昀将纸张折在一起,反而发起愁来,顾枝的出身在那里摆着,更有姜皇后虎视眈眈,若给她的地位高了,让姜皇后误以为自己看重她,引来麻烦,怕是她自己应付不了。   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呢,心思又单纯。   可若是地位太低,又怕她心中有所不满,觉得自己是因为宁王府的事情,看轻了她。   他遣人唤来了东宫女侍中,淡声道:“去顾府,把顾三小姐接进东宫。”   女侍中点头应了,“敢问殿下,这位三小姐,位分该当如何?”   “你觉得呢?”   “奴婢以为,自然殿下所言极是。”   沈璟昀失笑,心里倒做了决定,“封她做七品昭训,另外就把朱雀划过去伺候她,别的便按例而行。”   若有朱雀在,姜皇后要为难她,便难上加难了。   “是。”女侍中并没有质疑她的话,心里却微微有几分诧异,据碧云的信来看,那顾三小姐生的美貌非凡,活脱脱是九天仙子,殿下为美色所动,给她册封七品倒也寻常。   只是把正三品的女官划过去伺候她,便有些匪夷所思了。朱雀以往,可是在内殿侍奉殿下饮食的女官,划给一个小小昭训,就怕朱雀心里不高兴。   女侍中皱着眉,拿着太子腰牌,上了车,带着仪仗往顾府去。   她也没有贸然上门,先派人快马给朱雀送了消息,待到了顾府,便见顾家人都等在大门外了。   女侍中位列二品,地位不凡,见了顾家人也不打招呼,只张开了手中的黄色绸缎:“奉太子殿下谕,顾氏端慧貌妍,册为东宫昭训,位列七品,今日入宫。”   皇帝早就不管事了,姜皇后跟太子势如水火,如今东宫的大事小事都由殿下做主,全然不必请示陛下。   太子殿下甚至自己下令,只是其令称谕,并未逾越称旨意,只是天底下,也没有人不认同殿下的谕令,除却姜氏。   女侍中脸上的褶皱都规规矩矩的,将谕书递给枝枝,“顾昭训,我今日带了仪仗迎您,且随我上轿吧。”   “且慢。”顾宁平的声音响起来,她手里握着一只香包,冲上前递给枝枝,“这是姐姐给你求的平安符,你务必日日带着,护佑你平安康健。”   “多谢姐姐。”   “还有一事,这位姑姑,承蒙殿下照拂,派了女官来我顾府,只是如今我们全府上下都已经得沐恩典,不知两位姑姑……”   “朱雀和碧云,那便随我回去吧。”女侍中并不含糊,“昭训,请吧。”   枝枝怯生生回头看了眼父母,又看着朱雀,紧紧抿着唇,一副胆怯娇弱的情状。   朱雀扶着她的手臂,“昭训,上轿吧。”   女侍中脸上竟然也没有鄙夷亦或是别的情绪,只是道:“昭训请。”   说是带了仪仗,可枝枝地位实在太低,区区七品,所谓的仪仗也不过只是辆二人抬的蓝顶小轿子,晃晃悠悠的,还不若顾家自己的轿子。   一个人坐在轿子里,四下无人,没有人能看见自己的行为,枝枝便毫不犹豫翻了个白眼。   看着这破轿子,她便能想到,接下来东宫的生活,远远不如她闺中。   吃苦受罪的,这个所谓的“贵人”,到底贵在何处?   轿子便一路晃到东宫侧门,也算得上是皇宫的一个小测们,照例宫内不得乘坐轿辇,朱雀低声道:“昭训,下来吧。”   枝枝探出一只手,扶着轿辇的边缘,颤着脚踏出来,朱雀扶上她,她便紧紧攥住了对方的衣袖。   朱雀一阵心酸。   女侍中的声音响起来,“殿下的意思说,朱雀日后依然侍奉顾昭训,碧云还回自己的地方去,至于昭训处的侍从,朱雀你来负责吧。”   朱雀点了点头,未有半分愤懑不平:“既然如此,便多谢女侍中大人信任,只是不知,昭训的住处?”   “殿下尚未安排,我这便去问,劳烦昭训在这边的亭子里稍候了。”   她自去了,枝枝便和朱雀等在凉亭当中,时值秋日,凉风习习,东宫花园里的枝叶落了大半,光秃秃的,听见有人的脚步声,隐约还是个男人。   枝枝心里有了成算,东宫后殿能来的男人,自然只有太子殿下,她便假作不知,突然笑道:“这景色倒好,清寒孤诮,别具一格。”   “你这小女子,倒是眼里不凡。”身后传来一个轻佻的男人声音。   枝枝脸色登时一变,回过头去,果然不是沈璟昀,她躲在朱雀身后,“你是何人?”   那人却已经惊住了,上下打量着她的脸,感叹道:“难怪表兄不爱我进献的美人,原是金屋藏娇,藏了位天上仙子,这要是换了我,那些庸脂俗粉也看不上眼了。”   他的举止着实太过轻佻浪荡,不似好人家的公子哥,枝枝撂下脸来,“你这人……欺人太甚!”   “仙子莫气,我这人素来口无遮拦,却没什么坏心,仙子若生我的气,那骂我两句好了,只求仙子消气。”   朱雀屈膝行礼:“杜公子,这位是顾昭训。”   “昭训?表哥何时多了位昭训,我怎么不晓得?”那姓杜的语如连珠,摆明了不相信,“朱雀,你可不许驴我,要是这小美人还没被表兄看上,那给了我也好,我喜欢她的脸。”   被他三番五次调戏,枝枝只觉得气怒无比,她何时见过这种无奈,加之对方扫视自己时放荡的眼神,枝枝忍不住怒气,脱口而出:   “我也喜欢杜公子的脸,恨不得剥下来做面鼓。”   作者有话要说:  枝枝:我喜欢他的脸   沈璟昀:我比他好看   枝枝:我不舍得扒你的皮   沈璟昀:他最好看他最美,扒他的   二更晚上 第31章   那姓杜的闻言,很是惊讶地张着嘴,呆呆看着枝枝,震惊道:“你……你怎生这般恶毒。”   说出这样的话,其实枝枝已经后悔了,太不像她平日为人,倒让人觉得过于跳脱。   枝枝眼珠子转了转,面无表情道:“朱雀姐姐,这登徒子是谁?”   “杜文郢,你在孤这里做什么?”冷漠无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数九寒天的凉意。   杜文郢颤了颤,转头谄媚道,“表哥,我好容易进京了,这不是来看看你吗?”   穿藏青色袍子的男人拾级而上,脚下踩着的靴子亦精致非凡,容色如同三冬雪,寒冷淡漠,“江宁王倒允你出来了?”   “他跟他的世子相亲相爱,哪儿有空管我,表哥我问你,这小美人当真是你的姬妾?不是骗我的吧?”   沈璟昀的目光转向二人,淡声道:“怎的还在这里?”   “殿下,女侍中大人说,去请示您,顾昭训住在何处?”朱雀微微施礼,“只是方才杜公子出言不逊,还望殿下做主。”   “我何时出言不逊了,反倒是她,还说要扒我的皮,做成鼓呢?”杜文郢站在沈璟昀背后,凄凄惨惨道,“表哥,这样恶毒的妇人,你怎么给带来东宫了?”   枝枝咬着下唇,不知道刚才的话有没有给沈璟昀听去,也不敢争辩,只是深深低着头,直低到对方看不见她的脸,然后开始无声抽泣。   杜文郢震惊地看着她下巴上一滴一滴落下水珠,眼珠子差点没给瞪出来,“你哭什么?”   沈璟昀蹙眉,看着她瀑布般的眼泪,便觉得有几分烦躁,一把拎起杜文郢的领子,“你堂堂江宁王府的公子,到我东宫跟妇人争吵,欺辱人家,你还要不要脸了?”   “表哥……”杜文郢挣扎不开他的手,“表哥我错了还不行吗?你松开我,我要喘不上气了!”   沈璟昀重重将人放下,看着对方被震的险些站不稳,却不理他委屈巴巴的神情,对朱雀道:“便住玉春殿吧,你领她过去。”   “奴婢遵命。”朱雀有一瞬间震惊,玉春殿倒是不大,加上耳房侧楼,给她住的房子也不过七八间,跟木良娣住的东明殿没法子比,然而哪怕只是玉春殿,也非一个小小的七品昭训能住的。   想当年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玉春殿住的是现如今的淑妃,当年便位列四品良媛,身份亦是尊贵,且这玉春殿与众不同之处,便在于有一间小小的书房,里面放满了前几朝人常看的书籍。   拿来给顾昭训住,着实抬举了。   然后几人当中,最惊讶的莫过于杜文郢,“表哥,玉春殿你给她住,她才七品,那可以淑妃娘娘的住所?”   “那又如何?”沈璟昀反问。   杜文郢便磕巴了,“不,不如何,可是……”   可是淑妃是太子的姨母,这样抬举一个恶毒的妇人,杜文郢快要气死了。   枝枝同朱雀同样不理会他,只向沈璟昀行了礼,便走去了玉春殿。   她看的清楚,这位太子恐怕原本没打算让她住这里,只是见姓杜的得罪了她,又哭的这样凄惨,才给了些许补偿。   总之不管为了什么,好处到手里了才最实在。   走在花园子里头,枝枝低声问:“这位杜公子和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   “杜公子是江宁王府的二公子,这江宁王当年娶了明安侯谢氏的嫡次女,由庶女陪嫁,杜公子便是那位媵妾所出,而殿下生母,先皇后亦姓谢,正是明安侯府的嫡长女,而淑妃娘娘,是她叔叔家嫡出的堂妹。”   朱雀很耐心地跟她解释,“明安侯府,江宁王府,诸位公子千金,都与殿下有中表之亲,昭训日后碰上了,切勿莽撞。”   也就是杜文郢素常荒唐,殿下才咬定是他招惹了旁人,不予计较,若换了旁人,一个姬妾,如何比得上表兄弟亲近。   “我晓得了。”枝枝低声道,“我都明白的,今天也不过是心中烦闷,便没能忍住脾气。”   朱雀便不言语了,任谁抛家别乡的去旁处,甚至还是被算计的,恐怕心情都好不了,实乃她之过,只盼着昭训早日走处理器,挣得殿下恩宠,方是长久之计。   玉春殿位居东宫西北,与木良娣的东明殿中间只隔了一座小花园,两两相望,倒是极近,可离太子居所,书房,就远了。   这位太子爷倒也是个有趣的人物,不近女色就将人远远抛在后头。   枝枝心里倒有了计较,方才是她想错了,这玉春殿看起来不像是补偿,反而像是见她初进东宫就跟人起了争执,觉得她不太省心,便厌弃了她,决议跟木良娣一样冷藏着。   不管怎么说,吃的好住的好,总归是件好事。   枝枝也不在意,事在人为,想要夺宠也不一定要住的近。俗话说的话,远香近臭,离得远了才能让人时时惦记着。   今日折腾了一路,便也觉得累了,枝枝窝在小椅子里头,看着侍女给她铺床,不由自主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中也逼出了晶莹的泪珠。   朱雀便笑了:“是该困了,我去叫水,沐浴之后,昭训便睡吧。”   枝枝乖乖点头。   一夜好眠。   床上的人撑开被子,撑着床板慢吞吞坐了起来,一脸迷惘地看着面前的情景,枝枝揉了揉眼睛,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进入东宫了。   还不及自己撩开帘子,便有侍女急匆匆过来,替她打开床幔,笑道:“昭训要起身了吗?”   照例,东宫昭训可得侍女四,中人二,教引姑姑一,朱雀充当了她的教引姑姑,玉春殿内近身侍奉的,便只余四个侍女。   枝枝起身,由人侍奉着洗漱,坐在了梳妆镜前,穿着宫女服饰的圆脸侍女笑说:“昭训,如今身份有别,您家里带来的那些东西,难免有逾越之嫌,实在用不得了。”   “我知道了。”宫中衣食住行皆有规制,昭训本是低等妃嫔,穿戴的规制并不如寻常的大家千金,枝枝往日的衣衫首饰,到底太过于华丽。   “你叫什么名字?”枝枝拨了拨手下的簪环,“你们都自己说说吧。”   “奴婢贱名萃蓝。”   “奴婢青霜。”   “奴婢黄莺。”   “奴婢绿衣。”   蓝青黄绿,再加上朱雀碧云,这彩虹七色倒是全齐了,枝枝眼里泛起一抹笑意,“是本名吗?”   “自然不是,是进了东宫之后,太子殿下吩咐让改的,便朱雀大人原也不叫这名字。”萃蓝含笑答道,“咱们东宫,除却木良娣处的人没给改名字,别处都改了的。”   没人明白太子殿下在想什么,总闹一些有的没的小事,让人觉得万分好笑。   枝枝低眉浅笑不语,宫女们和女官有不可逾越之壁,大多数出身卑微,采选自民间,不似女官皆官宦家的女儿,是以见识也差远了。   太子此行,看似无理取闹,然而却大有深意,名字全给改成这样的,那姜皇后若想随意安插个人,哪怕给她改了名字,也极容易暴露。毕竟人在对待自己的本名,和突然更改的名字时,反应定然不同。   而能做细作的人,个个机敏聪慧,并不会有什么障碍,如此一来,只要仔细观察,大多细作在东宫都生存不下去。   朱雀推门进来,含笑道:“可快些收拾吧,马上传早膳了。”   “这就来了,朱雀大人稍等等。”萃蓝浅笑,“咱们昭训生的好看,可得好生妆扮,不然岂不可惜。”   她给枝枝描了细细的柳叶眉,配着娇媚的眼睛,分外妩媚动人,“我长了这么大,头一次见昭训这样好看的人。”   难怪独得恩宠,能进东宫做妃嫔怕,换了容貌粗陋的,殿下当真看不上。   挽着披帛,枝枝举步出门,在顾家这些时日,朱雀已经把东宫的规矩,一一同她讲了,如今倒不至于再生出啼笑皆非的事情,只是到底还有三分困惑。   “朱雀姐姐,劳烦你同我说说,我平日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什么地方,别冲撞了殿下。”   “昭训能去的地方,便在这后殿当中,花园也好,宫室也罢,又或者去看望姐妹们,至于前殿,皆不能去,殿下规矩森严,万万不可逾越。”   当然,她在这东宫里头,只有一位“姐妹”,便是那传言中的木良娣,枝枝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去见一见她。   按理说不该去,木良娣被太子厌倦,沾上了她,定然没什么好事,可如果不搞出些事情来,她怎么见太子?见不得太子,任凭她一身狐媚,也没法子邀宠啊。   “那用过膳,我们便去拜访良娣吧。”   作者有话要说:  枝枝: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太子:???   枝枝:喜欢的时候就叫人家小甜甜,不喜欢的时候就把人家扔后边   太子:???   冤,真冤,特别冤。   不愧是我们的太子。   中人:指太监 第32章   枝枝说要去东明殿拜访木良娣,旁人尚可,朱雀先阻拦了:“昭训容禀,木良娣虽地位高贵,然在东宫并非正室,殿下又未曾赐予他治理东宫之权,您不必去向她请安。”   “自然不是请安,不过是姐妹间的走动。”枝枝笑容明媚灿烂,“东宫当中,我也没有个伴儿,多走动走动,哪怕是铁打的心,也该暖热了。”   朱雀示意宫女们下去,语重心长道:“你可晓得,木良娣是姜皇后送来的女人,殿下素来戒备她,若你今日上门拜访,被殿下厌弃了,日后该怎么过日子?”   “这东宫处处都无妨,唯有木良娣那里,万万不能沾惹。”   枝枝从善如流:“我竟没有想到这里,那便罢了,去花园子里走走。”   若再坚持,就要惹人怀疑了,枝枝也不心急,来日方长。   “好。”朱雀松口气,“昭训,宫中不比各家宅邸,规矩森严,忌讳颇多,万万不可擅自行事。”   “我晓得了,多谢朱雀姐姐提醒。”   “还有,昭训是主,我是仆,姐姐二字,不可再叫了,日后昭训可唤我朱雀,若不喜欢这般称呼,叫郑女史亦可。”   枝枝顿了顿,“我要学的还有许多,望朱雀教我。”   把“朱雀”二字说在前头,已经证明了她希望自己怎么称呼,枝枝自然不会傻到给人不痛快,何况女史这称呼,也着实奇怪。   朱雀莞尔一笑,“昭训吃好了,那我陪您去花园里逛逛,也好同您介绍一下东宫的格局。”   枝枝便扶着她的手站起来,两人相携,绕过了几处回廊,便看见了一片红艳艳的菊花,开的正热烈。   可不巧花丛中正站着个衣着华贵的美貌女子,长眉入鬓,婉转娇柔。   对方也看着了她们,这想躲都躲不开。   “这位便是木良娣。”朱雀轻声提醒,扶着枝枝走过去,二人皆屈身行礼,“参见良娣。”   那木良娣连花枝一起,折下一朵菊花,漫不经心同身旁的侍女道:“你看这枝枝叶叶的,生的好看,可惜脆弱的很,我随随便便就能捏死一堆。”   这话听起来不太好听,“枝枝”叶叶的,是在映射谁?   “良娣说的是。”枝枝浅笑,也跟着折下一朵花来,“草木可不就是脆弱的,一阵火过去,都烧成了灰烬,黑蒙蒙一片,竟连好看也没了。”   枝枝可没打算受她的气,她也不是个软弱的人设,娇美柔弱跟怯懦软弱,隔着半条黄河呢。   今儿不打回去,倒失去了她偷偷从沈璟昀跟前逃跑的性情。   木良娣脸色陡然一变,她正好姓木,这草木说的不就是她。何况这女人的话,诅咒的可不是她自己,还连带着她的家族,实在毒辣。   木良娣冷笑一声,死死盯着枝枝:“你是何人,我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来人,给我掌嘴!”   “良娣,顾昭训乃殿下的妃嫔,您并未有训斥东宫之权,若要责罚昭训,还望求殿下谕令过来。”朱雀拦在枝枝前面,冷肃着脸直视木良娣。   “我乃三品良娣,却教训不得一个七品昭训,当真好笑!”木良娣冷哼一声,“我偏要打她,你能奈何我?”   枝枝拨开朱雀,直视着木良娣:“良娣身份高贵,我自然不能奈何,可你今日打了我这张脸,猜猜看殿下会做何反应?”   “我这张脸可跟你不一样,真毁了,你猜要拿什么赔!”   木良娣看着她娇美绝伦的容颜,狠狠咬着牙,一张脸都扭曲了。   她进来东宫多年,太子连看都不看一眼,索性东宫也没别的女人,姜皇后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她好好过日子。可谁能想到,多年素淡的太子,突然一朝开了荤,这事传到姜皇后耳朵里,非得把她骂死逼死不可。   她快恨死枝枝了,看着枝枝,就跟看见了仇人一样。   只是如她所言,殿下唯一接进东宫的女人,想来是很喜欢了,尤其喜欢的,大约是这张祸水般的脸,要真敢毁了,太子就敢不顾姜皇后,活生生折腾死她。   枝枝冷笑一声:“木良娣,妾身告退。”   朱雀看着她,眼睛里若有所思,总觉得……顾昭训,似乎有什么不同了,当然,朱雀也晓得,她并非怯懦之人,那日刚到顾府,顾宁平不敢言语,唯有她口齿伶俐,同顾夫人争辩。   然而相处这么久,从未见过她还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候。   那木良娣气的脸都扭曲了,恐怕真想打人。   枝枝走远了,突然回头看看,松口气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哎哟,吓死我了,幸好我早上没有去见她,不然显得我多没面子。”   朱雀莞尔,这才放下了心中疑虑。这样冰雪聪明,有点活泼却单纯善良的姑娘,才是她认识的顾三小姐。   枝枝眼中精光一闪。   就不相信了,太子殿下当真能不动如山,碰上这样的她,也没有好奇心。   回到玉春殿,枝枝闲极无聊,便转身去了小书房。   这厢,沈璟昀却收到了消息,中人绘声绘色向他描述当时的情景,“当时,顾昭训脸都黑了,恨不得扑上去咬木良娣一口。”   “结果木良娣听见她的话 一张脸扭曲如同冬天的老树枝,恨不得抓烂顾昭训的脸,结果又被人骂了回来。”   沈璟昀沉默了一会儿。   他忽然想起那天大雨,在破庙里头,小姑娘表面上乖乖巧巧,柔柔弱弱的,可却在姐姐耳边悄悄说她坏话,被人戳破了反应,也可爱的过分。   她还真不是个端庄温柔的优雅女子。   不过也对,十五岁的小姑娘,哪里真能学的全然失了天性,这活泼爱玩,不正是小孩子最爱的吗?   沈璟昀挥了挥手,“不必理会,随她去吧。”   倒要看看,她自己还能折腾出什么事来,昨日的敲打,今日的置之不理,总该让她有几分明白自己的地位了吧。   沈璟昀眼里,渐渐泛起一抹淡然的笑意,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中人却偷偷瞧见了,身子颤了颤,下定决心要对顾昭训恭敬些。   中人说完事情便退下了,沈璟昀目光转向一旁可怜巴巴的周时唯,漫不经心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殿下,你一点都不厚道,分明知道我喜欢她,结果却把人接进了东宫,顾昭训,哼!”   “我磨了这么久,都快让我祖母答应我娶她了,结果一回头……你太过分了!”周时唯都快被气哭了,昨天听闻东宫抬进来一位美妾,他今天一早下了早朝,兴冲冲就跟过来了,说想见见这位昭训。   结果呢?结果怎么样?太子殿下一脸云淡风轻:“你见过的,就是前些日子在破庙里,一起避雨的顾家三小姐?”   他还不愿意相信,掏了掏耳朵,可怜巴巴地问:“几小姐?”   “最好看的那个。”沈璟昀白了他一眼,“现在相信了吗?”   然后他就呆滞到现在,终于反应过来,震惊道:“不是殿下,她可是宁王的妾,是您半个小婶婶,结果您娶了她,这也太……太可怕了吧?”   太子还以人家是宁王妾的事情,劝她死心,结果一转脸,自己倒不在意了,甚至连宁王是他亲叔叔的事情都不当回事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周时唯磨了磨牙,撒泼般抱住沈璟昀的桌子,“殿下,你给我解释,不然我今儿都趴在这儿不走了。”   沈璟昀挪了挪自己的砚台,省得被他牵连,漫不经心道:“孤与她早就认识了,比你早的多,也是孤派朱雀去教她的,早就准备接入东宫,只是事情未定不好宣之于口,然而实实在在是你想要撬孤的墙角。”   “啊?”周时唯震惊了,“那我怎么不知道?”   “孤的事情,都要告诉你吗?”沈璟昀反问,皱眉盯着他现在的模样,斥责道:“站好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给护国侯看见了,又是一顿鞭子。”   周时唯站直了,哭丧着脸:“那您早跟我说啊,不是省得我被我娘打一顿了吗?”   挨了打,折腾了好些时日,结果佳人也没到手,太委屈了。   “这是个教训。”   “孤亲自教导你,日后不可见色起意,什么都不顾了,总归要搞清楚,人家的情况,哪有剃头挑子一头热,就要娶人家的?那日她拒绝你的难道还不清楚吗?”   周时唯不敢回嘴。   人家拒绝的当然清楚,顾家大小姐都直接说,自己妹妹不成了,但他不是不死心吗,万一说动了父母长辈之后,又说动了顾小姐,那多好啊。   结果被太子殿下抢了。   周时唯想起这件事,便悲从中来,“殿下,我都明白了。”   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在,沈璟昀无奈放下手中的笔,“天下之大,美人无数,你何必就这样把自己绑住了,如今不过见色起意,若来日碰上真心喜欢的姑娘,你待如何?”   “我就喜欢她!”   “你喜欢什么!”沈璟昀冷笑,“听见人家的身份,立马变了脸色,迟疑不定,有你这么喜欢的吗?”   “老夫人自幼宠你,你如今也忒轻狂了,还是再历练几年,再谈成婚的事吧。”   “哦。”周时唯低着头,还是禁不住问,“殿下,你说我将来,还能碰见比她还好看的人吗?”   “这孤倒不知道。”沈璟昀想了想,“不过你会碰上了自己更喜欢的姑娘,就如同……如同父皇一般,所以再等等,也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周时唯:委屈巴巴   太子:呵,真好骗 第33章   周时唯望着他俊美冷漠的脸,咽了咽唾沫,一个字都不敢说。   提起皇帝,一直都是个雷区,稍不留神就能把整个东宫给劈的灰都不剩。   尤其是在婚姻之事上。   听见这样的话,周时唯倒明白了沈璟昀为何觉得他只是见色起意,不相信他了,实在是皇帝做的事情,太过恶心。   就因为自己的父亲,太子殿下多年来,一直不肯娶妻。   周时唯搓了搓手:“殿下……”   “殿下您别难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在很多年前,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在一次宴会上见到了谢氏嫡长女,为其美貌倾倒,竟至于对先帝说此生非她不娶,随即先帝赐婚,谢氏嫁给他,夫妻二人也过了一段时间蜜里调油的日子。   可事情哪儿有这般完美,半年后,谢氏有孕在身,太子微服出游,在市井当中结识了姜家的女儿,一见倾心,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乃至于生出过休妻另娶的念头。   姜家亦是高门,地位比谢氏还要尊崇几分,姜皇后的祖父是当世大儒,清明正直,自然不愿意让家中嫡女做妾,更不愿行龌蹉事。   可到底拗不过皇帝,他苦苦求了先帝半月,终于磨的没了法子,将姜氏赐给她做了良娣。   从此以后,姜氏独宠东宫,身怀六甲的太子妃谢氏备受冷落,在产子时伤了身子,不过几年便去了。   可这件事,着实也怨不得姜氏,当年姜皇后早有婚约,与未婚夫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婚期就在眼前,却被强行劫进宫中,心中的怨恨恐怕不比谢氏少半分。   其实沈璟昀并不怨恨姜皇后,当初他能顺利入主东宫,还多赖姜皇后的祖父,那老爷子为了昭显姜氏清风朗月,逼迫自己的孙女不许谋求太子之位,活生生将沈璟昀托上太子之位。   而后多年,老爷子去世,姜皇后夺权,架空了皇帝,可还是没法子废太子,她之旧部,动辄言老祖宗明令,不肯配合。   所以,哪怕姜氏快要呕死了,恨不得杀了他,也没法子动手。   只要她敢一动手,天下的物议,就足够让她无地自容。   然而沈璟昀怨恨与否并不重要。如今二人夺权,便处在敌对的两方,根本没有和解的余地。   沈璟昀失笑:“何至于如此小心翼翼。”   “我怕殿下生气。”周时唯叹口气,在他跟前坐下,“殿下说的也对,万一我日后碰上更喜欢的人了,要么委屈她,要么委屈自己,何必呢?”   到底那姑娘虽然容色惊人,令他心醉神迷,却还不足以让他觉得,非她不可。   “你能想明白就好。”沈璟昀拿起自己的笔,打开桌子上的折子批阅,正经道:“你替我去京兆府走一趟,问问京兆府尹,这是怎么回事?”   说着,便递过去一本折子。   “好。”周时唯接到手里,“不过殿下,这件事可没这么容易过去,你存的……就那个……十五年的女儿红,二十年的女儿红……”   “去你的。”沈璟昀把手里的东西砸到他身上,“那是孤从江南寻来的,你倒想的美?”   “殿下,美人在侧,酒还算什么呀,你就给我吧。”   “你要来做什么?”   “过几天就是我家老爷子寿辰了,我这不是想孝敬孝敬他老人家嘛。”周时唯谄媚道,“就一坛酒,殿下你最大方了。”   “老侯爷的寿辰到了?”沈璟昀哑然,“你去取吧,多拿两坛子,算是孤的心意。”   “好。”周时唯美滋滋地笑起来,转身道,“那我就告退了。”   “滚吧。”沈璟昀笑骂,“多大年纪了,还不能沉稳些。”   他走后,沈璟昀合上手中的折子,微微出神。   玉春殿的小书房昨日便打扫过了,这会儿清新整洁,枝枝走进去便心生欢喜。   自小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读书,然而江南的商户人家大多数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顾老爷也不欲让女儿们读书识字,还是顾夫人做主,说认识些字,好歹读一读女戒女则,才说的顾老爷松口,给了她们读书的机会。   可所能见到的书,着实有限。   突然看见这么多书,就跟看见了一堆金银财宝,长了小翅膀,扑扇扑扇地飞过来,让人欢喜的不得了。   观她神色,朱雀微微一笑,“昭训喜欢看书?”   枝枝兴奋的点头,“我喜欢呀。”   话一出口,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枝枝超小声地问朱雀:“我能读书识字吗?”   这天底下的男人,有很多都让人无话可说,见不得女人读书识字,觉得女人不如他们,侮了读书人,可那些所谓的“读书人”,却读了几十年,连四书五经都认不全。   就怕太子殿下也不喜欢女子读书。   “昭训尽管放心。”朱雀含笑安抚她,“殿下性情如何,我自然是看不透的,但如我和碧云这样的女官,殿下亦曾有所训.诫,要我们读书明理,不可短视。”   至于自己的姬妾,殿下性情如此,自然不会不明事理。   枝枝微微怔了怔,心里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太子殿下不愧是一国储君,心胸开阔,非常人可及。   传言他冷漠无情,可枝枝却觉得,他真真是个很温和的男人。   沉默寡言,每次见面都不说几句话,可做的每一件事情,却都恰到好处。   枝枝低下头,随随便便抽出一本书,捂在胸前,掩饰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   朱雀却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昭训……不若换本书看吧……”   语气太过迟疑,枝枝一愣,长长的睫毛微扇,看向自己胸前的书本。   硕大的三个字映入眼帘,“春悉图”,这名字倒是清雅含蓄,可除却未出阁的少女,没人不知道这是什么?   枝枝像摸着了火焰,被烫了一把,猛地把书本扔在地上。   秀美的脸上,也飞快的染上了一丝绯红。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恼羞成怒的问,“这……这怎么能放在书房里头。”   “玉春殿本就是妃嫔的寝殿,放这种东西也实属正常。”朱雀一本正经地捡起来,放回书架上,“只是还是少看些吧,带来日承欢,再学习不迟。”   枝枝羞恼不已:“我没想看!”   朱雀轻笑,也不反驳她。   枝枝觉得自己是洗不干净了,以后还不晓得朱雀会怎么看自己,刚进书房就拿春宫图来看,着实太不矜持了些。   枝枝也不知道怎么辩解,干脆闭上了嘴,仔细瞧了瞧,拿出一本诗经来看,可是她一点也静不下心来,稍一安静,心里头的就涌上来各种各样的事情。   不知道姜皇后现在有没有对付顾宁平,不知道蓝姐姐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宁王发现,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反应。   桩桩件件压在心里,让人无法轻松。   阳光照进小小的屋内,落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岁月静谧而安好。   朱雀放轻了呼吸,沉默看着她雪白的颈子。   一直不敢对昭训说,殿下态度迷离,不知是喜欢还是厌恶,如果得不到宠爱,那就是自己害了她。   迟迟等不到那位太子殿下给的回应,枝枝的心逐渐沉下去。   都跟那木良娣吵到诅咒对方全家了,太子都毫无反应,难道真的和木良娣一样,被打入冷宫了?   枝枝捏着下巴在屋里踱步。   太子殿下不可能不知道东宫发生的事情,那也就是说明,他是故意置之不理的。   而这个“故意”,就不知道太子是想要像冷藏木良娣一样冷藏他,还是想看看她能继续作到什么地步了?   深不可测的太子殿下,枝枝当真是看不透,一时之间也不敢确定他的想法,这两个不同的念头,要走不同的路子。   所谓冷藏,大约是觉得她不省心,懒得看见她了,那就务必要端庄贤淑,温柔体贴,争取改变对方的印象。可若是……那就要使劲矫情了,且要做到矫情而不惹人厌烦。   枝枝自小就看多了后宅妇人争宠的手段,什么都能学,只是怕选错了路子。   倒不如暂且按兵不动。   枝枝闭上眼睛,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沉香木气息,让人心里也渐渐安定了几分。   猛然睁开眼,枝枝打开门,喊道:“朱雀,过来。”   朱雀急匆匆走来,“昭训?”   “我如今能领药材吗?”枝枝问,“我闲来无事,想自己制些香料来用,只是不知道……”   “自然可以。”朱雀一口应了,“昭训需要什么药材,我去帮你取。”   “这些。”枝枝挥笔,一蹴而就,将纸张递给朱雀,“拿去吧。”   她在宁王府制的清荔香全都留给了蓝姐姐,那香的效用也太强了,寻常也用不着,如今还是要做些别的保命。   那日在宁王府的花园里,她拿清荔熏晕了太子,太子虽然全忘记了,却肯定还有印象,为保险起见,也用不得了。   安神香,加之以柏子,可让人忘记作噩梦。可佐之以炮姜,则让人心情愉悦。   可这些物事,却全是安神的,若非真的学过调香,寻常的大夫也不知道其中玄机。   枝枝拉着朱雀的手坐下,小声问:“朱雀姐姐,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你能不能告诉我?”   “什么事?”   “我想知道……除却前院的书房和寝殿,殿下还会去什么地方?”枝枝面带羞涩,脸上染着一片绯红,羞的恨不得把脸埋在自己脖子里,“我已经进了东宫,就不想像现在这样,蹉跎一生,还望朱雀姐姐教我。”   她望着朱雀的眼睛:“你答应过我的,你会保护我,处处帮我。” 第34章   朱雀自己说过的话,自然不会不认,可泄露太子殿下行踪,毕竟是件大事,她难得思考了一瞬。   枝枝眼巴巴看着她,纯净无瑕的眼睛里,有渴望,有害怕,有不安,唯独没有算计。   心里一酸,想起她入宫的缘由,朱雀便道:“殿下行踪,我不能都告诉你,只能说……每晚酉时,殿下晚膳之后,会在隔壁常春园练剑。”   这是太子殿下一天内最放松的时刻,其余时候,要么在安寝,要么就忙于公务,便是见到了他,也不过徒生厌恶。   枝枝若有所思,酉时天色已黑,练的什么剑,倒不怕伤了人。亦或者……他本就存心伤人,就跟那做梦杀人的曹孟德似的,只是寻个并非故意的借口。   枝枝心里悚然一惊,便觉得出了半身冷汗。   那个人可比她想的要心机深沉多了,当日能骗过去,倒托了他还未曾尝过男欢女爱的滋味,否则自己坟头的草也该一丈高了。   枝枝略想了想,便笑起来,“我知道了,只是酉时太晚,还是算了,我怕被伤着了。”   “这样……”朱雀迟疑半晌,最终只得摇头道,“我原是侍奉殿下膳食的,对殿下行踪并不十分清楚,唯有女侍中大人知道,可她也未必会告诉我们。”   “那便罢了。”枝枝也不在意,直起身子挥了挥手,“如今这样,也挺好的。”   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人是活的,太子殿下是死的……也是活的。   枝枝沉默了。   她倒是不着急承宠,而且要避着太子殿下宠幸,哪怕他想,也要给推出去。如今尚且是完璧之身,被他察觉了那就完蛋了,现在要做的,该是让他喜欢上自己,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都不舍得欺负自己。   枝枝惆怅不已,早知道在宁王府就给他睡了算了,受点苦就受点苦,总共要不了人命,何至于这般发愁,日日提心吊胆被他发现。   可现在呢,若是不折腾折腾,让他注意到自己,使劲千般手段让他爱上自己,那某日太子殿下心血来潮,宠幸了她,发现她还是处子之身……   呵呵,枝枝打了个冷颤。   枝枝走过去,打开窗户,轻轻叹息一声,哀怨寂寥的声音,如同见了人。   朱雀走过去,站在她身旁,安慰道:“昭训且放宽心,来日方长。”   “嗯。”枝枝应了一声,声音却很苦恼。   怎么让一个男人爱上自己呢?   她没这样的经验,若蓝姐姐在这里就好了,她肯定会有很多法子。   多思无益,枝枝转头看向朱雀,问道:“这东宫后殿,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总不能天天闷在屋里,那人都得给闷傻了。”   朱雀笑了笑,难得调皮:“这我就不说了,反正后殿里你自己逛一逛,找到了就去玩。”   宫中规矩森严,到了这东宫后殿,倒没什么不能去的,随便走走,只要不撞上木良娣,应当没问题。   枝枝点了点头,却一动不动,只是忽然合上了窗子。   朱雀一愣,呆呆看着她,“昭训,那不是太子殿下吗?”   方才殿下从不远处穿行而过,怎么昭训直接把窗户给关上了是生怕被人看到吗?可她刚才不还说,要争宠?   对上朱雀惊愕惘然的表情,枝枝小步挪到床边,捂着脸坐下,“我……我就是紧张。”   她也不晓得怎么了,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身影,待一看清楚,下意识就将窗户给关上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枝枝捂着脸,小心翼翼地张开手指朝外看,“人走了吗?”   朱雀哭笑不得,“早该走了,玉春殿就这么长一点,还要多久?”   东宫的宫殿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因格局有限,是以各个殿宇都不带自己的小院子,而是一座座小楼或房子,打开门就到了花园,打开窗子就能看见外头。   朱雀走过去,又将窗户打开,外面果然不见了人影,刚欲松口气,却从内间的小门看见萃蓝双手放在腰间,姿势十分标准,脚下的步伐却急匆匆的,直往这边来。   朱雀转头问:“怎么了?”   “昭训,朱雀大人,殿下过来了,这会儿在前面等着呢。”   “啊……”枝枝一愣,“殿下来了?”   他怎么突然过来了?木良娣那件事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不会这会儿来兴师问罪了吧?   枝枝站起身,披上外衫,可怜巴巴地看着朱雀。   朱雀替她拢了拢衣裳,安慰道:“昭训放心,殿下性情温和,您不用害怕。”   她说这样的话,自己也无甚底气,殿下平时是温和的,素常下人犯了错也无重惩,只是有的时候,却冷厉的过分,惩罚人毫不手软。   枝枝也觉得太子是个温和的人,可架不住她自己做贼心虚,如果不是因为木良娣的事情来兴师问罪,那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自己了?枝枝搓了搓手指,该不会是想睡她吧?   枝枝忧心忡忡地走向前殿,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余光只看见主位上坐了个男人,宝蓝色的锦衣华贵非常,落进眼睛里的却是对方的脚。   那脚平平无奇,穿着黑色的靴子,只是太大了。   大的过分。   枝枝心里面抖了抖,蓝姐姐说过的,看男人要看手跟脚,还有鼻子,手脚大的男人,那处也就大,而鼻子高.挺的男人,那儿坚持的也久。   枝枝微微低着头,屈身道:“妾身拜见殿下。”   主位上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沉默的过分。   枝枝越发觉得惊悚,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对上男人深不可测的眼睛,她克制着低头的欲望,强笑道:“不知殿下来此,有什么事情?”   “起来吧。”沈璟昀淡淡道。   还真没什么事情,他原本就没打算过来,只是路过罢了,结果走到跟前,就看见这小姑娘一把关上了窗户,好似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沈璟昀一时好奇,便走过来瞧瞧,现在一问,还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只是太子殿下很要面子,定然不会承认这个,只是漫不经心道:“孤还未用晚膳。”   枝枝迅速接口:“那殿下快回去用吧。”   沈璟昀端茶的手指一顿,抬眼看她。   枝枝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不用人提醒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说的跟赶人似的,太子殿下就是再好的脾气,这下子也该生气了。   沈璟昀活了二十年,还是头一次被人赶,觉得新鲜的很,干脆也不喝茶了,只似笑非笑地看着枝枝,“你刚才说什么?”   枝枝不敢辩解,也不敢再说一遍,对着他的眼睛,又小心翼翼地低了头,宛如一个犯了错,面对父亲时,乖乖受训的小女儿。   沈璟昀差点被她气笑了。   朱雀本跟在枝枝身后,这会儿也怕沈璟昀生气:“殿下,昭训并非有心之言……”   “孤不曾问你。”沈璟昀打断她的话,冷声道,“你倒是越发放肆了,在宫外被人捧的忘乎所以了?”   朱雀一惊,连忙跪在地上,行大礼磕头:“殿下息怒,奴婢知错。”   枝枝一双娇媚的大眼睛转啊转,趁着他发落朱雀,恨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背,抬起头时便泫然欲泣,“殿下恕罪,是我不懂事说错了话,跟朱雀无关。”   如烟似雾的眼睛对上他的,沈璟昀低头看了看她被衣袖遮掩的手背,也不拆穿,只是笑了笑,继续逼问:“你说错什么话了?”   枝枝:……   她都想骂人了,这是什么恶趣味,还非得让她再说一遍不可吗?被人赶就这么高兴吗?   可惜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重复,枝枝撩撩裙摆,跪在地上的姿势分外楚楚可怜,动人心弦,“妾……妾并非有意冒犯殿下,还望殿下恕罪,殿下要是生气,便责罚妾身,与旁人无关。”   她咬紧了下唇,清澈如宝石的眼睛带着三分媚意,小心翼翼地看向沈璟昀。她整个人便落在沈璟昀眼中,精致的眉眼,玲珑的身段,处处都在昭示着年轻女子身上最美好的东西。   沈璟昀顿了顿,反问她:“你觉得孤是为什么生气?”   枝枝小心翼翼地摇头。   殿下富有四海,总不能是因为一顿饭就生气了吧。   沈璟昀漫不经心道:“河东大旱,赈灾的官员贪污受贿,以至于黎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可朝中官员却说他情有可原,要孤饶他不死,你以为如何?”   枝枝只觉得怒火中烧,“殿下,这样的人,不杀之还等着干什么?他有天大的苦衷,难道比得上数万黎民的性命吗?那些老百姓才叫可怜呢。”   “我小时候,跟着爹爹回江南,路途当中也碰见过无家可归的流民,个个骨瘦如柴,便是爹爹都不忍心看下去,他却能看人饿死,便是有多少苦衷,也足以说明,他不是个好人了。”   爹爹这般唯利是图的人,都心疼的落泪。   那官员,还能是什么好东西!   沈璟昀忽然轻笑一声:“孤知道了。”   她跟姜氏果然不是一种人,也无意朝政,这便罢了。一个单纯的小姑娘,跟她计较什么。想来她也是害怕而已,若因此便生气,倒显得自己没了气度。   “都起来吧,孤今日留在你这里用膳。”沈璟昀也懒得跟她迂回,“朱雀,罚半年俸禄,若再不改,便交由女侍中处置。”   “多谢殿下。”朱雀欢喜至极,“奴婢定不辜负殿下所望。”   枝枝提着裙摆站起身,声若蚊蝇,跟刚才怒气冲冲的模样,判若两人,“谢殿下。”   沈璟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枝枝坐上去,手就摆在膝盖了,挺直了背,一动不敢动,乖乖巧巧的,像学堂里刚启蒙的小孩子。   沈璟昀失笑,淡声问:“你今年几岁了?”   “妾……妾年方十六。”枝枝小声道。   却看见沈璟昀又蹙眉,枝枝胆战心惊地问:“殿下?”   “没事。”沈璟昀轻描淡写地回了句。   十六岁,将将及笄,还是个小姑娘呢,难怪性情这般跳脱,一会儿一个模样。   十六岁的姑娘,要当真沉稳的跟姜皇后一样,反而使人害怕了。   沈璟昀淡声问:“你方才,看见孤为何关窗户?”   枝枝下意识将脊背挺的更直了几分,心下稍安。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只要不是看破了自己的秘密,随他兴师问罪吧。   枝枝斟酌着言语,“妾……妾当时……因为吹了一阵风,妾觉得有点冷,就把窗户关上了,并没看见太子殿下。”   “是吗?”沈璟昀反问,“你可知欺骗孤,是什么罪名?”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表面稳如老狗   内心:我来这会儿干嘛来了,紧脏……   枝枝:表面慌张   内心:稳如老狗 第35章   枝枝心头一跳,用不着对方提醒,她也知道欺瞒太子是极重的罪。   可就是……不知道太子说的是眼前的事情,还是意有所指。   可不管说的是什么,总归都不能承认,枝枝强笑道:“殿下,妾身并未欺骗您,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实话,的确是因为风冷,才关的窗户。”   “是吗?”沈璟昀淡声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   不意他这般好说话,枝枝呆了呆,怔怔看着他。   沈璟昀却站起身,掸了掸衣袖,漫不经心道:“晚膳怎么还不好?”   “这就来了。”朱雀恭声道,“还请殿下和昭训移步。”   枝枝不明白他来一趟,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几番兴师问罪,却连什么惩罚都没有,倒像是在吓唬人。   可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岂会做这种无聊且讨人厌的事情。   脑子里存着这样的想法,枝枝慢腾腾跟着他走进了小花厅用膳,按照宫廷里的规矩,太子用膳的时候,妻妾们需得侍奉在侧,是没资格跟他坐一起的。   枝枝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就盼着对方开口让自己坐下,可惜太子殿下面色淡然,跟看不见一旁伺候的她似的,连布菜都只叫一旁的太监。   枝枝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难道她还没有个太监好看吗?   发呆中,沈璟昀便用完了膳,由宫女伺候着洗漱之后,才站起身,脚还没踏出一步,枝枝猛然反应过来,假笑道:“恭送殿下。”   沈璟昀回身看她:“谁告诉你,孤要走了?”   枝枝一愣:“啊……”   不走吗?那你想干什么?   枝枝心里一凉,该不会这么早就暴露了吧,这未免太过倒霉了,不知道跟太子殿下说实话,能不能活命。   厅内寂静无声,沈璟昀喉间溢出一声冷笑:“你胆子不小?”   “殿下,妾胆小。”枝枝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有点害怕,殿下……”   她声音里都带了几分哭腔,头抬了一丁点儿,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我真的害怕。”   她这个模样着实可怜,沈璟昀便不由自主回忆起在宁王府那一夜,她在山洞里抱着自己的膝盖,便哭成了这般模样,可怜巴巴的令人心生不忍。   沈璟昀便心里一软。   或许是那日,自己太过粗暴,吓到了她,竟然让小姑娘对男女之事产生了恐惧之意,难怪看见自己就跟看见洪水猛兽似的,甚至还迫不及待赶自己走。   原来只是害怕。   沈璟昀叹口气,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顶,“孤这就走了。”   “殿下慢走。”枝枝低着头,声音窝窝囊囊的,跟喉咙里塞了团棉花似的,“多谢殿下体恤。”   看着他的背影,枝枝拍了拍胸口,倒吸一口冷气。   幸好骗走了,这位太子殿下,原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那倒好办了,装乖卖巧,自来就是她的强项,顾老爷这种人都能被她骗过去,甚至一骗就是十几年,何况这从未见过女人的太子。   枝枝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屋里。   朱雀拦住她问:“昭训,为何不留殿下过夜?”   既然已经进了东宫,便是东宫妃嫔,争宠就是自己该做的事情,哪有把殿下往门外推的道理   枝枝淡声道:“因为我害怕,这种事情,你不会明白的。”   朱雀蹙眉不语,的确不明白她害怕什么,承宠难道不是件好事吗?有什么可害怕的?   旁的女人想求都求不来,就跟那木良娣,多年来对殿下使了多少手段,结果如何?现在也只是被扔在后殿里头自生自灭。   朱雀挥退了一侧侍奉的宫女和太监,低声问道:“昭训,你可是心有所属,不愿意侍奉殿下?”   也唯有这个解释了,因为心里有别的男人,才不想侍奉殿下,可既然进来东宫了,何必再……“昭训,不管往事如何,都已经过去了,如今要紧的是,抓住殿下的心,早日诞下公子,方能长久。”   殿下无意娶太子妃,只要昭训能诞下东宫长子,陛下长孙,荣华富贵还不是手到擒来,便日后真的有太子妃进来,也不能拿她如何。   “朱雀!”枝枝冷喝一声,“我看殿下说的对,你是被人哄的心大了,怎的什么都敢说?”   “这东宫是殿下的东宫,殿下要如何便如何,你这般是什么意思?陷我于不义?单说诞下庶长子,日后太子妃入宫,焉能容下我们母子。”枝枝冷笑,“你倒是想的好主意,却不想想将来的太子妃,岂会出身平凡?”   普通人家的主母尚且忌惮庶子抢夺家产,何况皇室,真的有孕生子,便挡了未来太子妃的路,活脱脱成了个没有自保之力的靶子。   若日后太子妃能被太子殿下彻底压制,那她还能活下去,但如果太子妃如同姜皇后一样强势,哪里还有她生存的余地。   她傻了才会做这种事情。   朱雀还想说话,却见她猛的拍上了房门,直接回了自己寝殿,将所有人都隔离在外,拒绝的意思分外明显。   朱雀怔了怔,心里也一阵复杂。   枝枝进了屋,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脑袋沉默不语,太子殿下的行为太过诡异了,实在不晓得他什么意思。   若说已经知道自己欺骗他的事情,总不能这么悄无声息,最后试那一把,也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可若说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怪怪的,冷嘲热讽的,好像谁得罪了他。   可她最近连他的面都没见到,还能怎么得罪他?   枝枝滚在床上,用枕头盖着脸,深深喟叹一声。   沈璟昀按照惯例,用了晚膳去常春院练剑,半路上,太监憋了好久,终于禁不住问他:“殿下,可是顾昭训哪里说的不对,奴才看您不怎么高兴啊?”   “她说的都对。”沈璟昀问,“怎么看出来孤不高兴的?”   “奴才也不知道,就觉得不一样。”那太监小声道,“奴才私心想着,别的都没问题,就那个河东大旱的事情,是不是说的不对?”   沈璟昀顿下脚步,回头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半晌道:“你跟着孤那么多久了,何时听闻过河东大旱的事情?”   太监震惊的张大了嘴巴。   “殿……殿下,这话什么意思?河东没有大旱,那贪官是怎么回事?”   “那是孤骗她的。”沈璟昀继续往前走,“如今看来,她倒也不算笨,至少还有你垫底呢?”   太监欲哭无泪地看着他,“殿下,奴才这不是笨吗?”   得,您说我笨,那我就笨吧,谁让您才是殿下呢。   沈璟昀唇角却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她的确是不理会政务的,若换了别的人,只要知晓河东情形,就定然会露出疑问来,可她却义愤填膺地骂了那贪官一顿。   沈璟昀当时险些笑出声来。   枉费他还怀疑,这姑娘是不是设计了自己,故意想要进东宫,更害怕她将来会成为第二个姜氏,结果却是杞人忧天了。   太监察觉到他心情好起来了,谄媚的迎上去,讨好道:“殿下,奴才给您拿剑去。”   沈璟昀轻轻嗯了一声,望了望天上的明月,忽而一笑。   后宫里放着个这样好玩的美人,也挺好的,感觉素来平淡枯燥的生活,都有了几分意趣。   想起那姑娘带泪的眼睛,沈璟昀便觉得心里一热,身为一个男人,天然便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反应。   面对这种情形,孤身多年,他到底算是经验丰富,也不曾说什么,只低头看了一眼,也不言语,接过太监拿来的剑,便挥舞起来。   脑海逐渐放空,心里面那一丝绮念,也被自己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骗你的   枝枝:???骗我的感情,不要脸!   太子:好像你没有骗我?冷笑jpg   枝枝:emmmmm殿下,妾身告退 第36章   自从这日之后,沈璟昀觉得有趣,倒想要多逗逗她,也曾去玉春殿几次,次次都把人给惹恼了,也把他自己惹的心火陡升,按都有按不下去。   可如此几次之后,京中忽然生出了事端,他一时忙碌不已,恨不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了,自然更没时间去管后院里的女人。   直到这日忙完,有他派去监视后院的太监急匆匆过来回报消息。   最近枝枝和木良娣二人着实安分的很,京城地处北方,每到深秋便天寒地冻,风头如刀,若没了炭火,夜里能将人活活冻死,是以枝枝和木良娣,寻常是不出门的。   太监自然也没了用武之地。   这日看见,沈璟昀还觉得好奇,“发生什么事了?”   “殿下,奴才方才看见,木良娣气冲冲去了顾昭训殿内,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沈璟昀将手中毛笔插.回笔筒里,好整以暇道:“既然如此,那便去看看吧。”   周时唯原坐在一旁办公,闻言连忙举手,“殿下,我也想去。”   沈璟昀白他一眼:“孤的姬妾吵架,你去做什么?”   “我去做记录啊。”周时唯兴致勃勃,“日后我娘再因为姨娘生气,我得教她几招。”   沈璟昀举步往外走,周时唯才不管他的冷淡,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枝枝搓了搓被冷意袭击的手臂,又看着眼前美艳嚣张的女人,只觉得很神奇,怎的在东宫独守空闺多年,还是没磨去她身上的戾气,反而让她更加张狂了?   太子殿下对她就是连敲带打的,对这真正的奸细,怎么就一点儿都不管。   这根本不公平。   “木良娣,你这是什么意思?”枝枝指着自己的炭火盆,“我好好的待在屋子里取暖,不知道何处得罪了良娣,让您把我的炉子给浇灭了?”   这女人方才跑过来,二话不说就把一壶水全浇了下去,烧的旺盛的炭火,瞬间冷了下来,暖融融的屋子也因为敞开的门,冷风一阵一阵往里灌。   枝枝回身裹上自己的大毛衣裳,怒视木良娣,“今儿我要是病了,良娣可休怪我告到殿下那儿去,到时候,哪怕您地位尊贵,恐怕也讨不得好处。”   “何况哪怕是太子妃,也没得这样欺负人的,良娣还不是太子妃呢,就管到我屋里来了,不觉得自己事情太多了吗?”   木良娣冷笑一声:“顾昭训好口才。”   “你这碳炉里,用的乃是上好的银香炭,无烟无味,乃四品以上妃嫔才能用的,你如今僭越,我还管不得了?”   “便是告到皇后娘娘那里,也是我有理。”   枝枝一怔,观察她的神情。   木良娣竟然还不知道,姜皇后跟自己的恩怨?   是姜皇后不曾注意自己进了东宫,还是这位木良娣,意见被皇后放弃了,连她自己近在身边的人,都没人跟她讲一下来历。   “你看什么看?”木良娣冷笑,“顾昭训,你别以为殿下在你这里用了次膳,你就跟我有什么不同了,如今还不是被抛在后殿里,连殿下的面都见不着。”   “木良娣,我见不见得着殿下,跟你有什么关系?”枝枝慢条斯理地试探她,“反正你是见不着的,你自己的来历你清楚,殿下宠幸谁,都不会宠幸你。”   “顾枝!”木良娣怒喝道,“你……你也不过是一张皮相好看,待到年老色衰,你以为殿下还看得上你吗?”   枝枝心中便有数了。   木良娣肯定被姜皇后放弃了。   谁让她爱上太子了,这样的女人,着实没了利用的余地,甚至还可能会坏事,姜皇后疯了才会继续用她。   一个被太子视为奸细,被皇后视为弃子的女人,着实没什么可怕的,便是真的欺负了她,想来也没什么,枝枝觉得自己跃跃欲试,想给他一巴掌,让她长长记性。   也报刚才她嚣张跋扈的仇恨。   可惜朱雀在旁边看着呢,太嚣张跋扈了,会让人觉得自己不温柔,不贤惠,会让太子殿下怀疑自己的品性,怀疑那天哭唧唧的自己,是假的。   还是讲理比较好。   可是她也不愿意吃亏,便摸了摸自己的脸,冷哼一声:“我今年才十五呢,不像良娣,比太子殿下还大几岁,真要年老色衰,也不知道是谁先了。”   “你……”木良娣气极,“你不用胡言乱语了,我今儿说了,东宫的分例里,没有你的银香炭,你分了我的分例,我今日要拿回去。”   “东宫的分例里没我的,女侍中岂敢给我?”枝枝冷笑,“良娣且去打听打听,我娘家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给我送些炭算什么?”   “何况这炭火也不是御贡的银香炭,而是从东方运来的沉木烧成炭,一斤炭一两银,除我顾家这样的大富之家,旁人自然用不起,也见不到。”   枝枝上下打量着木良娣,“听闻木良娣出身的木氏,也是名门仕宦人家,怎么你也不认识?”   语气之中的嘲讽,显而易见。   木良娣气的脸色都扭曲了。   枝枝搓了搓手,一双本就莹润如玉的小手,被这么一搓,更显得白皙细嫩,“我真冷,朱雀,你把炉子里的灰倒掉,再点一炉子进来吧。”   朱雀领命去了。   枝枝望着敞开的大门,忽然变了脸色,拢了拢自己的锦衣,柔柔弱弱道:“木良娣,妾身到底做错什么得罪了您,还望您直言,这冰天雪地的,没了炭火实在熬不住。”   她娇弱地靠在一侧屏风上,指着木良娣带来的侍女作妖,“您看才这么一会儿,这几个丫头都冻的说不出话来了。”   “木良娣您有厚实的大毛衣裳,她们却没有,这种事情,还是不要难为人家了。”枝枝轻轻地咳嗽两声,显得异常虚弱,“日后若您对我有意见,只管说就是,何必糟践东西。”   “那沉木炭价值连城,实在浪费。”   木良娣直觉不好,可却根本没有改口的余地,只下意识转身,看到门边站着的两个男人。   沈璟昀长身玉立站在门框中,周时唯跟在身后,亦是富贵公子的模样,可惜这样好看的两个人,却让木良娣刹那间苍白了脸色。   “殿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沈璟昀跨进屋内,冷淡道,“孤记得你不住这里?”   这是女子闺房,周时唯站在门前踌躇半晌,还是转过身,非礼勿视,非礼要听……   木良娣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神色显得非常卑微:“殿下,你听妾身解释。”   沈璟昀漠然看着她,抽出自己的衣袖,不给她留一丝一毫幻想的余地,“你解释什么?”   枝枝走过去,一把抓住沈璟昀另一只衣袖,樱花般娇美的嘴巴一瘪,楚楚可怜道:“殿下,你要给妾身做主啊。”   这声音太凄楚娇媚了,周时唯站在门口,身体颤了颤,识趣地抹了抹不存在的虚汗,上前一步,远离了屋子。   还有什么好学的,他娘定然做不出这般模样。   不过殿下果然不是寻常人,面对绝色佳人这样的娇声,都能够做到不动声色,这般沉稳,不是他比得上的。   也唯有殿下,能消受这样的美人恩了。   殊不知,他的殿下被人娇里娇气地一勾搭,这会儿浑身都僵硬了,全然耐不住身上的热度,只想抱着身侧的姑娘往怀里贴。   好不容易忍住了,沈璟昀也没有撸开枝枝攥着自己衣袖的手,只是淡声问:“发生了何事?”   木良娣的眼睛瞪着枝枝细白的小手,嫉妒的眼睛发红,分明……分明她是良娣,顾枝不过是个小小的昭训,凭什么殿下对她这样好,对自己就如此无情?   又不是她愿意做姜皇后棋子的。   这个商贾人家的女儿,除了一张脸长的跟狐狸精似的,还有哪里好了!   枝枝先朝沈璟昀告状:“方才我在屋里坐着,不知道为何,木良娣便冲了进来,直接拿着水壶浇灭了我的碳炉子,还敞着大门,让风往里灌。”   “我只穿了件薄衫,险些没被冻的着凉了,依我看,木良娣就是想要我生病,干脆病死了,就不必跟她抢殿下了。”   “殿下,妾身并没有这么想?”木良娣争辩,“妾身只是听闻,顾昭训用了银香炭,这银香炭本是宫中四品以上妃嫔才能用的,顾昭训小小七品,属于僭越,我才这么……”   她的声音在沈璟昀的目光下越来越小,心也越来越凉。   “殿下,妾身并未僭越。”枝枝赶紧解释道,“妾身用的是东方传来的沉木炭,跟银香炭差的远了,不知道木良娣为什么会误会?”   木良娣哭道:“殿下,妾身也是被人欺骗了,还望殿下恕罪。”   她自知没有争论的必要,大理在对方那里,殿下又向着那个女人,她自然没法子。   沈璟昀漫不经心道:“今儿闹出这么大动静,就为了点炭?”   木良娣身体一僵,不敢说话。枝枝伶牙俐齿反驳:“非为炭,乃为妾身的身子着想,更为东宫的规矩着想。”   沈璟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狠狠拧了拧她秀气的脸颊,“就你歪理多。”   枝枝才不理会他的话,只是攥紧了对方的衣袖,“殿下,我好好的遭此无妄之灾,您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木良娣冷嗤:“狐媚子!”   真是太狐媚了。   沈璟昀的目光终于转向她:“整日间闲着,便无事生非,为了一点子炭瞎折腾出这么大动静,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东宫短了你们的吃穿用度。”   “木氏,你是觉得东宫太穷了,连一点炭都得斤斤计较吗?”沈璟昀冷冷看着木良娣,“还是你觉得孤的东宫,没有半分规矩,什么人该用什么东西,都掰扯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木良娣:狐媚子   枝枝:略略略   太子:乖,人设崩了   枝枝:有,有吗?僵硬.jpg   今天依然是要出门的一天,二更应该会超级超级晚 第37章   沈璟昀说话的时候,神色冰冷淡漠,一如往年的模样,不给自己丝毫好脸色,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厌恶。   以前木良娣只觉得难过,毕竟她的心上人,亦不喜欢别的女子,那么不喜欢她也便罢了。   如今却既恨且妒,一向冷漠高傲的太子殿下,一向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却对一个商贾之女与众不同。   果然,生就的美貌,便胜过一切吗?   方才自己去牵他的衣袖,被毫不留情地打开,可下一瞬顾枝便拉了上去,可笑的是,那只比她年轻好看一百倍的手,如今还攥着心上人的衣袖。   顾枝就像是他身上的小尾巴,说不出的亲密可笑,刺得眼睛生生发疼。   木良娣狠狠咬了咬下唇,觉得一阵阵剧痛,鲜红的血从唇上流出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殿下,她到底哪里比我好?”木良娣声音悲切,令人闻之落泪,“为何您喜欢她,却对我不假辞色?”   沈璟昀偏头,目光落在枝枝身上,哂笑一声:“孤喜欢谁,与你有什么关系?”   再者说,谁说他喜欢顾枝了?   不过是看他可怜,想要补偿她罢了,今儿在这里闹事,也一样要罚的。   沈璟昀道:“木良娣无故滋事,禁足东明殿三月,顾昭训……”   “殿下,妾身可什么都没做。”枝枝的脚尖微微蹭着地面,弱声弱气带道,“您罚我的话,便有失公允了。”   她的眼睛如同黑珍珠,明亮璀璨,让人望一眼,便觉得欢喜不已。   沈璟昀顿了顿,原本的话一下子被咽回咽喉里。   男人脸色冷漠,语气毫无起伏:“孤并未打算惩罚你。”   枝枝惊喜地笑起来,扯着他的衣袖摇了摇,洁白的牙齿也路处理器,明朗的容颜让人心软不已,“殿下,你最好了。”   木良娣恨恨地握紧了拳头,一双眼睛,几欲烧成血红色。   木良娣被人带走了,枝枝火速撒开沈璟昀的衣袖,声若蚊蝇,“殿下,妾身不是故意的。”   手上一轻,沈璟昀低头看了眼,漫不经心道:“无妨,只是日后这样的小事,孤希望你能自己处理,否则你拿什么争宠?”   枝枝一脸郁闷,疑惑道:“妾……妾没想争宠啊?”   不知为何,沈璟昀却冷笑一声,甩了甩衣袖,大步离开了去。   枝枝抚了抚胸口,深深叹口气,终于将人给哄走了,如今看见太子殿下,她便吓得腿软,要说缘由,还要追溯到前些日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殿下忽然喝了酒,带着身酒气就过来了,这也没什么,她身为姬妾,替太子殿下醒酒是应该的嘛,可这位平日里正儿八经,表现的冷漠无比的太子殿下,喝了酒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那时候的模样,就好像……在宁王府的时候,烧红了眼,好像下一刻就要把她给撕裂了。   枝枝其实那一刻升起了一个念头,干脆趁着他醉了,睡了他算了,然后把什么乱七八糟的换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她担心自己根本坚持不到去换床单被褥,就得被人活活折腾死。   她很可耻的逃走了。   但太子殿下的可怕模样,再一次在她心里加深了模样,让她恐惧不已。   朱雀带着碳炉子进屋来,见只她一人,沉默片刻,亦未曾多言,只道:“殿下和木良娣走了?”   “走了。”枝枝轻叹一声,转身问道:“木良娣怎么知道我用了什么,还敢过来找麻烦,咱们这儿,是不是有细作?”   太子殿下那个办法,还是对付不了最厉害的细作,那些人,就是可以演的和普通人一模一样,没有一双火眼金睛,便发现不了,还有个可能就是,有人被木良娣收买了。   毕竟收买比安插简单多了。   “昭训?”朱雀讶异地抬眉,“您是怀疑,萃蓝几人里面,有……”   那群内侍太监是没资格进屋伺候的,平常干着粗活脏活,顾家送的东西,也是他们给运回来的,定然不会生出这样的乌龙。   可这个侍女却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炭火,更不知道顾家送来了什么,只看着这炭火和银香炭一样,无烟无味,便以为是枝枝僭越。   “是谁不是谁,一试便知。”枝枝扬眉,拨了拨手里的小暖炉,“今天晚上让萃蓝值夜,青霜,黄莺,绿衣,挨个来,我总能试出来的。”   朱雀怪道:“这是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枝枝眨眼,调皮一笑,“这还是我姨娘教我的法子,居然能够用得上。”   朱雀便没有多问问,“那可需要别的东西?”   “不必了。”枝枝慢慢勾起一抹浅笑来,“什么都用不着,我自己都有,只是要一盆水,夜里放我床头。”   朱雀越发觉得奇怪了,这是什么法子,她忍不住提醒枝枝,“昭训,容我多言一句,子不言怪力乱神,在宫中行鬼怪巫蛊之事,可是大罪……”   “我心里有数。”枝枝无奈笑了,“不该做的事情,自然不会做。”   把她当什么人了,明知道是大罪,谁会把自己的脖子往房梁上挂,难不成是嫌命长了。   沈璟昀走出门,周时唯眼观鼻鼻观心,什么话都不说,慢吞吞跟他离了三步远,缀在身后,一点都不敢靠近。   那顾家的美人,还真不是寻常人,竟然对殿下说不想争宠,难怪殿下这么生气,自己的姬妾,义正言辞证明自己没有争宠,对太子殿下没有丝毫感情。   这要是换了自己,恐怕吐血的心都有了。   周时唯摇了摇头,心中越发敬佩。   沈璟昀脚步一停,回头望了她一眼,“周时唯,你过来。”   周时唯心里一跳,脸上堆满笑容,疾步走过去,十分真诚地问:“殿下,您有什么事吗?”   “孤记着,你父亲有好些房姬妾?”沈璟昀淡声问,“单你的庶弟庶妹就有十几人?”   “是……”   这种事情,怎么好说的,毕竟是长辈的事情,周时唯苦着脸,“殿下,您到底想问什么,直接说吧。”   沈璟昀可疑地沉默了一瞬,好半晌才挥了挥手,“无事。”   “殿下,您是不是想问我,该怎么对付女人啊?”周时唯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我觉得女人吧……就我爹,对他那群小妾,爱搭不理的,所以那群人,看见他就跟看见了香饽饽似的。”   “您要是觉得,昭训对您太冷淡了,也不妨先晾着?”   沈璟昀淡声道:“你在说什么?”   “我……”周时唯呆呆看着他的背影,不是您问我的吗,怎么也成了我的错,我就不该多嘴,放着您自己去发愁,愁死最好。   他心里腹诽,表面上却笑嘻嘻道:“我疯了还不成吗?”   沈璟昀不用眼睛,听都听出来他的敷衍和不平,“周时唯,你这么大年纪了,半分城府没有,要孤如何委以重任。”   “我……”周时唯哑口无言,“我怎么就没城府了,外面人都说我,年纪轻轻,老谋深算,深得太子殿下真传,不愧是殿下伴读。”   沈璟昀冷冷哼了一声。   周时唯这才生出几分扳回一城的畅快感。   外面人说的城府,可不是什么夸奖的话,大都是说他们阴险狡诈,令人防不胜防,从太子殿下到东宫的每个小太监,都被人这么说话。   怪只怪太子殿下太能干,这些年抢了姜皇后不少势力,把姜皇后恨的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没了办法,才肆意败坏他们的名声。   提起姜皇后做的破事,周时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殿下,二皇子是不是该回京了?”   “今儿初几了?”   “十月初八。”周时唯道,“姜皇后莫名其妙把二皇子送走,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是该回来了!”沈璟昀点了点头,嗤笑道,“姜氏对父皇不过面子情,对二弟也稀松平常,让他去做什么都不奇怪,你稀罕什么?”   “我就觉得二皇子也怪可怜的,亲哥不理他,亲娘也不理他,只有亲爹疼他,可惜亲爹……”接下来的话,到底有点大不敬,周时唯没说,“只是我觉得二皇子对殿下孺慕之情更胜姜氏,殿下为何不将他收入麾下,反而要让外人觉着,你们势如水火?分明只要将二皇子收入麾下,便能给姜氏狠狠一击。”   “老二性情淡泊,无心政务,与父皇相似,我与姜氏之争,是我二人的事情,何必牵连于他,便是姜氏一届女流之辈,也不曾拿我外祖家人胁迫于我。”   “赢则生,败则亡。”沈璟昀淡声道,“年幼时,老二帮我良多,我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只要他敢拉了二皇子入伍,姜氏就敢不顾一切毁掉他外祖全族。那个女人,有时候疯的厉害。   沈璟昀可不敢赌,外祖父年迈,舅父们没什么本事,谢氏全族如今只想安享富贵,若是将他们卷入这场纷争,如何对得起死去的母亲。   那可是她最牵挂的人啊。   “可殿下,先皇后是为了谢氏一族,方才嫁给陛下,落得如此下场,谢氏凭什么安享富贵?”周时唯不满意地嚷嚷。   “先皇后是牵挂谢氏,可她更挂念的是殿下您,若看见殿下为了畏首畏尾的谢氏,自己一人苦苦支撑,有捷径却不走,该是何等心疼?”   沈璟昀脚步一顿,半晌慢悠悠道:“我又能如何?”   周时唯心里难受的厉害。   自从小的时候,他便进了东宫,只为借护国侯府的权势,来照拂殿下,不让殿下被人苛待。   这么多年,殿下过的什么日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凄苦无比的十年,谢氏无一人过问。   赫赫谢氏,数代名门望族,却连自己亲外孙都不敢过问一句,甚至还不如朝中诸位勋贵。   如今殿下好不容易长大了,九死一生夺来了权势,却还要被谢氏所累。   外人说起来,都讲谢氏门第高贵,姻亲众多,定然给太子殿下带来了许多助力。   可周时唯却一清二楚,谢氏不提,连殿下的亲姨母夫家,江宁王杜氏,都不曾给殿下半分支持。   甚至江宁王和世子,还与姜皇后勾搭成奸,为姜氏卖命,江宁王妃与先皇后一母同胞,对亲外甥却视而不见。   整个江宁王府,唯有杜文郢和他的母亲二人,对殿下表示过关切之心,却还因此,被江宁王厌弃。   周时唯不忿,“殿下,说句大不敬的,先皇后都去了那么多年了,尸骨都化成灰了,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孤自有计较。”沈璟昀抛下一句话,眼神深沉,“你只管放心,姜氏也得意不了太久。” 第38章   “你有什么数?”周时唯暗声嘟囔。   “殿下,姜皇后打着二皇子的旗号招揽权柄,那些朝臣虽然是她的党羽,可归根结底也是以为她在为二皇子谋划。”   “在那些人眼里,哪里皇子做新君都无妨,可若是个女人野心勃勃,想取而代之,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姜氏朝局,顷刻覆灭。”   “为今之计,便要让二皇子宣告天下,他臣服于兄长,无意皇位,唯有如此,姜氏才能真的分崩离析。”   他字字句句,清晰冷静。   沈璟昀哑然失笑,偏头瞥他一眼,无奈道:“姜氏是老二生母,若他随了我姜氏日后必死无疑,老二便是再不谙世事,也不会坐以待毙。”   “拉拢老二倒是简单,但你便不怕,今日拿自己的秘密换了他的真心,明日姜氏便用眼泪把他的真心连带着你的秘密一块换了?”   沈璟昀神色不为所动,细细同他解释,“老二性情优柔寡断,最重情谊,他视我为兄长,自然濡慕,可姜氏为母,母子之情再淡泊 还能淡的过我吗?”   “你总问我为何不拉拢老二,今日我便直接告诉你吧,因为不值得,他这样的人,着实没有分毫拉拢的必要,于国于家无益,甚至还会坏事,我要他作甚?”   “那殿下便将人关起来,逼他说啊。”周时唯道,“二皇子优柔寡断,一定很好逼迫。”   “周时唯。”沈璟昀唤他名字,“你觉得孤是什么样的人?”   “殿下聪慧果决,世所罕见。”周时唯难得正经地夸他一句,“所以我才想不明白,为何殿下在这件事情上,处处推脱?”   “这不是推脱。”沈璟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若不明白孤的意思,待过几日老二回来,孤遣你和他一同去办差,多跟他相处几天,你自然明白了。”   老二若跟父皇全然一样倒还罢了,偏偏他骨子里还继承了几分姜氏的烈性,真要逼迫他,他说不得敢死给你看。   沈璟昀无奈摇了摇头。   周时唯在家里得宠,娇生惯养的,很多事情还是要学习。   不过,别的不论,却衷心可嘉。   周时唯跟在他身后,闷声道:“殿下,我总是看不透你的心思,就跟那个顾昭训似的,您说起话总是似是而非,玄而又玄,让我怎么办?”   “孤是太子。”沈璟昀叹口气,对这个自小一同长大的伴读,到底比旁人多了无数的耐心,“太子这个身份,要孤必须如此,你亦不必忧心,总归孤不会害你。”   周时唯低头,沉默了好久,忽然问出声:“殿下,您将顾昭训接进东宫,是怕我为了她继续闹腾,还是因为您也喜欢她?”   沈璟昀思索了一下,“在你看上她之前,孤觉得她进不进东宫都无所谓,当然,我也乐意收这么个绝色美人,留着看也赏心悦目。可那日破庙的事情,却让孤下定决心,一定要接她进东宫。”   周时唯讶异地“啊”了一声,忽然道:“殿下一片苦心,我竟如今才觉察到,实在是我之过。”   殿下竟然为了他不闹出笑话来,强逼人家进了东宫,这样好的主子,真太令人信服了。   沈璟昀微微一顿,轻轻嗯了一声,全当受了他的感激。   天知道,那天他只是觉得不大舒服,觉得无法接受周时唯和那个姑娘在一块儿。   若是日后周时唯娶了她,带着她向自己请安……   沈璟昀总觉得,浑身哪哪都不舒服。   只是周时唯既然已经误解了,便让他误解下去吧。   沈璟昀面不改色心不跳,丝毫不觉得愧疚。   冬天最舒服的事情,便是闲来无事,躺在太阳底下,被暖融融的太阳照着,或昏昏欲睡,或看本书,喝杯茶,不管做什么,只要有太阳,就极为舒坦。   枝枝着人搬了把贵妃椅放在门前,日日躺在门前晒太阳,身上盖着雪白的狐皮毯子,手中金质的暖炉触手生温,她原听朱雀讲故事,讲着讲着便困了,一双媚眼也慢慢合上,浓密纤长的睫毛盖住眼皮,整个人白的发光,好似仙子。   朱雀合上书,无奈笑了笑,替她拉了拉毯子,悄无声息坐在一侧。   萃蓝在一侧无声偷笑,“朱雀大人,昭训睡的也忒快了点。”   “谁说不是。”朱雀摇头,“我都要怀疑自己讲故事没半点意思了。”   萃蓝走到朱雀身侧,低声道:“我看最近昭训夜里都翻来覆去地睡不好,可是有什么心事?”   朱雀叹口气,拿书掩盖住半张脸,附在她耳边道:“她也不曾告诉我,但我想着,大约也就是太子殿下……说起来,自打上次木良娣闹事,殿下都有半月不见人影了,昭训心里不高兴,也实属寻常。”   若殿下忙也便罢了,可最近丝毫不闻前朝有什么事情,要殿下忙碌至此。   这一天天的,总让人心慌,觉得殿下是厌弃了昭训。   只可惜昭训小小年纪,甚至还未承宠,便被冷落了,这辈子无依无靠,日后该当如何。   朱雀看着沉睡的女孩儿,眼神中多了三分怜惜。   萃蓝蹙眉,低声道:“昭训这般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如今进了东宫意见够可怜了,若……”   没说完的话,彼此心知肚明,萃蓝道:“朱雀大人,可否想法子帮帮昭训?”   朱雀叹息一声,“我能帮什么忙,殿下的性情,莫说我了,便是女侍中大人,也劝不动分毫。”   她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枝枝眨了眨眼睛,慢慢醒了过来,直着眼睛望了会儿湛蓝的天,终于反应过来,揉了揉睡眼朦胧的双眼,“我怎么睡着了?”   她的声音带着刚醒来的迷蒙,娇嫩含糊,朱雀和萃蓝身为女儿身,都被这声音激的受不住。   “快别动,再盖着毯子躺会儿,陡然起身着了凉,可不是说着玩的。”朱雀将枝枝按下去,嗔怪道,“昭训好些日子没好好睡过了,今儿好不容易睡一次,也这么快就醒了?”   枝枝捂着嘴打了个呵欠,“青天白日的,睡的久了要惹人笑话的。”   “又没有旁人,谁会笑话昭训?”萃蓝含笑道,“再者说,这美人榻上眠,是何等难得的美景,哪个瞎的了,竟然要笑话。”   闲扯了几句,便觉得清醒了。枝枝斜靠在枕头上,手撑着头,漫不经心道:“萃蓝,帮我叫黄莺过来,我找她有些事情。”   “好。”萃蓝并未多想,转身就去房内找黄莺。   枝枝舒了口气,“朱雀,黄莺便是那个细作。”   朱雀一惊:“黄莺?这姑娘这般憨厚老实,怎么会……?”   “这半个月,我日日都在看着,夜间守夜的时候,几人眼里只有我,再者就是抓紧时间小憩一会儿,唯有黄莺,左顾右盼的,似乎在打量我的东西。”   “且我换了炭的事情,她们都不曾察觉,黄莺却一闻便发现,那不是原本的炭火了,因为有一丝淡淡的气味,不注意的话,自然也察觉不到。”   “三者……便是这几日午眠,其余几人要么不言不语,要么就跟萃蓝一样,问我如何了,你可还记得,黄莺说了什么。”   朱雀慢慢回想,最后也只得摇了摇头,她的确未曾注意。   枝枝淡淡道:“她问你我为何夜夜不睡,你自然说了跟萃蓝几人一样的话,可唯有她不为所动,似是而非地敷衍两句,半点真心实意都没有。”   她的话犹在耳边,这几日一直思衬着,一时半会儿居然忘不掉了。   “昭训太小心翼翼了,许是殿下忙碌呢。”   “奴婢觉得,殿下身份尊贵,自然不能日日陪着昭训,对面住的木良娣,进东宫多少年了,连殿下的面都没见过。”   说这样话的人,哪里有什么忠心可言。   而且也只有这样随意在人前暴露身份的脑子,才会那沉木炭认成银香炭,人家真正训练出来的杀手,什么样的好东西都见过,自然不会好奇,便是好奇,也不该一副全然没见过的模样,大惊小怪为了一点炭去告状。   这也就是说,这个细作并非姜皇后特意安插过来的专业杀手,而是木良娣临时收买的。   所以枝枝很确定,这个人就是黄莺无疑。   枝枝直起身子,将毯子裹在自己身上,看着结伴而来的四个侍女,也不曾阻止,只是笑眯眯问:“我只是叫黄莺,你们怎么都来了?”   青霜双手一摊,也很迷惘:“黄莺把奴婢们拉来的。”   “既然都来了,那就在一侧看着吧。”枝枝的目光转向嫩黄色衣裳的少女,低声道:“黄莺,如果你认了自己的罪行,我还可以从轻发落。”   黄莺脸上一变:“昭训,黄莺不懂您的意思?”   “不懂?”枝枝反问,“木良娣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也是说不懂吗?”   “昭训明鉴,奴婢从没见过木良娣,不明白您的意思!”黄莺下意识辩解,“昭训岂能随意怀疑他人,奴婢冤枉。”   “是吗?”枝枝浅笑,“若我冤枉了你,你告诉我,是谁把玉春殿的消息告诉对面的?”   “我……”   “别人卖不卖,我还不知道。我现在却想说,难怪你那几日突然有钱托人买首饰了,原来是背叛我得来的首饰,那你用的时候,不嫌弃自己脏吗?”   枝枝冷笑一声:“你可以辩解,若是你能说服我,我也可以不将你交给女侍中。”   听见女侍中三个字,黄莺陡然变了脸色,“昭训,我这便说,只求您不要把我交给女侍中,别的我都听您的。” 第39章   枝枝沉默不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便冷静的看着她。   黄莺在她的注视下,额上渐渐渗出汗水,终于顶不住压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昭训,我全都说了,是木良娣给我钱,还帮我家里的弟弟看病,要我看着您哪里不对劲,就汇报给她。”   “我财迷心窍,我有错,求昭训大发慈悲,不要把我交给女侍中。”黄莺哭求,“女侍中会折磨死我的,求求您高抬贵手。”   枝枝却冷声问:“当真是木良娣,没有旁人?”   “是木良娣身边的张姐姐,她给我的钱,我的消息也是告诉了她。”黄莺仔细回想,“张姐姐还说,如果我以后立了功,她可以求良娣网开一面,提早放我出宫。”   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枝枝只是看向朱雀,“该如何处置她?”   “昭训,按照东宫的规矩,背主的下人,应交由女侍中处理,若昭训只想贬斥不欲要她性命,倒可以自己发落。”   枝枝轻轻嗯了一声,看向黄莺,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那便贬去做苦役吧。”   萃蓝几人还呆呆的,半晌齐齐低下头,好似听不到黄莺的求救声。   长在宫里的宫女,大多数都是人精,至少也学会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别的人犯了错,被主子们惩罚了,那是她们罪有应得,哪里犯得着牺牲自己为她求情。   枝枝又躺在了贵妃椅上,还拿着厚实的毯子,将自己严严实实遮了起来,不露一丝缝隙。   她现在有些难过。   进入东宫也有两个月了,从第一天开始,她就告诉自己要夺得太子殿下的心,获得殿下的爱,只有这样才能拯救自己,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可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承认,枝枝心里都明白,她一直在逃避,逃避面对太子殿下,做的那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看似好像在勾搭对方,其实都只是不敢面对自己心里的胆怯和排斥感。   最重要的是,东宫的生活实在□□逸了,不用争宠就能过好日子,比在家里都舒坦,比之危机重重的宁王府,更是如同人间天堂,她便生了惰心,潜意识觉着,这样也很好。   枝枝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   姜皇后现在没有搭理她,可她的屠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蓝姐姐在宁王府也生死未卜,她不能只想着自己的安逸。   枝枝大睁着眼角,阳光透过毯子细细的缝隙,斑驳的光便带来了几分光明。   我不能这样敷衍了事了。   还要感谢黄莺和木良娣搞这一出事情,给了她警醒,否则恐怕还是要陷在自己编织的美好幻境里,得过且过。   她轻轻叹了口气,一动不动地躺着,要真的行动起来,也是件难事。   情.欲易求,真心难得。   让一个男人上她的床,她有无数的招数,单凭着蓝姐姐几句点播,她都能让男人在她床上欲生欲死。   可该怎么得到一个男人的心?还是太子殿下这样聪慧的人物?   俗话说的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枝枝真觉得,前人就是有智慧,说的字字句句都令后人感同身受。   活了十五年,唯一一个能玩弄的男人,便是蓝姐姐了,可哪怕是蓝姐姐这样聪明通透的女子,却还是得不到宁王的真心。   父亲后院里的姨娘,个个都是透明人,最得宠的是自己的姨娘,也不过是占了皮相的光,说抛下便被抛下了,更不论失宠多年的顾夫人。   枝枝很迷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在你自己逃避一件事的时候,总会装作胸有成竹,告诉别人,自己一定会成功。   可唯有自己知道,那一定会失败。   因为根本没有用心去谋划。   就像撩拨木良娣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真的引来太子殿下关注,殿下日理万机,又不是专管后宅琐事的。   枝枝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只觉得惆怅已极,忽然念及玉春殿里的小书房。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前人的智慧不得不服,说不得多看几本书,便有了法子呢?   枝枝拉下毯子,板着精致的小脸,对面前几个忧心忡忡的侍女开口:“你们谁识字?”   “大家都识字。”朱雀笑了,并不提刚才的事情,“昭训有什么吩咐?”   “那青霜,你去小书房里给我找几本书来看,要史书,正史野史都无妨。”枝枝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殿下虽然聪明,可史书上那些明君贤人也并不比他差,他们的女人能把他们引的不顾一切,自己当然也可以。只可惜不晓得当初杨贵妃是如何勾引唐皇的,史书上也不见记载,否则倒是现成的好例子。   “绿衣,你去换壶茶来,多宝阁上摆着的,二层那个云雾茶。”   “是。”绿衣领命去了,枝枝直起身子,靠在了枕头上,漫不经心地问:“朱雀,你知道殿下最近在做什么吗,为何我很久没见到他了?”   连半路上的偶遇都没有。   殿下练剑的常春院就在不远处我,打前殿过来的话,直接穿过玉春殿大门才是最近的,可枝枝一次都没看见过他的身影。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子殿下故意避着她。   “不知道。”朱雀替她整了整身后的枕头,“殿下的行径,实在不敢窥探,想来是太忙了吧,前朝的事情一大堆,无暇顾及昭训,昭训别多心。”   枝枝唔了一声,不再多言,而是接过了黄莺挑来的几本书。   “怕昭训等的急了,这就赶着过来了,昭训暂且看着,我再去挑一些。”   “去吧。”枝枝挥了挥手,翻开书。   抱着茶杯,翻着书的年轻女子,在阳光下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带着温暖的静谧,清风带着寒意拂过,却吹不动裹着狐皮毯子的人。   萃蓝颤了颤身子,枝枝眼尖地发现了,“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宫女们的衣服是非常厚实的,按理说要比她的暖和,因为宫女常年奔波在各宫之间,受寒的几率大,又常常接触主子们,是以宫里为了不让她们生病染给主子,天冷就给加衣,天热就换薄衫。   若只是站在这里,怎么也不该冷!   “奴婢……”萃蓝低头,“奴婢的衣裳脏了,昨天给洗了,没有干?”   枝枝蹙眉,“换洗的呢?”   “都洗了……”萃蓝使劲低下头,“昭训,奴婢月信到了,每次都这样,沾在衣服的,到底污秽,也不好跟您说。”   “傻!”枝枝斥责她,最后摇了摇头,道,“我衣柜里的衣服,你挑几件穿里面的,你们三个分了,无论如何也不该冻到自己。”   “多谢昭训。”   枝枝无奈摇了摇头,手指却一顿。   月信来了啊……月信会流血的。   如果……如果趁着月信将来之时,将殿下灌醉,睡了他,第二天早上弄脏了床单被褥,他……他肯定不会发现的。   得人真心难,可能一辈子都抢不到,可骗人总归要简单很多。   枝枝心里一跳,低头算自己的小日子,上个月是二十二来的,那就是后天了,会不会有点着急,而且还有个风险,万一当天没来,那该怎么办?   枝枝咬着手指思索,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的月信准时到来,比如喝了药,当天立刻就来,或者说喝了药,一定在三天后来,这样的话才能安心。   她倒是记得,有香料可以催月事早来,也有香料可以延迟。   枝枝咬牙,心里给自己做了决定,后天早上,如果月事没来,就……就按照计划行事,如果来了的话,那就再议。   枝枝掩饰住自己剧烈的心跳,垂下眼睑看书,最好还是做两手准备,一计不成,便要再施一计。   这么多书,总能给她找到法子。   剧烈扇动的睫毛,显示了她内心的不安。   枝枝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小衣,陡然松了口气,小日子竟然真的没来,不枉费昨天连夜调了香料。   枝枝打开门走出去,深呼吸几次,看着自己绯红的脸蛋变成正常的色泽,才唤道:“朱雀。”   “昭训?”   “今天晚上,我想设宴请殿下过来,你觉得行吗?”   “宴请殿下……”朱雀迟疑了一瞬,半晌道,“那奴婢去请个试试。”   恐怕昭训要失望了,殿下性情最冷不过,这个手段木良娣使了无数次,没有一次成功的,盼着殿下给几分薄面吧。   枝枝乖巧地点头,又道:“之前我家里将我的女儿红挖了出来,给我送进宫了,正宗十六年的女儿红,若是殿下今天过来,我便拆开来,若殿下不来,就只好再埋回去了。”   朱雀莞尔一笑:“奴婢一定转告太子殿下,一字不漏。”   作者有话要说:  六点,我来了,其实才五点多   我看见有小可爱说进展太慢了,其实不是哦,前面几章,是个铺垫,铺完了你们就知道了   枝枝:顾家十五年的女儿红,你喜欢吗   太子:我喜欢顾家十五年的女儿……   枝枝:脸红…… 第40章   江南人家,在女儿出生的时候,都会给埋上女儿红,待到女儿出嫁的时候,挖出来宴饮,最后还要留着一坛子,在洞房花烛夜,与夫君共饮。   顾宁平嫁往宁王府的时候,皇家规矩苛刻,顾家根本没有机会宴请客人,连带着那被挖出来的酒,也只好扔在库房里,这次枝枝进了东宫,顾夫人便托人给她送了进来。   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好意头,这酒喝了,婚后的日子才能长长久久,美满幸福。   可朱雀却知道,殿下素喜美酒,东宫的酒窖里满满都是各地的美酒,甚至还曾遣人去江南,搜罗了半车的女儿红藏在窖里,若得知昭训这里有好酒,应当会破例一次。   枝枝也算是歪打正着。   她不知道沈璟昀好酒,但本就存着灌醉他的想法,手里面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那几坛子女儿红了。   停朱雀说了沈璟昀的喜好,心里也觉得欢喜。   朱雀去前院请太子,枝枝转头带着侍女去了耳房,耳房里头堆满了顾家断断续续送进来的东西,江南富商的确名不虚传,只要是能拿钱买的东西,她们家全都能给送过来,那几坛女儿红,就塞在角落里。   枝枝道:“那几坛子酒搬出来,装进酒壶里送到我屋里头,下午的时候去厨房里,让他们给我准备好要的东西,跟他们说清楚了,这是要给太子殿下吃的。”   生怕厨房那些人狗眼看人低,坏了她的事,枝枝事无巨细地叮嘱,“晚上点这个鸳鸯的大红宫灯,别的你们看着办,如果坏了我的事,我跟你们不愿意。”   “昭训放心吧。”绿衣甜甜笑道,“奴婢保证都给您办好。”   说句实话,侍候顾昭训这么久,几个侍女心里也有几分犯嘀咕,你说木良娣是姜皇后的人,殿下不愿意宠幸她便罢了,可顾昭训是殿下亲自接进来的,却还是一次都没有碰过,这算是什么事情。   然而无奈的是,昭训自己也不当回事,让她们甚至都无处可劝告。   幸好昭训自己想明白了。   大红的鸳鸯灯,酒色美人,殿下如果还是坐怀不乱,那就很值得怀疑了。   过了一会儿,朱雀带着笑意回来,张口便道:“殿下答应了。”   她刚过去,只说昭训设宴宴请殿下,不知殿下有没有空,殿下便一口答应了,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后来想了想,这十五年的女儿红,她也没提,全当晚间给殿下一个惊喜。   枝枝微微一笑,“那就好。”   暮色四合,温暖的阳光收回最后一丝余晖,天色瞬间便黑了。   枝枝站在玉春殿的门前,望眼欲穿的看着前殿的方向。   她今天为了配合气氛,特意换了件偏红色的纱衣,轻薄的衣裳被风一吹,便冷的发抖,是以又在外面披着白狐裘,走动间隐约露出艳色的边,十分好看。   枝枝觉得自己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看见不远处的灯光,来人提着明亮的琉璃灯,烛光在地上照出一片明,那人就追着这片明亮的光,逐渐从浓厚如墨的夜色里走到她跟前。   枝枝先看见他身上银灰色的大氅,然后才看见他的脸,在黑夜的朦胧当中,俊美的男人紧紧抿着唇,坚毅的下巴越发清晰,好看的眉眼却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枝枝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果然,生的好看就是很容易令人心动。   可她也很好看,为什么这个男人就一点都不为她心动呢。   郁闷归郁闷,枝枝却还惦记着正事,唇角微微掀起来,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上去拉他的手臂:“殿下,外面凉,先进屋吧。”   沈璟昀抬头望着屋檐上大红的鸳鸯灯,脚步停下来,唇边带着笑意:“你想做什么?”   “请殿下喝酒……”枝枝弱弱回答,“殿下……”   沈璟昀淡淡一笑:“孤素日好酒,若这酒不好,可糊弄不了我。”   “最上等的女儿红,殿下从江南搜罗的好酒也未必比得上,等会儿尝过便知。”   竟然敢怀疑她的女儿红不好,待会儿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好酒。   枝枝挽着他的手臂,将人拉进屋里。   沈璟昀从善如流,刚踏进门脚步又停了,看着里面的布置,哂笑道:“你这……”   大红的帐幔大红的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洞房花烛夜,也多亏了东宫没有太子妃,否则看见这颜色,非得拿刀砍人不可。   枝枝也跟着一愣,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外面等人的时候,青霜和绿衣推说有事,离开了,原来就是准备这个去了?   枝枝赶紧请罪:“殿下,妾身不知道……并非是故意逾越。”   顾家不过商贾人家,都知道妻妾有别,妾室自然用不得正红,更遑论洞房花烛夜了。她是个妾,屋子里装扮成这样,着实太过僭越了。   沈璟昀摇了摇手:“无妨。”   不过是间屋子罢了,哪个姑娘心里头没有这样的想法,若因此就怪罪了,未免太过较真,也太过冷情。   现在倒是这么说了,可太子殿下全然忘记了,当初木良娣穿了件大红的衣裳参加宫宴,他自己是怎么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的训斥对方的。若非木良娣都羞愤的哭了,他可能还要继续训斥下去。   如今换了个人,他倒好说话了,若给木良娣看见他这举动,听见他这么说,怕是要活生生给他气死了。   枝枝抿唇低笑,“殿下对我真好。”   沈璟昀一怔,蹙眉道:“方才不知为何,总觉得以前好似在哪里听过你的声音?”   “是吗?”枝枝笑的天真无邪,哪怕心都快跳出来了,还要装作一无所知,”殿下认识妾身这么久了,自然熟悉妾身的声音,又何出此言?”   那次拦他的轿子,都多久了,居然还没忘记?枝枝只庆幸他没多想,也没想着去查查,不然只要知道跟着宁王妃进宫的是她,那一切都完蛋了。   估计他还以为,是宁王哪个有头有脸的姬妾,毕竟按理说宁王该陪着顾宁平进宫,可宁王又没见过枝枝,进宫的也就不是枝枝,沈璟昀也从没往她头上想过。   “没什么。”沈璟昀收回思绪,也没有多想,只以为自己一时想茬了,“不提这个了,你的酒呢?”   “殿下先坐。”枝枝拉着他坐下,“妾这就去拿酒。”   她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儿,便拿自己细瘦的手臂,搬了一坛子酒过来,那酒看上去,粗粗一算也有好几斤,她两只手托着底部,细白的腕子便露了出来,还没有他的一半粗。   沈璟昀起身,单手拎着那坛子酒,“怎生的如此瘦弱,孤何时少你饭吃了?”   枝枝眨眨眼睛:“是妾天生吃不胖,世人都以细腰为美,难道殿下不喜欢吗?”   沈璟昀顿了顿,还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自己不喜欢,可他也不曾说自己喜欢,只想了想道:“若有个人喜欢你,该是不管什么模样,都喜欢的。”   他原本对那些柔弱娇美的女子也没什么感觉,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的小模样,心里便天然对这样的人生了三分好感。   若她长成别的模样,或许他也会对别的模样生出欢喜呢?   喜欢的从来没有具体的模样,只有一个人,她什么样子,你就喜欢什么样子。   他摸了摸枝枝的脑袋,忽然觉得有种叮嘱自家女儿的感觉,忍不住语重心长道:“若有个人告诉你,你需要做到什么样子,才会喜欢你,那他着实不值得你喜欢。”   不要像母后那样,半辈子都在学父皇喜欢的模样,模仿他喜欢的人,可最后也不过是个香消玉殒的结局,心心念念的男人,也不曾为他落一滴眼泪。   一个人如果不喜欢你,那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模样,他都不会喜欢你的。   沈璟昀忽然生出了几分伤感,自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的母亲,什么都不曾给他留下,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拼搏。   只留下了这个,教会他这辈子,绝不做父皇那样的人,也不做母后那样的人。   “那殿下喜欢什么模样的姑娘?”枝枝却问的坦率,“我喜欢殿下,我也想殿下喜欢我。”   枝枝听着他语重心长的叮嘱,心里一酸。   忽然不想再骗他了。   她这一生,从未碰见过太子殿下这样好的人。   这样的人,不应该被自己一个又一个谎言欺骗,更不应该被蒙在鼓里,当自己是一个好人。   姨娘说,如果一个男人说爱你,那定然是因为你的皮相,如果一个男人说要娶你,大概也是为了皮相,不管他们想从你身上获得什么,这样的男人都不可靠。   只有你碰见一个人,他什么都不要,真心为你好,这样的人,不管他爱不爱你,都值得你托付终身。   枝枝这辈子也唯有一个沈璟昀,会告诉她,什么样的人不值得你喜欢,告诉她你值得更好的一切。   她何其有幸碰见沈璟昀,又何其不幸,以这样的方式碰见他。   如果没有这些欺骗和龌蹉,或许事情就会很不一样,哪怕地位悬殊,哪怕身份千差万别,她也敢鼓起勇气,抱住他的腰,向他倾诉自己的感情。   可现在,却没有这样的立场。   建立在欺骗之上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就算最后感情成了真的,那也是假的。   枝枝觉得,好像就在这一个瞬间,她便心动了。有的时候,爱情就是一件无理取闹的事情。   它出其不意,又理所应当。   她亦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己之前对得到别人的真心毫无办法,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怎么做。   因为真心,从来不靠谋算夺取。   “你啊……”沈璟昀无奈一笑,“你何时喜欢孤了?”   他摇头,“你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日后自然就懂了。”   她到底有没有喜欢,其实一眼就看得出来,难为她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出口,这些日子她做的事情,就好像小孩子过家家,若这就是爱情,那爱情未免太不值钱了。   沈璟昀半分不相信,只觉得有几分好笑,到底是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年轻姑娘,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天真的可爱。   “殿下,我不小了。”枝枝握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扇子,“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您知道你的心思吗。”   沈璟昀抽出手,避而不答,只是垂下眼,拆了酒封,道:“江南的女儿红孤囤了许多,你若喜欢,便去取些。”   入口的酒醇香绵柔,仿佛江南的温柔气息扑面而来,沈璟昀道:“的确是好酒,你从何处寻来的,孤竟没有这样好的?”   “这是妾身的女儿红。”枝枝俏皮道,看着他微怔的神情,心里忽然来了兴致,“殿下,江南风俗,女儿出生的时候,埋几坛女儿红下地,我们家祖籍江南,自然也有这样的风俗。”   “这酒已经十五年了,快十六年了,当年用的是最上等的黄酒,埋进地下,酒坛子还要那开满桂花的枝条做成框盛着,久而久之,桂花香融进去,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江南许多人家,埋的都是寻常黄酒,自然比不得我这个。”   沈璟昀沉默不语,他倒是忘记了,这个女孩儿今年刚好十六岁,十六年的女儿红,除却她自己的,还能是谁的。   “殿下好酒,应该也听说过女儿红的另一个风俗,女孩子出嫁的时候用来宴客之外,还会留一坛子带到夫家,同夫君共饮。”枝枝低笑,“殿下,你喝了我的酒呢。”   “是,孤喝了你的酒。”沈璟昀神色复杂莫辨,却又喝了一杯,低声问:“你可知,这么撩拨一个男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枝枝顿了顿,“殿下,喝酒吧。”   沈璟昀嗤笑一声:“就你这个胆子,也敢……”   他的声音被堵在咽喉。   沈璟昀瞪大了眼睛,看见女孩儿娇媚动人的双眼紧紧闭着,在他眼前放大开来,唇间的一抹温热带着女儿红的醇香,一起咽进了咽喉里。   那双刚才托着酒坛的细白双手,正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裳,她身上带着女儿家特有的馨香,直直扑到鼻腔中。   沈璟昀呆住了。   一双手悬在空中,不知道该去搂她,还是推开她。   枝枝干脆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殿下,我不好看吗?”   沈璟昀得到片刻的喘息,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一言不发的任由她抱着,半晌道:“你可知道,宁王府的事情,本是个意外,如今你若是还想后悔,孤……孤或许还会同意,可过了今晚,就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还会同意吧,可沈璟昀却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同意。   枝枝脱口而出:“那天在宁王府,什么都没有发生!”   话一说出口,便不那么艰难了,她松开沈璟昀,破釜沉舟般与他对视,意料之中看见他震惊的神情。   “那天在宁王府,什么都没有发生。”枝枝重复了一遍,还加了一句,“是我刻意引导你,让你觉得你糟蹋了我。”   沈璟昀还没反应过来,手无意识摩挲着手中的酒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枝枝直视着他,“我方才就说了,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为了活命,和蓝侧妃合谋,算计了你,那日后花园种种,本就是个阴谋。”   “那为何不假戏真做,都已经到了那个地步了,为何要让自己功亏一篑?”沈璟昀伸手捏着她的下巴,“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枝枝难得沉默了一会儿,“那日殿下带我去假山洞里,几乎被烧红了眼睛,我本就未经人事,若被那时候的殿下……怕是命都要丢了。”   沈璟昀不语。   “我拿香料将殿下迷晕了……”枝枝顿了顿,看着他,“但我也不愿意就这么功亏一篑,就把自己装成被殿下□□过的样子,还……还给殿下弄了出来。”   说起这样的话,到底有几分羞涩,枝枝低声道:“后来的事情,殿下便知道了,我和姐姐顺理成章离开了宁王府,我也……也到了东宫。”   “我本来打算一直瞒过去,今晚我算到自己小日子要来,就想灌醉殿下,行了夫妻之礼,待到明日清晨,同样是血,殿下当然分不清楚,是我的小日子还落红。”枝枝一口气全说了,“妾隐瞒殿下,还蓄意陷害,请殿下责罚。”   她在赌,赌沈璟昀不会罚她。   可沈璟昀一直都没有说话,沉默的气氛让枝枝的心逐渐沉下去。   她开始慌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一定很生气,说不定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了。   枝枝闭上眼睛,等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耳边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玉佩撞在一起的清脆声响从耳边擦过,随即远去,枝枝睁开眼睛,只看见他已经站起身,从自己身侧走了过去,连个眼神都没有留下。   枝枝心里一沉,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   人类最生气的时候,往往不是暴跳如雷,也不是皮笑肉不笑,而是沉默,是那种能够将人压迫至死的沉默。   枝枝知道自己过分,可没想到,他会生气到这种地步。生气到,连看她一眼都懒得,甚至都不愿意惩罚她。   枝枝的确不明白他的心思,按照常理来说,这样的事情,他身为男人,本是不吃亏的,换了旁人,生气也有限。   可他偏偏就能营造出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恐怖感。   狠狠握着拳头,枝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离开,如果今天他离开了这里,可能以后也就这样了。枝枝却不甘心,他那么好,自己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如果在喜欢上的那一瞬间就要失去,那么她的坦诚,有什么意义。   她亦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身体快于思维,便站了起来,直冲到沈璟昀身后,伸手便抱住他的腰。   身后一沉,沈璟昀自然而然停下脚步,他轻轻叹了口气,“放手。”   “殿下,我知道错了。”枝枝抱紧了他的腰,双手在他身前扣成了麻花,以免自己被挣脱,“我骗你的事情,也是无奈之举,若非如此,便要死在宁王府里头,您舍得吗?”   沈璟昀便又沉默了。   “我是做错了,不该欺骗您,可我不知道您这么好,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肯定就直接向您求救,何至于把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   枝枝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我太害怕了,宁王那样的人,我天天都在恐惧自己被他弄死了,甚至夜里都不敢睡觉,一做梦都是他那张脸。”   “你不要不理我啊,如果生气,就骂我。”   沈璟昀轻而易举掰开她的手,“我并不是生气,也不会罚你。”   他将枝枝挡在一臂之外,不给她接近自己的机会,淡声道:“你最近自己待在屋里吧,过些日子便放你出来。”   他反手关上了门,将对方焦急的神情关在门内,转身离开。   守在门外的朱雀几人呆呆看着他,忍不住道:“殿下……”   “朱雀,顾昭训禁足,等孤谕令再出来。”沈璟昀道,“你听得懂吧。”   朱雀愣愣点头。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就禁足了,朱雀看着他的背影,眼里不由自主带了几分探究,殿下该不会真的跟外人所言那样,身有隐疾吧,不然何至于如此生气?   可女侍中大人派她去侍奉顾三小姐的时候,分明说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这是将来的主子娘娘,要她谨慎对待,若殿下……那又是怎么回事?   朱雀忽然福至心灵,有了个猜测,怕不是女侍中大人,为了给殿下留点颜面,故意这么说的吧。   自以为勘破天机的朱雀,一个字都不敢说,只是默默走进打开屋门,一眼便看见坐在椅子上的枝枝。   “昭训?”朱雀困惑道,“这是怎么了?”   枝枝回神,慢腾腾转过头,回她的话,“没什么,你把这些东西收了吧,女儿红……给我收起来,还放在原来的地方。”   朱雀点了点头,看着她灰败的神情,也不敢问,只是道:“很晚了,昭训先歇息吧。”   枝枝点了点头,脱掉身上的狐裘和鞋子,就躺在了床上。   心里难受的厉害。   分明是刚刚动心,为什么就跟喜欢了好久一样,难过的想流眼泪。   枝枝轻轻叹口气,姨娘说,陷入爱情的女人,都是傻子,这话果然不假。   她以前那么聪明,今天竟然被那个男人迷惑,什么都给抖落出来了。 第41章   就是那该死的爱情,把她害到了这个地步。   枝枝叹口气,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朱雀在床边坐下,帮她扯开了被子,无奈道:“别闷着自己了,昭训也该往好处想想,殿下虽然生了大气,却并没有降下责罚,不过是禁足几日罢了。”   这难道不是说明,殿下还是有几分不舍得责罚昭训的。   “他若是罚我便好了。”枝枝直勾勾地望着床顶,“禁足不可怕,这天寒地冻的,我也懒得出门,怕就怕……要禁足多久,他没给具体的时间,万一关我一辈子怎么办?”   什么都不说,到时候也不给她出来,就这么冷着她,时间长了,她也就真凉了。   枝枝紧蹙着眉,忍不住问道:“朱雀,殿下为什么一直不近女色?”   外面的传言她也听说过,都道沈璟昀孤高冷漠,眼里从未有过一个人,便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脱光了站在他跟前,他眼都不会眨一下。   可枝枝分明觉得,他并不是那样的人。   不近女色是真,孤高冷漠却不觉得。   朱雀怔了怔:“殿下不近女色,我们也不过有些许猜测罢了,并不敢当真。”   她看了看四周,将门窗关严实了,才走回来,低声道:“这件事情,得从好些年前说起来。”   “那时候,如今的陛下还是东宫太子,太子妃谢氏身怀六甲之际,陛下在宫外结识了姜氏的小姐,不顾一切娶了她,导致太子妃难产伤身,没几年就去了,殿下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自幼备受欺凌。”   “姜氏进了东宫,便备受宠爱,可没几年陛下登基,后宫美色三千,姜氏也渐渐没了独宠,不得不跟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变得越发疯狂。”   “就因着陛下的花心好色,谢皇后早逝,姜皇后……后宫许多如花似玉的女子,更是下场凄惨无比。”   “殿下可能是不愿意和陛下那样,伤了一个女子,再伤一个女子,是以这些年,干脆对人不假辞色,到如今年方及冠,也只接了昭训您进东宫。”   所谓不举什么的,都只是随便一猜罢了,殿下这样高洁的人物,怎么会有那种见不得人的毛病。这些年来,东宫里的人,更相信的还是这种说法。   因幼年时候见过种种黑暗,殿下便生了排斥之心,不愿意做那样的人。   枝枝微愣,缩了缩身子,抱住自己的手臂,低声道:“我好像做错了事情?”   “殿下性情温和,只要您不曾做过于国于民有害的事情,他不会真的责罚您。”朱雀安慰她,“殿下这几年也斩杀了不少人,可全都是那等奸恶之徒,咱们女眷之中,便如木良娣,身为姜皇后派来的细作,殿下也未曾对她做过什么。”   除却冷待之外,也一直按照分例,好吃好喝养着,昭训小小年纪,能做什么错事。   枝枝沉默不语,躲在被子里,一下一下咬自己的指甲,神情恍惚。   难怪他这么生气。   不愿意成为皇帝那样恶心的男人,才一直洁身自好,大约也是想着,日后能娶心爱的女子做太子妃,夫妻二人,一生一世。   可自己却算计了他,让他不得不接自己进东宫。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便因着一个虚伪的计谋,彻底成了妄想。   打破了美梦的自己,如今还能好好在这里躺着,就足以说明,他是个好人了。   毕竟她和木良娣不一样,木良娣的成分,举世皆知,姜皇后派来的女人,未来的太子妃恐怕也只会当做是个敌人,好生养着监视着,绝计不会拿她当太子的女人。   可她顾枝却是殿下亲口要接进东宫的,在外人眼里,她是他的女人,是他正儿八经的妾。   将来他有了喜欢的人,娶了对方为妻,自己就是梗在人家夫妻之间的一根大刺。   枝枝觉得胸口处,一抽一抽的疼。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苦着脸道:“我心疼。”   朱雀吓了一跳,拉下被子将她扶起来,“这是怎么了?萃蓝,去禀告殿下,说昭训不舒服,请个太医过来。”   “不要去。”枝枝出声阻止,“我没生病,就是不高兴。”   枝枝紧紧抿着下唇:“现在就去叫太医,不知道还当我故意装模作样呢,也太矫情了。”   紧盯着床幔,脑海里乱成一团,思绪像麻花一样,紧紧缠在一起。   “你们都去歇着吧,我想自己安静会儿。”   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今天忽然冲动,就把所有的事情说出口来,只想着他不应该被这样蒙骗,却完全忘记了给自己留退路。   枝枝倒是从不后悔的,不管是骗他的事情,还是说出真相,她都不后悔,若不是骗了他,他们便不会有半分交集,将来他会娶妻生子,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而且可能自己没了性命。   至于坦白的事情,她倒是想的通透,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件事情本就漏洞百出,他不怀疑的时候,什么都看不出来,可一旦怀疑了,想查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难道你喜欢一个人,最重要的不就是坦率吗?   这些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多思无益,最重要的是,如何解决眼前的难关,怎么才能让他给自己解除禁足。   枝枝绝望地发出感叹,又拿被子把自己给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她是绝对不愿意再行欺骗之事了,要光明正大地跑出去,让沈璟昀心甘情愿放她出去。   沈璟昀回到前殿,便坐在了书房里,连灯都没点,气氛压抑又安静。   他拉开抽屉,摸黑从里面拿出一卷书来,低下头看着书本的轮廓,神色全隐藏在夜色中,只一双眼睛,隐约可见心绪复杂。   母亲,我该怎么办?   我不想做他那样的人,我这辈子都不愿意跟他有丝毫关系,可为什么却非要逼我,小时候你逼我学他,如今便有别的人继续逼我,难道非要我和他一样,伤害了一个又一个人吗?   母亲,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这样的男人。   沈璟昀猛然摔了手里的书,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捂脸,难得的脆弱。   月亮悄悄移动,清亮的光辉渐渐透过菱花窗子照到室内,照在了书桌上,沈璟昀伸手,看着自己掌心里的月光。   她也是为了活命,才做出不好的事情,如果换了自己处在那样的境地,也定然会这般选择,甚至做的更加过分。她那样年轻,又是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选择做这样的事情,想必已经很难过了。   其实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与她生气,也着实不讲理了些。   而且若非是自己定力不够,她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成行,这件事情并非她一人之过。   她那么勇敢地坦诚了,甚至还敢奔放地说出自己的心思,我却是个理智不明的懦夫,看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也不敢承认自己的过错。   沈璟昀神色冷寂,没有分毫变化。   沈璟昀打开窗户,冷风一阵一阵灌进来,直往脸上吹,北方的冬天冷的可怕,真正风头如刀面如割,他却似乎没有丝毫感觉,直抬头望着清亮的月辉。   “昀儿,你穿这件衣服,你父王才会喜欢。”   “你怎么还不会背四书,再这样不成器,你父王就要失望了。”   “母亲穿这件衣服吗,像不像那姓姜的贱人。”   “贱人,贱人!”   “昀儿,母亲就要走了,你以后一定要帮父皇的忙,不要让他被姜贱人迷惑了。”   年幼时候的这些话语,如同拿刀子刻在了心头上,纵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也全然无法忘记。   母亲的容貌都在记忆里风干成一片模糊,可她那些偏执到近乎疯狂的话语,却成了一生都抹不掉的痕迹。   他如今是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不凡,外人眼里太子殿下凛然不可侵犯,可每到夜深人静,才有自己知道,有些事情给自己带来了多少伤害。   做太子的时候抹不去,将来做了皇帝问鼎天下,也一样抹不去。   只要一想自己会变成父亲那样的人,他就觉得恶心。可假如变成母亲那样的人,他又觉得痛苦不堪。   他站了一整夜,也看了一整夜的月亮。   第二天一早,周时唯从远处走来的时候,便一眼看见他满身寒霜,站在窗前。   “殿下?”周时唯疾步冲过来,“大冷天的,站在这里干什么?”   “无事。”沈璟昀轻轻启唇,“你今天来早了。”   “是啊是啊。”周时唯将他拉过来,触手的寒凉让他极速缩回了手,“殿下你站了多久?”   他掩上窗户,看了眼已经熄火的炭盆,走过去给点上,觉得自己贤惠又持家。   “有什么事吗?”沈璟昀避而不答,反问道。   周时唯及时察觉他心情不好,没有扯皮,只道:“二皇子今天进京啊,我估计他要过来,殿下又不想见他,就过来帮殿下挡着。”   沈璟昀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周时唯挠了挠头,在自己素日的位置上坐下,搓了搓手道:“殿下这里可真冷,怎么炭火灭了也没个人换,东宫的侍者呢?”   “孤不许他们过来。”沈璟昀淡声道,“先歇着吧,待会儿就热了。”   “哦。”   周时唯没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反倒是沈璟昀自己沉默一会儿,开口问道:“时唯,如果有个美貌女子,你心有好感,她算计着嫁给了你,你会生气吗?”   “啊……”周时唯愣了愣,对上沈璟昀冷淡却严肃的眼神,“我应该不会吧,我也喜欢的话,那不是两全其美吗?”   沈璟昀手指屈起敲了敲桌子,淡声道:“是吗?”   周时唯也是聪明的人,看他神情,再联系前后发生的事情,便心中有数了,就小心翼翼挪到他身侧,低声问:“殿下,难不成顾昭训的事情……是她骗了你?”   沈璟昀倒也坦诚,径直点了点头。   “她可真胆大。”摇头晃脑地感慨一句,周时唯继续问,“殿下就是因此才站了一夜?”   沈璟昀这下摇头了。   “那是为了别的事情,孤昨晚……得知了此事,十分震惊且愤怒。”沈璟昀迟疑,带着几分不确信,“还禁足了她,你觉得孤会不会太过分,毕竟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是过分。”周时唯配合的点头,迎着他犀利的目光,威武不能屈,“我不晓得殿下生什么气,但既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也就是说殿下也要负责,您只管罚了人家,太不公平了。”   “殿下,您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来给您出主意,保证比您自己想的好。”   殿下是很厉害,比他聪明比他好看比他高贵比他性情好,甚至文韬武略样样都比他厉害一万倍。   可唯有遇见感情的事情,那可真是抓瞎了,殿下自幼生长在不正常的环境里,从未品尝过普通人的感情,这会儿迷惘乃至于无措,都一点不出所料。   沈璟昀淡声道:“没什么好说的,她算计了孤,孤也没能受住诱惑,可孤一直以为是我强迫了她,结果昨晚她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   周时唯震惊地瞪大眼睛,“她主动说的?”   这也忒大胆了吧,我都忍不住敬佩了。   沈璟昀沉稳点头。   “殿下,我觉得这件事情,主要是您的错。”周时唯闭着眼睛瞎扯,人家骗了他,他还在考虑是不是自己过分了,肯定是动了心。   这个时候,就要情敌兼好朋友化身好帮手了。   要是说顾昭训坏话,他再傻不拉叽干了错事,日后回过神,找自己算账怎么办。   周时唯把满腔热泪咽回去,“殿下,您想想啊,若不是您经不住诱惑,人家一个姑娘还能硬……硬那什么吗,说到底被骗,还是您自己先做了错事。”   “当然,顾昭训也有错,但一个巴掌拍不响,您罚人家禁足,也该惩罚自己,既然自己没有惩罚,就不该罚她。”   沈璟昀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好半晌悠悠道:“孤发现,你越发的口齿伶俐,可以去鸿胪寺当值了。”   “殿下,我都是肺腑之言。”周时唯说瞎话不打草稿,“就算您把我扔到鸿胪寺,我也要说下去,您不要觉得自己是太子,就跟人家不一样,这感情的事情啊,跟身份无关的。”   沈璟昀打断他的声音:“孤明白你的意思了。”   “殿下聪慧睿智,果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真佩服殿下。”周时唯微笑,“那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先晾着吧。”   听着这四个字,周时唯以为自己聋了。   忍不住嚎叫:“殿下,您这样会失去她的!”   “闭嘴。”沈璟昀写字的手一顿,下意识斥责道,又觉得心绪烦乱,实在看不下去手下的公务,干脆扔了手里的笔,淡声道,“将这些拿蓝批批了,晚间孤下章。”   “都……都给我?”周时唯指了指自己,“那殿下您去干嘛?”   沈璟昀不语,径直出了门。   周时唯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都是什么人啊,见色忘友,重色轻友。   沈璟昀从书房出来,回了自己寝殿里休息,入眠之前还吩咐侍奉的太监,“除却周时唯,不管谁过来,都不许进来。”   他倒还想看看,那丫头能使出什么手段,解除自己的禁足,宁王府这等龙潭虎穴她都能闯出来,何况小小一个禁足呢。   他自己却不曾在意,如今越发频繁想起枝枝了。   而他惦记着的人,一大早就醒了,从床上爬起来便是生龙活虎的,虽不知道要做什么,却显得十分有活力。   用过早膳,枝枝含笑问:“我看书上说,汉成帝时,皇后飞燕能做掌中舞,朱雀可知,她用了什么法子?”   “昭训!”朱雀扬声打断她,“那飞燕合德为夺宠,用尽阴损手段,乃至于子嗣不继,您学谁不好,为何要学她们?”   “我并没有啊。”枝枝无辜地看着朱雀,“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既然明知有害,我岂会伤了自己的身子?”   朱雀苦口婆心地劝说:“别的倒还罢了,可如今子嗣才是女子安身立命的根基,飞燕合德受宠若此,最后没个孩子,堂堂皇后却要和哀帝生母,一个王妃平起平坐,这是何等的侮辱!”   “您就算学,也学学那武帝的女人,个个都得宠,也不曾伤身子,您可千万要心中有数。”   “我知道的。”枝枝也不生气,只是低着头思索什么,“我听人家说,殿下的寿辰在冬天?”   “是冬天,腊八的好日子。”朱雀莞尔一笑,“年年庆贺的时候,都说托了殿下的福,才能吃好的喝好的。”   普通的下人,在节日时候是没资格休息的,更没有资格吃喝玩乐,扫贵人的兴致。   可每逢殿下寿宴,因他生在腊月初八大雪天,钦天监说是阴气最重的日子,怕殿下人小压不住,伤了命格,是以宫中为了祈福,便照例放开下人的限制,让大家松快一日。   枝枝笑了笑,问她:“我现在开始,学跳舞需要多久?”   朱雀一怔,也摇了摇头,“我亦不曾学过,实在不知道。”   “我小时候学过,只是如今忘的差不多了,你们几个有人会跳舞吗?”枝枝看向萃蓝三人,“谁来教我?”   绿衣战战兢兢举手:“我只学过几个简单的。”   “简单的就好。”枝枝拍板决定。   时间很紧迫,太难了恐怕也学不好。   她眼中精光一闪,自己这么有心,给他准备了惊喜的寿礼,总不好再关着自己了吧。   如今已经十月底了,距离太子殿下寿辰,只一个多月,日子十分紧迫,枝枝也没有心情,更没有时间去搞别的事情,能专心致志跟着绿衣学了舞,就算是很好了。   跳舞是件很难的事情,对人的身体柔韧性要求极高,枝枝的身体足够柔软,下起腰也毫无压力,只是韧性到底差了几分。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体力也差的惊人,每日跳不了多久,便气喘吁吁,觉得自己太累了。   她的行踪被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太子殿下,沈璟昀也很好奇她想做什么,每天都在练习舞蹈,可她根本出不了门,学会跳舞又给谁看呢?   枝枝当然不会不考虑这个问题,她早就想好了,那天就让人去找他过来,他如果还生气不肯来的话,那大不了就偷偷跑出去相信朱雀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实在不行,就弄点药把人给迷晕了再跑出去。   事在人为,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时间缓缓过去,度过了平安无事的十一月,便是腊月。京城的天气越发的寒冷,北方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宫中也渐渐有了年底将来的气氛。   腊月初八这日,又是个雪天,下人们忙忙碌碌地熬着腊八粥,因宫中放了一天假,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萃蓝几人也携手出门玩去了,只朱雀陪在她身侧。   这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两三日了,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整个东宫都被雪掩埋,望过去煞白一片,只有墙角开着的几朵艳色红梅,带出几分风情。   枝枝抱着手炉,站在窗前看雪,对朱雀道:“殿下的寿辰,往年都是怎么过的?”   “跟寻常人家的晚辈无异,只是家人送了寿礼,平辈间办个小宴,宫中并没有大宴。”朱雀伤感道,“没有母亲的孩子,到底没人给他谋算,姜皇后说怕伤了他命格,年年不给办寿宴,殿下自己也不在意,是以每一年都不过是殿下跟相熟的几位公子一起,喝个酒聚一聚。”   “可殿下贵为储君,照例该按照皇后的规格办宴会的。”   枝枝眨了眨眼睛,却道:“朱雀,你去一趟前院,说我晚上有事求见太子殿下。”   既然没有宫宴,把人劫来应该也无所谓,那些公子哥,总不敢背地里说殿下的坏话。   “好,我尽力把殿下请来。”朱雀不敢把话说满了。   自从禁足之后,殿下一直未曾踏入过玉春殿半步,寻常就是经过了,也看都不看一眼,摆明了厌弃。   这次只怕昭训肯定要失望了。   朱雀忧心忡忡地穿上披上出了门,过了两刻钟,身影便出现在雪地里,进门第一句话便是,“我没能见到殿下,女侍中大人说,殿下今日哪儿都不去,就待在书房里。”   枝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如今大雪天的,他也不练剑,着实没必要到处走动,自然更愿意待在温暖舒适的书房里。   可她怎么能容忍自己功亏一篑呢? 第42章   枝枝却不曾想,若当真是不想见她,那又何必让人多此一举,说一句一整天都待在书房里。   到底,她自己还是个未经过□□的年轻姑娘,看不透对方的打算,若换了个情场老手,这会儿定然已看穿了对方隐藏在冷淡之下的心思,早早就将人拿下了。   枝枝却只咬着唇儿,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翠玉镯子,将它摘了下来,套进朱雀手腕上,“今儿腊八,你也辛苦了一整年,这镯子便送给你了。”   她犹豫了一下,没想好怎么让朱雀离开。   “多谢昭训,赏赐便罢了,只我今晚也想跟小姐妹们一起聚聚,不知道昭训是否准了?”朱雀从善如流,也不等她说话,便睁着眼给她开后门,“玉春殿只剩昭训一人,可有什么不便之处?”   “准了。”枝枝心中一喜,没料到朱雀居然这么懂事,“我自己可以的。”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对方的意思,竟然也可以绷住说完全部的话。   当天晚上,朱雀果不其然提着灯笼离开了,偌大的玉春殿,只剩下枝枝一个人。   今日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在红灯笼的照映下,反射出亮堂堂的光,哪怕是无星无月的黑夜中,竟也能看清四处的风景。   淡扫蛾眉,唇若施脂。艳色舞裙穿在里头,暖和的小麋鹿皮靴子缝里一圈圈好看的风毛,素白的狐裘一径蜿蜒直脚踝,将整个人都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截裙边,光滑柔腻的丝绸垂到地上,迤逦了无限风情。   枝枝望着镜子里容颜绝美的女子,满意的笑了笑。   撑着油纸伞走出门去,雪花飘飘洒洒落下来,被风一吹,伞也不起什么作用,不一会儿便落在身上,化进衣衫里。   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走到了前院和后院相接的垂花门处,那里亦只有两个穿着棉衣的人在值守,却昏昏欲睡,并没有多严格。   枝枝稍想片刻,干脆利落扔了自己手里的油纸伞,又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拽下上面缀着的东珠扔在地上,惊呼一声:“哎哟。”   值守的二人自然被引来了注意力,齐齐问道:“什么人?”   枝枝拿着自己的簪子走过去,满脸焦急之色,“我是顾昭训,方才路过这儿,发现我簪子上的东珠没了一颗,你们快帮我找找,找到了我有重赏。”   那二人看了眼她指着的地方,果然少了颗珠子,只迟疑道:“昭训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会……”   枝枝假作不耐烦地催促道:“今日殿下寿辰,解了我的禁足,不然我怎么敢出来,你们快帮我找找,那珠子很贵重的。”   东珠在宫里头不过是寻常物件,年年东海南海都进贡一大堆,供宫里的主子们挑选使用,可在宫外却真真切切的千金难求。   枝枝这颗珠子,明亮圆润,带着玉质的光泽,是东珠中的上品,当年顾老爷只得了五颗,顾夫人留了两颗,剩下给她们三个做了簪子,一人一颗镶上去,配上宝石珠玉,倒也好看,所以她现在说贵重,二人也并未起疑,都弯着腰帮她瞅。   枝枝也弯着腰,往地上使劲看,脚步却慢慢往垂花门移动,趁二人不注意,拔腿便飞快的奔了出去,朝着前院唯一灯火明亮的屋子奔去。   后面的人听见她的脚步声,望着她的背影愣了好半天。待反应过来想追她的时候,却已经很远了。   沈璟昀一直站在窗前,开阔的前院没有任何遮蔽物,几颗挺拔的大树,这会儿落了叶子,也阻碍不了视线,他早就看见那个跑过来的姑娘了。   穿的这样厚实,也敢在雪地里奔跑,便不怕摔了吗?沈璟昀蹙眉,盯着她的动作。   枝枝回头看了眼远处追自己两个人,眨了眨眼睛,一眼看见站在窗口的沈璟昀,对方的脸色在灯光下十分清晰,淡淡的没有神情,眉头却是紧蹙的,似乎十分不高兴;。   枝枝心里一紧,脚步便慢了下来,重重一脚踩下去,驱开了落在上面的雪,汉白玉铺成的地面,便光滑如镜子,她自然是站不稳的。   沈璟昀一怔,默默合上了窗子。   枝枝坐在雪地里,哭丧着脸捏了捏自己的脚,肯定是扭了的,好疼啊。   她便觉得有几分委屈,回头看不见沈璟昀的身影,更以为是自己惹了他厌恶,越发难受了,眼眶也逐渐发红。   身后追她的二人站在三步远的地方,也不敢上前,只陪笑道:“顾昭训,殿下有命,后殿女眷无诏不得来前殿,还请您随我们回去吧。”   枝枝捧着自己的脚,站也站不起来,坐在这里也不好,白白惹人厌烦,只觉得难受的厉害。   她道:“我脚伤了,走不动,你们去找我的侍女过来。”   那二人居然恭敬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还以为他们是回答自己的话,枝枝又低下头,委屈巴巴的看自己的脚。   眼前却落下一片阴影,男人的嗓音低沉悦耳:“受伤了?”   手指微颤,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慢腾腾的抬起头,看见眼前人分外清楚的脸,枝枝伸手攥住他衣袍的下摆,使劲点了点头:“我受伤了,好疼。”   沈璟昀垂眸,看了看她攥在自己衣摆上的手,那手方才撑在地上,沾了不少泥污,这下子倒好,全抹在他衣服上了。   枝枝也看见了自己做的好事,尴尬的笑了笑,却没有松手。   这一松开手,他如果再走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   枝枝仰着细白的脖颈,眼巴巴望着他,重复了一遍,“殿下,我疼。”   沈璟昀弯腰,拽开她的手,枝枝的心随着他这个动作,一下子便落了下去,如坠深渊。   他就这么讨厌我……   枝枝的思维里连这句话都没能想完,便惊呼一声,不知所措地怔了怔。   沈璟昀拉开了她的手,不给她失落的时间,便弯着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枝枝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一双明亮的眼睛对上沈璟昀的,她兴冲冲地发出一声疑问:“殿下?”   “闭嘴。”   两个带着冷意的字传到耳朵里,枝枝却觉得一直甜到了心底里,她干脆抱紧了沈璟昀的脖子,细嫩冰冷的脸颊蹭了蹭对方温热的肌肤,“殿下,你真好。”   “殿下,你是出来找我的吗?”   哪怕是沉默,都让人觉得心中欢喜,好似冰天雪地,二月的鲜花陡然盛放。   离书房只有几步路,枝枝却觉得走了一辈子那么久,她将自己窝在沈璟昀怀里,声音娇嫩如水,“殿下,生辰吉乐。”   沈璟昀淡淡“嗯”了一声,又道:“孤似乎想起来在何处听过你的声音。”   就如同刚才那样,柔媚如水,嫩若春柳,他这辈子只听过一次这样的声音,也是唯一一次,被一个女人的声音,险些勾的心神不稳。   枝枝干笑一声,“殿下,我主动坦白,成吗?”   她抱紧沈璟昀的脖子,确保自己不会给人扔下去,才开口。   “那天我跟姐姐进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可是前一晚上,姐姐被宁王折腾,受了一身伤,到了懿德宫,皇后还把姐姐扔在了地上,她经受不住,就晕过去了。”枝枝低声叙述,提起当时的事情,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可却依然惊心动魄,害怕的不得了 “我们恰巧碰上殿下的仪架过来,就想试试,能不能求殿下帮我们一把。”   “那你为何勾引孤?便是直说,孤也会帮忙的。”   “因为宁王府的陈妈妈说,殿下为人冷漠,肯定不会帮忙的,我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枝枝毫不犹豫甩锅,“就是她说的殿下人不好,我才想出后面的昏招,不然肯定不会的……”   沈璟昀勉强接受了她的说法,却继续质问:“皇后为难你姐姐做什么?”   “据我对她的了解,她还不至于跟宁王妃过不去。”   又没有什么冲突,别说一个宁王妃,便是那位在后宫里头搅风搅雨的高太妃,也都是在父皇面前折腾,从不找皇后麻烦,她闲的无聊才会跟宁王妃过不去。   枝枝身体僵了僵,眼睁睁看着前面一个巨大的坑,却不得不跳进去。   她不能再骗他了,每一个谎言,最后都会成为刀子,刀刃对着自己,伤害的也是自己。   “皇后……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我家里有个叫顾娇的堂姐,是三叔的女儿,她不知道为什么,认识了二皇子,并且两个人**,十分情深意浓。”   “可殿下也知道,顾家也不过是商贾人家,顾娇更是旁支,连嫁给二皇子做妾都勉强,她害怕被皇后娘娘怪罪,就假称自己是顾宁平,这样就算发落,也发落的是我姐姐。”   接下来的事情,不说沈璟昀也猜得到。   老二那个脾气,肯定去跟皇后说了,甚至可能还哭求要娶那姑娘做皇子妃。而皇后自然不肯亲生儿子娶一个商贾之女为妻。也因此,便将顾宁平赐给宁王为妃,存心折辱她。   难怪前些时日,老二被派到蜀地公干,原来皇后打了这样的注意。   当初皇后和皇帝执意要给宁王娶一个商贾出身的女儿为王妃,本就很奇怪,宁王虽然荒唐,大族皆不愿与之婚姻,但王子皇孙,想娶个普通官宦的女儿为妻,应该也没问题,何必屈就商户。   如今倒是明白为什么了。   “你那个堂姐呢?”   “不知道。”枝枝干脆利落回答,“嫁人了吧。”   沈璟昀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猜测道:“她嫁人之事,跟你脱不了关系吧?”   枝枝把头埋进他怀里,只留下一个后脑勺,“殿下,都已经过去了。”   她这就等于是承认了。   沈璟昀倒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抱着她踏上台阶,踢开了被风吹上的门,他脚步极稳,湿滑的地面踏过去,没有丝毫踉跄,平稳一如寻常。   枝枝有点羡慕。   进了屋子,沈璟昀将她放在榻上,转身点亮了一侧的明瓦灯,透亮的光照明了整间屋子,“摔着哪儿了?”   “脚扭了……”枝枝小声回答,“没摔着。”   地上全是软绵绵的雪,想摔伤也不大可能。   沈璟昀便不再言语,从书架格子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药膏,他垂眸从中挑拣着。   枝枝坐在一侧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他垂眸的时候,睫毛在灯光下晕出阴影,说不出的温柔好看,就好像是古画里头,走出来一个润泽如玉的俊秀男子。   察觉到她的目光,沈璟昀漫不经心道:“你看什么?”   枝枝不晓得自己何处来的勇气,张口便是一句惊天动地的话,“看殿下生的好看。”   “殿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好听的话张口即来,“而且人也好,性情更好,身份高贵,我觉得世上再没有比殿下更完美的男人了。”   “你以为你说几句好听的,孤就会放过你不顾禁令,偷偷跑出来的罪过吗?”沈璟昀轻笑一声,拿着药膏走过来,“你也太天真了。”   “殿下……”枝枝一阵心虚,辩解道,“我今天跑出来,是有缘故的,您听完再决定要不要降罪?”   “说。”   “我跟着绿衣学了一支舞,本来想跳给殿下看,当做殿下的寿礼,这才瞧瞧跑出来的。”枝枝眨眨眼睛,忍不住拖长了声音撒娇,“结果还没跑过来,就摔伤了脚,舞也跳不成了。”   “殿下,我都这么可怜了,您还舍得罚我吗?”   她睁大了一双明媚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沈璟昀,期待眼前的男人能因为她的柔弱而心软,然而沈璟昀却只道:“把鞋脱了。”   枝枝失望地哦了一声,看了看自己脚上精致的小麋鹿皮靴子,伸手给拽了下来,因着动作太粗鲁,又给她碰到了扭伤的地方,吃痛地哼了一声。   她脚上穿着一双洁白的袜子,合脚的袜子衬托出她纤细的足部,枝枝又十分自觉的扯下来袜子,露出一只光洁如玉的脚来。   沈璟昀的目光被她的脚吸引过去。   她整个人生的好看,一双脚也完美无暇,细细的形状却并不显得干瘦,脚趾根根圆润晶莹,脚趾甲也修剪的整齐,乖巧服帖地附在脚趾上,竟也有几分可爱的感觉。   至于那如同她全身一样细嫩茭白的肌肤,便更不用提了。   还记得那日宁王府初见,她赤脚站在水中,一双脚便美得惊心动魄,从水中走出来的时候,便如同润泽的荷花丛生了妖精,养出这般聚集全天下灵秀的女子,让他最后也不舍得让她光着脚走路。   他的目光聚集在那双脚上,其实也不过一瞬间,到底意志力惊人,一下便转开了目光,待心思沉下来,便用带着热气的大掌握上她的脚。   枝枝下意识缩了缩脚,忍不住笑声:“痒,殿下,妾身怕痒。”   沈璟昀面不改色地拉回来,淡声道:“忍着,淤血若不揉开,以后有你受的。”   他手指带着长年练剑磨出的厚茧,握着那双细腻如玉的脚时,就好像碰上了最昂贵的丝绸,不敢轻易动作,生怕磨坏了,亦或者是给蹭伤了。   枝枝的脚每到冬日里便发冷,便是穿了再厚的衣衫都没用,这会儿被他温热的手掌托着,只觉得痒痒的,又有种别样的感觉,热气似乎从脚心,慢慢传递道别的地方去。   他手指微动,蹭过姑娘的脚背,枝枝实在痒的难受,忍的都要不能呼吸了,却还不见他动作,终于还是笑出声来,“殿下,真的好痒……”   什么旖旎的气氛,都被她一声大笑给摧毁光了,沈璟昀漠然看她一眼,手指沾了药膏,用力揉着她的脚腕。   这下子倒不痒了,筋骨被揉回来的时候,疼痛感不亚于它扭过去的时候 枝枝自小养的娇气,连磕着碰着都少有,哪儿受得了这种罪,兼之身边便是自己喜欢男人,更让她觉得自己娇气了几分。   “殿下,轻点,好疼。”   沈璟昀手指一顿,黑着脸道:“闭嘴。”   枝枝愣了愣,不明白刚才还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凶起来了,“可是真的好疼。”   沈璟昀十分残忍:“那也忍着。”   他的手松开枝枝的脚腕,径直走到一侧的水盆旁洗了手,淡声道,“先别穿鞋。”   枝枝去拿袜子的手缩回来,整个人乖乖坐在软榻上,等沈璟昀洗完手,想跟他说几句话,却没想到,这男人洗完了手,居然打开门出去了。   枝枝彻底给他弄懵了。   这是什么个意思?   她在背后喊:“殿下,你去哪儿?”   却没得到半分回应,沈璟昀只是关上了门,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枝枝呆呆坐在软榻上,开始回想自己哪儿做错了,竟然又得罪了他,他开始生气,好像是因为自己喊疼,但是喊疼怎么了?本来就疼啊,总不能是因为喊那两声,伤了他的自尊吧?   太子殿下便对自己的手法如此自信,不容许别人都半分质疑吗?枝枝紧蹙着眉毛,陷入了沉思。   沈璟昀出了门,径直去了后院的温泉池子,院子里面,幕天席地的池子汩汩冒着热气,飞扬的雪花落下来,三米见方地方,半分积雪也无。   他站在那里冷静了一会儿,只觉得身上热的要爆炸,滚烫的血液直冲脑门,烧的眼睛发红,怎么都消不下去。   全身都一阵阵发疼。   她还喊疼呢,却不想自己比她更疼。   都怪她喊的那两声。   疼便疼了,喊两声便是,何至于喊的媚态横生,跟叫那什么似的,让人心中忍不住躁动。   沈璟昀转身进了一侧的浴房,值守的侍女看见她,便恭敬地躬身离开。   不一会儿,屋内便传来了暧昧的声响。   雪下的更大了,纷纷扬扬的,如同鹅毛一般,悄无声息落在地上,呼呼的北风将某些声音吹散在天地间,再不留半分痕迹。   沈璟昀再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换了身衣裳,玄色织锦镶银边的袍子,分外华贵,衬托出他清贵出尘的气质。   纾解一通之后,沈璟昀心里淡泊了许多,也察觉到自己方才走的着急,大概让她心里不安了吧。到底还是个不经事的姑娘,大约自己也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能知道,也顶多是教引嬷嬷教的,书册上看到的。   可到底该是怎么样的,恐怕还是一清二白,全然不懂,所以才会懵懂无辜地问他怎么了。   沈璟昀摇头笑了笑举步走回书房,推开门准备进去,脚步却停了下来,脸色也陡然黑沉如铁。   他书桌前,站了个穿着红舞裙的女子,那人低着头正在看什么,乌黑的发散落在桌子上,看不清楚容颜。   艳色的舞裙遮不住肩膀和腰身,露出洁白的肌肤来,身姿倒是窈窕曼妙的,可惜这样的姿势和行为,让沈璟昀警铃大作。   更不必提,本该坐在榻上的小姑娘,不见了踪影。   沈璟昀怒道,“谁许你进来的!”   那人似乎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手忙脚乱地将手里东西合上,说话的声音都结巴了,“殿……殿下……”   “枝枝?”沈璟昀一愣,看着她的脸,又看看她身上的衣服,可疑地沉默了一瞬,“你怎么穿成这样?”   刚才小姑娘一直裹着白狐裘,他也没注意里面穿了什么,谁料竟然是这么件衣服,沈璟昀觉得,刚才的事情,都白做了。   枝枝脸上飞来一抹红霞,她低头扯扯自己的裙摆,尴尬道:“我……我本来想给殿下跳舞的啊,殿下若是不喜欢,那我就……就先走了。”   她脚还疼着,便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走。   哪怕明知道是苦肉计,沈璟昀却还是心软了,一把揽住她细瘦的腰,将人放在了榻上,“不必走了,今晚住在这里。”   “殿下,这恐怕不好吧……”枝枝眨眨眼。   “你是孤的妃嫔,有何不好?”沈璟昀反问,见她神情窘迫,也不逗她了,只道:“你脚伤了,不好乱动,明日找人将人抬回去便是,你也不必觉得害怕,孤还不至于如此禽兽,趁人之危。”   枝枝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榻上仰头看他,“殿下方才为什么生气,能告诉我吗?我年纪小不懂事,人又笨,总是会惹殿下生气,我希望殿下能直言。”   沈璟昀难得有几分尴尬,只得含糊其辞:“你日后便明白了。”   “我不想日后明白,我就想现在知道。”枝枝扯住他的衣袖,“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没有做错什么。”沈璟昀深深看她一眼,反握住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枝枝猛然红了脸。   难为他还能冷静地说话,“你现在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枝枝:殿下,疼   殿下:我也疼 第43章   枝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呆呆看着他。   放才他说什么,又握着她的手做了什么?   枝枝想都不敢想。   冬日衣衫厚重,便是这样也感受不到里面的温度,可那触感,在衣衫之下却尤为清晰。   她猛地缩回手,磕磕绊绊道:“殿……殿下,您怎么这样……”   声音渐渐低下去,连带着耳边鬓角,也是一片绯红色,想裙子上的红掉了色,染在了脸上。   沈璟昀漫不经心道:“孤怎样了?”   他看着正人君子,却实在是坏的厉害,越正经的男人坏起来越无法招架,这样云淡风轻地一句话,就将枝枝给逼到了张口结舌无话可说的地步。   “若非你蓄意勾引,孤岂会这样?”沈璟昀继续质问,“枝枝,你觉得呢?”   枝枝无言以对,虽然说她真的没有勾引他,但不得不承认,本就是抱着这个心思来的,若非是路上摔了一跤,她肯定就抱着这个男人不撒手了。   她这会儿只穿着艳色的舞裙,坐在榻上,裙摆便旋开花朵的形状,伸手捂住脸的时候,手臂上宽大的衣袖便卷了上去,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皓腕。   那腕子就跟她的脚一样,白皙细嫩,肌肤如同丝绸般柔软有光泽,让人恨不得上去摸一把。   沈璟昀一本正经地给她把衣袖拉下来,淡然道:“这样的天气,便不怕被冻着了?”   枝枝心里一阵感动,觉得他真是个温柔体贴的人,心中的窘迫自然也少了几分,只是脸上的红晕尚未散去,她扯着沈璟昀的衣袖,小声道:“殿下……”   “嗯?”   “殿下,妾身是您的嫔妃,理应……理应侍奉您?”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声音更是比蚊子大不了多少,若非沈璟昀耳力不凡,怕也听不见,只是哪怕听见了,他也没有答应。   “疼不疼?”沈璟昀伸手,用力捏了捏她扭伤的脚踝,“觉得忍得住吗?”   枝枝疼的脸都白了,讪讪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若是真的伺候了他,这个脚怕是要废了。殿下竟然比自己关系这双脚,枝枝心里面的滋味,好像被塞了一碗蜂蜜,甜的受不住。   “天色不早了,你今日就睡在此处,不许随意走动。”沈璟昀淡声警告,“有事叫人,若再伤了自己,你就继续回去禁足吧。”   枝枝一喜,拉住他的衣服,欢喜雀跃地问:“这么说,殿下不计较我偷偷跑出来的事情了?”   “嗯。”沈璟昀看了眼她身上的红舞裙,唇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笑,“等你脚好了,别忘记还孤的礼物。”   眼睛亮了亮,似乎有月光从里面溢出来,枝枝心中欢喜,“好,到时候我肯定不会闹这种笑话了。”   他这样说,意思就是还有以后的事情,并没有因为今天的事情而生气。枝枝原本觉得自己今天太亏了,准备的好好的,结果一下子摔伤了脚,所有都前功尽弃。   不料,还有柳暗花明的一刻。   不仅不用受罚了,还可以理直气壮再见他一面。   枝枝摸了摸自己身下的软榻,眨了眨眼睛,又忍不住问:“殿下,那我睡这儿了,您睡哪儿?”   这当是殿下寻常休憩的软榻。   沈璟昀奇怪地看她:“孤自然睡床。”   说着话,他推开身后的一扇门,里面是光景便出现在眼前,枝枝嫉妒的磨了磨牙齿。   那里面放了张大床,高枕软卧,看上去就温暖又舒适,更不必提别的了,单单里面铺着的精美地毯,都令人艳羡不已,枝枝又摸了摸自己身下的软榻,原本觉得已经很舒适的榻,瞬间还不如人家的地毯奢华。   她不过是七品昭训,衣食住行皆要按照分例而行,除却顾家时时送东西进宫补贴她之外,别的便都糙的很,跟太子殿下这里的精美奢华一比,枝枝觉得自己过的宛如一个难民。   枉费她以前还觉得,东宫真的穷,花园小,吃穿都不好,原来好东西都在别人那里。   枝枝轻轻咳嗽两声,道:“殿下,妾身有一语,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枝枝选择了迂回婉转的方式。   “殿下,妾身家里有个哥哥,旁支还有位家境平平的堂兄,哥哥自幼便锦衣玉食,养的精细无比,家里都盼着他出人头地,可惜男人养的太娇了,便失去了志气,他读了那么多年书,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沈璟昀若有所思,“科考乃国之大事,便是孤也不能放他一马。”   枝枝懵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家堂兄,自小父母双亡,没钱没势,还被族人欺压,多亏姐姐心善,常常救济他,他就在家学里读书,可十四五岁的时候,便中了举人,若非因守孝错过了科举,现在定然已经中了进士了。”提起顾齐铭,枝枝诡异的觉着有几分自豪,“殿下从我哥哥堂兄的故事,可有什么想法。”   沈璟昀看了看锦衣玉食的自己,淡然至极:“能否出人头地,靠的是资质,端看寒窗苦读,着实用处不大,可曾听闻八十老童生,十八新状元,你家兄长不过是资质太差,锦衣玉食养娇了,也不过是借口。”   “殿下……”枝枝都被他震惊了,我的意思都这么明显了,您为什么还要装傻?   我不过是想要睡您的大床罢了。   枝枝觉得委屈得不得了。   沈璟昀嗤笑一声,“日后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别总拐弯抹角的,平白让人觉得不喜。”   本来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非要绕来绕去的,图个什么。   枝枝眨了眨眼睛,便不客气了,直言道:“殿下,我想睡您的床,不想睡软榻。”   恃宠而骄的本事,她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半点都不跟人客气。   沈璟昀单手将她抱起来,进了屋子,放在床上,淡声道:“你倒是娇气。”   枝枝摸了摸手下光滑的床单,才不管他说的话,这个柔软的触感,是最名贵不过的贡缎,都说存缎寸金,可寻常人家有钱都买不起,只顾宁平嫁给宁王的时候,顾家得了一些,枝枝才会认得这样的料子。   可东宫,却直接拿来做被子,枝枝不由得艳羡。   沈璟昀觉察到她的动作,淡声道:“你若喜欢的话,孤记得库房里存了好些,可让朱雀去取。”   “殿下,你真好。”枝枝眼巴巴望着他,“殿下为何对我这么好?”   “为何?”沈璟昀失笑,难得起了坏心,“你猜。”   不等枝枝回答,他便熄了一旁的灯,道:“早些睡吧。”   他并不打算和枝枝睡在一处,她身上既然有伤,便不好做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身旁还是个勾人的小妖精,他并不觉得自己能柳下惠到底。   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见身后的姑娘喊了一声,“殿下,生辰吉乐。”   沈璟昀莞尔一笑。   为何对她这样好?她这么乖,看着就跟自己的小妹妹似的,为何不能对她好?   第二天早起的时候,枝枝迷糊了一会儿,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裹着被子下了床,还闭着眼睛,摸索着就站在门边喊几个侍女过来伺候。   沈璟昀在书桌前批折子,听见她睡意朦胧的娇嫩声音,手下一颤,笔锋便乱了几分,抬眼却对上周时唯幽怨不平的眼神。   娶就娶了,金屋藏娇就金屋藏娇了,为何还要给我看见听见,周时唯默默吐槽,看着沈璟昀打开内间的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只闪过了一个身影,裹着厚厚的棉被,什么都没看见。   枝枝看见沈璟昀进来,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处在何地,只思绪还不清晰,便慢吞吞道:“殿下,您这么早便起身了?”   沈璟昀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蹙眉道:“回床上去,待会儿有人过来伺候你。”   枝枝听话的转回去,又动了动自己的脚,惊喜道:“殿下,妾身的脚不疼了,殿下真厉害。”   周时唯隔着厚厚的门,听不清楚里面在说什么,只隐隐约约听见句“殿下真厉害”,随后便是殿下的声音。   他心里酸的都要冒泡泡了。   殿下素来不近女色,孰料一朝开了荤,竟然也这般柔情似水,果然美人乡,英雄冢,便是殿下,也难过美人关。若他不曾看上过那个美人该多好,现在就可以毫无感觉的戏谑殿下了。   周时唯觉得自己委屈坏了,美人不见,连嘲讽都不得。   可偏偏那两个人也不知道在屋里干什么,一大早的就不正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么久,有没有顾忌,他还在外面听着呢。   周时唯越听越闷,干脆放下手里的笔,转身出了门。   枝枝拖着棉被回到床上,乖乖巧巧地裹紧自己的小被子,晃了晃露在外面的脚丫子,“殿下,真的不疼了。”   沈璟昀道:“你且歇着吧,还没好呢。”   用了上好的药膏,自然不疼了,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扭到筋了虽不至于这么久,但怎么说也要养十天半个月的才能痊愈,若日日这般折腾着,就怕好不了给落下个跛脚。   他危言耸听,枝枝还真相信了,摸了摸自己的脚,慢慢缩回了被窝里,“那我不动了还不行吗?”   她这会儿说话与神态都天真的过分,也不晓得是不是放下了心防,再也没有原本那种戒备的状态了,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你,好像对上了清亮的天空,让人欢喜不已。   望着小姑娘开合的红唇里,露出洁白的齿,绯红的舌尖,沈璟昀喉结微动。   偏枝枝还一无所觉,仰头问他:“殿下,我的侍女呢?”   沈璟昀顿了顿:“马上就过来了,你且等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这么多了,你们可怜的大大要写开题报告了嘤嘤嘤   殿下:觉得她就像我妹妹一样,想对她好   周时唯:妹妹?   殿下:……打脸真疼…… 第44章   沈璟昀说完话,一直惦记着外面的周时唯,觉得到底有几分尴尬,便没有多留,出了门去。   枝枝蜷着腿坐在床上,乖乖等着,她昨天晚上出门的时候,因着大雪和过节,天色黑沉,一路上也不见人,穿件舞裙走动也不会被人看见,可若是今儿青天白日再这么回去,就要被人说嘴了。   等了半刻功夫,朱雀带着萃蓝过来,手里捧着她的衣衫首饰,给她装扮的时候,朱雀压低了声音,附在她耳边问:“昭训,昨夜可成事了?”   枝枝脸色一僵,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感觉,低沉着声音回她:“殿下怜惜我受了伤,自然不会做那档子事情。”   枝枝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了,殿下没动她,说明这个男人,不止拿她当个侍妾玩物,而是真的待她好,也为她着想。   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若没有那方面的欲望,到底不能持久。   枝枝记着蓝姐姐说过的话,这档子事情,多了不好,可若全然没有,那就大大不妙了。男人终究是靠着那玩意儿活的,若……若是没了那方面的欢愉,想勾住一个男人的心,断断是不可能的。   枝枝垂眸,看了眼镜子里欺霜赛雪的柔嫩肌肤。   罢了,反正殿下已经许了她下次,这次不成,总有成事的时候,左右她还年轻,花一样的年华,怕什么呢?   对面宫殿里那位至今还在禁足的木良娣,可没法子跟她比,而东宫再无别的女人,没有人能威胁我。   枝枝在心里安慰自己。   朱雀给她簪上最后一支簪子,看着她娇媚如花的容颜,含笑夸赞道:“昭训就是生的美貌绝伦,若旁人有这样的容貌,怕是夜里都要笑醒了。”   枝枝低眉浅笑,扶了扶头上的簪子,“走吧。”   披着昨日的白狐裘,被两个侍女扶着,走起路来倒不算辛苦,枝枝踏出门去,看着坐在案前批折子的沈璟昀,微微弯腰行礼:“殿下,妾身告退。”   沈璟昀点了点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朱雀。”   “奴婢在。”   “去库房取些贡缎,给你们昭训,还有那棵三尺高的红珊瑚,摆着也占地方,一起搬去。”沈璟昀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睛,瞟了枝枝一眼,“方才守门的侍者来找孤请罪,言语间说你昨夜丢了颗东珠,孤记着库房里还有几盒子,都给你可好?”   枝枝讪讪不语,这件事的确有几分尴尬了,她原不过是想跑过来而已,一颗珠子丢便丢了,没想到那二人会告诉沈璟昀。   这闹的,好似她是一个谎话精。   沈璟昀放下手里的折子,身姿挺拔如玉,神色浅淡地看着枝枝。   枝枝乖乖低头去,强调道,“昨夜……昨夜实在没办法了,我若不骗他们,肯定就出不来,也就见不到殿下了。”   她说着倒委屈了,“殿下昨晚分明说不跟我计较这件事了,怎么又责问上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殿下金口玉言,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沈璟昀险些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半晌反应过来,道:“孤只说不与你计较禁足的事情了,没说不计较你欺骗门人的过错,那处值守的位置,在东宫中至关重要,结果被你骗着大半夜雪地里瞅一颗小小的珠子,你觉得你有错吗?”   “有错。”枝枝并没有不认错的意思,“我不该骗他们,更不该让他们帮我找珠子。”   这件事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做的不厚道。人家好好的值守,结果自己非要闯过去,本就不对,更不必提欺骗人家的事情了。她倒是有了天大的苦衷,可到底让那二人遭了无妄之灾。   枝枝瘸着腿要下跪,沈璟昀眉头一跳,冷声道:“站好了!”   下意识挺直背脊站好,枝枝可怜巴巴望着沈璟昀,小声问:“殿下?”   “宫禁之中,规矩森严,礼节繁缛,违背者必要受罚。”沈璟昀问一旁的朱雀,“女史,擅闯前殿,该怎么罚?”   “殿下,按照东宫规则,妃妾无诏擅入殿下前殿,重则罚十板子,轻则便是十戒尺。”朱雀记得清清楚楚,有点担心的望了望枝枝。   沈璟昀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枝枝紧张的神情,还有那双使劲绞着帕子的手,纤细的手指都因为害怕去,变得苍白了几分,若是打上十戒尺,那双手便会红肿起来原本晶莹剔透的肌肤,也会粗糙几分。   他道:“女史记错了,按照宫规,顾昭训事出有因,只当罚抄东宫规训十遍。”   朱雀一愣,刚想说自己绝不可能记错,对上沈璟昀冰冷的眼神,她便一下子软弱下去了,罢了,殿下乃东宫之主,他说错了,自然就是错了。   争论个什么呢。   “听见了吗?”沈璟昀看着枝枝,“回去抄十遍书,抄不完不许胡闹。”   枝枝拿帕子捂住嘴,可怜巴巴地弯起眼睛笑了,简直是心花怒放。   太喜欢看殿下想要罚她,却不舍得的模样了。   沈璟昀如何看不出她的神情,无奈道:“收起你的表情,给人看见了还当是孤赏罚不明,正好你伤了脚,便连带着禁足吧,否则日后人人都学你,随意乱闯前殿,可不乱了套了。”   这就是解释,他为何非得罚这一通了。   枝枝膝盖微屈,朝他行礼:“多谢殿下恩典。”   沈璟昀轻轻嗯了一声,“回去吧……还有,方才说的东西,别忘了去取。”   “奴婢记着了。”朱雀扶着枝枝的手臂,几人一起退出去,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沈璟昀重又拿起桌面上的折子,唇角不由得就噙了一抹淡笑出来。   可不到片刻,门外又传来一阵嘈杂声,周时唯的声音格外生气,“你怎么来了!”   沈璟昀直觉不好,眉头下意识便是一跳。果然如他所料,下一刻响起的声音,让他狠狠揪起了眉头。   “周时唯,我要见皇兄,你为何拦着我!”   “二殿下,我们殿下忙真呢,没空见你,您若是有话要找殿下说,不如明天早朝的时候直言,昨儿殿下生辰,倒是不见二殿下如此殷勤呢?。”   枝枝被朱雀萃蓝扶着,站在一侧,被面前的场面惊住了。方才刚出了门,还没走几步,门外就冲进来两个男人,拉拉扯扯的,几乎打起来,大吼大叫的,更是没半点敬畏之心。   这里是太子的书房。   听了片刻,枝枝便搞明白了这二人的身份,那蓝袍的年轻男子,是那日破庙里陪着太子殿下的护国侯世子,而这位青袍的男子,便是那位传闻中,大名鼎鼎的二皇子了。   枝枝磨了磨牙齿,心里不油然生出三分恨意。   若不是为了这个男人的任性自私,她和姐姐,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顾娇已经得到了惩罚,他凭什么逍遥法外。更何况,造成这一切的刽子手,是他的亲生母亲,当今姜皇后。   枝枝攥紧了拳头,望着二皇子的脸,将他的脸刻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莫忘了姜皇后的仇恨。   二皇子道:“周时唯,我见不见皇兄,与你一个外姓人有什么关系,我们亲兄弟之间的事情,轮到你管吗?”   “臣可不敢托大。”周时唯皮笑肉不笑,“二殿下的事情,自然轮不到我管,只是昨日殿下生辰,皇后娘娘这般对待他,今儿你又来装好人,年年如此,便不觉得厌烦吗?”   “母子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倒将我们全都给瞒了过去。”周时唯似乎火气很大,说起话来口不择言,“枉费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呢。”   枝枝后退了一步,怯怯看向朱雀,朱雀也是为难,如今二皇子为主,她们都算是仆了,若不说一声便走了,自然有失恭敬。只是如今这形状,她们也找不到缝隙说话啊。   周时唯和二皇子掐的兴高采烈,书房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沈璟昀冷淡的脸出现在眼前,他看了看二皇子和周时唯,冷笑斥责:“二位的谱儿越来越大了,孤这里也看不顺眼,只想砸了,不愧是二皇子和护国侯世子。”   他啪一声咋上门,怒意便从那几句话极为克制的话里传了出来。   二皇子扑到门口,使劲拍门:“皇兄,皇兄,给我开门……”   周时唯冷哼一声,转头看见一旁低眉顺眼的枝枝,心里一片酸涩,忍不住挥了挥手,“你们回去吧,这儿没你的事情。”   朱雀和萃蓝夹着枝枝,脚底抹油般溜走了。   二皇子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忽然一怔,方才过去的那位姑娘,侧脸倒是跟……跟娇儿有几分像,只是要好看多了。   念及许久未见的小情人,二皇子心里便有三分思念,看了看紧闭不开的大门,扬声道:“既然皇兄不想看见我,我便先回自己宫殿了。”   自己一去那么久,娇儿肯定该想自己了。   他说完话,转身就想走,沈璟昀的声音忽然响起来,“进来,不许出门。” 第45章   二皇子哭丧着脸推开门,“皇兄……”   怎么突然又叫进来了,皇兄的心思,越发诡谲莫测。   “沈孟州,你想去做什么?”沈璟昀冷冷看着他,“去找什么人?”   二皇子名孟州,因出生时候,恰逢孟州大捷,是以取了这么个名字,也是姜氏的一片心机,让人看见儿子,就想起当日大捷的盛况,夸他一句有福气。   只是如今年纪大了,太子强势,朝中的墙头草诸多,长眼睛的都知道不好得罪太子,那些夸赞的话,便久久不说了。   如今除却皇帝和姜皇后外,会叫他名字的也只剩沈璟昀。   “臣弟……臣弟没想找谁……”沈孟州干笑一声,“皇兄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沈璟昀一眼便看出他的紧张来,冷冷一笑,“你自己心里清楚,真不打算说,等着孤一字一句告诉你吗?”   “皇兄……”沈孟州停顿了一下,十分勇敢地告诉自己兄长,“我要去见一个人,我要告诉她,我一定会娶她的!”   “商户顾家的千金顾宁平?”沈璟昀淡声道:“你不必过去了。”   “为何?”   “你不在京中的这些时日,皇后娘娘做主给宁王叔娶了位王妃,这位王妃出身低微,乃是商贾家的女儿。”沈璟昀望着他,“是江南富商顾家的嫡长女,想来你应该不陌生吧。”   “娇儿……”沈孟州脸色一白,几乎是不可置信的,“母后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她明明已经答应我娶娇儿了,为什么……为什么……皇兄你是不是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娇儿?”沈璟昀目光冷了冷,“你既然知道她叫顾娇,为何还将她错认成顾家长女,白白害了人家姑娘!你去调查顾家的姑娘,只问了长女的姓名,便不曾听说,三房家的女儿便叫顾娇?”   “你觉得,一家两个女儿,叫一个名字都可能性,有多大呢?”沈璟昀淡声道,“沈孟州,你做了大孽,毁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她告诉我,娇儿是小名,那娇儿,娇儿没有嫁给宁王叔?”沈孟州丝毫不管别的事情,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嫁给宁王叔的顾家嫡长女闺女,不是娇儿,便觉得惊喜不已,“上天有好生之德,好生之德!”   “啪!”   瓷器碎裂的声音分外刺耳。   沈璟昀满面怒容地看着他:“沈孟州,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听听!”   “上天有好生之德……”   “好一个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可知晓,还有句俗话,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沈璟昀看着他便觉得来气,这种境况下,不觉得内疚愧悔,竟还沾沾自喜。   “你们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岂会没有报应,你那个娇儿因为私会外男的事情,被家里发现了,又不敢说出你的名字,只让人以为她私会的是个龌鹾男子。”   “皇兄……”   “因女儿家清誉要紧,此事并未传扬出去,只那顾娇被父母打断了腿,嫁给了一户不嫌弃她的男人,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周时唯语气轻快,抢先道:“二殿下,这才叫上天有好生之德呢,”   “恶有恶报!”狠狠啐了一声,只觉得神清气爽,周时唯高兴极了,“至于那顾家嫡长女,当真是个可怜之人,遭此无妄之灾,好在太子殿下仁慈,做主和离,否则你们的罪孽,怕是赎不清楚了。”   周时唯不知道其中弯弯绕绕,听了几句,也隐约懂了,只觉得对二皇子的行径十分不耻。   沈孟州似乎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听闻顾娇的消息,便想要跑出去。   沈璟昀端起一旁温热的茶盏,轻轻吹了吹,说不出的从容斯文:“去啊,跑快一点,也让她早死早超生,省得被人指指点点的受罪。”   “皇兄既然知晓娇儿和我的关系,为何还眼睁睁看着顾家这般对待她,我知道皇兄不喜欢我,可也不能迁怒娇儿啊。”   “我迁怒她作甚?”沈璟昀只觉得可笑至极,看他的目光如同蝼蚁,“旁人的家事,岂有孤插手的道理,知道这些事情,也不过是因为前宁王妃和离归家,到底是皇室白白冤枉了人家,孤遣人去照看她罢了,你那个顾娇,跟皇家有半分干系吗?”   “不知所谓!”   “你这般年纪的人了,平日看着沉稳大气,担得起事情,没想到遇见件小事,就全然没了往日从容,皇后娘娘对你多年教导,倒成了假的。”   他一通敲打,沈孟州脸上便青白交加,神色莫测。   周时唯看热闹不嫌事大,站在一侧笑嘻嘻道:“其实那顾姑娘嫁人了不算什么,二殿下若真喜欢,抢了过来就是,方才院子里的顾昭训,便是……”   周时唯忽然噤声,看着沈璟昀冷冰冰的眸子,心里一凉,再不敢大放厥词。   沈孟州问:“便是什么……她也姓顾,莫非也是顾家姑娘?”   “这与你无关。”沈璟昀低头看自己的折子,“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孤是再也不管你了,没想到你荒唐如斯。”   “皇兄,我只是喜欢娇儿,我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可母后偏偏不同意,非说娇儿出身低微,但情爱之事,与身份什么相干?”   “我本以为母后被我说动了,高高兴兴离了京城,就等着回来娶她,没想到一朝归来便是天翻地覆。”   沈璟昀不语,拿笔的手顿在半空中,“你倒是像极了父皇。”   一模一样的性情,一模一样的痴情种子,若说不是亲父子,傻子都不相信。   “你的事情,孤说不管便是不管了,若你当真喜欢那姑娘,就自己去说服皇后娘娘,否则多做多错,只能害了她。”沈璟昀到底提点了他几句,“她得罪了娘家,也被夫家看不起,本就艰难,你若随意出手救了她,不跟皇后娘娘商议,惹怒了皇后娘娘,是要她的性命。”   “……我知道了,多谢皇兄。”沈孟州心里感念兄长的爱护,低声道:“方才是我糊涂,才说了那样的话,实在对不住顾家长女,来日有空,我定然会登门致歉。”   “又胡闹!”沈璟昀头都不抬,“你是皇子,天潢贵胄的尊贵在这儿摆着,乘着自己的仪仗去一个商贾人家致歉,有你这么办事的吗?”   “还望皇兄教我。”   “二殿下。”周时唯冷笑,“殿下的意思是,这件事便当做不曾发生过,莫要扰了人家顾家的清静,至于您想娶的人,不若跟皇后娘娘说清楚了。”   沈孟州脚步一顿,纠结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   之前他跟母后说,要娶顾家长女,母后便让那人嫁给了宁王叔,若……若再说要娶娇儿,母后定然不会同意,那娇儿怎么办?   他还欲问话,沈璟昀声音冷下来,“周时唯,送客。”   周时唯高高兴兴地推着沈孟州离开,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三分调侃,“殿下当真怜香惜玉的很,为了顾昭训,一片苦心,令人感佩。”   “你阴阳怪气的,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二殿下跟皇后娘娘说清楚了,那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再为难昭训了。”周时唯觉得,或许这位殿下,真实比较适合那美丽姑娘,换了自己,是没法子护住她的。   好在姜皇后虽则嚣张跋扈,却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若得知自己认错了人,还将人家害到那个地步,想来也不好再继续为难。   殿下这招釜底抽薪,才是真的高。   沈璟昀淡淡一笑,指着案上一摞折子,道:“这些孤已经批过了,先拿出去。”   周时唯没动,而是凑近了沈璟昀,低声问:“殿下,昨日……”   沈璟昀警告地瞥他一眼。   “顾昭训已经是孤的妃妾,以往种种便烟消云散,曾为宁王妾室的身份,你也全忘掉,若给孤晓得你说漏了嘴,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知道了。”周时唯瓮声道,“我原以为殿下清心寡欲,没想到一朝动了心思,竟这般护着,你还是我那个不近女色的殿下吗?”   沈璟昀不搭理他。   周时唯叹口气。   方才在门口,顾昭训走路的时候,腿都瘸了,看上去柔弱无力,可见昨日殿下折腾的有多厉害,竟把人搞成了这般情状。   男人就是男人,放着这么个绝色佳人,怎么舍得干看着不享用。   周时唯低着头,弯腰抱起那一摞折子,也只得彻底消了内心的一点旖旎情丝,既然已经是殿下的人了,也不至于为了个女人,反目成仇,白白惹人笑话。   冬雪已经停下来了,侍从们拿着扫把铁锹在院子里扫雪,铲车一条通畅的路来,在四周洁白的积雪里,显得尤为整齐。   沈璟昀放了笔,看着窗外的风景,寒冷的北风一阵一阵灌进来,直直扑到脸上,他却面无表情。   昨夜的时候,他如同这般孤孤单单,那个小姑娘,在雪地里奔跑着,衣衫上面沾了泥污,脸上却带着温暖的笑容。   好像跑到了跟前,紧紧抱着他的腰,声音软绵绵的,告诉他:“殿下,我喜欢你。”   她好似带着夏日灿烂的骄阳,明媚的阳光在眼里散开,一下子驱散了孤单的冷寂。   将二十年来孤冷如冰的一颗心,融化成柔软的春水,连带着搅动的涟漪纷纷。   沈璟昀闭上眼睛。   数年前的阴霾,仿佛一扫而空。   他的生命里,不再只有自己一个人,在那个常常下雪的腊八,有个漂亮的姑娘闯进他生命中,说出四个字。   那是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曾说过的,至于旁人……都因为钦天监荒谬的论断,避而不见。   只有她。   可有她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是个缺爱的小朋友系列   枝枝:我给你爱啊   殿下:……好   枝枝:你缺父爱还是母爱?想叫我爸爸还是妈妈?   殿下:算惹我什么都不缺 第46章   枝枝自书房回了玉春殿,便窝在了床上,纤细的脚踝又在隐隐发疼,她脱掉了鞋袜,自己伸手揉了揉。   朱雀打了盆热水来,匆忙道:“昭训别动,伤筋动骨一百天呢,您不懂筋骨之事,切莫乱动再伤了。”   枝枝便乖巧缩回手。   观四下无人,朱雀声音中含了隐隐笑意,道:“昭训,我进东宫伺候多年,还从未殿下让谁在书房留宿,您可以头一个。”   便是那位护国侯府周世子,江宁王府的杜公子,同殿下一起长大,关系亲近,也从未和别人家的兄弟一样,抵足而眠。   昭训真真是与众不同的。   “是吗?”枝枝摆弄着手边的流苏,唇角禁不住弯起来,“殿下是很好。”   “也独有您这样说了。”   很好,能有多好呢?自然,殿下性情极好,温和从容,大度开阔。可外人都道殿下冷漠内敛,性情骄矜乃至于高不可攀,却句句都不是虚言。   当年还不过是个五品女官的时候,她身份低微,只能在外间侍奉,便亲眼看见殿下手持长剑,眼都不眨地削下了一人头颅,还转手让人送给了姜皇后。   那时候的残酷冷血,跟平常的光风霁月般的温和淡然几乎不是同一人。   还不曾见过这样的殿下,昭训也算得上是十分幸运。   朱雀浅浅一笑,将她的脚放在水盆里头,“殿下好不好的倒也不怎么重要,只消他对昭训好,那便足够了。”   “殿下待我极好。”枝枝眉眼弯弯如新月,“我心里都明白。”   这一夜过去,她似乎更美了几分,朱雀给她揉着脚腕,“我给昭训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殿下自小无母,父亲也……几乎算是没有了,从我进了东宫,与殿下说得上话的人也便寥寥无几,如殿下这样的人,想进他的心很难,可你走进去了,以后就没人能动摇你的地位。”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枝枝有些纠结,慢吞吞吐出了自己的心事,“我小时候也没人疼没人爱的,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她早就想明白了,想得到一个人的心,须得以我心换你心,你给了对方一颗心,才能奢望回报,否则一切都是妄想。   只是在顾家这些年,装乖巧装温柔,谋取自己想要的所有利益,她也不知道,什么样才算是以诚待人,更不知道如何以情夺人。   她只会谋算。   “这啊,就要靠昭训自己慢慢想了。”朱雀莞尔一笑,“这要看你的心,它告诉你要怎么做,就去怎么办。”   雪肤花貌的姑娘低着头,长睫晕染出一片阴影,眼中带了三分轻愁,喃喃道:“我的心……”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朱雀拿布巾给她擦了脚,笑道:“昭训,殿下还让你抄书,你什么时候开始。”   “我不抄那个。”枝枝摆了摆手,决意恃宠而骄一次,“抄经吧,好歹有几分意思,东宫规训背都能背下来了,抄个什么。”   “行。”朱雀笑了笑,“等会儿我去让人准备纸笔。”   枝枝坐在床榻上,低声问:“殿下他……先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知道?”   “我入宫的时候年纪尚小,谢皇后便已经不出门了,没多久就去了,并不曾见过她。”朱雀叹口气,“那会儿先皇后身边能见到她的,不过寥寥几人,便是殿下,也不曾见过生母最后一面。”   提及此事,便让人觉得先皇后着实狠心,殿下乃她亲生的儿子,血脉亲情在那里,她却能全然抛下不管,一心一意地念着皇帝。   哪怕……皇帝眼中只有姜氏一人。   朱雀从不觉得谢皇后可怜,这样一个女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罢了,只心疼殿下,小小年纪受此大难。   “只是后来也听人提过一言半语。”朱雀叹息一声,“那谢皇后最是和善不过,除却待咱们殿下不好,对旁人都好,她连二皇子都真心疼爱,跟姜氏更能姐妹相称。”   枝枝抱着腿坐在床上,半晌都不曾言语。   这谢皇后怕不是个傻子吧,自己的亲儿子不好好养着,反倒对仇人好?   大不敬的想法在她脑海里盘桓不去。   “昭训问这个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着殿下年幼丧母,会不会思念,如今看来,也没必要了。”   朱雀轻叹一声,嘱咐她:“这件事情,昭训万万不可跟殿下提,只怕他自己心里也有心结,惹怒了殿下便不好了。”   “我心里有数。”   枝枝只觉得,原来哪怕是高贵如太子殿下,也有这么多苦衷,活的也不像外面想象的那样,高床暖枕,无忧无虑。   她往常只看到殿下才华天纵,能力卓绝,兼之身份高贵不凡,便没什么失意的地方了,万万想不到,他经过的苦楚,并不比任何人少。   可他还能长成这般温和正直的人,实属不易。   腊月二十三这日,正是小年夜,东宫没有女主人,便照常由女侍中主持了祭灶等大小事宜,沈璟昀入宫给帝后请安领宴,回来的时候,暮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宫殿。   侍女弯腰道:“殿下,方才木良娣遣人传话,有事要与您说,望您移步。”   “她可说了什么事?要紧吗?”沈璟昀脱下朝服外衫,坐在榻上,淡声问。   “并未说具体的事,只是说非常要紧。”   “那便去一趟吧。”沈璟昀展开双臂,任由侍女为他套上一件常服,这才转身出去。   木良娣是姜氏的人,虽然姜氏已经放弃了她,但说不得她还知道些什么紧要的事情,见一面也无妨。   左右一个女人,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且最近姜氏太过老实,什么手段都不曾使过,让他心中不安,不明白这个女人,是不是有什么大招等着他。   枝枝原本在屋子里抄书,沈璟昀让她抄十遍东宫规训,她一个字都没写,反而抄了本南华经,尚且还有三分心虚,却忽而听见青霜道:“是不是殿下过来了?”   枝枝心中一喜,面上也带出三分喜色,却犹自稳住心神,低头沉稳的写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朱雀看的好笑,隔着窗子瞅了眼,道:“可不就是殿下。”   几个侍女笑得促狭,青霜又道:“唉不对,殿下怎的去了对面?那不是……不是木良娣的住处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枝枝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重重把笔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枝枝赌气道:“管他去哪里!”   “话非如此,殿下跟那木良娣能有什么关系,许是有什么事情,今儿进宫领宴,说不得是姜皇后说了什么。”朱雀心里好笑,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这心思都在脸上,藏都藏不住,便安抚道,“殿下从木良娣处出来,自然会来看昭训。”   枝枝心中也明白,那木良娣在东宫都多少年了,跟殿下也没有发展出什么郎情妾意来,如今更不可能了,可就有几分消除不掉的心塞。   她也不晓得为何,就是不舒服。   沈璟昀进了东明殿,木良娣就守在厅内,转头看着他笑,声音娇嗲:“殿下,妾身可把你盼来了。”   她这声音,却让沈璟昀觉着一阵一阵不舒服,同样娇娇嗲嗲的,跟枝枝全然是两种感觉,那个小姑娘就不会让人起鸡皮疙瘩。   “你有什么事要说?”   “殿下果真对我无情,可偏偏,为何对那姓顾的贱婢有情?”木良娣恨恨道,“殿下,她是宁王侍妾,费尽心机勾搭于您,难道您看不出来吗?您这般聪慧,怎么还被她骗?”   “你想说的便是这个?”沈璟昀漫不经心道,“孤已经知道了。”   木良娣一愣,呆呆看着他,眼中忽然渗出了泪水,笑容越见讽刺,“我娘说,男人喜欢你的时候,做什么他都觉得好,果然是真的,殿下顾昭训到底哪儿比我强,凭什么您眼里从没我?”   “我是姜氏的探子,她还是姜氏塞给宁王的妾,天知道她是不是姜氏费尽心机安插的细作。”   沈璟昀顿了顿,淡声道:“孤相信她,若你只为说此事,日后不必劳心了。”   “当然不是。”木良娣咬齿冷笑,“殿下容禀,我家人前些日子给我递了消息,要我鸩杀江宁杜二公子。”   “杜文郢?”沈璟昀一愣,“杀他作甚?”   “姜皇后收拢江宁王府势力,独二公子麾下的几万骑兵不肯归顺,她恨透了二公子,自然想除之而后快。”木良娣冷着脸,“可怜他们还将我看成一个蠢货,竟拿着放我自由做饵要我办事。”   木良娣缩在地上,哭道:“我哪儿还有自由!”   从被父母送给姜皇后,做了东宫的探子,她就没了自由。   遇见殿下,爱上他,之后便没了自己。   木家以为,还有什么能说动她吗?   姜氏太过自负了,全然不相信自己会恨毒了她。   沈璟昀蹙眉,“江宁势力……此事你有大功,若你想要离开东宫,孤可以给你安排。”   “我不走。”木良娣低声道,“我就是死了,也是太子殿下的姬妾,给殿下添一辈子堵,让那个顾昭训,一辈子都不高兴。”   “你……”沈璟昀蹙眉,“何至于此!”   “殿下,当年我来到东宫,还以为殿下会暴怒,定然对我百般折磨,不料您……却不曾对我半分不好。”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我爱你啊,我爱你。”   “我知殿下对我无情,我作妖了这么多年,也足够累了。”木良娣靠着柱子坐着,“殿下,您答应我一件事,便当偿还了我报信的恩情。”   “你说。”   “我要殿下,这辈子都不封顾昭训为良娣,也不能要她做太子妃。” 第47章   沈璟昀却不曾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只是蹙眉,似乎很是困惑的问了句:“有意义吗?”   “殿下只管回答我,您答应吗?”木良娣倔强地抬头,眼中带着冷意,“若是殿下答应我,日后我……我甘愿为殿下探听姜皇后的消息。”   木良娣不愿意看着枝枝越过自己去,日后哪怕那女人盛宠不衰,但只要做不了良娣,便永远都不如自己。   地位才是一个女人最后的依仗。   她以为沈璟昀会答应的。   顾氏乃商贾之女,出身低微,得以进入东宫做个昭训,便是天大的福分了,日后便是得宠,至多也就是良娣,那太子妃的位置,自然要留给名门贵女。   这个条件,对殿下,对顾氏,其实影响都不大。   而她木氏女虽然无能,但木氏一族能带来的助力,比顾枝却要强上不少,殿下没有理由不答应。   所以当她听见沈璟昀的回答时,很是愣了半晌。   “孤自然不会答应。”   “殿下……”木良娣呆呆看着他,瘫坐在地上,再没了刚才的跋扈之态,“为,为什么?”   她望着沈璟昀,意外地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怜悯,心中大恸,殿下一直都是这么好的人,这个境况下,还会生出怜悯之意。   要她如何不爱他。   顾氏何其有幸,能得殿下垂怜,殿下竟然为了她,拒绝了这个百利无害的主意。   沈璟昀的声音十分淡然:“顾氏出身寻常,又是二嫁之身,看上去并没有做太子妃的福分,可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孤不愿意将自己早早束缚住。”   木良娣所谓的条件,其实算不得条件,若按照寻常的路子,凭枝枝的身份,她终其一生,也没有机会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可沈璟昀就是不愿意。   如今他倒不怎么在意,可若是将来他生了心思,要枝枝做太子妃呢,这一生他不愿被任何事情所困,至于木氏能得到的消息,他也有法子得到,何必困宥自己。   “至于你……”沈璟昀轻轻叹口气,看似温和,语气却是毫无转圜余地的强硬,“孤知道,当年进东宫做探子,你亦是被逼无奈,所以多年以来,并未有所为难,东宫亦是好生供养,若你想离开,孤可以放你走,只是你不愿意也便罢了,东宫养得起一个良娣。”   木良娣扯住他衣袍的下摆,截住了他的话,“殿下,你便不能给我一点怜惜吗,我好歹是清白之身,比起顾氏二嫁,又差在何处?”   她不想听沈璟昀说下去。   因为心知肚明,这个男人接下来的话,定然是残忍而无情的。木良娣心中苦涩难当,这样温和的一个男人,可却从不肯给她半分希望,一丝柔情。   她到底哪里不如顾氏了?   顾氏倾国倾城的美貌,是个人便会被晃去了心神,可殿下心智坚定,为人沉稳,岂会被皮相所惑,木良娣着实想不明白,自己输在了什么地方。   “你少年时候,在京城中美名颇盛,无数世家公子想要求娶你,可你父母却因着姜氏一句话,逼迫你进东宫。”沈璟昀慢慢道,“孤想你应当也曾不平,为什么要送你进这豺狼窝。”   木良娣慢慢低下头,心中明了他的意思,声音凄楚,“殿下,便是骗我一二,又能如何呢?”   “这世上的事情,往往都是没什么理由的,顾氏不见得比你好,可孤偏偏喜欢她,便是这般无理取闹,任谁也没有办法。”   沈璟昀摇了摇头,念及她亦年少遭难,终究又劝了句,“孤今日亦可佯装答应了你,到了日后你无凭无据,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能如何?孤可以骗你一二,但那样,你便能放心了吗?”   木良娣低声道:“或许,我便能死心了呢。”   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她紧紧攥着沈璟昀的衣摆,“殿下,那年我被姜氏所迫进东宫,本想着这一辈子都完了。”   “可却碰上了殿下。”   木良娣还记得那天,眼前这个伟岸高大的男人,彼时还是个清俊少年,比她还小上两岁,虽生的高大,却难掩稚嫩之气。   可就是这个少年郎,望着她的时候,没有厌恶和怨恨,只是冷漠,冷漠之中,却带了三分怜悯,似乎是在怜悯她这一眼望到头的悲凉人生。   正因他这样好,才让她不由自主沦落了一颗芳心。   若是他也成了那般蝇营狗苟之辈,或许自己也可走出来。   沈璟昀抽出自己的衣摆,淡声道:“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也各有自己的缘法。”   他转身朝门外走,木良娣呆呆看着他的背影,道:“殿下,顾氏很美。”   沈璟昀脚步一顿。   “她……我很嫉妒她,分明是二嫁之女,身份比我还不堪,偏偏能得到殿下喜欢,我平日里总在想,凭什么呢?想着想着,我恨不得吃了她。”木良娣平淡无波道,“殿下,你杀了我吧。”   沈璟昀哑然失笑,回头望了她一眼,“孤刚才说的话,你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转回身,走回木良娣跟前,想了想道:“孤年幼之时,母亲无宠,父皇眼中只有姜氏,听多了母亲的哀戚之语,她亦常常自苦,自己何处不如姜氏,缘何父皇不喜欢她。”   “谢皇后温和善良,非姜氏可及。”木良娣慢吞吞道,“可陛下偏偏不喜欢。”   “是,可父皇偏偏不喜欢,她因着这个执念早逝,孤不忍再有人走上她的老路,便多劝你一句,为人须得放宽胸怀,你尚且年轻,大好的年华,着实没必要因我虚度。”   “孤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他这次真的离开了。   木良娣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容不得自己反驳。他素来都是这样的人,温和儒雅,从容不迫,但做出的决定,轻易不能更改。   木良娣看着他踏出门的背影,捂住了脸,任由泪水淌满手心,若是我早早便爱上你,正正经经嫁给你,做了你的妻子,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沈璟昀踏出东明殿的门,眉头一跳,目光扫向一侧的灌木丛,无奈道:“出来。”   灌木丛一阵窸窸窣窣的动作,从后面站起来个娇娇嫩嫩的姑娘来,那姑娘穿了件浅灰色的衣衫,钻在草木当中,倒真真不易察觉。   沈璟昀哭笑不得,“真是哪儿学来的坏毛病!”   枝枝干笑一声,扯掉身上沾惹的干草,亦步亦趋走到他跟前,仰着脸笑,“我刚才过来玩……然后……”   对着沈璟昀似笑非笑的眼神,她也编不下去了,只得低下头,嘟嘟囔囔道:“我就是……就是有一点好奇,只有一点点而已。”   沈璟昀有力的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整齐的发髻给揉的散乱不已,放笑道:“醋精!”   看见自己进了东明殿,便巴巴跟了过来偷听,可真是有出息,哪家的太太夫人也没有醋到地步。   枝枝掀起眼皮看他,见他也不曾生气,胆子便大了起来,“人家心里在意殿下,才这样的。”   她抱紧了沈璟昀的手臂,拉着对方向前走,娇生生道:“殿下进了东明殿,万一知道了木良娣的好,以后不理会我了,那我该怎么办?”   “是吗?”沈璟昀语气显得漫不经心,心里却隐隐带着几分喜悦来,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你却说说看,若孤真的喜欢上别的姑娘,你会如何?”   枝枝几乎是拖着他往前走,这会儿太子殿下像是生了什么坏心,一点不肯走,全靠她手臂上拉车的一点力气,才一会儿功夫,就累的香汗淋漓。   这会儿顾着跟他的手臂作战,枝枝竟然也不曾反应清楚他的话,只听一句:“你会如何?”   因正使着吃奶的劲拖他走,便下意识回答,“走啊。”   沈璟昀一怔,低头看她娇柔的容颜,忽而一笑:“没想到还是个气性大的。”   枝枝眨了眨眼睛,忽而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也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却不见他生气,便撒开手道:“我本就气性大,殿下以为呢?”   “很好。”沈璟昀却突然一笑,“当年母后若有你一半胆识,我们母子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他为人子,不好说父母之事,可若谢皇后敢硬气起来跟姜氏对垒,朝野上下也只有支持谢氏这个原配正妻的,可她好好一个正室,却被人逼到那个境地都不肯反抗。   沈璟昀看着枝枝,眼中柔情更甚。   年幼的时候,他一直盼着那个逆来顺受的母亲能硬气起来,把他从那万劫不复的深渊里捞出来,可最后却只等来她的死讯,她死的倒是极尽哀荣,自己这个儿子,却依然生活在黑沉沉的地狱里。   这么多年来,这是他心中最隐秘的伤疤。   他曾遇上过无数女子,她们都很可怜,就如同木良娣一样,身不由己,可她们全都做了和谢皇后一样大选择,逆来顺受,苦苦熬过一声。   沈璟昀厌倦这样的女人。   直到枝枝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这个姑娘生的漂亮,他原也就是看上了她的美貌,直到在宁王府的后院里,她哭哭啼啼求救,说宁王性喜凌虐,求他救救她们姐妹。   在黯淡无光的生命里,明知道没有什么希望,却还是肯伸出手去拯救自己的姑娘,在他眼中一下子便鲜活起来。   原来女人,除却谢皇后那样懦弱的存在,还有如同向日葵一般,坚强不屈的。   所以后来哪怕知道她算计了自己,其实也没有多么生气。她本就是不同的,只是迷茫,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以后的路。   沈璟昀站着不动,枝枝也没了力气拖她走,便在他身侧走来走去,沈璟昀问:“你在做什么?”   “妾……妾在等殿下。”   她语气心虚,沈璟昀看着她,也不言语。   “就是……就是踩殿下的影子玩。”枝枝小声道,“很好玩的,要不然我给殿下踩回来?”   沈璟昀唇角抽了抽。   深夜里,宫殿各处都挂了灯笼,映照出人的身影,风一吹,灯笼飘来飘去,人影也不停的动,她放在便逐着影子,专往他脑门上踩,难怪如此心虚。   “你当孤同你一样!”沈璟昀甩袖,大步上前,口中训斥,“顾昭训,敢问您芳龄几何,竟还跟个稚童一般胡闹?”   “人家才十六。”枝枝小声回答,“比殿下小好几岁呢。”   沈璟昀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脑门:“十六岁,不是六岁,也便是孤不同你计较,换了心胸狭窄的,必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正因我晓得殿下心胸宽广,最为慈善,才敢放肆的。”枝枝抱住他的手臂,眨了眨眼睛,“若是旁人,我才不跟他们玩呢。”   寥寥几语,哄的沈璟昀心花怒放。   枝枝得寸进尺,憋着气道:“方才我听着殿下对木良娣便温言软语,十分和善,怎么到了我跟前,便只有训斥?”   “殿下自己数数看,一出门就训斥我偷听,接着说我气性大,这会儿又说我像六岁稚童,妾身不服气。”   沈璟昀唇角噙着一抹笑,只问:“那孤且问你,孤训斥的桩桩件件,你做了没有?”   枝枝心虚低头。   沈璟昀哂笑,大步流星转身离开,枝枝小跑着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腰带,“殿下,你等等我。”   腰间一紧,沈璟昀低头望去,无奈至极,好在他的腰带结实,否则如何经得住她这般拉扯,大庭广众衣衫不整,还要不要做人了!   他一把扯过枝枝细白的手腕,斥责道:“还有没有半分讲究,在外面就拉人腰带。”   枝枝撇了撇嘴:“妾身错了,不是故意的。”   她轻哼一声,“第四次了。”   沈璟昀一阵气闷,恨不得堵上她那张嘴。 第48章   沈璟昀望着她绯红的唇。   那里水润如同樱桃。   爱意似乎从心脏处传了上来,使得他想要把人紧紧抱进怀里,亲亲她,抱抱她,对她更好一点。   ……   他想的倒是多,枝枝却只小声嘟囔:“一会儿功夫殿下便训了我四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得罪殿下了。”   下一刻,她精致小巧的下巴便被人捏着抬了起来,力气不至于弄疼了他,却也让她挣扎不开。   沈璟昀的目光深不可测,望着她的时候,宛如看不到底的深渊,让人禁不住心中发寒,猜测其中到底有什么。   枝枝干笑一声,有点恐惧:“殿下?”   沈璟昀顿了顿,手指微微伸出去,轻轻触碰到她的红唇,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女孩儿如同樱桃般的红唇上轻轻摩挲,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枝枝的一双眼睛便睁的圆滚滚的,呆呆看着他。   沈璟昀喉间溢出一丝浅笑,似乎很是愉悦。   手指放过了被他揉搓到红艳艳的唇,另一只手拉着她,将人带到自己跟前。   枝枝的眼睛瞪的更大了。   男人的气息带着火烫的热度传到唇齿之间。   那人的手指握着她的下巴,舌尖在她口中,令她不知做何反应,只能愣愣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深黑眼睛。   枝枝脸红心跳,只觉得要呼吸不过来,似乎是被人抢走了口腔中所有的气息,一时竟觉得有些窒息了。   沈璟昀松开她的唇,哑然失笑,“笨,不会换气吗?”   他挨的极近,唇齿之间的热气全都扑在脸上,带着柠檬的清香,无端端让人觉得心跳加速,热腾腾的熏红了人的脸。   沈璟昀的手指轻轻碰着她柔软绯红的脸颊,只觉得一阵阵眩晕。,他望着枝枝,目光深深,忽然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枝枝一怔,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殿下?”   这个人是什么毛病,一言不合就随便抱人吗?   沈璟昀不语,快步朝前走去。   东明殿被抛在身后,隔着窗户上的青纱,木良娣缓缓握紧了拳头,顾氏这般卑贱的女子,有什么资格侍奉殿下,她不配,根本不配。   玉春殿的侍女们看见自家昭训被太子殿下抱着回来,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到底朱雀机灵,也不提将人放下的事情,全当看不见,只道:“殿下忙了一整日,祭灶领宴,想来也累了,殿下可要沐浴。”   沈璟昀淡淡嗯了一声。   枝枝又不傻,听得懂这话中的含义,便微微低了头,心里面有些害怕,还有几分期待。   他生的这般高大,肯定会很疼,可……可这么温柔的男人,说不定不会弄疼她呢。枝枝的手指挖着自己的手心,心中纠结不已。   沈璟昀抱着她进屋,随手关上门,将茫然的小姑娘放在床榻上,轻轻捏了捏她发红滚烫的耳垂,笑声便传过去:“羞了?”   枝枝捂住脸不看他,朱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就是羞了,又如何?   “在宁王府勾引我的时候,便一点都不知羞,到了破庙里对我暗送秋波,也不知羞,现在是怎么了?”   枝枝瞠目结舌,下意识拿开手,瞪着他,道:“谁对你暗送秋波了。”   她分明是避之不及,何时暗送秋波了?若说暗送秋波,也该是那个姓周的对她暗送秋波。   这动作却不啻于把自己送到了对方手里,沈璟昀不管她的话,只将她的手按在床单上,俯身下去,含住了她细嫩的唇。   枝枝全身都被他压着,动都动不了,唇齿之间的气息流动,更让人骨酥筋软,浑身发颤。   手指无力地抓住床单。   枝枝轻喘一声,半睁着眼睛看他。   她本就生着一双妩媚风流的眼睛,哪怕正正经经站着的时候,都让人觉得魅惑不已,更何况这般情形,温香软玉,眼神迷蒙,是个男人便受不住这般诱惑。   沈璟昀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而来。   衣带被扯开来,衣衫凌乱地从身上滑下去,只剩下柔软华美的襦裙。   包裹着年轻女子美妙的身体。   沈璟昀打量着她,手上却宛如一个正人君子,一动不动,倒活生生像是什么正经的场合了。   难为他能做到这个地步,所谓衣冠禽兽几个字,从不是假的。   枝枝羞怯地转过头去,咬着下唇不敢言语。   他的目光着实太过放肆了,跟装了蜡烛的刀子似的,让人避之不及。   枝枝轻咳一声:“殿……殿下……您要看到什么时候去?”   “枝枝等不及了?”沈璟昀徐徐问道,“是吗?”   枝枝脸色跟打翻了朱砂盘似的,愤愤不平道:“谁等不及了,你……你这个人……太过分了!”   从未见过这般恶趣味的人。   她生了气,深深呼吸了两口气,转过头去不理会沈璟昀。   素日里,她容貌光彩照人,总会让人只看着她的脸,眼中再无别的地方,这会儿沈璟昀方才真正注意到,他一直以为的小姑娘,竟也已经长成了这般模样。   已经是个成熟的女子了。   并不是个小姑娘。   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深不可测的眼底里,带着几分旁人看不懂的情绪,他缩回去解她衣带的手,深夜里烛火昏黄,什么都看不清楚,得错过多少美景。   “枝枝没有着急,是我着急了。”沈璟昀在她耳边低声道,随即却站了起来,打开门,冷淡道:“给孤取十支蜡烛来。”   枝枝张口结舌地坐起身,声音尖利而慌张:“你要蜡烛做什么?”   她有点恐慌,以前蓝姐姐跟她说,宁王在床笫之间,最爱折磨人。   其中常用的手法就有一项,跟蜡烛有关。   枝枝咬着唇,回想起蓝姐姐的话。   她当时的脸色,那么难看,那么绝望。   怎么说来着?   枝枝想都不敢想,只怕自己这辈子,都无望了。   他……太子殿下,不会跟他叔叔一样,也有这种嗜好吧?是了,他们是亲生的叔侄,流着一样的血,有同样的嗜好又有什么奇怪的。   枝枝两眼发黑,脸色却唰一声,变的惨白惨白的,不带一丝血色。   莫非……莫非自己从一个狼窝,跳到了一个虎巢。千般算计万般筹谋,竟然只得到了这样的下场吗?   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枝枝身形晃了晃,竟倒头栽了下去,好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摔下去也无妨。   沈璟昀一怔,快步上前接住她,低声喊:“枝枝?”   怀里的姑娘脸色苍白,没有丝毫反应,显然是晕了过去。   “传太医。”沈璟昀将她抱起来,塞进被子里,冷声道,“快去。”   “枝枝……枝枝……”   耳边一直环绕着一个声音,忽远忽近,飘忽不定,一直在喊她的名字。枝枝握紧了拳头,想赶走这聒噪的苍蝇。   没有一个好东西,苍蝇是这样,男人更是这样,枉费她还以为自己寻到了良人,没想到也是个豺狼。   她还醒来做什么,把自己送进虎口,焉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枝枝眼角忽然溢出一滴清澈透明的泪水,沈璟昀敏锐的发现了,替她抹去眼泪,低声唤:“枝枝,快醒醒。”   太医挎着药箱过来,“臣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过来看看顾昭训,这是怎么回事,突然晕倒了?”沈璟昀不动,依旧坐在床边,握着枝枝的手,淡声吩咐。   望闻问切,诊脉一整套,“殿下,昭训的脉相,似是大喜大悲之际,情绪交替太过不稳,许是还带了几分恐惧,心绪复杂,是才晕了过去。”   “可有大碍。”沈璟昀望着太医,面色冷静无比,似乎没什么感情。   可太医很明白他的意思,殿下是说,如果真的有大碍,也不必处置自己了,只消送去跟顾昭训作伴,倒也省了彼此的心思。   “回禀殿下,无碍的,昭训年纪轻,身子骨弱,是才受不住这般大喜大悲,只要素日调养好了身体,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太医说的是实话,身子骨好了,自然不会动不动就晕倒。   寻常人家,悲喜交加的事情也多了去了,也没见人家动不动就晕过去。顾昭训这身子骨看上去也没有这般弱,倒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殿下若是不放心,我给昭训扎上两针,药倒是不必吃的。”   沈璟昀点了点头,让开了位置,露出枝枝娇美的容颜。   太医走上前去,也微微顿了一下,难怪殿下这般紧张顾昭训,手中寒光闪烁的银针扎进细腻的肌肤,不过片刻,枝枝便呻吟了一声,睫毛微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太医抽出银针,假装自己是个瞎子:“殿下,臣告退。”   沈璟昀点头,并不言语,而是坐到了床榻前,握住枝枝的手,低声问:“有什么不舒服吗?”   枝枝眼神迷茫,似乎是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心底里只余下铺天盖地般的恐惧感,她慢慢回想着,脸色又苍白起来,看着沈璟昀的时候,眼中全是恐惧。   沈璟昀微微一怔,按住她的肩膀,蹙眉道:“怎么了?”   他做了什么,竟至于让她这般害怕。   枝枝身体微颤,攥紧了身下的床单,颤声道:“没……没什么……”   “枝枝!”沈璟昀声音强硬,“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枝枝精巧的唇不带一丝血色,苍白的令人心疼,她轻颤道:“我……殿下……殿下为什么要蜡烛?”   心里还是存了三分希望,万一他有别的用处呢,在无边无际的绝望当中,只剩下这一点希望,如同萤火之光,照亮了黑暗。   枝枝静静望着沈璟昀,等他的回答。   如果……如果他和宁王一样,那她便只能去死。   沈璟昀蹙眉:“蜡烛自然是照明用的?”   “我看这寝殿里头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他语气迟疑了一下,有几分难以启齿,“既然是……是头一次,孤想好好看着你。” 第49章   枝枝微怔,愣愣看着他。   照……照明?为了看清她?竟不是她想的那样吗?   “你在想什么?”沈璟昀反问,“竟吓成这般模样,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我只是想到了一桩旧事。”枝枝低下头,手指攥着床单,却并不说是什么事情。   屋里侍奉的下人还有这么多,有些话怎么能说出口。   “你们都退下吧。”沈璟昀也不曾逼迫他,只是挥退了侍奉的下人,半握着她的手,“乖,睡吧。”   “殿下……”枝枝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我们……方才的事情……”   说不出口那样邀宠的话,倒不如拿行动说明自己的意思,她的手径直攀到沈璟昀腰间,去解男人服帖的腰带,声音婉转娇媚,“殿下……”   按住她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沈璟昀将她放回床上,神情无奈至极:“你今日受了惊吓,且歇下吧,孤在这里陪你。”   她昏迷刚醒,便是个禽兽,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来,沈璟昀亦觉得很难受,美人在怀,却还要顾及她的身子,生生给忍着,这算什么事啊。   他容颜俊美锐利,像出鞘的宝刀,闪烁着凛冽的寒光,可……一双眼睛里,却温柔多情,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把你的容颜倒影在天空里,枝枝听着他的话,心下一片柔软,慢吞吞开了口。   “殿下,我在宁王府的时候,听蓝姐姐说过一件事,刚才不过是想起来这件事,太过恐惧,才吓晕了过去。”   “何事?”沈璟昀越发不解,有什么可怕的事情竟然想一想就要吓晕,他这个皇叔,到底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蓝姐姐说,宁王性喜凌虐,其中最喜欢的一个手段,便与蜡烛有关,每到床笫之欢时,便让人取来燃烧的红烛,将烧化的烛油滴在床伴身上,令对方吃痛不已……”枝枝再也说不下去了,这些话也足够沈璟昀听清楚她为何这般害怕了。   “你以为,孤也要那样对你?”沈璟昀很敏锐的察觉到她话里没有说出口的含义,“是吗?”   枝枝微微点头,紧紧咬着苍白的唇,声音里带了哭腔,“我知道殿下不是那种人,可实在太害怕了,满脑子都是这种事情,我忍不住……”   沈璟昀轻叹一声,将人揽进怀里。   “不用害怕,皇叔这样的人,世上也找不出几个来,你已经离了宁王府,那其中的事情,便全忘了吧。”   枝枝抓着他胸前的衣衫,轻轻点头,“殿下,你真好。”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沈璟昀微微蹙眉,眼神里闪过一丝寒意,手下却极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哄她入睡。   年关之际,天气寒冷,却因着浓厚的年味,生生有了温暖的感觉,枝枝被太医金口断定,身子虚弱,需要养着,沈璟昀自然不会动她哪怕她使劲手段,可惜那男人也全当自己是个瞎子。   腊月二十八,朝中封笔,帝后携诸皇子皇女拜谒太庙,除夕方归,东宫一下子空了大半。   枝枝坐在窗前,手指翻飞,华贵的布料上现出精美的花纹来,朱雀,寂静无声的玉春殿里,萃蓝的声音格外清晰:“方才奴婢听闻,太庙出事了。”   枝枝手指一顿,惊慌失措,“出什么事了?殿下怎么样了?”   “殿下没事,听说是宁王和几个宗室子弟。”萃蓝声音很小,“我路过前殿的时候,听几个小太监说的,宁王去太庙的时候,竟然带了几个妓子,还跟几个宗室子弟一起,在太庙做那档子事情,被皇后娘娘和陛下当场撞破。”   枝枝一愣,“宁王?”   “这宁王素日里就荒唐,没想到如今竟敢秽乱太庙,怕是不能轻饶了。”绿衣道,“当真是胆大妄为。”   朱雀却摇了摇头因为,失笑道:“宁王不会有大事的。”   “为什么?”枝枝奇怪的问,“秽乱太庙,不敬先祖,这样的罪名陛下也当不起,谁还能护着他?”   “宁王的生母高太妃。”朱雀叹息一声,“这高太妃当年替陛下挡过刀子,险些丢了性命,陛下对她的话千依百顺,若她非要救宁王,陛下定然会手软的。”   “这事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是主子们要操心的,只盼着宁王受些惩罚才好,这样的人过的逍遥快活,当真让人心里难受。”   枝枝咬紧牙关,巴不得宁王早早死了,这样蓝姐姐可以解脱,她自己也能从心魔里走出来,最好这次高太妃也护不住他,让他不死既残。   朱雀上前合窗子,手下却一顿,眯着眼睛道:“萃蓝,你过来看看,木良娣的侍女怎么朝咱们这边来了?”   几个侍女一起看过去:“可不正是木良娣的侍女,她们来做什么?”   枝枝放下手中的绣绷,理了理衣裳,“静观其变吧。”   玉春殿的门被人推开,打头阵的那位正是木良娣的贴身侍女,后头却还跟了几个眼生的宫女。   朱雀拦在枝枝面前,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不经传召,擅闯昭训寝殿,谁教你们的规矩!”   “奉高太妃之命,请顾昭训一叙。”后头走出来个下巴尖刻的侍女,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我们有太妃口谕,想来顾昭训不会违背太妃吧。”   “你说奉太妃之命,可有证据?”朱雀心中咯噔一声,方才说了宁王的事情,这边高太妃就要传昭训过去,可见事情不简单。   只怕是来者不善。   “这是太妃令牌。”   “可我们奉了太子殿下命令,近日不管何人传召,都不得让昭训出门,还望姐姐见谅。”萃蓝脑子活泛,见朱雀卡壳,笑道,“我们昭训小门小户出身,担忧冲撞了太妃娘娘,不若等明日殿下归来,我们请示了殿下,亲自送昭训向太妃请安赔罪。”   “昭训,太妃令牌在此,您当真要违抗吗?”那侍女冷笑一声,威胁道,“昭训您以前的事情,我们太妃一清二楚,您就不怕说出去,连累了太子殿下。”   “为了个祸国殃民的女人,逼迫叔父和离,这可不是明君之像。”那侍女轻笑一声,“太子殿下所作所为,说出去可是要惊掉旁人下巴的,如今我们王爷正因为太庙之事吃了瓜落,只消同人说这一切都与殿下有关,您觉得太子殿下这位置还坐的稳吗?”   枝枝攥紧了拳头。   “我去见太妃。”她垂眸,“不过还望姐姐稍等片刻,待我换身衣裳。”   “昭训请便。”那人似乎不担心枝枝逃跑,转身就出去了。   高太妃召见东宫妃嫔,她若是跑了,一个不敬太妃的罪名压下来,就足够要她的命了。   “昭训!”朱雀皱眉,“高太妃的事情殿下自会解决,您何必自己冒险,给她高氏十个胆子,也不敢对付咱们殿下。”   枝枝摇了摇头:“谁说我准备冒险了,我哄她的。”   “高太妃来者不善,我算计着大概是宁王那边不行辽,她想要利用我逼迫殿下放过宁王,若真去了才让殿下投鼠忌器,我岂会傻乎乎上当。”枝枝眼神轻蔑,“待会儿我换了衣裳,跟着她们出去的时候,必要经过前殿,你找女侍中,让她带小太监拦住我们,将我们全捆起来。”   “捆起来?”   “对,连我一起捆起来。”枝枝脑子飞速转着,一句一句叮嘱朱雀,“就说我勾结外人,擅闯前殿,意欲偷窃殿下的东西,需要等殿下回来再行发落。”   “若是高太妃那边再来要人,你们也只管用这个借口,说殿下不回,谁都不能走,她若是逼你们,你们就反而逼问她是不是跟我勾结谋害殿下。”   高太妃召见东宫的妃嫔理所应当,她根本无法推拒,推了逃了,高太妃都能要她的命。   可若她犯了过错,成了罪人,高太妃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妃,自然不能将她放出去,更不能见她。   这是唯一的办法。   “这岂不是太委屈昭训了。”   “算不了什么。”枝枝握着双手,“木良娣,还有木良娣的人,殿下给木良娣的禁足还没消,你们派人围住东明殿,不要惊扰良娣,也不要让任何人出来。”   “是。”朱雀轻轻点头,“昭训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没了,先这样吧。”枝枝端起一旁的茶盏饮了两杯,“殿下明日中午便回来了,你们切记要稳住,不管高太妃那边使出什么手段,都只管逼问她是不是勾结了我。”   朱雀从一侧的小门偷偷溜了出去,枝枝算着时间,任由几个侍女给自己梳妆打扮,这才扶着萃蓝的手,慢悠悠走了出去,“劳烦几位久等了,咱们这就走吧。”   那侍女笑道:“昭训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人。”   枝枝莞尔:“多谢夸赞。”   一众人浩浩荡荡离开玉春殿,往前殿走去,即将出了东宫的时候,女侍中却带着人拦在了前头。   “女侍中这是何意?”打头的木良娣侍女蹙眉,“高太妃宫中的姐姐在此,岂是你们可以得罪的。”   女侍中环顾四周,冷声道:“我方才接到线报,有人在东宫偷看了殿下的消息,意欲递到外头去,殿下肩系家国,干系重大,今儿进过前殿的人,全给我捆了关起来,等殿下回来再行发落。”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高太妃的侍女更是尖声道:“你敢!”   “捆起来!”女侍中声音一冷,不屑道,“莫说是太妃的侍女,便是皇后娘娘的侍女在这里,没有殿下的旨意,我们也不敢放人。” 第50章   高太妃的宫女自然不从,当即就摆开架子,要跟人厮打。   既然她们不听话,,女侍中也不客气,皮笑肉不笑地威胁:“你们可想好了,太子殿下的脾性可不像陛下那般宽仁,今日当真在东宫动了手,待殿下归来,就要看高太妃能不能吃罪的起了!”   “顾昭训,你勾结外人擅闯前殿,其罪不明,需殿下回来再行审讯,我便得罪了。”   话音一落,女侍中便挥手叫人把她们都给绑起来。   对上侍女仇恨的目光,枝枝浅浅一笑,“女侍中也是按照规矩办事,着实没办法,且担待几分吧。”   伸出手来,乖乖任由自己被捆起来,押送进后殿里,枝枝回头看了眼女侍中,无声做了个口型,“关门。”   女侍中微微点头,明白她的意思,这种节骨眼上,自然要关门避祸,这位顾昭训,平常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竟有这般急智,真让人刮目相看。殿下四面楚歌,姬妾们聪慧懂事总比那档子不晓事的蠢货好多了,可惜顾昭训二嫁之身,否则再抬高些身份便更好了。   被带进后殿,一众人关押在一起高太妃的侍女咬牙,恨恨道:“你们竟敢串通骗我,我回不去,太妃定会找来,届时你们东宫一个也别想跑!”   “这话说的不对。”枝枝也不跟她做面子情,勾唇冷冷一笑,“高太妃的打算我们都清楚,左不过是借我威胁殿下,若我不出东宫,待殿下回来,她手里没有人证,自然没主意对付殿下。”   至于威胁她的话,将夺叔父妻妾的话传出去败坏殿下名声什么的,简直可笑至极。   皇家重视名声,姜皇后再恨太子殿下,也不可能任由旁人宣扬这种事情,皆因一个颜面的缘故。   而高太妃不过是个借着恩情作威作福的老太婆,她若是真有胆量对付太子,丢了皇家的脸,皇家宗室会让她知道死字怎么写。更重要的是,她是跟着姐姐和离回家,又过了几个月才进入东宫,这其中操作的空间可大了去了,完全可以说是和离之后才产生的感情,殿下接她入宫。   只要她不说宁王府发生的事情,世人猜到了也没有证据,胡言乱语编排太子,算是大罪,就不信有谁敢多言。   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她不被高太妃控制。   所以哪怕用尽手段,她也要藏在东宫,死都不出去。   那侍女咬牙冷笑:“除了你,太妃娘娘手里难道就没别的证据了吗?你可别忘记,宁王府的事情,不止你一个人知道。”   枝枝心中咯噔一声,姐姐和蓝姐姐是除了自己外唯二晓得这件事情的人,姐姐是良家女子,高太妃手眼通天也奈何不了她 ,那便只有蓝姐姐了,不知道高太妃对她做了什么。   稳住心神,枝枝遮掩住汗湿的掌心,云淡风轻地笑:“什么证据?我曾经是宁王的妾,这件事情并非秘密,大街上就有不少人知道,可那又怎么样,全天下改嫁的女人如山海之多,能说明什么?”   “顾昭训好胆气。”那侍女出气,哼了声,“可惜侧妃娘娘全都说了。”   蓝姐姐……   “侧妃娘娘?”枝枝似乎是不解,半晌恍然道,“你说蓝氏?我与她没有半分交集,她说了什么,于我何干?”   “昭训何必嘴硬呢,王爷出事,侧妃心急如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太妃,只求太妃能借此救王爷一命。”那侍女得意洋洋,“你蓄意勾引太子,太子为了女人,伤害自己的亲叔父,可真是好的很。”   蓝姐姐竟然全告诉高太妃了,她想要做什么?   “有这么个把柄在,陛下和太子投鼠忌器,定然不会伤害王爷。”   “至于顾昭训,不过是捎带着的证据,有没有您,其实也不重要。”   电光火石之间,枝枝恍然大悟。   蓝姐姐这是要置宁王于死地。   指甲缝大的活路都没给他留。   秽乱太庙是大罪,皇帝饶不了宁王,但这个罪名还不足以杀了皇帝的亲兄弟,血统尊贵的宁王殿下,只有施加压力,让皇室不得不彻底除掉宁王。   而她和太子的事情,就是一把现成的宝刀。   皇帝,姜皇后,太子,皇室中掌握着权利的三个人,都要维护皇家的体统和颜面,不会任由沈璟昀抢夺叔妾的流言传出去。   这样的流言 只会回了名声,给民间徒添谈资,所谓影响储君之位,全是无稽之谈。   还是那句话,唐高宗娶父妾为后,唐玄宗抢夺儿媳,也不曾影响他们做皇帝,真传到了外头,也就是太子殿下的艳情被人说道,但他一个大男人,还在乎贞洁名声不成?   还能因为自己的风流韵事被人知道而寻死觅活不成?   除了丢人,丢整个皇家的人,不会有任何影响。   纵观古今,也从未有过因风流荒唐而被废的太子。   反而高太妃手里握着这样的证据,时时刻刻都有毁坏皇家声誉的可能,这次放过了宁王,还有下次,无穷无尽,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姜皇后和太子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那高太妃和宁王,这次恐怕都活不成了。   那点子恩情,平常让皇帝纵容他们母子,可到了关乎国家体统的时候,什么都算不上。   可笑高太妃母子还在沾沾自喜。   只是蓝姐姐……枝枝蹙眉,她到底想做什么,高太妃和宁王跑不了,作为知情之人的蓝姐姐,恐怕也逃不掉,这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不像她的性子。   枝枝稳如泰山,“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知道什么人编排我,太妃若是就这么被蒙蔽了,我也没有办法。”   “等你被太子殿下推出来挡刀子,我看你还会不会嘴硬,聪明的就跟我们太妃一起举发太子,日后太妃许你荣华富贵,想回宁王府也无不可,否则你就等着死吧。”   “殿下谦谦君子,正直朗朗,跟宁王比不得。”枝枝嗤笑,“想做宁王的妾,你就尽管过去。”   两人的口角之争,到底也没有分出来高下,期间也听到了门外的嘈杂声,似乎是高太妃亲来了,女侍中不敢羁押太妃,却关紧了后殿的门,不许任何人进去。   到夜晚,女侍中带着人亲自过来给她们送饭,借着灯笼的光,枝枝看了看女侍中的脸色,见对方还稳得住,便安心了几分。   过了今夜,太子殿下便回来了。   届时,高太妃有一万种手段,也抵不过赫赫皇威。   高太妃的侍女倒还稳重,可一旁那位木良娣的侍女,却早就惊慌失措了,在她们被关起来的时候,这个人就满脸慌张,连话都说不出口,这会儿干脆哭哭啼啼道,“女侍中大人饶命,我什么都没做,全是良娣逼我的。”   女侍中铁面无私:“殿下自有判断,如今谁也不能放。”   “哭,哭什么哭,等明日太子殿下回来,还能不给太妃娘娘面子吗?”高太妃侍女冷笑,“女侍中贵为二品女官,何必自毁前程。”   “我乃东宫女官,护住东宫是职责所在,实在听不懂你的意思。”女侍中冷淡无比,垂眸看着几人,“吃完饭便歇息吧,明天想好了怎么交代。”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枝枝抿了抿唇,蓝姐姐兵行险招,也不知道现在还好吗?还有姐姐,作为知情人,万一被高太妃不顾一切地为难了,该如何是好。   实在不像蓝姐姐作风。   难不成出事了。   枝枝一夜难以安寝,到了第二天,窗外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悠悠坐起身来,看着身侧同样没睡着的人,安心了几分,大家都睡不着,想来一样心中没底。   等了不知道多久,门缝被推开,阳光斜斜照进来,女侍中踏步进来,指挥着人给她们松绑,“殿下已经查明真相,不过是一场误会,诸位可以回去了,冒犯昭训了。”   枝枝好脾气一笑。   “误会?笑话,将我们绑了一天一夜,你就说是个笑话,我必要禀告太妃为我做主,到时候你们等着吃瓜落吧。”   “昭训,殿下在书房等您。”女侍中笑笑,“您快点过去吧。”   枝枝微怔,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急匆匆跑过去。   ****   沈璟昀坐在书房里看折子。   门外的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书房的门被打开,露出一张狼狈不堪,却越发我见犹怜的脸来。   “来了。”沈璟昀指指一旁的圆凳,“先坐下。”   “殿下,怎么了?”枝枝眨眨眼睛,“这么急着要我过来?”   “我与皇后商议清楚了,待会儿会给高太妃一杯毒酒,宁王乃皇家血脉,地位不同旁人,留他一命,着令为先帝守灵任何人不得见。”   守灵,任何人不得见,便是说要宁王悄无声息暴毙在先帝陵前,然后找个名头说他死了,以全皇家颜面。   枝枝一颤,小声问:“宁王……以后会怎么样?”   “会死。”毫无感情的回答。   沈璟昀淡声道,“孤要问你,宁王府那个侧妃,你是想要她死,还是活着。”   “我当然想蓝姐姐活着。”   “她与高太妃合谋,利用你胁迫于孤。”   “不是的,蓝姐姐是利用了我,却不是胁迫殿下,她只是想要宁王死。”枝枝软声道,“我知道她想做什么。”   “蓝姐姐的亲妹妹被宁王害死了,高太妃肯定也帮宁王做了隐瞒,她只想报仇,不然不会这样的。”枝枝十分沧桑的叹口气,“她是利用了我,兵行险招,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宁王自己犯了错,她找到了机会害死宁王,定然不会放弃,我都懂的。”   “你倒是了解她。”沈璟昀不咸不淡的来了句。   枝枝活生生闻到了一丝酸味,她觉得自己肯定是闻错了。   枝枝咬了咬下唇,慢吞吞蹭到沈璟昀身侧,抓着他的衣袖撒娇,“殿下,求求您了,饶了蓝姐姐吧,她不是坏人。”   “好。”   “殿……什么?”枝枝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就这么答应了?   殿下何时这般通情达理了?   他好像一直都很讨厌蓝姐姐,觉得蓝姐姐是个心机女子。   “孤本就没准备要她性命。”   “蓝氏腹中有子,乃皇家血脉,自然不能轻易抹杀。”沈璟昀说的很淡然,“她一心要宁王和高太妃性命,心机手段非同凡响,杀她容易,留着她却更有用处。”   高太妃和宁王一起死了,若蓝香 也跟着丢了性命,朝野之中又要平白多出许多猜测,不如多养个人,以平物议。   一个识时务的女人,聪慧机智,明白都没能做,什么不能做 ,凭借蓝氏的心机手段,留着她只有好处。   “那皇后娘娘那边……”   “皇后哪有功夫管她的事。”沈璟昀哂笑,“一个王府的侧妃,不值得她看一眼。”   枝枝这才安心,松了一大口气的模样。   “那殿下方才还问我,非要看我作难吗?”   沈璟昀竟可疑沉默了一瞬。   清亮的眼睛望着他。   “孤就是想看看,你会怎么说。”沈璟昀低头看着自己折子,“果然,在你眼里头蓝氏很重要。”   “蓝姐姐是很重要,她帮了我那么多忙。”   气死了,这小丫头竟然还敢表示认同。   “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蓝姐姐,我就见不到殿下了。”枝枝眉眼弯弯,“谁也没有殿下重要。”   沈璟昀手一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何止是有几分道理,简直令人心花怒放,哪怕是假的,也足够哄男人上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又是蓝姐姐,我才是男一!!   枝枝:我最喜欢蓝姐姐啦   殿下:气成河豚! 第51章   这人着实好哄,回回都是如此,说几句甜言蜜语就心软了,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是个这样的人物。   沈璟昀叹口气,捏着她的手把玩,“你那个蓝姐姐是个人物,不比姜皇后差,只是出身低微,格局太小了。”   枝枝眨了眨眼睛,揣测他的意思,殿下和姜皇后势如水火,难不成如今还对蓝姐姐有成见?   沈璟昀观她表情,便知道她的心思,心思一动,想与她说些别的。   沈璟昀笑道:“我对你蓝姐姐没什么成见,她很厉害,可你对孤有所成见。   “你以为孤和姜皇后,当真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吗?”   枝枝下意识点头。   外面都是这么说的,殿下和皇后争权夺利,早就是不死不休了。   “父皇无能且懦弱,早早被姜氏架空,姜皇后受教于祖父,才智过人,治国理政皆有章法,是个很厉害的人。”沈璟昀叹口气,“朝中诸臣,皆不如也。”   “皇后娘娘有本事是真的,可也不算好人。”枝枝冷哼,“她自己嚣张跋扈,身边的太监宫女也个个都在外头搜刮民脂民膏,便是再有才智,也至多做个暴君,而且也不见得多有本事,那日我和姐姐见她,心思想法都摆在脸上,这样的人算什么高招呢。”   “枝枝。”沈璟昀收敛神色,“皇后确非好人,可你觉得一个人不动声色,心中算计才算是高招吗?”   枝枝果断点头。   “御极天下,权势无匹。”沈璟昀笑了笑,“到了这个地步,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旁人都只有听从的,她何须费劲心机算计?你和你姐姐那时候也不过是任由她搓圆揉扁的商贾女儿,她若连你们都要算计,那这皇后之位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你说她所思所想都露在脸上,可哪怕她都说了,告诉你就是要害你,你有什么办法对付她吗?”   枝枝一怔,摇了摇头。   沈璟昀说的是,别说姜皇后只是露出自己的心思,告诉她自己的算计了,哪怕她把她自己有罪的证据交到自己手里,枝枝也求助无门。   说到底,姜皇后根本无需顾忌她们。   “你年纪还小。”沈璟昀眼神苍凉,“以前生活在深宅大院里,抢东西的对象是姐姐妹妹们,自然不晓得皇家如何。”   “今日便要告诉你,万万不可小看了姜氏,她能做到今日这个地步,岂会是简单的人物,你若真当她没了心机,那恐怕死在她手里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枝枝小心翼翼地点头。   “也不要太害怕了,你是我东宫昭训,姜氏不敢动我的人。”沈璟昀安慰了她,却轻轻叹了口气,看上去也很苦恼。   枝枝握住他的手,其实很疑惑,殿下这般厉害,为何不……   “殿下为何不将姜皇后手中的权柄夺回来,您才是储君。”   “夺权……”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沈璟昀轻叹一声,“当年我被逼到了绝境,孤注一掷,逼宫夺权,那时候满朝文武都知道姜氏有多过分,多次下毒,架空储君权柄,甚至埋暗探,杀我心腹,是以我做了逼宫这样的事情,在姜氏想论罪的时候,朝中稍有些良心的人都不附和,任她自说自话,我才得以保下性命。”   “纵使如此,也多赖护国侯几家扶持,才能走到今日。”   “当初我没能在宫变中杀了姜氏,再想行事便难上加难,她没能在宫变之后杀了我,日后也休想再对我动手。”   寥寥几语,枝枝却想得到当初的惊心动魄,殿下当初的确是过的苦。   “罢了,不说这些事情了。”沈璟昀叹了口气,仰头望着房顶,“都过去了。”   枝枝握着他的手,“殿下日后一定得偿所愿。”   “这是自然。”沈璟昀开了个玩笑,“至少我年轻,总能比姜氏多活两年。”   枝枝拍了拍他的肩膀:“殿下……”   沈璟昀抱着她的腰,将人抱在大腿上,轻笑道:“不提这些糟心的了,你昨天做的很好,想要什么奖励?”   枝枝眼神一亮,转头看他:“奖励?”   沈璟昀点了点头:“想要什么?”   枝枝绞着手指思索,沈璟昀抱着她纤细的腰,心猿意马地搓了搓,淡笑道:“快点想,晚了可就不作数了。”   枝枝眨了眨眼睛:“我想住的离殿下近一些?”   她语气带着疑问,似乎不确定行不行,她也知道,玉春殿给她住已经超格了,可那地方实在是远,平日若非故意过去,连偶遇的机会都没有。   沈璟昀沉吟片刻,扬手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张纸来,摊在枝枝跟前,“你自己看看,想住哪里。”   竟然是一张东宫各殿的图纸。   枝枝低头仔细看着,身体前倾,胸前某处,便压在了男人如钢铁般坚硬的手臂上,沈璟昀清了清嗓子,手却不舍得离开半寸。   纤细的手指游走在图纸上,枝枝点了点一所宫殿,“这是什么地方?”   沈璟昀凝神看了眼,沉吟片刻,似乎有些犹豫:“含光殿……”   含光殿的确是很近,离他平日起居的寝殿只隔了一条小路,只要打开窗子就能看见他的寝殿,可那地方却不好安排。   毕竟这是太子妃该住的地方。   枝枝心里沉了沉,也晓得自己让他为难了,想来这所宫殿离的这样近,定然不是一个小小昭训可以住的。   笑嘻嘻道:“这个名字不好听,我不喜欢,再挑一个吧。”   沈璟昀握住她的手,按在了含光殿处,淡声道:“就这里吧。”   枝枝讶异地看着他。   “按照规制,含光殿格局与孤的寝殿一样,一应摆设器具也是同等规格。”沈璟昀解释道,“你若住进去,摆设器具皆要更换,等年后再搬吧。”   “殿下……我不住了。”枝枝咬了咬下唇,听沈璟昀这般说,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能跟太子殿下用一样东西的,除却太子妃还能有谁,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就挑到了太子妃的住处。   若给旁人知道了,定然会当自己是个装模作样的狐狸精。   “无妨。”沈璟昀抽了抽唇角,“一所宫殿罢了,想住就住。”   “殿下日后娶了太子妃要住的。”枝枝低头看别的地方,“我若住进去便是逾越了,说出去旁人也要笑话东宫没有规矩。”   “孤没打算娶太子妃。”沈璟昀云淡风轻来了句,“或者说,在你之前,孤就没打算让东宫进过女人。”   日后斗倒姜氏,登基为帝,或许会寻一二女子传宗接代,可却从未想过娶妻纳妾。   枝枝微怔:“为什么?”   殿下尊贵若此东宫进多少女人都是可以理解的,他却没想过。   “没意思,娶妻生子之后,还有什么呢?。”沈璟昀低笑,“若说太子妃,左不过是朝中几家大户的女儿,自幼便认识了,如何忍心看她们一脚踏入苦海。”   他又不会喜欢这些人,怕是连和她们行房的兴趣都没有,到最后一个人生个孩子,在宫里面熬油似的熬一辈子,何必呢。   或许还有性情奇怪的,最后变得和母后一样疯疯癫癫,娶来做什么。   “可殿下是储君,日后要当皇帝的。”枝枝不解,“人人都说皇帝三宫六院,殿下这样也太惊世骇俗了。”   “也不算什么。”沈璟昀漫不经心道,“我弱冠之年还未议亲,想必大家心里都有谱了,也可能我那些兄弟,堂兄弟,已经在考虑日后生个什么样的儿子过继给我,只不料凭空杀出你这个变数来。”   “这样一说,你说不定还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   枝枝哑口无言,“这…….这关我什么事。”   “罢了,含光殿不要住了,让人知道我给你住了这里,怕是吃了你的心都有了。”   枝枝委屈无比。   她做错什么了,凭什么吃了她,不应该吃了太子殿下吗?   “你也不用看了,搬到我的寝殿去住。”沈璟昀收回那张图纸,“你想近一些,那便更近些,这样可好。”   枝枝张口结舌:“殿下,这不好吧。”   难道这样就不会有人想吃了她了?住进太子殿下的宫殿,这般荣宠之下,想要她性命的人,恐怕排着队都数不清。   “孤看着呢,没人敢在孤眼皮子殿下做坏事。”沈璟昀安慰她,右手从她腰上拿开,抽出笔架上的笔,又指了指一侧的绢帛,“那个伸开一张。”   抽出来一张,在他跟前展开,精美细腻的绢帛上沾上乌黑的大字。   枝枝的眼神随着他的笔走动,吃惊的张大嘴。   “殿下……” 第52章   沈璟昀把笔交给她,指了指纸上空出的地方,老神在在坐在那里,“你自己写。”   枝枝转头看他。   沈璟昀罕见地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殿下,我写不了。”枝枝拿着笔在纸上犹豫半天,咬着下唇,把笔给他塞回去,“这种事情怎么让我自己做主?”   他写的,赫然是一张晋封的诏书,却独独将位分空了出来,等着她自己写,在旁人看来应当算无上的宠爱,可却带着极大的风险。   枝枝甚至不敢揣测,沈璟昀是真心实意给她权柄,还是为了……为了试探她,试探她是不是个有野心的人。   她本该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填个低微的位分,安抚他,告诉他自己愿意一辈子安分守己这是最聪明的做法。可枝枝不乐意,那样的感觉太过憋屈,她宁愿做一辈子昭训,也不乐意费尽心机去讨好他。   从那天她冲动说出宁王府的事情,就已经决定了,这辈子都不会做那种事情。   沈璟昀怔了怔,似乎没料到她的反应竟如同天塌地陷,半晌哑然失笑:“孤方才说的话,你全忘了吗?”   “姜氏不必在你眼前耍心眼,孤又何曾用得着?”   “那殿下何必如此?”   “因为孤不知道填什么。”。   枝枝不解。   “你甫入东宫,无宠无子,若给你太高的位分,恐被人当做了靶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需知并非人人都和姜氏一样嚣张,那些人暗地里害你,谁都防不住,可若是给你的位分低了,孤怕你觉得委屈。”   沈璟昀的目光直直望到她心底里去:“所以才要你自己决定,你这般聪慧,应当考虑的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管你选什么,孤都会成全你,不料你心思太重,竟想的比我还多。”   “我……”   沈璟昀摇了摇头,提笔沾墨思索片刻,还是写了承徽二字,道:“日后再说吧。”   枝枝抓住他的手:“殿下,是我之过,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您……”   “枝枝。”沈璟昀正色看她,“你今年才十六岁,何至于这般内敛?若有什么心思,直言便是,若整日里要我猜,怕是多少情分都生生给耗没了。”   他轻轻叹口气:“孤十六岁的时候,心狠手辣,世人惊恐,可也不曾如你这般心思细腻,你这性情若换到我身上,怕早早就将自己给吓死了。”   “深谋远虑,凡事多想一层自然是好的,可杯弓蛇影便让人不喜了。”沈璟昀松开她的手,轻叹一声,“你且好好想想吧,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过。”   枝枝拉住他的手臂,“殿下,我……我不是怀疑殿下。”   “枝枝,你没有按照自己揣测的那样应付我,已经很高兴了。”沈璟昀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我方才看你的神情,还以为你当真……。”   他摇了摇头:“罢了,不提了。”   “来人。”沈璟昀没让她松开自己的手臂,只朝外喊了声,女侍中一直守在外面,闻言走进来,道:“殿下有何吩咐。”   “着人将昭信殿的东侧殿收拾出来,过了年给顾承徽搬进去。”   女侍中微微惊诧,却低头道:“恭喜承徽。”   至于搬去昭信殿的事情,却并没有任何质疑。   东宫是殿下的东宫,殿下想做什么,没人敢置喙,他允许顾承徽住进去,那便是日后娶了太子妃,也没有丝毫说话的余地。   女侍中四平八稳地问:“殿下,既然要册封昭训为承徽,不知可否有谕旨,奴婢拿去昭告东宫。”   沈璟昀指了指书案。   “还有一事,你派人去看着高太妃,待事情了解回来汇报。”沈璟昀面无表情,“孤听闻,昨日闯进玉春殿的还有木良娣侍女,把她们主仆二人带过来,孤亲自审问。”   “是。”女侍中点了点头,自去办事了。   枝枝一直低着头听他们对话,半晌终于开了口,声音软软糯糯的,还带着哭腔:“殿下还许我同您一起住吗?”   “孤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不会反悔。”   “殿下,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不信任殿下,殿下对我这么好,我辜负了殿下的心意。”   沈璟昀静静望着她,等着她的解释。   “殿下,我是庶出的女儿,我姨娘因为生的好看,便比别的姨娘都得宠,一直被嫡母针对,不允许有半分好日子过,甚至于我一出生便被嫡母抱走了。”   “养在嫡母屋里,说出去自然是好听的,嫡母教养大的姑娘,可我的两个姐姐与我年纪相仿,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两个嫡女一个庶女,其中辛苦,只有自己知道。小时候她们有母亲照拂,家里的下人也都巴结她们,却全都忽略我,仿佛我不是顾家的女儿。”   “我便只能处处谨小慎微,讨好父亲,安抚嫡母,让他们觉得我乖巧懂事,且不会对两个产生威胁,才能过的好。”   “因此,我很小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旁人说的话,总要在心里过几遍,揣测对方的意思,才敢继续行事,否则总觉得不安心。。”   “我并不是怀疑殿下,我只是习惯了,下意识就不相信别人真的对我好。”枝枝抹了抹眼泪,低声道“我……我……”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心里头是相信殿下的,只是习惯而已,真的是这样,殿下你不要生我的气。”   沈璟昀心里软了软,反握住她的手,叹息道:“你……”   他语气微顿,停了自己的评价,继续道:“日后不管如何,都不必担心了,有我在,你害怕什么呢?” 第53章   “殿下……以后我会改的,您不要生我的气。”   “只要你不是故意防着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沈璟昀揉了揉她的脑袋,“枝枝,你很好。”   他低头看着枝枝,轻轻一笑,温柔如水:“枝枝,日后有我保护你,你什么都不用怕。”   枝枝望着他的眼神,一直沉默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上前一步,两人之间近的毫无缝隙,她伸手环住了沈璟昀的腰。   “殿下,你对我真好。”   沈璟昀轻轻叹息一声,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   怀中的女孩儿身姿单薄如同秋海棠,风一吹就要散掉,这般弱不禁风,让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省得被吹走了。   却偏偏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多思多想,让人不知道怎么办。   带着惯有的清冷板正,女侍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殿下,木良娣带来了。”   沈璟昀松开枝枝,指着一侧的椅子,“去坐着。”   复又扬声道:“带她进来吧。”   一抹大红身影跨过门槛,走到沈璟昀跟前,木良娣道:“妾身拜见殿下。”   她神态沉稳,眼神绝望,似乎已经预测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沈璟昀淡声道:“既为良娣,便该对自己的身份有所自觉,这正红你岂能穿?亏的东宫无太子妃,否则你这般逾越,怕是太子妃要闹到父皇跟前去。”   木良娣扯了扯自己的裙角,神色竟显得万分惊讶,眼睛里也渐渐生出希望的火光,:“殿下不准备杀我吗?”   “杀你?”沈璟昀望着她,“活人总比死人有用。”   “有用……”木良娣喃喃自语,“我还以为……以为殿下对我也有点情分不料竟是我多心了。”   看着她眼中的光芒瞬间暗淡下去,沈璟昀依然心无波澜:“你做的事情,孤已经知道了,向姜皇后告密,带高太妃的人进东宫,谋害枝枝,散步谣言,桩桩件件都是我东宫大忌。”   “那殿下为何不杀我!”   故意犯了这么多的禁忌,早就准备去死了,这个人为何如此残忍,不杀她也不爱她。   “自是有缘由的。”沈璟昀淡声道:“姜皇后亲口求情,要我饶你性命。”   “殿下这话也太好笑了,姜氏早就将我视为弃子,我的死活她岂会看在眼里。”   若非如此,也不用像现在这般,左右无门,进退维谷,爱的人不敢帮,恨的人不敢恨,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之功。   “这是你们的事情。”沈璟昀好心解释了一句,“姜氏答应孤,若孤饶你不死,她便放过顾氏,这桩生意孤自然要做的。”   枝枝一愣,抬眉望着沈璟昀精雕细琢的侧脸。   暖呼呼的太阳似乎照进了心里。   原来是为了她啊……难怪要放过木良娣。   殿下自然可以护着她一辈子,可姜皇后在旁边看着,终究是个威胁,有了这个承诺,日后便可安心了。   木良娣一顿,只觉得口中苦涩难耐,“我明白了……”   顾氏,殿下眼里就只有这个女人了。   “只是你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想和以前一样是不行了。”沈璟昀显得很温和,“身为东宫良娣,身份尊贵,你留在这里,孤不放心。”   “殿下,你什么意思!”木良娣心里恐慌至极,祈求般地望着他,“殿下,不要。”   她也是个聪明的女人,隐隐猜到了沈璟昀的心思,便觉得恐惧,声音中带着哭腔:“殿下,我不要离开东宫。”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木良娣狠声道:“我宁愿一头撞死在这里,也不要回木家,死都不要!”   那个家当年为了巴结姜皇后,轻而易举舍弃了她,而后多年看她吃苦受罪,也没有一个人心疼半分。   个个嘴里都说着疼她爱她,到了最后还是剩她一个人孤苦无依,要她回了木家,跟那些虚伪的人生活在一起,她怕自己忍不住杀了人。   更怕自己不得不忍,活活恶心死。   所以就是死了,她也不要回去。   沈璟昀沉默了一会儿:“东宫留不得你了。”   他想了想:“既然你不愿意回木家,倒也不是没办法的,孤在城外有许多别院,你可以住在那里,日后你还是东宫的良娣,只是……再不能回东宫,也不能出门。”   “你愿意吗?”   他给了木良娣两条路。   要么就从东宫离开,回木家,从此婚嫁各自便宜,他也管不得旁人的事情。要么……就是圈禁了,身份依然尊贵,和在东宫的日子没什么区别,唯独不能离开院子半步,这一生都要困在别苑里,见不得外人说不得话。   端看她自己的选择。   木良娣十指握成拳,趴在地板上,眼泪一颗颗砸下来。   过了许久,她的声音坚定有力:“殿下,我愿意被圈禁。”   沈璟昀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怜悯,她根本不知道,一个人孤单的住着,见不到任何陌生的东西有多可怕。木家的豺狼虎豹,至少对她还有愧疚,她可以活的不错,但若选了这条路,日后谁都帮不了她。   “你想清楚了。”沈璟昀委婉劝了句,“如今女子改嫁不算什么大事,便是木氏这样的家族也不会禁止,你离开之后,再嫁个喜欢的人,岂不是更好吗?”   “我喜欢谁,殿下难道不知道吗?”木良娣尖锐的反问,“他又不会喜欢我,我还能嫁给谁!”   圈禁也好,至少占了他姬妾的名分,哪怕死了也是他的人,这辈子都别想摆脱她。   “你既然已经想好了,就再没有改变的余地了。”沈璟昀转过头,对女侍中道,“送木良娣去玉楼别院,遣护卫看守,对外……对外称木良娣生病休养。”   女侍中沉稳点头:“殿下,可要禀告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自然要警告的。”沈璟昀不甚在意,“找个小太监去报信就好了。”   木良娣跪在地上,听着他安排自己的去处,心里越发悲凉,他这样好的人,可惜心里没有自己,再温和的表面之下,也显得冷酷无情了。   男人都是这样的。   “殿下,我想再问一句。”木良娣轻声道。   “你问吧。”   “我想知道,宁王在太庙秽乱,与您有关吗?”木良娣抬起头,直直望着他,“殿下,这一切都是您做的,对吗?”   枝枝霍然站起身,吃惊地看着沈璟昀。   沈璟昀似乎有些惊讶,“宁王做的事情,怎会与孤有关?”   “太庙重地,庄严肃穆,宁王便是个傻子,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除非是有人蓄意陷害他。”   “您从宁王府抢了顾昭训,百般宠爱于她,可宁王活着便始终是个心头大患,万一顾昭训的身份曝光,你们两个……殿下,我说的对吗?”   “不对。”沈璟昀冷声说了两个字,怒道:“太庙乃皇家宗庙,里面供奉的是宁王的祖先,更是孤的先祖,血脉至亲!”   “孤便是要害宁王,也不至于选在这种地方,列祖列宗在上,当着他们的面害自己亲叔叔,你以为是天雷劈不死孤吗?”   “至于枝枝,她不过是随媵嫁入宁王府,长姐和离,她自然回家,跟宁王没有半分关系。”沈璟昀脸色冷沉沉的,“和离再嫁多正常的一件事情,难道便因为孤于宁王叔侄关系,倒让人误会其间龌鹾,孤行得正坐的直,何惧人言,惟心术不正之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当真好笑!”   沈璟昀留下这四个字,冷冷道:“带木良娣走。”   木良娣苦笑,他从未这般勃然大怒。如今看起来倒像是真的了。   掩饰,心虚。   可越义正言辞,越显得心虚。   殿下竟为了顾枝做到这个地步,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为了她不顾一切。   木良娣被人拖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她喜欢的男人将身侧绝美的姑娘拥入怀中,低头说了句什么。离了那么远,什么都听不清楚,唯独那人的似水柔情,毫不遮掩的暴露出来。   木良娣回过头,穿着绣花鞋的脚踏出去,火红的裙摆挂在门槛的缝隙里,活生生撕出一道口子。   枝枝看着木良娣被人拖走,咬了咬下唇,“殿下,木良娣她……”   “孤没有害宁王。”沈璟昀淡声打断她的疑问,将人揽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是你蓝姐姐做的。”   枝枝微怔,“蓝……蓝姐姐?”   怎么又跟蓝姐姐扯上关系了?   沈璟昀叹口气:“当然,孤也没少推波助澜,给他开后门,否则凭你蓝姐姐自己的手段,也未必能成事。” 第54章   “所以孤才说,你的那个蓝姐姐着实是个人物,心狠手辣果决干脆,这样的女人,不可小觑。”   女人似乎天生就比男人多长了几个心眼,个个都聪明过人,真要论起来,只有男人被女人玩弄在掌心里当傻子的,却鲜少有女人真心实意相信男人的虚情假意。   大约就是为了弥补这种不足,上天给予男人冷硬的心肠,给了女人柔软的内心,可一旦女人狠辣起来,很多男人都只能拜倒在她们石榴裙下。   蓝香儿做的每一件事,沈璟昀都知道。   小年夜那天,因为宁王的缘故,他吓到了枝枝,箭在弦上却不得不停了下来,太子殿下自己看上去没什么,心里自然也郁闷,就想着给宁王找些事,出口恶气。   更何况这个皇叔也着实荒唐,沈璟昀一直看他不顺眼,却碍于皇帝执意相护,只能忍了这回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   却没想到,恰好撞见蓝氏的动作。   这个女人身为宁王侧妃,身份尊贵,可却派人接见万花楼的几个美貌名妓,给予重金,后来抽丝剥茧,便发现那几个女人接近了宁王,几人里外劝说,竟让宁王把那几个妓子赎出来,安置在了别院当中。   这样过了几日,宁王也越发喜爱在脂粉堆里玩乐,竟大有把别院当本宅的架势,浪迹其中,不可自拔。   太庙祭祖这日,蓝香儿拦下了原本侍奉的婢女,让那群妓子装扮成侍女,让人误以为是宁王的意思,装成宁王的侍女,混进了太庙当中。   当夜,趁宁王和几个宗室子弟夜聊的时候,拿蒙汗药药倒了他们,更装作被逼迫的模样,导了好大一出戏,当着宗室众人的面,给宁王戴上了一个在太庙□□良家女子的大帽子。   沈璟昀没有推波助澜,却帮着她瞒下了这件事,扫清了一路上的痕迹,让人查不出来她做过这样的事情。   至于宁王,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半路上就发现了跟着自己的是什么人,可还是心怀侥幸,让人跟着去了。   枝枝听他叙述,半晌道:“蓝姐姐……蓝姐姐同我说,要等孩子生下来才会对宁王出手,为什么这就等不及了?”   “心思叵测。”沈璟昀摇了摇头,“幸而你不像她,否则……”   枕边人这般心机,难为宁王还睡的着。   沈璟昀都要佩服他了。   枝枝顿了顿,问他:“那群妓子……如何了?”   “死了,被发现的时候,便直接撞死了。”沈璟昀也沉默了,半晌道:“秽乱太庙,不管什么理由,都是要死的。”   枝枝手指微颤,有些淡淡的惊恐。   “她们本就存了死志。”沈璟昀轻描淡写道,“为了救家人,自卖进青楼,若有人帮她们照拂家人,那死……比在青楼里面好多了。”   她也没料到这群人的举动,按理说……若是他想,是可以保下她们性命的,可她们全然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   当着皇帝和宗室的面,血溅三尺。温热的鲜血站在太庙的廊柱上,让宁王再也没有辩解的余地。   枝枝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见过的最坏的也不过是宁王,经历过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死亡,可她却想不到,在满天下大大小小的妓馆里,有多少人活的生不如死。   “可……可那是人命啊。”   “枝枝,皇室当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沈璟昀淡声道,“我这双手上也曾沾过不少鲜血,那年逼宫,无数人死在我手里。”   “可走这条路,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把生死置之度外。”   不管自己的生死,还是别人的生死。   都是可以拿来博弈的筹码。   像那几个妓子,心甘情愿赴死,换来了家人的安康,已经算极好的结局了,世上多的是无辜惨死,最后一无所有的人。   枝枝只觉得齿寒,身体也忍不住颤了颤。   沈璟昀松开她,摸了摸她的额头,“吓着你了?”   枝枝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有的人那么苦,甚至于要衣食不饱,有的人却能活那么好,真的不公平。”   “你不用这么想,更不必羡慕任何人。”沈璟昀摇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旁人看上去幸福安康,背地里什么样,却只有自己知道。”   “就譬如宁王,一辈子风光,父皇宠爱,无法无天,可做错了事情,父皇要他性命,他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乃至于他连死后,都不能葬入皇家陵园,只会被扔进乱葬岗。”   皇家不需要这等不肖子孙。   “他恐怕已经恨毒了父皇,同是先皇子孙,为何父皇能做九五至尊,高高在上,他却只能做个闲散王爷,听命于父皇,更恨自己掌握不了权柄,最后要死的凄惨,说不定他也觉得自己苦呢。”   沈璟昀嘲讽一笑:“矫情些说,人人都有自己的苦。”   “人人都有自己的苦……”枝枝口中咀嚼着这句话,心中便渐渐敞亮了。   殿下说的是,其实她也不算苦了,至少衣食无忧,如今还得了殿下宠爱,跟外面的许多人相比,再说自己苦,怕是要被打的。   她神情明朗了几分。   沈璟昀看了看她,把事情揭了过去,笑道:“只记得拉着你说话,倒忘了旁的,你先回去玉春殿,洗漱装扮之后,晚上去参加宫宴。”   “啊……”枝枝一愣,“宫宴?”   “是孤忘记同你说了。”沈璟昀轻咳一声,“不着急,朱雀晓得该怎么办,你先回去吧,孤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枝枝点了点头,松开他的手臂,道:“那……”   她又有些害怕了。   自己的身份,当真可以在宫宴上见人吗?宁王刚出事,怕是有不少人要看自己不顺眼吧。   “别怕,晚上我去接你。”沈璟昀温声道,“今夜是家宴,不必忌讳太多,跟着孤就好。”   枝枝轻轻点了点头。   今夜除夕,宫中照例举办家宴,宗室子弟都携带家眷入宫领宴,君王开恩,有名分的侧妃庶妃,皆可以随同参宴。   枝枝在朱雀的打扮下,换上了一身浅蓝色的束腰长裙,勾勒出袅袅娜娜的身材,头带清雅的玉饰,清贵出尘。   沈璟昀看见她的时间,却微微皱了皱眉头,枝枝问:“殿下?,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沈璟昀摇了摇头,挽住她的手,“走吧。”   这束腰的长裙上身紧紧裹在身上,女子曼妙的曲线展露无疑,让男人看着便觉得有几分血脉喷张,他当然不会说,自己只是有些不乐意给别人看见这样的枝枝。   不过他自信自己可以护住枝枝,旁人在喜欢,这个姑娘也只能是他的。至于枝枝,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穿什么便穿什么,没有为了躲避别人的眼光而委屈她的道理。   沈璟昀这样一想,便压下心中些微的妒意,拉着枝枝上了辇轿。   枝枝还矫情了一把,假惺惺地问:“殿下,妾身乘坐辇轿,会不会太逾越了。”   沈璟昀回头看她,也不说话,就安静看着她。   枝枝破功,小声道:“殿下也太聪明了。”   乘着辇车,慢慢悠悠晃到了举办宴会的承安殿,沈璟昀拉着枝枝下车,便有人急匆匆迎上来。   沈孟州好似碰上了什么喜事,神清气爽地迎上来:“皇兄,这位是?”   他眼中不乏惊艳之感,皇兄果真是个非同凡响的人物,随随便便找个女人也这边倾国倾城,寻常求都求不得。   “承徽顾氏。”沈璟昀无意多说,淡声道,“你今儿怎么了,这般高兴?”   “顾承徽好。”沈孟州点了点头,笑道:“这事不好告诉皇兄,总归是件好事,皇兄快进去吧,各位叔伯都在里面等着了。”   沈璟昀沉稳点头,又问了句:“江宁王全家还在京城中,今日可邀了他们进宫?”   “请了,但只来了世子和二公子,倒不见江宁王踪影。”沈孟州也觉得奇怪,“说是病了,不好进宫,可前几日我见他还好好的,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没问皇后娘娘吗?”   “母后什么事都不同我说。”沈孟州也郁闷,“如今她连我也防着,好似我不是她亲儿子了。”   他是郁闷,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连自己都要瞒着,沈璟昀却清楚的,沈孟州性情过于单纯,又亲近自己,若姜氏敢把那些闲话告诉他,转头就能被自己亲儿子给卖了。   防着他才是正常的。   沈璟昀拉着枝枝步入承安殿殿内的时候,有许多人走上前寒暄,不乏人对枝枝的身份发出了疑问。   殿下素来不近女色,木家的那个姑娘进了东宫多年,也没被殿下带出来过一次,这美貌绝伦的少女,不知何德何能,有这般福气。   人群里传出一声漫不经心的询问:“太子殿下身侧的美人,倒是国色天香,令我想起了江南温柔乡的美人们,只是不晓得,这位美人是哪家贵女,用了什么手段,能打动太子殿下的心。”   众人望去,皆讪讪不敢接话。   说话这人,正是江宁王世子杜文昼,这会儿他脸色轻佻,望着枝枝,十分浪荡。   江宁王地位尊贵,权势显赫,同世子一道支持姜皇后,素来与太子殿下不和,谁都没料到,他会这般调侃太子殿下的姬妾。   未免太不尊重了。   大家安静的同时,也等着太子殿下的回击。   枝枝厌恶他的眼神,往沈璟昀身后躲了躲。   沈璟昀扯了扯唇角,喉间发出一声冷笑,眼神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道:“杜世子该问问自己,用了什么手段打动了……”   他嘲讽地看着杜文昼,没有说出后面几个字,却让气氛更加冰冷了几分。 第55章   江宁王世子以前的一件事,一直是个忌讳,大家怕得罪江宁王府,都不敢提,没想到太子殿下倒是好不避忌。了,众人想嘲笑又不敢,可不得使劲憋着。这一憋不要紧,大家都不说话,殿堂里气氛降至冰点。   杜文昼一拍桌子,眼中盛满了怒火,死死瞪着沈璟昀,“你……”   沈璟昀拉着枝枝的手往前走,全当看不见他恼羞成怒的神情。   杜文郢老神在在地笑:“兄长这是恼羞成怒了?殿下可什么都没说呢,您这是……心虚吗?”   殿下身边的小美人他是看不顺眼,一看就是个心机女,还欺负人,可若跟自己的亲哥哥二选一,杜文郢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这个有病的兄长。   杜文昼险些气死在那里,就是什么都没说才让人生气,他连反驳的地方都没有,真说了什么,便像是他做贼心虚了,他倒希望沈璟昀说出来,大不了大闹一场,让大家看看太子殿下是怎么欺负人的。   可惜……可惜如今自己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杜文昼觉得自己要憋死了。   可自己的倒霉弟弟还乐呵呵地坐在一侧,跟人寒暄,恨不得把幸灾乐祸四个大字挂在脸上。   落座之后,枝枝低声道:“殿下,那个是谁啊?”   “江宁王世子杜文昼,杜文郢的哥哥。”沈璟昀低声道,“他在京城读书的时候,跟外头一个富家寡妇相好,后来那寡妇抛下他另嫁,杜文昼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若只是风流之事倒也罢了。   沈璟昀忍不住笑,杜文昼少时荒唐过分,在家中欺辱江宁王貌美如花的新宠,事情败露,便被愤怒的江宁王赶出家门。   那段时间,江宁王断了他的钱财,让大手大脚的江宁王世子,一时之间变成了个穷光蛋,杜文昼便靠着和那寡妇相好,花人家的钱挥霍度日。   事情传出来的时候,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被人嘲讽……有些话实在难听,说出来都觉得脏了嘴。   杜文昼长大之后,一直拿这件事当做耻辱,也鲜少有人当着他的面打脸,可一旦提起来,便是剜心之痛。   男人间说话,有过多少风流韵事都不要紧,就怕你吃了软饭,还非要嘴硬,更怕的是你被看不上的人当玩意儿给扔了。   杜文昼刚好全给中了。   不笑话他还能笑话谁。   枝枝咋舌:“那这位世子也是个人物,竟还有脸跟别人说话。”   “这屋子里的人,荒唐劲说出去你都害怕。”沈璟昀低声道,“离他们远一些。”   枝枝这么单纯乖巧,要是被带坏了怎么办。   说话间,杜文郢端着酒杯凑到沈璟昀跟前,乐呵呵道:“表哥,我越来越敬佩你了。”   “你那兄长……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就这么点眼界,能成什么大事。”沈璟昀告诫道,“你如今既然留在了京城,平日就多跟着周时唯学,不许再和以前一般荒唐了。”   杜文郢忙不迭点头,又看向枝枝,不高兴道:“表哥,你怎么把她带来了,这么恶毒的女人,你也不怕她把你害了。”   这个登徒子,第一次见面就大剌剌说喜欢她的脸,淫.荡无比,令人生厌,如今倒有脸说她恶毒,枝枝都被他气笑了。   沈璟昀蹙眉斥责:“瞎说什么,枝枝很好。”   “枝枝,哪个枝枝?吱吱叫的吱吱吗?”杜文郢语如连珠,“跟老鼠一样,藏的紧,倒是人如其名,恶毒的让人看不出来!”   枝枝被他气的恨不得打人。   看看沈璟昀的侧脸,想一想殿下应该不至于因为自己太活泼就不要自己了,便冷哼一声,道:“我自然是恶毒的,杜公子早晚小心,我说喜欢你的脸,就要把它扒下来,做鼓也好,糊灯笼也成,看我到时候想干什么。”   “你……”   “你们这是在瞎闹什么?”沈璟昀蹙眉,一时跟不上他们的话题。   杜文郢往后缩了一步,控诉道:“表哥,你看见没有,这个恶毒女人,她要扒我的脸皮。”   他一副白莲花的模样,多亏了是个男人,要是个姑娘,枝枝就要怀疑他别有用心,想跟自己抢男人了。   枝枝磨了磨牙,“是我的错,不该说这样的话。”   杜文郢一愣,得意洋洋道:“怕了吧……”   “你素来都是个没脸没皮的,我去哪儿扒呢?”   “什么?”杜文郢还当自己听错了。   他只觉得委屈,表哥不给自己做主,竟还要这个恶毒女子欺负自己,世上怎么会有我这么惨的人。   殊不知,沈璟昀已经愣住了。他转头看着枝枝,似乎很是惊奇。   枝枝平常那么乖巧,又听话又懂事,最重要的是她一直活的可怜巴巴的,不管什么事情都忍着不说,就跟地里的小白菜似的,这会儿牙尖嘴利的,倒有几分英雄风范。   枝枝面对他的眼神,乖巧地低下头,受气包小媳妇儿的模样,“殿下,我什么都没说。”   “装,还装!”杜文郢指着她,“表哥,你看见了吧,她就是恶毒。”   沈璟昀不耐烦他:“闭嘴!”   枝枝抓住沈璟昀的衣袖,小声道:“殿下,我没有骗你。”   “我只是太生气了,上次他还调戏我,我若是不骂回去,未免活的太憋屈了。”枝枝咬牙道,“他欺负了我,还反过来说我恶毒,我想打死他。”   沈璟昀沉默不语,抽出自己的手臂。   罢了罢了,小孩子直接打闹,没有找大人做主的道理。   杜文郢看见这一幕,傲慢道:“表哥,你可算看清楚她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沈璟昀打断他的话,“内务府安排了各自的位置,不是让你随意走动的。”   “什么?”杜文郢张大嘴,“表哥,她都这样了,你还护着。”   枝枝乐了,这位江宁王府的二公子,可真是个好玩的人,听旁人提起来,也是个执掌几万兵马的大人物了,在军中威风凛凛,可到了殿下跟前,却像是没长大的孩子。   看似风流浪荡,其实笨嘴拙舌。   沈璟昀淡淡看他一眼,杜文郢忍了忍,冷哼一声,甩袖回了自己的座位。   枝枝还来不及幸灾乐祸,便见沈璟昀转头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枝枝,还有多少东西,是孤不知道的?”   枝枝双手端在胸前,乖乖巧巧的像个小朋友:“没有了。”   沈璟昀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啊……”   “那我也不能任由他欺负啊。”枝枝不高兴道,“殿下不会生气了吧。”   “没有。”沈璟昀倒还稳重,“只是你今儿骂了杜文郢,以后可别想安生了,瞪着瞧吧,过完年怕是有人要用各种名目见你。”   “为什么呀?”   因为她身为东宫唯一一个妃嫔,本来就被人注意,如今还显得嚣张跋扈,连江宁王二公子都敢骂,可见平常得宠,那群人不从她身上打探消息才怪了。   要知道,杜文郢在他跟前一向得脸,关系甚佳。   太子殿下的东宫素来都跟铁桶似的,油泼不进,谁会放过这唯一的缝隙,而且宗室族人,牵扯甚广,说不得就是婶婶嫂子的,拦着她们女眷往来,就不大好了。   “没事,见就见吧,她们也奈何不了你。”沈璟昀安慰了一句,“过些日子,发现从你身上什么都得不到,就安生了。”   枝枝对东宫政务一无所知,那些人想找她的事,也完全没用。   枝枝轻叹一声:“这宫里真可怕。”   沈璟昀但笑不语。   宫中自然处处都是豺狼虎豹,需得多加注意,枝枝年幼,多学一点总归是好的。   过了一会儿,眼看人都来齐了,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太监尖细锐利的声音穿透层层噪音,传到每一个角落。   “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满屋子的人都站起身,看着从后殿走出来的帝后二人。   精美华丽的凤袍,金灿灿的凤冠,姜皇后走在外侧,率先出现在众人严重,皇后凤仪天成,威严无比,一举一动皆华彩飞扬。   枝枝下意识朝后头缩了缩,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姜皇后的嚣张跋扈,心中有几分惧怕。   沈璟昀握住她的手 ,轻声道:“别怕。”   姜皇后落后一步,让皇帝先落座,皇帝的身影也便显露出来。   出乎意料,竟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眉眼间与沈璟昀有几分相似,却极温和,少了锐利挺拔的姿态,看上去竟像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可一举一动还是极有派头,天然便带着尊贵之气。   皇帝落座,姜皇后紧随其后,底下站着的宗室子弟齐齐躬身行礼,请安声冲破云霄。   皇帝道:“今日自家筵席,不必多礼,都坐吧。”   目光扫视一圈,乐呵呵道:“一年过去,宗室人丁昌盛,朕心可安。”   他看向沈璟昀,温和道:“太子今年也带了人?”   沈璟昀纹丝不动,一派清正华贵:“回父皇,是。”   枝枝很清楚的听见身后杜文郢的喷笑声。   皇帝这话,摆明是问他自己的身份,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实诚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你问我是不是带了人,我回答是。   完全没有问题。   皇帝道:“不知是哪家千金,能得吾儿青睐,倒是大美。”   皇帝久不管事,偶然也会关心一下儿女们的终身大事,可长子对他颇有怨言,说什么都油盐不进,他也没有法子,只能看着东宫空寂多年,不料一朝峰回路转,竟进了人。   “不过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不值一提。”沈璟昀淡声道,“皇家富贵以极,门第倒也无妨,父皇以为呢。” 第56章   “太子言之有理。”姜皇后淡声道,“皇室自然是无与伦比的尊贵,太子身为储君,身份贵重,娶个妾,何需在意身份。”   “陛下快别问这么多了,他们年轻人脸皮薄,说多了要羞的。”   皇帝点了点头。   沈璟昀冷冷看着她。   果不其然,这个女人没有这么好心。   她话峰一转,引向别处。   ”往年总觉得几个孩子都还小,娶妻生子都太早了些,如今太子殿下都会给自己纳妾了,倒是时候定下太子妃的人选了。”姜皇后浅笑,话说的十分漂亮,“偌大的东宫,总要有个女主人的,全靠女官来管着,到底有所疏漏,陛下以为呢?”   皇帝无所不依:“皇后所言甚是,太子已经加冠,在寻常人家,都该做父亲了,以前总想着晚两年,多看看姑娘们,如今倒不好继续拖了。”   沈璟昀皮笑肉不笑道:“不牢父皇和皇后操心了,儿臣觉得如今正好,没有立太子妃的打算,不若看看二弟,他年纪也不小了,身边连个姬妾都没有,成什么样子。”   “好些年前,皇后娘娘就说儿臣大了,赐下木氏女为妾。”沈璟昀望着姜皇后,语气中带了逼迫之意,“皇后娘娘切莫厚此薄彼,让二弟不高兴了该如何是好。”   姜皇后亲口所言,他饶了木良娣性命,便不再为难枝枝,如今却想用这样的手段搅乱东宫,真是打得好主意。   “太子说的是。”姜皇后漫不经心的浅笑,“本宫自然不会厚此薄彼,太子妃身份不同凡响,太子想谨慎些也情有可原,本宫和陛下且不逼你,咱们慢慢挑,只是东宫如今只得这一位妃嫔,着实寒酸了些。”   她掩唇轻笑:“让旁人看了,还以为本宫苛待太子被。”   又转头看向身侧侍奉的女官:“把人带上来。”   从姜皇后说要立太子妃的时候,枝枝就愣住了,她不知道,太子能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推拒掉,如果东宫有了太子妃……   这会儿姜皇后要带人过来,她只以为是太子妃的人选,心中一涩。   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不动声色的抓住沈璟昀的衣角。   沈璟昀余光看了眼,拍了拍她的手,优雅缓慢地给自己斟了一盏清酒,“皇后娘娘多年来一成不变,当年赠妾是在家宴,如今还是?”   姜皇后面不改色:“本宫向来愚笨,想不出新的法子,还请太子见谅。”   她若还愚笨,世上哪还有聪明人。   女官已经带了人走到殿里来。   是两个年轻的女子,姿容秀美,楚楚动人。   “这两位是江南林家的女儿,林家也算是大族了,好容易养出来两个千娇百媚的闺女,本宫见了十分喜欢,便想着太子和孟州都未娶亲,身边多个人侍奉也好。”   沈璟昀斯文的摆放好手中的酒杯,淡淡一笑,却不言语。   不过瞬息之间,沈孟州站起身高声道:“母后,我不要。”   姜皇后沉稳过人,似乎料到他的反应,一点都不生气,只道:“孟州,你这孩子越发不懂事了,母后千挑万选找出来的美人,你这般推拒,是不在意母后的心意了吗?”   枝枝咂舌,姜皇后的段位,可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高多了。   看起来好像在教训沈孟州,可字字句句针对的都是沈璟昀,推拒便是不在意母后心意,沈孟州推拒之后,沈璟昀再来,就显得这兄弟二人不识好歹,姜皇后楚楚可怜,一片苦心被人辜负。   两句话下来,将沈璟昀逼上梁山,还显得自己温柔无辜,着实可怕。   沈孟州没有这些七晚八绕的心思,张嘴还要反驳,可对上姜皇后冰冷的眼神,浑身一凉,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沈璟昀哂笑:“皇后娘娘说的是,千辛万苦挑出来的人物,怎么都不好推了。”   姜皇后和沈璟昀二人,做了多年仇敌,可以说很了解对方了,听见他张嘴就知道没好话,脸色微变,想抢在前头开口。   可沈璟昀却径直站了起来,清朗的声音盖过她的:“若皇后娘娘真的这般喜欢,不若将两位姑娘留在宫中陪伴您,反正后宫空虚,无论什么位分,都不会委屈了两个姑娘。”   “这般既满足了皇后娘娘对两位姑娘的喜欢之心,也不至于让二弟不高兴,更让父皇得了几个美人,这般三全其美,可不是正好吗?”沈璟昀浅笑,望着姜皇后,“皇后娘娘以为呢?”   到底男人和女人体力上有差别,沈璟昀想盖住姜皇后的声音倒也简单。   姜皇后略输一城,可哪有这么容易认输。   “太子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两个姑娘花骨朵一样的年纪,本宫总不好为了一己之私便阻碍她们的前程,不如太子带她们回东宫吧,东宫离本宫的懿德宫不远,本宫也能常常找她们说话,也不至于让她们在宫中蹉跎岁月,这才叫两全其美。”   “皇后娘娘这话,恕儿臣不能苟同。”   “听您的意思,怎么进父皇的后宫叫蹉跎岁月,进儿臣的东宫就不算了?”   皇帝脸色也微微一沉。   皇后……   “陛下年已不惑,身子也大不如前,当养身为上,再选妃嫔入宫,倒显得为老不尊。”姜皇后似乎一点也不顾及身旁脸色越发难看的皇帝,铁了心要将人塞进东宫。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木良娣,沈璟昀疯了才会让她再塞个人进来。   “可儿臣也不能接人进东宫啊。“沈璟昀似乎很为难,朝着姜皇后微微一笑,“儿臣出生的时候,大师说生辰阴气重,需得养着,连做寿都不行。”   “太子已经长大了,当不畏惧那些阴气。”   “不能不怕啊。”沈璟昀低笑,“儿臣前些日子又得了大师的话,说这女子本性属阴,儿臣若是想永葆平安,身边的女人至多有一个,多了便会伤身,因这个缘故,儿臣都遣人连夜将木氏送走了,实在是忧心忡忡。”   姜皇后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这个太子,越发厉害了,什么理由都能想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姜皇后就戴上面具说假话。   几年前那个逼宫的少年,跟他现在比起来都纯良无比。   “这么多年来,父皇和皇后娘娘为儿臣安康,劳心劳肺,儿臣能做的也唯有保护好这身子。”沈璟昀委顿,淡淡一笑道:“扯远了,以前皇后娘娘亲口说,大师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以不肯给儿臣做寿。”   “儿臣如今想来,深以为然,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果然才智过人,定然不会不顾儿臣的身体,非要儿臣纳妾。”   以前姜皇后拿这个理由打压他,如今也算自食其果。   姜皇后便温和道:“你这孩子,既然有大师的话,为何不直说,非要绕这么大弯子,若本宫不知道,就这般伤了你的身子,岂不是罪过。”   好一个温和大度的继母。   枝枝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针锋相对,这才回过神来,脑海里全是震惊之意。   这两个人分明早就撕破脸了,觉得都能直接打起来,结果还都能虚情假意地互相吹捧。   跟这些人装模作样的水平相比,她还是太嫩了。   沈璟昀似笑非笑:“儿臣也没料到皇后娘娘这般坚持。”   “又不是什么好话,大过年儿臣怎么好直接说,扫了大家的兴致,若非皇后娘娘非要逼我接两位进东宫,我倒想瞒着一辈子。”   “不过妻妾子嗣乃是大事,不能轻忽。”姜皇后淡笑,似乎没听出他的讽刺,继续关切道:“改日找大师进宫再算一算,若无碍再给太子选人。”   说到底还是不肯放弃,非要摆布沈璟昀不可。   “这怕是不妥。”沈璟昀掸了掸袍子,“民间的俗话说,命越算越薄,若一年内给大师看多了,折损寿命。”   “本宫却不曾听这样的传言,太子是被人骗了吧。”   “还是那句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太子说的是。”姜皇后身旁传出一个冷淡的声音,皇帝盯着妻儿打了半天官司,终于做出了决断。   “既然不合适,那就不要硬塞给太子了,算命之事休要再提。这两个女子,皇后挑一挑,赐给宗室子弟吧。”他似乎有些不高兴,没有看姜皇后。   “陛下,纳妾之事不着急,可太子弱冠之年……”   “父皇英明。”沈璟昀躬身,“皇后娘娘一片慈心,儿臣感激不尽,然大师之言不好不信,只能辜负皇后娘娘一片好心了。”   姜皇后脸色冷硬。 第57章   露出个凄楚自嘲的笑,姜皇后叹息道:“陛下是太子的亲生父亲,既然您都这么说了,妾身为继母,继续逼迫恐会让人觉得别有用心,便罢了吧。”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姜皇后眼神却全不似表面这般柔弱凄楚,反而带着刻骨的冷意。   她倒是不怕皇帝的,皇帝总不舍得让她受委屈,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帝已经开了尊口,她若再咄咄逼人,恐会被人视做狼子野心。   拈起桌上的酒盏,遮住唇角的冷笑,姜皇后道:“带两位姑娘下去吧,既然跟太子无缘,日后再寻好的便是。”   “跟太子无缘,这不是还有二皇子殿下吗?”斜地里凭空插出个吊儿郎当的轻狂声音,杜文郢高声道,“方才说太子殿下和二皇子一人一个,如今既然不得,倒不如都给二皇子。”   “反正……二皇子身边,至今也没个姬妾,一纳二女,双喜临门。”   杜文郢朗声笑道:“难不成……刚才皇后娘娘说的全是假的,本就没打算给二皇子姬妾,本就冲着太子殿下来的?那臣就有疑问了,这两位姑娘千般好万般好,皇后娘娘怎的不给自己亲生的儿子。”   撕破脸皮的话,沈璟昀不会说,姜皇后也不会说,大家都要脸。   可总有人不要脸,杜文郢从来都是个混不吝的,这会儿吊儿郎当地坐着,可咄咄逼人的气势,丝毫不减。   满室寂静,杜文郢说的人是事实,宗室子弟也不傻,都知道皇后和太子之间的龃龉,但这二人积威甚重,并没有人敢看笑话,都悄无声息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全当自己不存在。   “老大不要的给了老二,这话说出去恐怕不好听。”姜皇后淡声道,“自家兄弟之间,总是要避嫌的,若什么都不在意,连兄弟不要的都捡,未免太不讲究了。”   “本宫亦曾听说过许多骇人听闻的事情,像儿子娶了父亲的妾,侄儿娶了叔父的妾,弟弟娶了寡嫂。”姜皇后的目光不动声色瞟过枝枝,“这夫死改嫁,天经地义,谁也拦不住她们,可天底下这么多男人,何必寻夫婿家的,听起来总归是不好的。”   沈璟昀脸色一黑,淡声道:“皇后娘娘,既然改嫁了,那自然跟以前的夫婿再没关系,想嫁谁便嫁谁,既不坏伦常,又没有违律,何必因着莫须有的流言蜚语畏首畏尾,您说呢?”   “我看二弟身侧没个女人,形单影只着实可怜,这两个姑娘亦是极好的,不忍他们蹉跎一声,不如就给二弟带回去吧。”   二皇子道:“皇兄,母后,我心里有人了。”   沈璟昀拿起酒盏放在唇边,遮住唇角勾起的冷漠笑意。   姜皇后天大的本事,也管不住自己儿子。   “你小小年纪,快别胡说了。”姜皇后温和地制压自己儿子,“这两个姑娘是母后千挑万选的,你若是不喜欢,留一个也好。”   “儿臣一个都不要。”二皇子有点生气,觉得母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她的眼里只有权势。   早就告诉了她,自己喜欢娇儿,结果母后就对顾家姑娘做出那种事情来,现在还逼迫自己娶不喜欢的女人。   在她心里,自己是她儿子还是个玩物。   二皇子怒了。   “母后,儿臣早就说过了,这辈子非娇儿不娶,您何必非要逼我!”   满堂子弟都没忍住口中的惊呼。   这么刺激的吗,二皇子居然在外面跟人家姑娘私相授受,私定终身,私那个什么了……   姜皇后快被自己儿子气死了。   她对付谁都不生气,就是看着这个傻儿子便没了办法,他是没长脑子吗,竟当着诸多人的面说这种话。   皇帝一直恹恹坐在一旁,说完那句话便没了心思再开口,这会儿突然来了精神,温和道:“孟州有了喜欢的姑娘?是哪家千金,怎的不告诉父皇?”   沈孟州道:“父皇,那姑娘身份低微,母后不同意。”   “身份有什么要紧的,方才太子说得对,咱们皇室富贵已极,娶媳妇儿只需挑品貌才华,倒不必注重门第了。”   皇帝难得不理会姜皇后难看的神情。   他也是生气了,任哪个男人被自己的妻子说年老体弱,都高兴不起来。   更何况当着他的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说了不止一次。   “父皇所言甚是,儿臣喜欢的姑娘,是商贾顾家三房的嫡长女,叫顾娇的。”二皇子道,“还请父皇成全。”   “顾家……”皇帝扬眉想了想,半晌道 “朕记着,之前宁王的王妃便是她们家的?”   “正是这家。”二皇子像是想起来什么,指着沈璟昀高声道,“皇兄身侧的顾承徽,亦是顾家千金。”   姜皇后咬碎了一口牙:“陛下,士农工商,顾家毕竟是商贾,怎堪做皇子妃,若孟州当真喜欢,不如赐做庶妃便是了。”   “这话不对。”皇帝哼了一声,“之前给宁王赐婚,皇后亲口所言,那顾家姑娘天姿国色,品貌端方,德容言工俱佳。”   “顾家的姑娘能给宁王做王妃,便不能给老二做王妃了吗?”皇帝蹙眉,“宁王是先帝之子,朕的亲弟弟,身份并不比老二差。”   杜文郢朗声道:“陛下慈善仁德,不囿于家世,乃明君徳范。”   姜皇后端庄坐着,也不再反驳他们的话,只是淡声道:“本来妾是准备应了的,只是……这顾家的嫡长女嫁做宁王妃,一月有余便闹着和离,这样的德行,妾实在不敢再往皇家拉。”   “以前听了几个狗奴才的闲话,当那顾家女是个好的,没想到是被人蒙蔽了,是对不起宁王。”姜皇后面色稳重,“可我总不能明知顾家不好,还给孟州娶他家姑娘。”   “陛下,您也好好想想。”姜皇后这句话咬重了声音,眼神冷如冰雪,“您真的要给孟州娶顾家姑娘吗?”   皇帝对上她的眼神,便有些软了。   沈璟昀嗤笑一声,握住枝枝的手把玩,不理会当前的闹剧。   左右与他无关,只消看着姜皇后和二皇子如何丢脸就好了。   枝枝却微微低下头,小声道:“殿下,和离的事情,别人说起来还是我解决的错,对吗?”   “是。”沈璟昀淡声道,“宁王再过分,也是皇家子孙,外人不敢多言,不好听的话都会落在顾家头上。”   枝枝大约是想不到的,她还太年轻,也不了解皇室的生活。能想到的大约就是和寻常人家一样,谁对谁错一目了然,旁人也不会过多苛责。   可皇室是不一样的。   枝枝心里微微有几分难受,姐姐那么好,分明宁王才是个坏人,为什么要她承受这些事情,只因为对方位高权重,她们这样的升斗小民,连为自己申冤的机会都没有。   沈璟昀微微蹙眉,却什么都没说。   顾家的女儿当然无辜,其实外人也都知道,端看宁王的名声就能猜出一二来,但人心险恶,总是要找个人辱骂的,老百姓之间说些闲言碎语,谁又能管得住。   皇帝已经有些色厉内荏了,声音微弱:“皇后觉得……是这样吗?”   “陛下不信,何妨传宁王一见。”姜皇后冷声道,“宁王孝顺,要去给先帝守陵,除夕大日子都没过来,咱们身为兄嫂也该多关心一些。”   她的目光扫向沈璟昀,再转向一旁的枝枝。   沈璟昀逼她如此,就休怪她不客气了。   皇帝还没有答应,枝枝便微微颤抖着抓住了沈璟昀的手指,脸色也白了几度。   沈璟昀摸着她泛冷的手,想了想道:“宁王叔一片诚心,不好打扰,宁王妃和离之事,乃是孤做的主,着实怪不得王妃。”   “那太子……为何做这样的决定?”   皇帝顿了顿,看着自己的长子:“当时你告诉朕,宁王荒唐,对不住宁王妃,朕信任你没有多问,你如今便跟朕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信任他?皇帝分明是看着自己儿子黑沉的脸没敢问,也没心情问。   沈璟昀随口扯道:“儿臣在宁王府赴宴,亲眼看见宁王府的妾室欺辱宁王妃,王叔视而不见,可见事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王妃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没得受这样的侮辱。”   “顾家女儿品行端庄,二弟若真的喜欢,娶了也无妨。”   “是吗?”姜皇后抚摸着自己长长的护甲,“只是本宫已经派人去叫宁王了,太子待会儿当面对质吧。”   “皇后娘娘!”沈璟昀重重放下酒杯,发出的闷响震得周围一片寂静,“孤乃是储君,宁王是什么身份?”   “君臣之别,喊他一声皇叔是给他面子,皇后娘娘口口声声要孤与他对质,当孤是什么人了?”   “太子言之有理。”杜文郢站起身道,“大家都看看啊,堂堂一国储君,竟要跟个臣子辩驳,这是不要脸了吗?”   杜文昼看不得弟弟这般出风头,更记恨沈璟昀揭发他的丑事,掸了掸衣袖,一派理中客的神情:“我向来两不相帮,只是如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各执一词,一个说宁王之过,一个说前宁王妃之过,总要说清楚了,才能决定二皇子是否娶顾家女。”   “兄长这话不对。”杜文郢道,“宁王岂会承认是自己的错?”   “可也不能因太子殿下一面之词,就冤杀了宁王。”   “宁王不承认,太子也不承认,自然还要看证据。”姜皇后眼神冷静,“太子殿下的顾承徽,是什么来历?”   沈璟昀直视她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顾承徽的身份,比木良娣要干净些。”   姜皇后拿枝枝的事情做筹码,要他饶了木良娣,如今既然为了自己儿子打破了诺言,他自然也不需要继续遵守。   姜皇后敢在说一句关于枝枝的话,他就敢让木良娣去死,姜皇后只要不怕木氏离心,就尽管来。如今是个巨大的考验,考验在姜皇后眼里头,是儿子将来要娶的王妃重要,还是权势更重要。   枝枝的来历是一把刀,足以证明顾家女儿品行不端,离了宁王府立马攀上太子,此间说道极多。如今就看姜皇后能不能狠心下来,抛弃木氏一族了。   姜皇后的手狠狠握在座椅的把柄上,一双美眸带着几分怒火。   沈璟昀半分不畏惧,与她对视,等着她的选择。   他能护住枝枝,不管姜皇后选择什么,都休想得逞。   姜皇后咬牙,木家纵然重要,跟自己的儿子相比还差了些,若给儿子娶了顾家女,他这辈子都完了。   “木良娣是好人家的姑娘,身份清白,出身贵重,太子这话让本宫不好回答了。”姜皇后冷笑,“可这位顾承徽,却是宁王妃陪嫁的媵妾。”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第58章   皇后娘娘方才说了什么?   没听错吧。   姜皇后冷淡道:“顾承徽这般身份,如何比得上木良娣干净清白,太子的话,本宫无法苟同。”   无数道目光都转向沈璟昀和枝枝,好奇心一时间战胜了对太子的畏惧。   太子做主让宁王妃和宁王和离,结果自己转头纳了宁王媵妾,这瓜田李下的,大有文章可做啊。   得罪了太子没什么,大不了被穿小鞋,可如果错过了这么精彩的大戏,那就太可惜了。   迎着这么多道像刀子般的目光,枝枝脸色惨白,出了一身冷汗,背上的衣衫险些浸透了,至于手心,更是带着汗湿的滑凉。   事情暴露了,我是不是要被抛弃了,是不是只有死了,才能不连累殿下。   枝枝脑海里混乱一片,只想着不能连累殿下,想着自己不愿意死,矛盾的情绪交错在心里,令她头痛欲裂,疼的连唇色都发白,不见一丝血色。   沈璟昀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皇帝也惊得霍然站起身,“太子!这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姜皇后直接说出口了,为了不给老二娶顾家女儿,她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能抛弃。   “皇后娘娘慎言。”不等沈璟昀开口,杜文郢便冷笑一声,张口道:“殿下接顾承徽入东宫时,宁王和离都多久了?说这种话辱没人家姑娘的清名,皇后娘娘便这般母仪天下吗?”   他站起身,甩了甩衣袖,“陛下,我朝多年跟沂族作战,人口不兴,高祖,太宗等,便定了国策,鼓励寡居,和离的女子再嫁,臣所言可是事实?”   皇帝点了点头。   “那我朝律法当中,可曾规定了女子和离之后,不得再嫁前夫家的人?”   “不曾。”   “那皇后娘娘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杜文郢冷笑,“顾承徽正经的和离再嫁,不违国法,未伤体统,到底何处不清白了?要让皇后娘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侮辱!”   姜皇后无言以对。   她知道沈璟昀和顾枝在宁王府便勾搭上了,婚内通奸的确不清白,可惜她手里没有证据。   本想着诈一诈那姓顾的,却不料杜文郢先跳出来了。   姜皇后眼神阴翳,上次派人刺杀他没能成功,真是过错。   “杜公子,皇后娘娘和太子说话,有您什么事。”有人讨厌杜文郢拦了他们看戏,兼之想讨好姜皇后,便阴阳怪气道,“殿下久居深宫,哪里能见到顾家的女儿,除非是在宁王府……”   “话虽不能空口白舌胡说,可有些时候事情摆在眼前,硬要不信就显得老顽固了。”   “你也知道自己在空口白舌胡说。”沈璟昀声音冷若冰霜,带着怒意,手指里夹着的酒杯就像是长了眼,径直砸在那人额角,这么大的力气砸过去,鲜红的血液便顺着鬓角淌了下来。   “啊……”   胆小的女眷已经惊呼着往后躲,缩成一团,惊恐的看着沈璟昀。   多年前,也是个这样的日子,太子带着军队杀进来,逼迫皇帝和皇后签下许多条款,今天……竟凭空感受到了那种肃杀之意。   沈璟昀漫不经心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指:“什么人都敢造孤的谣了,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长了?”   “殿下……”   “太子!”   “皇后娘娘,您是六宫之主,也该管管宗室当中的晚辈,一个个都不着调,日后个个都白吃白喝,搜刮民脂民膏,不如都扔出去。”   沈璟昀把刀尖对准了这群看热闹的宗室。   今天势必不能善了,既然姜皇后说出了枝枝的来历,索性不用瞒着,直接解决了便好,他要在场的这些人,都承认枝枝是清白无辜进的东宫,所有的错都是宁王的错。   至于二皇子娶不娶顾娇,便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来日方长。”   皇帝方才怒喝一声站了起来,结果沈璟昀不理会他,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戾气,一下子便被打散了,只能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长子。   思维却回到了好几年前。   那一天,这个孩子便是这样,阴冷,恐怖,带着肃杀的恨意,站在他跟前。   与平常温和清雅的模样,判若两人。   皇帝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姜皇后冷眼看着沈璟昀,眼中的怒火更是滔天,嘴里却似恨铁不成钢:“太子,满堂都是你的血亲,你竟为了个女人伤人,你……荒唐!糊涂!”   她并不回沈璟昀的质问,因为这话没法回答,反而另辟蹊径,怪罪起来。   “皇后娘娘!”杜文郢语气震惊,摇头晃脑地感慨,“旁人都说后娘没好的,表面上装的再好,心里头也是假的,我原本还不相信,平日娘娘温和慈善,谁能说您对殿下不好呢。”   “今儿……唉,果然,老百姓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杜文郢继续感慨,“他们骂的是顾承徽吗?他们分明骂的是太子,顾承徽做了什么事,不就是太子做了什么事,这群人其心可诛,您却只关心他们,不在意殿下。”   长篇大论之后,杜文郢做了总结:“后娘就是后娘。”   杜文郢向来不要脸,姜皇后碰上他,一直都是吃瘪的命,早就想除掉他了,可惜这混账东西把自己保护的极好,怎么都得不料手,这会儿一如往常,姜皇后被他噎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沈璟昀淡声道:“如今孤太久不说话,倒让人以为好欺负的了。”   沈璟昀看向一侧侍立的禁卫军统领,淡声道:“拉下去,今儿大年三十,应个景,打三十板子吧。”   禁卫军本就归他管,这会儿也不管姜皇后和皇帝是不是想阻拦,拉着人就下去了。   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沈璟昀砸破了脑袋,又被禁卫军拖走,却没有人敢说话。   板子砸在人肉上的闷响一声一声传进来,方才准备看热闹的人,既恐惧又庆幸。恐惧太子殿下的心狠手辣,庆幸自己没做出头鸟。太子殿下一向都是温和的,对人也好,不得罪他的时候,他就是个真正的儒雅君子,可……可满宗室都在板子声中回想起他曾经的阴森恐怖。   越温和的人,残酷起来越可怕。   沈璟昀一言不发,和所有人一起,等着外面的板子打完。   禁卫军手上都是有功夫的,要你命的时候,三板子下去就能让你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不想要你的命,三十板子下去也只会让你伤筋动骨的疼,想死都死不了。   那人凄惨的叫声传进每个人心里。   让人心惊胆战,为未知的惩处害怕不已。 第59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闷响终于停了,禁军统领小跑进来,拱手道:“殿下,三十板子打完了。”   “那就扔出去吧。”沈璟昀扫视一周,弯唇浅笑,“臆测东宫,口出狂言,按律便该如此,诸位有什么意见吗?”   便是有意见,如今也不敢说了。说打就打,完全不给时间辩解,谁敢得罪这样的太子殿下,不要命了吗?   太子殿下说自己是清白的,那就是清白的吧。   为了嚼舌根丢了性命,就太不值得了。   姜皇后一双冷若冰雪的眼睛陡然发出一阵光来,她戴着长长护甲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清脆的声音像打鼓一样,敲击着所有人的内心。   枝枝有种窒息之感,她知道自己被人当做了博弈的刀子,刀尖对准了沈璟昀。姜皇后想要一箭双雕,只要她在宁王府勾引沈璟昀的事情曝光,既可以说明顾家女儿品行不端,光明正大不给二皇子娶顾娇,另一方面……便是太子与有夫之妇通奸。   她太毒了。   枝枝觉得自己的脑子陷在一片沼泽地里,转都转不开。   不知道姜皇后敲了几下,门外却有两个小黄门推着个人进来,那人形容狼狈,踉踉跄跄地踏进来,一进来便伏地大哭:“皇兄,臣弟是冤枉的啊。”   宁王!   枝枝捂住胸口,几乎咬破了自己的唇。   恐惧如同散在空气里,从四面八方用来,将她包围的水泄不通。   皇帝蹙眉不语,看着姜皇后的时候,有几分不悦,宁王秽乱太庙证据确凿,正该一床被子遮起来,早早将人送走,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皇后却想把事情闹大了。   姜皇后并不搭理他,只是温和地对宁王道:“宁王,本宫问你,你和离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璟昀冷眼看着他。   宁王微微瑟缩,弓着身子,如同一只蛤,蟆,“和离……和离之事……是太子殿下做主,臣弟不敢不从。”   “太子为何要你和离。”皇帝急不可耐地问,“太子素来稳重,怎么会……去了一次宁王府,就非要你和离?”   皇帝并不想让太子担个与有夫之妇通奸的罪名,那是亲生儿子,国之储君,若真有这样的事情,丢的是整个皇家的人。   宁王小心翼翼看了眼沈璟昀,见太子脸色乌黑,想一想这个侄儿的手段,并不敢撒谎。   “因为……因为当时在宁王府中,我示意姬妾勾引太子,虽未成事,可殿下一怒之下,说我胡作非为,不堪大用,王妃恰在当场,殿下生气……便觉得我不配为人夫,要我和王妃和离。”   “宁王,你想好了再说。”姜皇后语含威胁,“当真是这样吗?”   铁了心要给沈璟昀泼脏水。   甚至顾不得表面和气。   “皇后娘娘这是在威胁王叔吗?”沈璟昀冷冷道,“王叔说的还不清楚吗?皇后娘娘觉什么才是真相,您直说就生气,让宁王叔跟着您学一学,保管合你心意!”   “太子站在这里,宁王可未必敢说实话。”姜皇后冷笑,“世人谁不知道,宁王一向畏惧太子……”   “够了!”皇帝怒喝一声,“都给朕闭嘴!”   “陛下!”   “你还知道朕才是陛下!”皇帝劈手砸了桌子上的果盘,急促的喘息着,似乎非常生气,“一件小事,你们折腾多久了,啊,非要闹的人尽皆知,说我皇家闲话才好吗?”   宁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皇……皇兄,臣弟可什么都没说。”   姜皇后站起身,柳眉倒竖:“陛下,事已至此,合该弄清楚了,不给人说闲话的机会。”   “你……放肆!”   “臣妾得罪了。”姜皇后朗声道,“宁王,太子在你府中赴宴,侍奉的都有什么人?”   “宁王府的姬妾们。”宁王咽了咽口水,也知道自己荒唐,“具体有谁,我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算了,本宫只问你一件事,当日侍立之人,可有这位顾承徽!”   宁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枝枝心跳如雷。   我不能拖殿下后腿,更不能让殿下因为我出事。   靠着这个想法,枝枝坐的安稳,唇角甚至还含着温婉的笑,安然看着宁王。   不管宁王能不能认出她,自己总是要稳住,不能心虚。   宁王看着绝色倾国的容颜,瞳孔一缩,喊道:“是你!”   他几乎是下意识趴在地上:“神女,神女恕罪。”   神女?   这走向委实奇特了些,别说姜皇后一众,便连沈璟昀也呆住了,愣了半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枝枝心知肚明,宁王到现在还相信那个神女的谎言,也着实不容易,只是她不能承认,承认了岂不就说明,她故意避着宁王,为什么避着宁王……又是一桩事情。   还是全盘否了的好。   枝枝一脸茫然,“宁王殿下……”   “神女,本王终于找到你了。”宁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盯着枝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什……什么神女?”枝枝懵懵懂懂地问,“宁王,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是什么神女。”   “不,你就是……你说过,我日后有一大机缘,可以飞升成仙,神女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   枝枝战战兢兢后退一步:“我……宁王,我从来没见过您,更没有跟您说过什么话。”   姜皇后率先反应过来,逼问道:“顾承徽以前作为宁王府的媵妾,与宁王竟然没见过面吗?”   宁王微怔:“媵妾,什么媵妾?”   枝枝回姜皇后的话:“宁王府美人无数,宁王日日忙碌,我蒲柳之姿,身份低微,一进府便得罪了下人,宁王自然想不起来见我。”   “我在宁王府一月有余,从未见过宁王一次,实在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枝枝看着宁王,几乎要哭出来,“宁王殿下,妾身真的没有说过。”   沈璟昀愣愣看着眼睛的情景,心里渐渐明晰过来,大概是枝枝这个小骗子,又使手段骗了宁王,还将人骗的这么凄惨,到了如今又干脆不承认了。   沈璟昀当机立断,冷声道:“宁王从未见过顾承徽的面,当日侍立的自然也就没有她,在宁王和离之前,孤连顾承徽的面都没见到,谈何私情!”   “皇后娘娘还有什么好问的?”沈璟昀勾唇冷笑,“莫不是要诬陷孤,也在梦中梦见了神女,恰好是顾承徽,这才使尽千般手段让宁王和离?”   姜皇后手背上爆出青筋来。   宁王……宁王太不争气了,这般美貌的姬妾,竟然给放过了,她原想着只要这二人见过面,就有发挥的余地,结果……结果人家从未有交集,再拿来污蔑沈璟昀,就过分了,也没有可信度。   宁王却完全不搭理这边的硝烟,只死盯着枝枝:“媵妾……你是顾家陪嫁的那个女儿……”   他慢吞吞眨了眨眼睛,忽然哭了:“我……我知道了神女,神女你为什么不说清楚,我已经错过了。”   枝枝小声问:“你知道什么了?”   宁王趴在地上哭,却根本不说话。   神女变成了她的模样来见自己,岂不就是告诉自己,这个媵妾就是自己飞升的机缘,结果自己和离了,机缘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了,甚至……甚至自己还丧心病狂在太庙做出那种事情。   这都是天罚!   天罚!   宁王似哭似笑,看上去跟疯了一样。   枝枝手足无措站在那里,沈璟昀原离开了座位,站在大殿中间看人行刑,这会儿两三步走回去,将枝枝挡在身后,淡声道:“宁王身体不好,带他下去休养,无事别惊扰他。”   枝枝抓住沈璟昀的衣摆,心里才安稳了一些,仿佛有了依靠。   沈璟昀看着姜皇后,冷冷一笑:“皇后娘娘,您还有什么想说的。”   姜皇后冷冷看着他,眼中只余下滔天的恨意。   她今日大败而归,最初想给沈璟昀塞妾,被人三言两语堵了回来,不想给儿子娶顾氏,结果也没能证实顾家女私德有亏。想要借机污蔑沈璟昀,结果被人倒打一耙,成了她陷害。   最心疼的,是丢了木氏。   木氏一族知晓自己为了儿子的婚事,毫不在意他们家族,恐怕要离心了,更何况……沈璟昀定不会放过木良娣,木良娣一死,她的父母非恨死自己不可,再也不会全心全意帮着自己。   切肤之痛。   姜皇后恨不得咬沈璟昀一口,自从这个人长大之后,就处处给她使绊子,没让她过一天好日子,只恨没趁他小时候杀了他。   谢氏……谢氏这个女人,看上去柔弱无害,却给她儿子铸造了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剑戟难插。   他们母子,就是自己的克星。 第60章   沈璟昀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加重了声音,一字一顿道:“皇,后,娘,娘。”   俗话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姜皇后一个女子,却将这说法贯彻的极好,她松开紧握的拳头,浅浅一笑,竟也能做出和气的模样:“太子说的是,顾承徽的确是无辜的,是本宫想当然了。”   她站起身,举步走下台阶,到枝枝跟前,竟想要弯腰道歉。   东宫的一个五品姬妾,如何受得住一国皇后的礼,今儿要真让姜皇后把腰弯下去了,她有理也变没理了。姜皇后到了这个地步,还想摆她一招,简直太阴毒了。   枝枝立马后退一步,屈膝跪在地上,低眉道:“皇后娘娘,妾身身份低微,为人鄙陋,却不想被人误解,今日娘娘能替妾身澄清流言,已是大善,妾身感激不尽。”   姜皇后脸色微僵。   “是本宫不对,使你受了委屈,今日若你不受这礼,便是不肯原谅本宫了?”   骑虎难下。   不管受与不受,都是错。   “皇后娘娘,妾身二嫁,难免使人怀疑,今日娘娘这般行为,使得妾身从此分明,妾身从不怪皇后娘娘,谈何原谅?”枝枝慢慢组织语言,说话的速度也慢了些,“若娘娘执意如此,倒折煞妾身,妾身只能……只能一死为报了。”   “还望娘娘恕罪,妾身不怨恨皇后娘娘,自然不能平白无故受您的礼。”   姜皇后看着她,眼神波澜不惊,刚才看这顾氏惊慌失措的,还当她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如今看来……事情却不是如此。   伶牙俐齿,颇有沈璟昀之风。   姜皇后一时之间厌极了她,却为了将这女人架在火上烤,只能继续逼迫,“顾承徽说不怨恨本宫,本宫却不敢信,便受了本宫的礼,自此皆大欢喜,咱们一笔勾销,亲亲热热过日子。”   “皇后娘娘,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妾身着实不能。”枝枝仰头看着她,心中有了主意,便笑容明媚道,“而且……今日若说受了委屈,当是那两位林姑娘,在殿中被人品头论足,可怜的紧。”   “妾身更是好奇,她们有否怨恨皇后娘娘带她们过来,娘娘不妨先给两位姑娘道歉,否则妾身万万不敢逾越。”   她丝毫不心虚拿那两个姑娘当刀子使。   这两个人,充当了和木良娣一样的身份,却比木良娣更加心甘情愿,进东宫做探子,膈应沈璟昀,算什么好人。真要她们进去东宫,那就是灾难。   毕竟像木良娣这样为了爱情抛弃任务,不惜被遗弃的女人,也找不出来几个。   这两个人敢算计沈璟昀,她拿她们挡箭,心安理得,理所当然。   那两个林姑娘听见炮火又烧到自己身上,都开始发抖。   今夜发生的事情,已经超过了她们的想象。   两个江南人家出来的大家闺秀,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想着攀附权贵,进了东宫得到荣华富贵,却不料皇家的水几丈深,稍不留神就能把自己给淹死。   她们早就后悔了,可命运却不放过她们。   姜皇后脸色难看的过分,阴晴不定,好似马上就要打雷。   让她给两个小门小户出来的棋子道歉,还没有任何好处,倒不如直接自尽来的痛快。   可她逼枝枝的时候,也把自己逼到了一定的境界,如今要么打自己的脸,不给道歉了,要么就按照枝枝说的,向那两个更惨的女人道歉。   皇帝真的爱着姜皇后,哪怕她一点都不尊重自己,也不舍得看她为难,闷咳了两声,不耐烦道:“又在胡闹什么,皇后,你这个人就是太较真了,堂堂皇后,母仪天下,道什么歉!”   “陛下……”姜皇后泪盈于睫,“臣妾……”   “还不快回来。”   “是。”   一整晚了,姜皇后头一次听皇帝话,竟是这种情形。   真是讽刺。   枝枝都有点可怜这个皇帝了,多惨啊,当皇帝当到这个份上,也是古往今来独一份了。   沈璟昀没拦着姜皇后回去,淡声道:“父皇说的是,皇后娘娘就是太较真了,其实何必呢,您是一国皇后,尊贵无比,旁人哪里担得起您道歉。”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虽是讽刺,倒还温和。   姜皇后没回他。   如今是看出来了,比脸皮比机灵劲儿,自己都不如沈璟昀,年轻人脑子转的空气,又占了正理,自己输上一筹也没什么,好歹大家都忘了她欺负顾枝的初衷。   虽然输的一塌糊涂,但好歹还是有个好消息的。   姜皇后扶着额头,矫揉造作道:“陛下,妾身许是累了,有些头疼,便先告退了。”   “皇后注意身子,叫太医看看。”皇帝关切道,“孟州,陪着你母后回宫休息。”   沈孟州还迷迷糊糊地,听见父皇点自己的名字,便站起身,听话的扶着姜皇后离开。   皇帝看着这对母子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叹口气。   孟州的性情像自己,闲云野鹤,不适合做君主,璟昀是天生的帝王料,可他跟皇后针锋相对,自己百年之后,皇后可怎么办?   皇帝也有些奇怪,这个儿子的性格到底随了谁,谢氏那个弱不禁风的性格,糊涂柔弱,怎么生了个精明强干的儿子。   百年之后自己死了,他做了皇帝,名正言顺接掌权利,皇后定然不是他的对手。   皇帝望着志得意满的沈璟昀,眼神微微暗了暗,为何……为何有这般才华的不是孟州,这样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放手了,哪像现在,还要坐着这个皇帝的位置,压制太子。   “太子……”皇帝出声喊。   沈璟昀已经坐在了自己座位上,不理会周围战战兢兢的宗室,低头跟枝枝说话,陡然听见皇帝的声音,抬起头时下意识露出标准的微笑怕:“父皇有何吩咐?”   皇帝犹豫了一下。   终究叹了口气,道:“按理年后朕要祭天,只是觉得近日身子不适,怕支撑不住,你替朕过去吧。”   “是。”沈璟昀不咸不淡的答了声。   皇帝有些郁闷。   代天子祭天,这可是大事,天大的恩典,他便只有这些反应,未免太冷淡了。   枝枝低声问:“陛下脸色好难看啊?”   “别管他。”沈璟昀嗤笑一声,“小恩小惠的就想收买人,哪有这么容易。”   当他跟姜氏母子一样好骗呢。祭天说出去好听,其实什么用处都没有,还不如给他一支军队,让他劳心劳力还不得好名声,那他也心甘情愿。   皇帝不知道他的想法,否则怕是要活生生气死。   不识好歹! 第61章   皇帝轻咳一声,示意他谢恩,可沈璟昀却纹丝不动,甚至还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   皇帝蹙眉,又咳嗽两声。   “父皇今夜总在咳嗽,可是身体不适?”沈璟昀放下手中的碗筷,佯作关心,“不如传太医来看看,父皇千金贵体,万万不可轻忽。”   “朕没事。”皇帝死了心,冷声道,“朕看时候不早了,今晚便到这里吧,不耽误大家各自回府守岁了。”   沈璟昀拉着枝枝站起身,笑道:“父皇体恤臣下,实乃明君风范,如此,儿臣也先告退,不耽误父皇休息了。”   皇帝看着他甩手而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隐在阴影里的太监过来扶住他,低声道:“陛下,要去何处?”   皇帝顿了顿,半晌道:“去看看淑妃。”   东宫。   “父皇去看姨母了?”沈璟昀有些惊讶,随即便是讽刺一笑,“可真难得,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便有空去看别的妃子了。”   枝枝坐在他身侧,并不敢说话。   沈璟昀却不放过她,转头问道:“你说说看,父皇要我替他祭天,又去看淑妃娘娘,这是个什么意思?”   枝枝思忖半晌,小声道:“向殿下示好?”   “为何说的这般中气不足?”沈璟昀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他就是在向我示好。”   又有些疑惑:“只是太奇怪了,父皇一向对我不冷不热的,主动示好还是头一次,恐怕其中有诈。”   “……”枝枝顿了顿,犹豫不决道,“妾身倒是有个蠢念头……”   “说!”   “陛下是天下之主,平日再窝囊也没有主动讨好旁人的道理,除非他不得不讨好殿下……”枝枝飞快地看了眼沈璟昀,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讨好殿下,定是为了皇后和二皇子,这说明他护不住皇后和二皇子了。”   “如今朝中局势未变,一如往年,陛下为何这么觉得……”   沈璟昀深思片刻,“这哪里是什么蠢念头,简直精明厉害。”   他就没想到这边去,还只想着皇帝要害他了,可父皇那个脾气,还真不能在害人之前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其中必有缘由。   “枝枝,你是怎么想到此处的?”   “这个……”枝枝轻轻咳嗽一声,“我猜陛下肯定出了问题,殿下可以派人去查。”   “枝枝,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沈璟昀冷静看着她,并没有被绕开,人心好猜,父皇想保护姜氏母子之心人尽皆知。   可想出这样的缘由,枝枝要很明白如今的朝局,知道他杀不了姜氏母子,才能察觉其中异常。然而上一次,枝枝却连旱涝之情都不晓得。   “我……是我兄长说的。”枝枝小心翼翼觑着沈璟昀,“殿下,我知道私自议论皇室不对,可我们就是背地里商量商量,绝无不敬之心。”   “你兄长?”   枝枝的兄长,叫什么来着?不是听说,连书院都考不上,还能有这般见地?   “就……我跟殿下说过的,那个很有才华的堂兄。”枝枝低着头,“在出嫁之前,兄长教我们读书来着,闲来无事便聊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   顾齐铭以前说过,皇帝不喜太子,偏心二皇子,立了储君之后不肯移交权柄,反而宠信姜皇后,若是哪一日发现主动给了太子什么东西,那就要小心了,他们商户人家要注意货物生意,做官的更要注意会不会朝局动荡。   总之很严重。   当年顾宁平还未定给宁王,她们姐妹几个未来的郎君,大抵也就是门当户对的商贾,或者科考的举子,这话也就是私底下用来说笑的,谁也没料到,竟真有用上的一天。   原来是堂兄,沈璟昀依稀有些印象,扬眉:“你兄长叫什么名字?”   枝枝郁闷,她以前分明说过的。   不过殿下日理万机,过了耳朵便忘了也属寻常。   “堂兄顾齐铭,字子全,十四岁便中了举人。”   “你这兄长是个人才。”沈璟昀夸赞半句,“待科考之时,他若中了,日后少不得他的荣华富贵。”   “兄长定能高中。”枝枝丝毫不怀疑顾齐铭的才学,“兄长才华过人,气度不凡,怎么可能中不了。”   她这样夸赞一个男人,哪怕是自家兄长,也让沈璟昀觉得不大高兴,他冷哼一声,淡淡道:“你那兄长当真这般好?”   比孤还好?   枝枝没能察觉他的画外音,骄傲道:“那是自然,兄长十岁便考上了青山书院,在书院中也是佼佼,十四中举,中间守孝三年,这才错过了上次春闱,否则如今该早考上了。”   “是吗……”沈璟昀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枝枝,你当着孤的面,夸别的男人?”   “那是我兄长啊……”枝枝眨眨眼睛,懵道:“兄长也不能夸吗?”   沈璟昀不言语。   枝枝想了想,伸出手抱住他的腰,将自己塞进男人怀中,小声道:“兄长很厉害,但没有殿下厉害……我被人欺负的时候,兄长也没有办法,只有殿下能保护我。”   当然,兄长实在没有必要在她们姐妹扯头花的事情里面站队。但不管怎么说,兄长就是没保护她,不像殿下,今天站在她跟前的时候,就像一座大山,给她力量。   沈璟昀揽住她,一言不发。   炮竹声响起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昭示着新年的到来,东宫的下人也拿了鞭炮,就在前院的空地上点燃,一盘炮仗响了半晌,终于炸裂完毕。   枝枝低声道:“殿下,新年好。”   沈璟昀摸着她顺滑的长发,也低声道:“新年好。”   他松开枝枝,走到窗前,隔着菱花窗格看着院子里,鞭炮炸开后留下的红色碎屑铺了满地,像是开满了一地的花,带着新春佳节的喜庆。   枝枝也走过去,与他并肩站着,忽而想到一件事。   今天只有自己陪着他,可没有自己的时候,难不成他便是自己一个人过年吗?   这样一想,心里便泛起酸酸麻麻的苦涩来。   一只细嫩的手慢慢伸过去,握住沈璟昀垂在身侧的手,枝枝低声道:“殿下,我陪你过年,以后都陪你。”   沈璟昀望了她一眼,忽然想跟她说些什么,或者说……倾诉些什么。   “孤以前……”沈璟昀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从什么地方开始说。   “母后还活着的时候,对我很不好,但每次过年,她都会亲手给我做一件新衣服,对我温柔似水,那一天简直就像是上了天,所以我小时候一直都盼着这一天,盼着母后对我好一些。”   视线有些模糊,眼中似乎出现了个小小的孩子,可怜巴巴地缩在墙角,数着日子在算什么时候过年。   沈璟昀摇了摇头,挥散眼前的幻觉,继续道:“可其实这样的日子也没几年,母后很快就去了。”   “我那时候其实很伤心,哪怕她对我不好,那也是我亲生的母亲。”沈璟昀仰起头。   枝枝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彻骨的哀伤。   “她死后,姜氏做了新后。”   “父皇爱她,二弟陪着她,他们一家三口年年待在一起,幸福的插不进去任何人。”   宫中自然还有别的妃嫔皇子,可别的小皇子再不得宠,好歹也都有母亲陪着,再凄惨也不至于孤身一人,只有他,住在最大的宫殿里,却安静孤独的像全世界只剩了自己。   沈璟昀淡淡一笑,自嘲道::“我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有时候觉得还挺痛快的。”   其实……其实也没多难过。   到了过年,他要是不想自己过,便在晚宴的时候,跟姜皇后大撕上一场,熬到深更半夜,大家都过不好年。   哪怕那时候羽翼未丰,常常撕的两败俱伤,可还是很高兴。   然后半夜回来睡一觉,一醒来也就到了第二天。   大年初一你来我往的,往东宫送礼的,拜年的,来来往往一整天不得闲,更不显得寥落了。   枝枝低头一根根数着他的手指,“以后有我看着,殿下就不能这么痛快了,殿下不会烦吧?”   她心里很难受。   一直觉得殿下是无所不能的,能够解决所有的难题,什么都不害怕,哪怕知道他小时候过的苦,也从没这么直观感受过。   阖家团圆的新年,他分明有生身父亲,有血脉亲人,却只能孤身一人。   冷眼看着别人过日子。   可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   有谁生下来便聪慧冷情?不过全是生活逼迫的。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了,难受的想哭,可她怎么能哭,殿下自己都如此坚强,不能拖他后腿才好。   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以他的悲伤为悲伤,他的欢喜为欢喜,愿意为了他做到一切你原以为不可能的事情。   枝枝低着头,掩饰自己的声音,追问道:“殿下会烦我吗?”   她觉着这都不像自己了顾枝是个多清醒的小姑娘啊,可碰上沈璟昀,却一次又一次地冲动。   沈璟昀失笑,另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她的脸:“不烦。”   怎么会烦?   对于一个长年孤独的人来说,能得到一个人陪伴,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何其有幸,上天将枝枝送到我身边。   虽然来的时候全是算计,最后却也只有她能陪着我,永远不离开。   世间千千万万的人,唯有一个枝枝,握住了我的手,告诉我,以后我陪你过年,告诉我,殿下不许烦我。   孤独飘零了半生,似乎陡然间就有了牵挂。   收回思绪,沈璟昀望着窗外移到中天的明月,又看着枝枝低垂的头,觉得有几分困倦,道:“子时已过,该歇下了。”   枝枝点了点头。   被他牵着手走进屋内,枝枝心里面有一点点紧张,天时地利人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没有出什么意外,是不是该……该发生点什么?   就比如那种,早就该发生的事情?   枝枝慢慢红了脸。   可沈璟昀似乎只想睡觉,躺下之后,便闭上眼睛睡了,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床帐内放了夜明珠照明,枝枝便借着这微弱的光,偏头静静望着沈璟昀。   之前出了这么多次乌龙,殿下……是不是已经不想了,那……那该怎么办?也或者是今天忙忙碌碌的,殿下累了?   枝枝也怕羞,不敢直言,不敢表露自己的想法。   只得轻叹一声,也沉沉睡去。   沈璟昀缓缓睁开眼,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将人捞到自己怀中抱着,望着她娇媚的睡颜,睁眼到天明。   清晨的鞭炮声响起来,沈璟昀松开枝枝,直起身子揉了揉额角,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第62章   侍奉的人听见动静,站在门外询问:“殿下,可要洗漱?”   “进来吧。”沈璟昀望了眼熟睡的枝枝,轻轻一笑,虽然扰人清梦是件缺德事,可这新春佳节的,着实容不得她睡懒觉。   等天一明,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东宫拜年,若给谁知道了顾承徽赖床不起,说出去要被人嘲笑的。   朱雀也带着人侍奉在外头了,这会儿随着沈璟昀的侍女一起进来,小声唤着枝枝,想将她叫醒。   枝枝长而黑的睫毛微微扑扇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迷迷糊糊带着睡意:“什么时辰了?”   “该起了。”朱雀忍笑,扶着她坐起来,低声道:“殿下都起来半晌了。”   枝枝陡然睁大眼睛,清醒过来,看向一侧站着的男人:“殿下……”   她都忘记了,这不是自己的玉春殿,昨夜是和殿下一起睡的,幸好朱雀及时提醒了,否则当着他的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该如何是好。   殊不知,她起身之后,带起被子,露出了整洁的床铺来。   朱雀看了看干干净净的床铺,心中微叹,这都同床共枕了,怎么……怎么还是……   不怪朱雀忧心,这宫里的女人,最要紧的是宠爱和子嗣,若承徽迟迟不与殿下行房,如今的恩宠之中,到底缺了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东宫中怕也会有闲言碎语。   枝枝抱着被子,“殿下,这么早就起了?”   “起吧。”沈璟昀张开手,任由侍女给他套上外衫,“再晚些,拜年的就该来了。”   枝枝赶紧掀开被子起床。   她也怕丢人,这么大人,被人逮着着赖床不起,就算不笑话,那也够羞人的了,如果是在玉春殿,睡就睡了,没人能见着她,可昨天失策,睡在沈璟昀这里了。   早知道,就该把殿下拐去玉春殿的。   坐在梳妆镜前上妆的时候,枝枝这么想。   沈璟昀早就出去,好像是已经有人过来了,他先去看着了。   枝枝问:“这才什么时候,为何这么早就有人来给殿下拜年,他们就不怕扰了殿下休息吗?”   朱雀解释道:“宗室子弟都要求勤勉,他们一向都是极早的,宫中的主子们都知道,自然也会早起等着,我隐约听着,这回是叫晋王府的几位王孙拔了头筹,恐怕还要找陛下和殿下讨赏。”   “讨赏?”枝枝失笑,“他们不怕陛下和殿下吗?”   “这大过年的,长辈们总归要迁就孩子的。”朱雀笑道,“咱们殿下怎么也不至于在几个孩子跟前摆架子,素来都是迁就着他们,随便闹的。”   枝枝上好妆,站起身却犹豫了,“我……我要去给什么人拜年吗?还是回自己的殿里守着?”   普通人家,妾室要给主母长辈拜年,可皇家与众不同,东宫没有太子妃,她一个小小的妃嫔,哪有资格向皇后拜年。   可若是不去……会不会显得不恭敬?   “往年木良娣会去向皇后娘娘拜年,可咱们殿下是不去的,顶多跟着陛下一起敷衍过去。”朱雀也纠结了,试探道:“不如去问问殿下?”   “拜年?”沈璟昀顿了顿,“皇后那里不用去了,不用给她做这个面子,没那个必要。”   真过去了,姜皇后说不定真的会接见枝枝。   她毕竟是皇后,也算是沈璟昀的继母,枝枝的婆母,要为难枝枝,简直天经地义。   何必自己去找罪受。   反正早就撕破脸了,旁人也不至于苛责一个姬妾的名声。   “你若是觉得无聊,倒可以去淑妃娘娘那里走一遭,淑妃是我姨母,关系亲近,她宫里养了个小公主,叫子悦,今年才八岁,你可以陪着玩玩。”   淑妃一辈子没有生育,那会儿一个贵人生孩子的时候,血崩而亡,生下的还是个女儿,高位的妃子都不大乐意抚养,淑妃便主动抱了过去,当亲闺女养着。   枝枝点了点头,“那等会儿我便去向淑妃娘娘请安。”   “到了姨母宫里,也不要太害怕卑怯。”沈璟昀叮嘱她,“姨母虽是长辈,可毕竟只是姨母,又不是你婆母,你全然不必太苛责自己。”   沈璟昀又淡淡一笑,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姨母这个人……想来不会为难你,她性子像极了母后,对生人一向都是和善的。”   淑妃比谢皇后好的地方在于,她没有亲生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忽视自己的孩子,子悦虽是她的女儿了,但并非亲生,她对待小姑娘,倒尽心尽力的。   沈璟昀小时候,因谢皇后之故,淑妃不得宠爱,还被满宫针对,处境艰难,却依然待沈璟昀很好。   枝枝感受到他心情不太愉悦,小步蹭到他身侧,小声道:“殿下,我怕。”   “怕什么?”   “殿下这么好,万一淑妃娘娘怪罪我抢走了您,那可怎么办?”   沈璟昀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啊……”   她一片苦心想逗自己开心,倒也万分不容易了,沈璟昀很配合地笑了,又道:“让朱雀陪你过去,姨母不会为难你的。”   两人又腻歪了片刻,女侍中走进来,道:“殿下,二殿下和三殿下过来了。”   沈璟昀望了望一侧的漏壶,哑然片刻,道:“都这个时辰了?”   他站起身,“更衣。”   枝枝疑惑的看着他。   女侍中解释道:“殿下这是要和诸位皇子一起,出宫去看长辈们呢。”   宗室当中有许多年老德勋之辈,他们兄弟几人寻常不好联络这些人,全靠着年节往来,总归入了他们的眼是有好处的,没必要懒这片刻,可他们也怕哪个兄弟比自己精明,率先得了长辈们青眼,自小时候便约好了,年节之时便兄弟们一起去拜会。   枝枝没有说话。   将心比心,她觉得……如果是她的话,可能哪位皇子年年都不过去,会更有好感一些。   这大过年的,为了等几位皇子,这些人懒觉睡不得,门出不得,连会友见人都要算计着时辰,多累啊,若是哪位皇子不干这种事情了,那才要感恩戴德呢。   沈璟昀解下腰带撂在一旁:“你懂什么,孤亲自前去,这是荣耀,若今年真不过去了,怕是要将老人家活活吓死。”   年年都去,就今年省了,难道人家不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家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得罪了他?这么一想,可不就自己吓自己了。   “而且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懒?”沈璟昀笑道,“你回家问问你父母,若孤亲自过去一趟,让他们捐出一般家产,恐怕也乐意。”   换了别的皇子亲王,谁都没这么大的面子。   他跑着一趟,跑的不是人情,而是代表着皇家的看重,储君的拉拢。   那几个傻弟弟还以为他们一起去就一样了,这怎么可能呢?   沈璟昀是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兄弟们是皇子,是和先帝的皇子们地位相当的存在的,他们去给宗室长辈拜年,那是理所应当。   而沈璟昀身为储君,便叫做纡尊降贵亲自登门。   身份上天然的不同,一种行为自然也就代表了两种意思,可老二老三那几个呆瓜,一直都想不明白。   沈璟昀换上一套崭新的华服,头上束了紫金冠,英姿勃发,枝枝眼睛直了直,哪怕见过很多次,还总是很喜欢殿下的容貌。   原来是这样啊?枝枝慢吞吞点了点头,跟她想的也不太一样呢,她跟殿下的傻弟弟们,想的差不多。   沈璟昀没空多说,对着镜子看了看,便转身走了出去。   枝枝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口气,转向朱雀:“我们去拜见淑妃娘娘吧。” 第63章   枝枝跟着朱雀走了半晌,才在一座宫殿前停下。   淑妃居住的宫殿,唤做明康宫,是座极其奢华的宫殿,雕梁画栋,气势雄伟,并不亚于姜皇后的懿德宫,可是地方却十万分的尴尬,在内宫的西北角,距离皇帝的起居处,非常远,没半个时辰是走不到的。   姜皇后的用心昭然若揭,按照淑妃的品级,住好一些宫室是理所应当的。但谢皇后的妹妹,若是住的近了,让皇帝日日看着,总归要惦记着谢氏,还不如远远打发了。至于平日生活的好不好,反而不重要,姜皇后不至于跟人计较几斤煤炭布料的小事。   枝枝站在廊下,听朱雀与守门的内监道:“劳烦小公公去禀报一声,东宫顾承徽来拜见淑妃娘娘。”   那内监似乎认得朱雀,和善一笑:“朱雀姑姑折煞我了,新年好呢,我这就去通报,姑姑和承徽稍候片刻。”   说是片刻,当真就只是片刻了,不过一会儿功夫,那内监走出门来,脸上带笑:“淑妃娘娘有请。”   往里走的时候,枝枝朝那内监手里塞了个荷包,含笑道:“大年初一,大吉大利。”   “多谢承徽赏赐。”   走进屋内,布置跟外面却大不相同,并不奢华,反而清雅悠然,好似书香才女的闺房,不似高位妃嫔的宫殿,主位上坐了个锦衣华服的美貌女子,看起来如三十许人,温婉笑道:“这位就是太子宫里的顾承徽?”   却是问的朱雀。   枝枝福身行礼:“妾东宫承徽顾氏,拜见淑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轻柔的女子声音再响起来,“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她站起身,从座位上走下来,走到枝枝跟前,仔细打量一番,温声细语道:“太子的眼光就是好,好孩子,跟我过来。”   不知为何,枝枝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不大想跟着她走。   哪有人一见面,就将对方往自己屋里领的,又不是奸夫。   “淑妃娘娘,殿下说您最温柔可亲,我原还担心您为难我,没想到娘娘竟然这么和善。”   淑妃浅浅一笑,“这太子啊,多少年了身边都没有体贴人,一直独来独往的,我这个做姨母的看着便觉得心疼,如今有了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娘娘这般说,我便安心了。”枝枝挽住淑妃的手臂,不动声色的问:“殿下还说了,要我陪小公主玩,怎么不见公主的踪迹?”   “子悦这丫头淘气,早早就跑到御花园玩去了。”淑妃弯唇浅笑,“你今儿恐怕见不着她了。”   淑妃一直都温柔可亲,枝枝还觉得是自己太过警惕了,看看对方真诚温柔的眼神,也渐渐放下了戒心,含笑道:“那倒是不巧,日后有机会,我再来拜见淑妃娘娘,总能见到公主的。”   “好孩子,见不见子悦倒不打紧,反正都在宫里,早晚都能见面的。”淑妃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往内室走,“来,不提这丫头了,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枝枝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她轻轻咽了咽口水,被淑妃牵着往前走。   脚下精美的鹿皮靴子踩在地毯上,便是一滑,枝枝倒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小腿:“疼……”   “承徽……”朱雀急匆匆跑过来,“您怎么样了?”   枝枝可怜巴巴的抬起头望着她:“脚扭了。”   淑妃似乎也吓了一跳,“快,快扶起来,传太医来看看。”   枝枝揉着自己的腿,摇头道:“娘娘,不用这般兴师动众的,我不碍事的,就是上次……上次跟殿下闹着玩的时候扭到了,一直没好,不碍事的。”   淑妃忧心忡忡的看着她:“那进屋歇歇吧,我让人给你拿药酒揉揉。”   她一直在不遗余力的让自己进屋去,枝枝更不敢往里走了,便扶着朱雀的手臂,“方才跌在地上,身上沾了灰尘脏污,怎好玷污娘娘的寝殿。我还是先回去吧,改日再来朝娘娘请罪。”   淑妃似乎是不知该如何拒绝旁人,嘴唇动了动,最终也没有说话。   拉着朱雀的手,毫不犹豫走了出去之后,枝枝脸上带着的温柔笑意霎那间消失殆尽。   朱雀也察觉出了不对劲,附在她耳边小声问:“承徽?”   枝枝摇了摇头,示意她回了东宫再说。   太子不在,东宫中做主的便是女侍中。   “承徽是说,淑妃娘娘执意要将您引入寝殿里头,怎么都不肯死心?”女侍中蹙眉,“您可观察到了有什么异常没?”   “我没敢进去。”枝枝摇了摇头,“生怕中了什么圈套,就急匆匆跑回来了。”   “不过我看淑妃娘娘是真的温柔和善,并不是假装,或者是我多心了……”   “没有。”女侍中道,“淑妃娘娘虽温和善良,可平常却排外的很,对人好却从不亲热,就连小公主,也在她身边养了两三年,她才肯亲自抱着的。”   如今一见面就这样……要么是淑妃真的喜欢枝枝,要么就是有别的缘故了。   女侍中蹙眉,道:“承徽不必担心,您既然说脚伤了,那便好好养伤,若有人算计咱们东宫,别说是淑妃娘娘,便是陛下也不成,这件事我先去盯着,等殿下回来再行处置。”   枝枝还没来得及点头表示同意,门外却急匆匆跑来一个禁军,神情焦急且惶恐:“女侍中大人。”   女侍中训斥:“承徽在此,急急忙忙的是干什么,还有半分规矩吗?”   “是,属下知罪。”   “出了何事?”   “宁王不见了。”   “什么?”女侍中惊愕不已,“宁王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你把话说清楚!”   “今日过年,我们哥几个看管宁王,却被皇后娘娘的人叫去帮忙了,回去一看,就发现宁王没了踪影。”   “糊涂,皇后让你们走你们就走!”女侍中怒极,却还保留几分神智,道:“罢了,现在问罪也没用,你们还不快去搜查,那么大个活人,想跑出去也没那么容易,禁军全是咱们的人,各处排查。”   “这……怕是不妥……”禁军嗫嚅道,“今日乃是新年,来来往往走动的都是宗室亲贵,若挨个排查,得罪了他们,只怕让人对殿下心生怨怼。”   禁军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虽然没办法,姜氏身边的亲信王全志亲自来叫人,不去的话就算他们抗旨,随人留了几个人看管宁王,却不想还是被人逃脱了。   那几个留下来的兄弟,也全部被打晕,扔在了关押宁王的房间内。   女侍中紧紧蹙着眉头,恼怒道:“姜皇后……姜皇后……”   其中恨意滔天,几乎要把姜氏碎尸万段。   非要选择这个时辰放宁王离开,就是料定了东宫不敢与宗室翻脸,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禁军不敢说话。   枝枝顿了顿,道:“女侍中大人,去淑妃娘娘宫中看看,我觉得……宁王或许在那里。”   淑妃今日的反常,宁王又恰好在这个时辰走丢,这之间应该是有所关联的。就算没有,多走一趟也不算什么大事。反正危急关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是了。   女侍中眼神如电,道:“承徽言之有理,你们派一队人埋伏在明康宫外面,将明康宫团团围住,我去宫中,若……若宁王在里面,我定能给引出来。”   “是。”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该抓住的时候,还是要紧紧抓住。   禁军们就寄希望于能找到宁王,否则……否则等殿下回来,他们犯了大错,定然不能善罢甘休。   枝枝看着他们的背影,转头问朱雀:“淑妃娘娘和宁王有什么交集吗?”   “不曾听说过。”朱雀道,“宁王搬出宫的时候还没几岁呢,要说跟淑妃娘娘有什么交情,真不可能了。”   两句话都没说过的叔嫂,能有什么交情?   枝枝手肘支在桌面上,手心托着脑门,陷入了沉思。   如果宁王真的在淑妃那里,淑妃又为什么要帮着宁王呢?她与姜皇后也算是有仇了,既然是姜皇后放出去的人,那么淑妃该帮着殿下抓人才对,为何要帮姜皇后?   时间过了不知道多久,女侍中一直没回来,反而等到了从宫外回来的沈璟昀,他乘着的轿子停在门口,踏进屋看见枝枝的时候,还有些惊讶:“你没出去?”   枝枝精神一振:“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了?”   才出去半日就这么思念了吗?   “宁王跑了。”枝枝着急无比,“被姜皇后放走的,我怀疑他藏在淑妃娘娘宫里。”   枝枝详细叙述了自己猜测的凭证,眼巴巴看着沈璟昀。   “姨母……”沈璟昀蹙眉,“你不用担心宁王,他伤不了你,他也进不来东宫,我先去姨母那边看看,恐怕……没这么简单。”   姨母性情高洁,看见宁王都觉得恶心,怎么会帮他,这中间怕是有隐情。昨晚父皇去了姨母宫中,会不会是父皇的意思?可父皇放了宁王还可以理解,为什么要姨母骗枝枝过去呢?   沈璟昀带着满肚子疑惑,又赶去了明康宫。   女侍中没能进去,这会儿站在殿外,与淑妃的侍女对峙。   沈璟昀走过去,冷声道:“怎么,我东宫二品女侍中,连明康宫的大门都没资格进了吗?”   “殿下安康。”女侍中行礼,朗声道:“禁军怀疑有刺客进了明康宫,我们要搜查,可淑妃娘娘却不肯配合,且不愿意让奴婢进去。”   “殿下容禀。”淑妃的侍女急匆匆道,“娘娘身份尊贵,怎么能让这群粗鲁男儿进她的寝宫搜查,这传出去会是什么名声,还望殿下体恤娘娘一二。”   沈璟昀摆了摆手:“说的也有道理,姨母身为一品淑妃,地位尊崇,自然不能轻侮,你们二话不说就要搜查,也着实太过了些。”   那侍女浅浅一笑:“多谢殿下体恤。”   沈璟昀又到道:“既然姨母是担心粗鲁男儿伤她名声,玷污她的寝殿,那想来应当不至于嫌弃我这个亲外甥,既然如此,就让孤和女侍中一起,进去看看。”   “省的真有刺客,伤了姨母的身子。”   沈璟昀坚定的看着那侍女,脸上笑意温和,却不容置疑。   “你们在这里等着。”沈璟昀看了眼禁军们,“今日放了刺客入宫,又惊扰淑妃娘娘,待事情解决,孤饶不了你们。”   他不等任何人说话,径直朝殿内走去,女侍中见状,连忙跟上。   淑妃站在大殿中央,眼神悲悯:“殿下,算姨母求你了,你走吧,不要搜了。” 第64章   沈璟昀脚下一顿,“姨母这是何意?”   “殿下……你便不能不问吗?”淑妃的神情近乎哀求,“算是姨母求你了,你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可好?”   “姨母。”沈璟昀冷静无比地看着她,“你觉得好吗?”   淑妃低头沉思片刻。   膝盖一弯,竟朝着沈璟昀跪了下来,“殿下今儿要搜我的宫殿,那……那就先杀了我吧。”   沈璟昀侧身避开,冷静无比地问道:“宁王在这里,是吗?”   淑妃花容失色。   “姨母,枝枝是我心头上的人,你今天却想拿着她给宁王做人情,如果跪在这里求我,你便觉得好意思吗?”沈璟昀嗤笑一声,“你拿我当什么人了?”   话说出口,沈璟昀心神也微微一怔,舌尖也弥漫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是他心尖子上的人,原来这就是心底的想法。   “我……我也没有办法。”淑妃低声道,“如果我不答应他,那我的子悦……我的子悦该怎么办,殿下,我求你,就算了吧。?”   她声音特别低,屋内藏着的人定然听不见,沈璟昀却听的一清二楚。   子悦……难怪没见那小丫头的踪迹。   “是父皇的意思吗?”   “是,陛下要我这么做的。”   还带走了子悦,说若是不配合,便……便让旁人养了子悦,日后送去和亲。那是她从巴掌大小养到现在的女儿,如何舍得她受苦受罪。   纵然对不住沈璟昀,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沈璟昀冷冷一笑,眼神暴戾:“姨母尽管放心,子悦当然不会有事。”   父皇越来越……狠毒了,哪里还有半分当年所谓清风朗月的风流公子模样,活脱脱是为了姜氏母子,什么都不顾了,连良心都被狗啃了。   淑妃抬头看着他:“殿下,你能救出子悦吗?”   “姨母,你该告诉我的。”沈璟昀低眉看着她,“我难道会放着子悦不管?可你却选了最错的一条路。”   “我知道,可……我也害怕,陛下的性子一年比一年疯狂,他说的出口就敢这么做,我如果不听话,万一子悦出了事,谁能赔我一个女儿?”   “姨母,也没有能赔我一个枝枝。”沈璟昀定定望着她,“您自小待我极好,我自然不好怪罪,可枝枝于我而言,绝非一个姬妾那么简单,你今日处心积虑要置她于险境,我总不能让她白白受了委屈。”   “殿下……你说吧,要怎么办?”   “不急。”沈璟昀顿了顿,转头看向女侍中,“你带人搜查,搜出来就把人给绑了,扔进天牢里头,让大理寺的人看管着,若再有人扰乱公务,格杀勿论。”   女侍中恭敬道:“是。”   禁军们进去搜查。   扶起跪在地上的淑妃,沈璟昀淡声询问:“父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要你做什么?姨母一一道来,切勿隐瞒。”   淑妃自然不敢瞒着他。   “陛下昨夜前来,告诉我说高太妃对他有恩情,宁王也非十恶不赦之徒,且有血脉亲情在,好歹要他活着,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他跟我说,今日要释放宁王,怕殿下不同意,所以会让宁王来明康宫,由我的人送出宫去,我自然不愿意,那宁王荒唐无稽,我巴不得他早几日死了算了。”   淑妃也明白皇帝的想法。   她是沈璟昀的姨母,出入宫禁,禁军自然不会严查,由她送出宫去,是最简单的。   可宁王这个人,着实令人看不起,她自恃清高,怎么会愿意沾惹这种人物。   “可……可陛下却让人抱走了子悦,说……说子悦本就不是我的亲女儿,也不该给我养着,要把她交给别人抚养,还……还说要给子悦指一门亲事,看着夷族的国王就很好。”   “可我的子悦才八岁啊,那老国王都五十多了,我……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为了子悦,也只能答应,可我没想到,宁王被送来之后,竟然要我把顾承徽骗走,跟他一起出宫,不然就不走了,让陛下杀了我的子悦。”   “滑天下之大稽!”沈璟昀挥手甩掉一桌子的茶具,怒意展露在眉梢眼角,“父皇竟那八岁稚童为饵,简直不堪入耳!”   他微微平复了心情,又道:“今晨,是我要枝枝来向姨母拜年的,如果我没说这话,想来姨母也不好去传唤她,你预备如何?”   “我本是准备装病的,殿下不在东宫,自然要有人来看看,也只有她了。”淑妃低声道,“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可为了子悦,我什么都敢做。”   沈璟昀没有说话。   他这会儿也有点束手无策,若换了旁人,要打要杀都好说,实在不行安个通敌的罪名,诛了全族也得,可这亲姨母,下手总要顾忌着些。   “殿下,那顾承徽……”淑妃叹口气,“真有那么重要吗。”   以前那位木良娣,死在这里了,可能沈璟昀也就会怜悯半刻,觉得她可怜。   如今倒是转了性子。   “是。”沈璟昀声音不自觉放轻了,“姨母,你是我血脉亲人,我杀不得你,日后您自求多福,东宫不会再管您的事情,是死是活端看您自己的了。”   “至于枝枝……我早说了,她是我心尖子上的人,若有人再害她,我谁都不会放过。”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到底要怎么办,就看淑妃自己有没有自知之明了。   “我明白了。”淑妃看着他,轻叹一声,“你找到了人陪着,阿姐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   沈璟昀神色一冷。   “罢,算我说错话了。”淑妃道,“日后……日后我会带着子悦住到行宫里,算作自罚,往后这宫里的荣华富贵,都与我们母女无关了。”   行宫苦寒,自然没有这般奢华舒适,对淑妃这种一直娇生惯养的人来说,的确算是惩罚了。可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京中局势纷乱,太子和皇后你争我夺,留在这里,日后也只能做两人争斗的炮灰。   还不如避开了,安稳度日。   沈璟昀不置可否,只冷声问,“还没找到人吗,手脚快些。”   禁军统领匆匆忙忙小跑出来:“殿下,并没有看见宁王的踪迹,临湖的窗子是开着的,这宁王大概是从水里跑出去的。”   “又跑了?”沈璟昀一怔,“快去追,让人拦住宫中各处水闸,哪处拦到了宁王,孤有重赏。”   “是。”禁军利落点头,“臣会派一队人守在明康宫四周,以防宁王是藏了起来,还望淑妃娘娘见谅。”   淑妃苦笑:“无妨。”   哪里还有她说话的功夫。   出了明康宫,沈璟昀面无表情地往皇帝寝宫走去,御前的太监看见他,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的,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殿下……殿下怎么来了?”   “父皇呢?”   “陛下在里面午睡,殿下……殿下不如再等等……唉殿下……”   沈璟昀拨开他,推开门大步走进去,看见端坐在书案前的皇帝,嘲讽的勾唇一笑,“父皇这歇息的可真好,儿臣佩服。”   “你放肆!”皇帝蹙眉,“就这么闯进来,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儿臣没什么家教,自然也没有规矩。”沈璟昀冷飕飕一笑,“上行下效,我做儿子的,自然要学着父皇不孝顺,否则岂不是丢了皇家的颜面。”   “你……”   “子悦呢!”沈璟昀懒得看他那那张老脸,冷声道,“拿八岁稚童做饵,父皇可真是光风霁月,高洁无比!”   “你放了宁王,朕放了子悦。”皇帝早就知道了明康宫的事情,冷静地跟他谈条件,“否则你休想找到她,你别觉得朕平日不管事,这个皇帝就是白做的。”   “好。”   “你说什么?”皇帝一愣,“好?”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答应你。”沈璟昀淡声道,“宁王已经跑了,你把子悦给我,我便把禁军撤回来。”   这桩生意是稳赚不赔的。   宁王遁水而逃,找不找得到还是个问题,拿来换了就换了,真抓到了,就地杀了就是,皇帝能怎么办,还能带走子悦第二次吗?   皇帝看着他,“你先撤人。”   “父皇觉得可能吗?”沈璟昀扯出一抹冷笑,“我说话算话,子悦在哪里?”   “翠华殿……”   “父皇可真是个好父亲。”沈璟昀冷笑一声,转身离开,衣袖挥出的清风拂到皇帝脸上,带起一片肃杀。   翠华殿便是冷宫,皇帝竟然把自己八岁的小女儿关在这种地方,简直令人齿冷。不愧是在妻子孕中,便能不闻不问,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的男人。   带回子悦之后,小姑娘吓的不轻,脸色苍白无力,淑妃搂着她哭的凄惨,当场就收拾了包袱,准备往行宫去,至于皇帝那边,谁爱搭理他谁去!   淑妃拉着子悦站在殿内,“殿下……替我跟顾承徽道个歉吧,是我牵连了她……”   沈璟昀摇了摇头:“姨母走吧,日后有机会再回来。”   他将子悦抱起来,含笑道:“乖,不害怕,哥哥保护你。”   小姑娘抱住他的脖子,奶声奶气道:“太子哥哥,子悦喜欢你。”   被父皇关在了黑屋子里面,子悦害怕的都要哭了,是太子哥哥救了她,她永远都记得。   “真乖,我们子悦是个大孩子了,以后在外面要保护母妃,知道吗?”沈璟昀摸了摸她的头,“哥哥会让人保护你们的。”   他将子悦递给淑妃,叹息一声,将将欲言,却看见穿着东宫侍女服饰的人跌跌撞撞跑进来。   沈璟昀心里一突,便听见对方的声音。   “殿下,宁王潜入东宫,挟持了顾承徽。” 第65章   宁王浑身湿漉漉的,靠在墙角里,戒备地看着眼前围成一团的侍卫,手中握着锋利的匕首抵在枝枝颈中。   沈璟昀匆匆赶来,眼里就只剩枝枝惊恐的眼神,苍白的面容。   宫中水系连接,四通八达,宁王自幼胡闹,怕是早就搞的一清二楚,从水中潜入东宫也是可能的。   是他疏忽了。   众人自觉地分开一条道路,沈璟昀站在中央,“皇叔,孤已经答应父皇放了你,但如果你今日伤了她,孤要你性命。”   “放了我?”宁王狂笑,“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皇叔,你可要想清楚了。”沈璟昀很冷静地看着宁王,“孤容不得你羞辱,孤的姬妾若为你所杀,而你不死,孤日后有什么颜面立于天地间。”   他并不敢表示自己有多么在意枝枝。   否则才是真的害了她,好在太子殿下对自己的女人一直都很好,就连那位木良娣,如今也还活着呢,他为了别的姬妾发怒,倒也不显得特殊。   宁王笑容病态,“谁说我要杀她了,这样的美人,死了多可惜,我要她跟我走,不然……我们就同归于尽,反正一起死了,说不定我也能飞升成仙。”   神女,神女的话历历在目。   要么带她走,让她跟在自己身边,早晚能得到机缘,要么就跟同归于尽,说不定……就直接升仙了呢。   宁王已经决意孤注一掷了。   沈璟昀的手藏在宽大衣袍下,狠狠捏成拳头,上面青筋爆出来,狠戾之意也全藏在衣服下,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皇叔的脑子,越发不顶用了。”   “孤的姬妾跟你走,你又是个荒淫无度的名声,孤难道不要脸吗?”   “你若不答应,我就把你小美人杀了,再自杀!”   “皇叔……值得吗?”沈璟昀勾唇一笑,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人,“你就不想报仇,不想知道,是谁害你在太庙做出这些事情,又是谁,逼死了高太妃!”   “是谁,是哪个贱人害我!”宁王果不其然被带偏了心神,手下微微一松,怒吼起来,“你快说!”   沈璟昀朝不知名的某处使了个眼色,继续跟宁王扯皮:“你把人放了。”   “你告诉我我就放。”   “好,那孤告诉你。”   沈璟昀缓步走近,陷在仇恨里的宁王,竟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只冷冷看着沈璟昀。   “是蓝氏。”沈璟昀看着宁王陡变的神情,心知自己赌对了,“蓝氏害的你,你就不想报仇吗?”   “蓝氏……蓝香儿……这个贱人,她为什么害我,为什么!”   “这个问题,皇叔不如去问问……”他语气一停,宁王下意识抬起头看他,露出自己的颈项来。   千钧一发,远处飞来一支羽箭,穿透层层空气,破空声嘶哑难听,在宁王惊惧的眼神里,正中咽喉。   沈璟昀一把掰住宁王的手腕,打掉他手中的匕首,将枝枝扯到自己身后。   宁王吐了一口血,张了张嘴,可那箭矢正插在脖子里,如何说得出话,下一刻,便大睁着眼睛倒了下去。   人体砸到地上时的闷响格外难听,宁王挣扎着吐了两口血,抽搐不停的小腿忽然一停,再也不动了。   最后清醒的一个瞬间,他听见沈璟昀的低笑声:“皇叔,神女之事,自然是假的。”   禁军上前探他脉息:“殿下,宁王薨了。”   沈璟昀挡住枝枝的视线,冷声道:“宁王屡教不改,行刺太子,被当场射杀,你去找陛下复命,让皇叔祖们过来,收拾这人的尸骨。”   他转过身,拉着枝枝离开。   枝枝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一动不动,湿漉漉的衣衫铺了满地,狼狈又难看,那个如同噩梦一般的宁王,就这么死了……死的,如此荒唐儿戏?   沈璟昀脚步微顿,手掌盖在她眼皮上,低声道:“人死灯灭,不必担心。”   枝枝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终于慢慢有了血色。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宁王……宁王突然闯进来,跟个疯子一样,拿着刀子抵在她脖子上,那一刻,简直要活活被吓死,可还要装作淡然,生怕刺激了宁王被他一刀杀了。   她的手心冰凉如雪,沈璟昀握着亦觉得心疼,只是这样大的惊吓,一时半会儿定好不了了,怪他失算,没想到这一遭,竟让枝枝受了大罪。   宁王这么死,倒便宜了。   枝枝紧紧抓着沈璟昀的手指,力气极大,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只慢吞吞跟着沈璟昀走,沈璟昀心里叹息,安抚的反握住她的手掌。   禁军的动作很快,皇帝的动作更快,他赶来的时候,沈璟昀也刚和枝枝走回屋内,甚至没来得及坐下去。   听到内监的喊声,沈璟昀蹙眉,将枝枝推到屋内:“你到里面歇着去,不用出来了。”   他看了看自己有些狼狈的衣衫,也没去换件新的,便打开门迎了出去,“儿臣恭迎父皇,父皇日理万机,怎么有空过来了,皇后娘娘也来了?”   隔着几步路的距离,姜皇后冷冷一笑:“宁王呢?”   “死了。”沈璟昀不为所动,“宁王刺杀儿臣,已经被当场射杀,皇后娘娘若要宁王的尸体,便在那边,尽可以去抬,儿臣绝不阻拦。”   “宁王好好的,为什么要刺杀你?”皇帝冷声问。   “这父皇要去问宁王,儿臣怎么知道他的心思。”沈璟昀漫不经心道,“对了,还有件事要禀告父皇和皇后娘娘,东宫木良娣自请求去,儿臣已经答应送她回木家了。”   “木良娣是皇后娘娘赐的人,如今也该告知娘娘一声。”   皇后怒极。   昨夜晚宴她刚刚得罪了木家,沈璟昀就把木良娣送回去,凭借木良娣对她的怨恨,恐怕要搅和的木家家宅不宁,让木家彻底跟她离心。   沈璟昀这是故意给她添堵吗?   皇帝懒得理会这些,只冷声道:“朕与你说,要放宁王一马,你当场答应的好好的,转脸就将人杀了。”   “沈璟昀,你好的很!”   “多谢父皇夸赞。”沈璟昀十分光棍,淡淡一笑道:“我是答应了父皇,可宁王要我性命,我难不成坐以待毙?”   “宁王是朕的亲弟弟,他的母亲还曾救过朕的性命,他更是你的亲叔叔,你却为了个女人,把他射杀在这里,沈璟昀,你……你简直没有人性!”皇帝卡冷声道,“你把那顾氏交出来,杀了她,也算是祭奠宁王在天之灵。”   沈璟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里的讽刺之意万分清晰。   “你笑什么?”   “儿臣笑,父皇异想天开。”沈璟昀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别的不提,宁王在天之灵?真真笑话,凭他做的哪些坏事,下十八层地狱都嫌脏,他又何来在天之灵?”   “而且……父皇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父皇凭什么觉得儿臣会听你的话?难道我叫你一声父皇,你就真当咱们父慈子孝了吗?”沈璟昀嗤笑一声,“你是忘记自己当年差点死在我手里,还是忘了我当年差点死在你手里?”   皇帝被他威势所迫,竟也生生后退一步,回神便觉得恼羞成怒,愤怒道:“沈璟昀,朕乃尔父,忤逆不孝的子孙,你……你就不怕列祖列宗劈死你!”   “父皇执意要放了秽乱太庙的宁王,您都不担心被一个雷劈死,我怕什么?”   “父皇请回吧,宁王的尸首我给你留着,你若是想要就拿走,厚葬也罢薄葬也成,面子上的事情随你折腾,但如果你们谁敢打东宫的主意,可看清楚了,宁王死不瞑目呢!”   笑话,这两个人还想要他交出枝枝,拿自己当什么人物了。他们两个加起来,在自己跟前也没一个枝枝来得重要。   “还有,淑妃娘娘和子悦已经出了宫,往行宫去了,父皇也不必想着拿捏他们。”   “妃嫔擅自离宫,是大罪!”姜皇后比皇帝段位高多了,知道对付人,还是要从把柄上入手,“本宫身为六宫之主,却不知道淑妃出宫的事情,淑妃……莫非是与人跑了,这等大罪,恐怕谢氏一族都担不起。”   “淑妃娘娘自然有圣旨。”   “伪造圣旨,沈璟昀,你好大的胆子!”姜皇后怒道,“你不过一小小储君,还未登基,就敢伪造圣旨,胆大包天,不外如是!”   “玉玺是真玉玺,也是父皇亲手盖的,怎么算是伪造?”沈璟昀冷笑一声,“父皇该不会忘了,昨夜你说要我代你祭天,送来了许多东西供我差遣。”   其中便有几张空圣旨,是让他用来调遣百官,不至于耽误了祭天之事。   却没想到,被他给了淑妃。   皇帝的脸色像打翻了颜料瓶,五颜六色极为好看。   “好,你很好,。”皇帝眼神里的厌恶藏都藏不住,“既然你这么有本事,祭天的事情就自己看着办吧,若无圣旨,没有人听你的,你便等着自己在百官面前谢罪。”   “顾氏呢。”姜皇后不肯放弃,“这等祸国殃民的女子,本宫身为皇后,绝对不许她留在宫里。”   “皇后娘娘听不懂我的话吗?”   “我说了你休想带走她,每个字都很清楚 ,若皇后娘娘听不清,不如早些退了去颐养天年。”、   沈璟昀看着帝后二人丑恶的嘴脸,厌恶到了极点,连打机锋的心思都没有了,便毫不客气的送客:“儿臣恭送父皇,皇后娘娘,二位慢走。”   “哼。”皇帝甩袖离去,姜皇后浅浅一笑,“太子,来日方长呢,你们几人将宁王抬去宗人府,让宗人府操持丧事。”   “对了,太子,宁王侧妃腹中已经有了宁王骨肉,等孩子生下来,若是个儿子的,本宫预备让他不降等袭爵,日后太子可千万要对这自小丧父的堂弟好些。”   “皇后娘娘尽管去。”沈璟昀负手而立,“一个小小婴儿,还不至于被看在眼里。”   姜皇后想的好,宁王的儿子袭爵做宁王,日后知道了父亲的血海深仇,定然是要报仇的,1把这孩子留着就足够给自己添堵了。可她却不知道,蓝香儿恨透了宁王,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给宁王报仇,她不怕这孩子教的同样仇视宁王,已经是件好事了。   姜皇后最厌恶他这幅波澜不惊的模样,冷冷一笑,甩袖离开。   沈璟昀转身回了屋里,枝枝坐在室内的小凳子上,可怜巴巴的抬起头:“殿下……您回来了?”   她恐惧的眼神映入眼帘,沈璟昀一下子便心软了。 第66章   低头碰住枝枝的脸,沈璟昀蹭了蹭她狼狈不堪的脑门,“别怕。”   枝枝伸手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胸膛上,贴的严丝合缝,一点都不舍得松开,瘦弱的身躯还在微微颤抖,可手上的力气,却前所未有的大。   她是真的吓到了。   冷冰冰的刀尖架在脖子里,下一刻就要被人切断脖子的恐惧萦绕心头,枝枝一阵一阵发抖,却发泄不出来,连哭都哭不出来。   沈璟昀站在她身前,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道:“枝枝,都过去了,别怕。”   松开枝枝,沈璟昀低头盯着她的眼睛,强迫她看自己:“你看着我,我在这儿呢,谁也不能伤害你。”   枝枝咬着下唇,低声道:“殿下……殿下……”   话一出口,便哽在嗓子里,哀戚的哭声,让沈璟昀的心都险些碎了。   沈璟昀捧着她的脸,轻声道:“枝枝,枝枝,我在这儿呢。”   枝枝眼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怔怔望着他,眼中只余他温柔的目光,如同一股温泉,浸润了四肢百骸,用哽咽的嗓子唤他:“殿下。”   沈璟昀定定看着她,目光温柔似水。   却不想坐在椅子上的姑娘突然站起来,她只有他肩膀那么高,娇小玲珑的一团,却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   下一瞬,双唇被柔软的物事覆上,一触即分。   她绯红如霞光的耳根映在眼前,清香柔软的唇方吻过自己。   沈璟昀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双手不自觉用力掐住怀中人的腰,声音低沉喑哑:“枝枝……”   声音被堵在咽喉里,沈璟昀看着近在咫尺的美好容颜,胸中的郁气一下子散去。她在自己身边,不管日后如何,不管以前如何,总归都在自己身边了。   她这样害怕恐惧,只有自己可以安慰她。   我是枝枝唯一的依靠,如果我都不能帮她,还有谁可以。   沈璟昀宽厚的大掌覆上她的后脑勺,轻而易举地将她束缚在怀中,丝毫挣脱不得。   双唇之间再不似方才的微风细雨,而是带着几分急切的肆虐,他的舌肆无忌惮地入侵少女未经世事的唇齿之间,带着她娇嫩细腻的唇齿舞动。   津液交缠,枝枝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衫,逐渐也没了力气支撑住自己,身体软成一团,连被什么时候抱上床的都不知道。   意识朦胧中,她只记着男人解开了她的衣衫,帷幔里夜明珠静静散发着光芒。   枝枝望着床顶,感受着来自于对方的热度。   男人的手指探到她口中,声音分外温柔,像是春日的水,夏日的风。   “乖,不疼的。”   枝枝看向他的眼睛,看见他漆黑的眼眸里,有自己的倒影。   她的心微微安定下来,伸手搂住沈璟昀的脖子。   ………………   从未有过的剧痛。   跟这样的疼痛比起来,被宁王拿刀子胁迫,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哪怕她已经这么凄惨了,男人也根本没打算放过她。   从天明到天黑,又到了隐隐约约的鱼肚白,枝枝四肢无力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息着,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濒死的鱼。   沈璟昀将温热的水渡到她口中,她却连咽下去的力气都没有,更不必提手脚和全身,早就软成了一滩烂泥。   枝枝还当自己解脱了,眼泪汪汪看着他,想撒个娇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喊了一整夜,如今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沈璟昀轻笑一声,抱住她的腰,声音似是从远处而来的魔鬼,“枝枝,天还未亮呢。”   枝枝惊恐的瞪大眼睛,不知道何处来的力气,竟一把推开了他,挣扎着往床下爬去,她第一次恨这床榻太宽,在她刚爬到床沿的时候,就被人掐着腰拖了回去。   又是一轮征伐。   枝枝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过去的,梦里隐约有食物的香气,似乎有人喂她吃了东西。   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全身像被石磨压过,还干了好几日的体力活,胳膊抬不起来便罢了,竟连腿也不受自己使唤了。   枝枝喘息了两下,积蓄一点力气,喊道:“来人。”   房门被推开,枝枝惊慌失措地睁大眼睛,往被子里缩了缩。   沈璟昀唇角抽了抽,拉开帷帐,坐在床边道:“怕什么,我又不是禽兽。”   枝枝不说话,你昨夜干的时候,也并不比禽兽强多少,人家禽兽……好歹不会日夜不休,你还是个人吗?   沈璟昀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压低了声音问:“枝枝,你自己觉得,这件事情该怪谁?”   枝枝怒目而视,却又心虚地别过头去。昨夜……昨夜太子殿下破了她的身子,结果也就半刻钟功夫便去了……各家出嫁的女儿都受过床事上的教导,自然知道,夫君的时间很重要。   她当时也就愣了一下,没掩饰住自己的惊讶,结果就被这人当做借口,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   不过她倒是信了,太子殿下是头一次,春……春.宫上讲,男人头一次都是这样的。   沈璟昀捏了捏她的腰:“吃点东西再睡。”   “嘶……疼。”枝枝抽气,“我起不来了。”   作为罪魁祸首,沈璟昀很有自知之明地没说话,只是拉开被子,将她从床上抱了下来,枝枝瞪大眼看着自己光秃秃的身体,一时间被他的厚脸皮震惊,连掩盖都忘了。   殿下以前分明是个谦谦君子,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个模样。   “枝枝,男人都是这样的。”沈璟昀从衣柜里捡出她的衣裳,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若觉得害羞,孤也可以脱光了给你看,来,孤帮你穿衣裳。”   “谁要看你!”枝枝羞恼不已,“你……你还是个太子呢,竟这般……这般……”   “这般如何?”   枝枝憋了半天,憋出四个字:“有辱斯文。”   沈璟昀大笑起来。   枝枝夺过他手中的衣裳,想给自己穿上,却抬不起手作那些高难度的动作,只得抱着自己的衣服,道:“殿下,朱雀呢?”   “不知道。”沈璟昀好整以暇看着她,“枝枝,要孤给你穿,还是你自己穿?”   寝殿内铺了地龙,四季温暖如春,倒也不怕枝枝被冻着了,只是她不肯让自己穿衣服,倒……倒也挺好的,多看一会儿也不算亏。   枝枝懵了,觉得不管怎么算,都是自己亏了。   可他不给自己叫人,自己总不能光着身子去叫人,总归要妥协的,何必再给自己填风险,枝枝当机立断,将衣服朝他递过去,“劳烦殿下了。”   沈璟昀的动作却异常规矩,规矩的让人怀疑,这个人和昨夜床上的饿狼,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枝枝盯着他。   “该用膳了。”沈璟昀顾左右而言他,“走吧。”   枝枝还真是走不动,一站起来,便觉得腿软的站不住,只得可怜巴巴望着沈璟昀。   沈璟昀沉默了一瞬,居然不知道自己是在为难她,还是在为难自己,这么一通胡闹,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欲望又被自己给折腾上来了,结果枝枝已经这幅模样,他就真是个禽兽,也下不去手了。   枝枝还眼巴巴看着他。   沈璟昀一咬牙,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小姑娘身上的清香气味便传入鼻孔中,如同昨夜他埋头她怀中……   咳,不能再想了。   抽回自己的思绪,沈璟昀道:“明天是大年初三,我要去祭拜母后,到初四那日若无事,可以带你出宫一趟。”   枝枝惊喜地瞪大眼睛:“我可以出宫吗?”   “不可以。”沈璟昀毫不犹豫地浇冷水,在枝枝生气之前及时补救,“但是我可以带你出去。”   宫里的女人,自然不能出宫,可皇帝或者太子带出去的就不一样了,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谁也说不得什么。   枝枝高兴地抱住沈璟昀的脖子,软声撒娇:“殿下,你对我真好。”   沈璟昀哼笑:“昨夜骂我禽兽的,不知道是谁。”   枝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心里依然在骂他,为什么骂你禽兽,你自己不知道吗?竟还有脸面拿出来怪罪我?   “殿下,打是亲骂是爱。”枝枝靠在他胸膛上,搜刮着脑海中的好话,“我都不骂别人……”   枝枝忽然停下来,咬牙切齿地瞪着沈璟昀,“殿下……您的手……”   居然掐她的……她的………。   这个人还能更不要脸几分吗?她收回自己的话,这个男人下了床,也是个衣冠禽兽。   分明以前都好好的,哪怕抱在一切都规规矩矩的,怎么一夜过去,就变得大不一样了,枝枝都想哭了。   “手……手怎么了?”沈璟昀一脸正直,抱着她踏入花厅,里面摆了一桌子晚膳,仆从如云,侍奉在侧,枝枝自然没脸再继续指责他。   沈璟昀不要脸,她要啊。   沈璟昀没有脸,她有啊。   枝枝低着头看自己碗中的清粥,还发现桌子上仅有的一双筷子便在沈璟昀手中,不由自主问出声:“我便只有这个吗?”   沈璟昀点头:“太医说,这样对身体好。”   好什么?什么好?   枝枝恼羞成怒,拿着调羹低声道:“便是寻常人家,也没有对待姬妾的,果真是越有钱越抠门,越抠门便越有钱。”   这话还是府中的老妈子说的,枝枝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这一天。   沈璟昀唇角抽了抽,笑道:“还不快给承徽拿筷子,看都把人饿成什么样了,待会儿要骂咱们东宫不给饭吃了。”   “哪里有饭吃?”枝枝反问,“殿下觉得,就这碗清粥,就叫饭吗?在我江南老家,只有踏踏实实的大米饭,才叫做饭的!”   她快被气死了,劳心劳力一整夜,没得吃没得喝,还要给沈璟昀笑话,哪有这么美的事!   要是不骂他,能把自己给活活憋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下了床,我依然是一个人   枝枝:你在床上莫非是半个人? 第67章   沈璟昀看着她撒泼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低声道:“真好。”   枝枝一愣,看着他,“什么真好?”   “你这样,很好。”沈璟昀揉了揉她的脑门,“枝枝,你实在什么都不用害怕,昨日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昨天是他失策,没有料到宁王逃出明康宫,做的第一件事情竟然不是逃跑,而是跑来东宫挟持枝枝,日后自然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毕竟如宁王这样的人,并不多见,他已经是个疯子了。   “我……”枝枝垂眸,看着盏中美味的清粥,“我知道了。”   沈璟昀静静望着她,枝枝不好意思地偏过头,面对窗外,“我真的知道了。”   今天闹了这么多事情,就是要她忘掉昨日的恐惧,她岂会辜负沈璟昀的一片苦心,其实……其实昨天是真的害怕,但沈璟昀站在跟前,一步步走过来的时候,枝枝心中便已经安定了许多。   她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会救她的。   会将她从无边的恐惧里拉出来。   沈璟昀望着她羞涩的容颜,这才淡淡一笑,“那就好。”   枝枝慢腾腾蹭到他身侧,抱住他的手臂,沈璟昀自己拿筷子夹了菜喂到她嘴边,“孤亲自给你夹菜,这下总不能说东宫不给你饭吃了吧。”   “谁说的?”枝枝一脸无辜,“东宫如此富裕,怎会少我一口饭吃。”   沈璟昀哑然失笑。   “那殿下……宁王行刺您,被射杀了,他的家眷该当如何?”枝枝小心看着他,“蓝姐姐可会被连累?”   沈璟昀笑容淡了淡,不顾已经张口的枝枝,径直把筷子收了回来,饭菜自然也进了他自个儿嘴里,“宁王不过是疯了,并非谋逆,不至于牵连家人,你倒可以偷着乐,只是不要说出去,你和你那位蓝姐姐,也千万别多话。”   “为什么?”   “蓝氏腹中若是个儿子,姜氏便会让他继承宁王的爵位。”   “她以为孤杀了宁王,宁王之子自然会找我报仇,现在埋下一根钉子,日后我如何都安稳不了,倒是平白无故便宜了你家蓝姐姐。”   不想还有这等意外之喜,若那孩子继承了宁王的爵位,蓝姐姐便是太妃了,枝枝惊讶的睁大眼睛,“那我得把这件事情告诉蓝姐姐。”   “告诉她有什么用?”沈璟昀奇怪的问,“待生产之日,她自然就知道了,现在何必冒险,若给姜氏知道了,又要费心算计。”   “万一蓝姐姐生个女儿呢。”枝枝眨了眨眼,“那姜氏的算计落空,蓝姐姐的算计也落空了。”   “生男生女她自己说了又不算。”沈璟昀放下筷子,“还是说,你们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手段?”   若是这样,那倒要防范一二了,“枝枝,混淆皇家血脉,乃是重罪。”   沈璟昀早就猜到了,蓝香儿腹中之子不是宁王的,他不相信枝枝不知道,现在却也不说,只看着枝枝,等着她主动坦白,若是不坦诚……沈璟昀看了看她脖子上的痕迹,漫不经心的移开目光。   枝枝纠结了一会儿,苦笑一声:“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我猜的不错?”沈璟昀示意周围侍奉的人全都退下,“怎么回事?”   “嗯……”枝枝沉吟半晌,低声道:“想来殿下也知道,宁王本不能生育,才会有这样的猜测。”   等沈璟昀点了头,枝枝才继续说:“那个孩子的确不是宁王的,但也怪宁王,他在王府中宴客,总让自己的姬妾去待客,蓝姐姐……自然也不例外,那个时候便怀了孩子,宁王不能生育……这个孩子可能就是她唯一的机缘了,也唯有栽倒宁王头上。”   枝枝低着头,慢腾腾道:“这样做,虽然不地道,可宁王本就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便是真的让他做了便宜爹,也不算亏。”   沈璟昀沉思片刻,“这件事情,还有什么人知道?”   “没有了。”枝枝摇头,“蓝姐姐只告诉了我和姐姐,但不知道有没有旁人和殿下一般猜到了。”   “那就好,枝枝,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能说。”沈璟昀眼神冷肃,“只是……蓝氏腹中之子,只能是个女儿了。”   “为什么?”   “皇室血统严苛,这宗室中的每个王孙公子,待到日后都有可能登鼎大位,他既然不是我沈家血脉,自然要断绝这个可能,若是个女儿,封郡主哪怕是公主都没什么。”   “他怎么不是了?”枝枝反驳,“蓝姐姐是王府侧妃,宁王吝啬着呢,她睡过的男人,都是宗室子弟。”   沈璟昀闭上眼,捂住自己的脑门,低吟一声。   “你们……你们都闹的什么事情?”   这一场场的转来转去,沈璟昀头一次觉得什么叫做晕头转向,宁王这个人也真有本事,让自己的姬妾去陪自己家的兄弟子侄,怀了孩子也不知道查证是不是自己的,关键他分明知道,自己子嗣艰难,竟然不觉得可疑?   不过……宁王或许也知道,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但因为自己子嗣艰难,才咬牙给认了。   枝枝自然觉得自己无辜,也觉得蓝姐姐委屈:“分明全是宁王的过错,关我们什么事情,你们皇家不会教养子孙,让宁王作践人,如今的下场便叫做报应。”   沈璟昀靠在椅背上,微叹一声道:“罢了罢了,随他们折腾去吧,左右与我无关。”   这事儿实在管不了,也懒得管了。   枝枝靠在他身侧,也道:“是很麻烦,我知道的时候也吓坏了,蓝姐姐比我胆大。”   “你若跟她这般胆大会算计人,倒也罢了。”沈璟昀敲了敲她的额头,“只你实在没有人家聪明,还是好好待着过日子吧。”   不然被人啃了都不知道。   枝枝下一刻,他就知道什么叫被人啃了,枝枝毫不犹豫咬了他一口:“殿下,我聪明着呢,多少人要害我都被我躲了去。”   沈璟昀极敷衍地嗯了声,眼瞅着枝枝要急,这才笑道:“好好好,你最聪明了。”   手上却抓了她的手,将人揽进怀里,“聪明也好,愚笨也罢,总归都是你,计较这些做什么。”   “殿下说的轻巧,那旁人来东宫找事,殿下为何还要将人打出去,需知这名声的要紧,若殿下夸我聪慧,世人自然高看我一眼,若殿下说我蠢笨,世人定然也觉得我蠢笨。”   “笨……”沈璟昀捏了捏她的鼻子,“咱们私底下的话,起会被旁人听了去。”   他眼中带笑,似乎在说:还说自己不笨?   枝枝气的想挠他一爪子。   沈璟昀在她耳边低低一笑,道:“枝枝,你敢挠我,我们初四就不出门了。”   “你们女儿家爱看的画本子里面,不总爱写风流倜傥的侠客和美貌娇弱的千金小姐,几日几夜下不来床,咱们也可以试试,看我能坚持几日。”   不知廉耻!   枝枝干笑一声,不敢惹他,假模假样道:“殿下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想挠您了。”   “没有就好。”沈璟昀扣住她的腰,将人抱在怀中,“枝枝这么乖,得有些奖赏才好。”   枝枝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心里慌慌的,“不用不用,说什么奖赏,倒显得生分了。”   看着男人寸步不让的神情,枝枝磨了磨牙齿,捧住他的脸,朝唇间啾了一口,娇声道:“人家,我还疼着呢,您就放过我吧。”   沈璟昀也就是说说,哪舍得真对她这般禽兽,但见枝枝上道,也不会放过到手的好处,他冷笑一声:“这样就想打发我?”   枝枝咬着唇沉思,半抬起身子,凑到他脸颊边上,柔软的红唇慢慢吻上他的,沈璟昀克制着自己反客为主的欲望,等着枝枝动作。   慢悠悠伸出嫩红的舌尖,扫在男人略显干涩的唇上,枝枝分神想道,原来殿下渴了。   她动作极轻,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宛如露出了头的小猫咪,分分钟就能躲回去。   沈璟昀却再也忍不住了,手下微动,便将枝枝换了个方向,将人压在椅背上,沈璟昀捏着她的下巴胡乱亲吻她。   枝枝无处可去,只能被动承受他的肆虐,很快便在他怀中软了身子,化作一滩水,低声唤他:“殿下。”   搂住沈璟昀强健的腰,声音沙哑无比,枝枝眼泪汪汪地看着沈璟昀,神情恍惚。   沈璟昀蹭了蹭她柔嫩的唇,将那唇瓣蹭的殷红一片,这才满意地松开手。   “枝枝,枝枝……”   沈璟昀一声声唤她,声音温柔缱绻。   枝枝下意识便红了脸。 第68章   正月初四这日,天空中聚集着阴云,隐隐约约是要下雪的模样,枝枝望着天空,纤细的柳眉蹙成一团。   这样的天气,殿下肯定不会要出门了吧,心中到底还存了几分希望,万一……万一还是能出门呢?   她想念姐姐了,也想念姨娘,不知道她们在顾家过的怎么样。   而且日日待在东宫的一亩三分地,她也的确是疲倦了,总会想要出去放风的。   枝枝小声问:“朱雀,你可知道殿下去了何处?”   昨夜是睡在一处的,殿下克制了许多,虽还是腰酸腿疼,到底不至于一副被人榨干了模样,可今儿早上,一睁眼就不见了沈璟昀的身影。   “殿下早早就出去了。”朱雀给她披上厚实的棉衣,“今儿天不好,承徽还是歇着些吧,等殿下回来,定然要来看您的。”   “嗯。”   枝枝低着头,轻叹一声。   这次若不成行,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殿下素日里忙忙碌碌的,哪儿有功夫带人出门游玩,也就年节之时朝中封笔,他方才有些空闲。   急匆匆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下一刻,便有人推开了门,粉裳的侍女站在门边行礼:“顾承徽,传殿下口谕,让您过去前殿。”   枝枝转过身,“何事?”   说话的口吻,却表达了她心中的欢喜雀跃。   侍女笑嘻嘻道:“殿下不许奴婢说,承徽过去便知道了。”   枝枝解开身上的棉衣,抖开一旁摆着的狐裘裹在身上,脚步轻快地朝外头走去,到前殿时,只看见一辆低调的马车,车夫和宫人站在两侧,却不见沈璟昀的身影。   女侍中急匆匆在她身后跟来,板正的声音也是难得的愉快:“承徽上车吧,殿下待会儿就去。”   马车外头看着朴实无华,没什么特殊的装饰,雕刻之类也并不显得繁华精美,就好似一普通富商,并无特殊之处,可到了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软绵绵的小榻,可供人歇息,还有绸缎绑的座椅,柔软舒适,行到不平坦的地方时,不会震荡,至于寻常的小几,多宝格等,便不必多言了。最惹人眼球的,却是里面装了一面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摞着书,都拿东西固定在上面,保证不会落下来砸到人。   枝枝从未见过有人在马车里置书架,只觉得好奇的厉害,伸手便取了一本来,低头看了一眼,是本论语,再看旁的,也多是儒生经典。   殿下看的书和他的人一样,方正刚直。   枝枝随手打开手中的论语,看了下之后,忽然缓缓瞪大了眼睛,又伸手揉了揉,似乎不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这分明是本论语,为何里面却是西厢?   殿下难道被卖书的人给骗了吗?还是下人自作主张,要陷害殿下……   枝枝想了无数个理由,最后默不作声地将书放了回去,这马车看上去并不是簇新的,被人用过数次,想来是殿下出门的时候常用的,那这上面的书,他自然是看过的,甚至这本“论文”,还加了书签。   若说殿下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枝枝舔了舔嘴唇,没法子欺骗自己。   沈璟昀素日磊落刚直的模样,也渐渐和床上那只禽兽重合起来,原来不是殿下在床上改了性子,而是寻常时候,压抑了自己的本性。   自觉窥得了天机,缓缓眨了眨眼睛,枝枝喝了口水,压下心里面的一丝隐隐约约的喜悦。   枝枝晓得,自己面对沈璟昀的时候,一直都是不安心的。殿下清明正直,心怀天下,是难得的真君子,而她是个靠着心机手段得到殿下垂怜的女人,殿下宠她疼她,可从未说过爱她。   她也不敢问。   可……可如果殿下也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是不是就可以让他们的距离更近一些。   枝枝握着手中的杯子,慢慢垂下眼睛,希望……希望自己可以发现殿下更多的方面,发现他并非是个完美的男人,那样,纵然有着再多的鸿沟,她也不会觉得,自己完完全全配不上这个男人。   马车从闹市中行驶过,又穿过一片民居,最终停在一所民房前,寻常的屋室,寻常的院落,连民前搭着的棉被都万分富有生活气息。   在侍者的示意下,枝枝推门进去,看着庭院中一棵雪松,几枝病瘦的白梅,沈璟昀站在梅花前头,转过头来时,似乎便带着梅花的冷香气息,沁人心脾。   沈璟昀笑着朝她伸出手。   枝枝欢喜不已地走过去,却在三步之遥停了下来,问:“殿下,这是什么?”   她素来沉稳的殿下,竟也笑出几分少年气息,少有的朗润如玉,“说好了带你出门的,旁的地方不好去,只能如此委屈一下了。”   “殿下……要下雪了……”   “怕什么。”沈璟昀弯唇浅笑,“下雪了便在宫外住一日,陪你各处走动,有我陪着你,你还担心名节的问题吗?”   “或者你是担心,我保护不了你?”   枝枝没有回答,只慢慢走过去,抬眸望着他的眼睛:“我很喜欢。”   生活在民间,好似一对寻常夫妻,好似一场大梦。可如此美好的梦境,她宁愿泥足深陷,也永远不想醒来。   沈璟昀环住她的肩膀,将人捞到自己怀中,低低一笑:“孤遣人去打听了,你家里今日要宴请姑母和舅舅家的亲戚,不方便过去,待晚间他们散了,我带你回去看看。”   枝枝惊讶的看着他。   “殿下,您不必如此的。”   堂堂太子纡尊降贵,踏入商贾家的门槛,这事说起来不算什么,可看在诸多大儒面前却是铁证,参告皇太子重利轻义,舍本逐末的利器。   若有一日被人抓着了,那沈璟昀便是辩解通过,说服了皇帝,却说服不了别的人。   枝枝晓得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不想他为了自己冒险。   沈璟昀摸了摸她的脑袋,含笑道:“不算什么的,若非有缘由,我倒想现在过去。”   便是因着这层顾虑,他才没有白日过去的,其实他挺想现在去看看,为枝枝出口气。沈璟昀派人查的还有很多东西,包括枝枝从小过的日子。   这么一查不要紧,枝枝简直是泡在黄连水里长大的。   因她是庶出的女儿,小时候姨娘得宠,很是不招嫡母喜欢,连带着舅舅家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自小一同去舅舅家做客,姐姐妹妹都有好吃的好玩的,独她孤单一人无处可去。   若说舅舅心疼自己的姊妹,不愿意善待庶女也就罢了,好歹心中有怨恨,无可厚非。最让人无话可说的却是枝枝的姑母,同是兄长的女儿,不管谁生的,都是内侄女,并无血缘远近之分,却依然跟着舅舅家薄待枝枝。   小到过年的压岁钱跟别人不一样多,大到被挑唆挨骂,枝枝小时候,也确实苦了。   这些大人的恶意和小孩是不一样的,枝枝长到五六岁,生的玉雪聪明,美貌绝伦,得了父亲的宠爱,那会儿两个姐姐也常常抢她东西,但姐妹间的玩乐,是小孩子之间的游戏,没有什么可记恨的。   那群大人,却是的的确确伤害了枝枝。   沈璟昀倒是想和枝枝一起回去,让那群人丢个脸,给枝枝赔礼道歉。   然而世情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身不由己。   枝枝被他抱着,笑起来:“那殿下,我们白日做什么,我好容易出来一趟,可不想在这儿待一天。”   “自然不会待一天。”沈璟昀莞尔一笑,似乎觉得她说话有些可笑,无奈道,“我既然带你出来,岂会让你干等着,大年初四街上没什么好玩的,我带你去护国侯府转一转,看看他们家比之咱们家如何?”   “护国侯?”   “周时唯他们家。”沈璟昀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了一下护国侯是什么,又笑起来,“走吧,现在还能赶上那小子起床呢。”   枝枝心里感念他的熨帖,低着头笑起来:“那周世子当真是个妙人,都这个时辰了,竟还没有起床吗?”   “周时唯……比你想的还要懒。”沈璟昀的表情一言难尽,似乎说的话也是一言难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枝枝乖乖任由她牵着手上了车,头靠在沈璟昀肩膀上,忽然道:“殿下,你对我真好。”   连自己好友的糗事都能拿出来卖了,这要是再不领情,就显得狼心狗肺了。   “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沈璟昀淡淡一笑,“枝枝,今儿过去要是老护国侯说什么娶妻生子,绵延后嗣的话,千万不要理会他。”   枝枝一脸疑惑。   “老侯爷年纪大了,也糊涂了,总想着自己儿子该娶妻生子了,见个半大的男人,有一句话就是:你该娶妻生子了。”   沈璟昀唇角抽了抽,“算了,到时候离远些吧。”   枝枝还真不一定能招架住老爷子的热情。   “这样吗?”枝枝沉吟片刻,又小心翼翼看着沈璟昀的侧脸,问道,“那殿下……为何还喜欢去侯府?”   这个……   的确是件令人好奇的事情。   枝枝目光灼灼看着沈璟昀。 第69章   沈璟昀微微愣了愣,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他寻常无事做的时候,常来往于护国侯府,而鲜少有别的地方。   唇角牵起一抹浅笑,神情却有些恍惚。   “大约是,并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这话似乎很是无理,身为太子,手握大权不管去到什么地方,主人家都是要倒履相迎的,怎么会无处可去。   可……那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眼中是对权势的崇敬,还有的人眼中是对他的畏惧,更甚至有恶意,想要夺他强权的人。周家自然也少不了龌鹾事情,可有年高德勋的老侯爷,正直如铁的护国侯,还有年少相伴的周时唯,护国侯府才能让他觉得稍稍安心。   枝枝舌尖泛起一丝苦涩,有些后悔自己问这种话,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原因呢,平白无故惹出殿下的伤心事,她不知道该怎么挽救这个局面,沉默了一息,却见沈璟昀轻笑一声,道:“傻子,又在想什么。”   “我……殿下……”   她想要说,有自己的地方,都可以让殿下相信。可又想起来,现在的一切都是沈璟昀给的,她并没有自己的东西。   沈璟昀拉着她的手,慢悠悠道:“你想的太多了,过了这些年,已经全然影响不了我的心境。”   枝枝用力点头。   时间久了也便习惯了,可心里面的难过,却不会随着时间消失。可她无法安慰沈璟昀,只得转了话题:“殿下,我们去护国侯府吧。”   沈璟昀笑着点头,拉着她便往目的地而去。   到了护国侯府,望着眼前威势赫赫的大门,门前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立在两侧,大张着口面对行人,凶神恶煞的,却代表着一种权势。   枝枝眨了眨眼睛,依然有几分崇敬之意,顾家有钱,财产不弱于任何大家族,可商贾之家,按照礼制,是没有资格修建这种门户的。   以前跟姐姐母亲出门,坐在马车里也曾见过这些勋爵人家,总觉得高不可攀,一生都没有机缘进去。   尤其这护国侯府,枝枝记得有人跟自己说过,护国侯是开国元勋,家族显赫百年,在朝中甚有威望,老侯爷戍边几十载,护国侯本人才能不够,却清明廉直,颇有雅望。   这样的人家,才配得上这般规制。   沈璟昀常来往于护国侯府,侯府的下人也熟悉,看见他的马车,立马就让人打开了大门,将人迎了进去,门房赔笑道:“不意殿下今日前来,主子们都出门做客了,唯世子和老侯爷在府中,只怕无人招待这位女主子。”   沈璟昀挥了挥手:“不必带路了,孤自去拜访老侯爷。”   门房点头退下。   枝枝抱着沈璟昀的手臂,有些忐忑不安,“老侯爷会不会看不起我?”   “这倒不至于。”沈璟昀摸了摸鼻子,“老侯爷的亲妹妹就是二婚女,还前后嫁给了两兄弟,不算什么,只是他定会催你早些生孩子的,你可要稳住。”   本来是打算让周家的女眷陪着枝枝,他去拜访老侯爷,省得老人家说出让枝枝尴尬的话,只是周家没有女主子在,她也总不能在没有主人家的情况下,不去拜会长辈,反而自己待着。   “我知道的。”枝枝抿嘴浅笑,“只要老侯爷不厌恶我,就很好了。”   “枝枝这样好,谁会不喜欢你。”沈璟昀握住她的手,“不用担心。”   老侯爷正待在门口晒太阳,周时唯坐在他身侧,给他念诗经,偶尔逗趣几句,年迈的老人家便呵呵一笑,慈爱的看着自己孙子。   “这是做什么呢?”沈璟昀朗声道,“这般专注。”   周时唯放下手中的书册,含笑拱手,“殿下万安。”   又扶着老侯爷起身,温声道:“祖父,是太子殿下过来了。”   “参见太子……”   “不必多礼。”沈璟昀扶住他,“老侯爷若是这般讲究我便不好意思再过来了,让老人家受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老侯爷也不再坚持,请几人全都坐下,乐呵呵道:“殿下今日怎么出宫了,按理说,皇后娘娘在宫中召见姜氏族人,您也可以召见谢家族人。”   “见他们做什么?”沈璟昀不以为意,“又不是正经亲戚,不至于太亲近了,老侯爷,这位是东宫新进的顾承徽,今儿过来见见您。”   老侯爷上下打量一番,点头赞许不已:“是个齐整孩子,模样好,性子也好,殿下好眼光。”   “自然。”沈璟昀浅浅一笑,“老侯爷最近身体怎么样?太医可还得用?”   “祖父最近挺好的。”周时唯朗声调侃自己祖父,“人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许是因为过年了,祖父高兴,身子也好了许多,按照这么下去,过几日就能自己跨马上阵了。”   沈璟昀摇头:“胡说!”   “我啊……”老侯爷反应迟钝些许,半晌道,“我打不动仗了,倒是殿下和……和……承徽,要多多上心了。”   沈璟昀下意识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好不容易才给克制下来,面带微笑看着老侯爷。   “殿下年龄不小了,宗室里头许多王孙公子,如今都成家立业了,他们大多数都比殿下还小几岁呢。”老侯爷叹息一声,“殿下以前身边没个女人,说您总是推三阻四的,我看顾承徽是个好孩子,殿下也该考虑考虑,什么时候要个小郡王,小郡主。”   “东宫冷清了多年,有几个孩子才显得热闹,您可别想着清静就不肯要,要是这样以后要后悔的。”   ……   这么一通话下来,活活说了近半个时辰,老人家累了,便叹口气:“老臣先告退了。”   周时唯抽了抽唇角,赶紧推着老侯爷回屋了。   枝枝坐在沈璟昀身侧,慢吞吞看向沈璟昀无奈的面容,小声问:“殿下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问了这句话,枝枝便觉得脸红了,总觉得问这些话,在外面显得太过亲密,有点淡淡的羞涩。   可方才老侯爷的话,她竟然也奇迹般的认同。   一座清冷的院墙,有再多下人仆役,都是冷清清的,没法子当做家人,只有家里多了女主人,多了孩子,才会觉得热闹。   殿下……殿下无妻无子,这才导致东宫凄清孤独,冷淡无比。   沈璟昀怔了怔,认真考虑了一下:“这……倒是都喜欢,不过若长子,自然还要是个男孩,如此才好承继大统,保护姊妹们。”   他又微微笑起来,带着几分促狭:“怎么,你被老侯爷说的,想自己生一个看看?”   “殿下!”枝枝羞涩至极,看着他,垂下来头,面容模糊不清,“哪有这般说话的*我才没有想要自己生一个看看。”   “你就算是想要,也算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沈璟昀反问,“枝枝,早晚要有的。”   枝枝霍然抬起头,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忍不住问:“殿下……刚才说的是什么?”   “早晚会有的?”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为何吃惊。   “殿下……”枝枝嘴唇微颤,眼睛里却全是欣欣雀跃,“殿下,我没想到。”   东宫还没有正妃,虽然殿下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准备娶太子妃,可那毕竟是私底下的闲话,他一个正经的年轻男子,怎么可以不娶妻呢?只怕陛下和姜皇后为了自己的名誉,为了不被人说苛待太子,也不会同意。   到时候事情麻烦了,殿下如何拗得过无数的舆论。   她以为,哪怕为了以后考量,殿下也不会想让庶长子先生的,可沈璟昀却说,她早晚都会有孩子。而且自大年初一那日开了荤,沈璟昀并没有给她避子的意思,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   枝枝觉得有些羞愧。   她再一次误会了殿下。   沈璟昀只觉得又心疼又生气,他定定看着枝枝,里面的欢喜让他不忍生气。枝枝是个柔弱的姑娘,自小过的不好,性格敏感脆弱,与他想法不同也实属正常。只是没料到,她居然是这么想的,竟然以为他会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太子妃,辜负了她。   这就让他有无数的理智,也忍不住为此生气。   沈璟昀默默看着枝枝,一言不发。   枝枝将脸埋在他掌心里,低声唤他:“殿下……”   “殿下,您又生我气了吗?”   沈璟昀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头,“你啊……枝枝,你只要记着,我总不会辜负你的,旁人家的女人有的,你自然少不了,旁人没有的,你也会有。”   “太子妃……”沈璟昀摇了摇头,“大概不会有的,我无意与朝中勋贵联姻,平民家的女儿,也担不起这样的重任。”   还不如不娶了,宫中自有内官和女官,什么都可以做,没必要靠着太子妃,靠着皇后过日子。   “殿下,你对我真好。”枝枝糯糯道,“我以后肯定不会再怀疑殿下的心了。”   每次怀疑都自取其辱,殿下从没有那些意思,她觉得若是再有下一次,就是自己把殿下往外推了,总要学着去信任殿下,相信这个男人不会欺骗自己,不会辜负自己。   沈璟昀握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她的掌心,含笑道:“枝枝手掌的纹路,三条都是粗又长,可见是个有福的,担心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怎么早些给我生个孩子。”   枝枝下意识红了脸,羞怯怯道:“殿下……”   隔着庭院里的菱花窗格,一双眼睛露出阴翳的气息,死死瞪着沈璟昀身侧的枝枝,眼神厌恶又恶毒。   侍从急匆匆跑来:“殿下安好,家中几位主子都回来了,换了衣裳便来拜见殿下。”   “她们来做什么?”周时唯从走廊后转出来,口气不悦,“殿下是来寻我的,叔叔婶婶们过来,是个什么意思?”   他咄咄逼人,下人自然不敢说话,将求救的目光转向沈璟昀。   沈璟昀纹丝不动地坐着,淡声问:“护国侯和夫人可回来了?”   “回来了。”侍从恭敬回答,“侯爷说新年之际,殿下登门,若不亲自拜见,实在是失礼,便要奴才过来传话。”   言外之意,便是一切都同我无关,都是主子们的意思,世子若有意见,也不好对我发脾气,我只是个跑腿的小伙计。   周时唯挥了挥手,不悦地蹙眉:“退下吧。”   “殿下,您若是不想见他们,我便不让他们进来了。”周时唯道,“我爹娘也就算了,可叔叔婶婶们就有些贪财了,全然没有豪门公子的风范。”   沈璟昀摇头:“过年呢,何至于闹的不高兴,让人进来吧。” 第70章   沈璟昀既然同意了,周时唯便不好再拦着,目光看向枝枝和沈璟昀的交握的手,心中依然有几分苦涩,虽说是放下了,但错过一个真正的绝色美人,到底是件令人难受的事情。   何况这美人还常常出现在自己面前。   护国侯府家眷浩浩荡荡走来的时候,队伍排成了长龙好,打头的便是护国侯夫妇,后面跟着各方的兄弟和弟妹们,而下一代的儿孙,都跟在更后面。   护国侯上前见礼:“臣拜见殿下,殿下今日前来,招待不周,切勿见怪。”   护国侯夫人也带着身后众人行礼。   周时唯在一侧见了家礼,一言不发看着自己一大家子的亲眷。   周家的心思他明白,二姑奶的孙女儿今年十六岁,正该婚配,却因非护国侯府真正的小姐,一直寻不到好人家,他们就将主意打到了殿下头上。   只是……恐怕他们心愿定是无法达成了。   殿下与顾承徽正是情深意浓的时候,平白无故要插个人进人家中间,这不是在自取其辱吗?   沈璟昀淡淡颔首:“不必多礼,方才听闻你们都出门做客了,怎的这么快便回来了?”   护国侯脸上浮现一丝尴尬,看向自己夫人,可护国侯夫人却绷着脸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沈璟昀好整以暇等着他们开口。   气氛一时僵住了,护国侯夫人不愿意说话,护国侯似乎也难以启齿。   这时候,从队伍后面走出来个聘聘婷婷的年轻女子,美貌妍丽,清雅脱俗,碧色裙装单薄清凉,宛如出水芙蓉,微微福身,眉目含情地看着沈璟昀,“小女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安好。”   枝枝的眼神一直随着她移动,看她一双眼睛如同带了钩子般瞅着沈璟昀,便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想要站起来去抓破她的脸,盖上她的眼,心里也很是难受,酸酸涩涩的,像被倒了一大瓶醋。   这人的意思……昭然若揭。世家贵女勾引放下身段勾引殿下,还生了这般颜色,殿下岂能……坐怀不乱。   枝枝悚然一惊,想起来自己是要信任他的便松了口气,慢慢将心放回胸腔里,冷眼看着那姑娘,等着沈璟昀出声。   沈璟昀的目光并没有转向那姑娘,只是笑着看向周时唯,说出的话似乎在责怪:“虽说孤与护国侯府亲近,可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怎么一个无名无姓无封诰的外姓女子,也能到孤跟前说话了?”   “是家人不懂规矩。”周时唯使了个眼色,不悦道:“这是张家的表妹,家人娇惯的厉害,冒犯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那年轻女子变了脸色,眼中蓄满了泪水,那衣袖轻拭,低声抽泣。   “是不懂规矩,难怪殿下怪罪。”另一名年轻美貌的女子大步走来,短衣窄袖,英姿飒爽,“只是这女人并非护国侯府的人,殿下责怪哥哥就不对了,殿下合该去找她的父母,问问是怎么教养的女儿,玉姐姐,你也十几岁的人,动不动就哭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当你今年十六个月呢。”   “阿颖,你在胡说什么!”护国侯夫人斥责一声,赔笑道:“这是鄙府姑老太太的长孙女,家中父母都不上进,一直养在侯府,算是侯府半个人,她做错了事,是臣妇教养失当,还望殿下恕罪。”   周时颖抱胸而立,看了眼枝枝,浅浅一笑道:“早听闻东宫有位国色天香的承徽,一直没福分见到,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真真称得上是绝代佳人。”   她眉目流转,带着几分机灵劲儿:“我从未见过顾承徽这样的美人,以前人人都说我家姐妹,尤其是表姐生的好,可我们跟承徽一比,就跟那泥地里的土,承徽就是天上的明月。”   方才那碧色衣衫的女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憋的眼神越发露骨,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让枝枝往沈璟昀身侧凑了凑。   沈璟昀顺手握住她的手,又淡声道:“阿颖,别胡说。”   周时颖哦了声,抱住护国侯夫人的手臂,笑嘻嘻道:“娘,我不过是去换了身衣裳,你们就跑到这里来了,殿下是来拜访爷爷,跟哥哥说话的,咱们一大家子待在这里,岂不是徒惹人厌恶。”   护国侯夫人点头:“是这个理,我也这么想呢。”   “表姐。”周时颖转头,“家里的姐姐妹妹都站在后头,个个都乖巧懂事,怎么就你跑到了前头,我周家竟然没落至此,要外姓女子招待贵客?难道表姐是觉得我周家的女儿都拿不出手,个个都不如你吗?”   张玉儿哭哭啼啼道:“我……我也是一片好心,素日吃穿用度,全是侯府给的,我岂会看不起表姐妹们,今日不过是因为想帮着表叔表婶,偿还恩情,怎的就被妹妹说成了这样。”   护国侯蹙眉道:“阿颖,不许胡说,你姐姐也是一片好心。”   护国侯夫人拦住暴脾气的女儿,含笑道:“玉儿是好心,咱们都知道,可外人不明白,我觉得这样令人误会的事情,还是少做一些的好。”   她一直都看不惯家里的这个表姑娘。   当年二姑嫁出去,生了个儿子,没几年就改嫁给夫君的弟弟,因名分不便,她就不想养前夫的儿子,死活送到了娘家护国侯府一养就是二十年,把人教的上进有能力,可二姑却不乐意了,死活要儿子回去,还做主给他娶了夫家的落魄表亲。   那女人没什么见识,贪财,目光短浅,在任上贪墨连累了夫君,夫妻二人都被流放。护国侯府百般周旋,才保下了他们的女儿,已经十岁的张玉儿,本以为能教好的……可十岁的孩子已经懂事了,教的再多,有些东西也是刻在骨子里的,张玉儿就在护国侯府,长成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跟她生母像了个十成十。   可惜这姑娘还是个心比天高的,提亲的人家都看不上,一心想要攀高枝,勋贵人家不要她,便打上了太子殿下的主意,甚至求了侯爷好几日,说的侯爷心软答应了她。   幸好殿下拒绝了她,不然能将人活活呕死。   张玉儿咬着下唇,弱不禁风地摇了摇,竟一下子跪在地上,“表婶,都是我不好,做错了事丢了侯府的脸面,您千万别难过,要是生气,就尽管骂我吧。”   护国侯夫人脸都青了。   枝枝觉得自己不适合看人家的私事,想走,可沈璟昀一把按住她,饶有兴致的喝了口茶,十分愉悦地看着这场大戏。   周时唯也曾吐槽过这位张家表妹,言必称父亲纯善,看不出她的狼子野心,竟还由着她在家中各种艳压姐妹们。分明都是年轻姑娘,凭什么她就要在外人面前出头,博了好名声,自家正经的姐妹,却全无姓名。   他也很好奇,这个传闻中的张表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护国侯道:“玉儿年幼不懂事,你何必怪罪她,若是有什么不对的,教就是了。”   “教什么?”周时颖磨牙,“人人都道表姐仙姿玉貌,规矩才情都极好,比咱家所有的姑娘都出色,娘亲如何教的起她,父亲才高八斗,倒是可教一教表姐。”   周时唯摸了小凳子坐在沈璟昀身侧,低声解释:“我家经常这样,表姐装模作样博得父亲怜惜,母亲和妹妹针锋相,只是……只是好奇去,为何她一个手段用了无数次,父亲还是不觉得有问题?”   周时唯真的很懵,按理说张玉儿矫揉造作到了极点,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   沈璟昀侧目,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有的人不是看不出来,而是觉得没必要看出来。   就好像父皇对姜氏,他难道不知道姜氏做了多少坏事吗?可还不是纵容着她。   “阿颖,你又胡说!”护国侯夫人继续训斥自己的女儿,“你表姐才高八斗,真正的蔡文姬谢道韫般的人物,聪慧无双,咱家没人教的起她。”   身后噗嗤噗嗤响起无数笑声,全是周家的千金们。   并非她们特意针对张玉儿,实在是……任谁被人当梯子踩了十几年,恐怕都高兴不起来,找到机会踩回去,总要添上两脚,一平心中的愤怒。   张玉儿泫然泪下,捂住嘴巴哭的一抽一抽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护国侯意欲训人,沈璟昀却淡声道:“侯夫人当真辛苦,操持家务,养育儿女,何其辛苦,竟还要帮忙养育旁人家的女儿,如此妇德,实当嘉奖。”   “殿下谬赞。”   张玉儿低着头,听见沈璟昀的声音忽然一顿,转过身面对着沈璟昀和枝枝,竟膝行至枝枝跟前,哭哭啼啼道:“顾承徽,大家都说你人美心善,是菩萨心肠,您可否给我一条活路 ”   枝枝往回缩了下,并不言语。   “顾承徽……”张玉儿带着哭腔又逼近些许,抱住她的腿,“我无父无母,嫁不着好人家,若草草嫁了,以后一辈子都没有好日子过,那我还有什么活路,还请承徽救我一命。 ”   枝枝浅笑:“是这个理。”   不等张玉儿松口气,又道:“那张姑娘嫁人之时可得好好挑,万万不可草草嫁了,侯爷夫人和善,定会给你寻个好人家,需知夫家以后就是你家,若不挑好,受罪的还是自己。”   张玉儿还是脸皮子厚,听了这话,居然还能继续说话,她抱着枝枝的腿,直言自己的来意:“东宫无妃无嫔,只承徽一个人,多一个也不算什么。” 第71章   “是不算什么。”周时颖反口讥讽,“别说一个人了,东宫就是再选十个八个丫头进去伺候,也是殿下该得的,可惜啊……这宫中的奴才也要出身清白,表姐怕是不行呢。”   “表妹,我父母被人陷害做错了事情,他们已经得到了惩治,你何必得理不饶人。”张玉儿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哀戚道,“我已经够可怜了,你还往我心上插刀子。”   护国侯在她上去求枝枝的时候,就直接愣在原地,觉得自己这个表侄女,恐怕没表面那么简单。   竟直接去为难顾承徽,说出这种话,她还要不要脸了!   “顾承徽是最好的人,看上去便心地善良,便让我进了东宫,在殿下身侧做个猫儿狗儿的,只要有个名分,不让我被人指指点点的,我就知足了。”   枝枝沉默看她。   这张姑娘委实是个厉害的,周时颖年轻单纯,还真不是她的对手,枝枝对上沈璟昀玩笑的目光,忽然心下安定,说话的时候也有了底气。   殿下说过,她尽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枝枝鼓起勇气尝试。   “张姑娘,我不过区区一个承徽,侥幸得了殿下赏识,然身份低微并不能给你活路,但说句不合时宜的话,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   这话出口,她自己也有几分吃惊,没料到自己也有这般刻薄的一天。可……可张玉儿想要抢她的殿下,再难听的话她都能说出口。   贪图富贵便是贪图富贵,何必这么说。   人的活路是要自己挣的,不是旁人给的,她们姐妹,蓝姐姐,宁王府后院的那些姬妾,个个都有被宁王掐死的风险,这才叫没了活路,不得不自救。可她们也不曾强迫旁人帮助。   虽然是算计来的,但沈璟昀心甘情愿帮她们脱离困境,并没有觉得为难。   枝枝看向沈璟昀,对方正眼神温和地看着她,似乎不觉得说的过分。其间柔情,让枝枝彻底安心下来,殿下并不会因此厌憎我,他待我这样好,我还有什么可不信任的。   枝枝笑容越发柔和,带着劝慰之意:“张姑娘长在侯府,侯爷和夫人疼爱有加,自会为你谋算,岂会让你错嫁,姑娘放宽心,不要想有的没的了,年纪轻轻的,没有这般作践自己的道理。”   张玉儿却只抓着前面一句话,“人人都道承徽心地善良,却不料张口闭口,要我绞了头发做姑子,……这,这就是人人称道的善人吗?”   “谁说顾承徽心地善良了?”沈璟昀从斜地里插进一句话来,“周时唯,整个侯府,只你见过顾承徽,你可曾对张姑娘说过。”   “自然不曾。”周时唯恭敬无比地站起身,“臣从不在外头嚼舌根。”   “张姑娘莫非是当着孤的面便说瞎话,果真是个人物,胆大包天,寻常人不能及也。”   “殿下息怒。”   “民女岂敢欺骗殿下。”张玉儿咬着下唇,可怜巴巴地看着沈璟昀,弱柳扶风的姿态令人忍不住怜惜。   可惜她待错了地方。   张玉儿本也是罕见的美人,生的柔弱娇媚,惺惺作态时也极美,可惜她方才为了找事,抱住了枝枝的腿,如今松开了之后依然靠在枝枝身边,这容貌上的差距便自然显露出来。   平日艳压诸女的张玉儿,待在容颜绝色的枝枝身侧,竟生生被衬托的如同一个丫鬟,一个婢女,容貌再无出彩之处,连波光潋滟的眸子,都显得呆滞无神。   别说怜惜了,是个人恐怕都觉得她矫揉造作。   沈璟昀嗤笑一声,“那你便说,这话是哪个人跟你说的,孤倒要责问一番,是什么人敢私议宫闱。”   张玉儿窒息。   她去哪里找这么一个人来?本就是胡扯的,若攀扯了谁,被人家否认了,可还了得,更怕得罪了人家,以后更嫁不出去。   她眼珠微转,低下头,“民女求殿下莫问了,本就是小姐妹之间的闲话,我岂能攀诬旁人,太不讲道义。”   她这话情真意切,还显得十分有风骨,若换个硬茬子,譬如周时颖这样的,是要被人击节赞叹的,可张玉儿的品行却没有这样好,听她这么一说,众人都嗤笑出声。   不自量力!   周时颖笑眯眯道:“我知道,顾承徽进东宫之后,向来不出门,只我哥和杜文郢见过她,我们这些小姑娘谁也没见到,表姐不是听我哥说的,那就是听杜公子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表姐何时跟杜公子关系这样好?”   她看着张玉儿漆黑的脸色,越发愉悦:“人人都道表姐恪守古礼,最贤德不过,怎么之前与外男交好,如今又主动求嫁,这难道就是淑女所为?怪不得我被人说假小子,表姐这等做派,的的确确学不来。”   “阿颖休得胡言。”周时唯瞪妹妹一眼,拱手朝沈璟昀道歉,“我这表妹无父母教养,素没规矩惯了,殿下宅心仁厚,还望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若殿下当真觉得她十恶不赦,也请殿下看在咱们多年的情分上,饶她一命。”   “孤也不至于跟她计较。”沈璟昀漫不经心道,“只是护国侯也该懂些规矩,孤与府上亲近,是因老侯爷忠心耿耿,因时唯多年相伴的情分,而不是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表亲堂亲,下次若再有这等无爵无职的外人贸然冲撞,孤定不轻饶。”   护国侯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两股战战。   殿下从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一向温和淡然,在护国侯府更不曾发过脾气,今日却说了重话,可见玉儿的行径真惹到了她。   “殿下恕罪,是臣管教不严,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沈璟昀点了点头,又温和道:“莫要多心,孤不会迁怒于侯府。”   “殿下心胸宽广似海,臣敬服。”护国侯能说什么,只能苦笑罢了。   沈璟昀站起身,含笑道:“孤今日便先离开了。”   又道:“阿颖日后若有空,可来东宫陪枝枝说话,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也可怜的很。”   “那我就不客气了。”周时颖莞尔一笑,“只要承徽不烦我,我定不会让她觉着孤单。”   众人全将张玉儿抛在了脑后,唯有周时唯看了她一眼,呲牙露出个笑容。   见到这个表妹吃瘪,被人批评的一无是处,心里可真是爽快。   沈璟昀毫不留恋地带着枝枝出了护国侯府,上了马车之后,偏头看着抿嘴偷笑的小姑娘。   “这么高兴?”   “就是高兴。”   沈璟昀淡淡一笑,捏了捏她柔嫩细腻的脸蛋,不用说他也知道,因为自己拒绝了那张玉儿,还将人奚落一通,她才这么高兴。   说了之后,枝枝却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殿下,那张玉儿没我生的好看,我知道你不会喜欢她的。”   这倒是实话,这二人之间,是个男人都会选择枝枝。   虽说男人都更喜欢弱柳扶风的娇弱女子,这一条在容貌相差太大的时候却不适用。路边的杂草再怎么娇弱无助,令人怜惜,也比不上倾国的牡丹招人喜欢,而张玉儿在枝枝跟前,就是那棵草。   “那你又高兴什么?”   “殿下再猜。”   “女人心,海底针,我如何猜的着?”   “殿下待我好,我才高兴的,方才我那么尖酸刻薄,以为殿下会生我气,没想到殿下不仅不生气,还帮我责骂他们,我很欢喜。”   沈璟昀诡异地沉默了片刻,问枝枝:“你觉得自己的话尖酸刻薄吗?”   “都让她去做姑子了。”枝枝抿唇,“挺可怕的。”   “你啊……”沈璟昀摇头失笑,“有人抢你的男人,你该直接打回去,不过是讽刺了两句,算什么了不起的?”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刻薄的,枝枝已经足够善良。如果有人要和他抢枝枝,还明目张胆当着他的面勾引枝枝,他要打不死那个男人,就跟着枝枝的姓。   “这怎么一样……”枝枝小声咕哝。   “何处不一样?”   “殿下天之骄子,三妻四妾是正常的,我一个妾室拦着旁人勾引殿下,已经是大不敬了,若……若真跟殿下说的那样,爬不是要被打成妒妇。”   甚至这个妒妇还不是殿下的正妻,顶多算是妒妾。   “那有什么要紧的?”沈璟昀敲了敲她的脑门,“傻子才会为了别人的话委屈自己,你嫉妒也好,大度也罢,总归自己过上了好日子才是真的,难不成你就乐意看着我真的纳个三妻四妾。”   “自然不愿!”枝枝回答的毫无保留,“我也盼着和殿下一生一世一双人,殿下待我这样好,我怎么会舍得分给别人,可,可我身似浮萍,生死荣辱皆系在殿下身上,我哪里有资格要求什么……”   “怎么没有资格?”沈璟昀简直无奈了,可也懂她的心思,并非是觉得自己卑微,而是现实如此,她便是爱着自己,信任自己,也不敢真的就像那些高门贵女一般矫情。   “枝枝,连张玉儿都知道,要想进东宫先要求你答应,你为何就不明白自己的地位?”沈璟昀声音里带着淡淡不悦,“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独宠东宫,唯你自己不晓得。”   枝枝微怔,“我知道……”   “我知道殿下待我好,我也喜欢殿下。”枝枝努力辩解,“我相信殿下不会抛下我另寻她人,只是有些事情,我不能做罢了。”   沈璟昀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枝枝心口一疼,生怕他失望了,以后再不喜欢自己,抓着他的衣袖就想继续说话。   沈璟昀却问:“枝枝,你方才说什么?”   他的声音温柔缱绻。   枝枝脸色微红。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 第72章   他只问了这么一句话,枝枝却下意识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这样温柔深情的语调对着你说话,任谁都不会往别处去想。   枝枝抬起娇美如花的脸蛋,眼神认真的看着他,声音低低的却非常清晰:“我喜欢殿下。”   “我知道。”沈璟昀笑着将人抱在怀中,“枝枝,你为何这般惹人喜欢。”   坦率的时候,令人心旌荡漾,便是九天之上道心坚定的神仙,也抵不住这样的神情。   枝枝埋首在他怀中,鲜红的耳根出卖了她的心情。   二人又在大街上转了转,正月初四正要过年,各家的小摊贩们也极少出来,只冷冷清清开着几家客栈,没有平常时候锣鼓喧天的热闹,枝枝亦觉得无聊,看了看天色将晚,就转头眼巴巴看着枝枝。   来拜年的亲戚也该走掉了。   沈璟昀从她眼中读出这句话来,只觉得十分好笑,这样眼巴巴瞅着自己,又不好意思说话,神态竟如同稚童一般天真可爱。   “走吧,去你家里。”   枝枝牵着他的衣角,小声道:“多谢殿下。”   其实从大街到顾家,也不过一刻钟功夫,沈璟昀却令人赶着车去了后门,并没走前面宽阔敞亮的正门。   这也是为了枝枝考虑,她毕竟身份低微,若有太子殿下大剌剌跟着回娘家,怕是要被人苛责红颜祸水。毕竟,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不凡,踏足这等商贾人家,着实纡尊降贵。   枝枝心里很是感动。   马车停在顾家后门旁。   顾家乃是商贾,家中规矩等等皆不算严苛,过年的时候四处松懈,后门看守的婆子小厮们竟聚在一处吃酒赌钱。   内官敲响了后门,里面传来声不耐烦的喊叫:“什么人啊,大半夜的叫你娘的叫,主家说了不许开门。”   内官蹙眉,回身看着沈璟昀和枝枝。   里头的声音大家都听见了,沈璟昀尚可,枝枝却已经气的眼都红了,殿下跟着她回来顾家,她心里欢喜激动,还有些胆怯,本来想着顾家不贵却足够富,总归不算跌了颜面,可惜走到这里,便碰上了这种事情。   沈璟昀稳稳坐在马车上,心里其实也有一霎那的空白,想他活了一辈子,还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   堂堂皇太子,被人拒之门外,说出去多新鲜啊。   内官低着头,一言不发,气氛霎时间尴尬起来。   枝枝从马车里头探身出来,声音带着恼火,高声道:“王婆子,开门!”   里面寂静一刹那,忽然亮起了灯火,门栓撞击的闷响传入耳中,门便被两个人合力推开了。   里头的人自然一眼就看见了枝枝,“三……三小姐。”   方才喊叫的那人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三小姐可是进了东宫的贵人,今儿出现在这里,他却……却如此粗俗无礼,被老爷夫人知道了,肯定要责罚。   枝枝促进眉头,不悦道:“家中可还有亲戚在?”   “都走了。”王婆子赔笑,“现在就主子们在,三小姐……承徽娘娘稍候,奴婢这就去唤主子们过来。”   枝枝缩回头,看向神色淡淡的沈璟昀,扯住他的衣袖,乌黑透亮的眼睛就盯着他。   “殿下,家中下人不懂规矩,冒犯殿下……”   “枝枝,你不必为这种事情道歉。”   枝枝微怔,很快明白了沈璟昀的意思,顾家的下人污言秽语冒犯了他,自然是有错的可却不是枝枝的过错。   他的意思是,枝枝没有必要为了不是自己做错的事情道歉。   枝枝眨了眨眼睛,忽然朝沈璟昀一笑,也真的没有继续道歉。   车外的顾家下人听见了枝枝的声音,也听见车中出现了男人的声音,三小姐是东宫贵人,能让她请罪的……莫不是太子殿下。   越发颤抖,甚至牙齿打磨的声音都此起彼伏。   方才说话那人更是害怕不已,他竟然骂了太子,还是用的那般粗俗的话语,只觉得一阵热流顺着大腿淌下去,裤子也变得沉甸甸的。   若非冬天穿的厚重,恐怕尿骚味就挡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急匆匆地脚步声响起来,顾夫人领着丫鬟婆子过来,道:“枝枝回来了,怎么不走大门,要从这里过。”   隔着帘子看了一眼,果真不见顾老爷的身影,枝枝紧紧蹙着眉头,挣开沈璟昀的手跳下马车,走到顾夫人身前,附耳说了句话。   顾夫人大惊失色,忙道:“民妇拜见太子殿下。”   沈璟昀掀开帘子,神色冷漠的看着她,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没料到,顾家竟有这般排场,孤亲自前来,只得女眷前来迎接。”   分明是数九寒冬,顾夫人却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额角的汗水顺着淌下脸颊,划过胭脂留下一道痕迹。她并不敢说话,只得朝角落里的下人使了个眼色,着人去唤顾老爷。   沈璟昀悠闲地走下车,将枝枝拉到自己身后,越过顾夫人,漫步朝里走去。   顾夫人赶紧跟上。   身后的下人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一般,飞速从另外一条路跑过去通知顾老爷。   顾夫人也不敢解释,生怕被待会儿赶来的顾老爷当场拆穿,只得任由气氛继续尴尬下去。   枝枝小声为沈璟昀指路,引着他往前厅而去。   顾老爷急匆匆从远处小跑着冲上前来,身上锦绣的衣衫褶皱一片,连冠带都歪歪斜斜的。   沈璟昀站定,看着他跪着跟前行礼:“草民……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君子既出,衣冠必正。”沈璟昀张口便是训斥,“这般莽撞,算什么样子?”   顾老爷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冠带,猛地磕头:“不知殿下下降,草民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是该降罪。”沈璟昀漫不经心道,“纵容下人辱骂于孤,此乃其一,知承徽前来而不亲迎,大为不敬,此乃其二,既欲面见孤,却不正衣冠,不修边幅,此乃其三。”   “按照我朝律法,当判二十刑杖。”   顾老爷呆呆张口,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殿下饶命,下人不知好歹,草民定会训斥,草民”不敬承徽,冒犯殿下,是为大罪,草民定然会改,还望殿下念在草民对承徽养育之恩,饶我一命。”   沈璟昀好整以暇看着他:“你当真知罪?”   这是枝枝的亲生父亲,倒是不好责罚,哪怕枝枝不喜欢他,跟他不亲近,但。消有父女关系在,他们就是荣辱一体。   责罚了顾老爷,届时被人议论苛责的,还是枝枝。   世上的人总是对女子更苛刻几分。   沈璟昀安然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如果我没有直接睡着,会有二更哒 第73章   顾老爷忙不迭点头,生怕晚了一步就被沈璟昀抓住机会给打了。   眼前的男人威势非凡,单单站在此处,身上威压便冲着脑门而来,如同泰山压顶一般无法逃脱。   顾老爷真的害怕。   枝枝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   她知道,殿下不会对父亲怎么样的,但父亲一向疏懒,待人接物都利欲熏心,也该被管教一番。殿下一片好心为她,她何必要去拖后腿。   果不其然,沈璟昀只淡声道:“既然知错,便起来吧,你乃枝枝生父,也不好过多苛责。”   顾老爷连汗都不敢擦,只战战兢兢道:“殿下请进。”   顾夫人一直跟在身后,出乎意料的,竟没有给夫君说半句好话,顾老爷孤单单跪在地上,她都没有说半个字。   枝枝有些疑惑,父亲和母亲这几年关系挺好的,夫妻二人也逐渐恩爱起来,今儿怎的像是吵架了。没有多问,他们之间的事情,自己管不了。   顾宁平和顾静各自待在院子里,同样接到消息说枝枝回来,姐妹二人急匆匆跑到大厅,就等着见她。   枝枝欣喜不已,伸出手迎上去,顾宁平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含笑道:“气色还好,好!”   枝枝却微微一顿,看着顾宁平的眼睛。   一双本来美丽无双的眼,这会儿红肿不堪,似乎是大哭过一场。   “姐姐,你眼睛怎么了?”   顾宁平强笑一声,拍了拍她的手:“我能怎么了?昨日没睡好,今天困的厉害,就成这幅模样了。”   “姐……”顾静高声嚷嚷,“你瞒着枝枝做什么?”   “闭嘴!”顾宁平轻斥,“这是承徽娘娘,不得无礼。”   “姐,到底怎么了?”枝枝用力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顾宁平不愿意说,顾静却忍不住了,高喊道:“姑姑要姐姐嫁给二表哥,爹爹也答应了!”   顾静都要气死了。   今天姑姑来家里走亲戚,上来就要给二表哥求娶姐姐,还口口声声说二嫁之女再也找不着好的,嫁给她儿子就是高攀,以后要三从四德,尽好本分,不然被休回娘家,就再也寻不到好人家了。   可顾家谁不知道,二表哥风流浪荡,自十三四岁就混迹青楼花丛,还沾惹了一身脏病,如今都二十多岁了,都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现在居然敢糟践她的姐姐,顾静当时差点一脚把人给踹出去。   可爹爹心疼姑姑,竟然想答应。   枝枝下意识看向顾老爷,又惊又怒:“父亲!”   顾老爷不敢骂身份与众不同的小女儿,就一本正经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表哥表妹亲上加亲,方是正途,你们表哥年少轻狂,但浪子回头金不换……”   “他再浪子回头也消不掉一身的病。”顾静怒极,“我姐姐难道嫁不出去了,非得嫁给个一身病的浪荡子,就是真嫁不出去,绞了头发做姑子,也比嫁给他强!”   “你混账,你跟谁说话呢……”   沈璟昀轻咳一声。   听见他的声音,顾老爷惊悚不已,“殿……殿下……”   竟全然忘了,太子殿下还在。   静儿也该敲打,当着贵人的面口无遮拦,让父亲两下为难,真是不孝女。   “孤记得,顾大小姐和离之时,孤令人传了谕令,因皇室之过使她遭此大难,日后她婚姻嫁娶皆有自己做主,任何人不得干涉,难不成是孤记错了。”   “这……殿下,草民的亲生女儿,若是做父母的不为她打算,她岂不是要孤老一生。”   沈璟昀不搭理他,只是看向身后恭敬站着的内官,随口问起来:“抗旨不尊,是什么罪名?”   内官答:“按照本朝律法,抗旨不尊,其罪轻者当流,其罪重者当斩。”   顾老爷脸色苍白,“这……这……殿下,何至于如此严重。”   顾夫人终于开口:“殿下,我们并没有逼迫宁平的意思,她姑姑家的是个好孩子,应该寻更好的姑娘,我们宁平着实配不上,让她找别人就是。”   这话便彻底将顾宁平摘了出来,顾老爷有些生气,但看着沈璟昀漫不经心的神情,并不敢说话。   这人并没有以势压人,虽然站在这里就已经很可怕了,字字句句本朝律法,顾老爷连为自己分辨的本事都没有。   不过太子殿下似乎要护着宁平,莫非是也看上了大女儿,大女儿也花容月貌,倒是极有可能。   再送个女儿进东宫,比嫁给妹妹家的儿子更有好处。   身为一个商人,顾老爷下意识在心底里盘算,怎么做才能将利益扩充到最大。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便谄媚道:“殿下,我当时碍于面子,不好让舍妹下不来台,我明日趁着没人,肯定将此事推却了,还望殿下恕罪。”   这短短一会儿功夫,他说了这么多次恕罪,倒是好像沈璟昀怎么着他了。   沈璟昀扫视了他一眼,淡声道:“不是将此事推了,而是以后你这女儿的终身大事,你都不得插手。”   宁王有什么好名声,换做旁人自然不舍得女儿去受苦,可顾家还一嫁两个,生怕收不到联姻的好处,这样的顾家,沈璟昀真的担心他们卖女求荣。   枝枝与两个姐妹关系亲近,若过得不好,也定然不会开心。   “是。”顾老爷看着他低垂的眉目,神色寂寂不敢辩驳。   顾夫人好似松了口气,笑吟吟走上前来,握住枝枝的手,“枝枝好容易回家一趟,该让你姨娘来见见,她亲生的女儿长这么好,也能安心了。”   她为女儿的事情忧心忡忡,却别不过夫君,如今枝枝回来,三言两语解决了这件事情,自然要投桃报李,让枝枝心愿达成。   枝枝眼睛一亮,笑道:“多谢母亲。”   她回家这一趟,最挂心的就是姨娘,不知道她一个人待在府里过的如何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自己,本来还想找顾夫人说,既然人家直接给了这个面子,当然更好。   枝枝说完话,才想起来站在一侧的沈璟昀,转头看过去,便见男人眼神带笑,道:“去吧。”   “去什么去,把你姨娘叫来就是。”顾夫人握紧枝枝的手,朝一侧的侍女道,“让张姨娘过来,就说枝枝回家看她了。”   “母亲……这……”   大户人家的规矩,妾不上堂屋,张姨娘虽生养过,可到底也是外面买的姬妾,大剌剌上了堂屋,不和规矩不说,枝枝也怕她日后被人诟病。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顾夫人爽朗一笑,“张姨娘全当是来伺候我的,我在堂屋,她还能去别处伺候不成!”   这样的话,自然不会有那种不长眼的继续说嘴。   枝枝感激一笑,便站在那儿等张姨娘过来。   沈璟昀斜斜看她一眼,朝她微微一笑,眼神温柔如水。。   枝枝隐在灯火中的眼睛眨了眨,笑意藏在眉梢眼角。   门帘被人掀开,一双穿着白色绣花鞋的脚踏入屋内。   枝枝微微咬唇,望着来人的身影,含笑道:“姨娘……”   一语罢,眼眶便红了。   沈璟昀也望过去。   走进来的是个极美貌的妇人,生的容色惊人,一进屋便满室生光,然……身上却带着股久久不散的郁气,似是过的不好。   她的容貌与枝枝极为相似,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同是绝色美人,枝枝毕竟是被娇养大的姑娘,过的不好也是跟姐姐们比,可本质天真烂漫,娇生生的,仰脸看着你的时候,让人恨不得把添天上最皎洁的明月摘下来给她,仿佛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她。   可这女人却柔弱似水,神情委顿,大约小时候过的不好,养成了畏畏缩缩的模样。   只看了一眼,沈璟昀便收回了目光。   枝枝迎上去抓住张姨娘的手,“姨娘……”   张姨娘怔怔看着她,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挤出一个笑容,道:“奴婢拜见老爷,夫人。”   枝枝道:“姨娘,这是太子殿下。”   张姨娘很惊讶,转头俯拜行大礼:“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沈璟昀微微蹙眉,很快又松开,道:“免礼吧。”   枝枝扶着张姨娘起身。   张姨娘欣慰地看着枝枝,拍了拍她的手:“好,好。”   好什么,她不敢说出口,心里却自有成算。   太子殿下何其高贵的身份,日理万机忙碌不已,却能够陪着枝枝回娘家,可见隆恩盛宠,如此一观,枝枝在东宫的日子想的极好的。   毕竟哪怕张姨娘自己当年独宠后院,顾老爷也没有跟着她去过一次娘家。   女儿比自己过得好,就最好不过了。   枝枝这辈子没有缘分做人正妻,做了妾室,也只好努力把日子过好。   张姨娘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只盯着知之前,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枝枝道:“母亲,我可否和姨娘单独说几句话?”   “我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如今当家的也不是我。”   “父亲?”   沈璟昀张口回了,“去吧,别太久了,咱们要赶在宫门落钥之前回去。”   他语气淡淡的,仔细分辨却能听出其中的宠溺意味。   枝枝乖巧点头。   顾夫人心中酸酸的,谁成想,枝枝一个庶女竟是最有出息的。   她的两个女儿前程未卜,小女儿相看了人家,日后也能过的不错,只惆怅和离回家的大女儿,如何还有枝枝这等机缘。   顾夫人轻轻叹口气,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也拦过阻过,可惜挡不住枝枝生就的好缘分,就随便去吧。   枝枝好了,顾家总归也是有好处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果然睡着了,毫无疑问 第74章   顾夫人这想法也实属寻常,没有哪家的正室夫人愿意让庶女比自己亲生骨肉过的好,枝枝也不怨恨她。   这会儿枝枝扶着张姨娘离开,顾夫人神色淡淡的,转过头却笑问:“不知殿下爱用什么茶水,民妇让下面人去准备?”   这妇人比她的夫君更沉稳淡定。   “随意。”君王的喜好素来不为人所知,他自然也不会轻易告知旁人。   只不过有些好奇,按理说,一家人里头男主外女主内,男人的眼界应该高一些,可据他寻常所见,却有许多女子,比她们的父兄,乃至于夫君更不如她们了。   这是一个十分奇特的现象。   沈璟昀慢悠悠道:“顾夫人临危不惧,极有大家风范,甚好。”   “殿下谬赞。”顾夫人当然也高兴,忽然就被太子殿下赞誉了,还只夸她一个人,真……真是荣耀,“要说我们家最懂事的姑娘,还要算枝枝,我这两个女儿,个个都愚钝的很。”   “不像枝枝,自小就聪明伶俐,又生的玉雪可爱,虽不是我亲生的,却也喜欢的很。”   “枝枝当然最好。”沈璟昀唇角弯起一抹浅浅的笑容,很快又消失不见,顾夫人便是一愣,殿下……殿下对枝枝,当真是极好的,哪怕她八抬大轿进门,为妻生子,也没有这样的福分。   顾夫人心里越发酸了。   沈璟昀却不再言语,接过仆人送过来的茶水,低下头静静等着。   顾老爷心如油煎,殿下……殿下怎么看都不看宁平一眼,他若不曾看上宁平,为何要管她的婚姻大事。可若是看上了,这般定力着实非同凡响。   顾老爷想找个法子,表达自己愿意献女的衷心。   “枝枝……我们这样出来,会不会……会不会惹夫人不高兴?”   张姨娘忧心忡忡握住她的手,眉眼惆怅。   “你在宫里没有根基,还要依靠顾家的万贯家财打通道路,得罪了夫人和老爷,就怕他们断了你的钱财和货物。”   枝枝入宫这些时日,顾家为了捧出个真正的娘娘,钱财货物如流水般派人送进东宫。   顾家家财万贯,这些东西其实不算什么,但看在旁人眼里便只觉得新来的这位承徽,出身不高,家底却厚的很。   若没了这些,底下人还不知道怎么说。   张姨娘很是担心女儿。   “姨娘,殿下待我极好,这些东西不要紧的。”枝枝叹口气,翻开她的手查看着,“父亲和母亲有为难你吗,如果你过的不好,一定要跟我说。”   “我很好……”   “姨娘!”枝枝打断她的口是心非,“殿下待我如珠似宝,我的要求,殿下定会答应的,你若想离开,我便……求了殿下,让他给我们做主。”   在府里这些年,姨娘的日子一直艰难,枝枝以为她肯定会答应的。   “我不要。”张姨娘的反应却非常激烈,当下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了,“枝枝,这样的话你不要再提了。”   “姨娘!”   枝枝不明白,皱紧了眉头看她:“顾家是什么好地方,你何必守在这里?”   “我是顾家的妾室,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鬼,如果离开了顾家,外人定要对我指指点点,说我不守妇道,我不愿做那种离经叛道的事情,也看不起那种不守妇道的女人。”张姨娘脸色冷硬,“这件事再也不要说了。”   简直无法理解!   “姨娘,我便是离开了宁王,又二嫁殿下,您心里难道也看不起我吗?”   “我……你是我的女儿,我当然不会看不起你。”   “可若是换了旁人,我定要看不起的。”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枝枝心尖上,枝枝想象不到,为什么离开了一次家,姨娘就变了个模样,分明……分明方才在大厅里还那么思念她。   甚至在她提起这件事情之前,还在关心她爱护她。   转头就说,看不起她?   难道她就真的不想离开顾家吗?为了留在顾家,甚至不惜伤害她的女儿。   张姨娘望着女儿难过的神情,心都碎成了一块一块的,她何尝不想离开顾家这个硕大的牢笼,如果能离开,失去一切她也不在乎,顾老爷恶心虚伪,顾夫人冷漠无情,顾家的下人拜高踩低,这座深宅大院留给她的只有痛苦。   可还有枝枝。   二嫁太子,对她而言已经是极大的伤害了,旁人的流言蜚语甚至传到深处内宅的她耳边,可见女儿过的多么不容易。   若是再离开顾家自立门户,旁人大约会觉得她们母女一脉相承,都是不安分的性情,对枝枝的诟病定然更多了。   她唯一的骨肉承受着漫天的谣言,丝毫帮不上忙便罢了,岂能为了自己送快,就将她送入万劫不复之地。   张姨娘笑起来,道:“我不想离开,承徽别说了,既然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一步。”   枝枝没有挽留,她怔怔望着姨娘的背影,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为什么会这样啊?   失魂落魄的走回正厅,沈璟昀放下茶盏,淡淡道:“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枝枝回神,“殿下,我们回去吧。”   沈璟昀诧异地看着她,并不多问,站起身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灰,便拉着她的手离开。   顾家众人自然跟在身后相送。   走到后门处,沈璟昀又仿佛想起什么似得,淡淡道:“奴大欺主,此乃败家之像。”   “草民定会整治。”顾老爷谄媚道,“殿下,您这就走了?”   “父亲还有何时?”枝枝看出来沈璟昀并不想跟顾老爷说话,便问了出来。   “枝枝啊,我是想……想,你看吧,你姐姐和离回家,至今无人上门提亲。”   顾老爷顿了一下,看了看枝枝没有表情的笑脸,觉得这是自己女儿,定然会附和自己的,便继续说下去。   “宁平是我顾家的嫡长女,她的名声不好,也影响你二姐姐的婚姻,还有你那襁褓中的小侄女儿,将来也要被人诟病,为父着实为难。”   “父亲直说吧。”   “你姐姐的婚事我管不着,可也不能任由她坏了我顾家女儿们的名声,不如你行个方便,把你姐姐带走吧。”   顾老爷似乎还非常为难,叹息一声:“我虽然不舍得你姐姐,但为了全家老小的名声,也只得如此谋算了,待到日后寻到了好人家,我们就把宁平接回来,绝不耽搁她的终身大事。”   枝枝脸色冷了冷,她岂能听不明白顾老爷的言外之意。   竟然打着将姐姐也送进东宫的主意,父亲的脸越发没地方寻了。   而身后的顾宁平,脸色苍白一片,“父亲……”   乃至于顾夫人都怒气冲冲的吼起来:“老爷!”   所有人都看出来他是个智障,唯有他自己还沾沾自喜,觉得拍了殿下的马屁,日后前途无量。   枝枝并没有直接拒绝他,“父亲这话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东宫是太子殿下的东宫,不是女儿的东宫,父亲要我带人进东宫,也该问问太子殿下的意见,否则我怕是不好操作。”   “恰好殿下在此,父亲不妨直言,何必为难女儿呢?”   顾老爷要是敢直接对沈璟昀说要顾宁平进东宫的事情,就不会迂回一大圈找枝枝了。   结果听见枝枝这样说话,摆明了要为难他,既怒又生气,觉得这个女儿今天一整天都在跟他过不去。   顾老爷很生气,若非她做了尊贵的东宫姬妾,非得捆起来打一顿才能消气。   沈璟昀喉间溢出一抹阴冷的笑。   “自小到大,敢给孤做主的人,都去阴曹地府了。”   “草民……草民不敢。”   “东宫的人进出,连父皇和皇后都不敢置喙半句,你觉得自己是何等高贵的人物,竟也敢安排孤的承徽替你办事?”   顾老爷战战兢兢,只得强撑着为自己辩解:“殿下,枝枝……枝枝也是我的女儿。”   “出嫁从夫。”沈璟昀冷笑,“难道你不知道?枝枝既然离开顾家,进了我东宫,就是东宫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回来看看你们,那是孤的恩宠,若是孤不乐意,你们算哪门子父母?”   顾老爷只觉得自己脖颈中的汗滴顺着颈纹渗透进衣服里,濡湿了全身的锦绣衣衫,贴在身上,如同从水里捞上来一样难受。   沈璟昀看了眼顾宁平,语气平静无波:“顾氏和离,有父皇手书,孤之口谕,何人敢多说半句,你便将人绑到京兆府去,京兆府尹自会裁断。”   “流言蜚语,自取灭亡!”   顾宁平低声道:“多谢殿□□恤,家父是关心则乱,才用了这种手段,还望殿下看在他一片慈心的份上,莫要为难。” 第75章   关心则乱!一片慈心!   难为顾宁平能说出这种话来。   沈璟昀似笑非笑:“顾氏嫡长女的心胸,果真非同凡响,这般淡然的气度,也令孤望尘莫及。”   言外之意,顾宁平说出这种话,全靠心胸宽广,气度淡然,换个寻常人物,定不能这般描述顾老爷。   顾老爷脸色青白交加,十分难看。   “枝枝,你觉得呢?”沈璟昀没有说准备如何惩罚顾老爷,而是转头问了枝枝一句。   虽然只这一句,却也能窥见枝枝在东宫何等盛宠。   外头的传言都说殿下冷漠贵重,不苟言笑,乾纲独断,连帝后的旨意都置之不理,旁人的言语更是耳旁风了。   可他却在询问枝枝的意见。   按照这个方向算,枝枝竟是比帝后二人还显得尊贵几分。   “殿下,父亲他……毕竟对妾身有生养之恩,又没有做十恶不赦之事,还望殿下能饶他一命,我想父亲日后定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枝枝转头看着顾老爷,一本正经道,“父亲,宁王暴病而去,姐姐就算没有和离,如今也是寡妇,二嫁实属寻常,若有人真的说闲话,就让他们去京兆府告状,改了我朝律令。 ”   枝枝也是刚想起来这种东西。   经历常年的战乱,本朝立国之初,为休养生息,增加人口,高祖皇帝本人亲手写下一条律令,凡女子和离,寡居者,任何人不得阻挠其再嫁,违者,杖三十。   自从国富力强之后,前朝之学逐渐兴盛,女子也渐渐被禁锢,似乎为守节为荣,然风气到底难改,律令更是难消。   那些闲的没事干,只会说旁人闲话的人,恐怕是忘了这条律法。   一旦提醒了他们,自然没人敢多言半句。   顾老爷只得应了。   其实哪里有人议论顾宁平,她光明正大和离,还有太子殿下做后盾,这等荣耀谁也不敢轻易招惹,只不过是顾老爷受不住妹妹请求,想要将女儿嫁给外甥,才编出来的谎言。   他在花园里就被沈璟昀的冷嘲热讽吓破了胆子,这会儿又被沈璟昀几句话挤兑的战战兢兢,不管枝枝和沈璟昀说什么,他就只有怪怪听从的份。   顾老爷颤声道:“草民……草民再也不敢胡说了。”   可心里还是后悔的。   原来殿下没有看上宁平,是他自作多情,可惜已经答应殿下推了妹妹家的婚事,自然不好对殿下反悔,只能对不住妹妹了。   沈璟昀握着枝枝的手,上了车,待马车行驶起来,才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枝枝微怔。   心脏微微一酸,又暖洋洋的,如同被温热的水流包裹住。   她还以为,自己骗过了殿下,没想到他却只是没有说,不想让她在顾家人跟前丢脸,故意忍到现在才开口。   殿下真的很好。   沈璟昀默默看着她。   枝枝这才吞吞吐吐道:“是姨娘,我问她想不想离开顾家,她不愿意,还说……说看不起我这样的二嫁的女人。”   枝枝紧紧咬着牙齿,眼眶便在发红,姨娘的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心上。   枝枝无法做到完全不在意。   姨娘是她最亲近的人,生身母亲,血脉相连,多年来为了她委曲求全,凄苦无依,她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会讨厌她,只有姨娘会永远疼爱她,喜欢她。   可只有姨娘说,我看不起这样的人。   看不起!   沈璟昀怔了怔,伸手将枝枝揽入怀中,什么话都没说。   他太明白这种感受了,就好像很多年前母后用厌弃的眼神看着他,来自血亲的厌恶和放弃,比路人的口诛笔伐要痛苦成千上万倍。   真正能伤害你的,只有你在意的人。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伤心的枝枝,就像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抱紧怀中柔弱无依的小女子,让她不至于和自己一样,觉得人世间空荡荡孤零零。   枝枝伏在他怀中,眼泪流的汹涌。   “殿下,我真的不明白,姨娘干什么不愿意离开顾家,她过的不好,被人幽禁小院子里,出不去门离不开顾家半步,还常常给母亲做各种针线活,受尽了磋磨,顾家到底有什么好的。”   “姨娘分明很羡慕外面的人,以前我们姐妹去放风筝,她看着我的风筝都满眼羡慕,可见是向往的,为何就……就不能离开呢?”   沈璟昀沉吟片刻,拍了拍她纤细的背,并不言语。   若是自己也想离开,却不愿意离开,定然有旁的缘由。待日后遣人去查一查就是。   只是不想告诉枝枝。   否则若无旁的缘故,那人真这般想,又只能勾起她的伤心事。   沈璟昀又拍了拍她,似是将人当成了稚龄幼儿在哄着。   枝枝伏在他怀中,哭累之后,渐渐睡了过去。   沈璟昀低头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女子玲珑有致的身躯被抱在怀中,芬芳馥郁,沉睡之时如同娇艳如花的容颜楚楚动人,眼角那一滴将坠未坠的眼泪,显得格外柔弱无依。   将人抱的更紧了些。   实在想不透,有谁会舍得伤害她。   枝枝在马车上睡的极香,可回到了东宫,停止了颠簸,一下子就醒了,迷迷糊糊由着沈璟昀抱她下去,还乖巧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生怕被人给摔了。   沈璟昀微微一笑,低头亲亲她柔软的额头,大步走回寝殿。   可怜枝枝还睡的懵懂无知,丝毫没想到,让人家抱着颠簸了一路的自己会经历什么。   被他抵在床柱子上时,枝枝嗓音嘶哑地哭出声来,反手挠他:“我……我不要了。”   连说话都在大喘气。   男人低笑的声音格外诱人,“枝枝,不爱我吗?”   呜咽一声,撇过羞红的脸,枝枝只觉得自己都要断掉了,可却全然改变不了男人的频率,那样快,那样热,简直令人浑身颤抖。   身后的男人突然用力。   枝枝又哭出声,颤着声音喊他:“殿下……殿下……。“”   声音里的温柔眷恋,令人心尖尖都是软的。   沈璟昀轻叹一声,不舍得再欺负她,将人转过身搂进怀中,双双倒在床榻内,低笑道:“累了?”   枝枝柔软无力的拳头砸了砸他,嗔怒道:“殿下……”   沈璟昀一下一下亲着她的额头眉眼,低声道:“乖,累了就睡吧。”   一切有我在。   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要伤心。   枝枝哪里睡得着,这半夜她丝毫没能停歇,屋子里的大半个地方被他抱着走了一遍,为有这床榻还整整齐齐的,没有沾惹丝毫污垢。   只要一看见,枝枝脑海里就全是一整夜的胡天胡地,别说睡觉了,她没把自己给烫熟,已经是万幸。   这个人……平日看着正正经经的,却能找到这么多花样玩,若非知道他真的不曾身经百战,枝枝觉得……自己肯定不会相信。   枝枝埋头在他怀中,男人健壮的身躯在夜明珠照应下,肌肉的纹理线条亦清晰可见,汗水附在身上,枝枝却觉得十分舒服,紧紧抱住他。   男人火热的大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枝枝浑身一僵,赶紧闭上眼睛,装作已经睡着了,呼吸绵长,似模似样。   沈璟昀的手一顿,无奈听着她装睡的呼吸声,枝枝竟然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男人的笑声在帷帐内格外清晰,枝枝眨了眨眼睛,大睁着看他,她从未见过沈璟昀这般放声大笑,竟然这般开心吗?   “枝枝……”沈璟昀笑声渐低,心内融化成水,蹭了蹭她柔软脖颈,“枝枝……”   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第76章   第二天初醒,身侧已经凉了,身边的人早就起身,手指摩挲着身侧光滑的被料,枝枝撑着身子坐起身,便露出身上的痕迹。   她脸一红,沉默片刻,扯过一旁的衣服的披上,喊道:“来人……”   话音卡在嗓子里,枝枝望着走进来的男人,“殿下没有出门吗?”   “下雪了。”沈璟昀掩上房门,含笑道,“今儿全城封路,出不去了。”   枝枝一骨碌爬起来,惊喜的问:“大雪吗?”   “很大。”沈璟昀点了点头,又道,“好在昨日带你出了门,否则接下来这几天,你想出去也动弹不了。”   他声音温柔,可眉宇间带着几分惆怅,眉间的肌肤皱着,颇有些忧心忡忡的意味。   枝枝起床之后,看着窗外真真正正如同鹅毛般的大雪,倒吸一口冷气:“这雪也太大了,这么下去,房子怕都要压塌了。”   沈璟昀点了点头:“是啊。”   他们这边高床软枕,炭火暖融融,又有华美楼宇遮风挡雨,自然不惧风雪,可在豪门贵胄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平民百姓,每一个灾年,对他们而言,或许就是一条命。   沈璟昀坐在圈椅里,手中握着个书卷敲着掌心,“今日清早,我要召见京兆府和六部尚书,让他们安置好城里城外的贫苦百姓,做好赈灾事宜,却不料被姜氏抢先了一步。”   “姜氏把这事交给了她娘家侄子,让父皇下大印,已经下了圣旨,无力回天。”沈璟昀蹙眉,“他们……越发肆无忌惮了。”   竟然拿数万百姓的性命,用来做博弈的棋子。   姜氏早年还英明果断,如今年纪大起来,养尊处优不闻民间事,竟也不能感同身受。   “姜皇后的侄子?”枝枝歪头,“他是个好人吗?”   “姜氏门第清贵,家风正直,他自不会贪贿赈灾的银钱。”沈璟昀晃着手中的杯盏,叹息道,“但赈灾岂是简单的事情,他一个毛头小子,只知道死读书,如何能弹压诸官员?”   “何况灾情凶险,瞬息万变,不怕他做坏事,就怕他做不好,届时便是他再无辜,受苦的也是黎民百姓。”   所以沈璟昀才如此忧愁。   政治博弈,姜皇后想要自己的人收买人心,沈璟昀也不怎么在意。可她不该派个毛头小子来担此重任,姜氏一系也有不少有能力的人物,可偏偏姜氏想扶持自己嫡系,竟然不惜一切代价。   “殿下,您不如做二手准备。”枝枝小声建议,“如今不好抢权,你们上头争斗,也不利于下面人心安稳,底下官员更不能好好办事了。”   “你说的有理。”沈璟昀紧紧皱着眉头,“正在想该如何办,户部能拨出去的赈灾钱粮只有那么多,若是被浪费了,以后便有通天手段,也没什么用处。”   缺钱,缺粮。   历代朝廷都是如此。   满天下都是要花钱的地方,可遇见灾荒,朝廷没有税收,国库里没钱,还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天下大地,户部的每一分银子都要精打细算,自然不可能多出来给他。   可若现在就去跟姜氏争夺权利,倒是抢的过来,就怕被有心人看着,说皇家只知道争权夺利,寒了百姓的心,得不偿失。   “我倒有个法子……”枝枝迟疑片刻,“只是可能不太好办……”   “说!”沈璟昀没指望她能想到什么好办法,但好歹说一声,万一能有更好的呢。   “我家……我家很有钱。”枝枝咬着下唇,小声道,“京中的许许多多富户,都和我家一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殿下何不找他们募捐钱粮,到时候自然可解京城之困。”   沈璟昀顿了顿,“你家里,粗略算一下,大约一次能拿出多少钱来?”   枝枝不疑有他,自己掰着手指头算计起来,半晌一撒手放弃了,“我家田产铺面,恐怕比殿下的皇庄要多上十倍不止,历代的积累,家中资产不敢说富可敌国,也差不多少。”   “我想着,一次拿出个几十万银两,应该没什么问题……”枝枝挠了挠头,“像我家这样的富商,京城里比比皆是,江南老家更不胜枚举,我觉得殿下要是能从他们手中抠出钱来,说不定还会有余粮。”   沈璟昀也禁不住咋舌。   他早知道这些大商贾有钱,却也不想竟会是这般吃喝不完的金山银山,挥手就是几十万银子,恐怕皇帝的私库掏出来,也要空了大半。   难怪他的枝枝,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进了东宫吃御膳,都没什么好奇的。   家中有这些钱财,她什么没见过。   “如此……也该商议个对策。”沈璟昀淡淡一笑,“若是事成,枝枝,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枝枝双瞳亮亮,“殿下此言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枝枝倒在他身侧,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半点不冷,沈璟昀却还是顺势将人抱在怀中,问她:“枝枝,你就不怕我掏了你家的家产,你父母不高兴吗?”   那么多的银子,顾家如何舍得?   顾老爷那种见利忘义的性情,恐怕要恨上枝枝了。   “不怕。”枝枝摇头,“我觉得父亲母亲应该也是同意的,连带着家中的老人家们,都不会有意见,我顾家家训,就是要这样的。”   “做生意是长久的买卖,行善积德才能累积好运道,能用银子救的人,顾家从不吝惜。”枝枝握着他的手玩,“顾家以前也做过散尽家财救人的事情,结果那事过去没有半个月,祖上囤积的衣料就突然涨价,大赚了一笔。”   “人人都说,上天也不舍得善人吃亏,才让顾家有这种运道。”枝枝弯唇浅笑,“千金散尽还复来,殿下只管去找我爹爹说,他定没有不同意的。”   “殿下,人都不是只有一个性格的。”枝枝明白他的顾虑,顾老爷为人,着实让人喜欢不来,见利忘义,眼中只有利益,“我父亲贪财,慕权,可救济穷人也不眨眼。”   当然,这也是为了利益。   顾老爷觉得,做好事积阴德,以后做生意大吉大利,可以挣更多钱,现在散出去的只是蝇头小利。   沈璟昀惊讶无比。   商人重利轻离别,前月浮梁买茶去。   在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商贾之家都做倒买倒卖的生意,不事生产,于国无功,没想到他们还有这般想法。   枝枝又忍不住给他泼冷水:“但这也是我顾家一家之训,旁人家就没那么容易了,何况殿下就算要掏银子,也给留着些,我两个姐姐都没有嫁人呢……”   要是家里没钱了,那该咋办。   沈璟昀失笑:“你放心就是。”   又道:“枝枝怎么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来?”   “这不算什么呀。”枝枝心里微微发冷,糯糯道,“殿下都不爱看书,诸多话本故事书里,常有这样桥段,国库没银子了,就去挖商人家的,赈灾没钱了,就去挖商人家的。”   沈璟昀被她的形容逗笑了。   “商人亦是国之子民,岂可白白欺负他们。”沈璟昀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枝枝是开窍了,日后能帮我处置政务也是好的,却不料你又是看了话本子。”   “我能懂什么?”枝枝窝在他怀里,心里有点不舒服,忽而笑嘻嘻问:“殿下,上次您同我说,河东大旱,不知道是如何解决的?”   沈璟昀一怔。   那时候她还战战兢兢地面对他,时时刻刻担心被人戳穿了真面目,连回答问题都百般斟酌,生怕哪个字不合他心意,稍一回想,便觉得恍若隔世。   如今沈璟昀待她这样好,她胆子也大了许多。   但河东之事,她其实打听过的,结果发现,那地方风调雨顺,旱个鬼!   沈璟昀就是骗她的。   可他为什么要骗她?还是因为不信任罢了。那个时候彼此不曾坦诚心意,相互不信任也就罢了,枝枝不敢说什么,这事过去就过去了。   可刚才……刚才他的话看似漫不经心,可字字句句都是陷阱。   枝枝怎么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来?   日后帮我处置政务也是好的。   这种话,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不就是害怕她成了另外一个姜皇后吗?怕她有太多才华,会不甘心埋没,怕她有太大的野心,会想要干涉政务。   枝枝很难过,她以为他们已经心意相通,可以快快乐乐在一起,可沈璟昀潜意识里,还是不够信任她。   他对她那么好,没有任何对不住她,给予她想要的所有东西,可他不信任……   想到这里,枝枝心又一软。   他会这样,也是因为幼时姜皇后的阴影太深了。   那个女人掌管后宫前朝,对沈璟昀的压迫可想而知,只要她活着一日,身侧的这个男人,可能就永远无法安心。   沈璟昀紧紧抿着唇,低头看着枝枝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知道了?”   他心里恍惚间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抓不住找不到,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甚至也不知道,被丢掉的到底是什么。   只觉得是很重要的东西,他有些淡淡的恐慌。   “殿下,那个时候我也骗了你,你骗我,咱们算扯平了。”   沈璟昀轻轻点了下头。   “那方才,我好心好意为殿下出主意,殿下为何疑心我?”   “疑心……”沈璟昀迟疑片刻,眼神迷惘不明,“我没有疑心你。”   枝枝很气,都说了那种话,居然还不承认。   沈璟昀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话是他亲口所言,否认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但他觉得,自己没有疑心枝枝。   作者有话要说:  早好!!我醒了!!!还写了一章!!!   我可真棒,求夸奖 第77章   “殿下!”枝枝气呼呼喊道,“你心底里,就是不相信我。”   沈璟昀按着额头,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他沉默很久,慢慢道:“枝枝,我没有疑心你。”   枝枝望着他,希望他给自己一个理由。   既然没有疑心,那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为什么不直接问?如果你能解释,那该多好。   可对着她充满期翼的目光,沈璟昀顿了顿,偏头避开,道:“我还有事,你先歇着吧。”   “殿下……”   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去,枝枝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她能感受到,沈璟昀是刻意在逃避,似乎有什么不可说的理由。   她想问,却不敢。   不知道沈璟昀心里在想什么,猜不透她的心思,猜不透他的话,当初河东大旱那些许话,她也从不曾怀疑这人是骗自己的。   只当是试探一下,她是否有本事,是否如同表面一样单纯无害。没想到一切都是假的。   如今,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枝枝丧气地坐在椅子上,侍女大约是得了沈璟昀吩咐,鱼贯而入侍奉她洗漱,朱雀拢手指挥着小宫女们,忽而听见有人问话。   “朱雀,东宫现如今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罢了,既然心情不好,就去散散心吧。   “有啊。”朱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样的大雪天,正适宜去忘仙亭,煮一壶清茶,吟诗做赋。”朱雀笑道,“上次下雪天,承徽被禁足玉春殿,这次可不好再错过了。”   枝枝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那你去让人布置布置,弄的暖和点,待会儿我过去玩。”   朱雀自是应了,领命而去。   如今东宫没有别的主子,不必去顾及别的主子是否要用这忘仙亭,承徽要做什么便尽可以做什么,殿下将人捧在掌心里宠爱,自然也不会跟她抢。   而且……朱雀浅浅一笑,真的抢起来倒好了,小两口你争我夺的,才叫情趣。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忘仙亭,取的便是不羡仙之意。   传闻是前朝的一位皇太子,与妻子情深义重,可爱妻做太子妃不过半载便病重,人人都说药石罔效。太子妃临终之际,为了安慰痛苦不堪的夫君,便着人修了这亭子,让他晓得,自己永远陪着他。   后来,那位太子登基为帝之后,也不曾纳过一个妃子,待到和亡妻的长子长大成人之后,便将皇位传给了他,自己带着亡妻的排位,走遍了五湖四海。   还留下了一本传世的着作,详细记录了许多地方的地理人情,那书便叫《地志》,如今正作为明经科考试的书目。   枝枝也听过这个故事,但现如今自己待在这里,耳边听着朱雀的讲解,心里总有些不同的感触。   “只羡鸳鸯不羡仙……”她喃喃自语,“那太子妃虽然早逝,可也是个幸福的人。”   这世上很多女人,都必须要忍受夫君的三心二意,掩下心中的愁苦,故作大度,她们表面上风风光光,可背地里的苦,唯有自己知道。就好似顾夫人,在顾家说一不二,寻常连顾老爷都顺着她,但小时候养在她屋里,枝枝也曾见过,她自己背过身子哭泣。   那太子妃能得夫君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的情爱,已经是难得的幸运了。   枝枝有些微羡慕。   她连夫君彻彻底底的信任都得不到。   人比人,气死人。   “她说不得还羡慕承徽呢。”朱雀莞尔浅笑,“多深的感情,比得上一辈子陪伴,您如今是殿下身边唯一的人,好好经营陪着他走下去,那这一生从头到尾陪着他的,就是你了。”   “承徽,朱雀今天僭越一次。”   枝枝望着她。   “殿下性情极好,可以托付终身,何况他心里也是喜欢承徽的,并非惑于皮相,您万万不可将人推远了,到时候我,苦的还是自己。”   枝枝口中微涩:“万一他就是惑于皮相呢?我这幅模样,谁会不喜欢呢?”   若是心里喜欢,为何连个理由都不给她。   她都能理解沈璟昀多疑了,可那个男人却不肯告诉她,到底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如果真的只是心里的阴影,其实她不会生气,反而会心疼他。   但他却不肯说一句准话。   心里很难受。   枝枝心里面也别扭的很,朱雀的话也听不进去。越想越觉得难受。   “我凭什么同人家太子妃比,人家是明媒正娶的发妻,情深义重多正常……”   可我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姬妾,还曾嫁给他的叔叔,我这么矫情,凭借的不过是他对我好。   朱雀怔了怔,没有言语。   枝枝眼眶微酸,眼前却突然落下一只手,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掌按住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低叹时的声音宛如庄严的钟鼓。   “枝枝,你别哭了,我告诉你。”   枝枝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流了眼泪。   而身侧的侍女,全都被沈璟昀挥退。   “我不是疑心你。”他目光悠长深远,“我只是给自己天然竖起了一道屏障。”   “我现在并不害怕你变成下一个姜氏,我相信自己有能力对付,哪怕十个,一百个她。”沈璟昀漫不经心道,“可你不明白,如果你变成了她的模样,我们就不能和现在一样了。”   “你说我疑心你,可其实没有。”   “我只是觉得一切都超乎我的预料,才产生了不适感,我那样问你,只是想要你一切回归原本的设想。”沈璟昀苦笑一声,低头对上她怔愣的眼睛,“枝枝,我不是个好人,我这个人掌控欲极强,不容许任何人插手我的事情,不容许任何事情超乎我的预料。”   “你会不会觉得害怕,害怕这样一个人?”   他很想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   枝枝温柔美丽,如同菟丝花一样依附着他,离不开他,会永远陪伴在他身侧,他会为她遮去一切风雨,不让她有半分难过。   他也不想让枝枝知道他的心思。   这太可怕了。   他自己都觉得可怕。   可看见枝枝难过的坐在这里,看着她说自己配不上别人,却还是忍不住心软。   说便说了,不管枝枝怕或不怕,这都是真实的他。   一个掩藏在温润君子皮下的病人。   “我不愿意看到自己身边的人超乎自己掌控,不管他是谁,哪怕是我自己。”他淡声道,“可只有一个你,一次又一次让我觉得与众不同,新鲜又难以掌控,这样的你让我觉得很不安。”   枝枝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   可其实回想以前总总,也能看出他话里的痕迹,就因为姜皇后逼迫他收下木良娣,才激的他不惜代价逼宫夺权,上次除夕夜宴,每件事情都在掌控之中,他便游刃有余。   而宁王挟持她那日,应该是最超脱掌控的情形。   分明答应了皇帝不杀宁王,他却还是毫不犹豫要了对方性命其实本没有必要,只要宁王受伤,他一样可以救出枝枝,那时候枝枝以为他是太过愤怒,才直接杀了宁王,可如今一回想,倒是全能明白了。   最明显的是昨天,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敢对他做出安排的人,都在阴曹地府了。   她的殿下,其实根本就不是表面的模样。   沈璟昀笑了笑,目光寡淡:“枝枝,你若觉得不高兴,我可以送你离开东宫,我在京城里还有很多别苑,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没有不高兴。”枝枝终于开口,他握住沈璟昀的手,声音低低的,“殿下,我很高兴,你终于对我说了实话。”   如果是这样的理由,她可以接受。   殿下小时候过的那么苦,受了许许多多的罪,现如今有些小毛病多正常。而且他越跌落神坛,不是那个完美无瑕的皇太子,枝枝便越发觉得安心。   至少,除却无法选择的出身,我是配得上他的。   枝枝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蹭了蹭,“殿下,我喜欢你。”   沈璟昀神色微微一愣,低头看着她脑袋上两个小小的发旋,心里微微一软,这个是枝枝,枝枝不会离开他,别的东西,其实也无伤大雅。   如果她真的喜欢政务,那么……那么分她一些也无妨。枝枝如此乖巧,定然和姜氏那嚣张跋扈的女人不一样。   “枝枝……”沈璟昀犹豫了一下,“如果你喜欢,以后就随我待在书房吧。”   枝枝微怔,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面酸软成一片,站起身仰头,垫着脚尖去亲吻他削薄的唇。   沈璟昀一怔,很快抵住她的脑袋,反客为主,将人压在青石的桌案上狠狠亲吻。   男人的吻自然和她不同。   带着肆虐的狠意,带着疯狂的掠夺气息。   眼前国色天香的美人微微轻笑,媚眼如丝,沈璟昀低下头蹭了蹭她小巧精致的鼻尖,又吻上她的唇。   亭外的雪纷纷扬扬落到地上,风一吹扬起漫天雪花。   屋内暖融融的火盆噼啪一声,名贵的炭火燃烧出一室春光。   沈璟昀将人拥在自己怀中,在这冰天雪地中开辟出的一方温暖天地,温柔却不容置疑地占有了她。   两人上身还穿着整齐的衣裳,丝毫不乱,枝枝的发髻松散下来,披散在额前,如同娇花般的容颜似经历了雨打风吹。   她低着头,看见男人的容貌。   那是她最喜欢的容颜。   紧紧咬着自己的唇,生怕溢出一声不该有的呼喊。   枝枝慢慢低头,主动吻上她的唇,温柔的呼吸扑在脸上,她听见自己说,“殿下,我好喜欢你。”   沈璟昀握着她的腰,在结束的时候,低低道:“枝枝,我也喜欢你。”   所以,永远不要离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殿下在为了枝枝一次又一次的让步。   唉,殿下真是个好人。 第78章   这场雪出乎意料的大,纷纷扬扬落了一天一夜,城郊的贫民窟便出了事,有许多茅草屋受不住大雪重压,坍塌砸伤了人,这几家均有老少婴儿,在大雪当中,几乎活不下去。   朝廷任命的赈灾钦差小姜大人连夜带人跑去城郊,将那几家人安置在自己府中,一时之间,京中赞誉无数,都道姜家高门大义,并非那等为富不仁之徒。   又说朝廷心系百姓,是好朝廷。   沈璟昀听着底下人汇报,转头看向趴在一侧屏风后打瞌睡的枝枝,无奈摇了摇头,道:“这手段,后患无穷。”   姜家官宦豪门,养活几家灾民不在话下,可……可那些灾民在姜家过习惯了高床软枕的优渥生活,再让人家回去,未免太过残忍。   何况……谁也不能保证,灾民当中没有浑水摸鱼之辈,万一眼馋姜家的富贵生活,闹着要进姜家。   百姓是最容易鼓动的。   一旦他们觉得受了灾就可以过好日子,情势定会越发不可收拾。届时姜家那小子整治不住,还是他的事。   沈璟昀有点厌恶,早晚都要他做,偏偏绕这么个圈子,非得耽误事情,也恶心人。   “殿下,我们可要……,以免事情真的一发不可收拾。”   那人做了个拦腰斩断的动作。   既然明知后患无穷,倒不如及时解决,省得出了问题。   沈璟昀摇头:“不用管了,姜氏只要不蠢就不会任由他胡闹的,你等着吧,用不了三五日事情也就解决了。”   只要认识到自己侄子不适合做这件事,姜氏就不敢冒着毁掉名声的危险继续折腾,大概率就是放弃她已经到嘴的肥肉,全留给自己。   毕竟事已至此,她再换个钦差给自己人,如何跟自己的侄子交代?   沈璟昀低头看着书案上的书册,道:“你先走吧,这件事时刻关注,别闹出大乱子就休管,省得给人觉着孤为了权力,不择手段。”   那人点头应声,转身便走了。   沈璟昀揉了揉眉心,转头看向已经趴在桌子上睡沉了的女孩儿,无奈抽了抽唇角,低低喊了一声:“枝枝?”   枝枝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殿下结束了?”   “嗯。”沈璟昀走过去,单手将她挟在腋下,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书册:“既困了,缘何不去睡,非得在这里熬着?”   “我想陪着殿下。”枝枝觉得这姿势太没有安全感了,小声道,“殿下放开我吧,我能自己走。”   您别再把我给摔了。   沈璟昀置之不理,夹着她进了屋内,将人放在榻上,“睡吧,我陪着你。”   枝枝偏头枕在他膝盖上,真的睡了过去。   正月初十,朝廷启封开衙,各衙门官员轮流值班,早朝之时,自然有人提起嘉奖小姜大人。   “陛下,姜大人赈灾有功,功在社稷,理应嘉奖。”   “姜大人赈灾有功不假,但灾情尚未彻底解决,便提起嘉奖之事,恐怕不妥。”沈璟昀淡声道,“黎民百姓尚在受苦,姜大人便深受隆恩,岂不是要被人说道,赈灾只为功名利禄。”   沈璟昀看了说话的那人一眼。   是姜氏麾下的亲眷,素来为姜氏马首是瞻,今儿做这个出头的鸟儿,倒也是能够想明白的。   “你这是要陷姜大人于不义。”沈璟昀转头看向皇帝,“父皇,儿臣以为姜大人该嘉奖,此事不假但太过着急,未免有失人心,不如等灾情缓解,再进行奖赏。”   “届时,儿臣绝无二话。”   看起来,姜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侄子才华不够,做事顾头不顾尾,想要趁着事情还能弹压,赶紧捞一笔,给他换个差事也好。   毕竟这嘉奖,中间可做的猫腻就太多了。了。   只要将他捞出来,换上旁人,日后不管生了多少乱子,那都是人家不力,和姜大人毫无关系。   而这个时候,姜氏自然不会换上自己得力的心腹,定会扔个没什么大用的狗腿子,肯定还比不上小姜大人的能力。   到时候吃苦受罪的还是百姓。   沈璟昀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姜家摘出去。   到时候生了乱子,姜家卖地卖宅,也要拿出钱财来,补上赈灾的漏洞。   皇帝道:“姜大人最近做的很好,民间皆称仁义高洁,现下嘉奖,也让朝中众人看看,认真办事,朝廷总不会亏待了他们。”   “既然父皇发话,儿臣自然不好再说别的。”沈璟昀唇角噙着一抹淡笑,“年前皇后娘娘总说不舍得江南林家那两个娇滴滴的女儿,儿臣以为,不如将这二女赐给姜大人。 ”   他徐徐笑道:“如此,姜大人得美,皇后娘娘可全心愿,也让世人看见朝廷爱重之心,三全其美,不如就这么办吧,父皇以为呢?”   不待皇帝开口,沈璟昀又道:“毕竟灾情未消,大行封赏只能伤百姓之心,如此安排,儿臣以为甚好。”   身后诸人自然跟着沈璟昀拱手说话:“臣等附议。”   朝政政斗,早就是你死我活,牵扯到姜氏和皇帝,给公主们赐男宠的事情姜氏都干得出来,何况区区赐美人。   皇帝纵然十分不高兴,却也没有办法。   以前姜氏垂帘听政,常常还可以跟沈璟昀争辩一二,加之臣子们各有各的选择,倒也势均力敌。但今日姜皇后要在后宫祈福祭天,朝廷便成了沈璟昀的一言堂。   “既然众爱卿都听从太子的话,朕自然也是。”   这话太为诛心。   众爱卿都听从太子的话?就差明着说沈璟昀借助群臣,逼迫他这个君父了。   沈璟昀没有丝毫感觉,拱手含笑:“儿臣一心为国,群臣自然也是如此。”   皇帝冷冷瞪着他。   好一个一心为国,说起来,倒是他这个做皇帝的,不为国家考虑,不顾黎民福祉。   沈璟昀与他对视,唇角带着冷淡的笑意,父皇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再好不过了。   皇帝大怒,甩袖挥手,道:“退朝。”   “恭送父皇。”   出了朝堂,回了东宫,沈璟昀心情极好,连带死皮赖脸跟着他的杜文郢和周时唯都没遭到嫌弃。   周时唯跟在他身后笑道:“没有姜氏捣乱,朝廷里面多舒服,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没有阻碍。”   “咱们殿下一心为国,才会有追随者众多。”杜文郢道,他纠结了半晌,看着沈璟昀问,“表哥,据说淑妃娘娘……我母亲十分忧心,表哥可否告知,到底为什么?”   “父皇抓了子悦,以幼女为迫,逼姨母陷害枝枝和孤。”沈璟昀说清那日的事情,“姨母再留在宫中,也是被父皇利用的命,倒不如跑去行宫,避难也好。”   总归是亲姨母,沈璟昀不会对她太过分。   杜文郢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以为我冲冠一怒为红颜,连姨母的情分都不顾了?”沈璟昀失笑,“枝枝并无大碍,姨母也是无奈之举,我怎会迁怒于她。”   杜文郢心惊肉跳。   这话说的,若那顾枝真的受了伤,他就会迁怒姨母吗?区区一个女人,在他心里就这般重要?   周时唯沉默不语。   他亲眼见过殿下待顾承徽有多好,自然晓得那是他掌中的宝贝。   一时寂静无言,沈璟昀走到书房门口,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侍立的小黄门:“承徽在里头吗?”   周时唯和杜文郢精神一振,齐齐问道:“殿下,承徽如今能独自一人待在书房吗?”   殿下未免太放心了。   周时唯还记着呢,以前殿下分明很怕顾承徽变成另外一个姜皇后,现在是怎么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话音刚落,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来,房门被人从里头打开,身姿如燕的女孩就出现在眼前,惊喜的望着他,“殿下……”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望着杜文郢和周时唯,怯生生后退一步。   沈璟昀跨步进去,淡声道:“都做什么呢?”   周时唯会顾忌枝枝的感受,杜文郢可没这么好的脾气,当即直接问道:“表哥,你怎么可以让一个女人进你的书房,你疯了吗!”   枝枝并不生气。   除夕夜那日,满殿的人,只有杜文郢替沈璟昀说话,帮自己的忙,这个人虽然嘴坏,品行平平,但还是自己人,没必要生气。   但她还得跟杜文郢吵架,不然总让殿下护着他,杜文郢肯定看她更加不顺眼,总要把人折腾服气了,日后才好说话。   “我为何不能进书房?”   “鬼知道你是不是姜氏派来的探子,万一捡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给姜氏,得不偿失!”   “姜氏与我有大仇,我怎会是她的探子?”枝枝心平气和看着他,“你倒不如说我是殿下的仇人,过来报仇的?”   “殿下,你看她都承认了!”   “行了!”周时唯对小伙伴的脾气完全没有办法,抽了抽唇角制止二人对话,对杜文郢道:“莫非你还信不过殿下的眼光,顾承徽小小年纪,姜氏怎么找她办事?”   “女人心,海底针,你能明白姜氏的想法吗?”   “你……”周时唯转过头去,继续解释,“承徽年幼,几番被人陷害,若待在东宫后殿,保不齐有后宫女眷见她年少可欺,殿下将人送来这里,不过是为无后顾之忧。”   枝枝沉默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道:“姜氏有什么好的地方,值得我弃殿下而就她?”   说她是姜氏的探子,还不如说她红颜祸水。   这个枝枝还愿意承认。   一群人合起来对付杜文郢自己,他自然词穷,闷闷不乐站着,道:“可你那么恶毒。”   沈璟昀无奈牵着枝枝的手,“你不是小孩子了,先对人家不敬,还不许人家骂你吗?世上哪里有你这般不讲道理的人?”   “枝枝天真烂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可你不该一直抱着敌意看她。”   “表哥……”   杜文郢其实也知道,枝枝并非是真的恶毒,只是跟人说嘴,结果说不过人家,恼羞成怒,就恨不得天天挤兑人家,好报仇。   可每次都吃亏,自然每次都想继续挤兑。   沈璟昀静静望着他:“你都几岁了,还跟枝枝计较?”   杜文郢语塞。   是……他跟表哥一年的人,比眼前的小姑娘大个五六岁来着。   周时唯嘲笑他:“想想你自己,十五六的时候,人家还是个总角小童,跟一个总角小童计较,还骂人家恶毒,你可真有本事!”   杜文郢沉默了一瞬,说起来……似乎是有些无耻了。   罢了,谁让自己年纪大,边让着这个年少的小姑娘。   杜文郢嗫嚅片刻,道:“是我小心眼,还望顾承徽大人不计小人过。”   枝枝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自然不计较。”   杜文郢看呆了,他一直知道,顾承徽美艳绝伦,生就一副好样貌,第一次见面便被她的脸吸引。但也不曾想,她笑起来竟美到如此地步。   说句倾国倾城,并不为过。   难怪一向冷情的殿下,也受不住她的勾引。   沈璟昀轻咳一声,唤醒了杜文郢的魂,牵着枝枝的手进屋,沉默了片刻,在她耳边道,“日后不许对着旁人这般笑了。”   枝枝一双美目眼波流转,嗔他一眼,声音软乎乎的,融化了人心,“你连我笑都要管呀?”   “只是不高兴。”沈璟昀叹息一声,“谁让我的枝枝,生的太好看了。”   枝枝道:“生的再好看,也只是你一个人的。”   看着前面咬耳朵的二人,周时唯也杜文郢齐齐移开眼睛。   罢了,殿下俊朗,顾承徽美艳,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也没有资格管太多。 第79章   几人进了屋内,枝枝身为女眷,不好跟他们待在一处,便转身进了内室。   留下几个男人,沈璟昀随意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眼神奇特的两人。   “你们这是何意?”   周时唯一脸正直:“殿下与顾承徽琴瑟和鸣,实乃大幸,我们替殿下高兴呢。”   他曾喜欢过这个美貌绝伦的年轻女子们,亦曾怨天尤人,觉得上天不给自己机会。   可每一次见到沈璟昀面对枝枝,都不得不告诉自己,唯有殿下护得住顾承徽。   唯有殿下能让她真正安稳无忧的过一辈子。也唯有顾承徽,能使得殿下露出这种从未有过的欢喜神情。   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周时唯心中的一丝郁气,彻底消失不见,他轻轻一笑,道:“当日初见,承徽还不乐意理会殿下,岂能料到还有今日。”   杜文郢幽幽道:“表哥就那么喜欢她吗?”   分明看见,周时唯说话的时候,沈璟昀欢悦的神情不似作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表哥这么开心了。   这么一想,心里便柔软成一片。   表哥这一生,没有父母的缘分,也无法信任一个来自于高门大户的妻子,如果……如果这顾氏女是真心待表哥的,那身边有她陪着,对表哥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沈璟昀下意识望了眼内室的方向,浅浅勾了下唇,无声默认了他的询问。   几人一时都安静下来。   最终还是杜文郢打破了沉默,问:“表哥,此次雪灾,姜氏将把柄递到我们手上,正是一把利刃,您准备怎么利用?”   算了,表哥的感情他管不得,也不忍管,还是说别的事情吧。   提起公事,几人都严肃起来。   “姜氏自负甚高,这次让她真正折损几员大将,才能让她知道,咱们殿下不是好欺负的。”周时唯冷笑,“她那个侄子自然落不的好,还有举荐的户部张侍郎,今儿要嘉奖的狗腿子,至少三个人。”   “太少了。”沈璟昀双手握拳搁在桌面上,“这对姜氏,都不是根本上的打击。”   “那依殿下所见……”   “放过这几个人。”沈璟昀低头想了想,“她那个侄子无可论处,自然要丢官,最重要的是让咱们的人去参皇后本人。”   “殿下……”周时唯犹豫了一下,“姜氏根深叶茂,恐怕无用。”   “所以才要咱们的人,不去做别的。”   “到时候就说姜皇后纵容子侄欺压黎民,以百姓性命身家谋政绩,不顾万民,不堪为后。”沈璟昀神色冷冰冰的,带着狠意,“逼父皇废后,否则便是草菅人命,枉顾黎民。”   “陛下爱重姜氏,岂会……”   “她自然不会被废。”沈璟昀低低一笑,“但一个犯了能被废黜大错的皇后,还有什么资格垂帘听政?”   只要姜氏远离了朝堂,那不管朝中争辩何事,沈璟昀都有自信完全掌控。   “大善!”杜文郢眼中泛过一丝精光,“陛下不愿意废黜皇后,却必须平息物议,必须要做出让步,这才叫从根子上断了姜氏的路。”   沈璟昀淡淡一笑,姜氏经营多年,根子岂是那么容易就断掉的,还需徐徐图之,慢慢蚕食。   周时唯亦点头,“这倒不着急,跟姜氏争斗许多年,也不在一两日功夫。”   “那什么才着急?”沈璟昀失笑,配合的问。   “马上就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我家妹妹于街头搭了擂台猜字谜,胜者有奖励。”周时唯拱手作揖,“她害怕那天没人捧场,逼我找几个亲朋好友过去当托儿,还望殿下和杜公子赏脸。“   “阿颖又在胡闹。”沈璟昀笑着摇头,“她不是与陈国公府的嫡长子订亲吗,可定了何时婚娶,孤也好送份贺礼。”   “这都不急。”周时唯摊手,“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妹,求殿下帮帮忙吧,我自小跟殿下长在宫内,也没几个熟人能说我妹子的糗事。”   “阿颖也是我的亲妹子,到时候我肯定去捧场。”杜文郢拍了拍胸脯,爽快应了,又道,“表哥,上元节本是情人约会的日子,届时您带着顾承徽出去,人约黄昏后,一起走走逛逛,该多好啊。”   “说起来,顾承徽年龄这样小,恐也不曾见过元宵发花灯,着实可惜。”   沈璟昀沉默片刻。   “孤自会过去。”   周时唯撇了撇嘴,这到底是个什么样重色轻友的男人啊。   有的人,他看上去是个人,其实背地里只顾着谈恋爱,本质是条狗。   几个人方才还一副哥仨好的样子,这会儿又相看三相厌,觉得最后肯定都会为了女人,抛弃他们坚固的兄弟情。   周时唯坏心道:“殿下,您到时候可得看紧了,元宵节路上人山人海,一不留神就得走丢了,顾承徽年纪小,生的样貌好,正是拍花子的最喜欢的。”   沈璟昀操起手边的毛笔砸他,毒舌起来寻常人亦比不过他,“你才是拍花子的最喜欢的。”   他口齿中吐出两个字:“好骗。”   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周时唯磨了磨牙,到底没敢说出口,“殿下说的是呢,我小时候险些就被人拍走了,幸亏有个机灵的小姑娘抓着我躲了起来。”   他微微叹口气。   “可惜后来我再去找,就怎么也找不着她了,不然的话,多好的一段天赐良缘,美救英雄,天生一对。”   “那时候才几岁,你竟想了这么远?”杜文郢嗤笑一声,“人人都说我荒唐风流,其实你也不比我差,周世子原来才是咱们当中最风流的!”   周时唯无话可说,只得转移话题,力证自己不是最风流的人,“其实最厉害的还是咱们殿下了,顾承徽以前是宁王的妾室,风流到自己小婶婶头头,我可比不了。”   沈璟昀抬头看他一眼,“周时唯,你觉得脖子上的脑袋太沉了吗?”   “没……没啊。”周时唯摸了摸后脑勺,“殿下,咱们自己人,说一说又没什么,顾承徽品行咱们都知道,殿下的性情更清楚,我们又不会误会。”   “隔墙有耳。”沈璟昀冷淡道,“你再胡说一次,就让人粘住你的嘴。”   周时唯自然只能求饶。   好在沈璟昀不与他计较,只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日后不许胡言乱语,待到正月十五,在朱楼大街见面,你们可以回去了。”   周时唯叹息一声,拉着杜文郢离开。   沈璟昀浅浅一笑,转头道:“还不出来?”   枝枝探出头,小心翼翼四周瞅瞅,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咕噜噜转了两圈,发现的确就沈璟昀一人,这才放心的跨出来。   沈璟昀伸臂将人拉进怀中,问:“都听见了?”   枝枝不答,而是反问:“殿下怎么知道我藏在后头?”   “我什么不知道?”   “殿下……”   “没听见你往里走是脚步声。”沈璟昀将挣扎不休的小姑娘困在怀里,蹭蹭她细腻的脸颊,“上元节,想不想出去逛逛?”   “想……”枝枝小声道,“我都好些年没出门玩过,以前母亲不乐意带着我,我也不乐意跟着她,就只能自己待在家里头。”   未嫁的小姑娘自然不好孤身一人出门,名节之类都不要紧,就怕孤零零一个年轻女子,人多口杂,万一出事,连找都找不着。   嫁人之后,有夫君带着出去,就再好不过了。   枝枝抱紧沈璟昀的腰,笑眯眯道:“殿下便应了我,可好,权当是我求殿下的了?”   她在里头听的一清二楚,殿下原是不想出去,是杜文郢说了她,才让殿下改变主意。殿下都是为了自己,自己怎么都得投桃报李。   “求我?”沈璟昀反问,“你确定吗?”   枝枝认真点头。   “求人总得有求人的流程,按照寻常情况下,若你求我,得先给我送礼,打动我之后再开口,枝枝要拿什么送给我?”   枝枝微怔,“我……我什么都没呀?”   东宫的一切,除了家里送的钱财珠翠,别的都是土特产,拿去给殿下做礼,总觉得亵渎了他。   但除却这些没什么的钱财,其余东西都是殿下给的了,她总不能再拿回去给殿下。   她也干不出这种事情,而且殿下恐怕也要笑话她。   枝枝再三考虑,还是觉得要坦白,就解释道:“我所有的东西都不是自己挣得,全都来源于别人,拿来给殿下未免过于侮辱,实在不敢。”   沈璟昀漫不经心道:“你还有自己的东西!”   枝枝不解。   什么东西?她能有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沈璟昀怎么知道的?   沈璟昀的手从衣襟当中探入,漫不经心道:“枝枝真想知道?”   话是问句,可手下的动作,却分明告诉她是什么。   枝枝微颤着身体,捂住他的手,低眉道:“殿下……我……我难受。”   “哪里难受?”沈璟昀竟当真一本正经抽出手,看着眼前的美貌少女,声音似乎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俯在枝枝耳边,唇几乎要触到对方耳垂,“告诉我,哪里难受。”   枝枝抓着他的手。   紧咬着下唇,妩媚且勾人,“殿下……”   沈璟昀浑身一僵,一时热气涌上脑门。   难为他竟然也能不紧不慢坐在那里,压制住内心奔腾的热流,维持着淡然。   他低低笑道,“枝枝生的当真是极美。”   枝枝方才说出那种话,脸上火辣辣的,烧的通红。   她很紧张,总觉得自己说的过分,会不会被殿下认为不知羞耻,攀附高枝。   天知道沈璟昀已经喜欢坏了,拥她在怀里,含笑道:“枝枝这儿不舒服,我帮帮你可好?”   说话间,他堵住枝枝的唇,让小姑娘再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好! 第80章   雪灾也挡不住京城百姓玩乐的心情,正月十五上元节,是一年一度女孩子们能光明正大会情郎的日子,自然没人会错过。   有情郎的早早出门牵着手逛街,没情郎的便戴了面具走在大街上,说不定就遇见了自己的缘分。   枝枝的手被包裹在沈璟昀掌心中,慢悠悠走在大街上,身侧是往来不绝的行人,成双成对的儿郎和姑娘羞涩的并肩而行,还有那胆大的握紧了手,寒冷的冬日里,年轻女子脸上便羞上几分春意。   花灯璀璨,来往的人群脸上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枝枝心血来潮,指着一旁卖面具的小摊子,撒娇道:“殿下,我们去买个面具戴吧。”   “既然是在外面,就别叫殿下了。”沈璟昀牵着他的手走过去。   “那叫什么?”枝枝眨了眨眼睛,“的的名字需得避讳,也不能喊呀。”   沈璟昀侧头看她,微微勾唇,口中吐出几个字,“自己想。”   纤长的手指捏起一张猪八戒的面具,沈璟昀低笑一声,道:“枝枝,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枝枝恼怒地瞪他,你才是猪呢。   这思维一生,枝枝却愣了一下,不知不觉当中,自己的胆量似乎大了很多,甚至对着沈璟昀都毫无畏惧之心。恐怕,自己的胆子已经超过了全天下一大半的人。   卖面具的人本也戴了半张的面具,看见他们二人,讶然抬眉,喊道:“三妹妹……”   “兄长?”枝枝一怔,发现这人竟然是顾齐铭,心中便越发诧异,直言问道:“兄长怎的做起这般营生了?”   都要科举的人了,莫不该在家中休息功课才对,怎么跑出来干这种小摊小贩的事情,难道不担心摧了心志,日后科举无望吗?   沈璟昀低头挑着摊子上的面具,似乎没听见二人对话。   顾齐铭朗声一笑,没有丝毫扭捏羞涩,反而大方的很,“三月春闱还有些时日,我手中缺银钱,就出来做些小生意,攒下钱来好过日子,三妹妹别看这生意小,我今儿可没少挣钱呢。”   “家里人便不管吗?”枝枝蹙眉。   兄长是全家最有希望考上科举的人,顾家族老虽然向来欺负他孤儿一个,抢夺人家的钱财田地,但也不该这个时候不予帮助,难道顾齐铭考上科举,对他们没有好处吗?   顾齐铭似乎是看透了她所思所想:“傻妹子,我何时受过顾家宗族的帮助?”   “人以徳待我,我自百倍报之。”顾齐铭浅浅一笑,“但他们辱我孤儿,夺我家产,欺辱甚深,我是断然不会接受他们惺惺作态的。”   “今日若让他们自觉对我有恩,事情错综复杂起来,我还如何抢夺自己的家产。”顾齐铭轻哼一声,坦坦荡荡承认了自己的谋算,“宁可自己多苦几分,也万万不愿意将自己陷入口舌官司中。”   沈璟昀挑好了手中的面具,淡淡瞥了顾齐铭一眼,“阁下姓名为何?”   顾齐铭看向他,似乎愣了愣,试探性地问:“莫非您是……太子殿下?”   咽口水的声音分外清晰。   枝枝笑起来,“殿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那个才华卓绝的堂兄,顾齐铭,字子全。”   沈璟昀不置可否,只道:“不是说了吗,不许叫殿下。”   他捏着两张面具,任由身后的人付了钱,牵着枝枝的手离开,似乎全没把顾齐铭放在心上。   枝枝小声道:“殿下……”   沈璟昀瞥了她一眼。   枝枝噤声,过了好半晌,才扭扭捏捏喊了声:“夫君……”   望着男人唇角浅浅弯起的幅度,枝枝这才敢说下去,“我堂哥真的很厉害……”   “我知道。”沈璟昀淡然道,“心志坚定,坦荡不伪,若真的才华横溢,日后便是国家栋梁之材,顾家能得这么一个子孙,也算是祖上烧了高香。”   那枝枝就不明白了,“可殿……夫君,为何如此冷淡?”   让她觉得殿下不喜欢兄长了。   沈璟昀不语,牵着她的手,渐渐没入人群当中。   。枝枝是他一个人的,哪怕是哥哥也没有资格比他更亲近,哪怕是兄长也不能从他手中占据枝枝的心神。   他实在没有说话的意思,枝枝只得叹口气,接过他手里的面具看了看,好在他没真的拿只猪八戒,而是憨态可掬的兔子,另一只则是威武的大老虎。   枝枝眨了眨眼睛,将那大老虎戴在自己脸上,咯咯笑道:“殿下戴上那个好不好?”   沈璟昀失笑,看着她露出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你戴这个做什么,母老虎吗?”   “是呀。”枝枝笑得眼睛弯起来,“大老虎要吃掉小兔子。”   沈璟昀从善如流的戴上那只小兔子的面具,高大的男人和小兔子,十分滑稽,他自己却还淡定,附在枝枝耳边,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   “枝枝,你要拿什么吃我?”   他目光暧昧,带着调侃之意,枝枝微愣,陡然反应过来,面具下的脸几句烧了起来,羞恼不已。   “你……你不要脸。”   她憋了半晌,也只憋出这几个字。   沈璟昀喉间溢出一丝低笑,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慢悠悠地往前走着,也不再逗她,大庭广众之下,到底影响不好,只是一本正经地问:“枝枝去过朱楼大街吗?”   “没有。”枝枝摇了摇头,“听我姐姐说过,那里是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对,非常热闹,全京城的老百姓都喜欢过去。”沈璟昀漫不经心解释,“周时唯家的妹子,阿颖今儿在那里设擂台猜谜,枝枝若是赢了,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   “殿……夫君说话算话。”枝枝眼睛亮晶晶的,“那你肯定是要答应我了,我猜灯谜最厉害,连兄长们都比不过我。”   沈璟昀但笑不语。   周时唯说,阿颖今年搞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他看的时候,无数次折戟沉沙,输给了自己妹子的脑子,并且预言今儿肯定没人能赢。   他道:“若枝枝输了,那答应我一个小要求可好?”   他补充一句:“肯定不会让你很为难。”   “可以啊。”枝枝很自信,“我赢了也可以答应你。”   “那一言为定。”沈璟昀轻笑,低声道,“枝枝,你昨日不愿意做的那个,我们今儿试试吧。”   枝枝一愣,下意识看向他的脸,想摸摸那张脸皮到底有多厚。   大庭广众之下,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哪怕别人听不到,正经人也说不出这种话吧?   就他!   “枝枝,一言为定啊。” 第81章   枝枝又羞又气,恶狠狠道:“谁跟你一言为定!”   转身就要走。   沈璟昀从背后拉住她的手,笑道:“气性越发大了。”   他便想起初见的时候,宁王府中战战兢兢的小姑娘,刚进东宫的时候分明还胆怯无比,结果恃宠而骄,没多少功夫,就胆大包天,敢驳他的话了。   枝枝眨眼,道:“那也是夫君惯出来的,我以前最谨小慎微,温柔和善了。”   “如此说来,还是我的过错了?”沈璟昀反问,慢慢一笑,忍不住道,“枝枝啊枝枝,岂有你这般把黑锅都推给旁人背的人?”   “我就是呀。”枝枝小心试探着他的底线,敏感的触角又往前伸了伸,“这样的人,你会喜欢吗?”   “不喜欢。”沈璟昀果断道,不待枝枝失落,又接了句,“我早同你说过,我不会因为你是什么样的人而喜欢你,只会因为喜欢你,而接受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喜欢这样的人,可我喜欢你。”   我喜欢的是一个人,不是一类人。   不管这个人是好是歹,是善是恶,但只要是她,就足够让我喜欢。   他的眸子明亮,在灯火璀璨当中,仿佛映入了万千繁星,带着淡淡的柔情,枝枝呼吸一滞,低着头握紧沈璟昀的手,“我也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生怕你厌恶了我。   身侧川流不息的人群似乎都成了背景,沈璟昀拿下两人脸上的面具,低低一脖颈下压,单薄的唇落在她娇艳如花的红唇上。   轻轻一碰便离去,蜻蜓点水的轻柔触觉,带了十足的温柔缱绻。   沈璟昀随手扔了手中的面具,笑道:“人要来了。”   可不能丢人,给人看见堂堂太子殿下戴个憨兔子的面具,要被人笑一辈子。   枝枝微愣,在重重人群当中,什么都看不见,忍不住疑惑的看向沈璟昀,沈璟昀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低声道:“你太矮了。”   枝枝沉默了片刻,决意不搭理他,今儿的殿下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说的话总让人忍不住给他一巴掌,或许是被人下了魔障吧。   再等了片刻,便看见人群中挤出来两个人,两人皆是一身黑色锦衣,俊朗无双,走过来笑嘻嘻道:“大兄这么早就到了,大嫂子也来了?”   枝枝唇角抽了抽,目光转向沈璟昀,大兄和大嫂子,这是什么奇特的称呼。   沈璟昀也问了出口:“你们这叫的是什么鬼东西?”   周时唯摊手:“那怎么叫?”   沈璟昀还真卡壳半晌,一时居然不晓得他们该怎么称呼自己,便道:“大兄也好……”   “殿下已经及冠,难道没有表字吗?”枝枝好奇的问。   沈璟昀顿了顿,道:“有。”   周时唯和杜文郢同时笑出声来,道:“大兄表字着实难听,不怪他不愿说出口。”   枝枝越发好奇。   沈璟昀脸色很显然抽搐了几下,道:“我表字明光。”   璟者,玉之光彩,昀者,日光,都乃至明至亮之光。是以及冠之时,皇帝便随口取了这么个敷衍的表字,给人听见了,就知道皇帝对这个儿子多不上心。   沈璟昀一直都不稀得跟别人说,全当自己没有,知道的人也明白有些话不能瞎说,是以太子殿下的表字,满天下也没几个人晓得。   主要是,若给人知道了,还是要嘲讽皇帝昏庸。   明光……枝枝在口中咀嚼这二字,却道:“我觉得甚好。”   “世上明亮者,莫过于万里晴光,明光儿子虽寻常乃至于看着俗气,然念起来朗朗上口,更寓意极好,唯有夫君的才华人品,才配得上明光二字,夫君为何不喜欢?”   沈璟昀不搭理她的胡言乱语。   说的再好听,也改变不了,这两个破字,就是皇帝随便写的。   他很自然的转移了话题,问周时唯:“阿颖的擂台在何处?”   “跟我来。”周时唯忍笑,“就在前头不远处。”   枝枝被沈璟昀扯着往前走,不一会儿,果然看见了个高高的台子,上头灯火辉煌,各式各样的花灯都点着蜡烛,长长的字谜从上而下挂满了台子。   红衣艳丽的少女站在台子上,手中拿着根马鞭,似乎用来震慑想搞事的人,自有小厮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跟人说规矩。   枝枝看着周时颖,有些羡慕。   别人家的姑娘,就可以自己摆擂台,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她就不可以。   周时颖是护国侯府的千金,再出格的事情放在她身上,人家顶多夸赞一句将门虎女该当如此,可搁在他们顾家,人家肯定会说,商贾人家就是没规矩。   枝枝摇了摇头,人各有命,也没必要跟她比较,全天下比得上周时颖的人,能有几个呢?   “咱们是护国侯府的擂台,十个字谜为一组,一组全对可以随意选一盏灯,答对八个可以从下面的灯里面挑一盏,答对五题,我们自己送一盏。”   枝枝抬头望着灿烂灯火,转头问沈璟昀:“夫君喜欢哪个?”   沈璟昀对身外之物素不上心,可见她来了兴致,竟也兴致勃勃地抬头看起来,指着一盏精致绝伦的凤凰灯道:“枝枝把这盏赢下来可好?”   枝枝自然点头答应,可其实心里头很是疑惑,殿下一个大男人,一把年纪了,居然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他若不是殿下,非得被人嘲笑不可。   沈璟昀不懂她所思所想,只温柔如水地看着她容颜,纤长的手指将她额前掉落的一丝鬓发拢回去,含笑道:“那可要辛苦枝枝了。”   周时唯在一侧悠悠道:“殿下,您也得上去,不然阿颖回头肯定要闹的。”   而他自己,身为护国侯府的世子,再去参加护国侯府的擂台就不合适了,周时唯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将来添油加醋说,那个谁谁谁,竟为了盏灯,当街丢人现眼。   是的,丢人现言,作为一个读书平平的人,周时唯很有自知之明,猜字谜实在为难他了。   沈璟昀冷冷一笑,“自然要去的。”   他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枝枝。太子殿下可是个深情又温柔的男人,爱妾喜欢的东西,当然要给她得到,他笑着转头问枝枝:“枝枝,你喜欢什么?”   枝枝早就看好了,方才见他不问,心里还失落了一阵,这会儿甜滋滋道:“夫君,我喜欢那个小兔子,你一定要给我赢回来。”   她指的是最高处的一只白兔。   白色的绒毛,红宝石的眼睛,幽幽的金光,似乎是贴了金箔,可爱又贵气,堪称这满台子灯火里头最贵气的,沈璟昀心虚了片刻,开始考虑能不能直接让周时颖把那个给自己。   商量商量,大约还是可行的……吧。   沈璟昀心里很没底,脚下虽挪到了擂台之上,却看着枝枝站定之后,看了四周守卫安稳,才转身去了别处。   枝枝心里很乱,她看着手中的纸条,余光却一直注视着一侧,沈璟昀本该站在她身边,同她一起解开纸条,写下答案,可现在,他……他却走开了,走到了周时颖身侧。   他们两个在角落里说着什么,十分亲近。沈璟昀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笑容,周时颖……周时颖还朝他翻了个白眼。   枝枝心里很苦涩,亦十分难受。   太子殿下总归是要娶太子妃的,哪怕他自己说了不想娶,可天下物议纷纷,岂能容她自己说了算。   周时颖是护国侯千金,身份高贵,英姿飒爽,容貌也明艳动人,站在那里满身的贵气,一看就与寻常人不一样。   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的上太子殿下。   理智来讲,周时颖爽朗单纯,性情大气,这样的姑娘做太子妃,对东宫的妃嫔来说,总比别的女人好。   可……可这天底下的事情,总不是理智这么简单的。   周时颖分明与殿下关系很好,若她做了太子妃,在东宫当中定然是备受宠爱的,那么……   枝枝心里酸涩难当,那样的话,殿下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角落里的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周时颖指了指这边,沈璟昀一甩袖子,似乎十分生气,转身走了回来。   枝枝不敢问,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纸条,心思慌乱的写下答案,甚至不敢看沈璟昀一眼,将纸条交给一侧侍奉的下人核对答案。   自然是全对的,枝枝也如愿以偿拿到了那盏凤凰灯,沈璟昀朝她一笑,却看见自己的小姑娘,急匆匆下了台,连眼神都没给自己一个。   沈璟昀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媳妇不理我怎么办?急!   (内心bb:她该不会是想逃了晚上的新姿势吧) 第82章   他转头看着枝枝的背影,不大明白这小姑娘为何又在闹脾气了,低头看一眼笔下的纸张,匆匆忙忙写下答案,撂给周时颖。   周时颖作为主办方,倒是想公事公办,也跟太子殿下严词拒绝过了,但被他瞪了一眼,看出其中的威胁意味,只好敷衍地念出正确答案,权当是他写的,让沈璟昀如愿以偿拿到了那盏兔子灯。   站在台下,看着上头二人默契的对视,枝枝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心中难受至极。   枝枝不晓得自己想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会儿茫然无措,全然没了目标。脑海里只余下一个想法,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这和以前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一样,没有感情的时候,利用,陷害都可以很冷静地做到利益做大化,可掺和了感情之事,便让人心绪乱如麻。   沈璟昀已经取了灯走下来,枝枝挤出一个笑容,接过她手中的灯,低头笑道:“多谢……夫君。”   沈璟昀揽住她的腰,低声问:“累了吗?”   累什么累呢,方走了一刻钟的路,便是再虚弱的人,也不至于这么几步路就累了。枝枝却仰头笑,斜靠在他怀中,声音娇气:“是有些累了。”   有些话她不想说。总归那位周时颖姑娘,看上去如此大气爽朗,护国府一见,也是位单纯善良的年轻少女,未必会喜欢殿下。   不管怎么算,都无人可逼迫她嫁人。   杜文郢也从台上折戟归来,两手空空走回来,无奈道:“大兄,我们去前面坐坐吧。”   前头是满京城最大的酒楼,就叫朱楼,这酒楼当中吃喝尽有,还有达官贵人专用的雅间,三品以上大员只要给够了钱财,雅间想留多久就留多久,朱楼不会安排任何人进去。   踏进去的时候,小二眼尖自然能认出杜文郢,这位名声赫赫的江宁王二公子,便急匆匆迎上来,“杜公子来了,公子雅间请。”   好在今日酒楼中用膳的人不多,诸多高位官员都不曾在此,也没人认出来堂堂太子竟乔装出门。   几人坐定,杜文郢道:“殿下,我怎么看着顾承徽不大高兴?”   枝枝勉强一笑:“只是累了。”   杜文郢怀疑的看着她,沈璟昀将人揽入怀中,低声问:“到底怎么了?枝枝,不许骗着我。”   “真的没什么!”枝枝无奈笑了,“还能怎么样啊,好好出来玩,我怎么会不高兴。”   沉鱼落雁的美貌侍女倒好了茶水放在各自跟前,枝枝端起一杯,低头饮茶时收敛住眼神中的苦涩,慢悠悠道:“外面人太多了,挤挤攘攘的,我有点喘不过气,就是这样的。”   沈璟昀便没有多问,只是从一侧的桌面上拿了把扇子过来递给她,“透透风吧。”   这种症状似乎还很常见,很多人到了人多的场合,还会胸闷气短,喘不上气,甚至呼吸不畅。若是因此才让枝枝显得脸色不好,倒也寻常。   按理说沈璟昀没这么迟钝,他总能看透别人的心思,可实在是跟周时颖自小相熟,全然没什么特殊的心思,关系好几分,也跟亲妹妹没什么差别。自然猜不到,枝枝她是醋了。   杜文郢磨了磨牙齿,看着二人情意绵绵的,只觉得堵心,就他自己没有娶妻生子,就他自己!   沈璟昀侧目:“并没人拦着你娶妻。”   杜文郢冷哼一声:“我才不要,我父王活着一日,就不可能结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找个面慈心苦的高门贵女,日日监视,时时窥探,我还不如浪迹花丛来的快活。”   枝枝抬眉看他一眼,冷幽幽道:“杜公子浪迹花丛,时时快活,日后就能娶到称心如意的妻子了?”   “您这个称心如意的妻子做错了什么,要嫁给一个万花丛中过的男人。”她不免想起了顾宁平,姑姑家那位二表哥,或许也是这么想的,玩够了找个好姑娘娶妻生子,可人家好姑娘疯了,才要嫁给你。   杜文郢看似说的好像无奈又洒脱,可枝枝听起来,也很难受。   杜文郢一愣,挠了挠头,“天下男人不都是如此吗?”   还不等别人说话呢,同为男人的沈璟昀先摆了摆手,干脆利落与他划清了界限,“天下男人可不是这样的。”   杜文郢傻了,“我……我也是无奈之举啊……”   若非父王和兄长虎视眈眈,何至于这般折腾。   枝枝低头不语,她也不好说的太过分了,江宁王府的公子,身份何其尊贵,平日里说几句,他生气就是肚量小,但说的多了,就……不大好。   毕竟也不熟。   但其实谁没有苦衷呢?她自己有,蓝姐姐有,姐姐也有,是个人就有自己的苦衷,可也没见谁都跟他一样。   沈璟昀轻咳一声,道:“枝枝说的也有道理,文郢你也需得收收心了,你看外面都怎么说你,日后还如何娶妻生子,好人家的姑娘,谁会愿意嫁你?”   杜文郢闷闷不乐地坐在对面,低声应了,也陷入了沉思。   窗外骤亮,枝枝转头望过去,璀璨的烟花在眼前绽放的那一刻,眼睛却被人蒙上了,黑暗中她下意识挥了挥手,手中的团扇砸到对方手上,沈璟昀嘶了一声,无奈道:“这么狠?”   枝枝顿了顿,“殿下……”   “叫一声夫君,我就放开你。”   杜文郢沉默片刻,跟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转开了头,罢了罢了,这小小的雅间中,不配有我生活的地方,我都明白,全都明白。   黑暗当中每个人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杜文郢正站在一侧,唤他夫君倒也罢了,可被人这样直勾勾的要求,总觉得带着几分情.色的意味。   枝枝吞咽一番口水,又好奇站在这朱楼上看烟花是何样的奇景,便低低唤了一声,“夫君……”   不知是否因为自己怀着别样的心思,枝枝总感觉这一声呼唤,柔媚的过分,带了绵延不绝的情丝。   沈璟昀说话算话,撒开了她的眼睛,在她耳畔低笑:“娘子。”   枝枝只盯着面前绽放的绚丽烟花,若非耳根绯红一片,就当真要以为,她是真的没有听见沈璟昀的声音。沈璟昀捏了捏她的耳根,无奈一笑,“假正经。”   枝枝心中欢喜羞涩,他唤一声娘子,似乎……似乎好像寻常人家的夫妻出了门,他就是那温柔体贴的男子,呵护着怀中娇妻,脑海里幻化出的场景,令枝枝喜悦不已。   可还有几分不知从何处生出的苦意,掺在蜜糖里,在舌尖化开。 第83章 (二更)   房门被推开时带来阵阵凉意,惊了室内的旖旎气氛,枝枝推开沈璟昀,转头看去,只看见一形容狼狈的美貌少女冲了进来,又急匆匆关上门。   沈璟昀蹙眉,准确无误地念出那女子姓名:“姜念念!”   杜文郢也死死盯着她,“姜二小姐今日怎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进这里。”   姜念念似乎听不见这二人的冷嘲热讽,整了整自己的衣袖,牛饮一大口水,深吸一口气,道:“太子殿下怎么也出宫了。”   枝枝疑惑的目光看向沈璟昀,沈璟昀淡声道:“这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亲侄女儿,姜氏二小姐,姜念念。”   听了姜皇后三个字,枝枝心中升起戒备,不安地看着姜念念,姜念念翻了个白眼,道:“我那个好姑母,想我嫁给她身边的狗腿子,我呸!”   沈璟昀不为所动,连搭腔的意思都没有。   姜念念自己唱不下去这台大戏,撇了撇嘴,直言道:“太子殿下,我们做个生意如何?”   “说。”   “我那姑母显而易见只拿我当货物,要嫁给谁就嫁给谁,也不管那狗屁玩意儿身边姬妾有了五六个,庶子都一堆,为了笼络人心就这么待我,不如我们合作,把她给扳下来?”   沈璟昀并不怀疑姜念念的诚意,她也是小时候就长在宫中的,姜念念此人素来都不理会那个皇后姑母,一心只做自己的事情,显得尤为与众不同。   只是……   “姜念念,全天下谁不晓得,姜家二小姐单纯愚钝,你能帮我什么,我凭什么与你合作?”   姜念念眨眼:“你庇佑我,不让我嫁给那个傻逼,我就告诉你,我表哥在外头的事情。”   “若你是说沈孟州跟那个商贾女儿的事情,便可以闭嘴了。”沈璟昀冷淡道,“换点别的。”   “你连这个都知道?”姜念念摇头感慨,“你可真是一朵奇葩,如此大的把柄都不晓得用,我看你别是个脑残吧,你什么时候把皇后给拉下来,你好我好大家好,难道不好吗?”   枝枝沉默了片刻,为她层出不穷的脏话感到震惊。   这姑娘,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殿下不是说姜家书香门第,累世名宦,清贵不凡吗,怎么养的姑娘是这个模样?   若真的说起来,姜皇后是一等一的大家闺秀,端庄高贵,清醒自持,也足够聪明,可这位念念小姐……   姜念念接着道:“算了,那我还有别的东西跟你换。”   她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拍在桌子上:“这可是宝贝,咱说好了,你拿着,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责任,我要是死了,阎王爷跟前,肯定少不了你一状!”   杜文郢上前翻过那张纸看了一眼,哑然递给沈璟昀,沈璟昀只瞄了一眼,便干脆利落道:“成交!”   “太子殿下爽快。”姜念念喘气,“我饿了,我今儿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跑出来,这一路还没吃上饭呢。”   沈璟昀却问:“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今儿周时颖擂台,你不在的话,这位和那位周公子,总得有个在的。”姜念念道,“你不用怀疑我,怀疑也没有用,反正我不给你办事,也不给姓姜的一家办事。”   “一家子傻逼,以为吃了他们家几天饭就对我有大恩了,也不想想从我身上得了多少好处去,居然还想把我嫁给那种混账!”   “自从曾祖父和祖父相继仙逝,整个姜家就是一窝子贼老鼠,一个比一个贼眉鼠眼!”   她的目光转啊转的,转到枝枝身上,笑嘻嘻道:“我听人说,太子殿下的东宫进了位国色天香的绝色佳人,一直都好奇,真正的国色天香是什么模样,今儿可算见着了。”   她站起身,竟也能显得彬彬有礼,对枝枝道:“这位佳人,姜念念这里有礼了,敢问佳人芳名,年方几何,可曾婚配?”   枝枝微怔,这话问的,怎么想要给她提亲似的。   沈璟昀的脸色都黑了一层,咬牙切齿道:“姜念念,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   姜念念揣着手不为所动,叹息一声道:“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枝枝抿唇浅浅一笑,只得道:“姜小姐饱读诗书,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你不喜欢我?”姜念念撇了撇嘴,“也对,我可是姑母的侄女儿,谁会喜欢我呢?”   “太子殿下,您如今的年纪,也该娶太子妃了,将来的太子妃,定然容不下这般绝色的人儿,您决定怎么办?”姜念念挑拨离间,“我觉得她不适合待在东宫,省得影响殿下夫妻和睦。”   “这与你有一丝关系吗?”   枝枝也微怒,脸色难看,想责问她几句。   “殿下,您想娶周时颖吗?”   “全天下的人都说,殿下与护国侯府交好,又与周时颖青梅竹马长大,恐怕将来要成一对,这些年连个给周时颖提亲的都见不到,难不成谣言是真的?”   姜念念继续冷嘲热讽。   “周时颖是个暴脾气,护国侯府当宝贝蛋子捧着长大的,稍有不如意就生气,到时候殿下宠爱于姬妾,那周时颖不气坏才怪,殿下若真喜欢这位,还不如把她送出去,省得被人糟践。”   枝枝紧紧咬着牙齿,恨不得打姜念念一巴掌,恨她居然如此撕开了残酷的真相,恨她居然不留丝毫情面,更恨自己……自己心痛难忍。   “胡言乱语!”沈璟昀蹙眉,“阿颖如孤亲妹,这些人是太闲了吗,竟传这般流言蜚语!”   姜念念眨了眨眼睛:“那殿下不打算娶周时颖?”   “废话!”   “哈哈哈哈,那就好。”姜念念大笑出声,“我哥可算能上门提亲,殿下,以后咱们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苟富贵,勿相忘。”   姜皇后是姑姑,哥哥却是亲哥哥,亲哥哥心里惦记着周时颖,娶了周时颖就等于上了太子的贼船,姜念念自然是跟着自家兄长的。   沈璟昀怒极反笑:“你危言耸听这一遭,就是为了试探孤,给你哥哥抬轿子?”   枝枝吓的脸都白了,这个女人实在可恶至极!   姜念念很有危机感,求生欲极强道:“自然不是,我也是真心实意担心这美人的,殿下你得知道,美人罕见,美成这样的更是举世无双,若给人欺负了,岂不可惜。”   沈璟昀冷冷一笑,“姜念念,你如果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就让人帮你缝上。”   他将枝枝拉到跟前,心疼的捧住她煞白的小脸,温柔的搓了搓,低声道:“乖,都是假的,不怕。”   枝枝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问出口一直萦绕在心中的问题,“殿下,方才在擂台上,您和周小姐偷偷说什么呢?”   沈璟昀一愣,脸上几乎是霎那间就现出一层微微的薄红,好像是羞涩的意思,枝枝心凉了大半。   “枝枝,这个事情就不要多问了。”沈璟昀如何说的出口,要枝枝知道她的太子殿下其实是个走后门的人,恐怕要对自己失望至极吧。   枝枝低低应了一声,心里难受的厉害,喉间像堵了团棉花。   姜念念诧异地看着这一幕,好半天捂住自己的眼睛,怀疑是自己瞎了,她忍不住道:“太子殿下,就算你要把我的嘴缝上,我也得说下去。”   “你是个傻子吗?”她骂起人就好像回到了故乡,嘴皮子溜的跟朝堂上的言官都可以相提并论,“人家都快哭了,你都看不出来,还不许人家问,我的天哪……”   啧,男人。   沈璟昀没空理会她,下意识看向枝枝,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将人的脸抬起来,果不其然,就看见了她微微泛红的眼眶。   沈璟昀顿了顿,问她:“枝枝?”   枝枝勉强一笑:“我……我太冷了,就……冻哭了。”   沈璟昀没多问,只是想起她方才问自己和周时颖,心中逐渐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只觉得心疼不堪,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当中,好好安抚一番。   枝枝与他在一块,本就是不相配的,他是天之骄子,一国的储君,枝枝却只是个商贾家的女儿,无依无靠的,心中会有多么不安。   他却从没有意识到。   他以为自己已经给了枝枝最好的一切,给了她可以给予的所有东西,可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枝枝不缺钱,不缺金银珠宝,衣衫首饰。她需要的一个心安,能够理直气壮待着东宫当中。   可自己却从没给过她,这才会让她处处胡思乱想。   是自己的过错。   作者有话要说:  念念是穿越的小姐姐呀,是个好姑娘,以及久违的二更,过年走亲戚真累 第84章 (新增)   沈璟昀没说话。   他们之间的地位,生就的天差地别,枝枝总觉得自己身份卑微,心中不安自是难免的,他也不曾注意到,看不透女人的心思。   甚至还曾经责怪不肯信任他,可其实如何怪得了枝枝呢?   设身处地想一想,恐怕谁也摆脱不了这样的不安。   以前木良娣还在东宫的时候,那般高门贵女,面对他的时候,依旧战战兢兢,讨好又惊恐。   何况枝枝。   他低头望着枝枝的眼睛,轻叹一声:“阿颖跟我亲妹妹没什么差别,我对她并没有别的心思。”   “方才擂台之上,是我觉得可能无法猜对那灯谜,怕拿不到灯让你失望,就去找她给我开了个后门。”沈璟昀干脆利落地告诉她,也顾不得什么丢人了,“我早与你说过,无意娶太子妃。”   “而且就算真的要娶,也不可能是阿颖。”   他不想娶妻的缘故很简单,说一千道一万,都只是一个不信任,一个东宫正妻,未来的皇后能发挥的作用太大了。   若自己死了,那女人就可以学姜氏。   怀着这样的想法,注定他不可能与未来的太子妃交心,不管那个女人是谁,是不是熟悉的人。与其貌合神离过日子,还不如干脆不娶,对大家都好。   更何况,哪怕他不得不去祸害一个姑娘,也不会祸害周时颖。   沈璟昀没有多言,只解释了几句,将枝枝的手包裹在自己手中,低声道:“枝枝,你总该相信我。”   姜念念快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殿下,你要人家相信你,总该拿出些诚意来,就会靠着一张嘴叭叭叭的,真有意思!”   杜文郢扶额,道:“姜念念,你的嘴是急着还给人家吗,说话这么快?”   “你管我!”姜念念怒目而视,“罢罢罢,不跟你们多说了,一群不解风情的直男,太子殿下我再最后劝告你一句,过日子是要用心的,不是用嘴的!”   沈璟昀淡声道:“多谢。”   姜念念说的对,过日子是要用心的,他以往就是没用心,才总察觉不到,其实他的枝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   姜念念受宠若惊,拱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好说好说,大家都是兄弟,以后再有问题,免费咨询。”   姜家二小姐有点毛病,总爱胡言乱语,这满京城都知道,遇上这个时候,一般都没人搭理她,沈璟昀以前也觉得她是个聪明的疯子,这些年也做了不少很神奇的东西,可说话疯疯癫癫的。   直到方才……   他回头看了眼姜念念,“姜二小姐,如果你的夫君要纳妾,你会如何?”   姜念念慢吞吞道:“首先,我没有夫君,其次,我这个人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嫌脏,会恶心的吐出来,我肯定不能委屈自己啊,但好像如果因为纳妾就和离,会显得我不贤惠。”   “所以……”她拖长了声音,笑嘻嘻道,“我会用别的手段和离。”   这天底下的豪门仕宦人家,家家户户都有腌臜事,抓着一点闹和离,还能显得自己高风亮节,这世道,谁豁得出去敢睁眼说瞎话,谁就赢了。   沈璟昀这才看向枝枝,替她抿了抿鬓角微松的发,“她虽然是个疯子,可这话却说的极有道理,干什么要委屈自己呢?”   “枝枝,你总得知道,我不会因为你争风吃醋就生气的。”   他高兴还来不及。   枝枝微顿,泛红的眼圈里,一双眼睛亮如窗外的明灯,声音中带着哽咽:“殿下……殿下……”   她说不出话来,只紧紧箍着沈璟昀的腰,将自己埋在他怀中。   她只盼着,这样的好日子,能长一点。   沈璟昀抱着她的背,低低安慰了几句,却没有再说什么承诺,姜念念这个疯子,说的话却宛如真理,以后他会让枝枝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会让枝枝,渐渐消除心中的不安。   他的枝枝,会成为最幸福的姑娘。   周时颖的擂台结束后,就跟着周时唯颠颠的跑过来,看见姜念念大刀阔斧坐在包厢里,兄妹二人嘴里能塞个鸡蛋进去。   周时唯蹙眉:“姜二小姐贵步临贱地,所为何事?”   姜念念翻了个白眼,又看向周时颖,想起这位要是同意了,自己哥哥就能娶到媳妇,心情刹那愉悦了几分,“我来找太子殿下,如今已经商议好了大小事情,并不为别的,周世子尽可以放心。”   周时唯看向沈璟昀。   沈璟昀简单把事情说了,又道:“时唯,你把人带去护国侯府看着,别让姜家找到她,等一段时间再说。”   周时唯却道:“殿下慎重,姜氏诡计多端,谁知道姜念念是不是她派来的探子,万万不可轻信。”   “我觉得你对我有意见。”姜念念幽幽道,“我姜念念的人品,全天下都知道,只你会觉得我是皇后派来的探子,我感觉……你是不是因着争斗,把自己给斗傻了。”   傻子才会觉得,她姜念念会为了姜皇后卖命吧。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凭什么要为了姜皇后的权势,牺牲自己的一辈子,搞笑呢吧。   周时唯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下不来。   沈璟昀揽着枝枝的腰,将他们隔绝在外,两个人低低说着话,气氛格外黏糊。   夜深,花灯渐次熄灭,小摊贩们收摊回家,热闹的朱楼大街,也逐渐寒凉起来。   姜念念的声音带着几分含糊的悲凉:“听元宵,往岁喧哗,歌也千家,舞也千家。”   唯我无家。   枝枝听见她的声音,心里也微微有些悲凉之意,却全然不明白,自己悲凉什么,只是总有些感同身受之叹,觉得命途多舛。   沈璟昀皱了皱眉头,道:“散了吧。”   “殿下今日可还要回东宫?”周时唯问,“这个时候,宫中该下钥了,殿下回去折腾一通,明天姜氏又要说难听的。”   半夜出门,姜氏定能给发酵成太子深夜出宫,联络逆贼,意欲谋朝篡位,还不如干脆不回去了,这样的话宫中进出没有太子回去的时间,自然不能证明太子何时归去。   姜皇后想发难,也要有证据才好。   沈璟昀顿了顿,他倒是不在意这些,可枝枝心情不好,若回了东宫,住在那般苛责严肃的场所,恐更会慌张,倒不如换个地方住。   周时唯继续道:“从这儿往前走几十步,有一处我的宅子,殿下若不嫌弃,我们可以一同住过去,待明天再说上朝之事。”   沈璟昀点了点头:“你带路吧。”   枝枝已经困了,睡眼惺忪地跟着人往前走,也不知道走到了何处,回过神就已经被沈璟昀拉进了屋内。   这宅院不算大,还没有沈璟昀上次带她看的宅子一半大,只勉勉强强够住就是,随行的下人们就只能住在对面的倒座了。   沈璟昀身为太子,自然住了最好最大的一间屋子,可哪怕这最好的一间屋子,也不过是小巧玲珑的一间,还没有东宫的隔间大,里面摆着一张红木的大床,桌椅皆是清雅的酸枝木。   可与众不同,让周时唯买了这宅院,甚至拿出来的献宝的,却是沈璟昀正坐着的那把椅子。   那一把椅子上,雕刻了十二生肖,这不稀罕,稀罕的确是那雕刻似乎从椅子上浮了起来,裸露在外面。   周时唯从未见过这样的技艺,看见第一眼,就迫不及待买了下来。   枝枝眼睛亮了亮,道:“屋子不大,竟然别有意趣。”   她看着其中一条椅子腿,微微笑了,“周世子也是个有趣的人。”   沈璟昀冷哼一声:“他是个最无趣的人,你莫要被人的外表骗了。”   枝枝眨了眨眼睛,心里面松快了几分,殿下他……是吃醋了吗?   枝枝问道:“殿下,你是不是吃醋了?”   竟然不遗余力诋毁自己的好友。   沈璟昀一言不发,沉默看她,其中意味不言自明,却就是不肯承认,似乎非常丢人的样子。   可……可就是很想听他说一句。   枝枝走过去,思考片刻,目光盯着他自然下垂的腿。   眨眨眼睛,状似无意地从他跟前蹭过,枝枝盖不住心中的欢喜,殿下竟然为了她醋了,只要想一想,枝枝就觉得特别开心。   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低低叹息一声,枝枝很浮夸地向沈璟昀倒去,正好坐在他身上。   沈璟昀哪儿看不出她这手段,只觉得可爱至极,接住装模作样的小姑娘,将人紧紧抱在怀中,失笑道:“美人这般投怀送抱,今夜想做些什么?”   枝枝靠在他手臂上,浓密纤长的睫毛扑扇几下,一双细胳膊抱住他的脖子,直勾勾盯着男人俊美的脸。   沈璟昀稳得住,忍着自己的感觉,默不作声看她,就想知道这个小姑娘,能做到什么地步。   枝枝动了动身子,娇声问:“殿下,你是不是吃醋了?”   沈璟昀摸了摸她的脑袋,含笑道:“枝枝,你以为这样就能治住我吗?”   勾引他,枝枝越发胆大,看来不教育不行了。   沈璟昀的手顺着衣摆探进去。   不多时,两人都呼吸急促,紧紧抱在一起。   可枝枝还惦记着自己的目标,隔着衣服按住沈璟昀的手,细喘微微道:“殿下,你到底是不是吃醋了?”   沈璟昀轻轻嗯了一声,手破开她的禁锢,枝枝却只得再次抓住他,将人给拉了出去。   “殿下,夜宿友人家,不能给人家添麻烦,而且还会给主人家找来厄运。”枝枝一本正经科普,“所以,像有的事情,是万万不可以做的。”   沈璟昀再次沉默了。 第85章   他望着枝枝娇媚的容颜,心思一动,如今,可不正是个好机会。   沈璟昀捧住她的脸,低低一笑,“是,我吃醋了。”   迎着枝枝吃惊的眼神,沈璟昀声音温柔,   “我的枝枝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周时唯对你一见钟情,连我都忍不住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我真的害怕,有一天枝枝离开我。”   枝枝是如此的不安,唯有回报给她同样不安,才能让她知道,她没有配不上自己,她全然不必活的如此卑微。   “那天在破庙里,周时唯一下子就喜欢上你,想要娶你,是我用了手段打消他的念头。”沈璟昀说着说着,也真觉得有些不高兴,“枝枝,以后你不能再夸他了,否则我会生气的。”   枝枝怔了半晌,嘴唇翕动,发不出声音。   沈璟昀叹息一声,看着窗外的圆月,慢悠悠道:“枝枝,我心里很不安,我除了身份地位,堪称一无所有,不解风情,琴棋书画风雅事也一概不精,哪儿会有姑娘喜欢我。”   他看向枝枝,逼问道:“你总跟我生气,是不是也嫌弃我?”   枝枝呆呆望着他,不是很明白,为何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   沈璟昀松开她,站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裳,轻叹一声,“不过你嫌弃我也没法子,你已经是我的了,十个周时唯也没有法子从我手里头抢走你。”   枝枝垂首,似哭似笑:“殿下,你……你不必如此的 。”   “这是我的问题,我……我知道我不对,可我总管不住自己。”   理智上告诉自己,殿下是可以依靠的,可以相信的,可在心底里,她却谁都不相信,这一次一次的,她自己都觉得厌烦,殿下……殿下只怕也要厌了她。   枝枝眉目低垂:“我知道自己很讨厌,殿下,你不用……”   有人捂住她的嘴。   枝枝抬起头,恰对上沈璟昀薄怒的神情。   “顾枝!”他冷静道,“你若当真这么想,这日子便再也过不下去了。”   枝枝刹那间泪如雨下,心脏像被人揪住,痛的呼吸不过来。   沈璟昀甩下手里的东西,冷着脸重又坐下。   “我心里喜欢你,所以愿意理解你,这更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不会怨你,可你自己呢?”沈璟昀冷声质问,“我认识的枝枝,该是那个在宁王府中冷静谋划,在家里谋算无遗,在东宫运筹帷幄的枝枝,而不是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妇人!”   眼泪逐渐止住,枝枝怔怔看着他,瘫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脑袋安静不已。   沈璟昀不语。   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想的也不对,这些时日,他总宠着她,护着她,知道她不开心,会做的也是安抚,总觉得这样就是对她好了。   让她一辈子风雨无忧,活在自己的庇护之下。   可却忽略了最本质的东西。   他的枝枝,原先并没有这样脆弱。   破而后立,不破不立,枝枝已经陷入了心魔,她的眼里只剩下情爱,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最初的时候,她不是这一样的。   哪怕是宁王府里哭哭啼啼的美貌少女,眼中也全是对生命的渴望,生机勃勃,充满了希望。而不是眼前这个,困囿于情爱的软弱妇人。   沈璟昀站在她跟前,轻轻叹口气:“枝枝,你好好想想,这些时日,你还是以前的你吗?”   她的变化太过自然,连沈璟昀都不曾察觉。因为每一个人,不管男女,在遭遇爱情的时候,总是一致的好像失去了脑子,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枝枝却想了很多很多。   在宁王府那般卑微的处境,自己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不安,她知道自己有别的路可以走,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全然不必多思。   甚至过去的十几年,她的人生都是这样的。   她在意的只有自己,只要活下去,别的东西都没那么重要。   直至遇见了沈璟昀,她忽然就拥有了全天下最珍贵的宝物,于是开始患得患失,害怕失去,甚至觉得自己卑微到不配拥有,时刻觉得自己的宝贝会被别人抢走。   患得患失,卑微的不再是身份,而是自己的心。   爱着一个人,就总觉得他是最好的,自己配不上他,担心有一天没了他,自己该怎么办。可其实,真的没有他的时候,也就那样活下来了。   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般模样。   枝枝也很迷惘,她呆呆抬起头,看着沈璟昀,慢吞吞问:“殿下,我……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   这跟后宅里怨天尤地的顾夫人有什么差别?   沈璟昀还是心疼她,微微叹口气,矮身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枝枝,我希望,你还是以前的你,不要为我做出改变。”   以前的自己……枝枝下意识点头,她本不必如此的,别说如今殿下还是她一个人的,就算以后真的有了太子妃,有的别的妃妾,大不了她就放弃他,再也不要了。   何必把自己搞的灰头土脸。   这才是顾枝。   是那个会被人喜欢的姑娘。   枝枝不知道对谁,亦或者只是对着虚空对着虚空中的自己,轻轻点了点头。   元宵这一夜发生的事情,被两个人一同埋在了心底里,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正月十八,朝廷正式开始运作,东宫也天天都有人进来,热闹了许多。   枝枝站在书房里,手中捧着一卷书,耳朵支楞起来听几个人的谈话。   周时唯道:“殿下,姜家已经引起了动乱,那群百姓都说小姜大人是为官声,才惺惺作态,可实际上却不管他们这些真正的穷苦百姓了。”   这话真的没有良心。   小姜大人每一笔钱财都用在了赈灾上,他的能力也比沈璟昀想的强一点,至少借着皇后姑母的威势,弹压住各部官员,让人不敢给他使绊子。   已经是很不错了。   可惜还是太嫩,心也太软,每次灾祸都会出现一些浑水摸鱼之人,搅乱人心,让人觉得朝廷不管他们,而对这些人,自然是要杀鸡儆猴的。   官声,名誉,那都是虚的,只要办好了差事,自然没人敢胡言乱语,可若是差办不好,护不住自己的名声就算了,还要被责罚。   那小姜大人就是犯了这个错,没有及时找到散步谣言的人并且杀掉,以至于流言已经散布开来,再想抑制也已经晚了。   如今民怨沸腾,他也无力镇压,唯有请辞谢罪这一条路。   “如今姜皇后在朝堂上力保他,如果不能乘胜追击,咱们也太憋屈了。”杜文郢皱起眉头,“殿下,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让御史台上书,参姜大人草菅人命,不堪为官,参姜皇后明知自己子侄不堪大用,却力保他赈灾,枉顾黎民,不堪为后,父皇若不废后,便是不在意黎民百姓的怨气。”   沈璟昀点了点桌子,眼神锐利如刀。   枝枝从书册中抬起头,纠结了一下,鼓起勇气道:“殿下,我觉得为今之计,不应该把目光放在皇后身上。”   “任人无能自然是大错,可打击不到皇后根基,只要她肯认错,贬了自己的侄子,再给陛下请个罪,谁也不至于为了一个臣子的过错,就逼着陛下废后。”   “到最后反而显得殿下咄咄逼人,姜氏若聪明了,说不定还能反戈一击,诬陷殿下为了党争,眼看着黎民百姓受苦。”枝枝眉眼冷静。   沈璟昀笑了笑,“我就怕她不反戈一击。”   “全天下的黎民百姓自己都有眼睛,谁做了什么一清二楚,我这边参皇后,另一边自然会去赈灾,救人于水火,到时候,姜氏拿什么诬陷我?”   “可殿下既然有能力平复灾情,却任由事情发酵至此,落在有心人眼里,会怎么想?”枝枝仰起头,“殿下以前做的事情,都只关乎自己,自然算无遗策,可殿下不懂百姓之心。”   若给枝枝自己说,她晓得朝廷分明有能力救自己,却为了争斗放任自己受苦,心里肯定会有怨恨的。   每个人都是这样,百姓税赋那么重,供养朝廷皇室,不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他们斗争的牺牲品。   沈璟昀问她:“那依你之见呢?”   枝枝抿唇:“殿下该把赈灾之事,交给朝中不涉争斗之人,专心对付姜皇后,不给她把柄可抓。”   “想留下美名,获得民心,有很多路子可走,没必要富贵险中求。”   沈璟昀静静思索了一会儿。   周时唯同杜文郢却目光奇异地看向枝枝,杜文郢更是直言:“你竟然连这些东西都能想到?”   枝枝眨眨眼睛:“这很简单,你们身处庙堂之高,未曾解黎民之困,这才想不到,其实换个老百姓,都能想明白。”   杜文郢也觉得,其实这道理不深傲,就很简单,可要他想,他无论如何也考虑不到。   不是他笨,是从没有这种想法,谁会想到,百姓遇见这种事情不是感恩戴德,而是怨恨呢?   这就是出身带来的差距,思维整个都是不一样的,与智慧无关。   其实殿下身边有个可信任的布衣出身的人,也挺好的。   沈璟昀看着枝枝,缓缓一笑,道:“枝枝很聪明。”   伶牙俐齿地出主意,思维缜密,算计姜皇后时计策重重,这样的枝枝,才是以前那个姑娘,就好像她早早算计从未见过面的自己。   她如此聪慧,不该被困在后宅里。   她应该站在人前,焕发出属于她的光彩。   “孤觉得枝枝所言有理,朝廷中很多人都与咱们无关,更与姜氏无关,也有能力做这件事情,周时唯你挑一个 ,把他举荐给吏部。”   周时唯点头应了,“那参皇后的事情,可要继续?”   毕竟,依照枝枝所言,撼动不了皇后根基。   沈璟昀看向枝枝,等着她说话。   枝枝眨眨眼睛,慢吞吞道:“其实要对付皇后,也不是全无办法。”   “这么点小事,说到底也就是皇后识人不清,可古往今来的掌权者,谁没有识人不清的?”周时唯直接说了打算,“我们本来也没想废后,只是想把皇后从朝堂逼回后宫。”   “外戚尾大不掉,这才是朝廷最忌惮的,宗室当中那么多无权无势的人,凭什么一个皇后的侄子能担当重任,他们正儿八经的皇族血脉,却只能苦巴巴过日子?”   枝枝道,“御史台要先留着,联合宗人府,状告皇后欺压宗室,让长辈哭求,看皇帝有什么办法。”   “然后再由御史台上前,一一列举罪状,皇后枉顾百姓,任人唯亲,独姜家子孙得了重用,逼迫皇帝废后。”   到时候,就不是一桩任人唯亲的事。   欺压宗室在先,重用自家子侄在后,姜氏自己又把持朝政多年,这情形像极了武则天当政之前,谁也不会看着姜氏继续蹦跶。   “这……”周时唯微微蹙眉,“你恐不晓得姜皇后与宗室关系亲近,反而咱们殿下,因着当年逼宫旧事,为宗室不喜。”   恐怕,宗室未必会帮忙。   这也是为何,他们从没朝这边想过。   因为在所有的谋划中,宗室都被自己忽略不计。   “不。”沈璟昀摇了摇头,“天下事,皆为无利不起早,只消许给他们重利,我那些叔伯们,自然什么都肯做。”   姜皇后笼络他们,看似关系亲近,可却不肯重用。   这不是皇后的意思,而是皇帝不乐意,他觉得宗室会威胁皇位,一个个都架空了,只是借了皇后的手。   宗室岂能没有丝毫怨言?   只不过以前在沈璟昀和姜皇后之间,似乎跟着姜氏更有好处,他们才会义正言辞,说因沈璟昀逼宫之举,才与他不亲近的。   可真的如此正义的话,当年沈璟昀身为嫡长子,被人欺辱到那个地步,也不见这群叔伯谁出来说句话。   “容孤想想。”沈璟昀揉了揉眉心,“枝枝的说法是对的,但不能如此轻而易举被人看出来,不然给朝臣一眼看出是咱们故意的,也没什么大用。”   “得先让御史台日日状告皇后任人唯亲,要皇帝予以责罚。”杜文郢道,“再寻个由头,让宗室前去告状。”   “若某个宗室子弟被姜家人打了呢?”周时唯勾唇冷笑,“殿下,姜念念还在咱们手里,正是她表诚意的时候。”   “不可。”沈璟昀摇头,“姜念念是个疯子,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打了人全然体现不出姜氏跋扈。”   “不过这事还真离不了她。”   只有姜念念,才能撺掇自己的堂兄弟们出门找事。   也不叫撺掇,是把那些人气的无处发泄,不得不出门找事。 第86章   沈璟昀说到此处便笑了:“想来姜念念应该很愿意做这件事。”   “为什么?”枝枝很奇怪,“那是她的家人啊……”   “因为姜念念是个疯子。”周时唯也很无奈,向她解释,“姜念念小时候心智不全,家里人都欺负她,后来长到十五六岁,忽然开窍,从此以后姜家那群堂兄弟,都是她的玩具。”   姜念念是贵族圈子里的一个传奇。   比如兄长欺负她,她直接泼了对方一盆洗脚水,据她自己解释,这是因为体力差距,打不过的缘故,否则她想把对方按在盆子里喝两口的。   后来遇见了打得过的姐姐挑衅,她竟真的把人按在池塘里喝池水,还糊了一身泥。   最让周时唯觉得快乐的,就是她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踩碎了张玉儿的发簪,让她披头散发见了几个想勾搭的贵公子。   他们这样的人家,都讲究一个名声,恨死了对方也要显得云淡风轻,和谐无比,谁见过姜念念这样的。   但不得不说……真的很痛快。   枝枝听的目瞪口呆,那个看上去大大咧咧却十分柔弱的姜念念,居然……居然有如此丰功伟绩,她彻底吃惊了。   沈璟昀轻咳一声,什么话都没说。   虽然满京城的贵族妇人们都教自己的女儿不要跟姜念念学,说她是个疯子。   他们男人间谈论,大多都不愿意娶这个爆炭,可不得不说……私心里,都是羡慕姜念念可以豁出一切撕下脸皮的痛快,甚至于有些微嫉妒,嫉妒她可以全不在乎。   沈璟昀看向枝枝,忧心忡忡地叹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万一枝枝也跟着姜念念成了疯子,那该怎么办,可他不能再禁锢枝枝了。他的小姑娘,应该穿着艳丽的衣裳,站在人群中绽放出自己的光彩,应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不应该为了别人掩盖自己的真性情。   周时唯思索一下,道:“我觉得可以全盘托出告诉姜念念,有她配合,咱们事半功倍。”   沈璟昀点了点头:“你觉得好,那便这么做吧。”   周时唯便按照几人的商议,转身离开了东宫,去找了姜念念。   这头杜文郢三人大眼瞪小眼,沈璟昀嫌弃他:“你还有别的事吗?”   “表哥,前几天我听王妃和父王说,外祖父一家要上京,等春暖花开就出发,他们待在闽浙之地多年,突然要回来,我总觉得怪怪的。”   沈璟昀和杜文郢的外祖父,明安侯谢允堂在长女谢皇后去世之后,便举家搬迁闽南,千里迢迢连书信都罕见,怎么突然要回来?   沈璟昀神色逐渐凝重,眉头纠结成一团,低声道:“不用在意,等人归来,一切都清楚。”   谢氏一族把四个女儿分别嫁给皇帝和江宁王,野心昭然若揭,可皇后去世,他们便离开了京城,大约是觉得没了谢皇后,谢氏谋算成空。   如今……沈璟昀眼神阴翳。   不管他们作何谋算,多年不管不问,想从自己手中得到好处,想都别想。   杜文郢道:“我也只是提醒一下,只要表哥心中有数就好。”   又商议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杜文郢告辞离开,枝枝从椅子上站起身,秀丽的眉眼全是纠结,“殿下除了杜文郢和周时唯,就没有旁人可用来商议事情吗?”   “自然不是。”沈璟昀哑然失笑,“东宫自有詹事府,朝政之事都由他们辅佐,只是涉及机密,实在无法信任,只时唯和文郢二人,可堪大用。”   枝枝这才点头。   她没见过詹事府的官员,还以为太子殿下没有辅佐之臣,已经奇怪了好几日。   沈璟昀把人拉进怀里,笑问:“枝枝如今越发聪慧,假以时日,说不定也能做我的左膀右臂。”   眉眼弯出月牙般的弧度,“我不想做什么左膀右臂,只愿意一直陪着殿下,能帮上忙就是最好的,如果帮不上也无所谓。”   她笑容明媚,心境开朗,沈璟昀看着也高兴。   元宵节那日,自个儿坐在地上哭了一宿,第二天眼睛又红又肿,简直没法子见人,是被他裹在披风里避着人给抱出来的。   可好像已经彻底想开了。   这些日子看起来,她是真的聪明,经史子集,政事国事,都能说上一二,更因着女儿家的心思细腻,往往能看出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这样的枝枝,才渐渐有了当初谋定而后动的风采。   沈璟昀笑道:“能得枝枝,是我之幸。”   枝枝蹭了蹭他的胸膛,心里面温暖如春。能得到殿下,才是她的幸运,若换了别的男人,谁会对她这么好,告诉她什么样才是对的。   只有殿下,从一开始就为她着想。   这么长时间,依旧不改初心。   第二天早朝之时,御史台言官当着群臣的面,参姜皇后任人唯亲,重用自家亲眷,置黎民于水火,导致京都大乱。   并且要求皇帝降下责罚。   皇帝的脸色,称得上铁青,当着群臣斥责御史台:“赈灾兹事体大,皇后料想不到也是有的,人是朕任命的,难道你们也要责罚朕吗?”   “既然知道赈灾兹事体大,为何还派遣一位毫无经验的年轻官员前去?”御史台寸步不让,“人是皇后的亲侄子,到底为何不言而喻!”   “卿便拿莫须有的罪名,来污蔑皇后吗?”   “若与皇后无关,是陛下定的人选,还请陛下降下罪己诏,向天下黎民请罪!”御史台整肃面容,冷声道,“百姓陷于水火,此乃朝廷之过,朝中人才济济,偏派一个毛头小子前去赈灾,此乃皇家之过!”   “儿臣以为,御史台言之有理。”沈璟昀拱手,不咸不淡地添油加醋:“百姓乃国之根本,如今朝廷若不拿百姓的怨恨当回事,只怕失了民心,我朝江山危矣,还请父皇早做决断。”   皇帝怒拍了一下桌子:“放肆!”   御史台谏官梗着脖子与他对视。   姜皇后垂帘听政已久,今日就坐在帘子后头。   她也知道,赈灾之事不能善了,总得给糊弄过去,否则早晚都得一根刺。   她心中也生气,本来只是想让侄儿挂个名字,事情自然有熟手帮他做,届时一切万无一失,他白白得了好名声。   孰料他太有本事了,居然弹压住了姜皇后派去辅佐的官员,一力担下此事。   姜皇后本来是欣慰的,以为他可以做好。   可没料到他又经验不足,还不肯听老臣的,这才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姜皇后站起身,隔着厚厚的帘子,曼声道:“御史台可否听本宫几句问话?”   “皇后娘娘乃是皇后,虽犯了过错,仍是皇后,自然能问。”御史台依然寸步不让,“只是不知,皇后娘娘有什么可辩解的。”   “本宫的侄儿可曾贪贿赈灾银钱,可曾不尽心尽力,可曾欺压黎民?”姜皇后的声音如利器一般。   “不曾。”   “若说能力不足,做错了事,自然该罚,可御史台凭什么要陛下下罪己诏,可不是陛下亲自选拔的我侄儿为官,他也是正儿八经考科举上来的?”   “依照诸位大人所言,科举举子,竟不能重用了?”   御史台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皇后娘娘这话好没道理!”沈璟昀带笑的声音响起来。   “姜大人是靠着科举入仕,这没有错。”   “可同科进士,状元榜眼探花三位郎君都在翰林院里头修书,别的要么就是七八品的小官,要么就在六部学习,怎么就姜大人一个三甲同进士,这般有能力,居然可以独当一面去办赈灾大事了?”   御史台跟着逼问:“正是此理,若非皇后娘娘任人唯亲,姜大人论资历,论能力,何德何能接此重任,还望陛下和娘娘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若此事不休,受灾的百姓不会罢休,我朝廷危矣!”   皇帝怒喝:“闭嘴,退朝!”   竟甩袖离去。   身后的官员继续高声喝到:“还望陛下处置皇后,给天下一个交代!”   姜皇后恶狠狠瞪了人一眼,怒火中烧,也跟着离开。   沈璟昀掸了掸衣袖,唇角含笑,“恭送父皇。”   就盼着皇后跑呢,如果不跑,直接抗下了此事,那乐趣就少多了。   姜皇后刚回到后宫,怒气还没发出去,就又听闻一桩事,她家大嫂子进宫哭诉,二哥哥家的女儿念念,又欺负大哥家的堂兄弟们。   偏偏二哥哥和二嫂子还护着,谁敢动他们女儿,他们就跳湖自尽去。   姜皇后揉了揉额头,怒道:“姜家因你儿子,如今已经被人口诛笔伐,你们不知道消停,又去招惹念念,图个什么?”   姜大夫人捂脸泣道:“我们何曾招惹她,还不是因着之前娘娘要把她嫁给副指挥使,她嫌弃人家风流,就总找事。”   “如此说来,还是本宫的错?”   “自然不怨娘娘。”姜大夫人哪里敢怪她,只哭哭啼啼道,“元宵那日,她打伤了你侄女儿,溜出门,昨儿晚上才回来,本想着好了好了。”   “结果……结果今天就把一盆子洗脚水,全泼你侄儿脸上了。”   “娘娘,你可得给我们大房做主啊,他们二房已经没脸没皮,姜念念更是疯子,我们被欺负的没地方哭,娘娘若不管我们,我们就只能去死了。”   姜皇后劈手砸了桌子上的花瓶:“闭嘴!”   “念念一个小姑娘,小时候呆呆傻傻的,你们把人家欺负成如今这样,本宫有什么法子!”   “罢了,你回去告诉姜念念,不让她嫁人,让她务必消停,别给姜家惹事了。” 第87章   姜大夫人花容失色,惊呼一声:“娘娘……我们都跟人家换了庚帖,事情都传出去了,怎么能反悔,这是要得罪人家的事情……”   “姜家又不是只姜念念一个女儿!”姜皇后蹙眉,不悦道,“你家那个叫欣欣的女儿,不也到了婚嫁的年龄,就让她嫁过去,想来对方也没什么意见。”   姜大夫人委委屈屈地不敢反驳,却在心里头打定主意,不能把女儿送进火坑,至于姜家……自己的儿女都到了这个田地,大儿子给皇后办事反遭了责难,小女儿还要继续为她跳火坑。   姜家死活,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没道理紧着她一只羊薅毛。   姜大夫人走后,姜皇后怒火难平,喝道:“王全志,传东宫顾承徽来见本宫!”   王全志从角落里走出来,有些犹豫,劝谏道:“娘娘,如今该早些想对策,实在不需要把目光放在一个小小承徽身上。”   皇后冷笑一声:“他沈璟昀迫本宫至此,本宫就让他看看,本宫终究是皇后,想治他掌心里的宝贝儿,跟玩似的!”   便不信了,她顾枝那般懦弱,还敢抗旨不成!   姜皇后对枝枝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一次见面,一个躲在宁王妃身后,唯唯诺诺的妾室,她哪里来的胆子不听话。   便是除夕之夜,也多是沈璟昀在说话,那么一个藏在男人身后苟且偷安的女人,姜皇后真不放在眼里。   东宫的探子早就说了,沈璟昀甚宠这位姬妾,只消将人困在自己手中,到时候便是筹码,不信沈璟昀不让步。   王全志不敢多言,战战兢兢便去了,脸色却十分愁苦。   皇后娘娘自然是身份高贵,去了东宫,太子殿下也不能直接跟她争斗,要顾忌着长辈的颜面,可……可殿下却不在意皇后身边的人啊。   他王全志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捧着的,唯有到了东宫,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传人的差不算大,可太子殿下的性情,恐怕他得空手而归。   想一想皇后的狠辣,他忍不住颤了颤。   东宫一片和煦,人人各司其职,沈璟昀去处理公务未归。王全志心里一喜,别的不说,太子殿下不在东宫,她们就没法子违抗皇后娘娘旨意。   自己的差事也轻松多了。   女侍中看见王全志,便上前问道:“王总管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总管不敢当,贵干却真是贵干。”王全志皮笑肉不笑,伪装出淡然的神情,“传皇后娘娘口谕,顾承徽入宫许久还未拜会中宫,皇后娘娘体恤额,容她过了新年,可年后再不去,未免说不过去。”   女侍中面不改色:“这就不巧了,太子殿下昨晚下了谕令,要顾承徽禁足,我们并不敢拂逆殿下,还请王总管去找殿下要了手谕,我才能放顾承徽出去。”   “这么巧?”王全志摆明了不相信,屈指撩了下鬓边防发丝,“上次高太妃召见顾承徽,你们东宫说她勾结外人,今儿皇后娘娘召见承徽,又说禁足。”   “依我看,你们别是不愿意见我们娘娘吧?”   “王总管既然知道,何必问出口自取其辱呢?”女侍中莞尔一笑,说出的话带着冰碴子,“东宫跟皇后娘娘什么关系,大家心知肚明,我们东宫疯了才会把顾承徽交给你们!”   “你敢抗旨?”   “抗旨?”女侍中不屑哼了一声,“皇后不过是皇后罢了,又不是陛下,违抗懿旨不过是责罚,我们东宫怕什么?”   “何况你如今就去外头说我们东宫抗旨好了。”女侍中笑容诡异,“我说承徽被殿下禁足,她就是被殿下禁足,谁能说一个不字?你王全志难道比我还了解东宫?”   “如此窥伺东宫,你们懿德宫意欲何为?”   她字字句句咄咄逼人,摆明了一个态度,让王全志死了这条心。   王全志如何肯罢休,皇后娘娘还等着回消息,办不成事是要被责罚的,他今儿就是住这里不走,也得把顾承徽带过去。   女侍中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让。   不知过了多久,王全志觉得这样不行,磨的时间太长,皇后娘娘又要生气,稍一咬牙,便指挥身后的人冲破东宫的守卫,进去后院抢人。   枝枝本就不在后院,她待在沈璟昀的书房里,将女侍中和王全志的对峙全部看在眼中。   她不至于傻到自己冲出去自投罗网,也知道自己待在书房里头安全的很,给王全志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往沈璟昀的书房钻。   可她心中有别的考量。   殿下这次肯定要死咬着皇后不放,将来做的过火,又要被人说咄咄逼人,不孝不悌,不堪大任,有辱斯文。   因着当年逼宫之事,他的名声已经很不好,许多人都传言太子殿下冷漠而傲慢,甚至只要听了逼宫之事,就什么都不管不顾,认定他不是个好人。   如今殿下什么都不缺,只缺一个好名声。这样才可以得到天下文人的拥戴,顺理成章夺得皇位。   为了名声,殿下就不可以无缘无故追着姜皇后不放,他需得孝悌,贤德,宽厚,仁善,做过分的事情,也是被人逼迫的。   枝枝咬着自己的手指,脑海里出现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假如……假如殿下的爱妾被皇后抓走,还害了腹中的孩子,殿下再怎么对付皇后,都无可辩驳。   她可以确信自己没怀孕,月事昨日刚走朗利,若为了殿下拼一把,陷害皇后,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需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危。   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枝枝想了好半天,隔着窗户喊门前侍奉的侍卫,这一队人是特意护卫书房的,不管发生何事,都不会擅离职守,哪怕东宫都在阻拦王全志,他们也依然冷漠无声。   其中一人看向枝枝:“承徽有何吩咐?”   枝枝道:“你们去厨房里寻些鸡血给我做个血包,再把王全志引过来,另外……再让人去找二皇子,务必让他去懿德宫救我,一刻钟之后再通知殿下。”   “承徽尽可放心,我们能护住你的。”   侍卫还以为她是担心自己安危,连忙道,“有我们在,没人能带走您。”   “你们听我的,我有用。”枝枝面不改色,“太医院有咱们的人,让他先给我造个身怀有孕的脉案,悄无声息夹进这几日的脉案当中。”   侍卫着实不请假她要做什么,但殿下说过一切都听承徽的,他们也只得领命而去。   将血袋藏在冬日的棉袍当中,枝枝就看见了在书房外踌躇不前的王全志,她打开门走出去,道:“你们守好书房,我出去之后别人有没理由往里闯,谁敢进去一步,就杀了他。”   她站在台阶上,目光冷森森:“王全志,你狼子野心,借着抓我的名头,想窃取太子殿下的机密,你们想法虽好,却休想得逞!”   “今儿我跟你们离开,就看看你们还有什么花样!”   她身上披着牡丹花开的富丽锦袍,走动之间宛若盛世鲜花,王全志不管她是不是误会,反正能达成目的就可,连忙让人抓了她,往懿德宫去。   懿德宫一如往昔的富贵壮丽,枝枝看着却没有初见时候的敬畏,只余下一丝厌烦和冷漠,只要今儿的算计成功,姜皇后嚣张跋扈,姜氏仗势欺人的本子上,就得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枝枝跟着王全志走进去,大礼参拜姜皇后,“妾东宫承徽顾氏,拜见皇后娘娘。”   姜皇后坐在上头,涂着大红蔻丹的指甲抓紧了金黄的座椅把手,冷笑道:“好一个顾承徽,没想到本宫也被你骗了,还以为宁王妃的妹子样貌平平,是个老实人呢!”   “妾身冤枉。”枝枝没什么诚意地喊冤,“妾身初始不会梳妆打扮,将自己闹的丑了,却绝非故意欺瞒皇后娘娘,这并非妾身之过,还望皇后娘娘明察。”   说起来,她也的确不是为了欺瞒皇后。毕竟本身是要欺瞒宁王的,谁知道阴差阳错没见到宁王,却骗过了皇后一双慧眼。   “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姜皇后假装漫不经心道,“今儿叫你来,是为了跟你说件事,你进宫日子不算短了,却不懂一点规矩,连给本宫请安都不知道。”   她一直没叫起,枝枝便一直跪在地上,好在穿了厚厚的棉衣,也不算很硬。   “是妾身不懂规矩。”枝枝低着头,“妾身出身低微,不懂宫中的规矩,东宫又没有太子妃领着,妾身实在不敢叨扰皇后娘娘。”   “不敢?本宫看你是不屑吧!”   “娘娘折煞妾身了。”   “罢了,你年轻,本宫也不与你计较这些。”姜皇后叹口气,“如今陛下宠幸新入宫的妃嫔们,本宫孤孤单单的,就想找个人说说话,看你十分合适,你就留在懿德宫,陪陪本宫。”   “顾承徽,你可愿意?”   枝枝弯唇浅笑:“能伴在娘娘身侧,是妾身的荣耀,更是娘娘的恩典,只是妾身出身低微,规矩疏漏,更兼位分卑贱,实在不配与皇后娘娘说话。”   姜皇后脸色陡变:“你是嫌弃本宫人老珠黄,不愿跟本宫在一处待着了?”   枝枝的目光里赤.裸裸剩下两个字,简直要糊到姜皇后脸上,“是啊。”   可她嘴里却恭敬的很:“皇后娘娘国色天香 岂有人老珠黄之说,实在是妾身不配和皇后娘娘说话。”   姜皇后不知为何,忽然心中一股郁气发作,直冲脑门,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身,疾步到枝枝跟前,高高扬起了手掌。 第88章   枝枝的手掠过腰间的香囊,看了眼姜皇后手中的茶盏,拿手捧住了自己的脸。   姜皇后的巴掌自然没能落在她脸上,而是拍在枝枝细嫩如玉的手背上,那手背,霎那间红了一片,姜皇后看她居然敢挡,更是恼怒,手高高举起的那一刻,宫殿门却被推开。   枝枝松开手,眼睁睁看着姜皇后的巴掌落下来,她自己便顺势摔在了地上,又让姜皇后打了个空。   姜皇后下意识看向门口,枝枝趁机扯破了衣服里的血袋,倒在地上呻.吟。   二皇子急匆匆跑过来,满脸怒色:“母后,您在干什么!”   姜皇后的眼睛落在满地血红上,忽然一愣,“你……你有身子了?”   她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怔忪。   枝枝倒是有些吃惊,姜皇后一惯狠辣无情,今儿这反应太出乎意料,跟她的性情极为不符合。   二皇子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地看着枝枝,急道:“顾……顾承徽,你……”   枝枝捂着肚子,手指用力掐着自己的掌疼痛导致脸色苍白,她低声哭泣道:“二皇子,我怕是不成了,求求你帮我把太子殿下找来,我想见他……”   她哭的如此凄惨,二皇子下意识按照她的话去做,她的身影从跟前掠过,惊醒了姜皇后,姜皇后抓住二皇子的衣袖,神色说不出的冷漠。   “她小产了,如果被沈璟昀带出去,你的母亲就会被沈璟昀整死。”姜皇后低声道,“把她藏起来,让她死,我们毁尸灭迹,这是最好的办法!”   枝枝心里一惊,不料姜皇后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她顾不得多思,紧紧捂着自己的肚子,哀哀泣道:“二皇子,二皇子,我肚子里的,是您的亲侄儿,是陛下的亲孙子,是沈家的骨肉,您就丝毫不心疼吗?”   枝枝没打算说动二皇子,只是想拖一拖时间罢了。早知道就让人立刻去通知殿下,这样的话也能赶来救她,就不用自己绞尽脑汁拖延了。   谁能想到姜皇后这么快就发作,枝枝还以为要等一会儿,她手里的香料特意加重的分量,还拿火焚出香味戴在身上,配上姜皇后常常焚烧的龙涎香,可让人情绪暴躁。   这么看……姜皇后应该是早就暴躁,有没有这破香料,其实差别不大。   二皇子左右为难。   一般心疼自己的母亲,母亲这般苦苦哀求,自己若不动恻隐之心,枉为人子,可……可顾承徽还趴在地上,哭上悲伤哀戚,肚子里还有皇兄的孩子。   她失了孩子,已经够可怜,若再失了性命……   枝枝见状,给他一力重击,哀声哭泣:“二皇子,求求你带我去看太医,说不定还能保住我的孩子。”   二皇子脸色陡然清明。   对啊,只要顾承徽肚子里的孩子保住,那母后自然没事,顾承徽也可以安然养胎,皇兄那边也有了交代,这才是皆大欢喜的选择。   二皇子喝道:“来人,传太医!”   姜皇后瞪大眼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儿子,手指都在颤抖,“我怎么……怎么就养了个你这样的蠢货!”   那顾枝摆明了是想逃命,流了这么多血,孩子定然保不住,只有自己这个蠢儿子,才会相信她的话。   “她这个孩子,肯定保不住。”姜皇后语气森冷,“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小产也有风险,她身子骨弱小产的时候丧命,也怪不得我们。”   姜皇后看着枝枝,一双眼睛冷若冰霜,从枝枝的角度看过去,其间的狠意几乎超出她的料想。   “为难你,不知你身怀六甲,因你违抗旨意而罚跪,是我之过。待你死后,本宫会向太子三跪九叩请罪,求他饶恕我,更会追封你做良娣,恩赏你的家人,顾承徽,如此你可以放心去了吧。”   枝枝低低一笑:“皇后娘娘好缜密的谋算!”   皇后娘娘亲自跪拜请罪,太子怎么好再追究。说到底她顾枝命如蝼蚁,死了个妾室就为难自己的继母,太子未免太不孝了。   更何况,一切都是这个妾室的错,她忤逆皇后才被罚跪,因此小产丧命,都是她自己作的,私人又不会辩解,到时候姜皇后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皇后冷笑一声,喝道:“来人!”   枝枝咬着下唇,攥紧了拳头,哀声道:“二皇子,待我死后,劳烦您告诉娇娇一声,我答应她再见的诺言,只能……只能失约了。”   二皇子心中一震,怔怔看着她。   他忽然想起来,就是因为自己的过错,眼前的顾承徽,才会嫁给宁王,受尽苦楚,好不容易如今苦尽甘来,又要因为自己母子,失了性命。   可她心里还惦记着娇娇。   懿德宫的嬷嬷已经上前去拉枝枝,二皇子瞳孔一缩,跨步上前张开双臂护住她,道:“母后,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姜皇后气急败坏踹翻脚边的椅子:“把二皇子拉开!”   姜皇后冷笑一声,看向枝枝,“你倒是个聪明人,敢利用我儿心软,我就让你知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拉出去,扔进池子里。”姜皇后笑容残忍,冷意森森,“顾承徽失足跌进池塘里,一尸两命,本宫也十分可惜呢。”   “皇后娘娘好大的胆子!”   听见熟悉的声音,枝枝猛然回头,喊道:“殿下!”   沈璟昀快步走过来,将枝枝抱进怀里,被地上深红色的血污刺痛了眼睛,呼吸一窒,捂住枝枝的眼睛,“别怕,我来了。”   枝枝还记得自己的目的,痛哭道:“殿下,孩子,我们的孩子……”   沈璟昀冷幽幽望着皇后,语如寒冰:“姜氏,从此以往,不共戴天。”   姜皇后却先声夺人,冷喝道:“太子好大的胆量,竟敢擅闯本宫的懿德宫,无法无天,简直令人发指!”   沈璟昀抱着枝枝起身,并不理会她,只是在出门的时候看她一眼,眼中恨意滔天,启唇说了句话,“娘娘可还记着十二年前,失去的那个孩子?”   姜皇后脸色一白,颓然倒在身后的椅子上,身体微颤,牙齿咔嚓作响。   他知道,他居然知道……   那个孩子,是姜皇后内心最隐秘的伤痛,是她自认为做过的最狠毒的事情。   她以为没有人知道,可沈璟昀居然知道……   沈璟昀抱着枝枝出了懿德宫,直到回了东宫,脸色都冷森森的,不带一丝笑模样。   枝枝窝在他怀里,缩了缩脖子,弱声弱气道:“殿下……?”   沈璟昀将她扔在床上,冷笑道:“我可当不起顾承徽这么叫,您这个胆量,谁敢比!”   枝枝抓着他的手臂,小声道:“我怎么了嘛?”   “姜氏为人心狠手辣,你把自己送进虎口……”沈璟昀扭脸看着窗外,“今日我若晚到一步,你这条小命就毁在她手里了。”   天知道,他听见侍女回报枝枝被王全志带走了的时间,惊的心跳都停了。   万一枝枝出事了,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杀了姜氏也换不回他的枝枝!   那么在意的人,却不拿自己的性命安危当回事。   沈璟昀只觉得心里郁闷难当,连一个字都不愿意跟她多说,生怕自己一生气,直接把人给锁进屋里,一辈子不让她出门。   “殿下,我心里有数的。”   “皇后娘娘虽然狠毒,但肯定要顾忌二皇子,我能给自己留下时间,等你来救我。”枝枝扯着他的手臂不松开,朝着他撒娇,“殿下,我好累啊,你不要跟我生气了,好不好呀。”   沈璟昀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着她的眼睛,捏着她的下巴,一字一顿地强调:“以后,再敢不要命,你就回顾家去!”   他目光冷硬,不容置疑。   “我不需要你给我筹谋这些,我不在意,权势,名声,利益,我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可是枝枝,在这世上,我只有一个你,若没了你,我要那些东西又有何用。”   枝枝微怔,蹭在他怀里,低声道:“殿下,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离开你的,今天也是知道,我能保护好自己,才敢出门。”   如此煽情的气氛下,枝枝抱着他的腰,还想再想想,沈璟昀却嫌弃地看了看她的衣裳,道:“去沐浴,一身都是血,你也不嫌恶心。”   枝枝下意识低头,秀丽的眉头皱成一团,却忽然俏皮一笑,从榻上爬起来,直接扑到沈璟昀身上,沾了血污的裙子跟他衣衫相抵。   枝枝笑眯眯道:“殿下,你的衣服也脏了。”   沈璟昀嗤笑一声:“枝枝想与我洗个鸳鸯浴,直言就是,何必拐弯抹角。”   “我……我什么时候……”枝枝下意识辩解,“你做什么?”   沈璟昀一把扯了她的外衣扔在地上,漫不经心道:“沐浴自然不能穿衣裳,我先服侍承徽宽衣,难道你想连亵衣一起……”   枝枝一巴掌捂住他的嘴。   这都是什么鬼话,也能拿出来说。   沈璟昀的眼睛望着她,手下不停,竟然直接扯掉了她沾满血污的衣裙,女孩儿两只脚丫子白生生的,露出来,还挂在沈璟昀身上,晃晃悠悠的,十分扎眼。   枝枝无处可藏,没什么气势地发脾气,“我……我有点冷……”   沈璟昀托着她把人抱进里间的浴室,一本正经淡声道:“屋里地龙烧的旺,你就算是什么都不穿,也不会冷。”   “你才要不穿衣裳!”   枝枝脱口反驳,话一出口,便后悔的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沈璟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自然是要的,枝枝也一样。” 第89章   很快枝枝就知道说错话的惩罚。   东宫巨大的浴池里,她被逼着一点点洗干净自己的身子,好像一一只把自己送上砧板的鱼,慌张,惊恐,还有点……莫名的期待。   她缩在一个角落,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没什么可做的。   沈璟昀就在对面,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男人的身体掩盖在水下,透明的水幕什么都遮不住挡不住,反添了神秘的滋味。   枝枝低着头不敢看。   可想也能想到,那个人的一切。   那都是她曾经亲手接触过的,全都刻在了记忆里,不用睁眼就能画出来,这般熟悉,这般喜欢,令人心潮澎湃。   水声哗哗响起来,枝枝下意识抬眼,却见沈璟昀从水雾中走过来,身上的水珠滚滚落下,莫名带着无法言说的意味。枝枝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喉中有些干渴。   可是她很快就不渴了。   ……   滑不溜秋的玉壁根本抵不住她的身子,只能依靠男人给的一点力气作为支撑,让自己不滑进水中。   枝枝喘息着反手去挠他的背,却被沈璟昀困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能发出一声一声的喘息。   大半个时辰过去,枝枝裹着毯子斜靠在榻上,眉眼之间春意满满,沈璟昀却已经穿戴整齐,让人唤了太医在外间候着。   设了这么大一个局,枝枝还受了点罪,自然要狠狠利用一番,做戏更要做全了,要让人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假的也是真的。   不能让姜皇后白白给逃脱掉。   不然岂不是可惜了。   二人的谈话一字不落传入耳中,枝枝抿着嘴听下去。   “殿下,承徽小产这是事实,谁也不能质疑,太医院的脉案臣早先就混进去了,就算查也查不出来,只要殿下守住东宫,不让姜皇后的太医接触承徽,过个三五日身子便调养差不多,那一切都是死无对证。”   这太医也很年轻,说话的时候条理清晰,“臣也给承徽开了调养小产妇人的药,东宫日日煮药,做出这幅样子即可,不管殿下要做什么,太医院都可以倾力配合。”   沈璟昀点了点头,“再给承徽开些补身子的药,她身子太虚了。”   “那殿下,臣可否见一见承徽,看了脉息,才能定下药膳的食谱。”   沈璟昀沉默一瞬,站起身,“稍候。”   他掀了帘子走进内室,看向榻上软绵绵的枝枝,无奈叹口气。   枝枝满脸无辜与他对望,这般虚弱又不是我想的,有的男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像个人似的,结果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还想怪在我头上!   两个人都顾忌着外面的太医,没敢说话,只互相对视着。   沈璟昀败北,只得自己动手给她裹了衣裳,又把人抱上重重锦帐的大床上,才出门去叫人进来。   太医装作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一派安然的按了脉搏,对沈璟昀道:“顾承徽身子骨不错,只是气血有些亏虚,寻常要克制一些,用不着吃药。”   沈璟昀与他大眼瞪小眼,一双眸子眯起来,威胁地看着他,克制?克制什么?你敢不敢说清楚些?   太医也是个狠人,就跟他互相对视,丝毫不惧,又道:“承徽年纪本就不大,不比殿下身强力壮,细水方能长流,殿下睿智,当知此理。”   沈璟昀扭过头去,不想搭理他。   太医也不多言,拱手告退。   枝枝从帐里探出头,眯着眼笑:“殿下,太医的话您可听见了?要多多克制!”   沈璟昀走上前,坐在床边,揉了揉她细嫩的脸颊,淡声道:“克制便克制。”   枝枝还是太单纯,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手段多着呢,保管让她应接不暇。   枝枝却松了口气,枕在他膝盖上,“殿下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姜念念又打人了。”沈璟昀板着脸道,“她的堂兄,今天带着人出门,我特意让人过去,刺激几个宗室子弟跟他对上,然后宗室中人,会被京兆府抓进大狱。”   枝枝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赞叹:“殿下好算计。”   不管姜家人有没有被刺激的欺负宗室子弟,不管他们是不是无辜的,甚至不管他们是不是委屈了。   只要他们起了冲突,而姜家安然无恙,只宗室子弟被抓进了京兆府,姜家自然就洗不干净。   世人会怎么想?   姜家权势滔天,京兆府不敢招惹,只敢拿宗室下刀子,难不成他们姜家,竟比皇家子弟还尊贵?   姜家仗着姜皇后的势力,随意欺辱皇室,到时候不管谁对谁错,都不免令人想起唐玄宗时期,杨贵妃家族嚣张跋扈,祸国殃民,连公主都敢打。   姜氏死不了,脱层皮却难免。   沈璟昀笑了笑:“姜氏敢对你有杀心,我就不会放过他。”   谋害皇嗣是什么罪名?谋害继子的亲骨肉,长子长女,唯一的骨血,放在普通人家也要被骂恶毒后母   何况皇族,那是皇嗣,太子的长子,地位尤其贵重,却被姜氏给害了,连带着孩子的母亲都险些没了,姜氏恶毒跋扈至此,他就不信,朝廷自称清流文官的姜氏爪牙,还有人敢多加辩驳!   枝枝只想给他一个名正言顺,却直接给他递了把利刃,一把比别的所有事情都尖锐的刀。   这次过后,姜氏休想染指朝政,甚至后宫的权力,也得分出去一二。。   当然,皇帝深爱姜氏,除非她犯了谋逆大罪,否则定然死不了,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   枝枝趴在沈璟昀膝盖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慢吞吞道:“可是,姜皇后会乖乖就范吗?”   “她分不出精力去找我的事。”沈璟昀脸上露出个近乎诡异的笑容,“枝枝,我早就知道老二和顾娇又在一起,为何没有找事?”   枝枝却反问:“顾娇不是嫁人了吗?我只听说二皇子如今和她一起,这是怎么回事,顾娇夫家和离了?”   沈璟昀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没有和离。”   “顾娇跛了一条腿,在夫家过的极为凄惨,老二去寻她,心疼坏了,就直接动手……将人抢了出来,充作外室养在一处别苑里。”   可顾娇的夫家却不愿意和离。   顾家家财万贯,跟顾家有亲戚,行商做生意有莫大的好处,就算只挂个名头,也没人敢多加为难,何况老二看着就是个柔弱善良的,人家自然不会听他的话。   枝枝脸色说不出的纠结。   “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在想,好在当初攀附的人是殿下,而不是二皇子。”   “为何?”   “殿下当初为了我一个陌生人,只看我可怜,就愿意替我做主,让我姐姐跟宁王和离,可见殿下气魄。”枝枝慢腾腾地回答,“可二皇子……二皇子身为天潢贵胄,面对一家子商贾,都不能护住自己心爱的女子。”   若当初在宁王府攀附的是他,自己恐怕还因着他的懦弱,待在宁王府里面,如今还有没有命都难说。   沈璟昀抿唇,抚着她的头发,半晌道:“所以枝枝该是我一个人的。”   不管换了谁,都没法子把她从宁王府带出来。   而枝枝的性格看似柔软,其实却强硬的很,若非得做宁王妃女人,她说不定会选择跟宁王同归于尽。   枝枝只能是他的,也只会是他的,任何人都抢不走。   枝枝松开玩弄玉佩的手,改抓住他胸前的衣领,借力直起身子,又倒在他怀里,扶着腰椎道:“我的腰……”   “别动。”沈璟昀扶着她,“我给你揉揉,方才在浴池里,那个姿势太累了。”   如星的眸子瞪着他,眉目含春的少女没有丝毫威慑力,沈璟昀道:“早说了让你不要乱扭,非得扭,这下子不舒服了吧。”   俗话说得好,有的人不要命,有的人不要脸,一般这种不要脸的,都过得非常骄傲,就比如眼前的太子殿下。   枝枝完全无法理解,他是怎么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的?他就没有脸皮吗?   沈璟昀低眉不语,专心致志替她揉着腰,枝枝也懒得吭声,就在他怀中蹭了蹭,打了个小呵欠,闭眼睡了过去。   少女安睡之时,眉眼静谧,岁月静好,让人不由自主便温柔了几分,沈璟昀将她放在锦被当中,静静看着她。   枝枝,我的枝枝。   只愿你以后都安然无恙,不要再拿自己冒险。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边风和日丽,岁月静好,当日下午,宫外出了件震惊京都的事情。   内阁大臣们都聚集在御前,难得同声同气。   “陛下,外戚欺辱宗室,古有闻之,吕后,武后等当权之日,尽皆如此,然陛下春秋鼎盛,怎可让一妇人压在头顶!”   “若不责罚姜氏族人,只恐堵不住悠悠众口。”   “民心难测,红颜祸水,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皇帝紧紧皱着眉头:“今日宗室与外戚发生冲突,实乃双方之过,京兆府只抓宗室子弟,查案不严,理当重惩,朕……”   “儿臣却觉得,此非京兆府之过,而乃姜氏跋扈之罪也。”沈璟昀打断他的话,不容置疑地说下去,“父皇容禀,前些年姜氏族人打断了一平民百姓的腿,京兆府抓人判刑,结果皇后娘娘罢官夺职,姜氏族人安然无恙回家,反而苦主因无钱治伤,落下了残疾。”   “这事,想来父皇没忘记。”   “皇后娘娘为族人都能做到这一步,何况自己亲侄子,今儿抓了他姜家人,明儿京兆府尹岂不是要死全家,谁有哪个胆量?”   沈璟昀嘲讽道:“父皇倒怪起京兆府,难不成府尹没拿全家的性命做赌注,就这么使您不开心吗?难道为了皇后娘娘的好名声,人家就得死了全家表忠心?”   皇帝怒瞪他,“太子慎言,当年京兆府的确有错,皇后才罢官……”   “那为何又释放了皇后娘娘的族人?难不成那人的腿不是他打断的?难不成他不是我朝人,不用受律法监督?”   当年的确另有隐情,是京兆府尹的夫人帮姜氏小产陷害沈璟昀,姜氏怕暴露,才贬谪这家。   可那又怎么样,姜氏不敢说这个理由,世人也只看见她放了族人,贬谪了京兆府。事实,就是大家看见的这样,不容置喙!   皇帝蹙眉:“你说这个干什么,都多少年的事情了!”   他也知道当初之事,便觉得心虚,也不敢多加质疑,只能生硬转移话题,看在内阁诸位朝臣眼中,却坐实了皇后跋扈的罪名。   “儿臣之所以提起旧事,乃是因为京兆府无辜,这件事情是谁的责任,一看便知,父皇何必浑水摸鱼,把罪责推给旁人!”沈璟昀冷冷望着他,“高祖皇帝创业何其艰辛,我沈氏族人折损过半,才使后辈得富贵荣华,安享尊荣。”   “姜氏一族何德何能,养了个好女儿,做了皇后,竟比我沈氏还尊贵不成?”   “父皇,此事若不给宗室一个交代,诸位叔伯前往太庙哭求高祖皇帝,您是否能受住先祖降罪?”   皇帝也知道事情无法善了,可姜皇后是他心尖子上的人,如何舍得怪罪,不过是几个不亲近的宗室罢了,若因此让皇后不高兴,让皇后被责罚……   皇帝紧紧蹙着眉头。   沈璟昀也不逼迫,只道:“父皇考虑一二吧,别寒了宗室的心。”   反正,事情也不仅仅到此为止。   皇帝若舍得罚了皇后和姜氏族人,这件事情就发挥不出那么大效用,沈璟昀吃准了皇帝的脾气,他就是自己硬抗着,也不会让姜皇后受委屈。   这般深情,倒不是该怨该赞了。   沈璟昀嘲讽一笑。 第90章 (二更)   皇帝还在纠结,一侧的内阁大臣便坐不住了,纷纷道:“陛下,太子殿下言之有理,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责罚姜氏一族,也是为了皇后娘娘清誉着想。”   有人说到了点子上,沈璟昀心一跳,连忙转移皇帝的目光。   “高祖皇帝念我沈氏族人为救天下苍生于水火,而折损过半,立国之初便说了,要我等嫡支善待宗室,违者,当如何!”沈璟昀看着皇帝,逼问一句。   皇帝自然知道该当如何   他这个君主做的平平无奇,可诗书极佳,过目成诵,高祖皇帝亲笔手书,后世凡帝王不善待宗室者,自去宗庙请罪,跪写高祖手训三十篇,分发大臣。   凡王子皇孙不善待宗室者,夺去继承权。   这么多年下来,宗室地位大不如前,他们也不拿宗室当回事。太子欺负他们,那就欺负了,皇帝欺负他们,他们更不敢吭声,毕竟无权无势,也斗不过人家。   都是沈家的子孙,人家身份更高,也没人真的敢让皇帝皇子皇孙受责罚。   可姜氏算什么东西?一家子靠着女人裙带上位的货色,也敢把他们踩在脚底下   皇帝越发觉得沈璟昀要逼迫他治罪皇后,竟然连高祖皇帝手训都搬出来,自是不肯答应,否则谁知他会不会得寸进尺。   这个儿子心狠手辣的程度,完全不敢想象。   皇帝一时无言,沉默片刻,忽然抵住了额头,闷哼一声:“朕头疼病犯了,此事改日再谈,众爱卿先回去吧。”   不等众人搭话,他自己先快步离开了。   朝臣们都喊他,“陛下……”   沈璟昀冷冷一笑,甩袖离开。   机会抓不住,那就别怪好戏开场!   几个人商议事情的时候,枝枝听闻皇帝的反应,看着眼前的几个男人,忍不住问:“陛下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居然装头疼!姜皇后也不会用如此愚蠢的手段。   周时唯抽了抽唇角,半晌叹息一声:“陛下乃人中龙凤,并非我们可以议论的,虽是实话,顾承徽也少说为妙。”   枝枝顿了顿,好半晌才点下自己的头。   什么叫虽是实话,也少说为妙?   沈璟昀失笑,无奈道:“都别胡说,事情全都安排完毕,明日就看看我们这场戏的效果。”   “殿下放心。”周时唯道,“我亲自去游说的康王嫡长子,许他能够袭爵,他自然唯我们马首是瞻。”   康王嫡长子的身世,跟沈璟昀很像,没娘,侧妃上位,父亲不喜,可惜他没有沈璟昀的手段,这些年堂堂一个嫡长子,竟过的连庶子也不如。   如今抓到了活命的机会,自然不会松手。   沈璟昀笑了笑,“文郢,我让你寻得人,你可去找了?”   杜文郢点头,“已经派人去了,只是当年那府尹贬谪之地在西南,足足三千里之远,地广人稀的,只怕不容易,还需等待些时日。”   沈璟昀嘲讽一笑:“不管多久,都要把人找到,她泼在我身上的脏水,我总得一盆盆拧干净,给她泼回去。”   当年我年少无助,只能任由她欺辱,如今自然要一点点还回来,让她姜氏尝一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殿下?”枝枝疑惑道,“什么人啊。”   沈璟昀没说,只摇了摇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枝枝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便没有多问,只是心疼沈璟昀,以前受了那么多苦,两条细胳膊楼搂着他的手臂,笑道:“殿下这么厉害,自然没有什么能难倒你。”   沈璟昀弹了弹她的脑门,喟叹一声:“你啊你啊。”   周时唯和杜文郢齐齐扭头,道:“殿下若无别的吩咐,臣等就先告退了。”   “退了吧。”沈璟昀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周时唯,明日清晨,让阿颖带着人进宫陪枝枝,我不放心她一个人。”   明天要把姜皇后逼的无路可退,这个女人逼急了,谁知道会做什么什么事情。   只有堂堂护国侯府的千金,才有能力跟姜皇后的手下蛮干,保护枝枝。   周时唯道:“阿颖与怡王府的郡主关系亲近,不如请她也进宫坐镇,有宗室郡主在,想来没人敢多加放肆。”   “可。”沈璟昀回了一个字,“你早些回去吧。”   “臣告退。”   他们都没看枝枝和沈璟昀,就保持偏头的姿势,退出去,枝枝默默松开沈璟昀,这才觉得自己做的出格了。   沈璟昀似笑非笑:“搂都搂了,再松开还有什么意义?”   枝枝道:“这不一样,我方才是为了安慰殿下,既然殿下没有不开心,不需要我安慰,我自然要松手。”   “可枝枝,这不能算是安慰。”沈璟昀扬眉,“你若真心要我高兴,就该穿件薄衫,躺在床上等我。”   “殿下,太医的话,您忘记了吗?”枝枝反问,随即又道,“而且我方才小产,自然身体虚弱,不能做那档子事,殿下日日缠着我,万一我今天怀了身子,日后生产,殿下怎么跟人解释?”   沈璟昀手指微屈,考虑了一下:“若真有了,自然算是早产,一般的婴儿,早产半月一月的,也很正常,大不了就被人说我禽兽不如,顾承徽小产身子没养好,就逼着你又怀了身子。”   枝枝哑口无言,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送给他:“你本就禽兽不如。”   沈璟昀掐着她的腰,将人抱坐在自己腿上,蹙眉道:“枝枝,你发现没有,你现在的胆子太大,比刚入东宫的时候,大太多。”   “我没有。”枝枝眨眼,“我本就是这样的,如果是胆子小的,怎么敢在宁王府勾引太子殿下,又怎么敢百般算计殿下,是殿下原本一直都没有认清楚我。”   我只不过是披了一层柔弱的皮,可本质却心机重重,深不可测。   “你说的有道理。”沈璟昀轻叹一声,捏着手中的笔往奏折上写字,“枝枝,如果你可以选择,你会进宫吗?”   “不会!”   “为何?”捏笔的手紧了紧。   “宫内勾心斗角,蝇营狗苟的事情数之不尽,若非为了荣华富贵,哪有女人愿意踏进这是非之地,又不是不爱自己的性命。”   “不过,若是为了殿下,我应该还是会选择进来,陪在殿下身侧。”   沈璟昀松手,笔自然落在书案上,墨汁染黑了桌面,微微一笑,“枝枝,你真是太招人喜欢了。”   主要是招我喜欢,每次看见你,都觉得无法自拔的欢喜。   总让我担心,你并非甘心陪我。 第91章   皇帝不肯责罚姜皇后,几个宗室子弟,便待在京兆府中不肯出来,势必要把京兆府的牢房坐穿不可。   宗室子弟一个个养尊处优,虽然没什么血性,但也都不是蠢货,心知肚明今日如果没有交代,就自己屈服给皇帝,那日后他们宗室还有什么地位?   岂不是人人都可踩上一脚。   便是为子孙万代计,死在牢狱中,也不可能轻易松口。   大家都已商量好了,不把姜家人处以重刑,他们死活都不会出去的,京兆府有吃有喝,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不料当晚,其中一人被京兆府押去刑讯,回来的时候我受了重伤,高烧不退险些丢了性命,几个地位尊贵的子弟为了救人,当场夺了狱卒的刀剑冲杀出京兆府,送人就医。   这才保住人命。   而姜家,依然在装死。   宗室对姜家的怨恨可以说是到达了极点。   沈璟昀闻说此事亦是惊天大怒,当场就砸了书房里的五彩大花瓶,怒火冲上九重天。   抓人是他授意,自己的人也有分寸,断然不会伤到他们。可刑讯却非他所为,竟有人这般胆大包天,敢对宗室子弟下此狠手。   那都是沈氏的族人,便真的该死,也轮不到姜氏动手。如今这个姜家,真当自己能够一手遮天了!   沈璟昀疾步走往御书房。   这件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大,还要厉害,不知是否姜皇后所为,若是她所做,那就生生将自己送上了死路。   但……姜氏不至于这般愚蠢。   沈璟昀脚步一顿,眼神渐渐清明下来。   这是……想要陷害他?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如今宗室出事,姜皇后首当其冲,她自然不会做什么,世人也不会相信掌权多年的皇后娘娘如此愚蠢。   可只要稍加操作,就可以告诉世人,是他沈璟昀为了诬陷皇后,不惜以宗室血脉祭天,不顾骨肉亲情。   姜氏手段之毒辣,前所未闻。   现在,如果他去管京兆府的事情,姜氏尽可以说他湮灭证据,可若不管,就只能任由姜氏栽赃陷害,   姜氏果然是姜氏,短短半日功夫,就能想出如此缜密的应对策略,让他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好在……   幸好枝枝先给她玩了一手。   沈璟昀面无表情往御书房走,心中算计着策略。只要是局,定然都有破局之处,只消找到此处,任他惊天阴谋,也能迎刃而解。   御书房今日比昨日还热闹些,不仅聚集了内阁诸臣,连整个御史台都到了,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却鸦雀无声,个个都在跟皇帝瞪眼。   沈璟昀走进来,才有了些许声响:“太子殿下!”   沈璟昀拱手:“父皇,京兆府之事,儿臣已经听闻,不知父皇准备如何处置?”   “残害宗室的大罪,自然要彻查到底。”皇帝脸色蜡黄,恹恹道,“事情出在京兆府,京兆府不宜夺管,便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内阁阁臣监视。”   “父皇明鉴。”沈璟昀淡声道,“只是此事乃因姜家而出,父皇对姜家,还没拿出决断么?可要请几位丞相一起参谋一二。”   “姜氏与此无关,不可混为一谈。”皇帝执意相护,“太子不要事事都往姜家身上推。”   沈璟昀轻笑一声:“儿臣遵旨。”   沈璟昀心里已经有了成算,淡淡笑道,“只是儿臣听闻昨天有人去了京兆府,是个年轻的男子,身形么……”   他喘口气,停在此处,忽而笑道:“怎么今日皇后娘娘不在,父皇可知娘娘去了何处?”   皇帝心里一突,昨夜的事情如此隐秘,又做的悄无声息,谁会知道呢?做事的人都已经被处置了,其余全是心腹,沈璟昀除非长了通天耳。   他觉得沈璟昀在诈自己,便淡声道:“皇后身体不适,自去休息了,有朕在此,太子问皇后作甚?”   “没什么。”   “只是想告上一状,请父皇为儿臣做主罢了。”   皇帝一僵,脑子猛然懵住,似乎有些吃惊,这个儿子,他的长子,心狠手辣,毒辣无比,自打十几岁之后,就再没要他帮忙……或者说,总是在跟他作对。   今日听见他这样说,皇帝愣了愣,凭空生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望着沈璟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看着他低眉,想起谢皇后怀上身子那日,他欢喜的奖赏了整个东宫,也曾日夜盼着他出生,盼着世上多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童。   后来他果真出生了,还与自己生的很像,眉眼都是自己模样。   可他却一次都没有抱过这个孩子。   只是在闲暇之余,偶然会分一丝目光,看一眼这个孩子,大多数时候,也还是厌恶他夺了姜皇后儿子的嫡长子身份。   皇帝微微怔忪,语气柔和了几分,“何事?”   沈璟昀却丝毫没察觉皇帝情绪的变化,或者说他的心思完全没分给皇帝,皇帝的死活喜好跟他早就没有丝毫关系,若非时机还不成熟,他说不定会想剁了这个爹,夺了他的位置。   就好像现在,皇帝的作用,就只是同意他说话罢了。   沈璟昀立刻道:“启禀父皇,今日内阁诸相和御史台都在,儿臣只求一个公道,姜氏皇后昨日宣召东宫承徽顾氏去了懿德宫。”   “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她要传召谁,承徽自然不敢违抗,便跟着去了,可不想皇后娘娘明知顾承徽身怀六甲,身体虚弱,竟罚她跪在地上。”   “如此数九寒冬,一个身体柔弱的孕妇自然受不住,不过短短几刻钟,承徽小产,若非儿臣及时赶到,只恐一尸两命。”   沈璟昀万分悲痛,高声努力使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父皇,这可是儿臣的长子,是您的长孙,是我沈氏嫡支的血脉,姜氏残害皇嗣,使我膝下凋零,儿臣心痛如绞,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皇帝听他开始说话,脸便绿了。   御史台和内阁都震惊了,一时无言,怔愣愣看着沈璟昀。   姜氏竟然这么大胆,这么狠毒,这么……   罄竹难书!   御史大夫当即喝道:“东宫承徽虽则地位低微,然腹中骨肉却是殿下骨肉,是皇长孙,地位尊贵,皇后娘娘谋害于他,意欲何为!”   “二皇子业已成年,为何,自然是害怕承徽诞下长孙,让二皇子再无机会!”另一人冷笑一声,竟直言道:“如此恶妇,陛下若不处置,便贬谪臣等,让皇后娘娘一人治国才好。”   “殿下长子,何其尊贵的身份,殿下弱冠之龄,膝下空空,好不容易承徽有孕,还被人残害至此,当真……当真令人泣泪。”年老的尚书抹了抹眼泪,“臣年纪大了,心肠软,最见不得有人残害婴孩,陛下若不责罚皇后娘娘,臣这把老骨头,也只好告老还乡,回家教书了。”   沈璟昀直直站着,看向皇帝:“儿臣自幼丧母,不为父皇所喜,无亲眷之情,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骨肉,却因皇后娘娘跋扈,连面都没能见着。”   他语气很平静,皇帝却总觉得风暴欲来。   “父皇若是不肯为儿臣做主,那便废了儿臣的储君之位。”他面容微动,语气冷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儿臣这个储君,当真是憋屈极了!”   此言一处,四面皆惊。   众位臣工当着皇帝的面跪下,齐齐哀求:“殿下不可,殿下乃国之根本,若殿下袖手而去,臣等与天下黎民,如何自处!”   皇帝脸更绿了。   沈璟昀这是□□裸的威胁。   他巴不得废太子。   可如果能废,岂会等到今日,他疯了才会留着沈璟昀给自己添堵。今日真让他罢工不干了,那日后朝野当中,恐真如今日所言,大半臣工都得袖手回家。   硬是保下姜皇后,没有人听令办事,他的朝廷能维持几天,他又能护住姜皇后多久。   沈璟昀也不多言,干脆利落道:“父皇且先考虑着吧,承徽骤然失子,心力交瘁,如今我不在旁,竟连觉都睡不着。”   “她毕竟为儿臣孕育子嗣,才导致这般,儿臣也不好放着她不管。”他转身离去前,说了最后一句话,“不知皇后使了何等惨绝人寰的手段,把她吓成这样!”   皇帝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只脸色青黑。   诸位臣子相继告退,三三两两离去的时候,皇帝听见人说了句话,“殿下连残害宗室这样大的事情都抛在一旁了,可见……可见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可惜了。”   可惜了。   只三个字,皇帝却恐慌起来。   他觉得自己走了一步错棋。   昨夜为了陷害沈璟昀,他让人重伤宗室子弟,还栽赃到沈璟昀身上。可今日……沈璟昀先说看见一年轻男子进了牢房,又问皇后,便已经在暗示此事乃皇后所为。   可自己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带走了心神,一心只顾着那个孩子,没有思考这中间的联系。   若沈璟昀因丧子之痛,无心朝政,甚至不想做这个太子,那他哪儿来的胡人时间去残害宗室?只凭着陷害长孙一条罪名,就足够咬死皇后,他又何须再陷害皇后。   所以……丧子要皇后来背锅。   跋扈要皇后来背锅。   残害宗室,最后还是皇后背锅。   皇帝觉得自己被沈璟昀耍的团团转,他似乎早就料到了一切,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反而全部成为他手中的刀,刀尖对着自己的心脏。   全都近乎致命。   除非断尾求生。   皇帝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神色莫测。 第92章 (二更)   第二天早朝,满朝文武都发觉了一件事,以往站在最前面的太子殿下,今日居然不见踪迹 ,那一袭玄色的身影,从来风雨无阻,不曾缺席。   可在今天,这个大家合力扳倒姜皇后的大日子,他居然不在了。   满朝文武脑海里一同出现了一个阴谋,该不是陛下和皇后为了保住姜家,扣押了太子吧?   皇帝冷着脸坐在御座上,姜皇后垂帘在身后,大殿中央几人盘腿坐着,既不行礼,也不站着。挺直腰背坐在那里,等着众臣朝拜完毕,像极了远古时候辩论的圣贤子弟。   “陛下,姜氏欺辱宗室子弟,致被关押京兆府,受了重伤,陛下今日若不给宗室一个交代,吾等便坐在这大殿之上,从此不走了。”   康王嫡长子坐在长辈身后,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抿紧唇,不再多言。   以往宗室也有攀附姜皇后的,他们觉得姜皇后能带来好处。   可今次之事格外不同。   沈家子弟被姜家人欺负了,挨罚的是他们?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群人再落魄,也是皇家血脉,高祖皇帝后裔,自然高贵。   姜皇后嫁入皇室,便是皇家人,巴结她没什么,可姜氏一族算什么东西,区区臣子,靠着前人清名想踩在宗室头上作威作福,未免想的太美了!   这群宗室子弟一个挨一个盘腿坐在大殿中央,丝毫缝隙不留,大臣们奏事都没法子,也只能跟着沉默,一时间,空气安静的落针可闻。   皇帝蹙眉,道:“当日之事,还未查清楚,未必是姜氏族人的过错……”   “那陛下的意思,便是宗室之罪了?”康王嫡长子冷冷一笑,与他呛声,“我宗室血脉贵重,便犯了错也该由宗人府查问,可姜家借姜皇后权势,胁迫京兆府抓人,便说破了天去,我们也断然不服!”   皇帝耐着性子问:“那你们意欲何为?”   “陛下废后吧。”一位年迈的老人冷静道。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皇帝问,“皇后身份贵重,你有什么理由,要求朕废后!”   康王嫡长子便挨个数给他听。“一则皇后为一己之私,任用自己的侄儿,导致黎民陷入水火,还屡教不改。”   “二则姜氏族人借皇后权势,逼迫朝廷官署,其威势耸人听闻。”   “三则……”他顿了顿,“臣昨日听闻,是皇后娘娘派人去京兆府打伤了大侄儿,他是高祖皇帝嫡支的血脉,只比陛下这支略差一筹,却遭此大难,难不成不该责罚罪魁祸首?”   “当年陛下欲废谢皇后,用的也不过是心狠手辣,责难后宫妃嫔,怎么到了姜皇后处,便没用了?”那老人逼问皇帝,“姜皇后为后多年,后宫只子悦公主一个孩子,其中阴毒之事可想而知,这般阴险歹毒的女人,有何资格为后!”   斜地里陡然插入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像是随口而言。   “扶持自己亲戚,打压皇家宗室,则天皇帝不就这么干的吗?”   众人看过去,只看见杜文郢带着嘲讽的脸,淡然迎向他们,“我说的其实不准确,当年吕后也是这样做的,汉室凋零,大家也读过书,都知道的。”   “反正正经做太后的,就跟汉文窦太后,人家就没有打压宗室。”   有人看见杜文郢发声,终于鼓足勇气问出口:“陛下,为何今天朝堂之上,不见太子殿下身影?”   皇帝脸色一僵。   杜文郢便接着道:“这事儿实在不用劳烦陛下,我就知道。”   “前日殿下在前殿与我们议事,皇后娘娘回了宣召了东宫承徽顾氏,明知顾承徽身怀六甲还百般责难,导致承徽小产。”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向姜皇后。   杜文郢的声音响在耳侧。   “殿下痛失长子,直言世无亲眷,哀毁伤身,如今在东宫休养,实在不宜见人,更没法子理事。”   姜皇后在帘幕后怒道:“本宫不晓得她身怀有孕,只不过跪了几刻钟……”   杜文郢的声音带着嘲弄:“太医院的脉案清清楚楚,皇后娘娘日日派人监看东宫,岂会不知道承徽有孕之事?难不成娘娘事事皆知,唯独漏了这一项?”   姜皇后一哽,她还真就漏了这个,但无凭无据,如何与人争辩。   “而且冬日天寒地冻,便我这样的成年人,跪在光秃秃的地板上几刻钟,身子也受不住,何况一个娇弱女子!”杜文郢看着她,眉眼带笑,“娘娘,您打的什么主意,我们都清楚的很。”   “太子殿下若无子嗣,陛下又只有两个成年的儿子,还能有谁替代太子呢?”杜文郢嗤笑一声,“皇后娘娘的野心都写在脸上,居然还能大言不惭说出这种话。”   朝堂一片寂静。   大家没想到,杜文郢居然丝毫面子不给,当众剥了姜皇后脸皮。   姜皇后狠狠掐着手下的丝绸垫子,一双眼睛冷冷瞪着杜文郢。   好,好得很,简直太好了。   沈璟昀没来,派了个同样难缠,甚至更不要体面的杜文郢!   “那顾承徽在懿德宫撒泼耍赖,甚至还辱骂本宫,本宫罚她,何错之有!”   “顾承徽有错与否这不重要。”康王嫡长子声音冷冽,“重要的是,她腹中的皇孙,皇长孙是无辜的,是被皇后娘娘活活害死的。”   “陛下,您就看着皇后这般肆无忌惮吗?”康王嫡长子道,“残害宗室,欺压黎民,残杀皇嗣,放任这个女人下去,我宗室日后必凋敝如前朝。”   皇帝道:“皇后……皇后说的有理,有错便该罚,那顾承徽既然做错了事,自然就该惩罚,难道孕妇就可以随意杀人了?”   “娘娘和陛下不必与我们辩论,总归事实胜于雄辩。”杜文郢漫不经心道,“你姜氏欺辱宗室,你残害皇嗣,残杀宗室,人证物证确凿,便是让三司会审,我们也没什么怕的,可你抱的是什么心思呢?”   “等宗室都死干净了,皇子皇孙皆无,二皇子单纯,到时候皇后娘娘怕是想登基都没问题。”   姜皇后猛然一拍桌子,怒火中烧道:“闭嘴,如此揣测本宫,实乃大罪,念你乃江宁王之后,饶你不死,只日后万万谨言慎行。”   杜文郢再次嗤笑一声,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可笑之意,“皇后娘娘,饶我不死?谨言慎行?”   “娘娘有这般良言,也该劝劝姜家的族人,不然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把娘娘逼成这样了。”   “杜文郢!”皇帝警告,“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93章   皇帝问话怒气冲冲,只朝着杜文郢扑来。   杜文郢纹丝不动,全当那是地上的一抹灰尘,很淡然道:“臣不过是回答诸位大人的问题,并不想做什么,今儿是宗室们逼问陛下,陛下娘娘可别逮着我问。”   他漫步走回自己的位置,懒洋洋看着眼前的情景。   反正发生过的事情已经说清楚了,殿下哀毁过甚,倒了下去,不管什么坏事都跟殿下没关系,姜皇后的死活,就看眼前这群人的怒火有多大。   众人便大眼瞪小眼看着皇帝和皇后。   不知谁打了个喷嚏,冲破了朝堂上尴尬的气氛。   康王嫡长子拂了拂衣袖,冷着脸再次提出自己的请求,“请陛下废黜皇后。”   “本宫乃是皇后,地位高贵,乃天下至尊的妻子。”姜皇后从座上起身,撩开帘子走到前面来,脸色黑沉如铁,“东宫顾氏冲撞本宫在先,不听□□在后,本宫有何罚不得?难不成本宫堂堂皇后,要被一个东宫侍妾欺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娘娘言之有理。”自有姜皇后一派的官员附和。   方才宗室列出种种罪名,他们不知从何处反驳,便全都沉默着,如今有了主心骨,自然跟着姜皇后说话。   “顾承徽商贾之女,身份微贱,得见皇后娘娘已经是天幸,不思崇敬,冲撞尤过,这样的人,怎配诞下太子殿下长子,陛下长孙?”   “平白无故玷污了皇室血脉,娘娘此举,乃激荡皇室血统之举,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姜皇后傲慢一笑:“正是此理。”   宗室人人都气的脸红脖子粗,恨不得上去打她一巴掌。此生此世,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杜文郢看着那个狗腿子,忽然勾唇一笑,声音格外刺姜皇后的耳朵,更扎着姜皇后的心。   “皇后娘娘此举,激荡宗室血脉,是为有功。”他复述了一遍那人的话,声音带着嘲讽,“如此说来,皇后娘娘是故意害死顾承徽腹中皇嗣,好激荡皇室血统的?”   姜皇后脸色微变,“本宫并非此意!”   “刚才不是娘娘自己承认的吗?”杜文郢无辜反问,又看向身边诸人,“皇后娘娘刚才是不是承认了?”   “臣听的一清二楚,娘娘亲口承认的,若再行否认,未免不美,娘娘还是认了吧。”   姜皇后虽然觉得自己入了套,可既然有这么一番大义的话在,她故意害死那个孩子,其实也没什么,皇帝执意回护,谁能奈何她,倒是对付杜文郢来的要紧。   “便是本宫所为,那又如何?”   “臣官位低微,也没什么本事。”杜文郢自谦两句,“只是怀疑一件事情,刚才娘娘说自己不过罚顾承徽跪了一会儿,不知道她身怀六甲,现在又说故意害了顾承徽的孩子?”   “这般自相矛盾,皇后娘娘自己分得清那句对,哪句错吗?”杜文郢唇角噙着笑,眼神说不出的冰冷,“皇后娘娘如今垂帘听政,执掌朝纲,可口中连一句实话都没有,亦或者思维混乱,如此,怎么能处理好国事?”   姜皇后脸色说不出的难看,那么白,又那么红,还有点绿,令人避之不及。   她如今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原本还没承认她知道顾承徽有孩子,结果被绕着承认了,甚至拿后面的证言跟前面的证言对比,非得说两个真假不明,是她有问题。   这千回百转的心思,简直令人逃无可逃。   “陛下,后宫之事臣不敢牵涉,但朝堂之事,臣身为官员,必须要说一二。皇后娘娘身为国母,替陛下处理公务也是应该的,可娘娘她既然不够聪慧,自然不能继续处理国事。”   “不然岂不是要跟赈灾之事一样,误了黎民苍生,臣要求,陛下撤销皇后娘娘垂帘听政的权力,从此不得干涉政务,否则……臣等实在忧心。   姜皇后一生都不曾这么生气过。   以往都是她把人耍弄得团团转,何曾被人耍弄成这样过,可杜文郢就是敢这般欺辱她,在朝堂之上耍着她玩,闹得无处可遁。   刚才顾左右而言他,竟然字字句句都是陷阱。   竟不知道,这些人已经谋划了多久!   她已经什么都认了,杀害太子长子,残害宗室,觊觎皇位,抬举家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今再没有翻供的机会。   姜皇后恍恍惚惚觉得不可思议。   她分明什么都没做过,为何突然多了这许许多多的罪名?   沈璟昀,是沈璟昀!   竟然是他!   他设计了这一切,是他陷害自己,全是他做的。   姜皇后怒火直冲脑门而去,如果沈璟昀在跟前,说不定要直接扑上去挠烂他一张脸。可惜沈璟昀不在,姜皇后只得怒容满面地看着沈璟昀素常站的位置。   众位朝臣看着姜皇后气怒攻心的模样,难免想起杜文郢的话,皇后糊涂,才会任用自己的族人,导致黎民陷入困境。糊涂还不算,更加野心勃勃,为了欺压皇家,取而代之,才疯狂启用自己的子侄,不顾苍生之困。   单单这两条罪名,她便没犯过别的错,也不适合坐在这里垂帘听政了。   康王嫡长子仰头道:“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众臣子齐齐下拜:“请陛下早做决断。”   大势已去。   姜皇后再无翻盘的机会。   众臣不在乎她对太子如何,也不在乎她对宗室是否和善,但没有人允许皇后登基,更没人愿意颠覆江山,承受颠沛流离之苦。   姜皇后只能离开朝堂,回到后宫,从此不再接触政务。   皇帝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群,一个个穿着官服的人都跪在地上,等着他处罚自己的妻子。   皇帝被逼无奈,想逃走,可康王世子张口便是一句:“陛陛下一日不处置皇后和姜家,臣便一日不出大殿,日日待在这里,陛下恕罪!”   皇帝移开目光,只得指了位大臣,问:“卿家以为,皇后该不该废?”   “臣以为……皇后之位关乎国本,贸然废后会导致天下震动,还需多加考虑。”那臣子纠结道,“只是……娘娘既做错了事情,便不得不罚。”   皇帝便顺杆子朝上爬,“爱卿言之有理,皇后纵容族人犯错,还不思悔改,是该责罚,不如……”   康王嫡长子迅速接口:“不如废后,以示惩戒!”   “放肆!”皇帝猛然拍了一下御座的把手,怒冲冲道:“皇后乃朕之妻,何时轮到你们说废立之事。”   姜皇后满目含情看着皇帝,嘴唇颤了颤,道:“陛下信臣妾,臣妾此生值了。”   皇帝心里微微一软,就想松口。   康王嫡长子径直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盘龙柱前,以头抵柱,冷笑道:“今日陛下若不给宗室一个交代,吾等便血溅当场,九泉之下,自会找高祖皇帝诉苦!”   皇帝霍然站起身,惊恐道:“快将人拉开!”   他深吸一口气,没料到这群人如此决心,也不敢再偏袒皇后。   不怪他害怕,很多年前也出过这种事情,一宗室子弟血溅大殿,当晚皇帝就在睡梦中丢了性命,无病无灾的,好好一个人就这么去了。   大家都说此乃先祖的诅咒。   皇帝万万不可尝试。   皇帝咬了咬牙,道:“皇后撤帘还政,日后不得接触政务,且……禁足三月,罚俸三年,用度削减一半。”   “姜氏族人欺压宗室,跋扈嚣张,着涉事子弟流放西南,其父贬官三品,偿黄金万两于受害人家。”   这群宗室里头自然有受害人家的父母亲眷,这会儿他们也不多说什么,只道:“皇后娘娘赔的钱,我们并不敢动,也不敢收,不如全部赠给今年雪灾中受灾的百姓,以作援助。”   “这才是大义。”杜文郢击掌赞叹,又叹息一声,带着无限哀愁,“小姜大人在办事的时候,把赈灾的银两花了个七七八八,如今新官上任,手中无银钱,早已把殿下给惆怅坏了,算计着去何处弄钱。”   “如今能得这笔银两,实在是黎民直幸,天下之福。殿下得知此事也定会感到万分欣慰的。”   那人道:“能为天下百姓做一件事,也不枉我等受天下百姓供养。”   姜皇后脸色跟涂了黑漆似的。   这是她姜家的钱财,结果摇身一变,就成了沈璟昀的功绩。这个杜文郢,未免不要脸的过分。   皇帝也没有多言,只是问:“这般处置,你们可还满意?”   “宗室有人受了重伤,殿下失了长子,岂是这么轻易就了解的?”康王嫡长子冷笑,“陛下,总得有人偿还他的伤势,也得有人赔殿下一个孩子!”   “否则这件事永远都解决不掉。”   皇帝怒火中烧地砸了手边的杯盏:“你们到底想如何,非得逼朕废后不可,朕今日便将话放在这里,除非朕驾崩,否则任何人也休想动皇后一根汗毛。”   “帝后伉俪情深,果然令人感动。”杜文郢轻飘飘来了句,“可是陛下,您对皇后的处置太轻了,回了后宫,她也是最尊贵的皇后,随意欺压旁人,如何能认识到自己的过错。”   “臣觉得,宫中四妃尚在,唯淑妃娘娘出了宫 ,不如让妃嫔们代理六宫事务,也好让皇后娘娘修身养性。”   “否则,娘娘再仗着管理六宫的权势,害了殿下的孩儿,那该如何是好?”   皇帝冷冰冰瞪他。   杜文郢浅笑:“当然,这也只是臣一个小小的建议,是否采纳,那是陛下的事情,陛下自然会有决断,是臣逾越了。”   皇帝手指微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太困了,今天莫得二更了,晚安 第94章   姜皇后已经气的浑身发抖了。   她颤着手指,指向杜文郢,怒意滔天:“你放肆,本宫乃中宫皇后,出身尊贵,育有皇子,那群贱人有什么资格骑在本宫头上!”   “臣却不知道皇后娘娘比诸位妃嫔娘娘们高贵在何处!”康王嫡长子站在盘龙柱前,冷飕飕道,“谢氏皇后生前,您也不过是个小小妃妾,二皇子出身庶子,现如今倒去说别的娘娘们卑贱。”   “当真可笑至极,别的娘娘,可不曾陷黎民于水火,也不曾残害皇嗣,依臣之间,杜大人言之有理,请陛下采纳。”   他是决意跟着太子的。   家中关系复杂,自己的世子之位迟迟不来,唯有太子能帮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帮太子殿下把人拉下去。   “废后事关重大,然夺权不过区区小事,陛下若连这个都不愿意,臣自不会拼命。可太庙当中供奉着的是陛下亲父,臣之祖父。祖父见臣被欺辱至此,不知可否会安心!”   “你敢威胁朕!”   “陛下乃臣之皇伯,自幼也与臣关系亲近,可姜氏祸国,生生使我们骨肉离心,此女不除,臣这就去太庙跪求,让列祖列宗看看,他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社稷,竟成了旁人的!。”   皇帝脸色黑青,冷冷瞪着他。   康王府,好一个康王府,且等着吧。   宗室诸人都坐在地上,这会儿也跟康王嫡长子同气连枝,异口同声道:“陛下若不责罚皇后,臣等便去太庙跪求列祖列宗!”   皇帝闭上眼,狠狠捏着御座的把手。   他并不敢跟大家对着来,只得道:“你们要责罚皇后,朕成全你们就是。”   “夺皇后掌管六宫之权,命众妃同理事,如此,你们当满意了吧。”   废后是不可能的,只要他做一天皇帝,姜氏就必定是皇后。没有人能取代她,也没有人能逼自己放弃她,如今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过些时日,六宫大权,朝政,该是皇后的还是皇后的。   谁也别想欺负她。   姜皇后颓废的倒在地上。   什么都没有了,那她这个皇后,还有任何意义吗?   “陛下圣明!”   “圣明,朕如何敢不圣明,反正这天下,是朝臣的天下,是宗室的天下,是太子的天下,唯独不是朕的天下!”   “陛下这话没道理。”杜文郢本站在一边,这件事没他张口的余地,这会儿却找到了皇帝呛声的机会,“殿下人都不在,怎么就是他的黑锅了?”   “以前外头人人都说,殿下凶残狠辣,不孝不悌,可臣跟殿下自幼一起长大,只觉得殿下温和宽厚,颇有君子之风,还一直好奇怪为何传成了这般模样。”   “今日却恍然大悟,这不管有没有他的事,不管他是不是受了委屈,也不管他做了多少好事,反正都能给陛下一张嘴说成殿下的过错,殿下的名声怎么好得了呢?”   “陛下这个父亲,当真严厉,臣敬服!”   他话里的讽刺太过清晰,满朝文武都静静看着皇帝,忽然忆起以前的事情。   的确如同杜文郢所言,陛下可不就是什么大事小事都往殿下头上盖,这么多年,殿下干过的唯一一年过分的事情,就是当年逼宫。   可那也是被皇帝和皇后逼的活不下去了,只能奋起反抗。   怎么就成了凶残狠毒?   满朝文武都跟沈璟昀共事多年,对他性情也算了解,这会儿看着皇帝的时候,眼神都是露骨的怀疑。   皇帝惊慌失措,有种被人戳破了秘密的心虚,如杜文郢所言,他的确是每次都在往沈璟昀头上盖黑锅,可也从没有被人发现过。   以前杜文郢在江宁,也没有人帮着沈璟昀说话,他忽然觉得……事情变得很棘手。   皇帝隐隐有种事情不再遭受自己掌控的恐慌感。   可面对数百双灼灼地眼睛,皇帝也只得认了,“是朕的过错,一时激愤,说错了话,众卿难道要朕也当众跪下给太子赔罪吗?”   “这怎么敢。”杜文郢哂笑,“能为殿下正名,臣已经很满意了。”   不可再得寸进尺了。   杜文郢在心里告诉自己。   不然逼急了,皇帝也不是个吃素的兔崽子。   皇帝只觉得心里气愤的要爆炸,自从登基就没这么憋屈过,今日却被人字字句句拿捏了要害,甚至要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委屈。   皇帝记着底下这些人的脸,握紧了拳头,执意报复。   “退朝。”皇帝挤出两个字。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发火。   朝堂上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东宫却一片温馨,无烟的木炭哔哔作响,烧出温暖的滋味。   沈璟昀侧卧在榻上,手中一卷书册,漫不经心地翻看着,间或抬眼看看前方。枝枝站在书案前,提着一只大狼豪在写字,那笔比她的手指粗上一截,握在手中跟拿了个大棍子似的。   沈璟昀漫不经心地问:“你写什么呢?”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沈璟昀便再低头看书。   她一副字还没写完,女侍中的声音就在门前响起来,格外欢喜雀跃,似乎发生了什么好事,“殿下,周世子和杜公子来了。”   沈璟昀讶然:“这么快?”   枝枝放下手中的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乖巧站在沈璟昀身后,等着那两个人进来。   杜文郢的笑容格外真诚,一进来就咋咋呼呼道:“表哥,一切顺利。”   “大家听闻姜皇后和姜家的所作所为,都气疯了,如果陛下不责罚皇后,今儿恐怕要被全部朝臣一起逼宫,他受不住压力,什么都答应了。”   “皇后如何?”   “废后是不可能的。陛下就是把自己废了,也不舍得皇后。”杜文郢摊手,“但她被赶出朝堂,还被剥夺了掌管六宫之权,别的小惩戒就不说了,我们已经是大获全胜。”   “很好。”沈璟昀沉稳点头,“那宗室那帮人,可满意了?”   “当然满意,姜家那群子侄都被流放了。”周时唯冷笑,“这流放三千里,好远的路途,会出什么事情,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姜家嚣张跋扈,这些年没少欺压良民,大家皆敢怒不敢言,今日也算为民除害,看他姜家别的人,还敢不敢再继续为虎作伥。   “那殿下,接下来我们该当如何?”   “还能如何,没了姜氏,皇帝又没什么本事,朝堂就是表哥的天下,到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文郢说的有理,只是还需要布置一番。”他蹙眉,“你们先回去吧,近日不要过来东宫,只说我太伤心了,不见人。”   既然做戏,就要全套。   不能让人对姜氏生了怜悯之心。   要让所有人记得,这次被害了骨肉的,是他沈璟昀,姜皇后万死难辞其咎。   周时唯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立刻道:“我们这就走。”   沈璟昀对一旁的女侍中道:“把东宫大门关上,闭门谢客,不管谁过来,都说孤不见人。”   他们都走后,沈璟昀看向枝枝,笑道:“枝枝呀,这几天我就不上朝,待在这里陪着你,你要给我什么补偿?”   枝枝拧眉,万分不解:“殿下上朝与否,跟我有什么关系?”   难道不是你自己不愿意去吗?   沈璟昀轻笑,趁她茫然之际,站起身往桌边去,低头看书桌上的纸张,洁白的宣纸上,没写什么字,只画了一幅画,画上一个人。   沈璟昀点了点画中人的额头,点评道:“这儿画的不好,没有神.韵。”   枝枝这才反应过来,恼怒地跺了跺脚,都快气哭了:“谁许你看的?”   沈璟昀怔了怔,举步走过来,蹭了蹭她的眼角。   “这就哭了?”   “你才哭了,我想给你个惊喜的,你……你这人……讨厌!”   沈璟昀将人抱进怀里,笑眯眯道:“乖,我已经很惊喜了,枝枝把我画的那么好看,可见心里头很喜欢我,我很高兴。”   枝枝恼怒地往他肩膀上啃一口,气呼呼道:“鬼才喜欢你,我好不容易画的,你说看就看,你要给我什么补偿?”   这话沈璟昀听着分外耳熟,几瞬之前,他才问过枝枝,没想到这么快就给还回来了 ,自己没得到补偿不说,还要再给人家一份。   他不太甘心,拥着枝枝的腰,“把我自己补偿给你,可好?”   枝枝美眸一瞪,眼看着就要发火。   沈璟昀连忙低头覆上她的唇,将人整个困在怀里,手下用力,干脆撕破她的外衫,半楼半抱着就把人往榻上挪。   枝枝挣不开,恶狠狠地拧他腰间的肌肉,沈璟昀低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枝枝尽管咬我。”   枝枝要被他气哭了。   半晌后,两人齐齐倒在榻上,枝枝裹着小毯子,依在他怀中,嗓音嘶哑:“你以后不许这样了,大白天的……”   沈璟昀的手探进毯子里,随意揉了揉:“什么样?这样吗?”   枝枝纤长的腿用力,也不知道哪儿来打的胆子,居然一脚踹向他,本就躺在床榻边上的男人一个不稳,居然被她踹了下去。   枝枝瞪大眼睛,猛地坐起身,颤着声音喊:“殿……殿下……”   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摔下去其实也没什么,不疼不痒的,可沈璟昀却揉着自己的腰,低声呻.吟,“枝枝,快来看看,我的腰是不是给扭了。”   枝枝吓了一跳,连忙赤着脚下去,连毯子也不要了,跪坐在他身侧:“殿下,殿下你给我看看。”   沈璟昀眼中精光一闪,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抽出来,一把将人抱在怀里,翻了个身,压在地毯上。   枝枝吃惊地瞪大眼。   沈璟昀却已经得逞了,捂住她的嘴,不给他说话,眼睛里全是嘚瑟。   室内温暖如春,女侍中站在门口,一本正经地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看看我的腰是不是伤了   枝枝:不看,腰不好的男人,扔了吧   殿下:???!!! 第95章   这件事情过后,姜皇后元气大伤,不仅仅体现在她自己失去了权柄这一方面。   朝堂中原本诸多追随她的人,原都是看在姜氏先祖的份上,想着太子残暴,日后定难为明君,反而皇后出身名门,清贵不凡,二皇子或许能比太子做的更好。   然而这次的事情却让很多人都觉得惊愕不已,乃至于翻天覆地的改变。   太子残暴的名声原是假的,皇帝和皇后的陷害,是皇后清贵端庄更是假的,全是装模作样出来   最难过的是,当年清正廉明的姜氏一族,也成了欺上瞒下,嚣张跋扈之辈。   有这样的外戚,二皇子真的能做个好皇帝吗?   许多人都陷入了迷惘,也不肯再唯姜皇后马首是瞻。   姜皇后本来根基就来源于自己父祖们积累的名声,如今骤然失去,便觉得做事束手束脚,难受的很。   何况宗室虎视眈眈,有位高者常常查验奏折,生怕她越俎代庖,替皇帝批改。   这下子,姜皇后彻底束手无策,只能憋屈地待在后宫当中。   可朝廷也很艰难。   皇后撤帘还政,太子不肯上朝,陛下有资质有限,没那么大本事一下子抗下皇后和太子两个人的差事,朝堂上积压了许多政务无人决断。   朝臣们一下子感觉到了太子殿下的重要性。   许多人的心声都是一样的,怪自己浅薄,以往没认识到太子殿下的重要性,如今太子不在,竟然连政务都拖延不决。   朝中情形若此,哪儿还有别的皇子下脚的地步。   真的扶持了二皇子登基,恐怕朝廷都转不动了,政务做不完,官署不干事,二皇子优柔寡断,恐怕压制不住,还是需要太子殿下。   可沈璟昀已经闭门不出多日,所有人望眼欲穿,分别劝说,也见不到他的踪迹。   东宫。   “你这样不好,这里笔锋弯一下,对,你再看怎么样。”   “果然比刚才好,像个人样。”枝枝兴致勃勃道,“殿下,我总画不好脖子,这里该怎么做?”   沈璟昀搂着她的腰,头便搁在她肩膀上,含笑道:“亲一口,亲一口我就告诉你。”   枝枝嗔他一眼,挑眉道:“殿下,可是你自己答应要赔我一幅画的,现在如果撂挑子不干了,以后我就不理你了。”   “哪有这么严重?”   枝枝眯起美眸,不做声的瞅着他。   沈璟昀只得讨饶,道:“我告诉你就是……”   话音刚落,女侍中的声音隔着门框,一板一眼的格外清晰:“殿下,六部尚书在东宫门外跪求,请殿下相见。”   沈璟昀与枝枝对视一眼,漫不经心地笑起来:“这就沉不住气了,看起来父皇比我想的还要不扛事。”   难怪年纪轻轻正当壮年,就被自己的皇后夺走了权柄,沈璟昀还真没想到,这才大半个月功夫,就足以让六部官员过来请人了。   在水盆中洗了洗手,“请诸位大人进来,到书房等孤。”   闲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只是台阶要铺的足足的,悠悠然走下去,可别让自己栽了跟头。   枝枝望着自己桌案上的画,问:“殿下要去上朝了吗?”   “还早呢。”沈璟昀擦手,朝她笑,“枝枝,最初是上奏要我回去,后来他们就挨个过来劝说,我一直没见过任何人,如今就六部尚书一起过来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枝枝不解,困惑的看着他。   殿下分明自己也想要回去,整日待在东宫里面,都要发霉了,为何还一次一次拒绝,如今朝堂都是他的天下,就不怕回去晚了,再被人动手脚吗?   “这叫做待价而沽。”沈璟昀轻笑,坐在枝枝的梳妆镜前,给自己抹粉,力求装出病弱苍白的模样。   又一边温声向她解释,“我若轻易松口回去了,谁都不会拿我当回事,日后父皇再想要姜皇后回来,也轻松的多。”   “今天,我就是要他们全都记住,姜氏得罪我有多深,若他们再对姜氏手软,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   一件事越难办到,就在人心里留下的印象越深。   等到六部内阁都来求他那一日,他们就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次的事情了。   枝枝想了想,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就像是蓝姐姐说的那样,这事其实跟男女之情没什么区别。   想要别人珍惜你,你需要做的不是勾引他,引诱他,而是拒绝他,疯狂的拒绝他,拒绝到他心痒难耐。   欲拒还迎,让他求而不得,为你痴狂,千辛万苦才能得到你,这样才会在对方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他永远忘不掉你。   枝枝若有所思的点头。   “想什么呢?”她认真点头的模样格外可笑,沈璟昀随口问了一声,“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怎么了?”   “殿下,我是不是太不矜持了?”枝枝惆怅的问,“蓝姐姐以前对我说,要男人爱上你,就不能让他轻易得手,可殿下,我总觉得你我之间,是我自己主动的。”   不仅自己主动,连殿下主动的时候,还次次都被得逞,没一次能成功拒绝。   沈璟昀想做的事情,她根本无法拒绝。   枝枝总觉得自己段位太低了,完全比不上蓝姐姐。难怪连宁王这种历经花丛的男人都被蓝姐姐哄的团团转,而自己,只能被殿下哄的团团转。   沈璟昀脸色瞬间变得黑乎乎的,好像压抑了半天,深呼吸好几次,终于说出来一句话,“枝枝,你等我回来。”   “做什么?”   “咱们好好商量商量,你那位蓝姐姐的事情!”沈璟昀冷笑,“省的你三句话不离你那位蓝姐姐,将她说过的话奉若圣旨。”   枝枝下意识觉得不妙,立刻哄道:“蓝姐姐帮过我,说的也有道理,我才会这么想的,其实我心里更重要的,是殿下说过的话。”   “是吗?”沈璟昀继续冷笑,问她:“那我问你,还记不记得,我昨天睡觉前说了什么?”   枝枝沉默了一会儿,着实想不起来,只得瞅着他笑,笑容十分勉强。   这就是她说的更在意自己的话。   沈璟昀冷哼一声,眼神带着十二万分的危险,“枝枝,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平复我的怒气。”   他转身走了,枝枝自己待在屋中,盯着桌面上的画,慢腾腾叹口气,陷入了沉思。   蓝姐姐好像没有教过我,男人吃醋了怎么办?   枝枝摸着自己的下巴,惆怅的陷入了沉思,平复他的怒气?他有什么可生气的,又不是想别的男人,何至于气成这幅模样?   枝枝喟叹一声,打开门,喊朱雀进来。   “承徽?”朱雀掩上门窗,“怎么了?”   “殿下好像跟我生气了,你说该怎么办?”   记忆当中,不管是姨娘还是嫡母,都没哄过生气的父亲,蓝姐姐倒是哄过,可宁王糊里糊涂的,被糊弄几句就过去了。   殿下这么精明,肯定不行的。   “啊……”朱雀愣了愣,“殿下怎么会跟承徽生气?”   “我哪知道。”枝枝怅然,叹口气,“罢了罢了,我自己想吧,你帮我看着,等殿下从书房出来了,过来告诉我一声。”   反正殿下又不能打她,顶多就……就跟平常一样,在床上做的狠一点,她咬牙忍忍也便过去了。   她忽然一愣,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   就……平复怒气而已,管他为什么生气呢,其实应该也不难。   反正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自己先生气,倒打一耙,让对方给个解释,那他就该没脸生气。   枝枝脱了鞋,赤着脚踩着地毯上,走到床上,将自己裹进被子里,面对墙壁的方向,悄无声息地盖住了脑袋。   沈璟昀苍白着一张假脸在书房义正言辞拒绝了那群大臣,只说自己身体不好,最近不能处事,强撑着病体来见大家已经不容易了,希望不要逼我,云云。   又趁机卖了波惨,哭自己没出生的孩子,说的六部尚书完全无话可说,匆匆忙忙离去。   这才兴高采烈回了寝殿,还惦记着枝枝会怎么办,是色无数.诱,还是什么,结婚一进门,对着他的是个裹的严严实实的蝉蛹。   沈璟昀沉默了片刻,脑海里疯狂的飞过无数小册子小本子上的图片,蝉蛹里头的美人……穿着衣服吗?穿的是什么,肚兜还是薄纱?   一想,就觉得心里开始发热,连带着小腹和鼻子都忍不住热气。   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沈璟昀出其不意地伸手掀开被子,然后就愣住了。   床上的人,衣衫整齐,背对着他,哪里有赔罪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一更吧……我努力 第96章   沈璟昀可疑地沉默了一瞬,怀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生病了?”   枝枝禁闭双眸,默不作声。   沈璟昀坐在床边,柔软的床铺自然陷下去一截,手自然而然伸过去摸她的脑袋。   枝枝心中微颤,有些恐慌,在他的手伸过来之际,猛然睁开了眼睛,冷飕飕看着他。   “枝枝?”   “殿下,我有件事情要问你。”枝枝率先张口,在他说话之前堵了回去。   沈璟昀诧异地看她,竟然这么生气。不由自主心虚了一瞬,开始思索自己干了什么坏事,竟然让她如此恼怒,口中倒还是淡然的,“什么事?”   “殿下瞒了我什么东西?”   “这可多了……”沈璟昀迟疑道,“枝枝,这要跟你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你确定不自己说出口?”   枝枝心梗,她本就是试探,想套话来着,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反过来套她的话,还理直气壮,令人震惊。   枝枝磨了磨牙,好在她一早就想到了别的主意,便问道:“你……”   沈璟昀似笑非笑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那神情带着逗弄的意味,分明就是早就看出来了她的心思。   枝枝突然卡壳,心虚的低下头,讪讪道:“殿下……”   沈璟昀手指屈起,敲了她一下,“跟我耍心眼?”   “枝枝,你当我是个傻的?”   不过说起来,她这法子还挺有用,沈璟昀哭笑不得,竟也真的不生气了,枝枝一点一点地往前挪,终于蹭到他身边,将自己窝进他怀里,问:“殿下还生气吗?”   沈璟昀揉着她细腻的脸颊,悠然叹息:“谁能跟你生气。”   枝枝便笑起来,束缚在衣衫中的高耸随着笑声一起一伏,沈璟昀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不甘心就这么被她解决了。   “只是你那个蓝姐姐的事情,还没过去呢。”   “蓝姐姐怎么了?”枝枝彻底不明白,讶然道,“蓝姐姐待我好,我离开宁王府之前,她把自己最珍贵的金簪子交给我保管,就为了让我能有信心活下去。”   “她对我这么好,我惦记她也是应该的啊,殿下为什么生气。”   沈璟昀垂眸,望着她如同娇花的美好容颜,语气波澜不惊,“可是枝枝,我才是你最亲近的人,你心里只有旁的人,我就不能生气了么?”   “可蓝姐姐也是个女的,我又没有想别的男人……”   “这跟男女没有关系。”沈璟昀打断她,“就算你念叨的是你亲娘,我也不高兴。”   “为什么?”   “枝枝,你太年轻了。”沈璟昀轻叹一声,拥着她倒在床上,“你既然嫁给了我,那我们就是彼此最亲的人,可在你眼里旁人比我重要,我总觉得不舒服。”   他还做了个类比。   “假如我天天在你跟前念叨别人,不说远的,就周时唯吧,动辄就说他,三句话不离他,你高兴吗?”   “我们两个人过日子,为什么非得老提第三个人?”   枝枝愣了愣,陷入了沉思。   浓密纤长的睫毛盖在下眼皮上,她垂眸思索着,慢慢握紧了沈璟昀的手,道:“殿下,是我不好。”   “自打进了宁王府,就只有蓝姐姐一个人可以依靠,所以才这样的。”枝枝向他解释,“殿下也知道,我姐姐性格柔弱,那会儿全靠我撑着,有了蓝姐姐之后才有人帮我分担压力。”   “而且她的确聪明,教会我很多东西。”枝枝叹口气,“我以后不提她就是,是我没想好,这也原本就是不对的。”   两个人过日子,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不管别的人以前在你的生命中有多么重要,都不该把他带进对方的生活里。   毕竟,对方跟他不熟。   而且两个人的生活,如果多了别的乱七八糟的人或者事,就总会闹的不开心,殿下心胸宽广,坦荡君子,有什么话都跟她讲,这才没生出别的矛盾。   若是个藏着掖着的性子,说不得这看似无意的事情,就成了别人攻讦的把柄。   沈璟昀笑了笑,趁其不备翻了个身,将她压在床铺上,挥手扯下床帐,“枝枝,你刚才想骗我,我得罚你。”   枝枝心里一松,这般说,那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她伸手搂住沈璟昀的脖子,道:“殿下想怎么罚我?”   左不过就那样了,罚不罚的没什么区别,寻常时候也没见沈璟昀放过她,随便他吧。   可惜她常因为不够变态而感到和沈璟昀格格不入,下一瞬,就开始后悔自己的逆来顺受了。   枝枝咬紧牙关,凶恶地瞪着沈璟昀,挣扎不休。   沈璟昀单手将她按在膝盖上,他的力气那么大,手臂那么坚硬,枝枝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挣脱不开,甚至不能撼动他分毫。   另一只手三下五除二撕开了她华丽富贵的衣衫,丝绸的衣袍格外柔软舒适,堪称价值千金,沈璟昀却毫不吝惜地扔在地上。   枝枝咬牙不语。   她已经很多年没挨过打,不料成了亲,嫁了人,居然还有这么一遭。   可其实也不疼,却让枝枝想起来,兄嫂责罚淘气的小侄儿时,就是这般情形。   沈璟昀当她几岁,还是三岁小儿吗?不过他倒的确说过自己像小孩。   枝枝羞耻地捂住脸,可却杜绝不了被打的声音。   沈璟昀这个男人,是算准了她的心思。   枝枝轻喘一声,两条细胳膊伸到身前,去拉开他的手。   沈璟昀从善如流松开手,漫不经心地问:“枝枝,你觉得这样的刑罚如何?”   枝枝沉默了片刻,小声道:“我觉得不怎么样!”   沈璟昀微愣,看着她羞红的脸,突然笑了,松开手躺在一旁,“枝枝,既然是惩罚,就没道理再让我伺候你,你来服侍我。”   枝枝身上陡然一空,整个人都呆住了,见他漫不经心地斜躺着,随意风流韵事的模样,心里也隐隐带了别样的情愫。   她蹬着纤长的细腿,就这么爬过去。   斜斜躺在沈璟昀身侧,柔若无骨的小手攀上他的衣裳。   衣衫便散落在床榻上。   枝枝没再动,只是躺在他旁边,身影娇娇嫩嫩的:“殿下……”   沈璟昀闭上眼揉了揉额头,只觉得自己算是栽在她手里头了,只消这姑娘软绵绵喊一声,便是天大的气也生不起来。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沈璟昀只心里感慨一声,睁开眼睛,带着她沉入新一轮的责罚当中去。   手指挠上他的背,在脊背上留下几道划痕,枝枝在昏睡之前放了狠话,“你接下来三天,都休想上我的床!”   至于沈璟昀有没有答应,她就不知道了,反正只是睡的人事不省,任由对方摆弄。 第97章   生活悠然,便觉时光飞快,内阁诸位重臣联袂到东宫这天,已经是暮春了,天气温暖,东宫的后花园当中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沈璟昀和枝枝挤在一张贵妃榻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清风拂过花香,枝枝抬眼,道:“殿下该出去见人了。”   沈璟昀懒得出去见他们,便道:“说我睡了,请他们明日再来。”   “殿下……”枝枝推他,“今日来的都是国家的栋梁,您别欺负人家,那一把把老骨头,折腾散了。”   “他们比你硬朗多了。”沈璟昀叹口气,睁开眼睛,“请他们过来,来这里见我。”   枝枝连忙起身,整了整衣裳,道:“我先走了。”   沈璟昀拉住她的衣袖,对一侧的侍女道:“给承徽搬把椅子过来。”   又转头:“你干什么回避他们,今天就是要你坐着他们站着,以后才知道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   “这不合规矩……”   “姜氏都能垂帘听政,还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沈璟昀嗤笑一声,眯起眼睛,威胁她,“你今天要是走了,晚上给我等着。”   枝枝低头,对上他的眼睛,悲愤不已:“我腰还疼着呢!”   昨晚上,非说她穿的衣裳不对,是在勾引他,硬是按着从天黑到天亮,一夜不知道多少次。   就不明白了,一件裹的严严实实的月白色寝衣,连脖子都露不出来,怎么就勾引他了?   “乖乖听话就没事了。”他还有脸说,“否则……”   枝枝立刻乖巧地坐下,还是问:“为什么非要我见他们,我只是一个妃妾,跟姜皇后不一样,人家会说我恃宠生娇的!”   沈璟昀但笑不语。   根据枝枝对皇家规矩的了解,一般而言,太子妃是可以接见朝臣的,甚至跟姜皇后一样干涉政务也是规矩许可的,这是皇家给予正妻的体面,显示了与众不同的高贵身份。   可她只是一个妾,五品承徽,而且她经历不同寻常,有宁王那层关系在,又是商贾家的女儿,无论如何都做不成太子妃的,沈璟昀再喜欢她也没这个可能。   今天来见沈璟昀的这帮子大臣,个个都比她地位高,她坐在这里也太尴尬了。   不止她自己纠结尴尬,一群进来的大臣也觉得震惊。   殿下的东宫里有个国色天香的妃子,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眼前这雪肤花貌,艳若芙蓉的美貌妇人,想来就是那顾承徽,难怪殿下万般宠爱。这要是他们谁有个如此貌美的姬妾,想来也是一样的。   大家都是男人,那一刻,心思诡异的同步了。   可回过神来,就觉得不对劲。   殿下再怎么喜欢顾承徽,也不该让她坐在这里接受他们的见礼,让他们一群一品二品的老头子给个五品小姑娘行礼,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若非有求于人,都想直接拂袖而去了。   沈璟昀摆了摆手,装模作样的掩唇轻咳,道:“诸位免礼吧,不知各位大人齐聚东宫,是有什么事情?”   在官场上走到这一步的,个个都是老油条,完全可以忽略太子殿下脸色红润,眼神清明,毫无痕迹的配合他病弱的形象。   “殿下病了多时,我们忧心忡忡,忧心殿下贵体,这才结伴来探望一二。”   “孤不碍事。”沈璟昀睁眼说瞎话,“不过是一时伤心,没有回过神,郁结于心,伤了心脉,多养养就好了,多谢诸位大人关心。”   “臣等身为臣子,殿下为君,这是应尽之责。”其中一人寒暄起来,忍不住道,“只是不知殿下何时能痊愈,朝堂离不开殿下啊。”   “大人说笑了,父皇尚在,孤不过是太子,哪有离不开的道理?”沈璟昀又咳嗽了几声,叹息道,“父皇英明神武,兼有诸位大人辅佐在侧,自然朝纲清正,只父皇龙体要紧,不可太过操劳,就有劳诸位大人多操心一二。”   “陛下英明神武,可殿下有经天纬地之才,皇后失序,朝纲不稳,还需殿下……”   “孤也行为国操劳,只身子着实不争气,还请诸位大人容孤再休养一段时间。”   “殿下……”   “殿下容禀,前月中殿下痛失长子,臣同感其悲,然殿下乃国之根基,万不可因小失大,孩子总会有的,可天下黎民,离不开殿下啊。”   颤颤巍巍的老头举着笏板,慢慢屈膝跪在地上,也学会了威胁,“殿下若不回朝堂,臣等……臣等便只能陪殿下在此休养了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保重千金之体,护万家黎民!”   后面呼啦啦跪了一排,都喊着要他回去。   目的达成。   这么多人跪求,想来一辈子也忘不掉。   沈璟昀直起身子,轻咳两声,摇手道:“罢了,诸位说的是,朝政要紧。”   “明日孤传太医请平安脉,若无大碍,自会回去理事。”他叹口气,“诸位大人为国为民,其心可嘉,孤替天下黎民谢过了。”   “殿下深明大义,臣等不胜欣喜!”   枝枝坐在一侧,偏过头背对着他们笑。   这群人可真有本事,睁着眼说瞎话,还能搞成这幅模样,好似个个都为国为民,为天下计,一片忠心,感人肺腑。   “孤该歇息了,诸位大人先回去吧。”   “臣等告退。”   他们就跟没看见枝枝似的,丝毫不质疑太子殿下让他们见一个五品承徽,可沈璟昀却不乐意,咳嗽两声,在人还没走的时候,就道:“枝枝,过来。”   这下想装看不见都不成了,不知道殿下安的是个什么心。   犹豫片刻,终于有人开口:“殿下,顾承徽是五品承徽,今日……怕是不妥当,殿下聪慧无极,想来也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是按规矩来比较好。”   “有什么不妥?”沈璟昀反问,“你是说顾承徽身份不高吗?”   “臣不是这个意思,承徽是殿下的妃嫔,本就尊贵,只是祖宗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沈璟昀漫不经心道,“孤是太子,东宫是孤的地方,孤就是东宫的规矩,顾承徽合不合规矩,只有孤说了算。”   众人微微一怔。   沈璟昀淡笑,“人人都说规矩,可哪怕孤要册封随便一个女人做太子妃,那也是孤自己的事情。”   “殿下……”嘴唇轻颤,丞相忍不住道,“殿下三思。”   他不敢说破,只能扶了扶自己的乌纱帽,连忙道:“今日案牍颇多,臣先告退了。”   匆匆离去,仿佛身后有豺狼虎豹追着他跑。   枝枝看向沈璟昀,也察觉到了怪异:“你……什么意思?”   沈璟昀满眼无辜,随口道:“什么意思?没意思,他想太多了。”   他将枝枝又拽到自己身侧,问她:“你被皇后陷害,这么惨,我得补偿你。”   稍微思索片刻,沈璟昀敲着身下的软榻,“今年夏天,带你去行宫避暑,好不好?”   “行宫?”枝枝眼睛一亮,“是千寿行宫吗?在京郊的那个?”   沈璟昀点了点头,“或者你想去别的,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得求求我。”   “不用了,千寿行宫就很好。”枝枝点头如捣蒜,“我惦记那地方很久,小时候跟着母亲姐姐去过那边,远远看着宏伟壮观,精美非常,一直很惦记,没想到竟有机会过去住。”   沈璟昀失望的哦了一声,想起什么,又高兴起来,“千寿行宫依傍着泉水而建,旁边还有一池温泉,工部想法子引流到屋里,到时候你可以在屋里泡温泉。”   枝枝慢慢往外头挪了挪,离他远了半寸,板着脸道:“我不喜欢温泉,我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   单手握着腰将人搂回来,“那可就麻烦了,我喜欢温泉,尤其想和枝枝一起,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正是始承恩泽时。”   “我的枝枝,比杨贵妃可好看多了,自然不能错过新浴的风景。”   费劲掰开他的手,“我不是杨妃,我也不需要华清池。”   “不,你需要。”   枝枝掰不开,眼看着这没脸没皮的男人就要折腾,柳眉倒竖,责问起来,“长恨歌还写,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你拿我比杨妃,安的是什么心,难道你也觉得我是祸水?”   沈璟昀哑口无声,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   “没你这样胡搅蛮缠的,我可没别的意思,就是夸你好看。”   他陷入了沉思,枝枝怎么变得这么机灵,还会胡扯了?分明以前柔柔弱弱的,多温柔,一逗就脸红。   现在是怎么了? 第98章   在沈璟昀找到答案之前,夏天先来到了。   初夏时节,天气渐渐热起来,皇帝便移驾去千寿行宫避暑,随行的妃嫔无数,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姜皇后。   也不知道她发了什么疯,竟穿一色绯红,站在诸位嫔妃中间,虽生的好看,到底不年轻了,不大适宜,尤其身后还有几个水嫩嫩的小姑娘,显得更加失调。   沈璟昀携枝枝一道坐在马车里,透过窗子朝外看,不由感慨:“皇后这是疯了吗?”   枝枝打了他一下,“胡说什么,皇后娘娘不过穿了件衣裳,怎么就疯了?”   “这般年纪,穿这个颜色,不合适就不说了。”沈璟昀唇角抽了抽,“贵为一国之后,好不端庄,这看在满朝文武眼里,肯定要生气。”   御史台那波文官,寻常最爱挑人的错处,,皇后这么穿衣服虽然没犯错,可只消不端庄三个字,就足以让他们揪着发疯了。   枝枝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看什么?”沈璟昀收回目光,从马车壁上抽出一本书握在手里,“觉得我生的好看吗?”   “我在想……按照殿下今日的说法,等我长到皇后娘娘这个岁数,您会不会也嫌弃我?”枝枝微微皱眉,叹息一声,“人都会老,皇后娘娘还不显老呢。”   沈璟昀微微扬眉,哑然失笑:“皇后如此扭捏作态,你见父皇嫌弃她了吗?”   “父皇既然不嫌弃皇后,我怎么会嫌弃你?”   沈璟昀似乎觉得很可笑,无奈摇了摇头,不过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过日后咱们也要有子孙后代,做的太过分,我肯定不嫌弃,他们就不一定了。”   “我怎么能跟皇后一样。”枝枝小声嘟囔,“陛下为了皇后娘娘,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这天底下的女人,几个能如皇后这般,得到一个男人全心全意,不顾一切的爱。   殿下虽然很好,可枝枝却连想都不敢想,他又不是陛下这样的人,也做不到这么疯狂的地步。   沈璟昀没听清她的话,“什么?”   “没什么。”枝枝趴在窗户上,小声道,“我就是觉着,其实皇后娘娘的日子,真比很多人都舒服。”   就算被困居后宫,可陛下那么爱她,掌管六宫那群的妃嫔,没一个敢得罪她,依然要看她的脸色行事。   皇后做到这个份上,足以令古往今来许许多多的皇后嫉妒了。   沈璟昀将书反压在膝盖上,伸手将一侧的小姑娘搂到自己怀里,“你何必羡慕皇后,只有比她更好的。”   枝枝撇了撇嘴,不忍心戳破他的幻想。   姜氏虽然进东宫的时候也是妾室,可她乃名门贵女,身份贵重,若非有先来后到这四个字,凭借她的身份,做太子妃,做皇后是毫无问题的。   这也是为什么谢皇后死后,她没有任何阻碍做了皇后,甚至掌管大权。   人跟人生来就不同,没人家会投胎,家世之差,云泥之别。   沈璟昀却笑了笑,不做解释,重又翻开膝盖上的书,转移了她的心思,“枝枝,上次做我的马车,你是不是偷看我的书了?”   枝枝一愣,猛然想起那次的事情,还有那本破书,脸色咋然一红,撇过头不吭声。   “真没想到,枝枝平时看上去一本正经,冰清玉洁的,居然看那种书,还是在马车里头,你当时想什么呢?是不是想我……唔……”   枝枝忍无可忍,捂住他的嘴,怒道:“你给我闭嘴!”   这个人……这个人哪里来的脸说她,枝枝快被他气死了,分明是他自己没脸没皮,在马车里就放那种书,现在倒打一耙,居然成了她的过错。   沈璟昀掰开她的手:“枝枝,现如今连实话都说不得了?你太霸道了,这样不好。”   枝枝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结果却听他继续说话。   “有的人,表面上特别羞涩,一言不合便脸红心跳的,其实背地里什么都看,什么都敢想,真是自愧不如。”   真不知道他为什么是这样的。枝枝沉默了片刻,着实没脸继续跟他讨论这件事,松开手,深吸一口气,道:“殿下,你想下去骑马吗?”   “二皇子和几位少年公子都在外头骑马,您看人家英姿勃发的,独您一个人窝在马车里……”   “傻子才要去骑马。”沈璟昀嗤笑一声,“枝枝,别想支开我,激将法对我没用,你也不看看外面的大太阳,就这么晒一路,皮都能掉一层。”   “也就这些个没媳妇儿的少年,为了吸引小姑娘的眼睛,才要装模作样,自己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哭呢。”   枝枝狐疑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会如此清楚?   沈璟昀沉默片刻,解释道:“我以往也是骑马的。”   不管多么沉稳的少年,也不管有没有娶妻生子的想法,但凡是个男人,天然就用一种向异性展示自己的**。   夏日中鲜衣怒马,公子眉眼飞扬,正是最好的时候,谁也不能免俗。   “可我却没见过……”枝枝小声嘟囔,“人家都见过。”   “等有机会,单独骑给你看。”沈璟昀云淡风轻道,“千寿行宫后头有片猎场,到时候带你去打猎,对了,你喜欢兔子还是狐狸?”   “嗯?”枝枝回神,眨了眨眼睛,“我喜欢大老虎!”   “别人家的姑娘,都喜欢小兔子。”沈璟昀强调,“或者狐狸,没有姑娘喜欢老虎!”   “可我就是喜欢老虎。”枝枝摊手,“那有什么办法?”   沈璟昀沉默不语,有些后悔自己提起了这个话头。   饶是他功夫过人,可武松打虎的本事,也完全没有,那么大一头虎,实在太为难人了。   可若是不满足她的心愿,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本事。   枝枝噗嗤一笑,扑进他怀中,“我逗你玩呢,我不喜欢老虎,我喜欢狮子……”   沈璟昀低头看她一眼。   还不如老虎。   他语重心长地劝告,“狮子也好,老虎也罢,你喜欢倒是可以,只这东西太过危险,又不能养着,还是算了吧。”   枝枝笑得越发开怀。   大约是因为第一次骗住了他,很有成就感的缘故,方才的羞涩不安,全都抛在了脑后,枝枝腻在他怀中,问:“殿下看什么书?”   沈璟昀眼神温柔,摸了摸她的脑袋,含笑道:“一本游记而已,讲浙东风情,你想看吗?”   枝枝点了点头,换了个姿势窝在他怀里,两个人一同看起书来。   沈璟昀低头看她神情专注,轻轻一笑,枝枝,其实你全然不必羡慕任何人。   有我在你身边,总会给予你缺失的一切。   他轻轻揉了揉枝枝的脑袋。   马车行了两个时辰,才从宫中走到西郊的千寿行宫,千寿行宫坐落在千寿山深处,易守难攻,林木森森,凉意逼人。   坐着车进去,热腾腾的太阳也没了踪影,代之以遮天蔽日的茂盛树木。   沈璟昀日常起居的殿堂叫千禧居,红砖青瓦,十分雅致,各色草木形态各异,院子中间还有个小小池塘,栽种了白莲花,初夏时节只打了花苞,亭亭玉立,也十分好看。   枝枝站在门前往那里望,沈璟昀在里头坐着,漫不经心道:“我第一次见枝枝,就是在荷花池边上,那会儿枝枝穿着红裳绿裙,活脱脱荷花成精了。”   “你当时在想什么?”枝枝好奇的问,“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没觉得。”沈璟昀摇头,想起当时情形,忍不住一笑,“我当时想,这妖精就是跟凡人不同,美得一看就非人间女子。”   “而且你那个蓝姐姐,胆大包天给我下了不该下的药,我当时脑子一片混沌,哪里能看出什么来。”沈璟昀摇头叹息,“只觉得看见你,心里面就想着……。”   恨不得把这妖精按在水池里……   啧,可惜自己是个有原则的男人,硬是等把人扛进假山里才动手,结果还没人弄晕了。   枝枝顿了顿,回过头继续赏花,全当自己没听见他的骚话。   她算是彻底想明白了,殿下本身就不是表面上这么清风朗月,每一个看似正经的君子背后,其实都有着令人震惊的品行。   清风拂过,女侍中疾步朝这边走来,枝枝诧异地抬眉,待她走到近前,才问:“出了何事,这般着急?”   女侍中一向沉稳,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殿下,二皇子和皇后娘娘吵起来了,还……还伤了个人,现下二皇子要自尽,您可要去看看。”   “什么!”沈璟昀惊愕不已,抬脚就要出门,“路上说。”   枝枝犹豫了一瞬,不知道为何,也抬脚跟了上去。   但她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女侍中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板正。   “二皇子带了个女人进行宫,被皇后娘娘发现了,那人的身份我还不知道,但两人却因为她起了冲突,皇后娘娘命人打了她三十板子,没打完……二皇子便闹着要从楼上跳下去。”   沈璟昀迟疑了片刻,问:“那女人,是不是瘸了一条腿?”   “正是。”   枝枝一怔。   顾娇,居然是顾娇!   二皇子疯了吗,居然带着她来行宫。   皇后因为厌恶顾娇,都逼着顾宁平嫁给宁王了,二皇子难道看不出来自己母亲的喜恶吗?把顾娇带到皇后跟前,他是要气死皇后,还是想要皇后杀了顾娇?   枝枝皱紧眉头,忍不住道:“二皇子到底怎么一回事?”   女侍中道:“眼线说,好像二皇子跟皇后娘娘要求,非得娶那女人做二皇子妃,皇后娘娘自然不同意,就……”   皇后自然不同意。   顾娇还好好的,没瘸没伤,亭亭玉立一个大美人站在跟前,她都不同意,何况一个瘸子,还是嫁过人的。   除非二皇子不是皇后亲生的。   否则她哪怕是打死二皇子,也不会允许顾娇做自己的儿媳妇。   只有二皇子,单纯,天真,居然想着能够说服自己强硬的母亲,枝枝都不晓得该说他善良还是愚蠢了。   总归不聪明就是了。   几人脚步匆匆走到二皇子住处。二皇子住的这个院子,有整个行宫内最高的楼宇,是因为这个儿子喜欢伤春悲秋,吟诗作赋,皇帝特意划给他,能让他赏月观星的。   没想到居然成了儿子跳楼自尽的工具。   皇帝站在楼下,满脸焦急,姜皇后怒冲冲地喊:“今日你就是死了,这女人也别想进皇家的大门,你敢自尽,我就杀了她全家。”   “母后,你如此残暴不仁,可曾拿我当你儿子?”沈孟州在楼上高喊,“你只当我是颗棋子,样样都要按照你安排的做,我不过是喜欢了一个女子,你为何百般阻挠。”   “父皇能为了娶你,辜负谢皇后,我又没有辜负别的女子,为何不能娶娇儿!”   “你……你……”自己的儿子拿自己跟顾娇比,皇后气的脸都绿了,你了半天都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皇帝被自己最爱的儿子戳中内心的伤痛,恼羞成怒:“这女人来历不明,二嫁之身,不堪为妃,你想都不要想。”   枝枝看见沈璟昀听见谢皇后三个字,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抬脚往里走,神色淡然。   宫人们看见他,齐齐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沈璟昀蹙眉,抬眸看向沈孟州,淡声命令:“下来!”   沈孟州看见他,脸色就是一喜,“皇兄……”   皇后心里越发憋闷的慌,恶狠狠瞪着沈璟昀。   沈璟昀不理他,只对沈孟州道:“你先下来,再说别的。”   沈孟州忙不迭往楼下跑。   皇帝与姜皇后虽然非常生气,却同时舒了口气。 第99章   沈孟州匆匆忙忙从楼上跑下来,不顾自己父母的脸色,直接朝沈璟昀扑过去,满面悲愤。   “皇兄,你要给我做主,我不过是想娶自己喜欢的姑娘,怎么就不行了,父皇和母后总是不同意,娇儿是个好姑娘,他们太过分了。”   枝枝站在沈璟昀身后,偏过头不给沈孟州看自己的神情。他前面的话倒是义正言辞的,谁都有权力娶自己喜欢的人。可若说顾娇是个好姑娘,实在无法苟同。   皇后怒道:“那个女人,怎配做皇子妃。”   她气得不知道怎么讲道理,只能一遍遍复述这句话。   沈璟昀目光淡淡地看着沈孟州,似乎要从他身上看出个洞来,过了好半晌才收回目光,“不许你娶,你便这样要死要活的吗?”   “没有娇儿,我活着有什么意义?不能娶她,要我和别的女人共度一生,我想一想就觉得浑身都难受,我不愿意。”二皇子义愤填膺,“爱一个人,不就应该一心一意吗?可能皇兄觉得我懦弱无能,可我不想做自己不乐意的事情。”   “难道要像父皇一样,分明爱着母后,还左拥右抱,妃嫔无数吗?我不愿意做那样的人,让我娶妻,也不过是多辜负一个人罢了。”   沈孟州着实想不明白。父皇辜负了谢皇后,又六宫三千,口口声声爱着却不耽误他睡别的女人,这还不足以证明,他娶了别的女人会发生什么吗?   为什么母后就是不愿意。   非得让曾经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现。   皇帝和姜皇后都气的发抖,没想到在亲生儿子眼里,就是这么看他们的。   两个人齐齐握紧了拳头,狠狠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枝枝目瞪口呆地转过头,二皇子这个胆量也太大了,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编排自己父母的是非,眼瞅着皇帝和姜皇后脸都黑了,他竟然还一无所觉。   她微微怔了怔,轻叹一声,或许……或许这就叫做,被偏爱的孩子总是有恃无恐。   沈孟州天真烂漫,可殿下却永远都不能。   枝枝看着沈璟昀淡泊的脸色,心里泛起一阵阵密密麻麻的心疼。   不过,二皇子的话,却极有道理。   爱一个人,就是应该一心一意的。皇帝爱着姜皇后,却不肯只有她一个人去,这才让姜皇后如今面临后宫大权旁落的局面,让她不得不打点精神自己争斗。   二皇子承继了皇帝的深情文弱,却比他性情好的多,至少……至少有良知,知对错。   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沈璟昀淡淡道:“父皇和皇后娘娘不愿意,你不去争取,只知道寻死觅活,难道你死之后,顾娇就是二皇子妃了?”   沈璟昀不理会他喊叫的话,也懒得管他感情之事。他要做的只是留住沈孟州的性命,别让他冲动,否则皇室出了个为情跳楼自尽的皇子,传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   他丢不起这个人。   沈孟州无言以对:“可……可我有什么办法?”   父皇和母后都不同意,他除了求,再无旁的路可走,可眼见着就不可能松口,除了以死相逼,沈孟州想不到别的主意。   “那是你的事情。”沈璟昀脸色波澜不惊,“我没空管你的闲事,如果你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日后怎么护住你的娇儿?”   “靠你这张嘴吗?”   他的话可以算很毒了,就差直接说沈孟州无德无能,全靠一张嘴瞎说,还不如皇帝,至少皇帝敢使手段想办法娶姜皇后。   沈孟州张口结舌愣在原地。   沈璟昀转身就要走。   沈孟州扯住他的衣袖:“皇兄,皇兄你帮帮我。”   姜皇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信任沈璟昀,对着沈璟昀低声下气,没有半分她的气度与野心,一时之间,只觉得胸腔中的郁气冲着脑门而去,震的脑袋嗡嗡作响,身子一软,便摔下去。   皇帝一惊,连忙接住她:“皇后!皇后!”   沈孟州也飞快转身,惊愕地喊:“母后,母后你怎么了?”   沈璟昀冷冷看着眼前的闹剧,脑海里却忆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一天,他的母亲谢皇后晕倒昏迷在宫室内,身边只有罚跪的他和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急匆匆去叫人,有没有叫来他不知道   在遥远的记忆里,那时候,只有他陪着她。   再没有旁人关心那个女人,可那个女人心里却只有她的丈夫。   沈璟昀闭了闭眼,转身拉着枝枝的手,冷着脸离开。   过去这么多年,他早就不是那个渴望母亲关怀的孩童。   他什么都不在意。   枝枝见他脸色不好,反握住他的手,想了想道:“殿下陪我去看看顾娇吧。”   沈璟昀讶然抬眉。   “据我所知,你跟顾娇关系不好。”甚至顾娇瘸腿,嫁给那个男人,应该也跟眼前的姑娘脱不掉干系,她去见顾娇干什么,耀武扬威吗?   沈璟昀疑惑的看着她。   “我想问她几句话。”枝枝低头,叹息一声,“殿下,我们姐妹一场,我得好好问问她,有没有后悔。”   后悔为了一己私情,将顾宁平和她害到那个地步。   沈璟昀点了点头,眸光转向一旁的小黄门,小黄门识趣地说了地方。   顾娇被皇后打了几十板子,伤的十分严重,这会儿被安置在一间偏房里,想来皇后也怕把她折腾死,二皇子真的想不开,正让人好好照料她。   枝枝推开门,将沈璟昀拦在门外,自己走了进去   顾娇趴在榻上,换了件崭新的裙子,容颜依旧如花娇嫩,听见开门声,转过头来,忽然一怔:“顾枝?”   像是十分诧异。   “是我,你还好吗?”   “我不好。”顾娇偏过头,冷笑一声,“托你的福,受尽苦楚,你竟然还问我好不好,顾枝,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枝枝沉默片刻,问她:“你可曾后悔,陷害我姐姐,将我们姐妹害到那个地步。”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顾娇嗤笑,“你把我害到这个地步,你后悔了吗?”   “如果你今天后悔了,可能我也会后悔吧。”   顾娇怀疑自己听错了,怔怔转头,望她的眼睛,“你说什么?”   “没什么。”枝枝摇了摇头,“顾娇,你好自为之。”   顾娇愣愣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喊道:“顾枝,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回来!”   声音渐低:“你回来呀……”   我其实后悔了的,从我嫁给那个男人开始我就后悔,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就是我的报应。   如果我没有陷害你们姐妹,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了。   顾娇埋首在枕头当中,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   枝枝踏出门槛,看见负手背对着自己的沈璟昀,笑道:“别装啦,我知道你都听见了。”   沈璟昀回头牵住她的手,也忍不住问:“你跟顾娇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其实也没想……让她这么惨的。”枝枝叹口气,“人呀,总不能因为别人恶毒,你就把自己变成和她一样恶毒。”   “如果她后悔陷害我们,还有一点良知,我可能……可能会帮她一把,可现在……她哪怕后悔,也是悔恨自己过的苦,没那个必要,是死是活,全看她造化了。”   “你不记恨她?”   “当然记恨啦。”枝枝失笑,“换了别人我已经帮忙了,可总不至于非得置人于死地,要说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皇后,我和姐姐已经脱离了宁王府,姐姐自己也是个心软善良的,实在不用对顾娇赶尽杀绝。”   其实最开始,断了顾娇一条腿,就是她想的责罚。   直到最后为了顺理成章进东宫,她需要一颗棋子,才把顾娇挪过来用的。   其实本身没这个必要。   枝枝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人救了也好,可她执迷不悟,救过来说不定还有麻烦,她也不愿意找事。   沈璟昀叹口气,看着她灿若繁星的眸子,轻笑一声:“我的枝枝,可真善良。”   “这不是善良。”枝枝摇头,跟他说,“圣人训,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她害过我,我没有做到以直报怨,反害了她,这样不算好。”   枝枝莞尔一笑:“我现在做的不是善良,而是正直。”   “是,枝枝说得对。”   沈璟昀哑然失笑,“以直报怨,正当如此。”   枝枝没有说话,她本就不是个正直的人,小时候就知道跟姐妹们争宠,抢东西,姐姐都比不上她。   可她爱的人正直又温和,她也要努力赶上他的脚步,做一个配得上他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枝枝:其实我可黑心了   殿下:巧了,我也是! 第100章   姜皇后很快就醒来,她不过是气怒攻心才晕倒,半点事没有,当晚沈孟州就悄悄来了千禧居。   枝枝正在荷花池边乘凉,手边放了几盘新鲜的水果,清风拂过,十分惬意,沈璟昀则斜躺在身侧看奏折。   “你这小日子过的当真悠闲,我都忍不住嫉妒。”   枝枝天天可以吃了睡,睡了吃,他就得惨兮兮的干活,着实不公平。   “殿下也可以不干。”枝枝浅笑,喂给他一颗荔枝,“甜不甜?”   “嗯。”沈璟昀点了点头。   枝枝抿唇浅笑,身后的侍女齐齐屈身行礼,“参见二皇子殿下。”   枝枝也准备起身,她的身份,见到沈璟昀是要行礼的,却被沈璟昀拉住,按在了身侧。   沈璟昀问:“何事?”   态度十分冷淡。   沈孟州在对面坐下来,苦着脸道:“皇兄,母后已经醒了。”   “孤知道,皇后无大碍,这是喜事,恭喜。”   “可她还是不同意我娶娇儿。”沈孟州控诉,“我也没有办法,母后积威甚重,权势滔天,我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心,皇兄,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璟昀静静看着他。   有些闹不明白,这个亲弟弟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为何觉得自己会帮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跟姜皇后之间有多么势不两立吗?   枝枝还当着他的面出了事,不迁怒就已经算好的了,他居然还敢上门求救。   沈璟昀低眉浅笑,声音却仿佛带着冰渣子:“那时候,枝枝在懿德宫,当着你的面出事,你却瞻前顾后,让她出事,为何觉得今日我会帮你?”   沈孟州嘴唇动了动,“皇兄……”   “我又为何非得掺和你们母子的事情?”沈璟昀句句逼问,“那顾娇先害了我的枝枝,你们母子后头也对她不利,三个人都跟我有仇,我疯了才要帮你。”   “可我并没有想害她。”   “沈孟州。”沈璟昀喊他的名字,“这是你的事情,你不必找我帮忙 ,我也不会帮你,否则给人知道我设计你娶了个二婚的瘸子,外人怕是要骂死我。”   “今日对你说那般话,更不是为了帮你,而是我丢不起那个人,你是我弟弟,你这么死了,外人不一定会怎么说我。”   沈孟州呆呆看着他:“可……可是……”   枝枝坐在一侧,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她觉得,其实二皇子肯定拼不过姜皇后的,那日在懿德宫就能看的一清二楚,二皇子碰见自己的母亲,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二皇子要娶顾娇,只有一条路可走,他自己足够强大,强到没有任何人可以摆布他的婚事,强到说一不二。   就比如殿下,很多年前姜皇后能往东宫塞一个木良娣,可如今她却再也不能了,太子妃的人选,东宫的妃妾,她一概插不上手。   因为殿下已经足够强大。   可二皇子却看不透这一点   他只会哭着去求别人,不管求皇后,求皇帝 还是求殿下,那本质都是一样的,没有人能帮助他,除了他自己。   枝枝不过叹口气,却不料沈孟州的眼神居然转向她,“顾承徽,你帮我劝劝皇兄……”   枝枝避开他,低头道:“二皇子殿下,请您不要为难我,被您和顾娇的爱情害的是我和我亲姐姐,被您和皇后害的失去了孩子的是我,若说殿下不喜欢你们,那我就是恨毒了你们,我凭什么……凭什么帮你?”   既然殿下不愿意提点他,枝枝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便直接给拒绝了。   沈孟州心如死灰,哭丧着脸道:“我……我除了死,:还有什么法子。”   沈璟昀被他缠的烦了,不耐烦道:“你就去自尽吧,跳下去一了百了,到时候我送顾娇去见你,给你们葬一个墓穴,黄泉路上也好做一对鬼夫妻。”   沈孟州瞬间消声,却还是倔强地问:“皇兄真的不肯帮我?”   看见沈璟昀毫不迟疑的点头,他才死了心,丧气地走出去。   枝枝忍不住问:“殿下为什么不帮他一把,让他跟皇后自相残杀,也挺好的……”   “他杀不过皇后。”沈璟昀冷着脸道,“根本不存在自相残杀的可能,他只消敢对付皇后,就会被父皇和皇后两个人一起压死。”   “而且……沈孟州这个,素常以自我为中心,总以为所有人都该帮他,丝毫不考虑他对别人做过什么。”沈璟昀嗤笑,“看上去天真烂漫,其实比姜皇后还烦人。”   至少姜氏坏的彻彻底底,对付她也没什么感觉。   可沈孟州总顶着一张无辜的脸,做一切对他自己有利的事情,也不管人家会不会因他而死,只要他觉得好,那就非得做不可。   “今日我也是想让他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要帮他的,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失败了。”   沈孟州最后问那句话,显而易见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哪怕已经清晰告诉他,他和皇后,顾娇得罪了枝枝,他都没什么感觉,丝毫不觉得对不起,反而只想自己的事情。   枝枝顿了顿,这才恍然大悟:“我说呢,总觉得二皇子怪怪的,分明很单纯,却总让人不舒服。”   原来是这样。   这样的人,不好说是坏人,但也不算什么好人。   枝枝叹息一声,“不过二皇子肯定是陛下的儿子无疑,这般深情,为了情爱不惜一切寻常哪有人做得到?”   还有一点枝枝没敢说。   自我中心这个毛病,看上去皇帝也有,而且还不轻。   否则怎么会因为见色起意就娶了谢皇后,结婚还抛弃人家,还不是因为心里只有自己。哪怕对姜皇后,他也是考虑自己的多。   殿下以前说,姜皇后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结果皇帝不顾人家意愿,非得娶人家,可见一斑。   沈璟昀莞尔一笑:“老二像父皇,可以说是像了十成十,不止这一点,你要跟他们熟悉,肯定会觉得简直一个模子刻出的父子俩。”   枝枝想了想,问他:“那你有没有什么地方像陛下?”   毕竟也是亲生的儿子,总不能一点也不像吧,而且殿下精明聪慧,也不太像谢皇后。   沈璟昀脸色淡了淡,“我容貌像父皇,以前有人说我和他年轻时候,简直生的一模一样。”   至于性格,沈璟昀看着枝枝,心中微微一叹,应该也是有像的吧,就好像他喜欢了枝枝,就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跟前来。   父皇对姜皇后,焉不是这种心情。   他们沈家男儿一脉相承的情深偏执,看起来并不只是皇帝和沈孟州,沈璟昀也没逃过。   不过幸运的是,他首先遇见的是最好的枝枝,他也有足够的能力护住枝枝。   不必跟皇帝一样伤害别的女人,也不必和沈孟州一样,谁都斗不过。   沈璟昀笑了笑:“不管我哪里像他,总归有一点不像,我不会为了所谓的情爱,抛弃自己肩膀上的责任。”   至于枝枝,她不仅是我喜欢的姑娘,还是我的责任。   枝枝微微一怔,眸光亮如星辰,灿灿生辉。   沈璟昀将人拉到怀里坐着,“不提他们的事情,早晚都能解决,枝枝,这都半年过去了,你何时才能给我生个小世子小郡主?”   枝枝眨眨眼,“儿女之事,都是天赐的缘分,上天觉得我缘分未到,也没法子呀。”   反正她身体好得很,又不是不能生,着实没什么着急的。沈璟昀二十年身边没有一个女人,都没人敢催促他,想来也不是很急着要孩子。   那就再等等吧。   “我是不急着要孩子,但我急着要枝枝的孩子。”沈璟昀摸着她的小腹,轻笑一声,“也不知道先生个女儿好,还是先生个儿子好。”   “殿下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沈璟昀竟真的侧头思索,眉头都皱着,似乎很难决断。   “儿女都好,女儿的话,生的像枝枝,白白嫩嫩漂漂亮亮的,再好不过。”他叹口气,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可我需要一个儿子做继承人,若他是长子,日后还能保护妹妹,那便再好不过。”   他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弱冠之龄,别人家都抱三四个孩子,只他一个没有,如今也确实需要一个继承人来稳固民心,太孙和太子起着同样的作用。   人人都说,为了稳固国本,当早立太子,这是因为皇帝有了继承人,才有保障,才能让臣民安心。而太子有了太孙了,也才算有保障,万一太子出了什么事……底下人也有跟随的目标。   道理很简单,也没什么可瞒着的。   而且……枝枝只有生下长子,日后才有更多的话语权……能够……   他沉默片刻,没有多言,只笑道:“儿女都是缘分,难不成我想要女儿,上天送个儿子,就给扔了不成。”   “自然是有什么就喜欢什么。”   枝枝眨了眨眼,想了想道:“人家都说,儿子像母亲,女儿像父亲,万一生个女儿像你,儿子像我,那可怎么办?”   沈璟昀忍俊不禁,摇头道:“女儿像你自然是再好不过,可儿子万万不能像你了。”   将来的太孙若生了一副艳如桃李的容颜,天下百姓要误以为他女扮男装的,说不定再有几个心志不坚定的朝臣生了别的心思,那就不好办了。   沈璟昀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儿子……儿子真不行。”   枝枝噗嗤一笑:“便真的像我,也不能长成我这模样啊,哪怕是双生的兄妹,也会有差别,不会让人觉得雌雄不辨……”   沈璟昀精准吐槽:“那是他们丑!” 第101章   枝枝伸手,轻轻打了他一下,嗔道:“瞎说什么?”   人家生了龙凤胎的人,听见这话,非得跟他打起来不可,太子怎么了,太子就能随便说别人家孩子丑了吗?   沈璟昀握住他的手,叹道:“总之,不会有人比枝枝更好看。”   枝枝笑着依偎在他怀中,抱着他的手道:“说不定我肚子里,就已经有孩子了,殿下到时候可别吓坏了。”   “若真有了……”沈璟昀沉吟片刻,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笑道,“到那个时候,有什么条件,任你提。”   他们这边说着话,没想到女侍中去而复返,比白日里还焦急。   听见她的话,两人都吓了一跳。   “殿下,出大事了,顾娇……顾娇自尽了。”   枝枝不可置信地问:“自尽?”   “人怎么样?”沈璟昀沉稳地问,“还活着吗?”   “是自缢,还剩一口气。”女侍中道:“二皇子现在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说什么都不肯待在行宫,闹着要么让他娶顾娇,要么……要么就出家。”   女侍中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也觉得他胡闹,堂堂皇子,说话行事没一点分寸,跟太子殿下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只是这事儿太大了,她没有决定的权利,只能告知太子。   沈璟昀又张口吃了些东西,这才浣手,漫不经心地走出去。   顾娇,倒是比老二聪明,知道该如何下手。   既然如此,倒也不是不能帮她一把,好歹恶心恶心姜氏,让她也尝尝有苦说不出的痛苦。   到地方的时候,沈孟州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哭的涕泪横流,十分难看,皇后的脸色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皇帝满脸为难地看着自己的妻儿。   沈孟州抽抽搭搭喊:“皇兄。”   沈璟昀被他这一声哽咽的直犯恶心,一个大男人,又哭什么呢?   沈孟州抽抽噎噎就是不吭声,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我一定要娶娇儿。”   姜皇后恼怒的一拍桌子:“一个贱人,死就死了,有什么可惜的,只要你愿意,将来多的是名门贵女!”   “我不要名门贵女,我只要娇儿一个人,就算给我一百个大家闺秀,也换不来她一个人,母后你怎么就不能明白呢?”   “当年父皇为了你什么都不管不顾,我怎么就不能为了娇儿什么都不管不顾,难道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父皇吗?”   皇后就想跟他说一句,因为你父皇没有一个精明能干的兄长,他天然就要做皇帝,而你不行,你必须要跟沈璟昀抢。   婚事只能作为你的筹码。   所以你不能娶顾娇。   可是当着皇帝和沈璟昀的面,她并不能这样说,只能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道:“这样的女人他不配做二皇子妃,她真的配不上.你,我的傻孩子。”   沈孟州才不管这些,他只是坐在那里哭,沈璟昀懒得搭理她们母子的对话。   只是看向现场,唯一一个比较正常的皇帝。   冷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轻叹一声,看上去沧桑了好几岁。   “那顾家的女儿,气性太大,好端端非得自缢……”他亦是不悦,觉得顾娇挑拨了儿子和爱妻的感情。   沈璟昀蹙眉,看向姜皇后,声音说不出的冷淡:“皇后娘娘,你做了什么?”   顾娇一整日都好好的,怎么偏偏沈孟州离开之后,就自缢了?   姜皇后脸色微变,沈孟州一愣,看向自己的母亲,不可置信地询问,“母后?”   他声音很轻,还带着颤意,似乎非常害怕得到一个无法预想的结果。   “你胡说什么。”姜皇后厉声喝道,涂着大红蔻丹的指甲指着沈璟昀,似乎气的浑身发抖,“你又污蔑本宫,本宫……本宫能做什么?”   沈璟昀嗤笑一声,格外刺耳。   沈孟州摇摇欲坠。   母后气急败坏,跟以前大不一样,一看就是心虚,想来皇兄说的是真话,她竟然逼……逼娇儿去死,母后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二皇子眼泪哗啦啦淌下来:“是我的错,是我的对不住娇儿,我给她偿命,我……”   姜皇后脸色大变,一把拽住他,咬牙道:“你就……这般喜欢顾娇吗?”   姜皇后如今是真的不知该哭该笑了,儿子和皇帝一脉相承的深情,她曾经利用这份深情,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逼迫到这个地步。   沈孟州甩开他的手,捂着脸哭泣:“母后还不懂我的心思吗?”   这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远远超出这个少年的承受范围,一时之间,沈孟州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没有人能帮助自己,那种茫然无措的感觉,笼罩着他,让他逃不开。   沈璟昀沉默看着,并不言语。   姜皇后为人狠辣,却很爱自己的儿子,她肯定会退步的。   果不其然,姜皇后道:“我永远不会让我儿子娶一个二嫁的女人,但你这般喜欢她……我可以要她做你的侧妃。”   她不给二皇子拒绝的机会,冷着脸道:“顾娇不过是商贾人家,低微如蝼蚁,她这样的身份,给你做妾都抬举,何况侧妃?”   “你若是还想得寸进尺,我……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皇帝轻叹一声,也道:“你们母子各退一步,万事好商量,侧妃虽非正妻,但地位不低,你也不要拂逆你母后了。”   沈璟昀轻笑一声,“好一个母子情深的场景,可怜顾姑娘半条命没了,只得一个侧妃之位人,日后娶个正妃,自然也没她什么事情了。”   姜皇后怒视他:“沈璟昀,你想做什么?”   “皇后娘娘看不明白吗?”沈璟昀嗤笑,“你做了这么多坏事,还想母子和乐,让顾姑娘活生生受委屈?”   “皇兄,你……你什么意思?”   “你真是个蠢货。”沈璟昀冷笑,“皇后娘娘能逼顾娇死一次,就不能逼她死第二次,左不过一个侧妃,死了连人说话的余地都没有。”   沈孟州呆呆看向自己的母亲:“母后,您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吗?”   姜皇后气急败坏道:“当然不是!”   她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反正孟州也不能时时刻刻守在顾娇身边,找个机会把他派到外面,直接杀了顾娇,回来说病死,他也没法子。   结果沈璟昀直接给挑破了,她若再对顾娇下手,就活活让儿子怨恨自己。   难怪沈璟昀着急忙慌的过来,原来是等着挖坑给她跳。   沈孟州转过头,语气平静:“皇兄,母后说她不会伤害娇儿,如果娇儿再受伤,那我……”   这话在姜皇后耳中,可以算是威胁了。   可来自亲儿子的威,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沈璟昀勾唇微微一笑,道:“恭喜二弟抱得美人归。”   “多谢皇兄。”   皇兄待我还是好,替我想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可母后却只想杀了我最爱的人,她虽然爱我,缺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沈孟州心中一片悲苦。   这日过后,二皇子正式把顾娇接到了自己身边,顾娇成了名正言顺的侧妃,两人同起同卧,好似一对真正的夫妻。   姜皇后也老实了很多,一直没有闹事,好像是改了,反正时间慢慢滑过,很快就到了盛夏六月,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   沈璟昀看着枝枝,道:“你若闲着无事,就过来帮我念折子,我看的头疼,别在那儿玩那么点茶叶了。”   “殿下不是不喜欢我接触政务吗?”枝枝反问,“最开始还老是试探我,生怕我抢夺你的权柄。”   “结果现在明知我没兴趣,还非得逼我,有你这样的人吗?”   沈璟昀懒得跟她辩驳,只道:“过来!”   枝枝撇了撇嘴,赤着雪白的脚从榻上下来,走到沈璟昀身侧坐下。   “你的鞋呢?”沈璟昀将人抱到自己膝盖上,蹙眉责问,“说过多少遍了,地上冷,不许光着脚走路。”   “就这么三步远,穿鞋太麻烦了,”枝枝依偎他怀中,“从哪儿开始念,要不要我帮你写?”   “你今天晚上若是愿意给我……我就让你写,插手政务要付出代价的。”沈璟昀闭着眼睛道,“我看春.宫册上,人家都说这样很舒服,可你就是不愿意。”   枝枝合上奏折,啪一声打在他手上,怒道:“你自己长的跟树干一样,谁有那么大的嘴!”   沈璟昀失笑,将人环在怀里,含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试你个头!”   “你想都不要想,不可能的。”   “不可能就不可能呗,凶我做什么?”沈璟昀笑眯眯道,“枝枝,念奏折啊。”   “念你个头。”枝枝打开手中的折子,怒冲冲道,“你给我清干净……咦……”   她看着奏折上的内容,忽然一愣,看向沈璟昀:“你要去西北?”   沈璟昀轻轻嗯了一声:“西北那边据说有一小窝叛贼,到处欺压百姓,散布谣言,引发了极大的骚乱,因为人少总是抓不到确切所在,当地官府好容易确定了他们的老巢,我得去一趟。”   他看向枝枝:“这是早就确定的行程。”   枝枝紧紧蹙眉,咬着下唇,“可我……我不知道啊。”   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璟昀接过那奏折,看了一眼:“这人也着实讨厌,都订下那么久了,现在马后炮歌功颂德,做什么呢。”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枝枝掰过他的脸,望着他的眼睛,“非得要你去吗,别的人不可以?”   “不能。”沈璟昀摊手,“枝枝,太危险了。” 第102章   “那窝流寇凶残异常 ,战力惊人,太危险了。”   “你明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自己去冒险?”枝枝越发不明白,“朝中那么多将军武官……”   何至于要堂堂太子亲自过去。   “因为我是太子。”沈璟昀笑了笑,“这窝人是反贼,不是寻常的流寇,好像是跟前朝有关,事关重大,一般将士过去,不好直接处置,只能由皇家人去。”   这是他们沈家的朝廷,出了事自然该他们上去。   而他是天下的太子,理应肩负起自己应尽的职责。   当然可以让武官们去,将人捉到京城处置,可多留一天,就给天下黎民多留了一丝隐患,所以只能他去。   枝枝好半天都没说话,轻声道:“可……可我担心你。”   “没什么可担心的。”沈璟昀揉了揉她的脑袋,“我身边暗卫无数,总能护住我的安危,到时间我凯旋归来,你可愿意……愿意帮我做……”   他贴着枝枝的耳朵说了一句话。   牙齿几乎咬在对方耳垂上。   枝枝抱着他的腰,抿唇道:“我等你回来。”   枝枝也知道,他身份与众不同,自然不可能一直守在宫中,可西北如此危险,又听闻环境恶劣,一时之间,情急不已。   “什么时候出发啊?”   “还有十来天功夫。”沈璟昀道,“东西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你不用操心,我走了东宫大门紧闭,你在宫里过些日子,我就回来了。”   枝枝忧心忡忡。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要是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何至于要他亲自出马,但也知道他是为了安慰自己,便笑道:“我会等你的。”   总归不能让他在外面还担心自己。   她抬眼望着沈璟昀俊美的脸,心情不太好,一阵郁气便落在胸中,只觉得在郁气的搅扰下,腹中一阵翻江倒海,有些想吐,蹙眉忍了一会儿,终究是忍不住,转过头便干呕起来。   沈璟昀一愣,“枝枝?”   边拍着她的背,边喊人去叫太医。   枝枝心里难受的很,冲着他摇了摇手,“没事,我……我可能吃坏肚子了,刚才心情不好,才不舒服的。”   沈璟昀递给她一杯水,抱着人走回榻上,“大约是着凉了,早说不许你光脚走路,就是不听话,现在知道不舒服了。”   他叹口气,道:“我走了,若没人看着你,你岂不是要更加能折腾。”   “女侍中会照顾我的,还有朱雀她们,这么多人陪着我,肯定比你一个人有用。”枝枝亦不忘记宽慰他,“搂着他的腰,等殿下回来,就可以看见一个健健康康的枝枝了。”   沈璟昀失笑,揉了揉她的额头:“你啊……”   这边枝枝撒着娇,女侍中便领了太医进门,沈璟昀道:“方才承徽吐了,你给她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太医点头应了,坐在一侧的圆凳上,伸手诊脉。   老人家过了一会儿,捋着胡子问:“敢问承徽,上次月事是何时?”   枝枝讶然,一个猜测在脑海中,心脏砰砰砰的,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略略思考片刻,道:“大约三十天前,太医……”   刚好一个月,所以她才没有察觉。   太医点了点头:“恭喜殿下,恭喜承徽,正是滑脉,只是月份尚浅,要多加小心才是。”   枝枝欢喜不已,脸上如同照了阳光,亮堂堂的,欢愉之意清晰可见,“多谢太医。”   她看向沈璟昀,可沈璟昀却面无表情站在一侧,脸色空茫,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   太医转过头,乐了:“殿下这是喜欢的不会说话了?”   沈璟昀回神,竟一派淡然:“承徽有孕了?”   太医点头,乐呵呵道:“这是大喜事,恭贺殿下得子。”   沈璟昀沉稳无比,淡声道:“赏。”   这千禧居随便一个下人,看着都比他高兴些,枝枝困惑的望着他,前些日子这男人还想着生个儿子女儿,向往的不得了,这真有了为何不见一丝喜色?   太医却乐呵呵地摇头,叮嘱枝枝:“承徽身子好,且不要用什么补药,不管旁人说什么都别信,只需自己多加注意,便无大碍。”   “那安胎药之类的……”   “不用吃。”太医自然摇头,“妇人怀孕生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药吃多了反而不好,不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自然将养。”   枝枝乖巧点头。   太医拿了自己的药箱,这才道:“那臣先告退了。”   沈璟昀道:“孤送太医出去。”   他径直领着太医出门,太医却忽然大笑一声,抵住他,道:“殿下还是留下吧,虽则盛夏时节,可老臣也不敢让殿下赤脚送我出去。”   沈璟昀低头,枝枝也看向他的脚。   夏日里在自己屋中,本就穿着木屐,遮了半只脚,不知何时,他脚上的鞋已经掉了,如今一只脚赤着就要往外走。   枝枝莞尔一笑,道:“殿下……”   这是傻了?堂堂太子殿下,别活生生乐疯了,那全天下的百姓,岂不是要找她麻烦?   沈璟昀一直没言语,看着太医自己出门去,枝枝下床拉他,这才有了反应。   他怔怔看着枝枝,恍恍惚惚地问:“你……我有孩子了?”   枝枝用力点头,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殿下,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了,你别傻了。”   伸手摸了摸她平坦的肚子,沈璟昀这才有了几分真实感,不可置信地询问:“真有了?”   “当然是真的,难不成还有人拿这种事情欺瞒殿下?”枝枝无奈失笑,“殿下这是怎么了,不高兴吗?”   “我觉着……好像是假的。”沈璟昀惆怅无比,迟疑道,“我怎么就能有孩子呢?”   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枝枝叹口气,握住他的手,撒娇道:“殿下这个模样,是不高兴我有孕吗,难道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怎么会不想要?”沈璟昀下意识反驳,又道“枝枝,你让我静静。”   他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完全无法思考,也不能对眼前的情况做出回应,只能让自己安静下来,慢慢考虑发生了什么。   女侍中站在一边,扶住枝枝,道:“承徽先坐下歇着吧,我估计殿下还待会儿才能回神,您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全告诉我。”   这是第一次在这位女侍中脸上露出真情实感的笑容,说不出的高兴,枝枝的目光却全留在沈璟昀脸上,无法理解,孩他爹到底怎么了?   女侍中无奈摇头,看着这两个人,终于忍不住欢喜之情,与枝枝商议:“既然是真的有孕了,那自然应该封赏侍奉的人,如今千禧居每人按例赏赐银钱,待回了东宫,再赏赐一次,承徽觉得如何?”   “行。”枝枝点头,她不在意这个,顾家最不缺的钱财,赏赐个十遍八遍,她也出的起这个钱,“按例加厚三分,等平安产子,再行封赏,多的钱我来出。”   “是。”女侍中点头。   女侍中侍奉她坐稳了,又亲手替她穿上鞋子,“日后不能光着脚跑了,孩子要紧。”   “我有分寸。”枝枝眯眼笑,“我想喝雪梨水,让厨房送一些过来,好不好。”   “这要去问问太医。”女侍中才不理会她撒娇,“若太医允许,自然可以。”   她转身出了门,枝枝觉着无聊,又看向沈璟昀,却见沈璟昀眼珠子转了转,十分僵硬地移过头看她。   还没反应过来,他豁然起身,扑到枝枝跟前,脸上的喜色遮掩不住,“枝枝,我们有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我不高兴?我高兴成了一个傻逼! 第103章   枝枝看着他,顿了顿,又顿了顿,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呆呆回了个字:“嗯。”   这是怎么了?   刚才没什么反应,现在高兴的跟个弥勒佛似的。   枝枝忧心忡忡,生怕太子殿下傻了,那她跟孩子可怎么办。   这平常冷静沉稳的太子殿下,却像个偷到了糖吃的小孩,笑的脸上肌肉止不住的抖动,明光灼灼的眼睛也几乎眯起来,手足无措地转了转。   忽然将枝枝从榻上抱了起来。   “唉……你干嘛?”枝枝锤了一下他的肩膀。   好在沈璟昀还知道轻重,没敢用力,只是将人紧紧搂在自己怀里,翻来覆去的念叨:“孩子,孩子……”   枝枝抿唇笑了,朝他脑袋拍了一下,这当真是高兴傻了,全天下的男人都当爹,也没见过他这样的。   但她倒也能够明白。   沈璟昀父母缘浅,命不好摊上了这样的家人,长了二十多,身边最亲近的居然是周时唯和杜文郢这两个人。   他对自己的血亲,定然是非常向往的。   尤其是一个流淌着他骨血的孩子。   枝枝抱着他的脑袋,低声道:“殿下,你再傻下去,等孩子生下来,要笑话你的。”   “那就让他笑话。”沈璟昀毫不为耻,“我自己的孩子,笑话就笑话了,又不是旁人家的。”   话虽如果,他还是轻手轻脚放下了枝枝,站在一旁傻乐。   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枝枝拉住他的手,温柔地问:“殿下就这么高兴吗?”   沈璟昀顿了顿,眸中泛上一缕轻愁,却依然笑着:“枝枝,有了他,我在这世上,就再不是孤苦一人了。”   所有人都觉得沈璟昀是可以依靠的,他那么沉稳,那么冷静,那么理智从容,仿佛天塌下来都能给顶回去。可在这偌大的世间,他却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枝枝低头摩挲着他手上的纹路,娇声责问道:“那我就不能陪着殿下,不算殿下的亲人吗?”   “枝枝,这不一样。”他的手指蹭上枝枝如花的脸颊,心里微微平静了几分,将女孩的脸抬起来,直视着她,含笑道,“你是我喜欢的人,是我的妻子。”   枝枝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几乎要抽筋的时候,才道:“我可不是殿下的妻子!”   “你是。”沈璟昀不容置疑道,“我说是,你就是,待我从西北回来,腾出手,就请封你为太子妃。”   枝枝有些慌张地瞪大了眼睛:“殿下别瞎说,我……我怎么能做太子妃……”   她的出身如此低微,怎么配得上太子妃的位置,殿下想做成这么一件事,谈何容易,枝枝不舍得他因自己而为难。反正只要他不娶太子妃,别的都不重要。   “可我不愿意我的儿子是个庶子。”沈璟昀很坚持,“我只想跟枝枝一个人生孩子,难道枝枝要我所有的孩子都是庶子吗?”   什么叫“我只想跟枝枝一个人生孩子。”   不知想到了何处去,枝枝脸色微微泛红,对上他坚定的神情,低声道:“殿下,我等你回来。”   倒不再拒绝了。   平心而论,枝枝自己也不想拒绝,只是怕他为难罢了,若……若没有这么艰难,谁又会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并肩而立呢。   沈璟昀笑着坐在她身侧,将人拢在自己怀里,轻笑一声:“怎么办,我突然不舍得走了,让别人去吧。”   他蹭了蹭枝枝的脑袋,语气幽幽:“西北天高路远,这一去就要四五个月,就怕我回来枝枝就不认得我,也不跟和我亲近了。”   “我又不是三岁稚童。”枝枝失笑,“既然是早就定下的行程,哪能说不去就不去,殿下早去早回才是正经,不然耽搁久了,等你回来他出生了,他不认得你这个爹爹,你可别生气。”   沈璟昀眉头纠结:“那我更不想去了。”   回来孩子都出生了,那枝枝一个人过这艰难的十个月,要多辛苦,他怎么舍得她一个人……   沈璟昀紧紧蹙眉,当年……谢皇后有孕的时候,皇帝和姜氏打的火热,忽略了她,才导致她整个人都疯了一般……可见怀孕生子多么艰难。   枝枝自己还是个小姑娘,他若走了,谁来陪着她在,照顾她。   “殿下。”枝枝拖长声音,无奈道,“哪家妇人不怀孕生子的,若是夫郎都陪着,那还做不做事情了,您就尽管去吧,待到回来,我这肚子大了,可别嫌弃才好。”   沈璟昀叹口气,好半天之后,忽而道:“把你两个姐姐接到宫里陪你吧,我不在,她们也好宽慰你。”   “也好。”枝枝没有拒绝。   两个姐姐在家里,还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折腾什么,会对她们做什么事情,殿下不在京城,她鞭长莫及,不如接进宫中,谅也没人敢动她们。   沈璟昀抱着她,手慢慢伸到她小腹上,轻轻碰了碰,又缩回手,感慨不已:“真想不到,这里有个小不点。”   枝枝道:“等殿下回来,就长成大孩子了。”   “你总这样勾我,我哪里舍得离开。”声音里不由带了埋怨。   枝枝笑的眼睛都弯了,她搂住沈璟昀的脖子,“我也不舍得殿下,但国事要紧,殿下坐稳了江山,才能保护好我和孩子。”   沈璟昀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言语。   再不舍得,这一天也到了。   因太子要远行,今年的避暑之行提早结束,浩浩荡荡的人群回到了皇宫内,沈璟昀派人去顾家接来了顾宁平和顾静。   两个人都是头一次来东宫,想见枝枝却被宫人拦着,在顾家侍奉过顾宁平的碧云,这次也被派来陪着她们两个。   碧云含笑伸手,道:“两位小姐,殿下明日就要远行,今日还是不要打扰承徽和殿下相聚了。”   两个姑娘都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闻言都红了脸,缩回自己住的屋子,相顾无言。   而她们想去的另一处,风光就大为不同了。   枝枝推开沈璟昀的头,恼怒道:“不许在来了。”   “可我明天就要走了,一走就是几个月,见不到枝枝,亲不得抱不得的,枝枝便不想我吗?”   “那也没你这样的!”枝枝拿被子捂着自己,简直要气炸了,怒冲冲道:“你……你简直厚颜无耻。”   自己有了身孕,他顾忌着孩子,倒是不敢真的做什么,但……但有的地方,岂是给他这般玩的。想起方才的事情,枝枝羞的都哭了。   沈璟昀凑到她身边,隔着被子把人抱在怀里,叹息一声:“枝枝生的绝美,偏偏又柔软如水,给我用用怎么了?”   他说着竟还埋怨起来:“你又不肯给我用口……唔”   话没说完,便被捂住了嘴,枝枝恶狠狠地瞪他:“闭嘴!”   这人怎的什么事都敢说?   还要不要脸了?   枝枝快被他羞死了,方才……方才说好了用手的,结果这人脱了她的外衣,便说话不算话,竟然将那不要脸的玩意儿……   …………   下面的内容枝枝想都不敢想。   那处山丘要被他磨破了皮,他竟还想继续,男人都是这样的吗?   沈璟昀漫不经心地哄她:“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小夫妻间的情趣罢了,枝枝也太不禁逗了。”   枝枝冷飕飕望着他。   沈璟昀默默闭上了嘴,躺在她身侧,叹息一声:“此去山高路远,枝枝不心疼我,还凶我,我真伤心。”   枝枝呸了他一声,什么山高路远艰险重重,这十来天里面,他说了有一百遍,分明就是想借机占便宜。   可惜自己还次次都被得逞。 第104章   心知自己的苦肉计失效,沈璟昀笑着将枝枝搂进怀里,乐道:“越发聪明了。”   枝枝见他果然老实了,这才依偎进他怀中,“殿下不许这么折腾我了,总觉着……怪怪的。”   好像勾栏瓦肆的女子才会做的,她可是好人家的姑娘,怎么可以这般不矜持。   “枝枝……”沈璟昀又笑出声,握着她尚且纤细平坦的腰肢,“普通人家的夫妻,也是这样的,你想什么地方去了?”   枝枝却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眯眼质问,:“你如何知晓普通人家的夫妻如何?”   沈璟昀没想到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这话倒没骗枝枝,是他曾经出京办事,半夜出去吃酒,跟周时唯偷看到的……但这话怎么能说,怕不是要被枝枝嫌弃坏了。   “殿下,到底怎么回事?”枝枝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就……就听别人说的。”   “什么人?”   “周时唯。”他毫不犹豫把周时唯给卖了,还跟着谴责,“周时唯这人,以前出京办事,总爱爬人家屋顶,这样一来二去的,总能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   比如那一次,就是他们坐在人家屋顶上喝酒,周时唯一脚蹬掉了人家屋顶上的瓦,灯光露出来,他们才发现里面的人玩的多刺激。   枝枝若有所思地点头,问:“那殿下看见过人家妇人沐浴更衣吗?”   “没有。”沈璟昀自然满口否认,然后就僵硬了一下,转头看向枝枝。   这小丫头片子,也太机灵了,就这么套出他的话?   “殿下骗我。”枝枝看着他,“分明就是你自己看的。”   沈璟昀无奈求饶:“我又不是故意偷看的,你想想,我常常出京办事,闲着无事又不去喝花酒,还懒得跟人家应酬,不过这么点爱好,谁能想到……”   深更半夜就是这点不好,总是能碰见人做那档子事情。   “你想怎么办吧。”沈璟昀问。   “我……”枝枝卡壳,她想怎么办?能怎么办啊?   沈璟昀摊手,拍了拍她的背:“乖,别瞎想了。”   枝枝冷哼一声,抱着被子转过身去。   “你真不理我啊?”沈璟昀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来,“我明天走了之后,你想找我也找不到的,天天就只能抱着我的衣服,睹物思人,以泪洗面了。”   枝枝听着这话,想打他,又着实觉得心中有些不舍得,万般矛盾,转过头来柳眉倒竖:“现在先记着,等你回来再说。”   她埋首进沈璟昀怀中,闷闷不乐道:“殿下一定要早些回来。”   沈璟昀心满意足地把人搂在怀里,笑道:“这是自然的。”   到底到了分别的时候,第二日,沈璟昀带着数千精锐,轻车简从,离了京城。   枝枝站在宫门口看着他一身铠甲,说不出的英武锐利,浅浅笑起来,递给他一杯酒:“祝殿下,早日凯旋。”   沈璟昀饮尽一杯酒,捧着她的脸,轻轻亲了一口:“等我回来。”   枝枝乖巧点头,望着他的背影。   顾宁平姐妹一直站在一侧,看见这一幕,皆抿唇笑了,上前扶着枝枝,“四五个月很快的,一眨眼殿下便回来了。”   “姐。”枝枝皎洁如月的脸庞染上一抹绯红,“你也笑话我。”   顾静看着小妹,吞了吞口水,禁不住道:“枝枝,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好看了?”   那不经意间流转出的媚态,是少女时候没有的,更显得她娇嫩如花的容颜活色生香,顾静很快就反应过来,奸笑道:“是不是因为太子殿下……”   顾宁平拍了妹妹一下:“静儿,别瞎说。”   静儿真是胆大包天,连太子殿下都敢编排,真真是不要命了,她不晓得,顾宁平却知道的,太子殿下这两天在枝枝跟前温柔如水,本质却不是这样的人。   那日在宁王府,把宁王吓得恨不得尿裤子,这样的人,岂是好相与的。   顾静……顾静着实不知道,她就看着太子殿下对枝枝这么好,就是个好人,肯定不会计较自己调侃几句的,可大姐姐这么着急,看来……   她轻轻叹口气,忍不住道:“进了宫里,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还是家里自在,辛苦枝枝了。”   “不辛苦。”枝枝笑起来,整张脸都如同聚集了日月光辉,看的旁人一愣一愣的,“我在东宫的日子,很自在,殿下待我好,也没人敢挑我毛病。”   东宫就是太子殿下的一言堂,他要宠着的人,哪怕是个妖精,也没人敢说什么。   “不一样的。”顾静叹口气,“别的不说,你站在这里,自然就拘束了,不过枝枝从小就懂事,应该比我强多了。”   顾宁平抿唇浅笑:“这是自然。”   女侍中从远处朝她们走过来,依旧板板正正的声音,态度却比往常温和了许多,枝枝甚至怀疑她就是害怕吓坏了自己肚子里的小家伙。没想到一向冷静睿智没有感情的女侍中,竟也有柔情的一面。   “承徽,尚衣局的人来了,要给您量体裁衣。”   “半月前不是才量过?”   宫中的尚衣局给做一年四季的衣裳,每个季度两次,按理说应当一个半月一次,怎么突然过来了?   “承徽有孕在身,身材变化不能按照常理推论,自然要勤换衣裳。”女侍中解释,“以后每隔十天,尚衣局都会派人前来给承徽量体裁衣。”   “这样啊。”枝枝点了点头,“那我们过去吧。”   “我信了枝枝过得好。”顾静点头,“在家里的时候,母亲待你寻常,肯定没有现在的日子舒坦。”   尚衣局来的是个老嬷嬷,不苟言笑,跟女侍中有的一拼,面无表情给枝枝量了尺寸,道:“承徽有孕,衣服的料子要改一下,您先选一选。”   她身后的侍女捧着一堆衣料上前。   枝枝低头看了看,笑吟吟道:“这个吧。”   她看见,那个嬷嬷冰山般的脸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枝枝含笑问:“不行吗,这锦州布最是结实,有劳嬷嬷费心了。”   “不敢当不敢当。”嬷嬷额上出了一层薄汗,点头应了,“承徽还有旁的吩咐吗?”   “没有,辛苦妈妈了。”枝枝浅笑,“萃蓝,替我送送她们。”   “奴婢告退。”   原以为这顾承徽小门小户出身,是个好欺负的,没想到也见识不凡,连锦州布都能认出来。   萃蓝领着人出去,女侍中冷声道:“殿下方走,皇后就沉不住气,想对付承徽了。”   “不必理她。”枝枝低眉,“如今她没有管理六宫的权柄,顶多也就是拿这些小事磋磨我,我又不在意,等殿下回来自然会给我做主。”   顾静小声问:“这……这怎么了?”   “二小姐有所不知。”青霜愤愤解释,“按照宫规,有孕的妃嫔一律穿戴最上等的衣料,夏日是软锦绢纱,秋冬则用松江锦,这两种料子最是柔软不伤身,适合孕妇穿戴。”   “可方才那老妇带来的料子,全是些次等的货色,还欺负承徽,要承徽自己选!埋汰谁呢,当我们都不识货,好让她出去嘲笑吗,要我说,就该一口气扔她脸上去!”   说到此处,萃蓝才接话:“咱们承徽也聪明,选了最次的料子,当着面给她没脸,我就不信,她真敢拿锦州布糊弄东宫。”   给怀孕的妃嫔用最低等的布料,别人不讲,皇帝也不会同意的,他最要脸,给人知道太子的妃嫔如此被磋磨,脸上无光,定然不高兴。   枝枝摇了摇头,摸着自己的小腹:“现在孩子最要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欺负我的,我都记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女侍中道:“承徽言之有理,小太孙重要,旁的事情,自然有我来处理。”   顾宁平心猛然跳了跳,道:“太孙?”   “殿下的长子,自然是太孙。”女侍中道,“不必忧心,我敢这么叫,自然是殿下的意思。”   顾宁平战战兢兢点了点头。   太孙这两个字,可不是叫着玩的,就跟太子一样,是正式册立的,太子是储君,太孙便是下一代的储君了,太子殿下居然如此慷慨,就给了枝枝还没出生的孩子。   枝枝低头看了看那堆料子,想了想道:“拿去分给外头粗使的宫女吧,好歹也是贡缎。”   搁在外面也是好东西了。   顾宁平姐妹眼都不抬一下,有钱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就好像那名贵的松江锦,在宫里都是稀罕物,可年年都会主动送到顾家,等着顾家的银子维系整个松江下一年的开销。   毕竟,上贡的贡品,朝廷是不给钱的。   年年如此,她们姐妹自然不当回事,至于枝枝的衣裳,东宫的针线局就够了,犯不着用旁人的,还担惊受怕。   甚至于后来送来的衣服,枝枝都没要,全塞进了箱子下面,要不是因为有品级限制,她也想分给底下人。   送衣服这天,尚衣局换了个人,满脸带笑地赔罪,“那天尚衣局太忙了,一时出了纰漏,拿错了给您的衣料 回去就用了这最好的料子。”   “承徽大人有大量,还望原谅我等。”   枝枝没计较 ,如今情况特殊,还是少得罪几个人为好,便直接让人回去了,转头就到:“萃蓝,单独找个箱笼收起来,搬到隔壁耳房去,别搁我跟前。”   摸着那柔嫩的软锦纱,萃蓝道:“承徽真不穿吗?这也太可惜了。”   “我不放心。”枝枝摇头,“总之衣食住行都要小心谨慎,都听我的拿去隔着,要真的没事 ,以后也能穿。”   “是。” 第105章   尚衣局在枝枝这里吃了个暗亏,六尚各处的手也伸不进东宫来,姜皇后很是安静了一段时间,这些时日里,枝枝悠闲得很。   时光飞逝,转眼便是初秋,池塘里的荷花凋落,百花都逐渐凋零,花房里的人怕主子们觉得零落,便培育了初秋开放的七月菊,放在院子里,红红黄黄,煞是好看。   姐妹几个便命人搬了桌椅,坐在花园里赏花,品一品菊花茶。   顾宁平道:“枝枝有孕,要少喝一些。”   “太医说了,不碍事。”枝枝弯唇浅笑,“也没必要特意忌口,只不吃那些药物,都没关系。”   要是时时刻刻忌口,那怀着孩子未免太艰辛了。   “话虽如此,到底小心为上。”顾宁平将茶水沏的万分清淡,只有一点点余香,才倒给她喝,忽而又道:“枝枝的生辰,像是快到了。”   枝枝怔了怔,点了点头:“我好些年没过生辰了,难为姐姐还记着。”   她的生辰是八月初一,顾夫人懒得给她操持,一向都是姐妹两个送些礼物便罢了,去年家中事情繁多,连这个都给忘记。   “自然不该忘的。”顾宁平握着她的手,叹口气,“去年就给忘记了,今年总得给你补上。”   “我不在意这个……”   顾宁平柔声道:“总不该忘记的。”   枝枝点了点头,依恋地蹭了蹭她,道:“还是姐姐对我好。”   她们这边说着话,却看见萃蓝领着位华服女子往这边来,枝枝见过她一面,隐约记着这位妇人是皇帝都妃子,姓宋。   她连忙扶着桌子站起身,领着两个姐姐迎上去,未语先笑,想要行礼:“见过宋妃娘娘?”   宋妃笑着扶住她的手臂:“可千万别多礼,你是双身子的人,要是磕了绊了,太子殿下那边我可没法子交代。”   从善如流地起身,枝枝含笑道:“娘娘请坐。”   宋妃扶着她落座,和煦微笑:“都别拘谨,我也就是来看看罢了,你们都是顾承徽的娘家姊妹,快坐。”   顾宁平和顾静行了个礼,跟着坐在下首,并不敢多言。   枝枝寒暄道:“以往我也没去给娘娘请安,倒是劳烦娘娘来看我,真真是不好意思。”   “我就是路过东宫,进来看看你罢了。”宋妃低头看了看她的肚子,“你有孕在身,可别想这么多,好好养着要紧。”   “多谢娘娘挂怀,殿下安排了太医和医女,我这里倒没什么可操心的。”枝枝含笑,似乎好奇地问,“娘娘的宫殿在西边,怎么突然过来东边了?”   宋妃拿帕子掩住嘴,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神神秘秘道:“我这是知道了一件事,特意跑到永巷去问问,哎哟你不知道……”   她突然顿住,挥了挥手,“我说这个干什么,什么事都没有,你别往心里去。”   枝枝心中微冷,若真是不想让她知道,何须跑这一趟,看起来是有人故意要透消息给她听了。   “娘娘也瞒着我?”枝枝假意嗔怪道,“我在东宫里面,人人都拿我当瓷娃娃,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怀着个孩子,倒像是成了聋子瞎子,娘娘若再瞒我,我就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宋妃假意为难了一阵,终于没熬住她的软磨硬泡,道:“我说了,你可万万不能不能动气。”   “自然不会。”   “咱们去行宫之前,宁王府的那位侧妃蓝氏,诞下了一位公子,你可知道?”   “知道,怎么了?”   这件事她肯定知道,当时一激动还想去看蓝姐姐来着,可惜被沈璟昀拦下来,沈璟昀说皇后有意册封蓝香儿的儿子做宁王,若知道她跟蓝香儿交好,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死活不许她过去。   枝枝心里一突,难道蓝姐姐和孩子出事了?   她脸上忍不住露出急色,几乎就想去宁王府看看。   宋妃看着她的神情,只当她是急着想知道接下来的事情。   左顾右盼一番,小声道:“今天早晨,陛下册立那个孩子为宁王,还封了蓝氏为王太妃,你说说,一个青楼妓子出身的女人,竟然比咱们还高一头。”   这话,看起来不像是抱怨,倒像是故意说给什么人听的。   枝枝心中冷笑。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顾宁平,这位曾经的宁王妃,若不是她跟宁王和离,如今高高在上的王太妃,该是她才对,又何须在宫中奴颜屈膝。   第二嘛,自然是枝枝了。当年宁王挟持她,被太子射杀,其实大家都知道,只是迫于太子威势,没人敢说话。   大家都觉得有这层仇恨在,有太子殿下在,宁王府算是彻底没落了,谁也不敢继续跟宁王府交好,却没想到宁王的遗腹子被册封亲王。那岂不是完全不拿受委屈的顾承徽当一回事,顾枝要是一生气,说不定还会动了胎气。   枝枝做出自己应有的模样,脸上怒色尽显:“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宋妃害怕地捂住胸口:“诶哟,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动气,这事啊咱们也只能忍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主意,谁有法子呢。”   枝枝咬着下唇:“多谢娘娘告知我这些,否则我怕是还蒙在鼓里,任人欺辱了。”   “可别这么说,都是自己人,没有谢不谢的。”   “东宫里的人怕我操心,事事都不与我说,多亏有娘娘在,倒是想麻烦娘娘,多与我说些外面的事情。”   “好说还说,对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放宽心,好好养胎才是。”   枝枝柔弱地点了点头:“娘娘慢走,我身子重,就不送了。”   宋妃脚步匆匆,连忙离去,似乎怕是招上什么脏东西。枝枝冷脸望着她的背影,这个女人,大约是怕自己小产了,赖到她身上吧。   顾宁平早就忍不住,小声拉着枝枝问:“香儿她……她生孩子了?”   枝枝点了点头,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蓝姐姐生了个大胖小子,还被封了王爷,她以后的日子好过,姐姐且安心吧。”   顾宁平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方才吓死我了,我还当她们母子出了什么事,你说这宋妃,到底想干什么,明知你身怀有孕受不得惊吓,还一惊一乍的!”   枝枝冷笑:“她可没安好心。”   顾宁平和顾静都是一愣。   “姐,我们和宁王之间的关系,本就不是秘密,她还非在这个时候说宁王的事情,会安好心吗?”   “更别提,满天下的人都觉得我和宁王府,和蓝姐姐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我的仇人春风得意,我定然是气怒攻心,说不定还会气的动了胎气,这才是她的目的。”   看似好心,实则也是想害她。   任何对她好的人,这种情况下,都不会告诉她宁王府的事情,而是费尽心机瞒着。姜皇后也没有多聪明,就找了个这样愚蠢的妇人当枪使。   可惜这些人无论如何都料不到,自己比谁都期盼着蓝姐姐过得好。   枝枝冷哼一声:“个个都是演戏的高手,个个心里都是黑芝麻!”   顾静弱弱发声:“我觉得……枝枝你也很会演。”   枝枝顿了顿,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自己是真的很会演了。   “可你为什么要配合她?”顾宁平想不通,“干脆拆穿她就是了,省得她再骗你。”   “不行。”枝枝摇了摇头,“我若是拆穿了她,皇后会派别的人过来找我麻烦,防不胜防,倒不如一个愚蠢的宋妃,我也能掌控她的行踪。”   顾宁平深吸一口气:“她是皇后派来的?”   顾宁平对皇后唯一的印象,便是那次进宫请安,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狠辣的话语如在耳侧,她身子颤了颤,抓紧枝枝的手:“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躲着,等殿下回来吧。”   她真的害怕。   玩意枝枝被皇后害了,皇后那么坏,她的小妹妹如何斗得过对方。   枝枝摇头:“姐姐,不行的。”   “我在东宫才是最安全的,如果出了东宫,不管发生什么样的意外都跟皇后无关,可东宫里面也是皇后的职责所在,我若在这里给人害了,殿下理所当然能责问她。”   明面上看,姜皇后已经害死了她一个孩子,若是肚子里这个再因为她出事,那姜皇后跳进黄河也别想洗干净自己。   顾宁平握住妹妹的手,低头道:“我虽不懂这些,但不管你做什么,姐姐都陪着你。”   以前妹妹保护我,如今她这么脆弱,我一定要保护好她。   顾静也狂点头。   枝枝笑了:“姐,放心吧,真的没事。” 第106章   枝枝是真没出事,姜皇后那边似乎也能接受,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过了两日,浓妆艳抹的宋妃便带着人款款而来。   枝枝依然在花园里见她。   八仙桌摆开,结实的椅子分开四散,枝枝和宋妃坐在一起,看着对方说话。   “我想着妇人有孕,总爱胃口不好,嗜酸嗜辣,恰好我是川渝人,就捡着老家的点心做了几样子拿来。”宋妃巧笑嫣然,招手对女侍中道,“劳烦医女过来查验一二,确保没问题,再给承徽用。”   枝枝亲热的握住宋妃手:“娘娘心里有我,我高兴不已,但这么做反而伤了情分,还是别了。”   若真给验了,传出去倒叫人笑话,大不了她不吃就是,宋妃还能逼迫她不成。   “话非如此,恰是为了我们的情分,才该验一验,省得承徽疑心,更省得有人借我的手陷害你。”   宋妃眼底划过一丝冷意,“你到底年轻,可别中了旁人的奸计,有的人表面上亲亲热热的,背地里阴险狠毒,想都想不到,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你们年轻人多加留意就是。”   “我虽年轻,可还有女侍中等人看着,她们都是宫中的老人,有她们在我身边,想必一切无虞。”枝枝含笑解释,“我家姐姐也在我身边照顾我,娘娘不用担心。”   她微微有些吃惊。   宋妃……似乎在提醒她什么?   别中了旁人的奸计……枝枝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似乎并非想要害自己,反而提醒自己不要相信她。   “不担心,总之小心无大错。”宋妃道,“这食物不验便不验,你留给下面人用,省得自己不安。”   微微抿唇,枝枝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叹息道:“我自然小心,半年前因为不注意被皇后害了,连带着我们殿下都伤心过度大病一场。”   “这个孩子,一定会好好的,我得看着他长大。”   宋妃望着她坚定地眼神,眼中滑过一丝感伤,久久都散不去,枝枝觉得那不是假的,再出神入化的演技 也演不透人心。   宋妃却突然道:“我看着你,就想起来年轻时候的自己。”   “我年轻的时候,也怀过一个孩子,可我没有福分,四个多月成型了的女儿,就这么去了,我这些年,年年梦见她。”宋妃苦笑一声,“你可千万护住自己的孩子。”   “我也想护住她。”   “旁的我倒是不担心,只皇后娘娘……”枝枝忧心忡忡,“宋妃娘娘,您也知道的,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水火不容,如今殿下不在京城里,她想整治我易如反掌,我总是害怕……”   “害怕我不能护住他。”   “枝枝别怕,姐姐在呢。”顾宁平握住她的手,“谁也别想欺负你。”   枝枝依赖握住顾宁平的手 十分柔弱无助的模样。   “姐妹情深,我可真是羡慕。”宋妃笑了笑,十分感慨,“这话你跟我说一说便罢了,只不能拿到外面说,皇后娘娘势力雄厚,地位尊崇,万万不可有半分不敬。”   “我看着娘娘亲切才说的。”枝枝含笑,“旁人自然听不得。”   “这就好。”   “说起来,娘娘可知道宁王府如何了?”枝枝笑问,“王太妃和小王爷,身子好不好,日子过得如何?”   “嗨……”宋妃尴尬了一瞬,“我知道你怨恨她们,恨不得她们病重缠身,孤苦无依,可宁王府偌大家业,不过母子二人,没有不好的。”   “更何况蓝太妃才多大岁数,风华正茂,身子强健不让旁人,你且放宽心,不理会他们,待生下皇孙再另行计较也不迟。”   枝枝这才放心。   她一直担心蓝姐姐过的不好,如今倒放心了。   不过她还是道:“宁王害我良多,我恨死他了,见宁王府如此,还有重振的一天,着实……着实不喜。”   “谁又喜欢呢。”宋妃摇头,“宁王得罪的人太多,可人家是陛下最宠爱的亲弟弟,谁也比不得他,哪怕挟持东宫死了,也能让儿子袭爵。”   说漫天去,古往今来也没有这样的事情,刺杀储君不诛全家已经够好了,还给个爵位。   “娘娘,不说这个了,喝茶。”枝枝不欲再提。   “好。”   又闲扯了半日,枝枝打了个呵欠。   宋妃看看日头,抱歉道:“你看我,一说起来就没个时间,耽误你歇息了,我先走一步,改日再来看你。”   “娘娘不如留下吃了午饭再走……”   “不必,你先去用膳,双身子的人饿不得。”她站起身,款款离去 。   顾宁平望着她的背影,蹙眉道:“枝枝,你同她说这个干什么,她是姜皇后的人。”   “我试探一下。”枝枝摇了摇头,轻笑道,“姐姐,我但凡有大的举动,自然瞒不过姜皇后,说与不说没什么区别。”   她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自己的想法是不是错觉,宋妃是随口所言,还是真的要提醒她。   就看看,她今日会不会把这话告诉姜皇后了。   如果她真的为了自己好,这种没人知道的事情,自然不需告诉姜皇后,没得让姜皇后觉得自己好欺负,过来找事。若是她说了,那日后便可毫不手软。   顾宁平叹息一声,没有言语。   枝枝已经长大,宫廷里的生活让她变得聪慧果决,比往昔更甚,甚至像比自己心智更加成熟。   倒是顾静极小声道:“枝枝现在也太厉害了,运筹帷幄啊。”   枝枝扬眉,也是一愣,她似乎是比以前更聪明,也更加看得懂情势了,不过一年功夫,竟好似脱胎换骨一般。   她想起来着半年时间,总陪着沈璟昀待在书房里,陪他批阅奏折,偶尔说一说政事,看着什么都没管,但其实已经牵扯颇深。   连带着自己的思维,也跟闺中时候大不相同。   那时候只想着保命,争宠,夺爱,可如今也会暗搓搓陷害姜皇后了,能够察言观色,做出最有利的判断,不必依靠任何人。   枝枝浅浅一笑,忽而明白了沈璟昀的用心。   这个男人啊,总是好像怕她干涉政务,变成姜皇后,可又担心她被欺负,便不由自主将自己教的更强大,更厉害。   顾静看着她,忍不住问:“你笑什么呢?”   枝枝低头,拉着两个姐姐的手,慢腾腾走着,“我想起来殿下了,也不知道他何时归来。”   “殿下一直没有传信回来。”女侍中道,“临走之前说,归期在十月,承徽若是思念殿下,不如给他写封信。”   “不必了。”枝枝摇头,“他在外面,岂能因为我分心。”   我只是有点想他。   枝枝叹息一声。 第107章   她思念的沈璟昀音讯全无,反倒先收到了宋妃那边的消息,快的令人吃惊。   第二天清晨,枝枝还没来得及用早膳,不过将将坐在桌子前拿起筷子,便见宋妃身边的侍女冲了进来。   她跪伏在枝枝脚边,柔弱的身躯颤抖不已,哭道:“顾承徽,去你救救我们娘娘吧,我们那娘娘要不行了。”   “你先起来,慢慢说。”枝枝惊讶片刻,宋妃怎么了,昨日生龙活虎,今日居然不行了?这是发生了什么,竟然如此突然。   示意宫女扶起她,枝枝轻声问,“宋妃娘娘怎么了?”   “娘娘被皇后娘娘的人带走了。”   “皇后?”   “昨日承徽说了皇后娘娘坏话,我们那娘娘没有全盘告诉皇后,今天一早,就被皇后娘娘抓了过去,恐怕是凶多吉少啊。”那人一咬牙,似乎连家底都翻了出来,也不管宋妃的细作身份,直接被爆露了。   “宋妃娘娘家世不凡,皇后娘娘怎么敢对她下狠手。”枝枝也没在意,说的是真心话,宋妃的父亲是当今礼部尚书,地位颇高,姜皇后再跋扈,也得顾忌宋尚书,“更何况,我身份低微,又能做什么?”   “可……可皇后就是抓了我们娘娘啊。”   枝枝紧蹙眉头,没想到姜皇后跋扈至此。   “承徽,我们娘娘是为了你出事的,你怎么能不管……”   枝枝低头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勾唇:“为我出事?宋妃被皇后逼迫就想害我,害我腹中的孩子,难道我还得感激她害我害得浅?”   她的确不想看着宋妃因为姜皇后而死,毕竟是个无辜的女人,因姜皇后之恶而死,就可惜了。但这不代表宋妃的人能理直气壮要求她。   本就是宋妃受不住姜皇后的压迫要害她,她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非得救人呢?   枝枝冷冷看着那个宫女。   “承……承徽……”对方颤了颤。   “皇后抓宋妃娘娘,有什么名头,她凭什么无缘无故抓人?”枝枝扬眉,“宋尚书就不能帮自己的女儿吗?”   “皇后娘娘说,我们娘娘不遵守宫规,要教训她。”   这是一个万能的理由,宫里虽然有各种各样的规则,但人人都不是模子刻出来的,不可能全然遵守规矩,姜皇后随便扒一扒,就能找出每个宫妃不守宫规的事迹。   宋尚书想发难都难。   “不守宫规。”枝枝沉吟片刻,站起身道,“你说,几位娘娘掌管宫印,难道甘心被皇后娘娘一直压制吗?”   “你派人去找宋尚书,把我这句话说给他听,他若是个聪明人,自然晓得如何做,若他不聪明,再想旁的计策也可。”   姜皇后再跋扈,也不敢杀了宋尚书爱女,除非她想彻底失去天下文人的心,须知礼部掌管科举事宜,在文人试子心中,地位不凡。   宋尚书一怒,也不能轻易消除。   那宫女见她没有别的话,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女侍中叹口气:“宋妃娘娘意欲害承徽,虽则良心未泯,可承徽也着实没必要救她,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恩将仇报。”   “救宋妃不过举手之劳。”枝枝浅笑,向她解释,“为今之计,是为了让别人牵制住姜皇后,给我留下空闲好好养胎,不然她日日盯着我,我总还是不安心。”   顾静坐在椅子上辗转反侧,纠结了好久,深吸一口气,问道:“枝枝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那么一句话,就能从皇后娘娘手下救人了?   女侍中扶着枝枝坐稳,听见顾宁平沉稳安宁的声音的:“前些时日,皇后娘娘被夺去六宫大权,如今宫中主事的是各位妃子,便是宋妃不守宫规,也该有这些人处理,轮不到皇后插手,她这般嚣张,那夺权的圣旨,哪还有半分效力。”   “这事儿传到朝堂上,只怕众臣工要议论纷纷,质疑陛下威严。”   “而且……众妃手握大权,谁愿意还给皇后,这些人的家族拧成一股绳子,扳倒皇后也不是不可能,如今就缺一个引子,宋尚书是最好的人选。”   女儿被欺负至此,宋尚书做什么都正常。   只要姜皇后被扳倒,宋妃之困,自然迎刃而解。   枝枝点了点头:“姐姐所言甚是,只是你还忽略了一点,陛下深爱姜皇后,想来还是要护着她,想真正扳倒她,路远弥坚。”   “不过只要姜皇后因困住宋妃受到苛责,她自然就不能继续做这样的事,算起来也是件好事。”枝枝理智无比,“届时她自顾不暇,我也可安心休养。”   至于日后姜皇后能不能复起,那都是将来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顾静咋舌,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赞叹道::“你们都太聪明,让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枝枝莞尔一笑,感慨不已:“这都是逼出来的,我也羡慕二姐单纯活泼,一看就没被人害过。”   “二小姐是有福之人。”女侍中忽然道,“前途无量。”   顾静讶然,亦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那就谢过女侍中大人吉言。 ”   外头发生了什么,枝枝没太关心,只是在好几天之后,看见东宫门口过去一群小宫女和小黄门,穿着懿德宫特殊的衣裳,低眉顺眼走过去。   她好奇的目光转向女侍中。   女侍中道:“宋尚书联合后宫诸妃的家族亲眷,一齐参姜皇后逾越,不遵圣旨,私囚妃嫔,罪大恶极,不堪为后,请陛下废后。”   “陛下不肯,几番僵持之后,陛下裁撤懿德宫宫人,保留妃位待遇,只是一力保下姜氏皇后尊位。”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枝枝嗤笑一声,“只要姜氏还是皇后,凤印回去她手中便天经地义,陛下看的清楚,我也没想他废后。不过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能逼迫姜氏至此。”   “自然是能的 。”朱雀叹口气,看向女侍中,“可惜殿下不在朝中,咱们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定要那姜氏有去无回。”   女侍中淡声道:“若是殿下在,恐怕连现在也不得。”   枝枝含笑:“是啊,殿下若还在京中,姜皇后不敢如此轻举妄动,只怕还好好待在懿德宫呢,所以有得有失,没什么可惜的。”   反正这也是姜皇后的一个把柄,证据留下来给殿下,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待姜氏墙倒众人推之际,桩桩件件都是她的罪过。   女侍中眼神温和地看着枝枝。   她忽然笑起来,冰雪消融。   “当初承徽进东宫的时候,我其实并不欢喜。”女侍中感慨。   枝枝下意识抬眉看向她,这位女侍中也太厉害了,她不喜欢自己,自己居然没半分察觉,难怪年纪轻轻就能位居高位,成为东宫最尊贵的女官,沈璟昀最信任的人之一。   “那时候的承徽,聪明有心机却跟殿下不是一条心,又美丽的过分,我总觉得有一天,这样的美丽会化作毒蛇,伤害殿下。”   枝枝轻笑一声:“我懂你的意思。”   古来的绝色美人,没几个省油的灯,个个都如同灼热的烈火,能够烤伤人,女侍中忠心耿耿,自然担心沈璟昀也沉溺女色,失了本心。   不过她到底是个尽职尽责的人,不管在想,都没有伤害自己,甚至没流露出丝毫不愉快的神色。这样的人才是最好的,永远不会随意伤害别人。   如果人人都和她一样,就天下太平了。   不过……   枝枝饶有兴致地问:“那现在呢?”   “承徽自己觉得呢?”女侍中反问。   “我猜你现在肯定不讨厌我。”枝枝扬起美丽的头颅,含笑道,“否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承徽自从进入东宫,不曾做过一件对殿下不好的事情,更不曾伤害殿下,一心一意,我怎会讨厌。”女侍中笑容清浅,“更兼如今,聪慧坚毅,敢为了殿下做所有事情,还能帮殿下对付姜氏,实乃贤内助。”   她鲜少说这么多话,显得万分真诚。   但每一个字都出自内心。   不管是上次将姜皇后逼入后宫,还是这次的事情,承徽都起了极大的作用,若非她破釜沉舟陷害姜皇后残害她的孩子,殿下不会如此顺利。   若非她指点,宋尚书一时半刻也想不到这处去。   承徽的才智,其实不输给任何人,以前只在后宅里争斗,倒是可惜了。   若她是男儿身,如今在朝堂之上,反而能大放异彩,让人欣喜。   枝枝有些不好意思:“女侍中这般夸我,我哪有这么好,都是随便说说罢了,何况贤内助什么……”   哪里称得上,倒叫人觉得她轻狂。   女侍中但笑不语。   好或者不好,只有近身的人才会知道。   她看着枝枝:“殿下已经与我说了,待归来后,便要册封承徽做太子妃,届时您自然是东宫女主人,殿下的妻子。 ”   枝枝便不多言,反倒朱雀怔了怔,诧异道:“还有这样的事情?”   女侍中点了点头。   朱雀呆呆看着枝枝孕中越发柔美娇嫩的容颜,十分恍惚。   没想到,她原本只是伺候了一个昭训,东宫人都觉得委屈了,可日后居然有幸侍奉太子妃,做太子妃的贴身女官吗?   如此算起来,好像……升级了?   朱雀心神恍惚不定。   枝枝笑着摇头,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还没呢,先别愣了,到时候再说。”   朱雀却又问:“那殿下为何不早些……若承徽是太子妃,宋妃之流自然不敢招惹承徽。”   枝枝笑了笑:“他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也勉强能想明白几分,都是为了我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过生日依然更新了,我可真是太棒了,叉腰.jpg 第108章   因为如果在他走之前,自己就是太子妃,皇后,朝臣,无数有意把女儿嫁进东宫的勋贵,都会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毕竟只有太子妃死了,自己的女儿才能续弦,巨大的利益可以引诱每个人发疯,不惜直面沈璟昀的怒气。   殿下不在身边,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她想要自保就难了。   一个小小承徽就没这么多问题,纵然身怀六甲要生殿下的孩子,但庶出的孩子,说不定还是个女儿,远远比不上太子妃的威胁。当然,他们也不敢谋害皇嗣。   否则太子一怒,谁能承受。   威胁不够大,利益不够多,便不至于令人疯狂。   更何况太子妃是姜皇后名正言顺的儿媳妇儿,婆婆要见儿媳妇儿,磋磨儿媳妇儿,都是天经地义的。可若为妾室,没有主母在,到底隔了一层,姜皇后也不好屈尊降贵跟她一个妾室为难。   如此种种,殿下考虑的很全面,做的事情也都是为了她好。   枝枝想着这些,一直望着窗外日渐凋零的树木,忽道:“我进东宫,这就一年了.\"   时间过的可真快。   一年都过去了,就是不知道,沈璟昀说四五个月,何时能走完。这一整年都没如今的两个月难熬。   “去岁这个时候,我还陪承徽待在顾家呢,一眨眼承徽就从小姑娘,快要做母亲。”朱雀察觉不到她的心思,比起她更加感慨,“所以都说岁月不饶人,果然是真的。”   “何必伤春悲秋.”女侍中并伤感,只道:“我还有件事要询问承徽的意见,八月初一是您的生辰,我这边命人准备了席面,让人为您贺寿,不知你还有什么想法?”   枝枝想了想:“都可以,你做的定然是好的。\"   女侍中的能力十分值得信任,她安排的事情定然万无一失,枝枝自己也没什么想法,自然是越轻省越好,最好是不必自己操心。   女侍中点了点头。   八月初一转眼便到,按照旧例,太子每年生辰,东宫都会多发一个月的俸禄,女侍中大手一挥,毫不客气地按照此例发了,还在各处摆了席面给下人们用。   在此之前,女侍中却将人召集在一处,一齐叩拜顾承徽,贺她生辰。   看上去场面颇大。   枝枝有些忧心:“如此行为,是否逾越了?”   她毕竟身份尚且低微,让整个东宫给她贺寿,总显得不大好,她亦是觉得自己受不起。   女侍中温和道:“这是殿下允诺的,旁人若敢说闲话,我自然有话应付,承徽切莫忧心。”   “正是如此。”朱雀也附和,“若谁敢说闲话,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顾宁平和顾静二人在一侧,面面相觑,都觉得这场面太大了,超乎预料的大,可怜两个小姑娘,都没见过这么多人,突然却发现,她们都在跪拜自己的妹妹。   枝枝听二人这么说,便没再多言,只叫人起来,另外给了赏赐。   几人带着枝枝的侍女们聚在玉春殿当中,玉春殿也摆了几桌席面,众人坐在一处说笑,却隔着窗子看见一个侍女领着位华服宫装的女子过来。   枝枝仔细看了看,道:“是宋妃。”   女侍中道:“如今该叫宋贵妃了,也算是因祸得福,被皇后欺辱一顿,却阴差阳错升了位分。”   姜皇后做的过分,皇帝为保住她,只能退了一步,安抚宋妃,最后百般思索,给了她贵妃之位,凌驾众妃之上。   宋妃受了苦,如今还算春风得意,只是不知道姜皇后什么心思,因为自己的跋扈,将宋妃送到这个位置上,恐怕要恨的咬碎一口牙了。   毕竟,这么多年来皇帝虽然宠幸无数美貌女子,可心里只皇后一个人,早就没有高位妃嫔晋封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自从皇帝登基之后,就没有过,如今的诸妃,还全是登基之初册封的。结果一来就来个大的,直接给封了贵妃。   枝枝只要一想,便觉得心中十分愉快。能够这般膈应姜皇后,也不枉费她好心救了宋妃。   宋贵妃已经走近了,枝枝领着人迎出去,含笑道:“贵妃娘娘今日怎么过来了,倒让我不知该多高兴才好。”   宋贵妃望着她,却当着众人的面弯下腰,朝她行了个礼,枝枝身子重没来得及避开,只得问道:“贵妃娘娘这是做什么?”   宋贵妃低声道:“我来谢你,也为你贺生辰。”   “不必……”   “我本意是害你的,不过一时心软,没想到你会不计前嫌帮我,将我从皇后手中救出来,还送我到现在的地位,此等恩情,永世难报。”宋贵妃直接道,“是我欠你一条命,日后任由驱使。”   落进姜皇后手中,她焉能有好日子过。姜皇后顾忌父亲,不敢杀她,可折磨却少不了,幸而父亲得眼前女子点拨,及早救出自己。   爹爹未必想不到这个主意,可总要时间,拖得时间越久她受的折磨越深。   否则……否则受足了罪再出来,她哪儿还敢再有自己的主张。   这人救的不是她的性命,却胜似她的性命。   恩德大过天,宋贵妃觉得有些惭愧。   “不必如此。”枝枝道,“举手之劳,且我也是为了自己,并不单单是为你,若真的驱使你,我反而要良心不安。”   “话虽如此,你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我……”宋贵妃顿了顿,勉强一笑,“我十分对不住你,日后若用得着我,万万不要客气。”   她转头从侍女手中拿过一个锦盒,递到枝枝手中:“今日是你生辰,我没有什么好东西,便以此物,贺你生辰。”   枝枝接到手中,弯眉一笑,光辉四射,“多谢。”   宋贵妃身后的宫女正是那日来求救的,她看着枝枝,膝盖一弯跪在地上,叩首道:“承徽,前日奴婢忧心娘娘,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请承徽责罚。”   “护主心切罢了。”枝枝道,“我罚你做什么,只是在我跟前没什么,日后还需谨言慎行,宫中的主子,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   “多谢承徽教诲。”   一阵清风拂过,带来秋日的冷意,宋贵妃道:“我便不在此讨嫌,先告辞。”   枝枝没有挽留,微微屈身行礼:“恭送贵妃娘娘。”   她走远了,枝枝才低头看向手中的锦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来,耳边便传来一声惊呼,枝枝下意识看向朱雀:“怎么了?”   “这是南海鲛珠。”女侍中的语气波澜不惊,却还是隐隐带了惊讶之意,“此物罕见,宫中不过三颗,两颗在皇后娘娘那里,这颗应当是陛下赏赐的物品,她竟拿来赠给了承徽。”   顾静不以为意:“一颗珠子罢了。”   谁还没见过珍珠,她们顾家珍珠如土,一斛一斛往衣服上缝,谁会在意,这宫中的人何至于如此没见识。   女侍中莞尔:“珠子没什么稀奇的,可这南海鲛珠大为不同,冬日里待在身上,可让身体温热不冷,是好东西。”   “那还是算了。”枝枝合上盖子,递给朱雀,“收起来吧,这等可让身体升温的东西,要么是神物,要么就是邪物,非我能用。”   “且东宫自有地龙暖炉,我也不冷,用不着这个。”   她说的居然很有道理,朱雀虽然心疼,也不敢拿外面的东西随意近她的身子,也就从善如流收了起来。   顾静歪头想了想,“我记得咱们家有个什么玉,也能发热,父亲用了一辈子也没什么问题,不如拿来给你用?”   “那是父亲心爱之物。”枝枝摇头,失笑道,“我真用不着。”   顾静喟叹一声:“那就算了,等有了好东西,我让母亲多给你送一些,让别人开开眼。”   “我记得家里有几座西洋的钟表,如今可还在库房里堆着?”枝枝忽然问,“前些年家里去西洋的商队,还带回来什么?”   “有的。”顾宁平点头,“你若是想要,就让母亲送进来,还有一些西洋玩物,我们也不懂得,都能给你送来。”   “承徽家中果然富裕。”朱雀忍不住道,“竟有这么多器物?”   难怪全天下这么多人,陛下会同意顾家女嫁给宁王,商贾地位低下,可钱财总是招人喜欢的,是世上再好不过的东西,宁王娶了顾家女,就一辈子花不完的金山银山。   “这没什么。”顾宁平只说了一句,无意多提。   顾家钱再多,兄弟进好的书院还是要靠姐妹嫁人的裙带关系,也还是被达官贵人们看不起。   显摆这个,其实没什么意义。   几人说着话,还没走进屋内,却看见有人能从宋贵妃离开的方向过来,是两个年纪轻轻的小黄门,气势汹汹,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看身上服饰,倒像是皇帝宫中的人。   枝枝脚步一停,直觉不好,下意识捂住肚子,痛呼一声:“哎哟我的肚子,好疼啊,请太医,快去叫太医。”   中气十足的,哪儿有半分疼的不行的样子,幸而一向沉稳的女侍中面色不改,扶住她往屋里走,一边对朱雀道:“让人去请太医,承徽别出事了。”   快走到跟前的几个小黄门,出奇一致地愣在原地,张口结舌看着一堆人瞬间散去,留下空空荡荡一片地。   这……这发生了什么?   那顾承徽中气十足,脸色红润,怎么好意思装肚子疼?   几个人呆呆看着对方,从未见过这般无赖的行径。   秋风吹过,带下几片枯黄的树叶,飘飘荡荡落在地上,分外凄凉,似乎在嘲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监:我没疯!   枝枝:呵呵呵! 第109章   枝枝坐在床榻上,神色漠然,听着门外的动静。   如果是皇帝的人要抓她过去,事情大约不太好解决,毕竟是皇帝,身份摆在那里,除了殿下也没人真的能不拿他当一回事,不知道女侍中有什么法子解决眼前的困境。   顾宁平和顾静姐妹二人吓的脸都白了,战战兢兢看着枝枝,嘴唇微微颤抖着,却不敢出声,生怕将人引进来。   为何……为何枝枝的生活这般水深火热,人人都要害她。   女侍中堵在门口寸步不让,声音也是惯常的冷静无情:“不知你们气势汹汹闯进东宫内院,所谓何事?”   目光又转向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卫:“殿下让你们护卫东宫,你们便是这般行事,不管什么腌臜东西都往里面放?”   “女侍中大人……”   “承徽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女侍中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冷声堵了回去,“今日你们放人冲撞了她,待殿下归来自然有你们好看的!”   那几个侍卫低头不敢言语。   “低什么头?”女侍中蹙眉,十分不高兴,“这些人对承徽不敬重,还不赶紧抓了关起来,等着我亲自动手吗?”   “可是……”   “放肆,我奉皇命而来,你敢抓我,陛下定然不轻饶。”   “这人污蔑陛下,伪称圣意,罪大恶极,将人捆了送给陛下,我这就上书问问陛下的意思。”   “你……你胡言乱语……我们就是奉了陛下口谕……”小黄门歇斯底里的争辩。   女侍中隐约觉得他们有点心虚,便觉得其中有诈,或许不是皇帝的意思,姜皇后没人手的情况下,借用皇帝的人,也算是合情合理。她眉峰一转,“捆起来,堵着嘴,我亲自去找陛下辩驳。”   “是。”那几个侍卫不敢挑战女侍中的权威,得罪陛下虽然很严重,但陛下哪儿敢随意杀了殿下的人,女侍中就不一样了,她杀了就杀了,只要有正当理由,殿下肯定不会怪罪这个最信任的女官。   所以,思量之下,该听谁的简直不言而喻。   那几个小黄门被五花大绑,拖着出现在御花园当中的时候,引发了很多人的围观。   他们几乎羞愤欲死,想咬牙自尽,又没有勇气。实在是皇帝宫中的宫人衣饰太过打眼,这些人平常在工中都耀武扬威的,没有宫人敢招惹。   居然沦落到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真真新奇,真真好笑,真真大快人心。   再看前面领头的,原来是东宫那位铁面无私的女侍中大人,难怪如此大胆。   二品女官,地位崇高,更是太子心腹,她做什么都不奇怪,无数的人悄悄跟了上去,一路到御书房门前。   皇帝正在御书房中和几位大臣议事,这次沈璟昀虽然离开,但走之前已经安排好了朝堂诸事分工,是以还能做到有条不紊,不像上次突然撒手,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陛下……”   “何事吞吞吐吐的?”   “东宫女侍中大人,在外面求见。”随侍在侧的宦官不敢多言,只干巴巴回了这么一句话,心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   那女人冰块脸,来势汹汹,看着就不好惹,只求这场大火,不要烧到自己。   皇帝“啪”一声摔了镇纸,听见东宫二字就烦的不行,怒道:“看不到朕正和众爱卿议事吗,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在后面待着,跑到御书房未免逾越!”   宦官不敢多言,底下站着的大臣顿了顿,劝告道:“陛下,吾等亦有闻女侍中大人性情,她这般赶来御书房,想来定有要紧之事,还是见一见吧,臣等不要紧的。”   陛下能得罪,太子殿下可不行。   皇帝本就是不想见她。   结果自己的臣子这样说,还看着自己,瞬间一口气堵在喉中,上不起下不来,只得道:“宣人进来,朕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要紧事。”   纵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生气,可当看见女侍中身后被拖进来的小黄门时,皇帝还是愣了愣,随之而来的便是直冲进脑门的怒火。   整个东宫,不仅沈璟昀不将他这个父亲看在眼里,连一个小小女官,都能欺辱他了吗?   “放肆,朕的人你们也敢绑,你们是要造反吗?”   女侍中讶然抬眉:“陛下的人?如此说来,当真是陛下派人去东宫杀害顾承徽的?”   “谁杀害顾承徽了?”皇帝下意识反驳。   “这几个小黄门,气势汹汹赶去东宫,一来便惊吓了承徽。”女侍中面无波澜的解释,“承徽身怀六甲,正是最娇弱的时候,如何能被人威逼胁迫,一不小心就动了胎气,敢问陛下是什么意思?”   “朕并没有……”皇帝的第一反应是撇清楚自己的干系。   臣子们都在御书房,若这顶帽子给扣了下来,他哪儿还有脸面去见沈家的列祖列宗。   “可陛下亲口所言,这是您的人?”   “放肆,你哪儿来的胆子,敢质问陛下!”宦官吼了一声,却被女侍中悄无声息瞥了一眼。   “奴婢不敢质问陛下,只是想答疑解惑,这几人伤害承徽和承徽腹中的皇嗣,实属罪该万死,只是不知受了何人指使。”   “自然,奴婢不相信陛下会做这样的事情。”   “你此言何意?”   “承徽是东宫妾室,是太子殿下的女人,陛下无缘无故召见,难免惹人闲话。”女侍中冷冷道,势必要把危险掐灭在源头,“陛下高仁大义,自然不会做这等不合规矩的事情。”   “只是这几人胆敢假冒陛下旨意,着实该死,还请陛下降下责罚。”   这话一出口,皇帝便没有理由召见枝枝了。   那是他儿子的女人,他非得见人家是个什么意思,想学唐明皇还是谁,为了避嫌起见,皇帝这个借口,自此就没了用处。   倒要睁大了眼睛看看,姜皇后还有没有别的借口继续找东宫的麻烦,总要她知道,不管她干什么,最终都只能无功而返,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帝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煞是好看。   他已经想明白了。   是谁干的,稍一想就知道,没想到皇后如此沉不住气,这边刚出了宋妃的事情,她就急着对付东宫。   如今被人找上门来,若是不想牵扯皇后,就只能牺牲这几个小黄门,以假传圣旨的罪名斩杀了。   皇帝几乎顷刻间就做好了决定,快的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不舍,冷酷起来和平常懦弱的模样判若两人。   所有人都听见他的声音。   所有人都屏起呼吸。 第110章   皇帝当着无数人的面,直接出卖了自己的使人,声音格外冷酷无情,宣判了这几人的命运。   “这几个小黄门,放肆大胆,假传圣旨,残害皇嗣,其罪当斩,来人,拖出去杖毙!”   “陛下,陛下饶命啊,奴才们没有假传圣旨。”   感受到众臣子如芒刺般的眼神,皇帝只得道:“朕从未让你们去东宫,竟然还嘴硬,还不拖出去!”   “陛下,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让奴才们去的……”   “还敢攀诬皇后,全都给朕打死。”   那几人哭天喊地的被往外头拖,呼声那么绝望,那么刺耳,见着落泪,闻着伤心。   最后一刻,女侍中淡淡一笑,道:“陛下请听奴婢一言。”   “朕都要杀人以平东宫之怨愤了,女侍中还想说什么?”   “回禀陛下,奴婢带人来之前,承徽要我饶他们不死,因身怀六甲,为了给腹中孩儿积福,不好大开杀戒。”   “那你想如何?”皇帝有种不好的预感。   女侍中缓声道:“这几人虽然罪大恶极,还请陛下看在未出世的孙儿面子上,饶他们不死。”   那几个被拖行的小黄门,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希望的光芒,就跟把女侍中当成了救命稻草一般,恨不得抱着她的大腿求她救命。   皇帝只觉得一阵阵心塞。   他在那一瞬间就看清楚了对方的目的。   让他下狠手,先失了人心,再跑出来大义凛然救下这些人,博得他们的感激,更博得一个好名声。   东宫一个奴婢都有这般心机,皇帝捏紧了拳头,冷笑一声:“顾氏可当真心善!”   “承徽知陛下这般夸赞,定十分欢喜。”女侍中不卑不亢地顶了回去,“只是不知,陛下可还要杖毙他们?”   皇帝唇边扯出一抹冷笑:“既然是为了朕的孙儿积德,自然是不能杀人的。”   他说的格外违心,沈璟昀的儿子,死活他都不在意,更何况积德,恨只恨骑虎难下四个字。   “多谢陛下慈悲。”   那几个小黄门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全都瘫软在地上,却还是强撑着磕头:“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求生的迫切,可见一斑。   女侍中微微躬身,道:“奴婢告退。”   目光扫过那几人,没有丝毫感情,这些人被姜皇后利用,明知姜皇后恶行,还是帮她。又再多苦衷也绝非全然无辜,不受半分罪责的逃过惩罚,实在是幸运。   放过他们,也是无奈之举。   有的人死了大快人心,有的人却活着更有用处。   “女侍中大人为何救他们?”顾静心直口快,径直问出口,“既然皇帝要杀人,跟咱们又没关系。”   女侍中跟她们讲了御书房发生的事情,几个人的反应各异。   枝枝拉了拉顾静,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为何。”   “这几人只要活着,日日出现在人前,就会提醒所有的宫人,给皇后办事不仅落不到好处,还会被灭口。”   她的语气很淡。   人死了什么都没有,天大的事情过些日子也就淡了,可人若是活着,便不一样了。   他们活着,皇帝和皇后过河拆桥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忘记,将来姜皇后要做什么,下人们有了顾虑,自然也不敢尽心尽力,生怕被人害了。   女侍中这一手,堪称是釜底抽薪,好处不止在眼前。   顾静瞠目结舌,呆了好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   这宫里太可怕了。   要是自己生活在这里,恐怕老早就没命了。   枝枝也太厉害,不仅能活下来,还能活得风生水起的。   顾宁平却越发忧心,她紧蹙着好看的眉毛,低声问:“枝枝……为何这么多人都针对你?”   她只觉得心中难受得厉害,妹妹原过的不好,都是因为自己,都是因为自己。如果她没有陪着自己嫁进宁王府,如今该安安稳稳地在家中待嫁,日后寻个如意郎君,平安一生。   都为了自己,才陷入如今的境地。   她自己从狐狼窝里逃出来,自由安乐,可妹妹却再不能了。   她步步艰难,先有宋妃,后来姜皇后,个个都居心叵测。   几乎想要哭出声来,可到底还是顾忌着枝枝的身体,怕她忧心,自己克制下来。   枝枝却笑了笑,道:“其实原本没这么多人针对我的。”   她低头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脸上浮现一丝慈爱的神色,“是因为他,我肚子里有了殿下的孩子,才招来那么多人的觊觎。”   在有孕之前,除了东宫里的木良娣,其实没人理会她,也就姜皇后生气的时候找她麻烦而已。   一个空有美貌的侍妾,不值得宫中贵人动手。   “我腹中若是个男孩儿,就是殿下长子,皇后娘娘那边想来是不期望他出生的。”枝枝语气平静,“所以才处处针对我。”   “一个婴儿,能对姜皇后产生什么威胁,她干嘛……”顾静怒道,“这人疯了吧。”   “二姐姐……”枝枝无奈摇头,“殿下一生没有子嗣才是最好的,这样他出了事,二皇子才能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只消殿下有骨肉存于世间,那就少不了扯皮。”   说到底,按照礼法,嫡长子为大宗,嫡长子的孩子相对别的兄弟,也是大宗,只要殿下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有继承大统的资格,且礼法地位排在二皇子之前。   不管嫡庶,他都是这一代当中的大宗。   姜皇后自然容不得。   会想尽办法对付她,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如今姜皇后羽翼尽折,东宫却高手如云,无数禁军看守,姜皇后想真的害她,只能使些阴诡手段。   枝枝倒要感激当初自己陷害姜皇后害自己流产的事情。   就是因此,才让姜皇后投鼠忌器,不敢直接对付她,生怕再落下恶名,从此不得翻身。   顾静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道:“太复杂了,我搞不明白。”   如今这天底下,嫡长子继承的制度,早就名存实亡,天下百姓都有偏爱,也唯有皇室为天下读书人看着,不得不遵循古礼,就跟皇帝一样,就被姜老太爷为首的文人清流,逼着立了沈璟昀做太子。   在不甘心也没办法。   她坐在床边,握住枝枝的手,终于有了一点姐姐的样子,道:“枝枝,不管外头发生何事,姐姐都会保护你,不让那些腌臜东西伤害你。”   听她将姜皇后称作腌臜东西,枝枝忍不住一笑,挽住她的手,头枕在她臂上,“姐姐对我真好。”   “你是我妹妹,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顾静扬眉一笑,英气十足,“哎呀,不说这些肉麻话,反正你就好好歇着,万事有我们呢。”   她虽然觉得自己有点笨,什么都不懂,但是……但是总可以帮着枝枝拦几个坏人.   “方才太医可来过了?”女侍中被顾静提醒了,问道,“可说什么没有?”   “说我不碍事。”枝枝弯唇浅笑,“我身子好,经得住折腾,再者这孩子也乖巧。”   她温柔一笑,终于忍不住将思念说出口:“等殿下回来,我的肚子都要好大了。”   “殿下出门,向来不递消息回朝。”女侍中叹口气,“说不定,明日就回来了呢。”   这话说的一看就是在安慰人,枝枝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期待,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身孕,孩子思念父亲的缘故,她格外想念沈璟昀。   同床共枕这么久,她早已经熟悉那个男人睡在身侧,感受他的体温和气息,便让她觉得十分安心。   她还没有跟他分开那么久过。   一时之间,居然不习惯了。   枝枝低着头,盯着被褥上的牡丹花图案,伸手摸了摸,“等他回来,我定要跟他生气的。”   什么好处都给他占完了,孩子也给他怀了,结果他撒手跑了,这是什么人啊。   却全然忘记,当初她是如何义正言辞劝告沈璟昀以国事为重的。   女侍中莞尔一笑:“这是应该的。”   这自然没什么,可承徽是殿下的心爱的女子,她要真的生气,哪怕无缘无故,殿下也定然只能忍着。何况承徽肚子里还有个大杀器,殿下不忍也得忍。   女侍中无奈摇头笑了笑,道:“殿下这辈子,大约也没这么憋屈的时候。”   她倒不觉得如何,枝枝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脸色微微泛红,无奈道:“我很讲道理的。”   众人皆忍俊不禁。   夜色深深,初一的月亮害羞的躲在云层当中,天色黑沉沉的,熄灭了屋内的灯火,只余下几颗夜明珠照亮,枝枝躺在被窝里闭上眼,睡地香甜,侍女们都退下,连在外头守夜的人都不知道为何,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枝枝毫无察觉,依然沉睡着。   梦中,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知什么物体在她身上游走,带着灼热的温度,似乎将全身都点燃了,出了一身一身的汗。   可那物体却丝毫不肯远离,反而朝着别的地方去。   说不出的难受。   枝枝在睡梦当中嘤咛一声,想摆脱这种感觉,却无论如何都不行。   那东西像长在了她身上,无论她走到什么地方,都紧紧跟着她,寸步不离。   可她却觉得,这东西没有恶意,没有丝毫害怕的情绪,只是有一点被惊扰了清梦的不耐烦。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不胜其扰得睁开眼睛,还未清醒,就要去挪开那东西。   伸手却碰到另外一只手,格外的熟悉,是一只曾经无数次在她身上留下印记的手,掌心的温度都跟以前一样。   枝枝猛然惊醒,瞪大了眼睛,抱着被子坐起身来。   入目,正是一张熟悉的俊美脸庞。 第111章   枝枝怔怔看着他含笑的容颜,闭上眼,慢吞吞挪着身子又躺了下去,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沈璟昀看愣了,千里迢迢赶回来,就……就这么个待遇吗?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凑到枝枝耳边,盯着她的睡颜。   枝枝再次慢吞吞睁开眼睛,还非常无辜地眨了眨,“真是你啊?”   声音柔软又无辜。   沈璟昀立马心软了,这哪儿还能生的起气,换个绝色佳人躺在你床上这么跟你说话,你受得了吗?   但他还是没好气道:“除了我还能有谁?”   枝枝眉眼弯弯,“我以为是在做梦嘛,别生我气啦。”   沈璟昀捏了捏她的鼻子,凑在她耳边问:“你经常梦到我吗,这般轻车熟路?枝枝,你都梦见我在做什么?”   “我……我没有。”枝枝嘴硬,却直起身子,抱住他的腰,“我才没有梦见过你。”   她只觉得脸上滚烫一片,是执意要隐瞒到底了,这些时日,也不知道是不是身孕的缘故,她常常梦见他。   这原本没什么,可羞就羞在,每一次梦见他,总是在床榻上,桌子上,床边……各种各样的地方。   至于具体在做些什么,着实说不出口,想一想都要脸红。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否则依照这个男人的厚脸皮,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真的?”沈璟昀漫不经心地问,“枝枝,说谎的孩子,要被惩罚的。”   枝枝狠狠打开他探入自己衣襟的手,紧皱着眉头:“我大着肚子,你想干什么?这可是你亲生的孩子!”   “我就摸摸你。”沈璟昀委屈不已,“这么久没见,我都快想死你了,你便半分不思念我吗?”   “我……”枝枝沉默片刻,既不舍得他伤心,又不愿意跌了最近的面子,只得到,“你的孩子想你了,天天跟他娘喊着要爹。”   沈璟昀笑的险些直不起腰,揉了揉她的脑袋,逼问:“孩子想我,孩子他娘有没有想我?枝枝,告诉我。”   “你明知故问!”枝枝禁不住控诉,“你再欺负我,我就跟你不客气了!”   “是我的错,还不行吗。”沈璟昀认错非常之快,又变戏法般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枝枝,含笑:“枝枝,今日是你生辰,这个给你。”   枝枝眨了眨眼,心里感动了几分,“特意为我回来的吗?”   这个人那么繁忙,居然为她千里迢迢赶回来,她白日里还放话要收拾他,如今哪儿舍得,只恨不得将人放在心尖子上捂着。   枝枝低头看着那盒子,造型古朴,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檀香木的材料,单一个盒子便价值千金,可想而知你们定然放着什么稀世奇珍。   打开那盒子看了一眼,枝枝下意识抬头看他。   造型精美古朴的盒子里面,并排放着两个木雕的小人,刀工粗糙,边角还不整齐,像是新手做的。   跟盒子的画风,格格不入。   枝枝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猜测,沈璟昀总不会糊弄她,莫不是……   沈璟昀温柔浅笑:“金银珠玉你都不缺,再珍贵的东西也算不得什么。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情意才是无价之宝,所以我亲手雕刻了这对小人,贺你生辰。”   很快就证实了她的想法。   枝枝低头摩挲着那两个小人,可笑丑陋的花纹似乎都变得可爱起来,虽然粗糙,却比全世界所有的东西都珍贵。   枝枝拿出来,摆在床头的多宝阁,不错眼地盯着,连余光都不分给沈璟昀,沈璟昀微微沉默了片刻,直接道:“枝枝,我饿了。”   “嗯?”   “我为了赶在今天回来,日夜兼程,快马不休,从黄昏到现在都没东西……”他加重了语气,“我饿了。”   “来人!”   侍女匆匆忙忙走进来,“承徽有何吩咐?”   “让厨房的人起来几个,给殿下做晚膳。”   侍女走开之后,枝枝心疼的看着沈璟昀,再无暇顾及那两个小人,忍不住埋怨,“这么着急做什么,星夜兼程,也不怕……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   “我这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沈璟昀笑着搂住她,“枝枝担忧我,我都明白,可我也想早点见到你和我们的孩儿。”   若是慢几步,就赶不上枝枝生辰了,他就是把马跑死了,也得赶回来。   枝枝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口中止不住叹息。   “为何唉声叹气?”   “我今日还问女侍中殿下何时回来,她说可能明日就回来了,没想到居然一语成真。”   殿下真的回来了。   女侍中说的也不对,没等到明天,今天他就回来了。   “我还以为……以为要很久。”枝枝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问道,“殿下这么快就回来,西北的事情,解决了吗?”   “解决了。”沈璟昀不甚在意,“让当地的官绅豪吏说的天上有地上无,似乎非常厉害的样子,可本质也就是几个毛头小子,不足挂齿。”   他无意多说,只揽住枝枝的腰,凑在她脖颈中,微微闭上眼睛,下巴上刺拉拉的胡茬还没清理干净,蹭的脖颈中一阵阵发痒。   枝枝伸手挪开,又捧着答应发脸,心疼的看着那一片青,伸手蹭了蹭,算是真的信了他星夜兼程赶回来的话。   殿下向来是个讲究的男人,《礼记》有云,礼仪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她的殿下饱读诗书,从不蓬头垢面以示人,像如今这般不修边幅,是从未被见过的。   沈璟昀睁开眼:“怎么了?”   枝枝叹口气,唤人打水来,道:“殿下先去洗漱包吧,等会儿膳食就好了。”   这般模样,想来他自己也觉着不舒服。   沈璟昀嗯了一声,“枝枝陪我。”   “殿下……”枝枝瞠目结舌,无奈道,“我还大着肚子呢,不行!”   “你想哪儿去了?”沈璟昀反问,“我又不是禽兽,自然什么都不会做。”   枝枝怀疑的看着他,沈璟昀无辜与她对望,看着男人眼中的疲惫之色,最终还是忍不住心软,枝枝放软了口吻:“那你不许胡来。”   她到底还是个年轻姑娘,不明白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男人的话要是能相信,猪都会爬树。   浴室里水声哗哗,烟雾弥漫在上空,如同仙境。   过了不多时,枝枝气的眼泪都流了下来,恨不得咬他一口。   沈璟昀面色肃穆,认真且严肃:“枝枝,我早问过太医,如今已经可以了。”   枝枝恶狠狠地瞪他,只是这般情态之下,却媚态横生,一眼瞪过来,似娇嗔,更似引诱。   沈璟昀顿了顿,眼里带着无法诉说的情意。   枝枝哭着抓他,在他身上挠出一道又一道红痕。   说不出什么感觉,就好像是无根的浮萍,只能抓住一旁的稻草,树根,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行,生怕无处飘去,找不到人。   ……   云收雨散,沈璟昀直起腰,将她从自己身上抱起来,举步踏进浴池当中。   枝枝惊的瞪大眼睛,没什么底气地斥责:“你……不许再来了!”   方才就是好好的在沐浴,结果这男人就……非搂着她望岸上去,她挣扎不开,就被得逞了。   要是再来一次……枝枝惊恐无比。   好在太子殿下还是个人,没真的继续折腾,只是给她洗干净,裹在衣服里抱着走了出去。   外间侍女们却已经摆好了膳食,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安然的神情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放才自己哭的那么大声,肯定被人听了去,枝枝羞的脸红成一片,只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可观察自己的男人,淡定的神情,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俗话都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估计也包括脸皮这种东西。   沈璟昀就抱着枝枝坐在桌案前,侍女们不约而同地退了下去,只留下两人,“枝枝要吃吗?”   “要。”枝枝努力在软榻上努力直起身体,只是腰间一阵阵发软,最后也只能依靠在沈璟昀身上,凶巴巴道:“你再乱来,以后就离我远点。”   沈璟昀夹菜喂她,漫不经心道:“我走之前,枝枝还答应帮我……现在还没兑现,我早晚要讨回来的?”   他盯着枝枝被蹂.躏成鲜艳红色的唇,话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我何时答应你了?”当时分明飞快转移了话题,她可不记得自己答应了,这人想骗她,没门!   “枝枝就是答应了。”   “我没有!”   她这样凶巴巴的吵架,沈璟昀微微浅笑:“枝枝听话,不许耍赖。”   “你……你胡言乱语!”枝枝气死了,怎么算耍赖,谁在耍赖谁自己心里清楚,可惜她没有沈璟昀的厚脸皮,跟他吵架素来都讨不了好。   “枝枝,食不言寝不语。”   答不答应有什么要紧的,反正枝枝心疼他,早晚都会……咳咳,不能想不能想。   他面无表情地吃着饭,若不是有个东西戳着自己,枝枝都要相信面前的男人是正人君子了,她绷着一张冰雪般白皙的小脸,默不作声看着。   沈璟昀慢条斯理吃完饭,想跟她说话,一低头,却看见小姑娘依靠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漂亮的小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容,不知梦到了什么好事。   沈璟昀心里蓦地一软,蹭蹭她的脸,不忍心再欺负她,便抱着人放在床榻上,自己也跟着躺了进去。   这么久见不到她,想的都要疯了,这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想自己吗?   枝枝在他怀里蹭了蹭身体,笑的愈发欢快。   思念的人回到身边,被他的气息包裹着,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第112章 (二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枝枝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彷佛手下温热的触感是假的,眼前的人脸也是假的。   她伸手摸了摸沈璟昀的睫毛,手刚伸过去,便被人一把抓住,沈璟昀微微睁开眼睛,扯着手腕将人拖到自己身上,紧紧压在自己怀里。   “还早,多睡一会儿。”   枝枝努力从他怀中挣扎出来,探出头道:“不早了,殿下不用早朝吗”   沈璟昀就跟才想起来似的,无奈睁开眼,骂了声:“烦!”   最终还是起来了。   他既然千里迢迢从西北回来了,西北的军情,就不能不去跟满朝文武说,而且还有些事情要兴师问罪,若错过给人留下抹杀证据的痕迹,那便可惜了。   穿好朝服,站在御前,沈璟昀语气毫无波澜的向皇帝回禀了西北军务,皇帝随口称赞两句。   满朝文武也都夸太子贤德能干。   孰料沈璟昀话锋一转,竟然把矛头对准了姜家。   “儿臣勘察西北流寇之时,发现这群贼寇战力平平,且有勇无谋,便是寻常的守军都能将其击溃。”   “可在西北官员递上来的折子里,却将他们形容的穷凶极恶,简直如同江洋大盗,个个都身怀绝技,而这些人在西北作乱,残害百姓,官兵却视而不见。”沈璟昀冷冷一笑,看着皇帝,“父皇可知,这是为何?”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皇帝惊怒不已,直接从御座上起身,“太子细言。”   皇帝毕竟是皇帝,一国之君,这天下承袭自父祖,容不得外人存有异心,西北官员如此行事,简直是无法无天,触了他的逆鳞。   百姓乃国之根本,他们却放纵强盗欺辱百姓。   “低下官员递折子,需要西北巡抚和节度使一同审查,没问题才能交给父皇。”沈璟昀淡淡解释,“这是我朝的制度,也是害怕低下官员存了谋逆之心,可节度使和巡抚却无人辖制,导致他们无法无天,欺上瞒下。”   “说重点!”   皇帝懒得听他批判人,只想知道事情真相。   “那伙子流寇,正是西北巡抚徐广和节度使张安讯养的私兵,抢掠百姓也是为了补给用度。”   “私兵?”皇帝不可置信,“他们远在边关,本就掌握兵权,养私兵何用?”   “张安讯想要谋反。”可惜天下升平,士兵们哪儿舍得放弃平静的好生活,跟着造反,那岂不是把自己的兄弟家人置入兵乱当中,张安讯无法,只能网罗流寇强盗,养私兵。可惜也不成气候,说灭就灭了。   “谋反?”   “据儿臣调查,西北巡抚徐广是姜家的女婿,娶的正是皇后娘娘的亲堂妹,而西北节度使张安讯是何人,想来父皇比我清楚。”   张安讯此人,正是姜皇后年轻时候的未婚夫,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可惜被皇帝横插一脚。另外,张安讯还是姜老太爷的得意门生,这人无父无母,视姜家为亲。   他为何想谋反,自然也就明白了。说到底是为了夺妻之恨!   一个张安讯,一个姜家女婿,这件事情跟朝中什么人有关,一目了然。   皇帝嘴唇颤了颤:“就不能是这二人自作主张吗?”   “这儿臣就不知道了。”他淡声道,“儿臣和属下在张安讯家中搜到了徐广的书信,可见他们二人相互勾结,还搜到了姜家和徐广往来的证据。”   “当然,翁婿之间往来实属正常。”沈璟昀神色淡泊,“也没有证据说明,是姜家的哪个人示意他们这么做。”   皇帝闭上眼,张安讯,张安讯。   十数年前,张安讯当众对他不敬,他要处死,皇后跪在御书房门前护住那个男人,她心里,是不是还爱着那个人?   这件事是不是她的意思。   皇帝惨然一笑,这么多年夫妻,都比不上你们少年相恋吗?   他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如今张安讯犯下如此大错,不死何为!   “既然是这样,太子听诏,徐广和张安讯都处死,家人凡八岁以上男丁同罪论处,女子没入教坊,幼童充作官奴。”   “儿臣遵旨。”   “陛下圣明。”   皇帝看着低下群臣,心里闪过一丝的不愉快,很快又压了下去,“这二人死不足惜,因他们的过错,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朕只念着旧年姜家清正之风,不忍老太爷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故而饶过株连之罪。”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姜家虽然没有牵扯,可毕竟是亲眷,着令姜氏族人,罢官夺职,后人三代不可科举。”   沈璟昀咋舌,没想到皇帝居然这般有魄力。   是张安讯的出现,激起了他心里的伤痛吧,毕竟他自己横刀夺爱,定是万般心虚的。   可惜姜皇后不在此处,不然脸色定当好看的紧。   皇帝怒气冲冲地离开朝堂,直接去了懿德宫,里头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但姜皇后居然还是安然无恙,没半点惩罚。   父皇对姜皇后,的的确确是真爱,为了她什么都不在乎,连谋反这样的事情都能原谅。   沈璟昀设身处地想了想,若是枝枝也这样,他肯定不会如此云淡风轻的揭过去,定要将她关在宫殿里,让她一个月都下不了床,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什么时候才能放人。   枝枝对他怒目而视:“你想的美。”   “想的自然是美的。”沈璟昀笑道,“若是枝枝肯为我做,那就更美了。”   若是枝枝犯了错,倒也不是全无好处的,至少让她干什么,她都会因为心虚不敢反抗。   沈璟昀叹息一声,可惜自己的枝枝,实在太过单纯善良,定不会做任何对不住自己的事情。   不知该喜该悲。   枝枝托腮,翻着手里的书,忽然神色凝重:“既然那些流寇是他们的人,那你过去清剿,他们就没对付你吗?”   怎么可能,明知太子过去,所有的事情都要露馅,他们肯定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一路上说不定怎么对付他。   如此一想,她瞬间便慌张了,站起身就凑到沈璟昀身侧,伸手就要扒他衣服:“你有没有受伤……”   沈璟昀似笑非笑看着她:“我有没有受伤,枝枝昨天看的不够清楚吗?”   昨晚……   昨晚在他身上,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全身的确没有一丝伤痕。   这是关心则乱,枝枝瞥了他一眼,松手就要坐回去,沈璟昀握着她的手,将人拉到自己膝盖上坐着,笑道:“来都来了,走什么?”   他道:“枝枝陪我看折子,我一个人着实无聊的紧。”   枝枝叹口气,罢了,自己的男人,除了宠着,还能怎么着。   西北之事,全交由沈璟昀负责,枝枝看着他写下对那些人的处置,有些不忍:“他们虽然做错了事情,可家中妻女到底无辜……”   “枝枝,傻枝枝。”沈璟昀无奈叹口气,“你说,假设我养私兵,跟人往来这样大的事情,能瞒过太子妃吗?”   枝枝微怔,自然是瞒不住的。   “徐广的儿女知不知道两说,他这妻子是姜家女儿,姜皇后的堂妹,她怎么会不知道夫君做了什么?”   姜家嫁女本是低嫁,徐广做这种事情,多为张安讯所迷惑,而迷惑他的人,这位姜家女自然少不了功劳,真正算起来,她可能比徐广子明还重几分。   也只有他心软善良的枝枝,总觉得跟人家无关,总觉得人人都过得像她嫡母顾夫人,处处应和夫君,儿女被欺负了都不敢抗争。   但哪有这么简单。   枝枝便不再说话,眼睁睁看着他写下对徐广家人的处置,又写张安讯的,张安讯与徐广不同,徐广拖家带口,有妻有女,可张安讯却是孤身一人,无父无母也未曾缔结婚姻,一生羁绊最深的人,就是姜皇后。   沈璟昀无奈摇了摇头:“我真是想不明白,那姜皇后好在什么地方,一个个男人都为她要死要活的。”   若说美貌,她无论如何也比不得枝枝绝色姿容,若说才华,也不过空有其表,更不用说还心狠手辣,比常人更甚。   为何父皇和张安讯,都为了她不惜一切,做到这个底部都丝毫没有怨言。   尤其父皇身边美人无数,佳丽三千,可哪怕知道姜皇后跟张安讯有所往来,居然也不惩治她?   好奇死了,这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   枝枝却要比他看的更清楚,大约是……因为姜皇后跟旁的女子不一样。   天下的女子,大都和她的姐姐宁平一样,温柔善良,软弱可欺,依附在男人身上。可姜皇后不一样,她能够自己掌政,做的好不好且不说,但这份魄力就超越大多数女人了。   皇帝性格软弱,大有文人之风,正缺乏这等杀伐决断的气魄,会被姜皇后吸引也在情理之中,张安讯也是读书人,想来也差不多。   就好像沈璟昀,他其实也不喜欢那种逆来顺受的女人。   自己假装温柔善良的时候,他也那么温柔那么好,对她无微不至,可枝枝却很明白,那时候他只是面对一个好看的姑娘,有一点好感,想对她好。   若说有多么喜欢她,多么爱她,枝枝自己都不相信。   还是后来,她出乎意料说出真相,又出乎意料偷偷逃掉他的禁足命令,让这人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   否则,应该也没有今天。   男人自己都是看不明白的,女人却清楚。   殿下自己喊着不明白为什么皇帝喜欢姜皇后,殊不知也肯定有人怀疑为什么沈璟昀喜欢顾枝。就比如杜文郢,别看他已经屈服了,但肯定还在质疑,殿下为什么瞎了一样喜欢这个恶毒的女人。 第113章 (三更)   想到此处,枝枝禁不住嗤笑一声。   全天下的男人,幻想当中,都觉得自己喜欢温柔可人的贤妻良母,可到了跟前,却往往都是被与众不同的小妖精勾走了心魂。   “你笑什么?”沈璟昀不由问   “我笑你们男人,表面上都正儿八经的,其实背地里个个都是衣冠禽兽。”   孰料沈璟昀居然赞同的点了点头。   还主动做出解释。   “就好像当时在宁王府,我表面上是为了给你和你姐姐打抱不平,正儿八经的像个好人,可实际上却是想着你。”   所以非得把人从宁王府挪出来。   “你说话真粗俗。”枝枝朝他身上打了一下,气呼呼道,“就不能跟你说话,不管怎么样都能拐到那上面去。”   “男欢女爱,人伦纲常。”沈璟昀亲亲她的手指,“我和枝枝在一起,总不能说那些无聊的事情,总要说些有趣的。”   枝枝挖苦他:“殿下觉得那等子事情最有趣了。”   “难道你就没得趣?”沈璟昀不争辩,只是反问,“那为何昨夜还非不要我出来!”   枝枝惊呆了,彻底惊呆了。完全不想跟沈璟昀说话,说什么呢,比谁脸皮厚吗?   紧紧抿唇,枝枝挣脱开他的钳制,沈璟昀不敢用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回自己的位置。   沈璟昀摸了摸鼻子,凑到她身边:“生气了?”   “没有……”枝枝瞪他一眼,“青天白日的,就会胡言乱语!”   也不怕被人听去了。   “以后不说了行不行?”沈璟昀含笑,捏了捏她的耳垂,“不许生气,不然对孩子不好。”   枝枝心里忽然就不大高兴,郁闷的不行,想发出来。   冷笑一声:“你就知道孩子!我重要还是孩子重要!”   这个问题,堪称大杀器,不弱于我和你娘你救谁。   “我……”沈璟昀抿唇,好半天终于道:“当然是你重要,如果不是你的孩子,我才不会要。”   他觉得自己这个回答很完美了,因为你重要,所以你生的孩子也重要。   “我的孩子重要?”枝枝想了想,扭脸看着他,沈璟昀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听她下一句:“那若是我和别人的孩子呢?”   “你想跟谁生孩子?”沈璟昀危险的眯起眼睛,看着她道:“枝枝,你只能跟我生孩子。”   “我就做个假设……”   “没有这样的假设。”他似乎非常生气,“枝枝,你是我一个人的,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否则……”   “你知道的,我可不是好惹的。”   “我没想啊……”枝枝无奈了,不过随口一句话,怎么气性这么大,“你别生气啦,我不说了。”   沈璟昀这才露出笑容:“这就对了。”   枝枝抿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想不起来,只能叹口气压了下去,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   沈璟昀赶紧回去处理公务,幸好她自己说错话给自己递了把柄,才让自己给对付过去了,不然还不知道要被盘问到什么时候。太医说怀孕的妇人情绪波动大,喜怒无常的,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惹不起惹不起。   两个人相顾无言,各自忙碌,侍女却站在门前行礼,高声道:“殿下,护国侯府的小姐进宫求见您。”   沈璟昀停笔,有些诧异,周时唯随着他去西北,如今跟在后面还没赶回来,周时颖过来做什么   沈璟昀心里一突,该不会是周时唯出事了吧,他急道:“快让人进来。”   周时颖还是那副模样,窄袖劲装,英姿勃勃,脸上也没有伤心之色。   沈璟昀略微安心,请她坐下,才问:“你匆匆忙忙过来,出了什么事?”   “大事,刚才皇后娘娘派人把我那表姐张玉儿接走了,跟踪的下人说她进了皇宫。”   “皇后?”沈璟昀惊讶,“全天下都知道,护国侯府跟我关系亲近,皇后为何要从你们家接人,到底怎么回事?”   “殿下容我慢慢说。”周时颖挥手,似乎很厌烦,“张玉儿也不知道怎么跟姜皇后勾搭上的,反正她跟姜家人早有往来,今儿皇后宣人,我们家是想让她称病不去的,结果我爹嘴没张开,她自己就走出来,非常热情的要跟人家走。”   正主一出来,那几个传旨的太监当然就带着张玉儿直接离开。   “我们家审问了张玉儿的贴身婢女,才得知张玉儿早就跟姜家的公子勾搭上了,姜皇后这边似乎还许诺给她正妻之位,但要她做件什么事情,我担心她们对东宫不利,就过来告诉殿下一声。”   沈璟昀点了点头:“孤知道了,会注意皇后那边的动静。”   犹豫了一下,又问:“你们周家对张玉儿是怎么想的,要她安然无恙,还是不在意?”   “张玉儿死活,只有我爹在意,不过这次他也寒心,殿下看着办吧,给她留条命就行。”   受伤与否都是她自己的造化。   若是事到如今周家还护着她,她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沈璟昀便不再多言。   周时颖自己的事情做完了,见枝枝闲着无事,便笑嘻嘻问:“顾承徽,我听闻你家的两个姐姐也在东宫?”   “是啊,怎么了?”   “我想跟她们玩。”周时颖难得撒娇,“我家的姐妹们都不好,我不喜欢她们,只喜欢你,你带我认识你姐姐好不好?”   周时颖这些年,连个一起玩乐的朋友都没有,小时候各家千金都顾忌护国侯府支持太子,害怕惹怒了姜皇后,不敢跟她玩,长大了周时颖看不上她们,这些年一直孤身一人。   枝枝听着她卖惨,忍不住就答应了。   两个姑娘携手离开,留下沈璟昀一个人苦逼的坐在桌案前干活。   无奈摇了摇头,沈璟昀叹口气,心中蒙上一层阴霾。   姜皇后为人阴险,这次不知道要出什么招数,但求枝枝能安然无恙。   沈璟昀微微沉吟,太子妃之事,还是再等等吧,如此紧要关头,把枝枝推上风口浪尖,只怕她被人陷害。   他自派人去打探懿德宫的消息,自己继续批阅奏折。   而枝枝拉着周时颖往后殿走,周时颖这姑娘大大咧咧的,一路上都在夸赞东宫好,东宫妙,夸得似乎她顾枝不喜欢东宫就很不对劲。   枝枝心中无奈,又觉得好笑,周家这兄妹二人,对沈璟昀真是忠心耿耿,什么都操心。不过她倒是放心的,周时颖这般举动,光明磊落,可见对沈璟昀没半分意思。   一想,又觉得有些羞耻,人家正大光明,君子之风,自己却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实不对。   顾宁平和顾静姐妹,本就是打算过两天就回去,看见枝枝带了个英气十足的少女进来,便觉得十分惊讶,“这位是?”   “这是护国侯千金。”枝枝先介绍了一下,“周小姐,这就是我姐姐。”   “叫什么周小姐,也太生疏了,承徽如果不嫌弃,叫我阿颖就好。”她看向顾宁平和顾静,“鄙姓周,名时颖。”   枝枝也看出自己两个姐姐的不自在,侯门千金这种存在,在他们商贾人家眼里,是高不可攀的,别说交朋友,就算是随便说句话,都觉得有些卑微。   含笑道:“你说要我叫你阿颖,你却一口一个承徽这般客气,为何不叫我名字?”   “枝枝?”周时颖从善如流,“你的名字极是好听,只要殿下不打我,我可以天天这么叫你。”   “殿下为何会打你?”顾静好奇地问。   “他凶残。”周时颖皱起鼻子,“他肯定觉得我要和他抢枝枝,小时候我拿他一支笔写个字,他都觉得我要抢他的。”   这是什么人啊。   当然,周时颖是不会承认,那是因为自己小时候抢了他太多东西的。   顾宁平扑哧一笑:“周小姐真有趣。”   “哎呀,都说了别叫我周小姐。”周时颖埋怨,“我没有好朋友,觉得你们都是好人,想交个朋友,日后咱们都是好姐妹。”   “不许这样客气了,叫我阿颖。”周时颖直接道,“以后我还要去你们家找你们玩,难道咱们就叫一辈子的敬称吗?”   顾宁平顿了顿,试探张口:“阿颖?”   周时颖眉开眼笑:“这才对。”   到底周时颖活泼,不一会儿就跟顾家姐妹打成一团,亲如姐妹,说说笑笑的,也没了最初的拘谨感。   枝枝轻轻一笑,安心几分,姐姐在家里,生怕被父亲欺负了,如果她们跟护国侯千金相识,关系也好,父亲自然不敢做什么。   毕竟,那个父亲做梦都想攀上高门官家。   枝枝明光灿烂的容颜露出一丝浅浅的笑。   这样正好。   她们这边春风细雨的,十分温柔,沈璟昀接下来的处境,就不太妙了。   姜皇后这次堪称是折戟沉沙,皇帝都不太信任她,这女人虽然厉害,但所依仗的也是皇帝,一旦皇帝不想给她权柄,她其实根本没法子。   毕竟皇帝就是皇帝,天下之主。就譬如沈璟昀,若皇帝执意想要废太子,他除非造反,否则便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幸好皇帝不敢赌自己这儿子会不会造反,只能容忍他。   所以,沈璟昀以为姜皇后会老实一段时间,至少先挽回皇帝的心,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作妖了。   第二天早朝之时,姜皇后仅存的几个部属,当庭向皇帝提了谏议。   “陛下,古圣人言,君子者,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太子殿下修身以极,聪慧敏锐,实非常人可及。然殿下手握大权,地位重要,若不先成家,难免会过于跳脱。”   “臣启禀陛下,请早日为太子殿下完婚,殿下修身齐家,日后才能为国尽心。”   皇帝还没说话,沈璟昀漫不经心地问:“听爱卿这话的意思,是孤以前没有为国尽心,才让众卿家忧心孤的亲事?”   他问的平淡,对方额上却出了一层细汗,但想起皇后的话,这次若成,日后便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无论如何也不能后退。   “臣并无此意,只是殿下万金贵体,亲上西北,对抗流寇,天佑殿下使殿下完璧归来,然这般作为到底不够沉稳。”   那人似乎全是为了沈璟昀好。   “殿下身为储君,乃国之根本,却以身犯险,这便是未曾成家便立业的后果,若殿下有了妻儿,定不会如此。”   沈璟昀心道,妻儿我已有了,可还是这样。   可见圣人训不是全对的   “这话说的有趣。”沈璟昀呵呵一笑,“国家大事,孤身为储君,自应身先士卒,怎么就不沉稳?难不成孤要天下臣民冲杀在前,自己做个缩头乌龟,就是沉稳了?”   “这样的沉稳,孤也并不想要。”   他眉眼锋利,“此言休要再提,婚姻之事,事关重要,太子妃牵一发而动全身,岂可轻议!”   他倒是想要直接说要册封枝枝做太子妃,就怕小姑娘成了众矢之的,以后日子不好过,也只能忍了。   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了,皇帝也被解决掉,他才敢光明正大当着众人的面,自己的宠妾才是未来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殿下三思,修身齐家要紧。”   沈璟昀神色冷淡如冰,回头看他一眼,语气波澜不惊:“谁再提及此事,便是不信任孤,不妨直言,休要拿这种事情说话。”   “一群男人,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比后宅妇人还要扭捏作态,你们也不觉得恶心!”   满朝寂静。   谁也没想到太子会忽然骂人,还骂的如此难听。   竟直言怒斥一个臣子恶心,不过……的确是有点恶心的。他们也受不住,恐怕再听下去都要吐了。 第114章   “殿下岂可如此侮辱老臣!”那人猛然瞪大眼睛,看着沈璟昀,似乎受了天大的屈辱,身体一转就要撞上盘龙柱。   身边的官僚自然拉住她。   沈璟昀冷笑一声:“让他去撞,他今日若有胆量撞死,日后孤必定亲去他家请罪,追封加官,不在话下!”   朝堂里越发寂静了。   殿下放了狠话,殿下果然是殿下,丝毫不受人胁迫。   “撞啊,怎么不撞了?”不远处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杜文郢轻佻的笑:“当殿下是好欺负的吗,拿撞柱子的手段逼迫殿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真真好笑极了,也不想想殿下刚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还怕个死人不成?”杜文郢笑得欠揍,“别说殿下这般英伟人物,便我也是不怕的。”   “杜公子,杜大人,杜将军,您少说几句吧。”有看不过眼的文官劝告,“好歹是条性命。”   “性命?只他的性命是性命,西北数万百姓的死活,就不算什么了?”杜文郢脸色一变,冷哼道:“这人方才的话,大家都听的一清二楚,什么叫做殿下不稳重,跑去西北?”   “殿下忧国忧民,不忍西北百姓受流寇骚扰侵害,这才以万金之躯亲征西北,到了某些人眼里,居然成了不稳重?难道西北百姓的性命,在他眼里便一文不值?若个个都跟他一样,连撞个盘龙柱的胆子都没有,才叫稳重吗?”   “要我直说的话,像这等沽名钓誉之辈,还是早死早超生,省的贻害人间!”杜文郢的毒舌,满朝文武没人不知道,大家全都吸了一口气,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狠毒。   沈璟昀脸色冷淡:“撞啊!”   那官员早就冷汗涔涔,腿都软的站不稳,今日太子和杜文郢苦苦相逼,定然是想看他真的撞上去,若不撞这一下,日后都再无颜面立足朝堂之上。   撞,必须要撞。   骑虎难下,不撞不行了。   他脑海里一片混沌,不知道为什么早就要对付太子。   分明知道这个不好欺负,可还是被荣华富贵迷住了心智,一位姜皇后能够翻盘重来,其实……其实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为了前途,只有撞柱子这一条路。   只要撞了,太子就没话可说   望着那花纹精美的盘龙柱,闭上眼睛一咬牙,直接撞上去。   砰的一声响起来,满朝的文武官员都瞪大眼睛,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来。   真撞了,这下太子殿下和杜文郢,还能说什么?   他们都等着看笑话。   却不想,杜文郢真的说了什么。   “撞柱子就这么点力气?你是吃豆腐块长大的吗?自古而来的贤臣,想撞柱而死,人家都一下撞死了,怎么你连一点油皮都没破?我倒想问问,是你皮厚还是这柱子不行?”   “许是年久失修,盘龙柱没有当年威力了吧。”沈璟昀漫不经心嘲讽对方,“当堂威胁皇帝和太子,假装撞柱,欺君罔上,其罪不可恕,先拉下去革职,留待父皇日后发落。”   “殿下……”那人睁大眼,“殿下恕罪……”   为什么会这样,我已经撞了柱子,为何还是被罢官了?   殿下行事作风,和历代君王也太不像了。   三言两语就发作了一位朝廷官员,沈璟昀没有本分心疼和迟疑,拱手看向皇帝:“此子豺狼之心,还望父皇不可轻饶。”   皇帝被皇后伤透了心,早就没心情搭理这些事情,闻言只道:“太子看着办吧。”   “至于太子的婚事,朕自有主张,朕这个亲生的父亲还活着,轮不到旁人给太子作主!”皇帝声音冷怒,望着底下眼巴巴的文武百官,“休再提此事!”   多提一次,就是多折损一位官员,这些人怎么就就看不明白呢。   这个大儿子难道是心慈手软之辈吗?   明知他不喜欢被人逼迫,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个个往上扑,一个个都得被他整死。   沈璟昀一怔,抬眼看向皇帝。   父皇自有成算是何意?   难道他已经看好了太子妃的人选。   若他直接赐婚,恐又要麻烦几分,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父为君的,想要给他赐婚,他若反抗,那可就大大不孝了。   沈璟昀微微蹙眉,在心里叹口气,有些烦恼,幸而他不在意名声,只是枝枝又要不高兴。   好不容易靠着陷害姜皇后给自己挽救的名声,一朝又要被自己糟蹋没了。   皇帝面色不改,拍了拍御座,十分不悦:“退朝,太子随朕来御书房。"   沈璟昀恰好也想试探他的意思,直接跟了过去。   “父皇,方才您说,对我的婚事自有想法,是什么意思?”御书房里只有父子二人,沈璟昀看着他,也懒得斡旋,直接问出口。   皇帝沉默许久,悠悠道:“朕只是随口一说,你这般宠爱那姓顾的妾室,想来便是朕赐婚你也一定要想法子推了的。”   “这是自然。”沈璟昀直言:“便是没有枝枝,我也不会要父皇赐下的女人,一个木良娣已经是极限了。”   一个木良娣,眼里心里都是他,他尚且要把人弄走,何况别的女人。皇帝要是赶赐婚,说不定自己一怒之下,就骑兵造反了。   “所以朕哪里敢做你的主?”皇帝说的是实话,也是嘲讽,“太子羽翼丰满,谁能管得了你。”   这话内涵太重,沈璟昀懒得去想。   “父皇直言吧,到底什么意思!”   皇帝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张安迅之事,是不是你故意陷害?”   沈璟昀差点被他气笑了,难怪姜皇后安然无恙,没得到一丝惩罚。原来是如此,以为他诬陷张安迅和姜皇后,皇帝怕是心疼死了,心里面的怀疑哪里抵得过他的爱情。啧!   “儿臣的为人想来父皇清楚,我要害张安迅和皇后,有更好的法子,没必要这样做。”   冷静看着自己的父亲,沈璟昀居然也不觉得难过,只是想起枝枝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很快他就有别的亲人 ,一个脆弱柔软的小人,是他血脉相连的骨血。   这个不像父亲的父亲,谁爱要谁就去要吧,他是全然不在意了。   不过沈璟昀还是很无奈,“父皇,是不是姜氏随便说什么,哪怕说是能摘天上的月亮,您也相信?”   皇帝沉默不语,最终道::“你退下吧。”   他自然也清楚皇后在骗他,可如何舍得自己的爱人,只在心里盼着,万一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是沈璟昀做的呢?   万一皇后真的没有骗自己呢?   可惜他这个大儿子,一向不在意他,甚至不屑于编谎言欺骗他。   一起都是真的。   皇后心里果然还惦记着那个男人。   沈璟昀踏步往外走,走到门边时,听见皇帝的声音。   “你外祖父一家,已经到了京畿,如今在友人家做客……”   “谢家与我无关。”沈璟昀打断他的话,“我痛不欲生之时,谢家无一人管我死活,如今便没有关系了。”   小时候,他也曾寄希望于自己的亲人,还曾偷偷写信,让周时唯带给家血亲的外祖父和舅父,可最终等来的却只是冰冷无情的客套话。   那是他黑暗里全部的希望,觉得有护国侯府护着自己,自己的亲外祖,亲舅舅,肯定比不会让他继续受苦的,可那些人彻底打碎了这一切,留给他一个黑洞洞的童年时光。   既然谢家对他无情,他又何须在意那一家子。   皇帝怔怔看着他的背影,他连谢家都如此怨恨,那自己呢?   其实如果没有姜氏,他或许能跟谢氏过一辈子,好好抚养这个儿子,让他拥有温暖快乐的人生,可爱情来的如此猝不及防,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一生。   皇帝呆呆盯着自己的书桌,似乎要盯出一个洞来。   真是自己错了吗?   不过是追逐心中所爱,为什么造成的结果如此惨烈。他爱着的女人,心里始终惦记着别的男人,与他貌合神离。儿子怨恨他,臣子反叛他,原配嫡妻只怕恨不得生生啃了他的血肉,谢氏家族从此不理会他沈家的人,连沈璟昀都不管了。   这都是罪孽。   可还是放不下。   那年花开的时候,姜氏活泼灿烂的笑脸,就好像一抹暖融融的阳光,他一辈子都忘不掉,也放不下。   ***   沈璟昀的心情非常不好,天知道狗皇帝安的什么心,好端端非得提姓谢的那一大家子糟心货,非得看他不高兴才好!   他回到东宫,脸上依旧带着雷霆之色。   枝枝奇怪地问:“朝堂上发生什么事情,气成这般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时候,周时颖抢了他的玩具,把人惹急了。   “朝堂上的事情哪儿值得生气。”沈璟昀不高兴道,“是父皇,好端端问我是不是我陷害了姜皇后和张安迅,还告诉我谢氏一大家子进京了。”   “这不是要气死我吗?”   枝枝紧紧皱眉,也跟着不高兴,皇帝这个父亲做的可以算是非常不称职了,居然相信错漏百出的姜皇后来质问自己的儿子。   沈璟昀得多伤心啊。   可谢氏,谢氏不是他的外祖家吗,他为什么也这么生气?   “谢氏怎么了?”   “没怎么!”沈璟昀冷笑一声,“谢家好好的,只是跟我没什么关系罢了,安的什么心非得告诉我,难道还要我去接他们不成?”   真是好笑极了。   枝枝握住他的手,“不理会就是了。”   她没敢多说,自从认识沈璟昀,就没见他这般生气过,好似被人捏住了七寸,进退不得,心里既恨且怨情绪强烈的能直接感觉到。   沈璟昀转头看她,微微眯起眼,忽而道:“枝枝,你想知道我为何这么恨他们吗?”   “不想。”枝枝摇头,“我不想知道。”   我更不想让你回忆起那些不好的往事,既然过去了,你可以恨,也可以怨,只是万万不要伤害自己,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就让他们彻底过去。   沈璟昀静静看着她,揉了揉她的脑门:“傻枝枝,我不怕。”   “可我害怕。”枝枝眨眨眼看他,“我知道殿下小时候过的不好,我小时候也不开心,可上天知道我们受了苦,于是把我们凑在一起。”   她抱住沈璟昀的腰,温声细语安慰这个暴怒的男人:“我们在一起是最好的安排,未来的好日子那么多,为何要回忆那些不好的呢?”   沈璟昀怔怔看着她。   “殿下,我只想你每天都过得快活,我也会一直陪着你,那些不高兴的事情,就此过去可好?” 第115章   沈璟昀将她拥在怀中,揉了揉她发丝柔软的后脑,心中化成一滩水。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枝枝陪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想了。”   少时如噩梦般的时光,早就过去了,彼时的施害者,姜皇后,皇帝,如今都不过是他手下的败将,终有一天他要问鼎这天下,令他们尽皆匍匐脚下。   至于谢家,若当真只是回京谋求权位便罢了,谁也管不住他们,可若有别的心思,他自然也不会手软。   他轻轻抱着枝枝。   如今这世上,他最在意的便是枝枝和他们的孩子。   旁人都不过是云烟罢了。   枝枝笑着依偎进他怀中,伸手摸着他的下巴:“不过殿下,那谢氏既然是你的外祖家,恐怕咱们避不开,您想过怎么办吗?”   “想过。”沈璟昀抿唇,脸色冷肃不已,他便是再气恼,也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谢家所谋求,不过权位罢了。”沈璟昀淡淡分析,“当年我母后入宫,乃至于后来妥协姜氏进东宫做良娣的事情,都是我那个好外祖父做的主,他还处处以礼仪孝道,三从四德相逼,不许我母后跟姜氏生气,活活逼疯了她。”   一个女人,怀孕时遭遇这样的事情,本以为家里会跟她站在一处,却不想连那些人都是向着对方的。   小时候,沈璟昀对这些事情全然不知,还觉得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外祖父是个好人,直到最后的重击。   谢家更高明的地方在于,为了不被姜氏残害,假意因谢皇后之死跟皇家恩断义绝,连他沈璟昀的面都不见。□□裸告诉姜皇后,沈璟昀已经什么筹码都没了。   让姜皇后放下对谢家的戒备,从此安然无恙。   这谢家一群老狐狸,都能为了谢家的无限荣耀而不惜一切,如今会舔着脸找他沈璟昀,也很正常。   这些事情,都是杜文郢的母亲一一告知,那时候沈璟昀还太小,根本不懂得里面的弯弯绕绕,唯有这个姨母,千里迢迢递了信给他,要他务必小心谢家。   长大了之后,她才敢说出这些话。   沈璟昀低低一笑:“谢家若走正途,靠着科举军功活着功名权位,我自然不会拦着。”   只当是一家子陌生人,实在没必要理会,若他们还想攀这个亲戚,就别怪他翻脸无情。   至于该怎么做,他自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全天下的人看着,他必须要做个孝顺的人,不能任由谢家被人欺辱,甚至因为要保护谢家的缘故,早些年畏手畏脚,要对姜氏妥协。就如同周时唯曾经所言,赫赫名门的姜家,没能给他带来一丝好处,却成了他的拖累。   可他原以为谢家如今是愿意安享富贵的,也愿意护着他们,毕竟世无亲眷,总归要在意几分。   现在不一样,他有了更在意的人,谢氏一族,尽可被抛弃.   枝枝握着他的手,看他掌心的纹路,十分不满地皱起眉头:“我总觉得,殿下这一家子,还不如姜皇后家省心。”   “这是自然的。”沈璟昀失笑,“姜家如今被权势迷住了眼,早就没落了。”   “凭良心讲,姜家老爷子,也就是姜皇后的祖父,他是真正德高望重的大人物。”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这老爷子在家中最疼爱姜皇后这个孙女,却还是为了礼仪正统,带天下读书人拱卫我做太子。”   他们无亲无故,姜家老爷子自然不会管他过得好不好,但该他的事情,却敢大义灭亲。   “不然你以为,缘何早些时候,那么多文臣清官都觉得姜皇后好?”沈璟昀叹口气,“大家都觉得,这等大儒养育的孩子,当如他刚正不阿。”   可惜姜氏长歪了,一身的心机手段,却不用在好地方。   但沈璟昀以前其实很羡慕沈孟州有这样的外家。   不管姜家如何没落,他们家人都能够为姜皇后驱使,疼爱沈孟州。   “罢了,不提这些。”沈璟昀摇了摇头,懒得理会这些糟心事,“马上就到中秋节,宫中又是不停的饮宴,你想回家吗?”   枝枝诧异的看向他。   回家?回顾家吗?   “宫中每年宴会,鱼龙混杂,我担心你被人欺负。”沈璟昀叹口气,“今时不同往日,你身怀六甲,若被人冲撞了便是大事,倒不如回顾家休养,我派人保护你。”   新年时候,东宫戒备森严都能被宁王混进来挟持她,那时候枝枝一个小姑娘,只消救下来便好,但如今她身子沉,万一出点事情,就是不可挽回。   沈璟昀着实担心。   枝枝思索了好一会儿。   她私心里很不舍得沈璟昀,他好不容易从西北回来,得以团聚,自己又要离开,想一想就不开心。可也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宫中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着实不安全,倒不如顾家人口简单,只消守好大门,便无人能混进去。   如此一想,也只得同意了。   沈璟昀捏捏她的鼻子:“别不高兴,我以后每天都会过去看你的,等中秋过了就把你接回来。”   枝枝锤了锤他的胸口,埋怨起来:“你就不能早点解决吗?”   “是我之过。”   沈璟昀捏着她的脸,凑上去亲了一口,“再等等吧。”   枝枝却忽然皱起眉头,十分难受的样子,沈璟昀一愣,我不就亲了一下吗,你为何这般痛苦的模样。   下一瞬,枝枝就握着他的手,放在了肚子上,隆起的肚皮轻轻动了几下。   沈璟昀震惊的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肚子。   肚子上的动作已经停下来,枝枝笑起来,如芙蓉花般美好的容颜带着喜悦的意味,“他长大了,会踢人了。”   男人还傻呆呆望着她的小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枝枝看的好笑,无奈打了他一下:“又高兴傻了?”   她可还记着呢,刚刚被太医诊出有孕那日,这人的反应,这会儿要再跟那天一般大惊小怪的,就完全可以扔掉不要了。   太傻了!   孩子要是像他可怎么办?   枝枝忧心忡忡。   沈璟昀回神,连忙给自己辩驳:“没有!”   他只是惊呆了,并不是傻了,沈璟昀小心翼翼探上对方的肚子,这才有一种即将做父亲的真实感,“他……他怎么突然动了?”   枝枝弯眼一笑,“孩子长到这么大,都会动。”   她歪头看着沈璟昀,笑容越发灿烂,娇声道:“殿下怎么了?”   “太意外……”沈璟昀迟疑不已,将人再揽入自己怀中,感慨不已,“我怎么舍得放你走。”   只恨不得将人天天绑在身边才好。   只可惜,还是她的安危更重要。   ***   沈璟昀说话十分言出必行,哪怕心里头万分的不舍,可还是很坚持将人送回顾家。   这回,他不仅派了朱雀碧云这些女官,连女侍中都打包一起送去了,浩浩荡荡的华贵车队走顾家大门进入府中,满府的人都在院子里迎接,包括顾娇的父母。   女侍中先从后面的车轿里下来,满身威仪,冷着一张脸不理会任何人。   顾家无人敢言,只顾娇的母亲顾三夫人低声耻笑:“一个奴才,装什么样!”   没人敢应合她,天地间的寂静尴尬几乎席卷她全身。   女侍中走到枝枝的车轿前,含笑道:“小主子,下车吧。”   轿内伸出一只手,莹润如玉,紧接着便踏出一只脚,女侍中扶着她慢慢下车,全然不理会顾家旁人。   只问顾夫人:“夫人,敢问我们主子住处何在?”   顾夫人道:“承徽主子,还是住自己的闺房,她那处再好不过,我也命人修整,去掉了不适合孕妇的东西。”   她迎上来扶住枝枝的手臂,笑容真挚诚恳:“我送你进去吧。”   “母亲……”   枝枝受宠若惊,简直不敢相信这和颜悦色温柔体贴的女人,是她的嫡母。   顾夫人不言,只含笑扶她往里走。   自从上次顾老爷要把女儿嫁给姑家表兄,她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么多年低声下气,言听计从,其实什么都得不到,到头来连自己的儿女都护不住,这男人也不会在意自己的儿女。   还是全要靠自己。   而她的两个女儿,自小聪慧,和妹妹枝枝关系亲近,将来的前程还要靠着枝枝,所以她可以得罪任何人,唯独要对枝枝好。   只是不晓得这个庶女,还会不会相信自己的好意。   顾夫人心中轻叹,也没多说,是好是歹,日久见人心,枝枝这丫头也算是心地善良,想来会相信自己的。   她们前头走着,身后却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一个做妾的小庶女,排场好大啊!”   枝枝回头望了一眼,便看见了顾三夫人。   这女人满脸不屑,刚才的嘲讽之言便出自她口中。   倒也可以想明白顾三夫人的心思,大约是不满加上恨意吧。她的女儿顾娇现如今也算是春风得意,二嫁的跛脚女做了二皇子的侧妃,可见十万分的有出息。   顾三老爷夫妇定然会想,若自己的女儿还是健康少女,如今说不得就做了二皇子妃呢,都是枝枝揭破她做过的恶事,才让她瘸了腿,又嫁给旁人,可却全然忘了,顾娇的腿可是她亲爹打断的。   神情冷淡,枝枝拉住想要给她出头的顾夫人,看向朱雀。   朱雀这个三品女官一向是很能唬人的,她这会儿亦板着脸,如女侍中寻常吓人的模样,走到顾三夫人跟前,淡声问:“你方才说了什么?”   顾三夫人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她不就是个庶女吗,且还是东宫一个低等的姬妾,不过是个贱妾,我女儿是二皇子的侧妃,有诰命,你们想怎么着!”   这话着实难听的紧,当面说人家是小老婆养的,还做了小老婆,换个暴脾气,恐怕要给她一巴掌才能解气。   人的绅士,自己可以说,自己亲近的人说也无妨,可从外人口中说出,便是侮辱。   顾夫人紧紧蹙眉,十分不悦。   “我们自然不敢拿顾侧妃如何。”朱雀冷冷一笑,“但侧妃的母亲却没有诰命,而我是三品女官。”   “那又如何!”顾三夫人仰起头,“你敢欺辱我,我就让我女儿……”   “啪!”一声巨响,震慑人心,顾三夫人捂着脸,满目震惊,不可置信地看向朱雀,“你敢打我?”   听她口吻,彷佛朱雀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又是“啪”一声,朱雀扇向她另一边的脸,力气十足,不留半分颜面。   顾三夫人气坏了,胸脯起伏不定,似乎蕴藏着天大的怒气,脸色青黑一片,伸手就要挠向朱雀,女侍中冷声道:“殴打女官,乃十恶不赦之罪,当处以斩立决!”   猛然缩回手,顾三夫人颤抖了一瞬,看着女侍中,这女人冷脸的模样太可怕,让人都不敢质疑她说的是假话。   可……可难道自己就白白受了这等屈辱吗?   怎么行?   她眼神阴沉沉的,拔下头上的簪子就向去刺朱雀,可到底没能得手,不知隐藏在何处的暗卫瞬间出现,一脚踢翻她的手,金簪子落在地上,声音格外清脆。顾三夫人被踢翻在地上,身体歪成一团,抱着自己的手臂哭天抢地。   只顾三老爷一个人去扶她,周围人权当看不见。   真是个笑话。   二皇子拿什么跟太子殿下比,二皇子的侧妃,哪怕是正妃呢,也比不过太子殿下宠妾。   太子殿下登基之后,东宫再低等的姬妾也都是宫里的娘娘,地位可比二皇子侧妃高多了。   也就顾三家两口子,敝帚自珍。   朱雀趾高气昂回到枝枝身侧,还不忘回头奚落,“谨言慎行,否则日后连累了顾侧妃,有你哭的!”   顾夫人这才开口,“枝枝是我家的女儿,嫡庶什么的跟外人没一文钱关系,要说贱人,谁能比得上三弟妹养出来的人?”   “毕竟……闺阁之中和男人私定终身,嫁人之后不曾和离便跟着旁的男人跑出去,我们枝枝可做不到这般低贱!”顾夫人嗤笑一声,“我也不像有的人那般厚脸皮,打断了女儿的腿,把女儿卖给老男人,如今还敢沾女儿的光。”   “没这么厚的脸皮,也养不出这样的姑娘!”顾夫人冷哼一声,拉着枝枝走,回头又补上一句,“你再敢拿你那张嘴胡呲,休怪我不客气!”   顾三夫人恨恨看着她们的方向,眼神里全是恶意。   枝枝低声道:“母亲不必跟她计较,自然有人料理她。”   至于顾娇,从不被放在眼里,只二皇子在意她罢了,姜皇后和皇帝这两个真正有权力的人,恨死她了,岂会给她作主。按照皇后的性格,哪怕是纵容她顾枝嚣张跋扈,也不会让顾娇得偿所愿。   “承徽主子说的是,咱们不理她……”   “母亲还是叫我枝枝吧。”枝枝无奈笑了笑,“都是自家人,叫的那么生分做什么。”   “这……不合规矩。”顾夫人语重心长,“你如今是宫中贵主子,万不可这般放肆。”   “枝枝就是枝枝,就算做了皇后,太后,也是我妹妹。”顾静跟在身后闻言道,“一辈子是我妹妹,母亲如果这么客气,那以后我和姐姐嫁人了,母亲是不是要叫我们哪家哪家的夫人?”   “你啊……”顾宁平闻言也笑了,点了点妹妹的额头,却还是附和,“枝枝是咱们家的姑娘,若咱们都跟她客气,她哪儿还有交心人。”   “母亲永远都是母亲。”枝枝叹口气,安抚她惶恐的心,“母亲的心思都懂,是不是觉着小时候对我不好,我会伺机报复?”   “可母亲虽然待我不算好,却也好吃好喝把我养大,未生而养,此恩难偿。我永远都记着母亲的养育之恩,怎么打击报复。”   小时候缺爱是真的缺爱,这个没什么辩驳的,物质生活虽然极好,却还是不开心。   但顾夫人不是她生母,本身也没有必要给她感情,养育长大就是恩情了,要说对不住她的事情,大约就是逼迫她给顾宁平陪嫁了,她谁都不要,非要自己的庶女跟过去,枝枝想起来也觉得不高兴。   不过如今她自己过的好,那些微微的不满,也散的差不多了。   母亲还是两个姐姐的生母,就算是为了顾静和顾宁平好,她也不会对顾夫人不好的。   “枝枝……”顾夫人顿了顿,轻轻一叹,“你自小就聪明伶俐,是我待你不好,你要不喜欢我就算了,只是你的两个姐姐她们从小就跟你好,日后还请你多多看顾。”   枝枝这才明白她今日如此温柔的用意。   心中不禁感慨,以前总觉得母亲其实也不心疼两个姐姐,反而更喜欢哥哥,如今看来,倒像是附和父亲的,她分明那么心疼姐姐,却还要装出以前的模样,也着实不容易。   “母亲……”顾宁平在身后皱眉,“我们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枝枝费心。”   “你懂什么!”顾夫人瞪自己女儿一眼,“我还能害你们不成!”   枝枝不禁笑出声,“我怎么总觉得,姐姐也跟我生分了?”   “以前姐姐想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枝枝奇怪地问,“难不成只许姐姐帮我,不许我帮你?”   当初在宁王府,那样困境,顾宁平自己都活不下去,却还想着要把自己的妹妹送出去,让她能活着,自己的死活却不要紧了,这样的姐姐,枝枝怎么会对她不好。   顾宁平微微红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夫人却安心下来,不再多言。转眼间就到了枝枝原本的住处,望着院子里簇新的装饰,枝枝沉默片刻,无奈道:“母亲也太兴师动众!”   “这不算什么。”顾夫人道,“女儿家本就是娇客,你原来那些也是好东西,只用旧了,我就让人从库房里找出老家具来,这些东西虽无人用过,但放的久了,有什么不好的也该散了,你用着也安全。”   “母亲有心了。”   枝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种被人关爱的感受,还挺好的。   却不想还有别的惊喜等着她,顾夫人道:“你生母张姨娘,本是卖身到咱们家的,我想着你如今身份不同,她这个身份也尴尬,便将卖身契还给她。”   “日后她便是良家妾,说出去也好听一些。”顾夫人迟疑片刻,“或者……我将她放出去?”   张姨娘之前的抗拒还在眼前,枝枝回头也想了一二,反正姨娘在顾家如今应该也无人敢欺凌,这样过日子倒也不是不行,实在没必要真的出去。   哪怕再嫁,也不知道会碰上什么样的男人。   如今有顾夫人照拂,安安稳稳安享余生,倒也能放心。   她便道:“不必了,我姨娘自己也不愿意,若她日后想了再说吧。   顾夫人不再多言此时,扶着枝枝坐下,看着她的肚子,笑道:“枝枝的肚子尖尖的,倒像是个男孩儿。”   “男女无所谓。”枝枝轻轻一笑,“殿下说了,他都喜欢。”   “这倒也是,甭管男的女的,咱们做母亲都心疼。”顾夫人跟她道,“若殿下那里也不在意,就好了。”   看起来,枝枝倒是有福气,若殿下真的儿子女儿都不在意,她才是真的进去了福窝,以后只消守着殿下的恩宠,不愁没有好前程。   小宫女们抬着枝枝的行礼进来,问:“承徽,这些放在何处?”   枝枝指了一侧的耳房,扶着肚子轻笑,“我有些累了,母亲,我晚上再去拜见您和父亲?”   “不用。”顾夫人只道,“你身子重,该好好歇息,我们做父母的有什么要紧,我跟你父亲说就是了。”   她站起身,拉着顾宁平和顾静离开,“你先歇着,我们先走了。”   **   顾家这一行,看着没什么,其实也挺累的,枝枝一觉便睡到了傍晚。   醒来之时,夕阳余晖照在窗棂中,洒下金色的光芒,玄色衣袍的男人就坐在窗前,手边还摆着一堆奏折。   枝枝撑起身子,语气十分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沈璟昀闻言回头,走到床边扶着她起身:“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着。”   枝枝无奈指着那一堆奏折:“都忙成这样了,还来看我?我又不是泥塑的,你在担心什么?”   “就算你是玄铁打的,也还是担心。”沈璟昀回嘴,摸着她的脸,“今天发生的事情,朱雀都跟我说了,你想怎么整治那个三婶?”   枝枝摇头:“不用管她,朱雀打那两巴掌已经解气了。”   她也很无奈,“我若真的对付她,我那个亲爹,肯定要找我麻烦,我懒得应付这些事情,就算了吧。”   “枝枝太心软了。”沈璟昀皱起眉头,“她那么骂你,我肯定饶不了她。”   “她说的也是实话。”枝枝托腮,“我可不就是个做小妾的,还是个庶女,就是话难听了些。”   沈璟昀道:“你是我的妻子。”   他蹭蹭枝枝精致小巧的鼻尖:“是不是在生气,我为什么没有按照原来说的那样,要你做太子妃。”   “没有。”枝枝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   “我还当你生我气了。”沈璟昀叹口气,虽然枝枝这么说,但他还是解释起来,“你也知道,如今宫里面,姜皇后狗急跳墙,皇帝也有毛病,我怕他们伤害你。”   “我若只有他们两个,其实我也可以护着你,可朝廷局势分明,我必赢无疑。”沈璟昀脸色冷静无比,“多少人想把女儿嫁给我,我若现在侧封你做太子妃,就是把你送入风口浪尖。”   “所以枝枝,你可千万不能生我的气。” 第116章   “我又不是不知好歹。”枝枝撇嘴,又看向他书桌上的一堆折子,忍不住问:“你最近到底有多忙,在东宫的时候就天天手不释卷,跑来这里也一样!”   “也就忙这些日子。”沈璟昀不以为意,“年年都是这样,中秋时节事情太多,各种祭祖宴会,又赶上秋收,去年八月,我忙的没空搭理你,才让你在家过来八月十五。”   “你不会给忘记了吧?”   今年自然也一样。   忙起来连饭都顾不得用。   枝枝当然没忘,就是因为这样,才给她机会,套了朱雀。   否则时间不够,她就完蛋了。   可沈璟昀这么忙,一定非常辛苦。   “哦。”枝枝叹口气,捏着他的手指,忍不住道:“真讨厌。”   沈璟昀凑在她跟前,两人的脸庞不过半寸距离,只要稍微抬头,就能亲上去的距离,“心疼我?”   枝枝抬起头,直接亲上他的薄唇,搂住他的脖子,欲盖弥彰:“我才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我自己。” 第117章   沈璟昀笑着将人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弯腰给她穿鞋,“好好好,你是心疼自己,那就不知道多心疼心疼,中午用膳了吗?”   枝枝心虚了一瞬。   女侍中倒是喊她了,但她不想起来,就死赖着不动,最后只靠在床上,被女侍中硬灌了一盏燕窝粥。   没想到女侍中连这种事情都要告诉他。   枝枝哼了一声:“就没什么事你不知道吗?”   “有啊。”穿好了鞋,把人抱在臂弯里往外走,沈璟昀低头看她,“我就不知道,今晚我的爱妾枝枝想不想我留下来陪她。”   枝枝噗嗤笑出声,柔软的拳头砸在他肩膀上,软绵绵的不带力气,反倒像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   沈璟昀低头问:“想不想我留下来?”   他的声音喑哑,故意带着引诱之意,枝枝便觉得身体一酸,全身都软了,却还是强撑着嘴硬:“不想!”   “是吗?”沈璟昀思索了片刻,瞬间翻脸,“那我就走了。”   “你……”枝枝含嗔带怒地瞪他,下意识脱口威胁,“你再欺负我,我就带着你的孩子离家出走。”   她也是正儿八经长大的大家闺秀,哪儿能说出那种……那种近乎勾引男人的话来,可沈璟昀偏要逼迫她,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就……就总是想着那种事情,男人都是这样的吗?不管装的多正经,脱了衣裳全是禽兽。   沈璟昀搁在身后的手不安分的动了动,换个位置,拧眉在上面掐了掐:“不许胡说!”   “你才胡说。”枝枝半直起身体,抱紧他的脖子,省的自己掉下去,“你若不欺负我,我也不会这样说。”   “这怎么叫欺负!”沈璟昀已经走到了外间,将她放在凳子上,面对面理论,“枝枝,我这是跟你说笑,怎么就欺负你了?”   “反正就是欺负了!”   沈璟昀嗤笑一声,骨节分明的长指抚上她的脸,顺着脸颊落在下巴上,又沿着下巴往下,没入衣服当中。   _*.*   枝枝的身体,早习惯了他的触碰,也不觉得如何,只低头看了看他的手指,又疑惑看着他。   沈璟昀的手指……   枝枝伸手就要把他的手捞出来,可她哪儿是沈璟昀的对手,只能任人欺凌,这没脸没皮的男人还在她耳边道:“枝枝,这才叫欺负。”   枝枝……枝枝沉默片刻,松开手,慢吞吞“哦”了一声,再没别的反应。   眼见着像是生气了。   沈璟昀却不慌不忙的,“说起来,枝枝欺负我的时候,还少吗?”   枝枝瞪大眼睛瞅着他:“我何时欺负你了?”   这人也太没有脸了,竟然颠倒黑白,不分是非到这个地步,还欺负他?她若是欺负的动他,还……还能想掐死他吗?   沈璟昀这个人嘴里,就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见枝枝果然问了,便笑眯眯道:“就比如昨晚,枝枝非粘着我睡,把我撩的心火不止,却又……”   他微微顿了顿,低头望着枝枝的眼睛。   枝枝偏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可那不要脸的男人还在继续说话。   “枝枝把我惹得如此难受,还不叫欺负吗?”他撑着双臂,将枝枝困在怀中,“难道就我折腾你算欺负,你折腾我就不算?枝枝,咱们可不许这般胡搅蛮缠。”   他说的……似乎还真有点道理。   枝枝拧眉沉思,她最近的确是很喜欢粘着他睡,但又因为这肚子的缘故,让他并不敢跟以前那样胡来,三五天有个一次,还不能做的酣畅淋漓。   也难怪他觉得被欺负了。   想想以前他能一宿不睡的战绩,想来这方面的欲望很强,如今却要日日憋着,的确有点惨呢。枝枝心里瞬间平衡了,那点子被人戏弄的不高兴心情,早就被抛到爪洼国去了。   沈璟昀沉默片刻,偏过头去叫人传膳,生怕枝枝看见他脸上的笑容。   枝枝这么聪明一个姑娘,连姜皇后都在她手底下吃了不少亏,结果……结果没想到这么好骗。   随便几句花就给绕进去了。   心中微微一软。   因为,枝枝从来就没防备过他,否则哪儿这么简单就被自己绕进去,她觉得自己不会骗她的。   用过晚膳,枝枝还惦记着白天说要去见顾夫人和顾老爷的事情,便告诉沈璟昀:“我要去见父亲母亲,你等我回来?”   沈璟昀肉眼可见不大高兴,却也没说话,只道:“早些回来。”   他都过来了,枝枝还念着旁人。   枝枝安慰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朝他撒娇:“我很快就回来,至多半个时辰,若晚了,任由你处置。”   她其实也不大想过去,只是不管身份如何,毕竟还是做人女儿的,归宁回家,怎么能不给父母请安。   若真是宫里的娘娘也罢了,君臣之别无话可说,可一个东宫承徽,还没那么大面子。   不管怎么说,礼节也是要尽到的。   “好不好?”枝枝又催他。   沈璟昀轻笑一声:“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又哭着喊着我欺负你。”   “自然不会。”枝枝扬眉,“我说到做到,半个时辰一定回来。”   沈璟昀坐在桌案前,“那我等你。”   枝枝总觉得不大对劲,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派人去拦着我吧?”   拦着她,耽误时间,不让她回来,这人说不定真的干这种事情。   “我岂会做这种事情。”沈璟昀低头看自己的奏折,“快走吧,我要开始算时辰了。”   枝枝这才举步离开,想着早去早回,急匆匆去了顾夫人顾老爷夫妇住处,这夫妻二人都待在正院当中,可却不只她们,顾家的许多位长辈都在此处。   枝枝扶着肚子进去,只笑道:“父亲母亲,这些叔伯长辈聚集在一起,是做什么呢?”   顾夫人看见她,神情微微温和一点,上前扶着她坐下,口中却道:“那谁知道,今儿吃饭呢,就见他们过来,来势汹汹,倒像是讨债的。”   顾夫人无奈摊手:“但咱们家又不缺银子,自然不会欠债,我倒闹不明白了。”   顾老爷皱眉,却是向枝枝说话,内容更加是斥责:“你这是什么规矩,看见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行礼吗?”   枝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是父亲的女儿,朝父亲行礼也是应该的,但我腹中的孩子,是太子殿下长子,陛下的长孙,恐怕父亲受不得他的礼。”   “不过,若父亲非要我行礼,做女儿自然不敢忤逆不孝,女儿也只能带皇孙行礼了,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生气,毕竟是他的亲骨肉。”   枝枝说着,手撑着扶手就要站起身。   顾老爷额上一层细汗,尴尬道:“我不过是随便说一句,哪里用得如此,皇孙要紧,行礼与否日后再说。”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他哪儿还敢真的让女儿给自己行家礼,只要一想起来那位太子殿下恐怖的神情,就足够令他害怕了。   若那男人生气了,说不定会干什么。   “父亲果然深明大义。”枝枝重又坐回去,笑道,“母亲也坐吧,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实在不敢劳动母亲照顾我。”   “应该的。”顾夫人温和无比,“你如今身子不便,自然该事事以你为先,要是有谁让你不高兴,不舒服,殿下肯定要生气。”   枝枝微微一笑,跟顾夫人把话说满了,才看向那群顾家人,笑容灿烂:“叔叔婶婶们今天倒聚的齐,该不是来找我的吧?”   那排行不知第几,看着眼生的远房堂叔谄媚笑道:“是这样的,枝枝啊,你也是顾家的姑娘,该向着咱们家人,对不对?”   “我自然姓顾。”枝枝也回答他,“只是向着自己人,也要看什么事情,太子殿下教我做人要有正义良知,万万不敢为了亲情,丢掉良心。”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顾老爷拍了一下桌子,“不过是想让你帮个忙罢了,扯什么良知不良知的!”   “那不知道父亲到底什么意思,吞吞吐吐的,我也不明白,还以为是做了什么坏事,要我帮着隐藏。”   “倒也不是什么坏事。”那远房堂叔的态度,比顾老爷和蔼多了,“就是今春科举之事……”   枝枝微微一笑:“今春科举,齐铭哥哥高中三甲,殿下早与我说过,我亦十分欢喜,顾家有人这般出息,日后出头有望。”   那人脸色僵了僵。   枝枝不用问就知道怎么回事,今年春闱,宫中事务繁多,她没问太多,可沈璟昀也与她提过一二,说堂兄顾齐铭高中一甲榜眼,才华绝伦,被送去了翰林院。   顾家这些人对顾齐铭不好,如今顾齐铭高中,想来也不会任由这些豺狼虎豹沾自己的光。   顾家生意人家,好不容易处于一个可以依靠的进士,可惜还是被得罪的,想来全顾家应该都怕顾齐铭打击报复。   只是不知,找自己所谓何事。   “枝枝,叔叔便直言说了。”那人道,“你七堂哥此次也参加了科举,可惜天命不好,落榜了。他也是好学之士,才华不输给顾齐铭,人品更加贵重,不知……”   “叔叔这话我可不爱听。”枝枝直接打断他,冷声道,“科举进士的名单,是我东宫太子殿下过目看过的,殿试的名次也是殿下指定的。”   就那个七堂兄,学识不能算差,但离考上进士还差的远,当年举人就是挂着尾巴考上的,居然看不清自己的真才实学。   若只说才华还有的讨论,可人品……   若是说怜惜弱小女子,看见柔弱女子便走不动路,不知算不算怜贫惜弱。   总之,比不得顾齐铭君子之风。   “那……那又如何?”那人似乎不懂她扯太子殿下的含义。   “听堂叔的意思,是说殿下有眼不识泰山,看不出七堂兄满腹经纶,却点了学识平平的六堂兄为一甲二名榜眼?”枝枝反问,看着他,“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身上一层又一层热汗,惊恐颤抖着身体。   争辩的声音无比急切:“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枝枝,你可不能胡言乱语!”   “那堂叔便说清楚自己的意思,被捧高踩低的,拉一踩一的,六堂兄十几岁中举,才华出众,你非这样说,是觉着满朝文武都有眼无珠吗?”   “我……我没有,我只是想让你帮帮忙,给你堂兄谋个官职做做。”   枝枝这才伸手拢了拢鬓发,“叔叔早说不就行了,倒叫我误会。”   “七堂兄已经是举人老爷,身上有功名,本就可以做官,何须我来谋划?”   “那举人能做的官,都是县衙里的小吏,各部的吏员,钱少事多,又忙又累,还没什么权力,有什么意思?”   “像你齐铭堂哥的翰林院就极好,清闲自在,体面风光,更妙的是独得圣宠,枝枝,若给你七堂兄也谋个翰林院的差事,那咱们顾家岂不是……”   “口气倒是不小。”枝枝还没说话,门前忽然传来一句话,直接打断了那人的劝说。   枝枝回头,连忙站起身,看那人从浓墨的夜色里走入灯火辉煌,眼眸瞬间亮起来,“殿下……”   沈璟昀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道:“枝枝,半个时辰你可回不去了?”   枝枝怔怔,沉默不语。   亏她方才以为沈璟昀是特意赶来为她解围的,原来就是为了提醒她,自己的诺言,这是什么人啊。   顾家众人皆震惊地站起身,俯身跪拜:“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么亲来顾家了!   他就如此看重顾枝吗,竟然为了这么个女人跑到顾家来。   一时之间,众人心思难安。   顾老爷很有眼色地让出了主位。   沈璟昀老神在在地坐下,漫不经心笑问:“一大家子都在这儿干什么呢?”   众人皆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沈璟昀问枝枝:“我听说有人欺负你,是谁啊?”   枝枝抿嘴,忍不住笑出两个极浅的酒窝,说不出的温柔可爱,沈璟昀心神一荡,就想拉她回去压着欺负,   只是还有外人欺负枝枝呢,总得解决了。   他漫不经心地玩着枝枝的手指,抬眼看向那些人。   顾家众人只觉得眼前的男人气势迫人,这样大刀阔斧坐着,便自带一种尊贵之气,让人不敢逼视。   更不敢言语冒犯。   还是枝枝道:“叔叔们说,要我给七堂兄谋个差事。”   “哦?”   “七堂兄是举人,想去翰林院,我觉得着实为难。 ”   “别说你,就是孤也觉着为难。”沈璟昀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翰林院都是国之栋梁,像你六哥顾齐铭这样的饱学之士,二话不说也该进去,日后出将入相不在话下。”   “但如同那等考不上进士的,就该继续苦读,待自己满腹经纶之际,不需多言,自然会被重用。”   他的话不大好听,就差没直言,你连进士都考不上,有什么资格去翰林院,别异想天开,想吃天鹅肉也得自己不是癞蛤.蟆。   顾家众人脸色青一片红一片的。   “这话以后就不用说了。”沈璟昀淡声道,“说了也没用。”   他忽而轻笑一声:“你们也休想为难枝枝,胁迫她为你们办事,毕竟你们要知道,枝枝虽然是顾家的女儿,她如今嫁进东宫,就是我的人。”   “东宫的人,可容不得旁人欺负!”   “这……这草民不敢。”   这太子殿下嚣张跋扈,果然不是假的,自己家的女儿,都不能管娘家了吗?   沈璟昀抬眸,似乎看懂了他们的心思,稍稍思索片刻,也觉得不该让枝枝和娘家毫无关系,毕竟看起来,有的人还可结交。   “说起来,枝枝的亲兄长还没找孤求情做官,怎么一个快出五服的堂兄来了?”他似乎十分疑惑,看向顾夫人,“令公子在青山书院如何?”   “阿岭极好,现在也知道上进读书,假以时日,定能考中进士,给妹妹们做靠山。”顾夫人也高兴,自从自己立起来管教儿子,儿子可见老实多了。   日后能有出息,再好不过。再差也不会跟以前一样纨绔。   她也可安心。   “这倒极好。”沈璟昀浅浅一笑,“待他考上举人,可进国子监学习,到时候,夫人来找枝枝就是。”   顾夫人惊喜不已,连顾老爷脸上都克制不住欢喜之色,这国子监,需家中有三品以上高官才能进去读书,就算当初顾宁平做宁王妃,都没本事把哥哥塞进去。   如今居然……居然有这样的福气。   顾夫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上天保佑。”   “令公子是枝枝的亲兄长,给他恩典便罢了,但什么打秋风的都来找枝枝,扰了她清净,休怪孤不留颜面。 ”   “自然不敢。”顾夫人喜滋滋地回答,“我肯定不让人欺负枝枝,殿下尽可放心。”   沈璟昀点了点头,站起身,道:“枝枝,我们回去吧。”   枝枝身体微微僵硬,不动声色缩了缩手,笑道:“殿下前面走,妾……妾跟在后面就行。”   这男人的脸皮,比顾家人还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都敢借着衣袖遮掩,将手指探入她小臂上,轻轻刮挠。   这举动由他做来,无端端情.色非常。   枝枝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死也不肯跟他并排走着,生怕他走到半道上就发疯。   沈璟昀也由着她,松开手,就任由她走在自己身后。   两人带着无数侍女,逐渐远离灯火辉煌的正院,隐入花园。   身后,顾夫人冷笑一声,转身道:“殿下的话你们都听见了,日后再为难枝枝,休怪我这个做嫂子的不留情面。”   “嫂子,殿下都这样说了,我们哪儿敢……”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就先走了,不劳哥哥嫂嫂相送。”   众人吵吵嚷嚷离开,人声鼎沸当中,顾夫人自然没注意,顾三老爷和其中一人交头接耳。   “太子强硬到这个地步,我们如何完成皇后娘娘的交代。”   “伺机而动!”   枝枝和沈璟昀回去,走到半路上,枝枝忽然停下脚步,看着花园里的花,语焉不详地暗示:“殿下,我们这就回去啊?”   “不然呢?”沈璟昀反问,“枝枝什么意思,是想要逃避自己的诺言,还是想在这里……”   他拖长了声音,戏谑地看着枝枝。   枝枝眨眨眼,也不说话,抬脚就要往自己院里去,生怕这人说到做到,真在花园里头……   咳咳,这不是在东宫,顾家的花园里,时时刻刻都有可能有人经过,她丢不起这个人。   更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跟他幕天席地。   更何况,揣着肚子里这个,身体也不允许。 第118章   沈璟昀却站在原地不动,似乎在思考什么。   心中警铃大作,枝枝伸手就去拉他,恼怒道:“这儿凉飕飕的,你就不怕我生病了吗?”   “自然担心。”沈璟昀正经起来,跟着她往前走,笑眯眯道:“我没那么禽兽,倒是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枝枝顿了顿,他的确是什么都没说,全是自己想的,但枝枝不相信他会什么都没想,分明已经不正经到了极点,还非得装成正人君子,自己怎么就喜欢这种男人呢?   枝枝十分不解,陷入了沉思。   又回头看看沈璟昀俊美锋利的脸,叹口气。   罢了,他长得这么好看,再也没有男人比他更好看,自己喜欢他也是应当的。   沈璟昀盖章定论:“枝枝总爱倒打一耙,我觉得自己十分委屈!”   身后的侍女们都抿唇笑起来。   枝枝羞红脸,朝他身上锤了一拳头:“闭嘴!”   “就你这样凶巴巴的,还老说我欺负你。”沈璟昀却不听话,继续道,“给人家一看,便知道到底是谁欺负谁了。”   枝枝冷哼一声,神态骄矜:“便是我欺负你又如何,难道我欺负不得你?”、   她就不该跟他争论,这男人的脸皮极其厚,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简直手到擒来,就她这点子道行,着实比不上,还不如直接认了,倒要看看他能如何。   “既然枝枝承认欺负了我,那总得给我欺负回来。”沈璟昀睁眼说瞎话,“枝枝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你……”   “我如何?”   枝枝想了想,低头扶着自己的腰,挺起肚子,“你也不怕孩子笑话你。”   “他敢!”沈璟昀嗤笑,“我是他爹,他敢笑话我?”   沈璟昀拉着她,悠哉游哉走着,随口道:“其实我懂你的心思,不就是想逃避吗,可你觉着我是这么好骗的吗?”   枝枝低下头。   当然不是,我这辈子就成功骗过你一次,还是刚认识的时候。   她很惆怅,当初的自己,到底是怎么骗过他的火眼金睛的?如今分明更加了解他,为何就总不行,不管做什么,都能被看穿。   她却忘记了,她了解沈璟昀的同时,沈璟昀却更加了解她。   自然不会被轻易欺骗。   何况,她如今也不会筹谋那么久,去设计一个局,欺骗这个男人。   到最后,她还是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整整一夜,沈璟昀虽然顾忌着她的身孕,没有做太过份的事情,却用别的方式折腾她。   尤其是他想要做的那些事情,一件不差全给做了。   尤其是某件枝枝一直不太想做的,今儿也被这个人按着强行给他做了。   虽然……虽然也没什么,可枝枝还是借机狠狠咬了他的胳膊一口,险些把人给咬伤了,得到的结果,就是被人给折腾了一通。   她恨不得再咬一口,让对方知道悔恨。   第二天睡醒的时候,枝枝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身侧的被褥冰凉一片,可见那个男人走了许久。   也是,他还得去早朝,自然起得早。   也不知道图个什么,分明已经忙碌的脚不沾地了,还非得折腾她,一折腾就是一整夜。   他自己就不累吗?就不困吗?   枝枝起身,在侍女伺候下用了早膳,自己一个人窝在屋子里,和闺阁中时候一样,可不过一小会儿,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早就习惯了和沈璟昀一起,两个人看着对方,哪怕只是在做各自的事情,都觉得情意绵绵,十分有趣。只剩自己一个的时候,不管干什么,都没滋没味的。   她开始想念东宫的书房了。   沈璟昀下了早朝,都会在那里办公,她陪着他在里面,就跟温馨。   而现在呢,他那么忙碌,总不能日日出宫来,就算天天出来,也得忙完这一天的要紧事,否则总不能只为了她,就不管事情了。   沈璟昀可不是那等君王昏庸的君主。   枝枝想了想,站起身来,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女侍中朱雀等人,全都跟上去,浩浩荡荡一排,十分壮观,“承徽,去什么地方?”   “去我姐姐那儿。”枝枝随口道,“我也无聊的紧,去找姐姐说句话吧。”   “好,承徽慢走,我扶着你。”   顾宁平和枝枝住的不远,不过一小会儿时间便到了,这会儿已经半晌午,顾宁平坐在院子里煮茶,十分有闲情逸致。   看见枝枝,便喜悦地迎上来:“你怎么过来了?”   “姐,我一个人无聊,找你说说话。”枝枝握住她的手,跟着她坐下。   “好啊,我一个人也无事可做。”顾宁平笑起来,“你有什么想说的?”   犹豫片刻,枝枝转身道:“女侍中,你们离远一点可好,我有话要跟我姐姐说。”   她声音柔软,女侍中很淡然的领着人后退几步,看着姐妹两个。   枝枝看着顾宁平,纠结好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姐姐,你觉得夫妻之间,该是什么样的?”   顾宁平怔了怔,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虽嫁过人,可你也知道……但我的想象里,夫妇之间,自然该是互敬互爱,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   “你倒可以去问问母亲,她应该比咱们有见解。”   枝枝没说话。   她其实是想要知道,普通夫妻之间,在床事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真的不知道,总觉得她和沈璟昀之间,太过放.荡了,但沈璟昀告诉她,人家夫妻都是这样的。   她又没个参照,只能信了。   可心中到底还是存着疑惑的。   但是这话她问顾宁平,姐妹两个关系好,说得出口,面对顾夫人该怎么说?只怕羞都要羞死了。   “你别担心。”顾宁平不懂她心中所想,“母亲已经想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咱们女儿家,有什么问题,能问的也只有母亲,你若真的心中有困惑,不问母亲还能问谁呢?”   枝枝觉着,她说的其实也有点道理,除了顾夫人,其实也真的无人可问,姨娘也不会知道,二姐只是个姑娘,只能问母亲。   枝枝站起身:“那姐姐,你陪我去找母亲吧,我自己……我自己不好意思。”   顾宁平越发不解,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但还是善解人意道:“好,你等我换身衣裳,陪你过去。”   姐妹两个一起过去找顾夫人,顾夫人觉得很奇怪,下意识就很惊讶:“你们怎么过来了?”   枝枝拉着她进屋,示意女侍中等人守在外面,缩手缩脚,像在干什么坏事。   “枝枝?”顾夫人诧异看着她,“你到底要干什么?”   枝枝拉着她坐下,扭扭捏捏道:“母亲……我想问问您,夫妻之间,怎么相处才好?”   顾夫人怔了怔,看着枝枝,“枝枝,殿下是不是与你说什么了?”   “没有啊?”   “他是不是说过,要你做太子妃!”顾夫人格外敏锐,若太子殿下没有这个心思,枝枝就不会起这样的想法,这个女儿也是她养大的,她很了解。   枝枝点了点头:“是。”   顾夫人拍了拍胸脯:“天可怜见,你有福气,真好,真好!”   “母亲,殿下是这样说过,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相处的很不对劲,不像夫妻,他好像还是拿我当个小妾一样。”   就比如在床上,谁家夫君会非要自己的妻子 ,做那种事情呢?   “我倒不知道你和殿下的状况。”顾夫人叹口气,“不过倒是可以与你说些别的。”   “这天底下的夫妻,除掉那种过不下去,天天打架的,不外乎三种,一是貌合神离,二是相敬如宾,三则是恩恩爱爱的。”顾夫人细细同她解释。   “貌合神离的夫妻,也就是个面子情,假装是两口子,其实谁也不在意谁,如今我和你父亲就是这样,没事的时候,是连面都不见的,只在有事的时候才会装作恩爱的模样,我看你和殿下不同。”   “第二种就是相敬如宾,这种夫妻啊,大约都是没什么感情,双方人品好,都乐意好好过日子,于是认真经营家庭,虽然不恩爱,却也其乐融融。”   “第三种是最令人歆羡的。恩爱夫妻,极为难得,本就是深情,又能结为夫妇,简直万中无一。”顾夫人摇了摇头,“殿下是极喜欢你的,处处护着你,你也不要多想。”   “我知道他喜欢我,也处处护着我,待我非常好。”枝枝蹙眉,还是忍着羞耻道:“可母亲,每每在那事情上,他总是……总是极为浪荡,手段百出,似将我当作……当作那般可以随意亵玩的女子!”   “我总觉着,他是不是还觉得我……”   枝枝没有说下去,沈璟昀爱她,护着她,这是她心知肚明的,也感念于心,可……他或者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呢?   顾夫人咋舌,半晌掩唇失笑:“我的傻枝枝!”   枝枝望着她。   “殿下这般待你,正是因为爱你。”顾夫人想了想,跟她解释,“男人和咱们女人不一样,他们总是喜欢那种事情的。”   “母亲今日就跟你说一句话,若一个男人对你,再床上都没什么兴趣,那他所言爱你的话,都可以当做是假的了。”   “我问你,殿下可真有强迫过你?”   枝枝顿了顿,自己回忆的话,自然是没有的,他虽然没什么下限,次次都让人觉得目瞪口呆,但自己真心不愿意,他也就算了。   每一次……都是自己半推半就罢了。   枝枝微微红了脸。   “这就行了。”顾夫人看着她好看的容颜,心想面对这般绝色的尤物,殿下会有那么多手段,简直是情理之中,但……但是却因为她自己不乐意而放过她,也可见,是真的喜欢她。   而非狎玩。   “这件事情,你是不是藏在心里很久了?”顾夫人问她,“可有跟殿下说过?”   “我说过。”   “那殿下是怎么说的?”   “他……他只说,普通人家的夫妻都这样,可我不相信,才来问母亲的。”枝枝低着头,“母亲不知道,他那个人,素来嘴里没一句实话,我也分不清楚他是说出来唬我的还是真的。”   顾夫人失笑:“这也是他的过错,就该跟你细细说清楚,这般敷衍像什么样子。”   “这妇人有孕,本就心思重,芝麻大的事情都能气到自己,这也是没办法的,我养了三个孩子,回回都是这样的,想些乱七八糟的,后来一想只觉得矫情又好笑。”   可还是克制不住自己。   枝枝如今应当也是如此。   太子殿下毕竟是个男人,不懂这些,其实最好的法子,还是全给说清楚,解除她心里的疙瘩,否则时间长了,会出问题的。   多少妇人怀孕生子的时候,都因着各种各样的矛盾,把自己给逼成了疯婆子。   顾夫人也担心枝枝钻牛角尖,赶紧嘱咐她:“你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定要问清楚,不可憋在心里,有什么不顺心的,该发脾气就要发脾气,不能忍着。”   “丫头,你听我的,伤了旁人不要紧,万万不能伤了自己。”枝枝眨了眨眼,心有余悸:“母亲,怀孕就这么可怕吗?”   “这是自然的。”顾夫人叹口气,“他们男人不知道怀孕生子有多难,都不体贴,你如今算好的,殿下还知道陪着你,宠着你,你啊该发脾气就发脾气,要让他知道你不容易。”   这样的话,男人才会心疼你。   真有了矛盾,你才有话去哭闹。   若给他觉得你做什么都简单,日后他定不会当一回事的。   枝枝若有所思地点头。   母亲果真是过来人,知道的就是多。   这些道理,以前就没人教过她,女侍中什么都懂,比十个男人都厉害,可也不懂这些。   姐姐说的对,有事情果然还是得找母亲。   顾夫人温和看着她:“你回来之后,去看你姨娘了吗?”   枝枝低头沉默片刻:“我怕她不想见我。”   “上次,我问她想不想离开顾家,她不肯就算了,竟然骂我放荡无耻,我……”枝枝有点伤心,“我觉得她应该是不想见我的吧。”   顾夫人悠悠叹口气:“说你是个傻丫头,你果真不见得聪明。”   枝枝抬头看她。   “你姨娘一生最在意的就是你,这么骂你,也是为了你好,只是不大聪明罢了。”   “你想想,你本就是二嫁,如今碍着太子殿下没人敢说你闲话,可若你姨娘也改嫁了,人家岂不说句有其母必有其女?到时候怕是殿下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你姨娘就是怕你陷入这种尴尬境地,才不肯走的,结果你也不明白她一片苦心。”   枝枝呆呆坐着:“母亲……为何与我说这个?”   母亲不是很讨厌姨娘吗?   “我是很讨厌你姨娘,但爱子之心都一样,我也想让你承我的恩,以后对我的儿女好。”顾夫人直言不讳,“你去看看她吧,你们也该好好聊聊。”   “我……”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反而要用那种伤人之言呢?”   “她若跟你说了,你岂会任她为了你顾家蹉跎下去,她是为了彻底打消你的心思,才用这种手段。 ”   让女儿觉得,自己心甘情愿待在这里,只有这样,孝顺的女儿才会死心,不继续折腾。   “而且,若是她真的为你留在顾家一辈子,你心中什么滋味?”顾夫人看着她,“恐怕寝食难安,你姨娘拳拳爱女之心,我比不上她。”   枝枝待在原地好半天才起身,转身走了出去。   顾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悠悠叹口气。   枝枝是个好姑娘,以前是自己对不住她。 第119章   顾宁平早就在二人商量房中事的时候,臊的面红耳热,看枝枝离开,犹豫道:“母亲,枝枝要做太子妃的事情,要告诉父亲吗?”   “不要告诉他。”   她的长女温柔和顺,最是孝敬,说不定还真的瞒不住父亲。   除非……   顾夫人叹口气:“宁平,事情还没定下来,若给顾家人知道,又要找枝枝麻烦,万一日后黄了,被嘲笑讥讽都是枝枝。”   “枝枝为了你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万万不能对不住她!”   “我……我定会保守秘密,连静儿都不会说的。”   顾宁平心慌,想起自己一家子眼皮子浅薄,若真知道这件事情,说不定就借着枝枝的名头作威作福,到时反而害了枝枝。   她不能这样。   顾夫人低头浅笑。   她就是要瞒着顾家人,让顾家人在枝枝跟前露出最难看的嘴脸,这样枝枝才会知道,顾家对她好的人是谁。   若消息走漏,大家都对她好,枝枝跟父亲更亲近的话,日后得益的就是顾家那一大家子了。   如果她亲近的是自己,那得益的自然是自己的儿女。   孰轻孰重,顾夫人算的清清楚楚。   而且,届时看看顾家人后悔的神情,也不失为一件喜事,那一家子这么多年没少折腾自己,她生怕得罪了婆家,不敢与人针锋相对。   如今却不怕。   她养大的女儿,很快就是东宫太子妃,顾家人只有巴结她的。   **   枝枝一路去寻了张姨娘,同样的院子,同样的屋子,张姨娘依然守在屋子里头,念经拜佛,看见枝枝的时候,惊喜之色掩藏不住。   还,还以为经过上次的事情,女儿会怨恨自己再也不肯来看自己。   没想到还是来了,自然是欢喜极了。   “枝枝……”   “姨娘,你还好吗?”枝枝看着她清瘦的面容,“我怎么觉得你脸色不好?”   “是……是吗?”张姨娘摸了摸自己的脸,干笑道:“许是夜里没睡好,你怎么过来了,夫人那边……!”   “姨娘,我都知道了。”枝枝仰头看着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不愿意离开顾家的,是吗?”   “谁跟你胡说的!”张姨娘慌张后退,怒道:“简直是无稽之谈,我只是自己不愿意二嫁,跟你有什么关系!”   “姨娘觉得为了我好,就不在意我的心思想法,让我躺在自己生母的骨血上,过自己的好日子,难道我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你总觉得是为了我好,可等到几十年后,给我知道我的姨娘是为我才蹉跎一辈子,你是想我活活愧疚死吗?”   枝枝心中很难受。   毋庸置疑,姨娘很爱她,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爱她爱的不求回报的人,愿意为她失去一切,可她从来就不懂自己需要什么。   小时候自己什么都不缺,只没有人爱,可姨娘也是为了自己好,远着自己,甚至天天赶自己离开她身边。   如今还是这样。   枝枝坐在桌子上,生出前所未有的委屈:“姨娘,你就不能为我想想,我宁愿全天下的人都骂我,也不愿意和现在这样。”   “小时候我总想和你亲近,哪怕父亲和母亲都因此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可你总是赶我走,我知道你疼我,可还是很难过。。”   难过别人都有母亲疼着,就自己没有。   张姨娘怔怔看着女儿,心里面针扎一样疼 ,她伸手去摸枝枝的头:“枝枝,我的女儿……”   枝枝抬头望着她,神情倔强:“你还要这样下去吗?”   “我……枝枝,我是真的不准备离开顾家。”   “为什么?”   “顾家虽然不好,可我困在这里几十年,出去了该怎么活?”张姨娘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一抽一抽的疼,她心门能连累自己的女儿,就算死了,也不行。   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行。   枝枝还太年轻,根本不懂何谓人言可畏,到时候恐要怨恨她,所以哪怕一切都没发生,也要掐死了。   我可以承受一切,唯独不能想象,我的女儿会恨我。   “再嫁旁人,跟在顾家有什么差别,全天下的男人都一样,我也不愿意另嫁,至于独自生活,我如今便是如此,你父亲早就冷落,我孤身一人也很好。”   “姨娘……”   “你听我说。”张姨娘堵住她的唇,轻叹:“这事的确和你有关,却不仅仅为了你,要是自己一个过日子,事事都要自己操心,我如今着实没那个本事。”   在深宅里念经拜佛几十年,早忘了该怎么生存。   她说的也很有道理,很像是实话,枝枝狐疑地问:“真的?”   “真的。”   “那你上次为何拿那种话说我?若是你直接告诉我,我也不会强迫你。”   枝枝还是怀疑。   上次的话,太伤人。如果姨娘有别的能说服她的理由,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张姨娘顿了顿,“因为我怕你不同意,我哪儿知道你如此通情达理。”   她微笑起来,看着枝枝:“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没有。”枝枝摇头,站起身,“姨娘,我先回去了。”   便不再多言。   她心里堵得慌,总觉得没法子和姨娘说下去,她似乎很坚持留在顾家,可她分明那么厌恶顾家。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枝枝还是觉得违和。   她分明能感觉到,姨娘在骗自己。   罢了,不多说了,只要有办法,她定然还是不会让姨娘蹉跎一生的。   扶着腰出门,枝枝看向女侍中:“殿下今天还过来吗?”   “自然是过来的。”女侍中扶着她,“承徽要回院子,还是去什么地方?”   “回去。”   “承徽心情不好,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不大高兴。”枝枝摇头不语。   有的话,她说不出口,总觉得自己矫情,分明已经给她明白了,她还是不相信,说出去定要被笑话的。   枝枝叹口气,慢悠悠走回自己院子里。   这一趟走下来,便已经是晌午,日头亮晃晃在天空中,带来一阵一阵秋后的热气,枝枝伸了个懒腰,心情放松几分。   “今天中午,我想要吃上次那个松鼠鳜鱼,你让人多做两份,送去给我母亲一份,再一份给我姨娘。”枝枝嘱咐,“然后把两个姐姐请到我这里用膳。”   “你跟两个姐姐用膳,我怎么办?”带笑的男子声音想起来,沈璟昀举步进门,身后跟了几个小黄门,抬着箱子往里走。   枝枝制止了下人,奇怪地看了看,道:“这是奏折?这么多?”   “不算多。”沈璟昀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意,“吃饭怎么不等我?”   枝枝嗔道:“我哪儿知道你什么时候过来,难道你不来,我就不用膳了?我倒是没关系,就怕饿着你的孩子了。”   沈璟昀失笑,握着她的手往前走, “今天都去什么地方了?做了什么?”   “去看了姐姐,看了母亲,看了姨娘。”枝枝细数,“但我不会告诉你,我们都说了什么的。”   “不告诉我,谁来帮你解忧?”沈璟昀漫不经心地朝着她笑,笑容里颇有几分威胁的意味,这种的神情,却有种说不出的诱惑动人。   “你也帮不了我。”枝枝偏头不看他,语气却不由自主的柔软了几分,“我才不会告诉你。”   “你怎么知道我帮不了?”沈璟昀扬眉,“万一我可以呢,不过如果你不说的话,我的确是没法子。”   枝枝想了想,隐去了和顾夫人的谈话,只说了张姨娘的部分,“姨娘虽然说不是为我,可我却不相信,她性情一向如此,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沈璟昀撑着头,笑道:“就这么一点事情,就难倒你了?”   枝枝还是太单纯,真的不会阴招,她也就对付对付外人,能把人耍的团团转,换了自己人,一个心软,就再没法子。   “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交给我就是,我定然会还你一个好端端的姨娘。”   这天下做母亲,莫非都是如此,为了子女不惜一切。   怎么旁人的母亲都这样,只他的母亲是那样。   沈璟昀叹口气:“枝枝有母如此,不知比我幸运多少倍。”   “可是殿下有我啊。”枝枝仰头看着他的下巴,“殿下也很幸运!”   沈璟昀顿了顿,低眉,目光带笑,“你倒是大言不惭!”   枝枝骄傲的仰起头颅,靠在他身上,“殿下难道不这样想吗?有全天下最漂亮的姑娘陪着你,还有一个漂亮的小孩子,哪个男人比你幸运?”   沈璟昀顺手抱住她,“你说得对。”   枝枝把人哄高兴了,才问:“你准备怎么做啊!”   “她既然是怕连累你,才不肯出去的,那就让她连累不到你就是。”沈璟昀面不改色,“若是你父亲为了你母亲,遣散后院所有姬妾,其实也算一桩美谈。”   被遣散的姬妾,自然没什么问题,谁也说不了她们的坏话,否则岂不是要逼死那些女人,谁敢这么毒?   “我爹爹怎么会同意?”   “由不得他。”沈璟昀嗤笑一声,“我说话,他敢不听吗!几个女人罢了,犯不着得罪我,反正他不是还有一群心甘情愿留在顾家享受荣华富贵的通房丫鬟,留着尽够了。”   而那些良家妾室,不愿跟着享受荣华富贵的通房,自然都是要被放走的。   “殿下救得,不是我姨娘自己?”枝枝眨眼,搂着他的脖子,使劲蹭了蹭,说不出的高兴,“殿下,你真是个好人。”   不仅要帮她救姨娘,还要救顾家后院里那些无辜的可怜女子,虽然只是举手之劳,但他能想到这么做,已经是天大的善心了。   枝枝说不出的喜欢她。   沈璟昀拉下她的手,将人抱在自己膝盖上坐着:“小祖宗,你可别吊我脖子了,要给你勒断气了。”l   也不知道喜欢什么呢,吊着脖子使劲往下拉,可能是太矮了,不这样就蹭不到。   枝枝笑嘻嘻地,“我这是喜欢你呀。”   “那以前你就不喜欢我没?”沈璟昀扬眉,语气十分危险,“嗯?”   枝枝也不是吃素的,岂会被他胁迫,当即装成一副冷畏惧的小模样,战战兢兢地缩在他怀里,娇声道:“以前您那么可怕,我怎么会喜欢你的?”   沈璟昀捏了捏她的脸:“胡闹!”   真是拿她没半点法子。   枝枝笑容灿灿如骄阳,“我最喜欢殿下了,以前就喜欢,现在更喜欢,永远都喜欢。”   沈璟昀心头软成一团棉花,揉了揉她的脑袋,喟叹一声:“真是个妖精。”   勾魂摄魄的小妖精,勾走了他的魂,夺走了他的心 第120章   当日午后,沈璟昀就让人去传召了顾老爷。   这会儿,顾老爷正在后院美妾的院子里用过午膳,心满意足的准备睡个午觉,突然就听下人回禀,说三小姐处来人了。   顾老爷十分不悦,看着那宫女,又不敢发脾气,生怕惹怒了这群人,向沈璟昀告状。   他是彻底怕了那位太子爷,如今一个字都不敢招惹。   只能憋着气道:“你们顾承徽找我做什么?”   “太子殿下有令,传你过去一趟。”那宫女面不改色,似乎没看到他眼中的不耐烦,又似乎很随意的威胁一句:“殿下脾气不好惹,还是快些吧。”   “是是是……”   顾老爷忙不迭点头,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太子殿下怎么要召见自己?自己是做了什么坏事吗,竟然劳动殿下大驾,可……可最近也没干什么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心中越想越觉得惊恐,身上热汗一层接一层的出,分明是八月凉爽的天气,却如同六月一般,汗湿的衣衫,浑身粘粘糊糊的。连堆满了肉的额头下巴上都汗津津的,看上去狼狈不堪。   匍匐在沈璟昀脚下,他依然还在思索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沈璟昀好似没看见他,任由他跪着,却认认真真看手里的折子,一本接一本,顾老爷越发战战兢兢,却不敢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   顾老爷觉得自己就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马上就能拧出水来,沈璟昀才开口。   却是问:“你可知孤为何要你过来?”   “草民……草民不知,请殿下明示……”   “不知道……”沈璟昀拖长了声音,目光陡然森寒,语气如刀,“孤看你清楚的好,今日你从何处而来?”   自然不敢欺瞒于他,顾老爷颤了颤,“从……从后院姬妾那里,殿下,殿下,那美妾是清白人家的姑娘,绝没有什么龌蹉事情啊殿下。”   “孤几时说她不清白了?”沈璟昀不轻不重的反问,“你也太过愚鲁!”   顾老爷只得道:“是是是,草民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今日承徽去看了她的姨娘。”沈璟昀懒得再跟他打机锋,这人也太蠢了些,他甚至在质疑,这位全国闻名的富商,到底是怎么把家业做到这个地步的,就凭这样的脑子?   就这驴头不对马嘴的想法,亏他想的出来。   “张姨娘这些年在后院里,据说过的很不好,承徽很伤心,回来就生气了。”   顾老爷心里一颤,还以为他怪罪自己冷落了张氏,连忙叩首道:“殿下放心,日后草民定不会冷落张氏。”   “孤不是这个意思。”   “那……”   “承徽觉得顾家后院的人太多了,让母亲顾夫人不高兴,觉得如果父亲能遣散姬妾们,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沈璟昀笑着看他,“孤也这么觉着。”   他笑容中含着丝丝冷意,微笑看向顾老爷时,更添几分威胁的意味,令顾老爷几欲昏过去。   “殿下……殿下的意思是,要我遣散后院的姬妾们,可,可她们跟了我这么多年,遣散了也无处可去,草民……草民实在不舍得。”   那后院里还有几个新买的美姬,个个都是极品,他如何舍得。   就这么散了,只怕要惦记一辈子。   “顾家家大业大,难道就没法子们?”沈璟昀低头看着自己的奏折,随口道,“你退下吧,孤相信你会办好事情,否则……”   否则如何,他没说,顾老爷自己倒是想了许多。   这位太子殿下气势迫人,据闻前些时日还去西北剿灭流寇,可见是个杀人如麻的主儿。如果自己不能使他满意,那……那他会怎么对付自己呢?   顾老爷弓着身子离开,身体狠狠颤抖。   满身的汗水被冷风一吹,凉飕飕的,倒是清醒几分。   美妾还能再买,太子殿下却得罪不起,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散就散了,天下美人这么多,也不在意后院这些。   顾老爷急匆匆就去见了顾夫人。   身后,枝枝从屏风后头转出来,望着他的背影,忧心忡忡:“你说,我爹能想明白你的意思吗?”   “万一他以为我是我姨娘抱不平,把人都遣散了,但留我姨娘,该如何是好?”   她听着沈璟昀说话,就觉得奇怪。   “想来不会。”沈璟昀漫不经心道,“若真的体会错了,我不介意再恐吓他一次。”   如果他自己都不怕,那沈璟昀就更不用怕了,反正恐吓人的滋味,其实也不错。   枝枝坐在他身边,轻叹一声:“真是处处都一团糟,我的命好苦啊。”   娘家娘家是这样的,嫁了人,结果夫家更是暗流涌动,危险丛生,说不定小命就没了,可以算得上是非常命苦了。   沈璟昀回头看她一眼,掐了掐她娇嫩如荷花的脸蛋,滑嫩的触感十分舒适,他忍不住又捏了捏,这才道::“你若命苦,我算什么?”   “你算命非常苦!”枝枝斩钉截铁,也凑过去掐他的脸,随即拧眉,十分不解:“一点也不好捏,硬邦邦的,你为何总爱捏我的脸。”   “我的脸能跟你的一样吗?”沈璟昀无奈抽了抽唇角,“我这儿风吹日晒的,皮厚。至于你……你自己掐一掐就知道了,又软又嫩,像能掐出水来。”   他忽然低低一笑,凑在枝枝耳边,“就和枝枝这处一样,令人爱不释手。”   他的眼神落在心口的位置,枝枝沉默片刻,抡起身后的软枕,直朝他脸上砸去。   沈璟昀笑着连人带枕头一起抱进怀里,“乖,快别闹了,把我的脸砸伤了,心疼的还不是你?”   “我才不心疼!”   沈璟昀将脸凑向她,忍笑道:“那你打吧,反正我自己也看不见,只要你自己不心疼,我也不在意外人的眼光。”   枝枝踢了他一脚,突然捂着肚子。   “唉哟!”   沈璟昀一惊,连忙松开她,“怎么了?肚子疼吗?”   下一刻,便发现耳朵落入了敌人掌心,枝枝揪着他的耳朵揉了揉,恼怒道:“你掐我的脸,我就揪你耳朵。”   沈璟昀沉思片刻,轻而易举地扯下她的手。   两人的体力实在太过悬殊,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男人按在了床榻上,那人按着她的双手,令她动弹不得。   “你想干什么?”枝枝放软了声音,朝他撒娇,“先放我起来,你这样子我不舒服。”   沈璟昀唇角抽了抽,无奈地偏过头去,道:“枝枝,你怎么就觉得你刚才骗了我,我就会放开你呢?”   “因为你喜欢我呀。”枝枝朝他笑,笑容明媚灿烂,“我说的不对吗?”   沈璟昀也害怕她是真的不舒服,最终还是松手,将人捞起来抱着,无奈道:“你就吃定我了,什么妖精,哪座山中修炼成精的?”   “东宫里修成的。”枝枝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养的,还想不认账吗?”   沈璟昀哪儿舍得不认账,就算被她闹的无话可说,最终也是没法子都没有,只能任由她胡闹。   若以前,总归能教训的她哭天喊地的认错,可如今人家肚子里又有张免罪金牌,除了忍着,没半分法子。   第二天早晨,枝枝用过早膳,侍女掐着点向她汇报。   “承徽,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顾夫人病重,您可要去看看?”   枝枝一怔,“母亲病了?什么病?严重吗?”   “这倒是不知道,只听说非常严重,您的父亲请了高僧,说熬过这一劫,夫人日后就是荣华富贵之像。”   “您的父亲当场立誓,若是夫人能好起来,就遣散后院姬妾们,为夫人祈福,从此守着她一个人。“   枝枝这才安心,想来是顾夫人和顾老爷为了光明正大做这件事想的法子,若是为了爱妻的性命,遣散后院的姬妾,这也说得通。   妾室再得宠,如何比得上妻子重要。   ·顾老爷此般行径,说不得还能让外头人都夸他重情重义,真是个好主意,父亲也挺聪明的,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   不过也是正常,父亲这么多年将生意做的这样大,自然不会是真的蠢,有些时候大概是脑子忘记带了,比如待在女人温柔乡里,他就活活一个色狼,别说脑子,心肝脾肺都全忘了。   枝枝叹口气:“我去看看母亲。”   顾宁平和顾静已经待在母亲院子里,姐妹二人神色焦急,却只能站在院子里,进不得屋内。   枝枝走过去问:“母亲怎么样了?”   “你怎么来了?”顾宁平连忙扶着她坐下,“你如今娇弱,别过了病气,这儿有我和静儿在,你尽可以放心。”   “母亲病重,我心里也挂念她,大夫怎么说?”   顾宁平惆怅的摇摇头。   顾静站在一旁,眼泪汪汪的,忽然道:“枝枝,你帮母亲找太医看看好不好?太医们妙手回春,一定能治好母亲的。”   枝枝点头:“二姐姐,你别着急。”   她看向一旁的女侍中,女侍中点了点头,唤身后的宫女:“拿我的名帖,去太医院请章太医过来。”   “是。”   “枝枝……”顾家瘪嘴要哭,“母亲如果不好了,我该怎么办?”   枝枝温和的摸着她的头,安慰她:‘二姐姐,母亲肯定不会有事的,她也不舍得你们?”   顾静哭的惨兮兮的,倒显得一向柔弱的顾宁平坚强了许多,顾宁平道:“静儿别哭,母亲一定会没事的。”   顾老爷从屋内走出来,也一脸悲戚,只是目光扫过枝枝的时候,露出一丝不满,枝枝便彻底安心了,想来母亲的确没什么事情。   她抬起头,看着顾老爷道:“父亲,您的身体如何了?” 第121章   顾老爷不懂女儿为何问自己的身体,分明生病的是夫人,但是对上枝枝明亮的眼睛,他瞬间便懂了。   女儿是在告诫自己,不可真的让顾夫人出事。   她的意思是,夫人身体不好,他也就会身体不好,夫人若去了,恐怕也不会饶过他。   这是担心他借着顾夫人重病这个契机,做什么坏事。   顾老爷心中一凉,便觉得有些震惊,这小女儿以前最乖巧懂事,人乖嘴又甜,原来都是假的吗?   她居然敢威胁自己!   只是想一想那位太子爷,如此可怕,枝枝有他撑腰,顾老爷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强笑道:“我很好。”   枝枝坐稳了身体,轻叹一声:“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父亲也不必过于忧虑,母亲福气深厚,自然会安然无恙。”   “是……”   顾宁平和顾静都跟有点怕这个父亲,见他在枝枝跟前竟有些畏首畏尾的模样,都诧异的抬眉。   “对了,我听人说,父亲起誓,若母亲痊愈,就遣散姬妾们,对吗?”   顾老爷点了点头,不懂她还想说什么,自己已经按照她和太子的意思办事了,难不成她还有不满意的?   “我姨娘也是后院姬妾,自然不该跟旁人不一样。”枝枝道,“我怕母亲顾念我,留下姨娘让母亲不高兴,所以就来说一声,到时候也让姨娘一起出去吧。”   “我会让人在外头给她置办衣食田产,父亲不用忧心。”枝枝很认真看着顾老爷,害怕这人真的误会沈璟昀的意思,干脆跟他说清楚,“还有一件事,母亲告诉我,姨娘的身契已经还给她,劳烦父亲把后院姨娘们的卖身契都还了,也算是为母亲祈福。”   顾老爷自然没有不从的。   “我这就让人去取。”   这才知道,太子殿下一番连敲带打是为了什么,竟然是因为枝枝的姨娘,想还那女人自由,居然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想来是很看重枝枝的,日后殿下登基为帝,他的女儿定能在后宫中占据一席之地,到时候顾家就不是一个小小商贾。   这么一想,瞬间高兴起来,被人逼迫的委屈不悦,也全都消散的差不多了。   顾家能在他手中发扬光大,哪怕自己受再多委屈,也值得。   ****   遣散姬妾的事情,办的很漂亮,不仅没人说不好听的,甚至多的是人夸奖。   夸顾老爷情深意重,敬重发妻,堪称表率。说顾家家风好,甚至还有夸顾老爷一心一意的。至于那些姬妾,反都成了背景,没人关心,没人注意。   张姨娘坐着青绸小车离开的时候,枝枝没去送她,因为这一天已经是中秋节之后,沈璟昀派人来接她回宫。   或许……姨娘也不愿意见她,她不听话还是将人送了出去,按照姨娘的性格,肯定要生气了。   枝枝叹口气,让她一个人冷静冷静,时间长了再谈吧。   再说沈璟昀这头,她不在宫中的十来天,也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皇帝借着中秋佳节的旗号,不顾二皇子的反对,强行给二皇子赐婚,对方是浙闽节度使的嫡长女,名唤许珍珍,今年刚跟着母亲回京走亲戚,没想到被皇帝盯上了。   这都是沈璟昀说的,枝枝没见过这位许姑娘,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只听沈璟昀提起,许珍珍是个非常温柔可亲的女孩子。   若真的这样,枝枝有点可怜这位许姑娘,太善良温柔的姑娘,如何是顾娇的对手。   更不用提,顾娇还有二皇子如山海般的深爱,她嫁过去,倒是可惜了。   不过如今多说无益,枝枝也并不是很想管旁人的事情,只跟着马车回东宫,搬东西上马车的时候,却被人拦住了。   “三叔,三婶,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枝枝扶着肚子,冷冷扬眉,“拦着我东宫的车轿,是想要造反吗?”   “承徽可别说这话,我们担不起,只是家里丢了东西,结果承徽就要走,我们不得不怀疑!”   “笑话,东宫要什么没有,还要偷你们东西不成!”   “偷没偷的,口说无凭,让那个我们搜过才知道!”   “放肆!”女侍中护在枝枝身前,怒目而视,“你们可知空口无凭污蔑东宫承徽的罪名,若再不让开,休怪我等翻脸无情!”   “我看你们是心虚了,大家上去搜,她偷了顾家的传家宝……”   枝枝皱眉,今日顾老爷和顾夫人带着女儿去了山上还愿,本想带着枝枝的,可她要回东宫,就留她一人,没想到顾家这群人,居然趁机发难。   顾三老爷话音未落,众人一哄而上,他们居然还带了许许多多的打手,跟东宫暗卫混做一团,场面十分混乱,女侍中和几个暗卫护着枝枝,忽然皱紧眉头。   “怎么了?”   “这些不是普通的打手!”女侍中怒道,“这是宫中暗卫,必定是皇帝和皇后所为,简直欺人太甚!”   一侧的暗卫首领有些吃惊,看向女侍中,女侍中点头,他忽然提刀上前,几刀砍死了几个人,刀尖横在顾三老爷脖子上,“让人停下来!”   “快停下来!”顾三老爷惊恐地看着那寒光凛凛的宝刀,瞳孔张大到极致,“我是顾侧妃的父亲,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果不其然,他说话没有半点作用,那群打手依然向前冲,势必要接近枝枝。   暗卫一刀杀了顾三老爷,纵身停在枝枝身前,道:“承徽,此处战况不力,恐无胜算,卑职先带您回东宫。”   枝枝摇了摇头:“不可,皇帝和皇后既然派人来此狙击我,定然想得到我会独自回东宫,路上恐怕做好了埋伏,咱们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那……该当如何。”   千钧一发之际,枝枝非常冷静,柔嫩如鲜花的唇瓣当中吐出两个字:“放火!”   “火烧起来,殿下就知道咱们这边出事了,自然会派人支援。”枝枝手心中一层薄汗,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惊恐害怕,却在这种恐惧里生出前所未有的勇气来。   殿下还等着我和孩子回去,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否则又留下他一个人。   他就真的没有亲人了。   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枝枝清楚顾家的形制,这是她的优势所在,她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院子:“那你住的是姨娘们,如今已经没有人了,烧掉那座院子。”   她看着咄咄逼人的打手,慢慢退回院子里,看着冲天的火光,摸着肚子小声道:“很快就没事了,你别怕。”   女侍中心酸不已,拍拍她的肩膀:“承徽定然不会有事的,这院子里,可有密道密室?”   “没有。”枝枝摇头:“没事,我们就在这里守着,看看到底谁比较命硬。”   若真的熬不到沈璟昀过来,那么……枝枝一阵心慌,转身拿出一张纸,用簪子沾了胭脂,一字一句告诉他今日的事情。   希望他为了给自己和孩子报仇,能够坚强下去。   枝枝禁抿着唇,眼泪哗哗落下去。   门外杀声震天,整齐的脚步声响起,枝枝怔了怔,站直身体,“是不是……殿下过来了?”   女侍中隔着窗子看了眼战旗,偌大的“禁”字迎风招展,是禁军,她欢喜道:“是殿下,殿下来了。”   枝枝松了一口气,拒绝了女侍中扶她进内室的建议,隔着菱花窗格看院子里的战况。新来的禁军很快收拾了那群打手,有人推门进来。   枝枝回身看着男人,眼泪哗啦啦的,止都止不住。   沈璟昀连战袍都没来得及穿,一身锦衣便急匆匆赶来,这会儿衣裳上沾了血,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枝枝却不觉得难闻,只搂着他的腰,将脸埋入他怀中。   沈璟昀搂住她,低声安慰:“没事了!”   枝枝哭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沈璟昀叹息一声,也觉得十分难过,“都是假的。”   枝枝搂着他的手陡然一松,身体便软了下去,沈璟昀连忙接住她的身子,惊道:“枝枝……”   ***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东宫,沈璟昀陪在她跟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她。   “我怎么了?”   “晕了。”沈璟昀叹口气,“不碍事,太医说受惊,吃两幅安神药就好。”   “那……孩子呢?孩子没事吧!”   “孩子能有什么事?这小混蛋好的很。”沈璟昀失笑,“我让人给你端药,吃了药再睡一觉,就好了。”   孩子自然也有点不好,母亲受了这样大的惊吓,动了胎气,还在他一向健康,被太医施针稳住,再喝点药就好。   只是担心枝枝难过,才没有告诉罢了。   小姑娘果然松了口气,低头摸摸自己的肚子:“他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殿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些人,是……”   “是皇后的人。”沈璟昀淡声道,“你先歇着,我派人保护你,这个账,我一一去找她算清楚。”   既然姜皇后敢害他的妻儿,他就让姜皇后也尝尝这样的痛苦,张安迅斩首还未斩,凌迟倒是极好的死法,至于姜家同流合污之人,去做个伴也极好。   老二若知道母亲行径,定然要跟她斩断母子关系。   他要让姜皇后变成孤身一人,所有在意的人都抛弃她,死后也是孤魂野鬼,这辈子都活不好。   这个皇后也休想再做,进冷宫里,做个人人欺凌的废后,这辈子她都休想解脱。   沈璟昀眼神狠厉,站在御书房当中,手中锐利的宝剑,剑尖削断了御案的一角,他含笑看着皇帝:““父皇,这事儿您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   皇帝脸色黑沉,“你想如何?”   皇后是疯了,居然用这种手段害人,她到底想做什么,是为了…张安迅吗,张安迅要死,她也不想活,干脆鱼死网破?   是这样吗?   “儿臣要父皇废后。”沈璟昀淡声道,“这不过分吧,光明正大制造兵乱,残害皇嗣,儿臣已经很仁慈,若父皇这样都不肯。”   “朕答应你。”皇帝脸色灰白,“废后,皇后打入冷宫,姜家族人,全部流放三千里,如此你满意吗?”   “远远不够。”沈璟昀轻笑,“儿臣还要父皇宣告天下,这辈子都不以二弟为储,不以二弟为君,有违此诏者,凡沈家族人,皆可斩杀。”   “孟州本就处处不如你,便是朕不说,他也斗不过你。”   “父皇下旨吧。”   “好。”皇帝看着自己的长子,忽然道:“太子,朕是真的喜欢过你母后,只是后来碰上了最爱的人,你就能确保,将来有一天不会为了旁的女人,抛弃你的顾承徽吗?”   “儿臣确信!” 第122章   皇帝笑了,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说他可以确保,根本就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样的。   “你是我的儿子,你逃不开的,总有一天,你会碰上一个女人,她不美,不温柔,不善良,甚至不爱你,可你就是爱她,爱到恨不得把一切都给她。”   “到时候,你视若珍宝的顾承徽,不过是梁上一抹灰尘。”   “父皇,我已经碰见想把一切都给她的女人,这一生都不会有第二个。”沈璟昀打断皇帝的话:“父皇实在不用危言耸听,你年轻时候就是个糊涂人,所以糊涂软弱了一辈子,可我不是你。”   “我终其一生,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沈璟昀转身离去,听见皇帝最后一句话:“你不要杀她。”   “我不会杀她。”   死太便宜她了。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心忽然就冷成一团,大势已去,皇家暗卫刺杀太子,满京城都知道,很快御史,言官都会来找他。   他再也没有身为皇帝的名正言顺。   皇后早就不在意他死活,她的眼里只有张安迅,为了张安迅,宁可鱼死网破。   既然如此,那就鱼死网破吧。   ***   姜皇后被人拖去冷宫的时候,花钗落在地上,发出脆响,她看了一眼,忽然笑了。   二十年前的上巳节,她和自己喜欢的书生一起游赏春景,那人往她头上簪一朵小小的野花。纵然是一朵野花,也胜过这华贵金钗千万。   他都要死了,怎么能独活。   沈璟昀负手站在桥上,姜皇后走到他身边时,忽然停下脚步,“杀了我!”   “你想死吗?”沈璟昀淡声问,“可我现在不会杀你,你伤我心头肉,我就毁你的心肝,姜氏,张安迅马上就要经历凌迟之刑。”   “这都是你带给他的。”   “你高兴吗?”   姜皇后沉默,忽然笑了:“这跟我,其实也没关系。”   “我喜欢的人,早就死了。”姜皇后举步走过去,“张安迅不是那个人,我也再找不到那个人。”   那一年踏入宫门,他们就再没关系,那个少年郎君是她心爱的人,可后来野心勃勃的西北节度使不是。鱼死网破为的不是那个人,而是恨沈璟昀带回张安迅,给她致命一击。   让她彻底绝望,清楚认知,再也回不到过去。   “那沈孟州呢。”沈璟昀问出声。   “孟州是你的弟弟,自幼与你亲近,濡慕之情更胜你们父皇,沈璟昀,我知道你不会杀他,别的就随他去吧,我已然一败涂地,也无法为他谋划什么。”   “生死荣辱,都全靠他自己。”   姜皇后还是停下脚步,想了想,“你母后死前,要我照顾你,可我拒绝了,这个女人自己拢不住丈夫的心,害我一生,我凭什么为她养儿子?”   “我拿你母后的遗言,换你一句承诺,孟州他没有野心,你让他娶了许珍珍,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   “不。”沈璟昀很干脆拒绝她,“我早就不在乎那些人,许珍珍也不该做你儿子的牺牲品,姜氏,你的儿子会像他父亲一样,和自己爱的女人,纠缠一生。”   “你何至于如此狠毒。”姜皇后看着他,“顾娇这样的女人,你是要害我儿一生。”   “是你害了他一生。”沈璟昀淡声道,“姜氏,日后你就在冷宫赎罪,若你自尽,姜氏族人理当陪葬,若你逃逸,姜氏族人应为你赎罪。”   “我祖父拱卫你做太子,对你有恩,你赶尽杀绝,可对得起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正因先老太爷之恩,孤会留下姜家一支,延续血脉。”他微笑着,“姜念念是个聪明姑娘,自该宽宥。”   “念念?”姜皇后怔了怔。   原来是念念帮了他,念念也好,至少留下姜家血脉。   姜皇后释然,从他身边走过去,没再回头。   沈璟昀笑了笑,惩罚不过刚刚开始,你便以为结束了吗?   转身回了东宫,派人喊了二皇子来,二皇子早就惊的傻了,到了沈璟昀跟前还呆滞不已:“皇兄,母后她……”   “孤与父皇商议,浙江是个好地方,你的封地便在此处,过几日就启程吧,至于浙闽节度使之女,我知道你不愿意娶,会为你解决这桩婚事。”   沈璟昀似乎无意提及姜皇后,只淡声交代他事情,就想把人赶走。   沈孟州拉着他:“皇兄,母后到底怎么样?”   “你母后杀我爱妻,险些害了我幼子,你哪里来的颜面到我跟前提她?”沈璟昀嗤笑一声,“沈孟州,你尽早去浙江吧,你待在京城多一日,我便想多傻逼一分。”   沈孟州震惊地后退一步。   “我……我想去看看母后。”   “废后姜氏幽禁冷宫,任何人不得进入,你若敢抗旨不尊,我也不想饶你,更不想饶顾娇。那日,是顾娇的父母带着人去欺负枝枝,我饶你们性命,已经十分心慈手软,你不要得寸进尺。”   “皇兄对我好,我知道,可母后是我生身母亲,我怎么能抛下她不管皇兄,求你让我见她一面,一面就好。”   “来人,送二皇子出去。”   给他见了姜皇后,还怎么折磨那个女人。总得让她知道,全天下的人都抛弃她,这种感觉才最痛苦,就好像……她对待年幼的自己。   但………姜氏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地。   沈璟昀看着争吵不休的二皇子,觉得自己动手,怎么都没有这个弟弟动手,对姜氏残忍。   踱步到他跟前,俯视着自己这个天真烂漫的弟弟,“你真是被皇后保护的极好。”   到现在还看不清状况,“沈孟州,世上没人会真的对你好,你母后疼你爱你,也不过是因为你能给她带来好处,帮她巩固权势。”   “父皇疼你爱你,是因为皇后,不是因你,我对你好,只是利用你。”他残忍地揭开沈孟州美好的生活,“顾娇对你好,也是为了权势,这世上,没人对你好。”   二皇子瞳孔一缩,激烈争辩。   “不,母后是真心对我好。”   “可她为了张安迅,不敢你死活,还利用顾娇的父母,不在意你的感情。”   “你敢去问问她吗?”沈璟昀浅浅一笑,“问问她,对你好,是不是为了权势?你不是想要见她吗,只要你问问她,就可以让你母子相见。”   沈孟州点头;“好,只要让我见母后,什么都行。”   “若你问了,日后许还有母子相见之期,今日你敢骗我,我就敢让你们母子,再无团聚之日。”   沈璟昀让人带他去见了姜皇后,冷宫条件很差,沈孟州一看,鼻子就酸了,想要冲进去,却被身后人提醒:“别忘了你答应太子殿下的。”   沈孟州咬牙走进去,看见盘膝而坐的姜皇后,喊道:“母后……”   姜皇后回头,“孟州,你怎么过来了?沈璟昀居然让你过来了?”   沈孟州记着沈璟昀的话,瓮声瓮气地问:“母后,这么多年来,你对我好,到底是真心疼我,还是……还是为了利用我,利用我的身分攫取权势,其实你根本不疼爱我,对吗?”   姜皇后脸色发白,眼神陌生之极:“你走吧。”   “母后?”   “走,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跟前! ”姜皇后指着门口,眼神说不出的失望,她苦笑一声,“沈孟州,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沈孟州尤自不解发生了什么。   姜皇后闭上眼睛,心里一阵一阵发疼,她养的好儿子,心软善良,相信世间每一个人都是好人,结果只怀疑的母亲。   他不忍心伤害任何人,只会伤害自己的母亲。   他什么都不懂,可却懂得如何让自己的母亲更伤心。   他怎么可以问出这种话,这么多年,哪怕自己待他并不算非常亲近,但处处谋划,都是为了他,结果他竟然问自己,是不是在利用他?   他竟然怀疑他的母亲不爱他。   十月怀胎,二十年抚养,处心积虑给他一切,护他天真,结果就得来这样的结果。   姜皇后眼睛酸涩的睁不开。   她终于明白,沈璟昀到底想要如何责罚她。   难怪他不肯杀了她,原来是有更好的办法折磨她,一个人暗无天日的生存,远比死了更可怕一万倍。没有一个人念着她,没有一个人信任她。   世间久了,被流放的姜家人会怨恨她,沈孟州在顾娇失去父母的怨恨中,会日复一日怀疑她,皇帝……皇帝早就心凉了,他也不会再相信自己。   到最后,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   谁都不会记得,这偏僻深宫里,还住着一个废后。   他说,自己伤了他的心肝,所以他要伤她心肝,果然……果然是撕心裂肺之痛。   可她也不能死,祖父的教诲如在眼前,若因自己毁了姜氏,待死后,如何面对他老人家。   姜皇后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淌下来,湿冷湿冷的,带着寒意:“祖父……”   祖父,我到底错在何处,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二皇子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嗫嚅道:“母后,您怎么了?”   姜皇后擦干眼泪,冷静问道:“孟州,沈璟昀给你封地了吗?”   “浙江,皇兄要我去浙江。”   “浙江……是个好地方,你去了之后,就好好过日子,不要跟你皇兄抢什么,你比不上他。”姜皇后闭上眼睛,“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我一个人很好。”   你比不上沈璟昀,就安稳过日子吧,我也比不上他,所以只能孤老在寂寂深宫里。   二皇子看着母亲的确拒绝交流,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姜皇后跟他说了这辈子最后一句话:   “杀了顾娇。” 第123章   沈孟州浑身一凉没想到落到这个境地,母后还是想杀了娇儿。   娇儿分明没做错任何事情,她却不肯放过。难道真如皇兄所言,母后的的确确不爱自己,只想利用自己。   是了,放才自己问她,她都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恼羞成怒赶自己走。   沈孟州心中一片悲戚,脚步迟缓地离去。   姜皇后背对他,知道听不见自己的话,缓缓闭上眼睛,一句话都不再说。   沈孟州站在冷宫门口,呆了半晌,抬脚往御书房去。父皇那么爱母后,他一定会救母后的,皇兄也是为人子的,不能违逆父亲。   他像是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一片绿洲,可这绿洲,却只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   沈孟州看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我想求见父皇,还请公公通报一二。”   那大太监犹豫片刻,无奈道:“二皇子殿下,非老奴不报,实在是陛下有旨,不肯见您。”   “什么?”沈孟州脱口而出两个字,脸上显而易见惊愕之色,“父皇不肯见我?”   他喃喃自语,摆明了不信:“公公,你再去通报一遍,就说我来了,父皇不会不肯见我的。”   大太监叹口气,有些怜悯地看着他,终究还是走进去,御书房里面的对话,清晰传到门口。   “陛下,二皇子求见。”   “朕不见他,让他回去吧。”   “是。”   沈孟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夜之间,母后进了冷宫,一心驱赶他离开,而父皇也不肯见他。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父皇母后一向疼爱我,连娇儿的事情他们都妥协自己,为何现在一个比一个冷酷无情,沈孟州慌张无比,一张脸苍白如纸。   大太监走出来,微微行礼:“二皇子,请回吧。”   “我不走。”沈孟州直接跪在地上,他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是死死跪着,高声喊:“父皇,儿臣求您见见我,见见我,不然……不然我就……就跪死在这里。”   这一跪,就从天亮到天黑。   中秋后夜凉如水,明亮的星子坠在高高的天空上,和璀璨的灯光争辉,照在沈孟州身上,显得他尤为瘦弱。   御书房的门终于被打开,皇帝拖着沉重的脚步站在门边:“孟州,你起来。”   沈孟州跪了一下午,精神有些恍惚,呆滞道:“父皇……”   随机又清醒过来,拖着膝盖移到皇帝跟前,抱住父亲的腿,放声大哭:“父皇,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皇帝心酸不已,抱住儿子的头,“孟州……”   拳拳爱子之心,可见一斑,沈孟州哭的越发大声。   沈璟昀站在不远处,望着这父子情深的一幕,脸色丝毫未变,幼时不懂事,他亦向往过自己的父亲,后来父亲这两个字,就成了冷冰冰的两个汉字。   以前看到他们父子情深,还会觉得不舒服,现在却毫无感觉,这个给予他一半生命的男人,其实不过是陌生人。   谁会在意陌生人的举动。   他欣赏够了抱头痛哭的二人,只觉得好笑,沈孟州想是要为了姜皇后求情,但自己受了些许委屈,便将冷宫里的母亲全忘了。   这般心志,如何能够掌管天下,只怕姜皇后给他夺了江山,他也守不住。   沈璟昀举步从暗沉沉的角落里,走入灯火辉煌当中。   皇帝看向他,自己的长子穿着玄黑的衣袍,眉目冷淡,口中吐出几个字:“哭够了吗?”   沈孟州看见他,才想起自己被困的母亲,当即也不哭了,只扯着皇帝的袍子,求道:“父皇,父皇,您饶了母后吧,她只是一时糊涂。”   “孟州……”皇帝脸上显出衰败之色,格外的悲凉,“不是朕不想饶她。”   只是大势已去,沈璟昀掌控禁军,他昨日才知道,西北之行,还顺带收服了边疆驻军,难怪非要冒险跑一趟。   而姜皇后恶行,把皇家的事情揭露人前,他曾经做过的不光彩的事情,全都被人口诛笔伐,这个皇帝都要做不下去,拿什么护着皇后。   皇帝看向沈璟昀:“你怎么来了?”   “儿臣是来商议一下,父皇的罪己诏。”沈璟昀朗声道,“您专宠姜氏,导致她跋扈至此,实在不该,还请父皇降下罪己诏,详述己罪。”   “这不可能。”皇帝拒绝,“除非你杀了朕。”   “弑父弑君这样的恶事,儿臣自然不会做。”沈璟昀很随意地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沈孟州,眼神微妙:“你真是个天真的小孩。”   沈孟州缩了缩身子。   “我说放你走,就会让你走。”沈璟昀淡淡道,“但如果你想歪主意,想带走什么不该带的人,沈孟州,你以为我会对你客气吗?”   沈孟州咬牙:“皇兄,母后是伤害了顾承徽,但她已经知错,顾承徽也好好的,你就不能放过她吗?”   沈璟昀似乎没听见他的话,目光重又回到皇帝头上,“这份罪己诏,父皇不发,儿臣代您发,只是就要父皇大度,禅让皇位给儿臣,儿臣才有这个资格。”   “你如果登基,却毁坏父亲名誉,沈璟昀,你知自己的下场吗?”   “我当年逼宫,父皇也问我知道自己的下场吗?今日我的下场,就是站在这里,天下全握在掌中,父皇和皇后都被我玩弄于鼓掌。”   “父皇觉得,我怕这样的下场吗?”   真是有趣。   皇帝闭上眼,不得不妥协:“朕会下诏,你满意了,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   只要还是皇帝,就总有机会逆袭,沈璟昀享受猫捉耗子的快乐,殊不知,耗子们也有自己的手段。说不定来日便有机会,将他打入深渊。   “父皇被皇后气病了,不得不养病,儿臣身为储君,理当代父皇监国,以后朝中打小事情,都不劳父皇操心了。”   “你架空朕?”皇帝难得怒了,“你这般行径,和让朕退位让贤,有什么分别?沈璟昀,你休要太过分!”   “父皇觉得我过分吗?”沈璟昀冷冷盯着他,“我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好不容易有了妻儿,姜皇后屡屡要害他们母子性命,我没把她全家都一刀剁了,已经是我仁慈。”   他眼神狠厉,带着嗜血的冷意,皇帝无端端觉得心中发寒,总觉得他要一刀剁了的人当中,有自己的存在。   那姓顾的,就当真如此重要吗?   不过是个姬妾罢了。   “你……你为了一个女人弑父弑君,日后史书上提起来,定然骂你昏庸无道,你就不怕遗臭万年吗?”皇帝看着他,“沈璟昀,你简直是个疯子!那女人就如此重要吗?”   沈璟昀忽而笑了笑:“父皇,我也一直想问你,姜皇后对你就那么重要吗?后来就觉得,没必要了。 ”   “你……”   “我和父皇一样深情,”沈璟昀已经过了避忌和皇帝有什么相同的地步,他早就不在意了,“不一样的是,我先碰上爱的人,就没有伤害过别人。”   “不像父皇,一辈子看不懂自己要什么。”   这话他已经说过一遍了,皇帝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却恍然大悟,他说自己不知道要什么,说的是,一生都不知道怎么得到爱人的心。   那姓顾的小姑娘,无疑是爱着他的,为了他不惜一切,自己却没有这样的福分。   自己果然是不知道,想要什么。原以为是想要皇后的人,后来以为想要的是她曾经的活泼。其实都不是,他只是想让她爱上他,仅此而已。   可他终究不知道该如何。   所以一生,皇后心里都惦记着心爱的张安迅,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因为我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你说的那些东西,我全都不在乎。”   “名声只是做给人看的,名垂千古,遗臭万年,都是后世之事,何况……昔日唐太宗杀了亲兄弟,逼迫老父退位,也依然是千古明君。”   “儿臣就算杀了父皇,名声有了污点,来日也定然会成为史书上的明君,不劳父皇操心这些,父皇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   皇帝冷冷一笑:“既然你决定了,那么朕退位,不下罪己诏,你想要借我的手洗刷你曾经逼宫造反的污点,这辈子都不可能。”   “那儿臣自然甘愿代劳。”   “臣民信不信不要紧,千百年之后,罪己诏什么的,这都是皇家的古物,时间久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人家并不会知道是父皇做的,还是儿臣做的。”   “而且儿臣也没什么污点。”沈璟昀勾唇轻笑一声,说不出的讽刺,“逼宫,不过是因为姜氏大权独揽,我要夺回沈氏政权而已。”   “既然父皇决定要退位,那就早些准备,儿臣不叨扰,来人,送二皇子出宫,日后不许他进宫,过几天吉日一到,就让他去浙江。”   二皇子抗争不得,被禁卫军们活活扔出皇宫,他一生都不曾如此狼狈,如此落魄,看着皇宫关上的大门,呆愣不已。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皇兄……皇兄居然逼迫父皇退位,他怎么能这般大逆不道,那是父亲,是君主,他便没有一丝敬畏吗?   沈孟州很心慌,非常心慌,他原本以为,只是皇兄和母后的争斗,他们两个人斗了这么多年,早已经是寻常事情。   不管怎么说,父皇都会护着母后,不让人欺负她的。   可如今……如今居然是父皇自顾不暇了,那母后呢,母后怎么办,沈孟州惊慌不已。   他脑海当中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直起身子,慢吞吞回自己府里,娇儿,娇儿还在家里,这场风波,皇兄连父皇都不肯放过,不知道娇儿怎么样了。   沈孟州惊慌失措地往回赶。   希望赶得及,娇儿没事,只要娇儿没事,一切都没关系。   沈孟州捏着拳头,踉踉跄跄往回走,站在府门外被下人迎进去,“二皇子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二皇子看着的门房:“侧妃,侧妃怎么样了,有人来抓她吗?”   “抓侧妃做什么?”那人被他搞糊涂了,“侧妃今天一直好端端在屋里待着。”   沈孟州惊喜不已,连忙急匆匆地跑过去,果然在院子里看见安然无恙的顾娇。   她一身素衣,俏丽清秀,俯在桌子上哭泣:“殿下,殿下,您可回来了?”   二皇子心疼地冲过去,一把把她抱进怀里:“娇儿,我回来了,没事了,我带你去浙江,没人能欺负你。”   顾娇抹了抹眼泪,哽咽不已。   “殿下,妾身求您,杀了太子,为我父母报仇。” 第124章   扑在怀中的娇柔女子如此楚楚可怜,沈孟州却觉得浑身发凉,冷的好似身处数九寒天。   杀了……皇兄?   娇儿分明知道,凭借自己的能力,从皇兄手下自保,都已经是对方手下留情,为何还要提出这样的要求。   娇儿真的,爱过自己吗?   沈孟州不可避免地想起沈璟昀的话,他说娇儿爱自己,爱的只是权势,其实根本没有人对自己是真心的。   皇兄早就看出来了,早就看出来了!   母后不爱自己,父皇也能抛弃自己,连娇儿都是这样的。   沈孟州只觉得生命中黯淡无光,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上天要如此残忍。   颓然后退一步,沈孟州倒在地上,怔怔看着地面,“娇儿,我们去浙江,以后都不回来了。”   只有远离这个血雨腥风的京城,他才能蒙骗自己,一切都是假。   顾娇尤自不觉,掩唇哭泣:“殿下,我的父母为了皇后娘娘而死,他们不能白死,您一定要给他们报仇。”   “怎么报?”二皇子眼珠转动,“拿什么报,赤手空拳去打死皇兄,还是靠着我院子里这三百护院,去进攻东宫?”   “你告诉我,我怎么报仇?”   顾娇眼神阴沉:“只要殿下抓了顾家人,不愁顾枝不上钩,顾宁平,顾静,这姐妹几人关系最好,殿下,只要抓了她们……”   ‘只要抓了她们,我就可以死了。   二皇子心道。   娇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顾家人好抓,抓了之后呢,杀了顾枝?放了顾枝?   杀了她,自己也活不了,放了她,依然活不了。   沈璟昀会不会为顾枝自杀,他不敢肯定,但沈璟昀为了顾枝杀他,却再肯定不过了。   娇儿,你为了仇恨,宁愿把我送进地狱吗?   二皇子眼神清明起来,没有人爱我,可我还是爱你。   所以跟我离开这里,不要想这些危险的事情了,从此以后,我们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   床榻上美丽的女子羽睫微动,慢慢睁开眼睛,侍女们围成一团,“承徽?”   枝枝眨眨眼,目光迷离,似有失望之意,“殿下呢?”   “承徽先起身用晚膳,奴婢这就去禀告殿下。”   “哦。”枝枝撑着手臂,也不要人扶,道,“让厨下做些清淡的,我没什么胃口。”   正穿着衣裳,沈璟昀便跨步进来,笑道:“醒了?”   枝枝蹙眉,看向他,“你去干什么了,我以为睡醒了能看见你的。”   以前偶然看过的话本上,总有这样的桥段,女孩儿生病晕倒,这男子便衣不解带的守在身边,等着她醒过来。   结果到了自己,这人倒好,直接离开了。   她醒来的时候,跟想象中不一样,还有点失落。   “去处理点事情。”沈璟昀摸了摸她的脑袋,有点冤枉,“我守了你半个下午,见你睡的太香,没有醒过来的意思,这才出去的,若是知道你这么想,打我我也不走。”   “真的?”   “她们都能作证!”   侍女们忍俊不禁:“殿下刚出去不久,也就半个时辰功夫,不想承徽刚好就醒来了。”   也是没缘分,活该殿下被责骂。   “那就原谅你啦。”枝枝声音软绵绵的,跟平常不大一样。   沈璟昀上前抱起她:“我也没吃晚膳,枝枝今晚想吃什么?”   他知道,小姑娘今天肯定是吓到了,她很厉害,那种情况还能够做到临危不惧,冷静机智,是很多很多男子都望尘莫及的,可她毕竟是个养在闺阁里的娇娇女,恐怕连死人都没见过。   偶遭兵乱,现在还能如此坚强,真不容易。   有点淡淡的心疼,早知姜皇后会破釜沉舟一战,他就不该把枝枝送往顾家,该把人拴在自己身上才是。   “不想吃。”枝枝皱眉,“胃里难受。”   “我也难受。”沈璟昀抓着她的手,搁在自己脸上蹭了蹭,心有余悸道,“今儿我看见顾家走水,吓得一个激灵,生怕你出事,幸好……”   幸好给赶上了。   不然枝枝真的出事,他恐怕也活不下去。   以前还不觉得如何,今日才真正明白,这个姑娘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多么重要,甚至一天天的,超越了自己的生命。   他那会儿想了很多,想起最开始,这个小姑娘坚定不移告诉他,我骗了你,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想继续骗你。   后来的点点滴滴。   以及,枝枝抱着他说,我们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安排,上天看我们过的太苦,所以给予我们这样的安排。   你不用回忆以前的痛苦,因为以后都是美好的生活。   如果枝枝没了,他的美好也就没了。   沈璟昀将枝枝抱紧了一些:“我以后,要将你绑在身上,再也不放开。”   枝枝回头,安抚的蹭了蹭他的脖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吉人天相,多少次逢凶化吉,以后肯定也一样,不用担心。”   “不许胡说,你以后,再也不会逢凶。”沈璟昀脸色镇定,摸着她的肚子,忽然问道,“枝枝,你是想做太子妃,还是想做皇后?”   “嗯?”枝枝眨了眨眼,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惊喜道:“你要登基了?”   沈璟昀点了点头:“对,我今日已经跟父皇商议好,他退位做太上皇,我登基做皇帝。”   他摸了摸枝枝的脑袋,“时间有点急,如果中间册封你做太子妃,太着急了,或者就直接封皇后,你介意吗?”   “我不介意。”枝枝摇了摇头,歪在他怀里,“太子妃也好,皇后也好,我都可以。”   反正都是你的妻子,都没什么分别。   沈璟昀揉了揉她的脑袋,忽然想起一则笑话来,“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   “以前木氏还在东宫,拿一件事跟我换承诺,要我不以你为太子妃,也不以你为良娣,没想到阴差阳错,居然真的应了她的话。”   枝枝却忽然直起腰:“你不说我就给忘记了,木良娣是不是说,若我不做太子妃,她就能永远压我一头?”   沈璟昀一头雾水:“这是什么话,等你做了皇后……”   “我要先做太子妃,再做皇后。”枝枝斩钉截铁道,“我不能输给她!”   沈璟昀不是很明白这些女人的心思,木良娣那要求都已经够搞笑了,什么叫做不做良娣,不做太子妃就永远被她压一头,人家做了皇后,她拿什么压?   结果枝枝也这么想。   沈璟昀满脸迷惘:“我不是很明白,你们到底攀比什么?”   “殿下自然不明白。”枝枝哼了一声,解释道,“你想想,我在东宫不如她的位份,登基后宫里没她。我也就压不回来,在木良娣心里,岂不是自己永远比我高一头。”   曾经有过比较,自己输了,怎么也要把场子找回来。   沈璟昀沉默片刻,虽然还是听不懂,但既然枝枝想,他自然无所不成:“也好,那我就让父皇先下旨,然后退位。”   枝枝陡然觉得皇帝有点可怜。   都要被自己儿子赶下去了,下台之前,还要管儿子的感情生活,还有比他更惨的,没有亡国的多皇帝吗?   估计没了吧,人家亡国之君,也就顶多惨到这个地步了。   可惜她也不会可怜皇帝,那个人以前加诸再沈璟昀身上的伤害,比这还要深重的多,让一个小小的孩子失去人世间的一切,孤身一人生活在无光的世界里,他已经这么残忍,沈璟昀怎么报复都不过分。   “对了,殿下是怎么对付姜皇后的?”   “姜皇后?”沈璟昀笑了笑,“还能怎么样,关进冷宫里,幽禁一辈子,父皇不许我杀她,我只能遵旨。”   枝枝威胁地看着他。   沈璟昀会这么轻易放过皇后?会听皇帝的话?骗谁呢?恐怕小傻子也不相信他的鬼话!   “到底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么杀了她太便宜,想个法子折磨折磨她,太残忍,你还是别问了。”   “哦。”枝枝便没有兴趣了,“顾家那群人呢?”   “当场就被斩杀了。”沈璟昀说的很随意,“混战之中,他们到处乱跑,自然做了刀下亡魂,我倒是没打算杀人,可奈何刀剑不长眼。”   这个时候就显得枝枝聪明,知道躲在屋子里不拖后腿,若跟那群傻子一样,吓得到处乱窜,说不定暗卫们等不到自己救援。   不过枝枝还是非常好奇:“顾家人为何要杀我,我怎么他们了?”   “留下的那两个活口,倒是都交代了。”   “老二那个侧妃,不是你家的吗?姜皇后借着她的名义找上了你家人,许诺事成之后,册封顾娇做贵妃,给顾家封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信了姜皇后的话,以为杀你,就能重创于我。”   最后让沈孟州登基,他们分一杯羹。   话要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枝枝如果真的出事,当然可以重创于他,他可能连活下去的心思都没了。   只是这些人太看得起自己,以为自己可以成事,结果还比不上枝枝聪明机灵,最后只能枉做了斗争的牺牲品。   枝枝叹息一声,幽幽道:“其实那些叔伯,也不算特别坏,只恨利欲熏心……”   “世上真正坏的人有多少,都是为了利益钱财不择手段,泥足深陷。”沈璟昀淡声道,“没有人逼迫他们和姜氏同流合污,更没人逼迫他们伤害你。”   “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枝枝也没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只是不肯利用权势给他们谋求不义之利罢了,结果就被人刺杀,可见这些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活着算是他们幸运,死了也不可惜。   枝枝侧头蹭了蹭他的下巴,舒服的喟叹一声:“既然都解决了,就别再提,我想想都不高兴。“   “那就不提,你想说些什么,都行。”   “殿下亲亲我好不好?”   沈璟昀诧异,非常诧异,枝枝怎么也会主动……咳……   见他迟迟没有反应,枝枝捧着他的脸,不等他动作,自己亲上去,“我有点害怕,今天殿下要一直陪着我。”   沈璟昀低头,看着她水润的眼睛,润泽如玉的红唇,轻轻笑了笑,心中一片安定,柔软的唇敷上去,慢慢碾磨。   不带丝毫情。色意味,只有满满的温情和安抚。   唇齿相依的时候,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枝枝,什么都别怕。”   枝枝抱住他的脖子,吻的凶狠,什么话都没说。   只要你陪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 第125章   沈璟昀反手搂住枝枝的腰,带着人倒在芙蓉帐里,将她抱在自己身上,吻的难舍难分。   枝枝伸手拽下他发间的玉冠,蹭在他怀里,喘息道:“殿下……”   声音柔弱如初生的小猫。   沈璟昀揉着她纤细柔软的脊背,将人困在自己腰间。   整整一夜,那人的呼吸声在耳边不停,一直说话安抚她,枝枝全然不知道自己何时睡去的。   不过,心里的些微不安,却被他暴风骤雨般的安抚,给折腾的消失不见,全然想不起来。   第二天晨起,人就已经不见了。   问了女侍中才知道,他一大早就去见皇帝。   枝枝低眉,想来,他是为了太子妃之事,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麻烦,若是麻烦的话,不做也可以的……   轻叹口气,昨晚上只是想争口气,谁知道他二话不说就去办了。   ***   皇帝听着沈璟昀的要求,不可思议道:“你疯了!”   “父皇疯了这些年,竟然也有说别人疯的一天?”   “这不一样!”皇帝脸上全是怒色,手指着沈璟昀,抖啊抖的,非常生气的模样,“沈璟昀,那顾枝出身何其低微,小小商贾之女,怎堪为后!更遑论,她还曾嫁给宁王为妾,你要立她为后,是把整个皇族的面子往地上扔!”   士农工商,地位森严,皇后哪怕是个粗鄙的农家女,也不可出身商贾。   何况二嫁乎!   “这个旨意,朕是不会下的。”   “由不得父皇。”沈璟昀漫不经心地走过去,“父皇觉得册封商贾女儿为后,是丢人的事情,那么被皇后摄政,就不丢脸吗?”   “随你怎么说!”   “父皇不下旨,儿臣自己也可以。”沈璟昀淡淡一笑,“只不过姜氏的性命难保,儿臣听父皇的话,留她一条性命,父皇总要付出点代价。”   皇帝恶狠狠瞪着他。   “儿臣并不觉得丢人。”沈璟昀笑道,“枝枝虽然出身商贾,但性情高洁,善良敦厚,是最好不过的人,她母仪天下,是天下之福。”   “善良敦厚?”皇帝呵呵两声,“善良敦厚,便是嫁给叔叔之后,再嫁给侄儿?她除了一张脸好看,还有什么?”   “依朕之见,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淫。□□子!”   沈璟昀脸色沉沉,怒道:“父皇嘴里放尊重些,你若当真不肯下旨,儿臣也不敢逼迫。”   他甩袖离开,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令皇帝心惊胆战:“说起淫。荡,也没人比得上诱拐良家妇人的沈孟州!”   他总是知道皇帝的弱点在什么地方,一个姜皇后,一个沈孟州,掐住他的弱点,总能让他妥协。”   “你……孟州是你亲弟弟!”   亲弟弟!   真是个笑话,爹都不要了,弟弟是什么东西?   皇帝为何如此可笑。   “朕答应你……”皇帝软弱的声音终于响起来,“朕答应你,你不许动孟州!”   “父皇若早些同意,也不用受惊吓。”沈璟昀嗤笑一声,看向皇帝,“日后枝枝是太子妃,是皇后,父皇那些不好听的话,不好的想法,不好看的眼神,最好都给忘记。”   “枝枝受委屈,我可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   “毕竟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我虽然没那么昏庸,但对她的珍爱之心,丝毫不弱于幽王对褒姒。”   皇帝的手爆出根根青筋。   被自己的儿子胁迫,这种羞辱感,几乎令他头脑充血发胀,恨不得……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   皇帝握紧拳头,看着沈璟昀,忽然大笑起来:“沈璟昀,沈璟昀,枉费你平常像是个冷酷无情的君王,没想到也会困在儿女情长之中。”   “你纵然看不起我,日后也不会比我强到什么地方去!”皇帝冷森森的笑,“做君王的,最忌讳感情,有了感情,就成不得大业,古往今来的明君,哪个会为了女人不择手段。”   “所以呢?”沈璟昀反问,又笑道,“父皇,儿臣再无能,也总是比你强的。”   皇帝哽住,冷笑一声:“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肯定会的。”   沈璟昀都懒得理会他,这句话说一万遍,也不嫌自己烦。   皇帝站在桌子前,满心怨气写下诏书,递给他:“你要的朕全都答应,放孟州离开,这辈子都不许伤害他。”   “他若老老实实,我干什么伤害他?”沈璟昀不以为意,“还请父皇派个人去东宫传旨,顺便昭告天下。儿臣静候佳音。”   他说完话,便转身离去。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   册封一个商贾女儿做皇后,全然不要岳家的助力,谢皇后家族也跟他不亲近,没有人支持,看他能安稳几天。   沈璟昀,我等着看你后悔。   ***   枝枝没想到册封太子妃的旨意来的这么快。   沈璟昀前脚回到东宫,神秘兮兮地找到她,道:“枝枝,今日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枝枝眨眨眼:“我知道。”   “那你说说看?”   “太子妃吗?”枝枝眨眨眼,十分不解地看着他,“殿下,昨晚我们才说过这件事情,你一大早去找陛下,还能为了什么?”   这有什么可猜测的?   “殿下越来越笨!”   “枝枝真聪明。”沈璟昀轻笑,捏了捏她的鼻子,“太子妃娘娘教训的是,小的太笨,请娘娘责罚。”   枝枝眯眼浅笑,握住他的手,“什么时候?”   沈璟昀笑而不语。   女侍中打开帘子进来,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手,毫无反应:“殿下,承徽,圣旨来了。”   枝枝一愣,下意识看向沈璟昀:“这么快?”   沈璟昀点头:“既然你想,我怎么会让你多等。”   枝枝也顾不得理会外面的圣旨,拖着大肚子蹭进他怀中,搂住他脖子,把人拉下来亲了一口,笑眯眯道:“殿下对我真好。”   男人却酸溜溜来了句:“难道我就今天对你好?”   以前就不好吗,以前怎么不见你亲我。   枝枝拿他没法子,无奈道:“你一直都对我好,我心里记着,以前……以前脸皮薄,不好意思。”   “哦。”沈璟昀倒是有话堵她,就怕惹人生气,最后受苦受罪的还是自己,只能顺着她的话,假装被她说服,牵着对方的手臂,把人拉起来,“出去接旨去。”   皇帝这个人,要脸,哪怕被逼着封太子妃,还是写了一堆好话,仿佛这个太子妃是他属意的儿媳妇儿,是他给沈璟昀挑的。   沈璟昀完全没有拿着剑架在他脖子上。   一通溢美之词过后,才说到重点,册封顾枝为太子妃。   枝枝接到手中,结果就看见太监拿出另外一封圣旨,沈璟昀脸色一黑,冷声问:“这是什么?”   那太监不敢得罪他,只双手奉上,“殿下……殿下自己看吧。”   沈璟昀打开卷轴,脸色越来越难看,枝枝看一眼,蹙眉道:“这是何意?”   “父皇疯了,敢给我赐良娣!”   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护国侯府的表小姐张玉儿,册封为东宫良娣。   张玉儿是谁,沈璟昀当然知道,周时颖那个如同小白莲一样的表姐,前些日子被姜皇后接进宫里的那位。   他还以为那是皇后预备给沈孟州的,毕竟这位张小姐的品性,像极了顾娇,说不定能得到沈孟州的心,结过婚皇帝居然胆大包天赐给他?   沈璟昀都要被逗笑了。   他随手扔了那圣旨,看向枝枝:“不必理会。”   话音刚落,枝枝就指着东宫门外的不远处,道:“你看那是什么?”   语气揶揄。   果然是张玉儿被一群小宫女和小太监簇拥着往这边走,她穿一身绯红色的衣裙,在百花凋零的肃杀当中格外显眼。   急促的脚步声却显示她心中的迫切。   沈璟昀回转头,淡声道:“把门关上,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东宫半步,违者,斩立决。”   沈璟昀拉着枝枝的手,直接回屋子,没看被关在门外的张玉儿一眼。   枝枝笑道:“太子殿下这么不怜香惜玉?”   他以前对那位木良娣还挺好的,甚至靠着温柔捕获芳心,如今怎么如此冷漠。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沈璟昀脱下外衫,随口道,“成家立室的人,当然跟孤身一人不一样,我若对那张玉儿关怀备至,温柔体贴,你生气吗?”   “我……”   我当然生气。   枝枝无话可说。   可她不得不说,“那该怎么办,陛下的圣旨肯定人尽皆知,不让人进门一直关在外头,算什么样子。”   “谁下的旨意,谁自己解决。”沈璟昀不以为意,“他想恶心我,我就让他看看,到底是谁恶心谁。”   “陛下那里,我倒是不在意……”枝枝犹豫片刻,道,“主要那张玉儿护国侯府的人,如今事已至此,护国侯若来求殿下,殿下怎么办?”   沈璟昀和护国侯府关系亲近,这事儿没人不知道,若是护国侯过来求他收了张玉儿,沈璟昀……该怎么办?若是直接拒绝,恐伤了情谊。   枝枝认真的望着沈璟昀。   沈璟昀却笑了:“我说什么也不会妥协,你放心一百二十个心。”   他脸色忽然一沉,沉默片刻,齿缝里露出几个字,“好毒的心思!”   枝枝不解地望向他。   “父皇这一手玩的真好,我若收下张玉儿,便是你我离心,后宫里失火,我皇位也要做的棘手。”   “若是不收,拒绝护国侯的请求,护国侯府必生怨怼。”沈璟昀冷冷一笑,“不管收不收,都没好下场,我倒不知道,父皇也有如此狠毒的心思。”   好生阴毒的招数,堂堂一个帝王,真是好皇帝!! 第126章   枝枝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这位皇帝陛下当真是不择手段,然而枝枝不明白,事已至此,他不好好巴结沈璟昀,日后过的更好一点,为何还要处处与人做对?   护国侯跟沈璟昀离心,对皇帝有什么好处?   难道护国侯会支持他再把皇位夺回来?   显然不可能,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唯有皇帝陛下会做。   沈璟昀脸色黑沉沉的,招来侍女:“去冷宫,给姜氏吃些苦头,再派个人,去告诉陛下。”   他冷丝丝一笑:“凭他还想算计我?去传周时唯和周时颖进东宫,再者,二皇子的封地,从浙江迁到蜀州!”   浙江乃鱼米富饶之地,二皇子去浙江,只消不自己作死,一辈子安稳平静,衣食无忧是全无问题的,可蜀州便不一样。   蜀州虽被称为天府之国,同样衣食无缺,但蜀道难于上青天,贼寇频生,他去此处,就得时刻担心性命。   皇帝敢对付他,他就让皇帝知道吃亏的是谁。   枝枝咽了咽口水。   沈璟昀听见便笑了,脸上染着一层浅浅的笑意,将她拖进怀里,紧紧搂着:“怕了?”   枝枝摇了摇头,又道:“以前人人都说你孤高冷漠,我却不觉着,今儿可算知道为什么。”   就沈璟昀生气却不发怒的情形,当真可怕,字字句句夺人生死,怎会不被人恐惧。   “我总不会对你那样。”摸摸她的小脸,沈璟昀凑上去亲了亲,“我的太子妃。”   枝枝险些把这件事情忘记,全惦记着麻烦事,闻言才晓得笑起来,喜滋滋道:“殿下,我是太子妃了。”   “是,你是太子妃。”沈璟昀笑着蹭蹭她的额头,“只是太子妃今儿要随我演一出戏,让护国侯府,心甘情愿把张玉儿接回去。”   今日他派人传周时唯周时颖兄妹,若猜的不错,二人的父亲护国侯本人,得知张玉儿的事情,也一定会来。   他要糊弄的,就是护国侯。   至于护国侯府别的人,巴不得张玉儿早死早超生。   果不其然,约摸小半个时辰后,女侍中来报,护国侯夫妇和儿女都到了东宫外,求见殿下。   “让他们进来。”沈璟昀看向枝枝,枝枝非常懂事地站起身,躺在榻上,还盖上绯红的棉被,颜色艳丽的被子衬的她肤白如雪,万分美丽。   沈璟昀叹口气,捏了捏她脸:“你这模样,哪里有半分生病的样子。 ”   枝枝却眨了眨眼睛:“护国侯又看不到我,到时候护国侯夫人自然向着咱们,殿下怕什么?”   “不行,到底是个把柄。”沈璟昀摇了摇头,从她化妆台上抠了不少胭脂,全给她糊在脸上。   枝枝震惊瞪大眼睛,下意识就要挥开他的手:“你要对我的脸做什么?”   沈璟昀看着她绯红的脸蛋儿,笑道:“这样才像是强撑病体接见他们,之前那模样也太健康。”   现在就跟病的不行,涂了一堆胭脂,遮住自己的脸色一样。   枝枝哼了一声,想想就知道他肯定涂的极丑,但也没时间折腾,只好翻身躺了回去。   沈璟昀自行出去见护国侯一家子。   张玉儿这回也跟着护国侯进来,委委屈屈站在后头,娇滴滴喊:“太子殿下……”   沈璟昀没说话,周时颖柳眉倒竖,先不悦道:“闭嘴,东宫岂是你撒泼的地方,别平白无故丢了护国侯的脸面!”   张玉儿委屈不已地咬住下唇。   沈璟昀坐下来,漫声道:“护国侯今日突然入宫,是……”   护国侯拱手,亦十分羞耻:“臣是为着这个不争气的外甥女来的,这孩子毕竟可怜,臣实在不忍……不忍看她被人逼死。”   “哦,是谁要逼死她?”沈璟昀抬眼看着护国侯,缓缓一笑,“这位张小姐,往常和废后姜氏走的极近,如今废后犯下大错,我看在护国侯府的面子上,并未问罪于她。”   “可谁知道,父皇会做出这种荒谬绝伦的主意!”   “殿下!”护国侯只道,“玉儿鄙陋,不堪为良娣高位,只求东宫给她一处容身之所,也省的顶着这重身份,日后嫁人为难。”   沈璟昀叹息一声:“此事着实不能令你如愿。”   护国侯想说话,周时唯却率先道:“殿下,前日兵荒马乱,我等怕给殿下添麻烦,也没过来,敢问太子妃可好?”   沈璟昀摇头:“兵乱倒罢了,可恨这纳妾的主意,她身怀六甲,本就心思重,这回硬生生将自己气病了。”   他似乎很是伤心,喟叹一声,向护国侯哭诉:“护国侯不知,太子妃最是温顺良善,自己心里不高兴也不肯告诉我,生怕惹我不喜,若非今日病了,我恐还不晓得她的心思。”   “得妻如此,孤岂可在她身怀六甲之际,另寻新欢。”   “这……”护国侯很是为难,看看面容悲戚的沈璟昀,再看看楚楚可怜的张玉儿,心中摇摆不定。   周时颖快人快语:“殿下果然情深义重,若当年谢皇后……”   她只说了这一句,护国侯便再也劝不下去。谁都知道,当年谢皇后为太子妃时,身怀六甲之际,陛下纳了姜氏,再过些许年,谢皇后就直接郁闷死了。   他若是再继续逼迫,那么……恐会被人认为,想逼死太子妃。   而且殿下这辈子所有的悲剧,都来源于陛下不负责任,他自己定然是万万不肯做这种人的,皇帝明知如此还把玉儿赐给殿下,其心未免太过险恶。   护国侯神奇地对皇帝生出几分怨怼。   太子殿下也被陛下恶心着,真是太可怜,同是儿子,二皇子那里就是三千宠爱在一身,殿下这里就是数不尽的膈应。   护国侯不仅厌恶皇帝,竟然还有些诡异地心疼沈璟昀。   周时颖朝着沈璟昀眨了眨眼,沈璟昀心中好笑,面上却还是淡淡的,“这件事休要再提,只当做不存在便是,张小姐回家,该嫁娶便嫁娶,与孤无关。”   护国侯心知只能如此,便道:“臣遵旨。”   沈璟昀轻咳一声:“既然夫人和阿颖都在,你们便进去看看太子妃,好宽慰她一二,别让她多心。”   护国侯夫人和周时颖应声去了,周时唯道:“殿下,臣听闻陛下写了退位的诏书,不知何时才会昭告天下?”   “后日。”沈璟昀笑了笑,“后日昭告天下,下月初一,举办大典。”   周时唯松口气,拱手行礼:“恭喜殿下,蛰伏多年,终于等到这一日。”   沈璟昀但笑不语,护国侯心里更是轻松,当年老父亲顶着姜皇后的压力,执意要与沈璟昀交好,到如今终于有了成果。   他这把年纪就算了,可子孙后代,却前途不可限量,尤其是长子时唯,与太子殿下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日后殿下得登大宝,时唯定然会有好前程。   连女儿时颖,日后嫁人,好人家不说,人家也要敬着这位和太子殿下关系极好的媳妇儿。   他这一生的牵挂,只剩下玉儿。   玉儿……   护国侯微不可察叹口气,玉儿本也该拥有大好前程,嫁一个好人家,日后和和睦睦过日子,皆乃陛下之过,让她如今身份尴尬。   沈璟昀自与周时唯说话,护国侯夫人也和周时颖走到了寝殿里。   枝枝从床上撑着手起身,含笑看向二人:“夫人,周小姐,你们怎么过来了?”   护国侯夫人慈祥道:“听殿下说太子妃娘娘病重,臣妇来看看。”   “我不碍事。”枝枝低头,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皮映出一片阴影,说不出的楚楚可怜,和张玉儿的矫揉造作不通,这是真正如同水中单支的菡萏,迎风招展,颤颤发抖,却美得惊心动魄。   周时颖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太子妃娘娘真好看。”   以前就觉得她好看的过分,却没有这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今天可能是太子殿下不在身边,没人拦着看吧。   枝枝没听清楚,下意识抬眼。   被那水波潋滟的眸子注视着,周时颖摸了摸鼻子,干脆道:“太子妃娘娘,请恕臣女冒犯。”   “您生的这般美貌,何必忧心殿下身旁有没有别的女子,只消有你在身边,别的女人就跟那地上的泥,殿下恐怕看都懒得看一眼,你还担心什么?”   枝枝不语。   周时颖还想说话,却被护国侯夫人拉到一侧,这中年妇人慈祥一笑:“阿颖话糙理不糙,太子妃美貌绝伦,自然没什么怕的。”   “臣妇也生养过孩儿,知道女子有孕的时候,心思重,想的多,只是还需多多排遣,万万不可挤压在心里。”护国侯夫人看着她乖巧可怜的小模样,心里的母爱一下子被激发了,不禁絮叨起来,“至于姬妾,太子妃可别听那些混人胡说,什么贤惠不贤惠的,都是假话。”   “您是太子妃,日后做了皇后,辅导陛下成为明君,难不成还能有人不夸您贤惠?”   枝枝眨眨眼,柔声道:“夫人的话,我记着了。”   护国侯夫人心软的一塌糊涂,只恨自己没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儿,又想想自己女儿的模样。   罢了,从来都被夸赞英姿飒爽,不让乃父的姑娘,不配这个词。   周时颖凑到枝枝跟前,叹息道:“太子妃也太小心,我们又不是外人,见我们何必要如此遮掩容色……”   “到底不雅。”枝枝柔声道,“我其实也不碍事,只是自己一时没想开,殿下与我说过,便好了很多,今日多谢夫人和周小姐开解。”   “太子妃折煞臣妇。”护国侯夫人忙道,“这都是小事,能为太子妃做事,是我们的荣幸。”   枝枝温声道:“话虽如如此,但夫人掏心掏肺,我自感念怀中。” 第127章   护国侯夫人心中叹息,太子妃除却出身不好,再无任何不好的地方,温柔和善,天姿国色,听阿颖说,她还十分聪慧,帮殿下很多忙。   这样的女子母仪天下,可比那姜皇后强多了。   周时颖看看枝枝,拉了拉护国侯夫人,道什么:“娘,让太子妃休息吧,咱们先回去,哥哥和父亲还在外头。”   护国侯夫人便道:“臣妇告退。”   “夫人慢走。”枝枝浅浅一笑,看着她们母女携手离开,低头搓了搓自己的脸,果不其然搓了满手胭脂。   这个男人,真是什么都不会。   八成将她的脸涂成猴屁股,护国侯夫人和周时颖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呢!   枝枝磨了磨牙,着人端了水来清洗,这边刚洗干净,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时间长了,连对方的脚步声都能听出来,他走路和别人不一样,具体哪儿不一样,又说不出来,总归是一听,就能听出来的。   枝枝头都没转,道:“你前头没事了?”   沈璟昀凑到她跟前,笑道:“还多亏了太子妃帮我。”   枝枝不理他。   沈璟昀不逗她,真将人惹急了,最后吃苦的还是自己。   “前面都解决了,张玉儿被护国侯带回家,只说没这回事儿,反正圣旨只给了护国侯和我,外人并不知道。”沈璟昀面不改色,“至于父皇,他的日子也到头了。”   “你……你干了什么?”   他该不会一气之下,干脆弑君了吧,这种事情做了,就是再也洗不干净的,万万不可……   “你想什么呢?”沈璟昀失笑,“我只是派人把他软禁,省的他再出幺蛾子。”   “哦。”   “不讲他,我还有件事情要与你商议。”沈璟昀揉了揉枝枝的脑袋。   “什么?”   什么事情还要跟她商议,沈璟昀自己做不了主吗?枝枝觉得很奇怪。   “皇后的娘家,是要封爵的,谢家本就是侯爵,又额外赐了个侯爵的名头,姜氏的爵位已经被夺走就不多说,顾家本也该封侯爵,你想怎么办?”   私心里,沈璟昀并不是很想给顾家赐爵位,爵位这种东西,关乎一个家族,上次兵乱,半个顾家都参与,没参与的也未必不知道,让这些人平白无故沾枝枝的光,他心里不舒服。   十分不舒服。   枝枝也很不舒服,但是这个爵位肯定得要,不为自己也要为了两个姐姐,若顾家成为勋爵人家,哪怕是个不值钱的恩荫爵位,地位也比商贾高出不知多少倍。   两个姐姐的婚嫁,也会好很多。   她想了想,“先不着急,等我跟母亲商量商量,看她怎么说。”   “嗯。”沈璟昀点头,“那明日宣你母亲入宫。”   “可殿下,若给我家封爵,朝堂上就不会有什么闲话吗?”枝枝蹙眉,“我本是商贾出身,做太子妃,做皇后,都已经要被人诟病,父母都是商人,封侯爵……”   只怕那些士大夫要气死。   “由不得他们胡言乱语。”沈璟昀漫不经心道,“娶谁为妻是我的事情,当年我做太子,几乎被姜氏折磨死,也没见他们敢多言一句,如今若敢置喙,先告诉我当年为何不敢反抗姜氏。”   当年皇帝和姜氏一手遮天的时候,人人为了避嫌,都说是皇家家务事,如今他们敢多言,就得把自己的话吞回去,那帮子老家伙,脸面何存!   他就不相信,有人的脸会大到这个地步。   若真有,那就自己触柱死了算了。   不过……枝枝那位一甲榜眼的兄长,倒是可塑之才,他可做枝枝的后盾。   沈璟昀心里盘算的话,没告诉枝枝,枝枝自然也不知道他想了这么多,第二天依然召见了顾夫人。   顾夫人显得特别激动,看见她就想要大礼参拜,枝枝自个儿身体重,连忙让人把她扶起来,无奈道:“母亲这是做什么?”   “你现在是太子妃,是储君之妻,该行礼。”   “母亲还是先坐下吧。”枝枝笑了笑,“我今儿找你,是有件重要的事情。”   顾夫人正色看她:“怎么?”   “殿下的意思是日后我做了皇后,咱们家要赐下爵位。”   顾夫人猛然瞪大眼,战战兢兢地扶着椅子,几乎全身都在颤抖,不知所措地复述:“爵……爵位?”   她上牙齿跟下牙齿不住咬在一起,颤颤道:“枝枝……你没说笑话吧?”   他们家怎么可能有爵位,顾家只是做生意的啊,爵位这等遥不可及的事情,怎么会落到他们头上。   “是真的。”枝枝等着她颤抖完,才继续接下来的话,“只是现在有个问题要解决?”   “什么问题,你说!”   爵位!有了爵位,自己的儿子就是侯爵公子,国子监什么的,还不是想去就去,自己的女儿是侯爵千金,嫁人也能找好人家,没必要瞅着那等子穷书生。   顾夫人已经被迷了眼,只要给她爵位,她什么都肯干。   “之前兵乱之际,是顾家人带着打手去杀我。”枝枝提起这件事,便冷了声音,“殿下十分不满,觉得余下的顾家人明知此事,却无一人提醒于我,他不追究,但也不想这些人沾了侯爵的光。”   顾夫人道:“这个好办,我回去劝你父亲分家。”   “顾家那些人靠着咱家的钱财过日子,还处处针对你,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用说也得给他们分出去。”   “如此甚好。”枝枝低头,轻叹道,“齐铭堂兄无父无母,被人欺辱多次,咱们家倒是对他不错,母亲若要分家,不若把他这一支留下,只当是照顾小辈。”   顾夫人点头:“齐铭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我心里也喜欢他,自然不能将他分出去。”   想来顾齐铭也不乐意跟别的顾家人打交道,这般安排他若是不满意,自己一个单过也可。   枝枝叹口气,低声道:“母亲,这宫里风刀霜剑,处处艰险,您可千万劝着点父亲,不要在外面找事。”   “你放心,你父亲心里都明白。”顾夫人敢说这样的话,是因为她了解自己的夫君。顾老爷一辈子盼望着攀附权贵如今这小女儿眼见着要成为全天下最大的权贵,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富甲天下的大商贾,也不是真的蠢货。   “这就好。”枝枝想了想,“还有嫂子家里,嫂子本是高嫁,咱家再封爵位,只怕她心里忐忑,母亲切记,万万不可做出停妻再娶的事情。”   顾夫人一怔:“这是自然。”   为何还要特意说。   “母亲不懂。”枝枝叹息一声,“日后只怕有的是想攀附权贵的人家,要把女儿嫁给哥哥,到时候嫂子出身不高,她该如何自处?”   “可顾家真做出这种事情,顾家这辈子都休想在权贵圈子里立足。”枝枝告诫顾夫人,“一切如旧,不管旁人如何示好,都得守住。”   “好。”顾夫人也觉得危险,“你说的,我都记着。”   “母亲也不用惊慌。”枝枝无奈笑了笑,“都是小事,当然能做好。”   她站起身,“母亲今日陪我用午膳吧,我还想问问,姨娘如今……”   “你姨娘极好。”顾夫人闻声知意,“她如今一个人住,有宅院,有仆人,我也常让人去看她,一切安好,你只管放心。”   自己一个人住,总比在顾家战战兢兢的舒服多了,张姨娘的日子过得如鱼得水,除却惦记女儿,再没什么不顺心的。   “可惜我也不能承欢膝下。”枝枝叹息一声,“我离得远没法子,就劳烦母亲多多看顾着她。”   “自然。”顾夫人点头,“我以前糊涂,为了你爹,做了不少错事,你这孩子大度,不跟我计较,我自然投桃报李。”   “哪有做子女的跟父母计较的,又不是深仇大恨。”枝枝无奈笑了,“我让厨下准备了母亲爱吃的席面,母亲用膳之后再走,也尝尝御厨的手艺。”   顾夫人感慨不已:“难为你还记着我爱吃什么。”   枝枝但笑不语。   她今日在室内,便脱下寻常的宽大外衫,穿着柔软贴身的衣裳,站着的时候,便能看清楚肚子的轮廓,顾夫人蹙眉,问道:“枝枝,你这肚子,几个月了?”   枝枝算了算,“太医说大约是四月份怀上的,现在八月,也是四五个月吧。”   “我怎么觉着,你这肚子比寻常妇人大了一点?”顾夫人忧心忡忡,“我生养了三个孩儿,都没这么大的肚子,你姨娘生你的时候,就更小了。”   枝枝摸了摸肚子,迟疑道:“可我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啊……”   “找太医来看看吧。”顾夫人有些担心,“我见过许多妇人,着实少见,不管有没有问题,都让太医看看吧。”   枝枝点头,派人去叫了太医。   以前太医给她诊脉,为着避嫌,都不敢往她身上瞧,恐怕也没发现这肚子的问题。   枝枝心里有一点惊恐,脸上也不由自主染上了害怕的神色,她毕竟年纪还小,又是第一次生养,从没想到自己会碰上什么事情。   如果……如果真的有问题,该怎么办?   枝枝快要吓哭了。   顾夫人握着她的手:“别怕,太医妙手回春,定然不会有事的。”   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妇人怀孕生子,本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的事情,不仅仅在生的时候凶险,这怀胎十月,一不小心都有可能要命。   枝枝是个好孩子……   阿弥陀佛,保佑她吉人天相,万万别有问题。   顾夫人心中惊慌,面上依然笑着安慰枝枝:“妇人怀孕生子,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你不要害怕,都是小事,太医一看,就好了。”   枝枝咬唇:“母亲,我怕……” 第128章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可怜巴巴的,睁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看向顾夫人,惊惶如一只迷路的小白兔。   顾夫人自然心软不已,小姑娘家家的,遇上这种大事,只怕心中都要害怕死了。   顾夫人叹口气,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没事,母亲在这儿陪着你。”   不知过了多久,竟然是沈璟昀带着太医进来。   枝枝看见他,眼中迸发出一阵委屈,急匆匆走过去扑到对方怀里:“殿下……”   沈璟昀怕她摔了,连忙接住她柔软的身体,低声问:“怎么了?”   原是刚才宫女去找太医的时候,顺便让人给他报信,他担心枝枝便急匆匆赶回来,不想跟太医正好打个照面,两人便一起进来了。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沈璟昀问:“哪里不舒服?”   枝枝嘴巴一扁,可怜巴巴道:“殿下,我可能生病了。”   “别瞎说!太医,快过来给太子妃诊脉!”   “且慢。”顾夫人喊了一声,对太医道:“太子妃并未觉着不适,只是我看她那肚子太大了些,她才五个月的身孕,我这么多年,还不曾见哪位五个月的孕妇……”   太医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枝枝的肚子,沉吟片刻。   “太子妃的身体,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一直都挺好的,从没不舒服过。”枝枝小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生了重病?”   她这一胎怀的极为顺利,只有很轻微的孕吐,几天过去就好了,旁的症状一概没有,她便也没有当回事,谁想到了这个时候,居然出了问题。   沈璟昀心里有人害怕,连忙问道:“太医?”   他语气焦急,紧紧握住枝枝的手,脸上的恐慌并不比枝枝少半分,这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居然也有这么一天,太医很是诧异。   他心里倒是知道怎么回事。   只不敢确定,稳妥起见,还是道:“还请太子妃伸手,臣为您把脉。”   沈璟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的手,恨不得催他快一些,可太医却细细摸了好半晌,才收回手。   “殿下不需担心。”   “到底如何?”   “若臣没有诊错,太子妃的脉象,当是双生子。”太医很平静,于他解释,“只是月份还浅,五个月并不能确定,我以前也未曾往这方面想,如今隐约却能察觉了。”   “双生子?”顾夫人惊讶不已,“枝枝……太子妃腹中,竟是有两个孩子?”   “正是。”太医点头,“双胎可遇不可求,是大喜的事情,臣恭贺太子殿下,恭贺太子妃。”   这种事情,多经历几次,就不会跟第一次一样,傻傻反应不过来,沈璟昀这次显得尤为淡然:“起身吧,既然是双胎想来也多几重危险,你们太医院的妇科圣手,这些时候便住进东宫,天天为太子妃请平安脉。”   “殿下,不需如此大惊小怪。”太医觉着好笑,无奈劝告他,“双生子虽然比单个麻烦些,但也不至于这么多人,若是殿下忧心,便让太医院轮值便是。”   要是整个太医院都搬进东宫,说出去成什么样子。   沈璟昀紧蹙着眉头,似乎很不满他这样说话,想要反驳的时候,却被人轻轻拉下衣袖,骗头就看见枝枝的满脸无奈。   “殿下,让太医都住进东宫,日后我走动不方便啊,您在想什么呢?”枝枝嗔道,“既然我身子无碍,自然没什么可怕的。”   她很是松了一口气,本以为是身体出了毛病,却不想竟然是这样的大喜事。   不管在民间还是皇室,双生子都是天生的福分,她能得此福气,非常高兴。   更害怕沈璟昀太在意,把这份福气给吓跑了。   沈璟昀摸了摸她的脑袋,看向太医:“太子妃的身体,当真无碍?”   “无碍,太子妃身体康泰,胎儿亦十分健康,只是双胞胎毕竟不同寻常,日后生产都艰难几分,最重要的是极可能早产,还望太子妃好好养着身体。”   “有什么忌讳,太医一并告诉我吧。”   太医便笑了,“也没什么,妇人怀孕无非是那些事情,太子妃做的极好,只消等着孩儿出生就是。”   “多谢太医。”   太医走后,顾夫人忽然拍了拍胸口,“幸好是有惊无险。”   沈璟昀摸了摸枝枝的脑袋,含笑对顾夫人道:“多亏夫人仔细,看出不同来,否则到时出了问题,就晚了。”   既然是双生子,自然还要多加小心,幸好早日诊出来,也可让太医尽心调养。   “枝枝是我女儿,关心她是理所应当。”顾夫人看向枝枝,满脸慈爱,“你啊,放宽心,养好身体,争取生一对大胖小子,羡煞旁人。”   枝枝抿唇浅笑:“母亲……”   顾夫人笑起来,“到时候,我带着你姐姐一起,去庙里给你祈福。”   她看了看沈璟昀,心里明白太子殿下恐怕想与枝枝单独说几句话,她待在这儿,可能招人嫌,便笑道:“我得先回家一趟,跟你爹说说,让他心里有数,就先告退了。”   沈璟昀随手指了几个侍女,淡声道:“你们几个,送夫人出去。 ”   室内终于只剩了两人,枝枝笑着依偎在沈璟昀怀里,笑眯眯道:“殿下高兴吗?”   沈璟昀叉着腋下将她抱在床上,低头看看她隆起的小腹,伸手摸了摸,“高兴,我们一下子有了两个孩子,怎么能不高兴?”   这种好事,他做梦都不敢想,没想到居然发生了。   但是……沈璟昀也有几分发愁 太医也说了,双生子多几分凶险,更何况女人怀孕生孩子,本身就艰险。他有点害怕枝枝出事。   沈璟昀也没想到,自己还有害怕的一天。   他看向枝枝的眼神温柔缱绻,这个小姑娘,真是让他做了所有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哪怕他什么都不说,枝枝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即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如三月骄阳,明艳艳的,晃人眼。   “殿下,我什么时候吃过亏,运气不好?”她直直望进沈璟昀眼睛里,看着其中自己的倒影,心中柔软成一团,“我还没做皇后,不舍得出事。”   “这是你说的,枝枝,等你生孩子之后,我才立你做皇后。”沈璟昀毫不犹豫道,“在生产之前,你就等着。”   枝枝惊呆了,嫩如葱心的手指点在他脸上:“你舍得这么对我吗?你不给太子妃做皇后,是要别人猜测我失宠,好给你送女人吗?”   她十分不满地瞪着沈璟昀。   沈璟昀身体后仰,捏住她的指尖,“你啊……”   声音温柔又惆怅。   “你在想什么呀?”枝枝软声问,“时间还长呢,你就总这样,我只听人家说怀孕的妇人总爱胡思乱想,可没听说过孩子父亲也这样?”   她狐疑地看着沈璟昀:“殿下,难道你也有了?”   沈璟昀神色变幻莫测,一张脸动了无数下,都不知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   最后也只能捏了捏枝枝的脸,恼怒道:“我看你是被收拾的还不够,什么话都敢说。”   他冷笑一声,威胁地看着枝枝:“若不是你怀着孩子,我今儿非得让你好好感受感受,我是个男人,到底会不会怀孩子!”   枝枝想起那一夜又一夜无穷无尽的责罚,忍不住颤了颤,不敢闹他了。   沈璟昀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神情忧愁无比。   ***   太子妃身怀六甲不是什么稀罕消息,但腹中怀的是双生子,就十分令人侧目了。   这位太子妃出身低微,那日陛下赐下圣旨,昭告天下,京城里就流言纷纷,觉得陛下是故意给太子殿下难看,才非要让一个商贾家的庶女做太子妃。   皇帝的名声,已经跌到谷底。   与此同时,也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在嫉妒枝枝,这女子出身何其低微,却有资格成为东宫太子妃,成为将来的皇后,母仪天下。   京城中比她出身高的姑娘,数以百计,数不胜数,人人都嫉妒她的运道。   她们觉着枝枝做太子妃是皇帝陛下逼迫,也有这方面缘故。因为嫉妒,就想着等太子殿下登基,厌恶太子妃,自己才有希望……   结果……太子妃的肚子居然这般争气 。   那可是双生子啊,天赐鸿福,求都求不来的运道,单凭着这等福气,就足够陛下和太子看重她了。   世人的羡慕,越发说不清道不明,只恨同人不同命。天底下的商贾女儿那么多,只她能得太子殿下另眼相待进了东宫,也只她能怀上双生子。   这就是传说中老天爷的宠儿吧,什么好的都给她占全了。   让人嫉妒都不知道从何处开始。   而这位宠儿太子妃,如今正坐在东宫里面,冷脸面对眼前一群衣衫富贵,趾高气昂的女人。   今日清早,沈璟昀就离开了,他今天去了太庙,跟皇帝一起,禀告皇帝退位,他登基的事情,大约要一整天时间。   她乖乖待在东宫里,看看书,散散步,十分悠闲地等沈璟昀回来,结果没等到太子殿下,反而等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枝枝听着侍女汇报:“太子妃娘娘,明安侯谢府来人,求见太子妃。”   “明安侯府?”枝枝扬眉,这是沈璟昀的外祖家,她知道的,这明安侯府进京好些时日,都没进东宫拜见,今日倒是过来了。   算计着沈璟昀不在,故意找她来了?   枝枝不大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趁着沈璟昀不在就欺负她,难道她是个好欺负的吗?   虽然这么想,枝枝还是道:“传他们进来。” 第129章   侍女将人请到前院的大堂中,过了许久,枝枝方姗姗来迟。   还未进门,便含笑道:“不知几位夫人前来,没来得及收拾,蓬头垢面,还望诸位不要见怪。”   明安侯府来的是三个中年妇人,看穿着打扮,皆是富贵,闻言脸上皆神色讪讪,枝枝这话,是在怪罪她们不请自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她们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辩解,然而更不好将太子妃晾在那里,只好笑道:“太子妃娘娘是在客气,都是一家人……”   她语气一停,看见踏进门的女子。   太子妃的容貌,实在过于耀眼,哪怕是素净的衣衫首饰,都只能更加衬托出她绝色的容貌来,让人说不出任何话。   哪怕同为女子,这几个妇人,也生生看呆了去。   刚才要说不在意她蓬头垢面,如今哪儿还有颜面说出口,人家那怕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容颜也比自己美。   她不嫌弃旁人就够了。   难怪太子殿下会要一位商贾女为太子妃,这般绝色,明月生辉,芙蓉泣露,堪比九天仙子,哪个男人会不动心,换了她们,恐怕同样不在意她出身如何。   枝枝扶着女侍中的手,缓步走到主位坐下,含笑道:“几位夫人这是……”   “臣妇拜见太子妃。”谢家大夫人道,“臣妇乃明安侯世子之妻,今日携二弟妹秦氏,三弟妹周氏,来给太子妃请安。”   “有心了。”枝枝只这一句话,让谢家大夫人的话无处宣泄,只能强笑道,“算起来,先皇后是谢家女,太子殿下是谢家的外孙,臣妇也算是殿下的舅母……”   枝枝只管装傻充愣:“原来是大舅母,我年轻不懂事,有所怠慢,还望舅母勿怪。”   谢家大夫人哪儿敢怪她,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真不知道这位太子妃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傻?   谢大夫人眼神幽凉,道:“太子妃有所不知,当年谢家被姜皇后残害,迁徙南方,何其辛苦,幸而如今殿下苦到甘来,不枉费侯爷慈爱之心。”   枝枝脸色一变,重重放下茶杯,“殿下是龙子凤孙,哪里来的苦?”   她逼视谢大夫人,冷冷一笑:“夫人的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还请夫人解释一二。”   谢夫人咽了咽口水,只得尬笑:“是臣妇口无遮拦,还望太子妃恕罪。”   枝枝不语,只安然坐着,将那几个妇人晾在一旁,自顾自喝茶,不知过了多久,几人腿上都开始打颤,她才放下茶盏:“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几位夫人还在。”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人都说一孕傻三年,我真真是傻了。”   “太子妃聪颖,若您都傻了,臣妇等更加无地自容。”   “来人,给几位夫人赐座。”枝枝看向一侧侍女,嗔怪道,“你们看看,我不说你们也不提醒我,竟然劳烦几位夫人站这么许久,给殿下知道,恐要怪我对外祖家不敬。”   女侍中跟她一唱一和:“太子妃不要多心,殿下心疼您,自然不会怪你。”   两人你来我往,竟然又将谢家人晾在一侧,眼瞅着跟又忘了似的。   谢大夫人心中战战兢兢,冷汗热汗交替,一层一层浸透衣衫,心中却有些惶恐。   她们三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谁会相信她忘了,但人家既然这么说,她们便不可以否认,太子妃永远是太子妃,容不得臣下置喙。   只是……谢家谋划,恐怕又竹篮打水一场空。   本想着太子妃年轻面嫩,不好拒绝这些做舅母的,只消压下她的气焰,往东宫送一二姬妾,便是水到渠成。   孰料太子妃年轻不假,却是个手段不俗的,开场一个下马威,还生怕她们看不懂,紧接着又是几个,偏偏人家仗着肚子里的皇嗣,非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她们也没丝毫办法,竟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压的抬不起头。   谢大夫人讪笑,忍不住打断了枝枝和女侍中的对话,真的让这二人下去,她的话不用说,沈璟昀就回来了 。   “太子妃娘娘。”谢大夫人含笑道,“臣妇大胆妄称一声舅母,今日前来,一是给太子妃请安,谢家回京许久,一直忙于俗物,没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请安,还望太子妃恕罪。”   “夫人客气。”枝枝笑起来,“殿下是储君,我不过是区区太子妃,官员回京自然不必向我二人请安,说起规矩,明安侯早就给陛下和姜废后请安,礼数毫不差错,恕罪二字从何处讲来?”   这话就是在撕谢家的脸皮,谢家自称是沈璟昀的外家,明安侯是他外祖父,这几个妇人是他舅母。   可回京之后,有空拜见皇帝,甚至有空拜见姜皇后,偏偏抽不出时间,见一见亲外孙。   放才谢大夫人说一,就是等着枝枝问二,好顺理成章说出自己的打算,却不想太子妃却只话赶话讲了这么一句,让她第一条便站不住脚,尴尬至极,如何还能说第二条。   谢大夫人忍不住怨恨自己的公公。   当初拜见陛下和姜皇后,怎么不顺道见一见太子殿下,如今倒是让自己出面受罪,被人讥讽。   当初又不是自己得罪了沈璟昀,更不是自己把人家一个小孩子抛下不管,凭什么如今尴尬委屈的只有自己,连几个妯娌都在身后装死人。   可……想起公公冷着脸的冷酷模样,她也不敢真的怨怼,还是要按照命令说话,继续咬牙含笑道:“这二呢,就要劳烦太子妃帮臣妇一个忙。”   “我又能帮什么忙?”枝枝不接话茬,“我如今大着肚子,殿下什么事情都不许我管,只要我安心养胎,恐怕要让夫人失望。”   谢大夫人不管不顾:“这事儿除了太子妃,也没人能帮我,是这样的,殿下的小姨妈家里有个女儿,今年十五岁,自小养在明安侯府,可怜这姑娘无父无母,婚嫁艰难。”   “这也不算什么,锦衣玉食养着做侯府千金,可比大多数人强多了。”枝枝只笑着,道,“远的不说,就说我身边的几个女官,原也是官家小姐,娇生惯养的。”   “可惜如今却要进宫做个女官,唉,这才叫可怜,这才叫命苦。”她望着谢大夫人,“这姑娘能在明安侯府长大,得到夫人教养,又侯爷撑腰,定是前途无量。”   她拿身边的女官比人家侯府千金,只让谢夫人气的脑门充血。谢家何等门第,女儿做皇后,做王妃,可这么几个女官……   枝枝心里冷森森的,这几个人的来意,她大约也知道了,姨母家的小表妹,父母双亡,身份凄惨,真是像极话本里楚楚可怜的女主角。   想给东宫塞人,也不看看自家有没有这么大颜面。   枝枝叹息一声:“要我说,还真是羡慕这姑娘,我虽然父母双全,却也只是商贾家的姑娘,论起可怜,婚嫁艰难,恐怕我要比她更可怜,更艰难。”   谢大夫人的话全被堵在嗓子眼里。   谢二夫人拨了拨手中的珍珠手串,终于开口说话:“这可怜不可怜的,咱们就别纠结了,太子妃苦尽甘来,可我家这表姑娘,却实在没办法。”   “若是有一点法子,我们也不敢厚着脸皮叨扰太子妃。”谢二夫人十分看不上嫂子磨磨唧唧的,当即先声夺人,不给枝枝说话的机会,直接把来意说出口,“臣妇们今天是想求太子妃一个恩典,让表姑娘进东宫伺候,也算是解决了终身大事。”   “进东宫伺候……”枝枝迟疑片刻,“倒也不是不行。”   三位妇人脸上都露出喜色。   “只是东宫女官的位置已经满了,只能委屈表姑娘做个宫女,待到二十五岁,保准把她送出去配人,一天都不耽搁。”   谢家三个夫人全都傻眼了。   她们说的伺候,可不是做下人伺候,是……是给太子殿下做姬妾啊,哪怕良娣的位置够不着,一个良媛,哪怕昭训呢,总该有吧。   结果这位太子妃装傻充愣,竟然要他们家的表姑娘做宫女。   谢家的表姑娘怎么可能伺候人!这要是成真了,底下的表姐表妹也不用嫁人,只管守在家里,省的出门被人看不起。   三位夫人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谢二夫人冷哼一声:“太子妃休要欺人太甚,谢家到底是侯府!”   枝枝轻笑:“我说的不对吗,我年轻不懂事,女侍中,你觉得如何?”   “太子妃说的极是。”女侍中面无表情,“表姑娘虽然养在明安侯府,是侯府里长大的千金小姐,可宫中采选只看父祖兄弟的官衔,这位表姑娘没有父兄,便是平民女,自然只能做宫女。”   “当然,既然是殿下的表妹,太子妃额外开恩,赏个女官也不是不行。”   一通话,说的谢家三位夫人脸色青红不定。   这话虽然难听,却是实话,表姑娘无父无母,正是白身,所以婚姻才格外艰难,好人家不愿意娶个孤女,差的人家谢家也不愿意发嫁,怕被外人说苛待孤女。   只能气哄哄,呆愣愣站着。   枝枝笑着喝了口水:“谢二夫人,我怎么欺人太甚了?”   谢二夫人却仰头:“表姑娘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妹,是他亲姨母家的女儿,自然跟别的白身不同,太子妃如此作践她,便不怕得罪了太子殿下吗?”   “得罪不得罪太子殿下,那都是我们两口子的事情,夫妻之间怎么着,关外人什么事情?”她嗤笑一声,“我估算着,夫妻之间,怎么也比表兄妹亲近些。”   枝枝含笑道:“难道夫人家,您夫君跟表妹更亲近?” 第130章   她这话毒辣的很,任谁看着都不像样子,若换个人在跟前,枝枝无论如何也不会这般讥讽,可这些却是谢家人。   谢家对太子殿下多过分,他们自己不是不清楚的,可如今偏偏就是有脸来找太子殿下的麻烦,还想着塞人进东宫。   这些人都不要脸的吗?   这么想着,枝枝才会发出这样恶毒的问话,如此还不够,她更是看着谢二夫人,笑容明媚:“二夫人,虽然您家夫君更亲近表妹,您也要多多管束,否则表妹家的夫婿岂会愿意,别到时候伤了二老爷!”   “你……”谢二夫人满面怒容,身体止不住的发抖,气的心肺处一起一伏,脸色也青红交加。   她,她居然敢诅咒自己的夫君,还污蔑夫君和表妹……太恶毒!   太子怎么看上一个恶毒的商贾女儿做太子妃,恐怕不是疯了!   枝枝换了个姿势,满脸带笑的看着她。   谢二夫人气的说不出话,只能死死瞪着枝枝。一旁的谢大夫人却忽然掩面哭了:“太子妃不愿意殿下表妹进东宫便罢了,何至于出口伤人,二弟妹和二弟做错了什么,竟然要被如此侮辱!”   “谁侮辱他们?”女侍中冷声反问,“谢大夫人!明安侯世子夫人!身为一品诰命,你可知污蔑太子妃,是何等罪过?”   谢大夫人嘴唇颤了颤。   方才那话,竟然还不算侮辱吗,东宫这些侍女,真真是够嚣张的,当年妹妹谢皇后活着时,东宫的下人哪个敢对她们不敬。   如今居然一个女官都敢质问她了。   谢大夫人心中羞辱至极,冷冷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问我?”   枝枝站起身,冷哼一声:“有的人倚老卖老,我竟不能骂回去,这个太子妃做的未免太憋屈,倒不如跟殿下说说,我们也不做太子太子妃了,倒不如和明安侯府一样,哪怕是家里不袭爵的次子,也敢跟太子妃叫板呢!”   “更别提这袭爵的长子媳妇儿,居然当着我的面侮辱太子殿下的女官,侮辱圣旨亲封的二品女官,真真是好笑!我这太子妃做的,真真无趣极了。”   她直言谢家张狂,冷冷看着谢大夫人,“以后出门,也不必说我是太子妃,只说是明安侯府的外孙媳妇儿,想来便是宗室亲王,也得忍让着。”   谢大夫人惊悚地瞪大眼睛,又出了一层冷汗。   她方才不过是想先发制人,压住太子妃的气焰,如今却只恨自己的弟妹说话难听,更恨这年轻面嫩的太子妃居然丝毫不给太子外祖家丝毫颜面。   她都想打退堂鼓,干脆回家去了,可若是这般回去,什么都没办成,公爹定然要斥责自己办事不力。   谢大夫人一咬牙,干脆脚下一软,朝着枝枝跪了下去。   她虽然是臣子,但还是太子殿下的亲舅母,是谢皇后嫡亲的嫂子,她就不信这年纪轻轻的太子妃,真的敢受她的礼。   便只哭道:“太子妃这话,着实折煞臣妇等人。”   “臣妇腆颜给太子妃请安,本也只是想给外甥女找个好去处,太子妃不同意便是了,何故这样一顶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臣妇给太子妃磕头,只求太子妃饶命。”   她的头往下磕去,停在了半空中,本以为枝枝会来扶她,却不想对方连动都没动,她只好咬牙,继续往下叩首。   再抬起头的时候,正看见太子妃居高临下的眼神。、   枝枝学着沈璟昀素日的模样,漫不经心地笑:“夫人可别磕破了脑袋,酝酿这么久,可别是蓄力时间太长了。”   身后的侍女齐齐笑出声。   带着嘲讽的意味,谢大夫人脸色涨红。   朱雀笑着跟一侧的碧云道:“往日里上赶着给咱们娘娘磕头的人数不胜数,还是头一次见磕头磕到一半停下来,再继续的。”   “人家是明安侯府的人,身份尊贵,自然跟咱们这起子下人不一样。”碧云嗤笑一声,“咱们哪儿能学来这变脸的绝活,那都是要花钱学的。”   枝枝斜了她们一眼:“瞎说什么实话,得罪了明安侯府,你们去赔礼道歉?”   谢大夫人战战兢兢跪着,只觉得膝盖下一阵一阵冷意,顺着骨髓直冲天灵盖而去。   人人都说商贾女粗鄙,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竟半分颜面不顾,也不在意她们是太子殿下的舅母,就这般作践,她就不怕太子殿下生气吗?   难道就因为关系不亲近,太子殿下就能任由自己的外祖家被一个女人欺辱吗?   “太……太子妃切勿折煞臣妇,臣妇皮糙肉厚,不会伤着的,今日天色已晚,我等就先告退。”   枝枝看了看门外灿烂的阳光,似笑非笑:“这还没到晌午呢,几位总说是太子殿下的舅母,不如留在宫里用午膳?”   女侍中微微一怔,看向枝枝。   太子妃如今,倒越发有些像太子殿下的脾性。   几人被她敲打一通,哪儿敢推辞,只能食不知味坐在东宫的花厅中吃了顿饭。   饭后想告辞离去,却被告知太子妃午睡,要醒了才敢通报。   谢三夫人害怕不已,实在不愿意待着,便催促道:“这位姑姑,可否开恩,我们家中有急事,需得回去一趟。”   不料那小宫女只轻蔑一笑,上下打量着顾三夫人几个:“你们的事情再急,可急得过太子妃和太子妃肚子里的小皇孙,扰了太子妃休息,你们有几条命能赔!”   太子妃说了,对谢家人不必客气,随便晾着就是。   她们东宫中人,自然唯命是从。   谢家三位夫人都气的脸色无比难看,谢二夫人甩了甩帕子,“公爹也是,咱们三个不过是舅母,无亲无故的,人家自然不放在眼里,合该婆婆亲自前来,她是殿下的亲外祖母,她说话才有人听。”   “你少说两句。”谢大夫人不悦道,“我本以为太子妃出身低微,又年轻,该是个唯唯诺诺的年轻姑娘,孰料老谋深算,也不怕撕破脸,如今实在没了法子,回去只能挨骂。”   二夫人和三夫人齐齐闭嘴。   挨骂自然不是大嫂一个人的事情,她们妯娌几个谁也讨不得好去。   谢二夫人坐在圈椅上,叹口气:“真不知道公爹在想什么,太子殿下小时候,他抛下人家不管,如今殿下要登基,正是修好的时候,他却还要送个外孙女进东宫,得罪太子妃?”   这脑子里在想什么?   难不成以为家里那个表姑娘,就能从太子妃手里争宠?   那姑娘是生的好看,倾国倾城的,然而太子妃也是个绝色美人,又不曾得罪太子殿下,还怀了双生子。   哪有人比得上她。   谢大夫人不语。   当初公爹要抛下太子殿下,离开京城,养精蓄锐的时候,她便不同意。太子殿下名正言顺是太子,日后在明安侯府扶持下做皇帝,阖府都富贵无极。   可公爹就是觉得自己家斗不过姜皇后。   如今后悔,又拉不下脸修好,净想着利用家里的姑娘联姻。   她们乐意不乐意的,有什么分别,谁还能反抗公爹吗?   三人坐了不知多久,才从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三位夫人久等,太子妃已经醒了。”   “那我们能去见太子妃吗?”   “夫人稍候。”那人微微一笑,“太子妃口谕,说是忘了你们几位在此,十分抱歉,耽搁了几位夫人的时间,夫人们不必向她请辞,尽可离去。”   几人脸色分外好看。   等了半日,茶都续好几杯,结果呢?   结果人家干脆不见自己,让自己走,这位太子妃当真心狠手辣,一点情面都不留。   谢家三位夫人皆怒气冲冲离开东宫,回家去。   枝枝听着侍女的汇报,冷笑一声:“这不是活该吗?”   这才叫恶有恶报呢,当初沈璟昀等着谢家救命,结果谢家人晾他许久,也没给他一个答复,如今她也不过给人看看,这种憋屈感。   沈璟昀受过的委屈,还半分没还到他们身上呢。   “活该是活该,太子妃也别太激动。”女侍中道,“横竖谢家那些人,有太子殿下对付,您现在最要紧的,是自己的身子。”   枝枝笑起来,眼睛里像藏了星星一般,灿烂明媚:“殿下欺负他们,我就不能欺负了?”   女侍中无言以对。   枝枝慢吞吞从床上起身,“我该出去走走了。”   “太子妃且等等。”朱雀从门外走出来,似乎非常为难的看了眼枝枝。   “怎么了?”枝枝奇怪的看向她,“这幅表情?”   “宁王府的太妃蓝氏,求见太子妃,如今正在东宫外候着,我们赶了,可她就是不走。”   蓝姐姐?   枝枝怔了怔,从床上爬起来,道:“请太妃过来,就到我这寝殿当中。”   “太子妃?”   “去吧。”枝枝叹口气,“不用担心。”   蓝姐姐怎么过来了,她待在宁王府当中好好的,许久都没进宫见过任何人,今儿竟然来了东宫,还非要见她,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枝枝有点担心,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深思着。   不过片刻功夫,朱雀就领了一位身着素蓝色衣裙的女子进门,那女子不施粉黛,一向流光溢彩的头上,今日也只别了支白玉簪子,是女子守孝时候的装扮。   枝枝看向她,嘴唇动了动,对方却先跪地下拜,做了个标准的君臣礼节:“臣妇拜见太子妃,太子妃万安。”   “太妃免礼吧。”枝枝抿唇,看向身侧的侍女们,道,“你们先退下,女侍中,你同朱雀二人,为我守着门。”   二人自然点头,走出去,关上门,留下其中两人。 第131章   枝枝看着蓝香儿,紧紧咬住下唇,不言不语。   蓝香儿却笑了:“怎么这幅表情?”   “蓝姐姐……”出声带着沙哑的哭意,枝枝唤她,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好吗?”   “我好着呢。”蓝香儿浅浅一笑,看着她绝艳的容颜,“只是太子妃以后可切莫叫我蓝姐姐,乱了辈分,我是宁王太妃,你该叫皇婶,礼不可废。”   “对,皇婶。”枝枝擦了擦眼泪,笑起来,“皇婶今天怎么想起来进宫看我,你都从没来过。”   “以前怕被皇后知道你我的关系,连累你被人诟病,如今皇后倒台,就不怕了。”蓝香儿无奈道,“可别哭了,让肚子里的小娃娃看见,又要笑话你。”   “我没哭,我是太高兴,那时候从宁王府离开,我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说着话,她又开始哽咽。   在宁王府短短一个月时间,能有多深的感情,可患难见真情,蓝香儿的好,像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她过去的十六年,从未感受过如此剧烈的感情。   离开宁王府时,前途未卜,前路漫漫,不知道前途如何,不知道将来会去什么地方,会得到什么结局。   连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   满心的惶恐,以为此生再也无缘相见,却不想蓝姐姐害死宁王和高太妃,从此一家独大,占据宁王府。她也走到今日的地位,再回首前事,却更加令人觉得悲苦惆怅。   可再相见,总是件好事。   枝枝要从榻上起身,蓝香儿按住她,无奈道:“你身子重,起来做什么?”   趁着这个功夫,她低下头,低声问枝枝:“你身边这些人,都可靠吗?”   “都是殿下的人,可靠。”枝枝看向她,“怎么了?”   蓝香儿这才放松一些,声音却还是悄悄的:“我今日得到一个消息,有人要害你腹中的孩子,她们从万花楼找了给女人堕胎的药……”   蓝香儿环顾四周:“是我旧日的小姐妹,说那人是二皇子府上的长史,常年流连烟花之地,我怕他们是要对付你,就急匆匆入宫来,你千万要小心谨慎。”   “二皇子府上的?”枝枝讶然,低眉沉思,“顾娇还是皇后?”   她默默低头,如果是顾娇要害她,就不痛害怕,她在宫中一无人脉,二不熟悉,她能做什么,只怕是姜皇后的意思。   姜皇后在宫中经营多年,手中的人脉恐怕数都数不清楚,想要害个把人,简直易如反掌。   蓝香儿丫头:“我不知是何人,是那小姐妹知道我跟皇家关系,觉得此事蹊跷,才给我递信。”   堕胎的药,每个大夫都能开,是个人都找得到,然而那些药太容易露出行迹,哪个医馆抓了什么药,一查便知。   唯有青楼,年年不小心怀上身子的女人数不胜数,不想生下来,或者妈妈不愿意你生下来,都是一副堕胎药了事,青楼的用量大,谁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也是因此,肯定不是给长史的家人或者二皇子府上的人堕胎,否则没必要如此神神秘秘的。而现在皇室里,唯一一个有孕的妇人,就是枝枝。   这事儿做的隐蔽,如果不是蓝香儿通风报信,枝枝还真未必能找到幕后黑手。   不过……顾娇一个年轻姑娘,还真未必想到青楼去大概跟姜皇后脱不了干系。   枝枝眉目凛然,看向蓝香儿:“蓝姐姐……皇婶不必担心,不管是什么人,都要他有来无回。”   蓝香儿微叹口气,“你如今做了太子妃,平步青云,却过的越发艰险,我都不知道该是为你高兴,还是不高兴。”   “自然该为我高兴。”枝枝笑起来,扶着自己的隆起的小腹,“皇婶,我如今很幸福,殿下疼我爱我,我还有了孩子,跟以前的日子比起来,真真是再好不过。”   “想害我的都是敌人,我有信心对付她们,便没可怕的。”枝枝的神情坚定,“你该高兴。”   “是……我该高兴。”蓝香儿笑起来,“枝枝也长大了。”   刚入宁王府的时候,聪慧有心机,却还是像个小孩子的心机,如今眉目森森,容颜坚定,越发像个成熟的妇人。   容颜虽丝毫不改,人却长大了。   蓝香儿欣慰地笑。   她过的这样好,说明当初自己的举动是对的,成全了她的人生,没有对不住任何人。   再好不过。   只愿枝枝这一生都如此幸福快乐,不将外人的挑衅看在眼里,心中只有自己的幸福。   蓝香儿没在东宫待多久,便告辞离去,枝枝想留她,也没能留下。   蓝香儿道:“夯儿还在家里,奶娘看着我不放心,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枝枝便只能看着她离去。   蓝姐姐如今也过得好。大仇得报,宁王因她的算计,死的凄惨,连爵位都只能给别人的孩子。蓝姐姐做了太妃,想来自由自在的,十分舒适。   愿你一直都好好的。   愿你接下来的人生,无忧无虑。   至于她说的事情,自己行动不便,多做一件事就是去拖沈璟昀的后腿,自然还是要全交给沈璟昀。   到半夜的时候,沈璟昀才从太庙回来,枝枝已经睡了个回笼觉,发觉身边有人,迷迷糊糊问了句:“你回来了?”   沈璟昀安抚地拍拍她,又哄她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倒是没离开,坐在书桌前守着。   枝枝撑着床直起身体,掀开被子道:“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夜。”沈璟昀不指望她记着半夜问那一声,低头回答,“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枝枝挠了挠头,困惑道:“可我怎么记着半夜好像知道你回来了?”   沈璟昀讶然抬头:“你竟然还记着?”   枝枝沉默,不理他的废话,而是直接切入正题,“昨天蓝姐姐来找我,哦不,是皇婶,她来找我。”   “她找你做什么?”沈璟昀诧异道,“她如今还在夫孝,不在自己家里吃斋念佛,跑出去见你,外人定要说她闲话。”   “她说有人要害我。”   枝枝看不得他说蓝香儿不好,撇了撇嘴,直接道:“二皇子府上的长史,去万花楼拿了堕胎药,如今皇室里,只我一个有身孕的,你自己想想吧。”   沈璟昀蹙眉,高声道:“传太医!”   “干什么?”枝枝急道,“我还没被人害呢,让太医来干什么,现在不该去解决问题吗?”   “问题要解决,你是身体也不能忽视。”沈璟昀走过去,给她穿上衣裳,“你仔细与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就已经说过了,二皇子的长史买了堕胎药,在青楼。”枝枝使劲点头,表示认同,“这件事该怎么做?”   “抓起来杀了。”沈璟昀面无表情,“老二本就该去蜀州,留在京里没用,明天就走,他府上,该走的走,该杀的杀。”   一个不留,全部搬空。   等到过些日子,就开恩把宫里的宫女都放出去配人,太监们跟姜皇后有关的先送去行宫,无关的留下来,再采选新人,让姜皇后彻底无人可用。   那女人已经进冷宫了,还想搅风弄雨,想的美。   他心里已经有了成算,枝枝自然什么话都没说,只腻到他身边,可怜巴巴道:“你昨日不在宫中,有人欺负我。”   “我都知道。”沈璟昀脸色淡淡的,没什么感情,“明安侯府那几个人,来跟你说什么了?”   “说要把你小姨妈家的小表妹送进宫里,这小表妹是什么人啊?”枝枝看着他,“长得漂亮吗?”   沈璟昀皱眉回想了片刻,好半晌似乎才想起这么个人来,“小姨妈家的表妹,好像叫裴明锦,小时候见过一面。”   至于漂不漂亮,真不记得。   那会儿才几岁,哪里有心情去关注人家小姑娘的长相,不过据说谢家几个姐妹,属这个小姨妈生的美貌,比谢皇后强多了,想来她的女儿,应该也是个漂亮姑娘。   枝枝撇了撇嘴:“忘了啊……”   “不过外祖父一家,也太过分。”沈璟昀蹙眉,“裴家表妹本是无父无母借住外祖家,已经万分凄惨,竟还想拿她做靶子,试探我!”   “万一这位表小姐自己也想进东宫呢,万一明安侯只是心疼外孙女呢?”   沈璟昀嗤笑一声:“外祖父那人……你看他对我如何,同是外孙,裴明锦是比我多一只手还是多一只脚,就得独得宠爱?”   别说裴明锦一个外孙女了,就是自己的母亲谢皇后,姨母淑妃,江宁王府的两个姨母,那可是正正经经的谢家姑娘,也么见外祖父对她们好。   “可殿下怎么就知道,这位表小姐是被逼的,我看想进东宫给殿下做妃子的女人,可多的很。”   “我不知道。”沈璟昀摇头,“猜测罢了,若裴明锦真是自己想……那我也不会对她客气。”   不过应该也不是,如今的情形谁都知道,他有多喜欢枝枝呢,只消长了脑子,哪怕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   别的女人进东宫,那就是守活寡的命,那小表妹若不是个蠢货,怎么也不能自己往火坑里钻。   枝枝托腮:“那也不一定,如果你现在去找那位木良娣,哪怕守活寡,恐怕她也乐意进宫。”   说起木良娣,她忽然皱眉,看向沈璟昀:“木良娣现在怎么样了?她回了木家之后,干了什么?”   “把木家搅了个天翻地覆。”沈璟昀漫不经心道,“当初送她进东宫的父母,为了她跟姜皇后翻脸,撺掇她父母的兄嫂,被她欺负的没地方去。”   从东宫被送回家的木良娣,就像是个疯子。   枝枝狐疑地看着沈璟昀:“你这么清楚?” 第132章   闻言,沈璟昀呆滞了一下,回头看她,满脸无奈:“这不是你问我吗?”   不然我怎么会说起木良娣的,怎么会提起她如何了?   结果你还要兴师问罪吗?   枝枝哼了一声:“你若不关心,哪怕是我问了,也不该知道才对。”   她哼哼唧唧的,似乎很是不满:“我放才问你裴明锦的事情,你就一概不知,这才是正常的。”   “结果木良娣的却那么清楚,说明时时刻刻都在关注人家,你是不是对她旧情复燃,所以才这么关心?”   “瞎说什么呢,本就没有旧情,复燃什么?”沈璟昀敲了敲她的脑袋,又气又笑,“木家跟谢家怎么一样,就在天子脚下,三五步路的距离,他家那点子事情,满京城哪儿还有人不知道。”   “我又不是个瞎子聋子,跟姜皇后息息相关的事情,怎么可能全然不管,而且旁的不论,木氏被我送出东宫,就已经不是良娣了,你可不许瞎说。”   “这样啊……”枝枝眨巴眨巴眼睛,托腮看向他,“我冤枉你了。”   “你知道便好。”沈璟昀冷笑一声,“我是为了谁,才把木良娣送出去的,又是为了谁,才不管人家痴心一片的,那个谁谁进东宫之前,她可一直好好待着呢。”   枝枝摸了摸下巴,无言以对。   沈璟昀戳她脑门:“小醋坛子!”   “我就是个醋坛子。”枝枝打开他的手,有点恃宠生娇的意味,“我是醋坛子,你就不爱了吗?”   沈璟昀只得笑着把人拥进怀里,无奈道:“爱爱,别说小醋坛子,就是个大醋缸,我也爱的不行。”   枝枝推开他:“你才是个缸。”   她说着,自己也觉着好笑,便靠在桌子上,吃吃笑着。   “你啊……”沈璟昀摇了摇头,“她回木家之后,将家里搅和成那样,她父母虽然不舍得,却拗不过家里的长辈们,已经给她定亲,马上再嫁,你怕什么?”   “再嫁?”枝枝讶然,“嫁到什么人家去?”   木良娣曾是东宫的良娣,位居三品,何其尊贵,若给她另嫁,恐怕不大好找人家。   沈璟昀摸了摸鼻子,“找了个普通的举人,省的人家欺负她。”   一个普通举人,二三十年内,休想熬过木家的地位,自然要捧着木氏,二三十年生儿育女,自然也没有欺负糟糠妻的道理。   她的父母,为她可以操碎了心。   枝枝却不屑地哼了一声:“真心疼爱她,当初就不该送她进东宫,否则好好的官宦千金,如今嫁给什么人家不成,至于如此委屈吗?”   “这都是人家的事情。”沈璟昀轻咳一声,笑着去拉她的手,“都跟咱们没关系,只要她不兴风作浪,一切都好。”   枝枝偏头,道:“殿下话是这么说,可也没见您少关注木良娣的事情,连她找了什么人家都知道,结果还要说跟咱们没关系?”   他就不觉得心虚吗?   “我……”沈璟昀顿了顿,轻叹一声,“枝枝,她在东宫耽搁多年,皆因我和姜皇后争权夺利之故,而且自她进入东宫多年,其实也未做过对不住我的事情。”   “如今事已至此,她这辈子已经被毁了,何必再让人更苦几分。”   枝枝心里明白他在想什么。   木良娣这个女人,自然不算个好人,沈璟昀也不可能喜欢她。只是一个人她对你一往情深,为了你什么都不管不顾的,那怎么着也不能对人家落井下石。   何况当时为了威胁姜皇后放过他,沈璟昀对付木良娣的手段,并没有他自己表面上说的那么温和。   时过境迁,他不愿意让对方因为自己的缘故更加凄惨,很能理解。   毕竟,她的殿下一直都是个温柔的好人,也正是因此,她才会那么喜欢他。   沈璟昀看着枝枝的脸,无奈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枝枝酸溜溜道:“殿下对她真好,连人家这辈子都考虑到,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分。”   沈璟昀都不想搭理她。   这说的是人话吗?   他捏着枝枝的鼻尖:“你再说一遍?”   “我错啦。”枝枝瓮声瓮气地认错,“人家就是吃醋,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要跟你生气,气一整天,一整天都不理会你。”   沈璟昀松开手,“你啊!”   他叹口气:“其实他死活都跟我没关系,只是我想着我这辈子杀了不少人,也害过很多人,罪孽深重,何必再多一桩。”   能少一件算一件,日后阎王殿上清算,也能少受点责罚。   来世早点遇见枝枝。   枝枝觉得眼睛湿湿的,又一点酸涩,她眨眨眼,眨掉那点子湿意。   低头握住沈璟昀的手,看着他手心里纵横错乱的纹路,“殿下,你何时罪孽深重?”   她抬起头,努力使自己的眼神坚定起来:“你杀的都是该杀的人,你害的都是害过你的人,阎王爷若长了眼睛,自然知道殿下的委屈。”   “若他不长眼,那也看不到殿下做过的事情,你怕什么?”   “我不怕。”沈璟昀哑然失笑,“百年后的事情,我有什么可怕的,难道阎王殿上,他还能再杀我一次?”   我只担心,到时候没我陪在身边,你一个人会害怕。   沈璟昀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笑道:“不要提旁人的事情,你今天胃口怎么样?”   这话题转的太生硬,枝枝都无奈翻了个白眼:“我天天胃口都特别好,今天戏弄谢家人,心情一好,还特地多吃了半碗饭。”   沈璟昀看着她的大肚子,却忧愁道:“你以后还是少吃些吧。”   枝枝睁大眼睛:“我连饭都吃不得了?”   “不是……”沈璟昀蹙眉,“你想哪儿去了,是太医说,你怀着双胎,孩子大的话,不好生,要你注意饮食,多走动少吃补品。”   “我知道啊。”枝枝鼓着腮帮子,不高兴道,“我每天都有走路,一走就是大半个时辰,你都不关心我,眼里只有木良娣,什么都知道。”   得,又给她绕回来了。   沈璟昀无奈捂着额头,“你冤枉我就罢了,你且去问问旁人,这话说出口,人家也要为木氏委屈。”   人已经惨兮兮被赶出去,结果还要做太子妃吃醋的桶,人家容易吗?   “反正你就不关心我!”   枝枝决意胡搅蛮缠到底。   沈璟昀顿了顿:“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自己拍拍良心,我对你好不好?我不关心你?”   “你都说我没良心,还要我问问自己的良心……”枝枝皱着小巧的鼻子,朝他做了个鬼脸。   沈璟昀伸手去挠她的脖子,枝枝痒的受不了,下意识就要躲,沈璟昀却不放过她,只问:“你还胡搅蛮缠吗?”   “不缠了,我不缠了……”枝枝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使劲要躲开他。   沈璟昀这才松手,顺势将人拥进怀里:“你啊……”   枝枝反手搂住他的脖子,凑上去亲他的鼻子,“我最好最爱你了,对不对。”   沈璟昀浅浅一笑:“是。”   枝枝的确很好,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   至少世上的女子千千万万,却只有一个她,会在自己不高兴的时候,想尽办法逗自己开心,哪怕是这种蠢办法。   沈璟昀低头碰了碰她的鼻尖,看着她乌黑透亮的眼睛,里面自己的容貌清晰可见,他笑着:“枝枝,我都明白。”   枝枝却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明白什么啊……”   说话的时候底气不足,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直接看出来,还是不太好意思的。   “明白……”沈璟昀故意拉长声音,意味深长道:“明白我的枝枝,是为了逗我开心,才跟我闹腾的。”   “我没有!”   沈璟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枝枝能怎么办,只能承认了。   她埋头进沈璟昀怀中,遮住自己羞红的脸颊:“你心里知道还不行吗,非得说出来!”   “是我错了。”沈璟昀从善如流,却坚定不移地把枝枝的头从自己怀里□□。   “知错就好。”枝枝神色骄矜,看着他。   沈璟昀低笑一声,对着她的脸亲一口,又有些惆怅道,“你也别生我气,接下来我会很忙,大概是不能天天陪着你了。”   皇帝禅位的事情到了关键时刻,事事都要自己盯着看着,除却自己,没人可以相信。   “那你就去呗。”枝枝也不大在意,反正沈璟昀不管多么忙碌,也都是白天忙,到了晚上都会回东宫陪着她和孩子。她也不至于矫情的,一天到晚就让人陪着。   “你忙你的,我自己可以。”   “我知道,枝枝最厉害了。”沈璟昀揉了揉她的脑袋,“是我不舍得枝枝,身边没有枝枝陪着,连吃饭都不香。”   “贫嘴!”   “就跟你贫。”   “你好好做正事要紧。”枝枝的指尖戳了戳他的脑袋,“等你做了皇帝,我做了皇后,把陛下和姜皇后都赶走,留咱们两个人,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也不用担心被人害,更不用担心有人找麻烦。   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沈璟昀倒是作妖起来:“你喜欢皇后的位置,还是喜欢我?” 第133章   这个问题,若是搁在以前,枝枝当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皇后之位。爱情能干什么,够吃吗?可皇后之位不一样,做了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尊贵,无人敢欺辱,她做梦都不敢想。   可现在……   她看向沈璟昀灿灿如骄阳的眼睛。   心中微微一软,如同温热的蜂蜜淌过心窝,这个人不知不觉间,在她心里的位置已经重到无法想象,她怎么舍得看他失望。   她眼波流转,看着沈璟昀的眼睛,笑眯眯道:“你觉得我喜欢什么?”   这就相当于承认了。   小姑娘家家的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你啊……”沈璟昀笑着捏她脸,“我怎么知道?”   心里却极为熨贴。   虽然只是随口一问,但枝枝这个反应,还是取悦了他,他笑着把人搂进怀里,贫道:“能得太子妃厚爱,小生不胜荣幸。”   “别瞎说。”枝枝嗔道,却没什么责怪的意思,反而像极了情人间的撒娇。   沈璟昀笑着应了。   他如今是高高兴兴的,看着十分愉悦,但蓝香儿说的事情,却像一块压在心里的大石头,沉甸甸的。   只是也不好跟枝枝说,她身子众人,心思敏感,正该一事不管,好好养身子。   沈璟昀搂着她,心中轻叹,只能自己多加注意。   面上却还是一派风轻云淡。   除却二皇子的长史,别的消息一概没有,也不知道在东宫接应他的是什么人,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下手,如何下手。   哄睡了枝枝,沈璟昀自己倒没睡,而是转身唤来几个使臣,让人盯着二皇子的长史,更要盯紧姜皇后。   按理说,他查的如此严格,姜皇后根本什么人都见不到,哪怕旧部再多,她也不该支使的动,为何……为何还是有人为她卖命。   沈璟昀眉头紧蹙,却毫无头绪,罢了,明天老二就走,日后姜皇后也没法子用人……   沈璟昀眼神一凛,倒抽一口冷气。   他怎么可以忘记,老二一旦离开京城,姜皇后虽然没有人手,可同样也没了后顾之忧,这个女人如同疯子,恐怕同归于尽,也要害他和枝枝。   到时候自己死了,老二哪怕远在蜀州,但作为皇后嫡子,他依然可以做皇帝。   沈璟昀恨恨一笑,他只想着为难老二,确险些着了姜氏的道,幸而及时反应过来,否则等沈孟州离开京城,他才是回天乏术。   沈孟州不能走,只要他留在京城中,自己就可以掐着他的咽喉,姜皇后一有动作,那么沈孟州就跟自己一起死。   沈璟昀当即道:“传我口谕,父皇禅位在即,不好令诸兄弟离开,着令蜀王留在京中,日后再议。”   当值的太监怔了一下,忍不住怀疑地重复一遍:“殿下,您要二皇子留在京中?”   “是。”沈璟昀点头,“让他留下,再传令,宣召淑妃和子悦公主回宫,令淑妃入住懿德宫,至于废后姜氏……”   他想直接赐死姜氏。   但还不是时候,如果姜氏死了,就怕皇帝狗急跳墙,事到如今,百般谋划,他不能功亏一篑。   被人如此束缚,沈璟昀心中有些不悦,伸手想砸了手边的杯盏,但又活生生缩回手。   罢了罢了,枝枝不喜欢自己砸东西,得彻底改了。   沈璟昀想起以前,自己生气砸了个杯子,枝枝震惊且害怕的神情,心情终于平和了几分,叹口气,起身走回卧房。   ***   枝枝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刚睁眼,早膳还没吃,就听人回报,明安侯府又来人了。   “又来了?”枝枝皱眉,无法理解,“昨日被我戏弄,今天再过来,她们是疯了吗?”   “太子妃,今天来的不仅仅是三位夫人,还有……还有明安侯夫人。”侍女觑着主子的脸色,“这老太太是正经的诰命夫人,恐怕……”   不用她说,枝枝也知道。   明安侯夫人是朝廷封的超品诰命,是谢皇后的亲娘,是沈璟昀的亲外祖母,亲姥姥,这老太太都六十多岁的人了,今儿亲自过来东宫,于情于理她都不能不见。   枝枝看着一桌子早膳,忽然没了胃口。   明安侯府是沈璟昀的外祖家,本该跟他同气连枝,一心谋划,结果这个家族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抛下他,给他狠狠一击。   如今这亲外祖母不反省自己做过的错事,反而想从外孙子身上榨油。   沈璟昀做错了何事,非得摊上这么一家子亲戚。   他太可怜了,枝枝忍不住心疼。   朱雀劝她:“别管他们,太子妃跟孩子要紧,早膳不能不用。”   “只怕人家等急了。”枝枝冷声嘲讽,“堂堂明安侯夫人,可不能怠慢。”   “那就让她们等着。”女侍中面无表情,声音却带着冰渣子,“我去见她们,太子妃只管用膳。”   枝枝想了想,也不愿意一大早就看见讨厌的嘴脸,就同意了,女侍中只要冷着一张脸公事公办,就足够让人生气,那群没脸没皮的人,气死才好。   枝枝这顿早膳,用了有大半个时辰,又穿衣打扮折腾了半晌,出门见人,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   明安侯府几人等了太长时间,手边的茶水都没了热气,一群华服女子列坐在大堂内,最上手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脸上皱褶丛生,带着刻薄之像。   谢家三位夫人都跟在她后面,一个个低眉顺眼,十足的小媳妇儿样,最扎眼的还是明安侯夫人身跟着个年轻姑娘,粉色衣衫,翠玉首饰,打扮的清爽干净。低着头看不清长相,想来也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枝枝只看了一眼,便回过头来,她不管今天来的是什么人。   只要这群人今儿敢找上门来,就别怪她不跟她们客气,休想从东宫捞走一跟头发丝的好处。   枝枝慢吞吞地走进去,“各位久等了。”   明安侯府众人不大乐意地给她行礼。   枝枝扶着侍女的手,不理会人家还半跪着,十分难受,慢悠悠走到主位上坐下,欣赏够了这些人行礼的姿势,才笑道:“诸位免礼吧,都是老人家,客气什么,我年纪轻轻的,受不住这般大礼。”   谢家三位夫人脸上都很难看,但想起昨日被冷嘲热讽打压的经历,也并不敢说话,只把期翼的目光投向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满头银发,看向枝枝,冷哼道:“小家子出身就是小家子出身,话都不会说。 ”   枝枝却淡淡一笑:“老夫人说的没错,我是小家子出身,我们顾家本是商贾,地位卑微,我踩了冲天的运道才做了太子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殿下喜欢我呢!”   “这做人家妻子的,最重要的就是跟夫君琴瑟和鸣,我跟老夫人可不一样,我长得好看,老夫人无法理解,也是正常的。”   她挑剔地看着谢老夫人的刻薄脸。   老太太她见的多了,长的好看的,雍容大气的,温柔慈善的,和蔼可亲的,样样都有,让人见了就想亲近。谁也不像这位老夫人,一看就是冷血人。   “不知廉耻!”谢老夫人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板,“太子竟然以这样的女人做太子妃,真是……真是耻于同立一堂!”   “殿下是不懂事,太不懂事了!非要我做太子妃。”枝枝娇里娇气地看着谢老夫人,脸上神情得意,“不过这也不能怪殿下,他自小爹不疼娘不爱,没有亲戚,长辈也跟死绝了没差别,没人教他,他当然不懂事。”   这话就是活生生在挑衅。   什么叫长辈跟死绝了没差别,岂不是在诅咒明安侯老夫妇去死。   “你……”谢老夫人气的说不出话。   枝枝不为所动:“老夫人怎么这般生气,我说什么了吗?我这不都是实话吗,殿下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啊,老夫人养的好女儿,眼里只有情情爱爱的,自己儿子死活一概不在意。”   她目光冰冷:“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明安侯和夫人也是不在意儿孙死活的,您的宝贝女儿学到您的品行,倒也不奇怪。”   这老太太真是不会教女儿,一个比一个冷血。   江宁王府的那位王妃,也是她嫡亲的女儿,结果也是为了男人,姐妹,儿子,亲戚,朋友什么都不在乎的主儿。   这老太太养的女儿,都像极了。   “你……”谢老夫人从没有见过这么不给她面子,说话一点都不含蓄的人,一时之间,气的心梗,恨不得给她一拐杖。   枝枝托腮,“我怎么了!我说的都是实话,老夫人连辩驳都不敢,就会你你你的,有意思吗?”   谢老夫人想跟她吵架,谢大夫人在身后拉了拉婆婆,清咳一声。   谢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枝枝重重搁下茶杯,拉下脸:“人人都说明安侯夫人有规矩,大家出身,我今天一看,也不过如此!”   明安侯夫人眼中冒火:“你说什么?”   枝枝冷笑一声:“我是太子妃,是储君之妻,我为君你为臣,在我面前,你充的哪门子长辈?你敢在陛下面前充这个长辈吗?”   真是笑话!   “更何况,谢老夫人,明安侯夫人,堂堂的超品诰命,我允你坐下了吗?你一个臣子的妻,有什么资格在我跟前落座!”   不顾众人的目光,枝枝盖章定论:“堂堂明安侯夫人,活了几十岁,大家出身,还没我一个小门小户的年轻媳妇儿懂事,真是贻笑大方!”   谢老夫人嘴唇狠狠颤抖,指着她说不出话,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发疼,气的想吐血。   枝枝笑着看向她,口出恶言:“老夫人捂着胸口,是想吐吗?” 第134章   谢老夫人还没说话,枝枝又开口了,苦口婆心地劝说:“您说说您吧,年纪一大把,既然有了身子,何不在家里好好将养着,非要操劳呢。”   谢老夫人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有……有什么了?   有身子?   这小妇人是疯了吗,长一张嘴,就会瞎叭叭叭叭不停,如今竟然玷辱侯夫人的清白。   谢老夫人气的发抖:“你……你给我说清楚,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她这把年纪,给人这么说嘴,还要不要脸了。   枝枝满脸无辜,眨了眨眼,道:“老夫人刚才不是想吐吗?我怀这个孩子的时候,头几个月也是想吐,那感觉真是难受,我还以为老夫人也有身子,才会想吐的。”   她的表情天真无辜的过分,一双明媚的眼睛带着困惑,就那么看着谢老夫人,一点都没反省的意思。   谢老夫人身后的年轻姑娘身体抖了抖,枝枝眼尖,总觉得……她是在憋笑。   不过枝枝还没空理会她,只是把目光又转到谢老夫人头上,臻首娥眉,浅浅一笑:“你们几个做人儿媳妇的,见自己婆婆有了身子,也不知照顾着,景海耀劳烦老人家操劳,真是不孝。”   谢大夫人眼前一阵阵发黑,今儿自己妯娌三个,可一句话都没说,这小妇人……这小妇人……   她第一次后悔进京,来找这人的麻烦,短短两天功夫,她已经遭遇了这辈子最大的羞辱,却根本没法子反击,这小妇人虽然为人粗俗,可她是太子妃,动辄给你扣上大不敬的帽子,你能如何。   谢老夫人嘴唇动啊动,好半天,却只能憋出来几个字:“胡说八道!”   谢大夫人忍不住道:“太子妃慎言,我婆母这般年纪,实在当不起太子妃玩笑。”   这话要不给澄清,这作天作地的小妖精跟旁人一说,她们谢家全家都不用做人,一起自尽才是。   枝枝冷哼一声,跟没听见谢大夫人说话似的,一心针对谢老夫人,翻脸无情,“明安侯夫人竟这般对我不敬,你是看不起陛下,还是看不起太子殿下!”   “来人,把明安侯夫人拉起来,本宫还没赐坐,轮不到她在东宫放肆!”枝枝示意身侧的侍女,侍女们自然唯命是从。   可怜谢老夫人,活了几十年,年过花甲白发苍苍的一个老太太,竟然被人从椅子上拉起来,肃穆的诰命服被扯的皱巴巴,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这一生,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当下便气的说不出话,只能指着枝枝,口中喘着粗气,眼中恨意迸发。   枝枝冷冷看着她,低头摸着自己的指甲,笑意浅浅:“甭管出身如何,我是陛下圣旨册封的太子妃,毋庸置疑,可明安侯府对我大不敬,还敢说我胡说八道,真真是当自己算什么东西了?”   “谢皇后仙逝多年,东宫是我当家做主,不知道哪里来的人也到我跟前充长辈,也不看有没有人认你们。”她冷着脸站起身,走到谢老夫人身前,“我知道你们的主意,但我也告诉你们,不管你们有什么主意,都给我咽回去。”   谢老夫人拄着拐杖,敲着地砖,怒火攻心,“你给我等着,太子妃,好一个太子妃,你以为我明安侯府,拿你没办法吗?”   “你有办法,就随意折腾。”枝枝不以为意,“明安侯府有什么了不得吗,连姜氏都不敢得罪,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谢老夫人想说话,她身后的年轻少女抬起头,轻声道:“外祖母,咱们回去吧。”   枝枝这才看向那姑娘,乌鸦鸦的鬓发下,果然藏着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关键是眼睛里藏着说不出的开心,似乎看着自己外祖母吃瘪,她很高兴。   枝枝想了想,这位裴明锦裴小表妹,居然跟殿下猜测的一样,和谢家的感情,不过尔尔。   谢老夫人怒道:“回什么回,我便留在东宫,等太子殿下回来,我得亲口问问他,还认不认我这个外祖母!”   她看都不看裴明锦,似乎对方无足轻重。也对,这老太太对沈璟昀就那样,这么一个外孙女,又能有什么好处,肯把人养大就不错了。   枝枝听了她的话,觉得好笑,这老太太脸大如盆,真是令人不齿,她也懒得再跟人折腾,今儿这一通过后,想来明安侯府不会再不长眼找她麻烦。   “你爱等就等吧。”枝枝扶着侍女的手,“明安侯夫人是陛下册封的诰命夫人,不可怠慢,你们且好茶好水伺候着,等太子殿下回来。”   谢老夫人眼神怨毒地看着她。   被一个年轻小辈治住,还受了巨大的侮辱,她只要一想,就脑袋发晕,只恨不得赶紧想个法子,给自己找回场子。   太子……沈璟昀小时候,对她这个外祖母还是十分濡慕的,虽然十几年过去,但总不能一点情分都不剩。只要沈璟昀心里还惦记着一点血缘亲情,就不能看着自己的外祖母被人这么欺负。   谢老夫人这么一想,瞬间安心几分,似乎已经看见太子替她这个外祖母出头,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妇人,当即稳稳坐在椅子上。   “太子妃,好走不送。”   枝枝又似乎想起什么,嘱咐一旁的小黄门:“去请个太医过来候着,老夫人年纪大一把,媳妇们又不体贴,别出事之后,赖到咱们东宫头上!”   “你……你敢诅咒我!”   “我何时诅咒你?”枝枝不解,笑容天真的残忍,“易经曰,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老夫人总觉得我要害你,我实在不晓得您心里是什么样?”   她看着谢老夫人,忽然又道:“这位姑娘,真是生的好样貌。”   幸灾乐祸的裴明锦眨了眨眼,低下头装乖巧,“太子妃谬赞,太子妃才貌双绝,民女当不起您的称赞。”   枝枝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谢老夫人看看枝枝,又看看裴明锦,心里就不太高兴。   裴明锦生就一副好样貌,集合父母之长,到哪家都被夸赞绝色。她原本是想着借外孙女的美貌,勾住太子,为谢家谋福利。哪个男人受得住这般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呢。   可没想到,那张牙舞爪的太子妃,却生就的更抓人几分,其实单论样貌,裴明锦未必输给她,但人家明艳艳的,开朗大方,自己的外孙女却畏畏缩缩的。   站在一起,气度上便输了七八成。   还拿什么跟太子妃比!   算盘落空,谢老夫人心中厌烦不已。   裴明锦眼中划过一丝精光,低头缩的更紧了几分,低声道:“外祖母,锦儿怕。”   “怕什么怕,她还能吃了你?”谢老夫人怒道,“没一点出息,亏你还是侯府养大的千金小姐,还比不过一个商贾家的姑娘!”   真是丢人!   “外祖母。”裴明锦低着头,声音哽咽,“是……是我没本事,外祖母您别生气了,我给您按按肩膀,您肯定累了。”   谢老夫人叹口气,外孙女虽然比不上太子妃,但温柔体贴,委曲求全,肯定比那张牙舞爪的恶妇强。   刚这么想,肩膀上却传来一阵刺痛,她忍不住惊叫一声:“你干什么!”   手中的拐杖就打向裴明锦,裴明锦顺势一躲,伏在椅子上,嘤嘤哭泣:“外祖母,是我没用,什么都做不好,你打死我吧,我……”   谢老夫人收回手,冷哼一声:“把你的眼泪收回去,宫里岂能哭哭啼啼的!”   “外祖母好大的威风,到我东宫来作威作福了。”门外却传来一个冷冰冰的男人声音,“当东宫是你明安侯府吗?”   谢老夫人站起身,盯着门口看见一个玄色的身影由远及近,终于走了进来。   她酝酿了短短一息的功夫,眼泪就像是不要钱一样流下来,哗啦啦的,十分震撼。   沈璟昀沉默了半刻,脚步也停了,这么一个年迈的老太太,对着自己做梨花带雨的表情,不得不说,他心情十分复杂。   谢老夫人却心中一喜,外孙子心中,还是把自己当亲人的,不然怎么会露出这般复杂的神情,他定是怨自己不管他,但只要消除心结,以后还不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谢老夫人泪流满面,拄着拐杖走到沈璟昀跟前,泣道:“阿昀……”   沈璟昀后退一步,低头看着这位老太太,什么话都没说,有些记忆却铺天盖地往脑门中钻,丝毫不放过他,将他的脑袋挤压的满满的,不给他留任何喘息的余地。   那年母后的灵堂上,她的亲生母亲,眼前的老太太,笑着对皇帝说了什么,笑着对姜皇后说了什么。   那时她的容貌,神态,话语,语气,沈璟昀记得一清二楚,分毫不差。   “陛下,皇后已逝,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宜册封姜妃为后。”   “陛下,大皇子受了刺激,恐不成了,不如册封二皇子为太子。”   “陛下……”   谢家为了巴结姜氏,获得权势,就这般对待他们母子,枉费他还以为是外祖母自作主张,觉得舅舅和外祖父还是好的,没想到整个谢家,都是一样的,一样的!   沈璟昀神色不变,静静看着哭泣的谢老夫人,尽管心中很难受,但其实,也没什么,他一点都不在乎。   谢家人在他眼里,什么都算不上。   他早就拥有自己的世界。   谢老夫人还在哭,她身后的几个女人,一样哭着,满脸慈爱,似乎真的只是久别重逢的亲戚,她们惦记着他,他也惦记着她们。   可他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谢老夫人握住沈璟昀的手臂:“阿昀,外祖母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枯了,我家殿下太可怜了。 第135章   沈璟昀看着她哭,淡淡抽出自己的手臂,走到屋内坐下。   他低头饮了杯水,才看向谢老妇人,声音清淡无比:“外祖母怎么有空进宫?”   这句话让谢老夫人更加自信,你看,这个孩子,他还是认自己这个外祖母的,他做出的冷淡姿态,都不过是怨恨罢了。   “外祖母今日就是来看看你罢了。”谢老夫人擦了擦眼泪,走近一些,哀伤不已,“外祖母想你,多年没见,你长成一个大人,外祖母也没能亲眼看见,心中十分遗憾。”   沈璟昀唇边含笑,一双眼睛清冷逼人,说错的话像刀子。   “外祖母这话可不敢瞎说。”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揉了揉额头,“什么叫做没能看见我长大成人,是外祖母早逝,还是外祖母诅咒我早夭?”   “我想着我是要长命百岁的,大约就是外祖母的事情。”他看向谢家的三位夫人,声音冷漠,“外祖母仙逝,外祖父续弦,这样的大事,怎么朝廷全不知道?”   谢家三位夫人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发晕,却又晕不过去,只恨不得自己一头倒下去算了,也不用跟这般无话可说,承受着不该有的压力。   谢老夫人气坏了,这个孩子在说什么,怎么半点都不像小时候好说话,一张嘴就会讽刺人,上来就冷嘲热讽,是个什么意思?   是了,他娶了个粗鲁的太子妃,定是被那女人影响,才变成这幅模样,他本性还是好的。   谢老夫人想着外孙子小时候的孺慕模样,心中微微安定下来,深呼吸几下,按耐住性子,又抹了把眼泪。   “阿昀,外祖母知道,当年谢家离开京城,你怨恨我们不管你,但我们也是没办法……”   “你想做什么,直说吧。”沈璟昀实在不想跟她回忆那段恶心吧啦的过去,冷淡打断她,“假惺惺的装模作样!”   谢老夫人不悦至极:“你……你就这么对待外祖母吗?你忘了,你小时候,外祖母抱过你,给你喂过吃的,还给你做过衣服,你……你就全不记得了?”   沈璟昀蹙眉:“我若不是还记着这些,你以为我有功夫听你扯皮?”   谢老夫人叹口气:“当年,实在是姜皇后逼迫严重,我们自顾不暇,实在不能照顾你,只能……孩子,你就别怨外祖母,外祖母也实在没法子!”   若不是当年亲耳听见在母后灵堂上,她说过的话,沈璟昀说不定真的觉着谢家逼不得已,可当年的事情历历在目,他只觉得恶心,这一家子血亲,他曾还惦记香火情,如今看她们这般算计,心中早已经是冰冷一片。   “既然外祖母非要扯些鸡毛蒜皮浪费时间,我着实没空奉陪,外祖母请回吧。”沈璟昀不耐烦的站起身,跨开步子就要离开。   谢老夫人拉住他的衣袖。   沈璟昀冷冰冰的眼睛看向她,谢老夫人心中一惊,觉得有什么地方部队及,却无暇思考,只笑道:“阿昀……”   沈璟昀淡声道:“明安侯夫人,我是太子,一国储君。”   他低头看着谢老夫人,再次扯出自己的衣袖,“叫我殿下,拉拉扯扯的,着实不敬,还请老夫人多多注意。”   谢老夫人脸上挂不住,只是对着沈璟昀冷冰冰的眼睛,却不敢说什么,只勉强道:“锦儿,你过来。”   裴明锦迈着小步走过去,似乎十分忐忑,全身都在发抖,走到谢老夫人身边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朝着谢老夫人倒去。   谢老夫人猛然睁大眼,但人年纪大了,行动迟缓,看着裴明锦的动作都避不开。裴明锦摔在谢老夫人身上,谢老夫人摔在地上,两个人摔成一团。   裴明锦猛然跳起来,动作说不出的敏捷。   沈璟昀默默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躺在地上哀嚎的谢老夫人。   那厢裴明锦已经哭上了:“外祖母,都是我的错,我太笨,什么都做不好,外祖母你没事吧,我……我真笨,我死了算了。”   她转身就要去撞桌子。   谢大夫人赶紧拉住她:“锦儿,这是宫里,你闹什么!”   沈璟昀看着眼前的闹剧,心里的郁气似乎散开来,整个心情都大好一片。   这个当年心狠手辣,冷漠无情的外祖母,终于也到了被一个年轻小女孩儿欺骗的时候,赫赫名门的谢家,恐怕早就是个空壳子。   自己的日子过得好,看着对方过得不好,总是很容易宽恕。   沈璟昀神情放松几分,淡声道:“都起来,外祖母若觉得东宫的地板不平坦,便回家去吧。”   “殿下……”谢老夫人无暇责怪裴明锦的愚笨,急匆匆道,“锦儿……明锦是你小姨母家的孩子。”   沈璟昀点了点头:“裴家姑娘,我知道。”   他笑了:“裴家也是世家大族,怎么一个姑娘,还要托付给外祖母家,表妹自己家里没有亲眷长辈么?”   裴明锦抽抽嗒嗒的:“我家中叔伯俱在,但外祖母和外祖父说,他们会抢夺我的家产,在父母过世之后,便将我接到谢家抚养。”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叔伯俱在,却要外祖母家养着,说出去人家如何看待裴家,表妹不懂事。”沈璟昀蹙眉,“你既长大成人,为何不回裴家。”   明安侯府的话未免太可笑,裴家也是时代官宦的大户人家,怎么会抢夺孤女财产,至于裴家的祖产祭天之类的,那本就是裴家的东西,关明安侯府什么事情。   裴明锦咬着下唇,继续抽搭:“我也知道,但我如今家产仆从一概皆无,哪怕回了裴家,也没人会要我。”   谢老夫人很乐意看着裴明锦卖惨,裴明锦越惨,太子就越不能拒绝这个走投无路的表妹,是以听着裴明锦的话,还觉着这个外孙女十分上道。   裴明锦扯着衣角,瞅着沈璟昀,借机道:“太子表哥,求求你救救我。”   谢老夫人高兴的看着她,抹了抹眼泪,忍不住道:“殿下,你这个表妹,是个可怜人,自小父母双亡,家中亲戚个个如同豺狼虎豹,如今无父无母,婚姻艰难,你可千万救救她。”   她装的像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心为了外孙女着想。   沈璟昀冷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自然是该帮忙的。”   “锦儿,我就说你表哥是个好人,你还不快谢谢太子殿下。”   “明锦跪谢太子殿下。”裴明锦眼睛里划过一丝幽暗的光芒,低低哭泣,“我真是没法子,否则也不会劳烦太子殿下,还望殿下不要觉得明锦不自量力。”   沈璟昀道:“女孩儿嫁人,所依仗的不过是娘家和嫁妆,你娘家无人,那你父母留下的家产呢?”   谢老夫人一愣,插嘴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外祖母不是说,要我帮帮表妹妹?表妹如今婚姻艰难,多是因为无父无母,家业没有着落,若这些事情解决,自然能够觅得如意郎君,难道我说的不对?”   沈璟昀逼视谢老夫人,“那外祖母什么意思,直言便是,何必拐弯抹角的!”   谢老夫人哑口无言,看向自己的媳妇儿,让儿媳妇说话。   谢大夫人被赶鸭子上架,只得忍着羞耻上前说话。   “殿下,明锦这般年纪,放到普通人家,早该成亲生子,她实在耽搁不得,谢家的意思……也是您外祖父的意思,是说要您纳了锦儿,进东宫做个妃嫔,不拘身份地位,有个着落就好了。”   裴明锦眼睛转了转,只低着头不说话。   她觉着,这位太子表哥,肯定不会让外祖母称心如意的,目前没自己什么事情,看着就好,看着就好!   沈璟昀似笑非笑看向谢老夫人,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原来外祖母绕这么大弯子,先惹太子妃生气,又跟我套近乎,只是为了献美?”   “这……话不是这样说的,你表妹毕竟是血亲,不是寻常的美人……”   裴明锦扬起头,看向谢老夫人,“外祖母,既然表哥不愿意,就算了吧。”   这像极了她平日懦弱无能,看见事情就躲的性格,谢老夫人狠狠瞪她一眼,朝着沈璟昀陪笑:“其实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也不舍得你表妹做妾,只是如今向她提亲的人家,不是家世低,就是人品差,我实在不舍得她受苦。”   “思来想去,能帮她一把的,唯有你,你们表哥表妹之间,哪怕做妾,也没人敢欺负她,我才能放心。”   “你是放心,恐怕太子妃要闹。”沈璟昀嗤笑一声,看向裴明锦,淡声接着刚才的话头问:“你的家产呢?”   谢老夫人还想打断,沈璟昀漫不经心道:“裴家的家产既然给了表妹,那应该在外祖母手里,外祖母该拿出来给她才是,找个好人家做正妻,比什么不强?”   谢老夫人脸色苍白,为什么话题,还是转到了裴家家产上?她心中惊惧害怕,只觉得一阵一阵发抖,当年做的事情,总不会被发现吧。   “还是说,裴家万贯家财,外祖母不舍得?”沈璟昀淡淡一笑,看向裴明锦,“表妹,我劝你先找回自己的家产,再说旁的。”   裴明锦瑟瑟发抖:“表哥,我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呢?”   “你是弱女子,可裴家,总不能看着祖产落入旁人手中。”沈璟昀叹口气,看着裴明锦,颇觉同病相怜,便指点了一句,“你是裴家女儿,婚姻大事,自然该裴家做主。”   她有叔叔婶婶,五服血亲俱在,谢家不过是外祖罢了,凭什么管她的事情。 第136章   裴明锦低头道:“多谢表哥指点。”   谢老夫人恍惚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意思?锦儿,你想做什么!”   裴明锦抬起头看着的外祖母,两行清泪瞬间沿着鼻翼淌下来,跟谢老夫人方才的模样比,这才叫真正的梨花一枝春带雨。   可惜沈璟昀依然像是没看见,面无表情道:“表妹的事情,解决办法已经给你们,外祖母还有别的事情吗?”   谢老夫人嘴唇微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头瞪着裴明锦。   裴明锦抽了抽鼻子,模样简直见者落泪,闻者伤心,“外祖母,既然表哥已经表态,咱们便回去吧,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没有……”   她目光微转,伤心道:“母亲在世时,教我说宁为穷家妻,不为富家妾,我怕外祖母为难,才答应进东宫,既然被人拒绝,我是万万不肯再丢裴家颜面了。”   “外祖母,您再逼迫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谢家大门口。”   谢老夫人狠狠瞪着她,她也知道这个外孙女性格一向轴,也不怀疑她在算计自己,只是恨铁不成钢。   但她也不能继续逼迫裴明锦,她这个性情,只怕说到做到,真一头撞死在谢家大门口。   她死了不要紧,可她说裴家女儿,裴家若是找上门要人要钱,谢家也没法子。   谢老夫人心中恼怒至极。   沈璟昀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演戏。   这个小表妹,装模作样的本事,比他的枝枝还厉害几分,俗话说,生的好看的姑娘,都爱骗人,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沈璟昀心中叹口气,刚想起枝枝,却听见外面的小黄门行礼声:“太子妃!”   他偏头看去,果然见枝枝挺着大肚子,在侍女簇拥下走过来,脸上还带着淡淡的不悦。   沈璟昀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低声问:“你怎么不回去歇着?”   “我刚回去一会儿,就听人讲你回来了。”枝枝眨眨眼睛,“你不是说这两天很忙?”   却回的如此迅速。   “我听说有人欺负太子妃,回来给你撑腰。”沈璟昀失笑,蹭蹭她的额头。   两人的亲密举动并不避着人,谢老夫人脸色变了变,忍不住怒道:“狐媚子!”   沈璟昀脸色微冷,偏头问女侍中,“诰命夫人对太子妃不敬,罪名如何,责罚如何?”   女侍中还没说话,一侧的谢家三位妯娌便大惊失色,齐齐求情。   “太子殿下,婆母是谢皇后的亲娘,您的亲外祖母,您就是不看在我们的面子,也要看谢皇后的面子,万万不可责罚婆母。”   “母后的面子?”沈璟昀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她们三个,“母后薨逝多年,还有什么面子?”   他略略思索一二,问道:“母后的面子,是说让自己的母亲,在灵堂上拱卫别的女人做皇后吗?”   “你……你知道?”谢老夫人颓然后退一步,瞪大眼睛,十分震惊,“你那时候才几岁?”   而且沉浸在丧母之痛当中,他哪儿有心情管旁人说什么,所以自己才会当着他的面说那些话。结果……他居然记着。   沈璟昀看着她就觉得烦闷不已,淡声道:“来人,送明安侯夫人出去,日后别什么阿猫阿狗的就往东宫放,太子妃身怀有孕,操劳不得,你们便不懂一点事情吗?”   女侍中屈膝请罪:“奴婢没有管好东宫,还请殿下责罚。”   “下不为例!”沈璟昀不悦道,“送她们出去。”   话音刚落,谢老夫人却敲敲地板:“太子殿下,阿昀,当年的事情,外祖母可以解释。”   沈璟昀不想听,枝枝却拉了拉她,显得特别温柔特别贤惠,“老夫人说吧。”   谢老夫人目光如刀子一般剐着她,难怪殿下这么喜欢这个嚣张跋扈的太子妃,原来她在殿下跟前竟然装出一副温柔贤惠的模样。   真真是心机深沉。   不过这也给了谢老夫人希望,是不是只要让太子殿下认识到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太子殿下就会放弃她,如此一来,谢家还有好几个没嫁的女儿。   这表兄表妹好做亲,古来有之的习惯,没道理堂堂太子妃的位置,被一个商贾家的狐媚子占了。   谢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闪。   枝枝笑的越发甜蜜。   沈璟昀低头看着枝枝的脸,不大明白她想干什么,枝枝朝他微微一笑,不许他说话。   谢老夫人想揭穿她的真面目,不过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要先消除沈璟昀的戒心,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这么想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便抹了抹眼泪,哭泣道:“那个时候,谢家实在是走投无路,姜家是何等权势,咱们谢家着实斗不过他们,只能委曲求全。”   “我难道愿意看着我的女儿被人那般欺辱吗,可若不是不松口,死的就是谢家人,我也没办法。”   她低头哭着:“这些年我心里的委屈找谁说,可我……我也没办法啊。”   “外祖母。”沈璟昀唤她一声,顿了顿,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当我是个蠢货吗?”   “姜氏固然有权有势,难道谢家就是什么无名无姓任人欺负的人家?”他低头看着老太太的眼睛,眼中全是嘲讽和厌恶,“谢家从立朝到如今,经历无数代,声名显赫,别说姜家,就是高祖皇帝复活,也不能轻易奈何谢家。”   更何况,姜氏当时的家主,正是姜皇后的祖母,那老爷子人品贵重,岂会对付谢家。   而且当年的事情,其实也不是姜氏所愿,若谢家咬死不同意,皇帝无法纳姜氏为良娣,姜家恐怕只有感激的。   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讨好皇帝,不顾自己女儿的死活。   可惜没想到,姜皇后本就不想嫁给皇帝,所以做了皇后,第一个对付的就是谢家,谢家才断尾续命,什么都不要,跑到外地去。   当年的事情,他一清二楚,可谢家人以为他年纪小,什么都不记得,还想靠着他东山再起,真是想的美。   这位老太太想骗他,想博得他同情,实在失策。   谢老夫人张嘴意欲继续争辩。沈璟昀不想听她多说,挥手道:“送人出去!”   “太子,你……你就不想知道,你母后是怎么死的吗?”谢老夫人被人拉着往外走,终于忍不住喊出声。   满室寂静,谢大夫人道:“婆母……”   语气中道劝阻之意分外明显,可谢老夫人却不得不说。   她忽然看明白,这个外孙子,早就不在意跟谢家的血脉亲情。   真是个冷心冷肺的孩子,幸好当年没有救他,不然岂不是养大一只白眼狼。   但谢家还需要他的助力,才能更上一层楼,两个儿子官位没有着落,也只能依赖他的帮助。   如今使尽一切手段,也要让他觉得,谢家还是好的。   谢老夫人很自信,觉得沈璟昀一定会问自己。   沈璟昀淡淡一笑,转头看向枝枝:“既然回来了,中午陪你用膳,你想吃什么?”   竟似乎全然没把谢老夫人的话听在耳中。   “你母后不是病死的,是被……”谢老夫人顿了顿,见他依然毫无反应,终于道,“是被你父皇毒死的!”   沈璟昀淡淡看她一眼,对枝枝道:“你在这里等我。”   枝枝不解地看着他走出门去,走到谢老夫人跟前,低头对着她说了句什么,然后谢老夫人沟壑纵横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离的近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殿下说:“母后的死因,我早就知道,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父亲,一个母亲,同样的不负责任,同样的没给予他任何关爱。两个人一起带给他无尽的黑暗和痛苦。   难道,还想他给那个早死的女人报仇吗?   真是可笑!   谢老夫人跟他说这个,难道觉得,他还会在意吗?   沈璟昀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老妇人,淡声道:“外祖母,我看你年纪一大把,年轻人的事情,就别掺和了。”   他说完话,冷着脸让人送谢老夫人出去,裴明锦路过他身边时,忽然低声道:“多谢殿下相救。”   沈璟昀看她一眼,裴明锦已然匆匆离去,毫不留恋。   沈璟昀转头回去,走到枝枝身边,却见小姑娘坐在椅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沈璟昀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枝枝摇头:“没有,刚才那国色天香的裴小姐,跟你说什么?”   两个人交头接耳的,就没有一点避讳吗?   “吃醋了?”沈璟昀笑问,捏捏她柔软的耳垂,“她谢我救命之恩,仅此而已。”   “裴明锦是个聪明姑娘,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沈璟昀道,“乖,起来同我去走走。”   枝枝拉着他的手臂站起来,真的想要矫情一把,酸溜溜道:“裴小姐聪明又漂亮,我要是个男人,肯定娶她。”   “又胡说。”沈璟昀抽了抽唇角,耐心哄着她,“谁也没有我的枝枝漂亮,更没有枝枝聪明。”   两个人并肩走出门,沈璟昀搂住她的肩膀,将人护在怀里,“只有枝枝才能把我套在怀里,别的女人哪儿有这个本事。”   枝枝握着他的手,笑眯眯道:“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沈璟昀心中熨贴至极,无奈摇头笑道:“其实你也不用装着吃醋,外祖母说的话,什么都不算。”   他都知道,枝枝装作吃醋的模样,只是害怕他把事情窝在心里,不好受,就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枝枝心中有点难过,更多的是心疼眼前的男人。   谢皇后无论如何都是他的生母,可谢家这群人,却全然不在意他的心情,什么都能拿来利用,甚至谢皇后之死,都是筹码。   这哪里是血脉亲人,便是仇敌,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沈璟昀失笑:“真没什么,母后的死因,我早就知道了。”   他叹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很快消失不见,“我少年时候,觉得全是父皇和姜氏的错,才使我悲苦一生,想着报仇。”   “后来长大了,才发现不是那样,其实真正做错事情的只有父皇,母后和姜氏都是受害者,可她们两个,最终也因父皇,变成了加害者。”   谢皇后和姜皇后,谁也不比谁好多少。   姜皇后害过很多人,但对她的儿子却真心疼爱,谢皇后也害过人,害的最深的,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这么一想,他就不愿意给谢皇后报仇,因为若真算起来,他的人生变成那样,父母谁都脱不掉干系。   枝枝安慰地握紧他的手。   “我早就不难过了。”沈璟昀失笑,“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第137章   枝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虽然他说自己不难过,但……怎么可能呢,那是亲生的父母,对他不好,就是一辈子的伤害。   她心里很难过,难过的说不出话来。眼前的男人,一直都冷静,坚强,是全天下最强大的人,可他也是血肉之躯,怎么会不难过。   枝枝握住他的手,一言不发。   “傻子。”沈璟昀无奈笑起来,“我以前是真的很难过,怨恨,愤怒,太多的感情缠绕在心里。”   他语气淡淡的,像在说旁人的故事,“后来觉着,其实没那个必要,根本没有人一定要对我好,他们对我不好,我也对他们不好,这就足够了。”   旁的都不重要。   父亲母亲就一定要爱他吗?这两个人不过是为了自己一时的欢愉,造出一个小孩,还真不一定要喜欢他。他长大成人,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占据心灵,也不在意早早就从生命里消失的父母。   若说报复,谢皇后自己过的就不幸福,皇帝如今孤立无援,两个伤害他的人,都没有好结局,还有什么值得报复的,至多杀了皇帝,可死亡也并非最大的惩罚。   至于姜皇后……本身就是仇敌,姜氏不用对得起他,他也不用对得起姜氏,不过是权势斗争,成王败寇,姜氏输在他手里,活该如此。   “你想的太多。”沈璟昀叹息一声,对她道,“其实很多事情,换个角度去想,就觉得没那么重要。”   “殿下……”枝枝顿了顿,“你低一下头。”   沈璟昀困惑的低头看她,“做什……唔……”   话音未落,这个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就已经抱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   沈璟昀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欢喜,他将人拥进自己怀中,“枝枝……我的枝枝。”   我这一生孤苦,或许就是为了留着运气,遇见你。   世间怎么有这样好的姑娘,还给他碰上了。   枝枝低声道:“我一直都陪着你。”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沈璟昀却一清二楚她的意思,哪怕全天下的人对他都不好,所有的亲人都利用他,她也会永远陪在他身边,永远不离开。   沈璟昀仰头看着天空,眼中自然而然流露出欢欣之色:“枝枝,说话可要算话。”   “当然啦。”枝枝握住他的指尖,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笑容如冰雪消融,“不止有我,还有他们。”   “是,还有他们。”沈璟昀脸上缓缓露出笑意来,温柔的神情如春日的水,“还有枝枝。”   “枝枝,其实我一点都不可怜,我以前虽然过的苦,但往后就不是自己一个人了。”他轻轻一笑。   枝枝心里松口气,十指扣进他的指缝中,不再纠缠这件事,道:“说好的一起走走,我们去那边的小花园吧,花房好像培植了绿菊在那边,我还没看过。”   “早就有了,你还说自己天天出门走路,这么远几盆花都没见过?你走的什么路?”沈璟昀怀疑的看着她,“枝枝?”   枝枝扶了扶自己头发上的金簪子,面无表情地走路,不回话,摆明了不配合。   沈璟昀捏了捏她后颈,无奈道:“你啊……”   语气里是形容不出的无奈和宠溺。   他牵着枝枝的手,走到小花园里,入目就是几盆墨绿色的菊花,其实要说好看,还是红花黄花更漂亮一点,可这绿色毕竟罕见,枝枝很稀罕地走上前去,摸着花瓣,十分专注。   沈璟昀站在身后看着她。   秋日的天空高且明,艳阳挂在高高的空中,洒下光芒,枝枝身上华贵的锦缎反射着粼粼金光,沈璟昀低头笑了笑。   傻姑娘,有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安慰。   什么话都不用说,就足够了。   ***   沈璟昀觉着自己最高兴和枝枝待在一起,但却有很多事情绊着他的脚,让他不得不离开温柔乡。   谢老夫人回去明安侯府,第二天就大病一场,明安侯这老头,天还没亮就亲自跑到东宫,要见他。   今天没有大朝会,沈璟昀还躺在被窝里,怀里柔软的身体带着淡淡的香气,他不太想起身,很是厌恶的皱了皱眉头。   枝枝迷迷糊糊道:“怎么了?”   沈璟昀拍了拍她的背,“没事。”   又把人哄睡过去,这才不大情愿地起身,穿戴整齐,去了书房。   明安侯年龄真的很大,干瘦的一个老头,眼皮常年向下耷拉着,看上去精明又锐利,沈璟昀还记得非常非常小的时候,这个老人还曾经抱着他,走过京都的大街小巷。   后来……就是他冷漠的神情。   他收回思绪,跨进厅内,淡声道:“明安侯。”   明安侯比起谢老夫人,沉稳多了,拱手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明安侯一大早来东宫,所谓何事?”沈璟昀指了指一侧的椅子,“坐吧。”   “太子殿下,臣今日前来,是为了先皇后之事,昨日臣妻已经将东宫之事全盘告知……”   “直言吧。”沈璟昀打断他,神色淡淡的,“母后死因,我一清二楚,父皇做过什么,我也知道,然后呢?”   “臣并不是来说先皇后之死,而是另有别的生气,先皇后临终之前,托臣将此物交给殿下。”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布帛,“殿下看过,再行定论。”   沈璟昀托腮微笑,他生的俊美,这样一笑,周围的侍女皆骗过头去,害怕自己失礼。   “明安侯,事已至此,你是想告诉我,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吗?”沈璟昀看着他,笑的讽刺,“让我猜猜,你手里这东西,想必是什么陈情书。”   他示意一旁的小黄门接过来,展开看了一眼,笑容越发灿烂几分,“所以,明安侯想靠着这个东西,与我再续祖孙亲情?”   “好一封情真意切的陈情书。”沈璟昀讽刺一声,随手掷在地上,“她待我不好,是害怕我变成姜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将我一个人仍在东宫,是怕我恃宠而骄,让谢家放弃我,是为了保护我。”   “好一个慈母之心!”沈璟昀站起身,看向明安侯,“我今年就是五岁,也不至于被这种蠢话骗了。”   明安侯脸色很难看,“这是实话。”   “你母后临终前,瘦骨嶙峋,她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睁着一双眼睛,拉着我的手,将这东西交给我,生怕你怨恨她,你就……你就一点都在意血脉亲情吗?”   “自然不在乎。”沈璟昀看着他,“她的想法,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是为了什么并不重要,我只知道,我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是如何从重重困境中杀出来的,我还知道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谁陪在我身边。”沈璟昀冷笑,“这么一张布,拿去烧火都嫌没用!”   谢皇后或许是真的想着保护他。   可她做的事情,不仅没有护住他,反而将他推向更痛苦的深渊。   人的想法并不重要,做了什么才重要。   难道怀着好意就能杀人?还要被杀的人原谅他?   真真好笑。   明安侯闭上眼,喟叹道:“你果然是谢家的血脉,骨子里的冷情,半分不少。”   这个孩子跟他年轻时候多像,一样什么都不在意,一样冷漠无情,可惜自己没有他的运道,能生在皇家,否则这天下如今是谁的,还真说不定。   沈璟昀不予置喙。   明安侯站起身,精明的眼睛看向他,带着锐利的光:“我朝一向注重孝道,你气病自己的外祖母……”   “先有君臣,后有父子。”沈璟昀只说八个字,站起身掸了掸衣袖,明明白白告诉他,“明安侯府不用想着和我套交情,没那个意义。”   明安侯喉间发出一声冷笑,随即也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谈点别的。”   “我手中有皇帝害死你母后的证据,你拿着这东西,废帝自立理所应当,也不会被史官记成逼迫父亲。”明安侯道,“我要与你做个交易。”   沈璟昀不言语,等着他开条件。   他当然还是希望名正言顺登基的,能做个没有污点的皇帝,谁想捧着逼迫父亲的名头,只是这东西诱惑不大,若明安侯狮子大开口,就没必要理会他了。   明安侯道:“很简单,我有个孙女,今年十六岁,小时候你母后就想给你们定娃娃亲,我知道你喜欢太子妃,所以只要她做个良娣,日后做贵妃,保住谢家长盛不衰,就好。”   在明安侯眼里,这着实不算什么大事。   太子早晚要纳妃,纳谁不是纳,亲表妹,生的又漂亮,又不像裴明锦那般克父克母,又能得到别的好处,百利而无一害,他没道理不同意。   明安侯觉得,他不愿意纳裴明锦,就是因为裴明锦的身世,但明安侯府的嫡亲孙女儿,就没这个问题。   沈璟昀脸色不变,淡声道:“送明安侯出去。”   明安侯微怔:“太子!”   “孤这一生,只有一个女人,就是太子妃!”沈璟昀神情认真的告诉他,“这些事情,你就不用张口了。”   天下男儿娶妻纳妾,三妻四妾视为常事,当年他也这么觉得,但是……枝枝是不一样的。哪怕枝枝能够理解这样的事情,肯定也会难过。   他怎么舍得枝枝难过。   明安侯呆了一下,脚下不动,心里却很是惊愕,他看着沈璟昀冰冷的眼睛里,在提到太子妃时,流露出一丝温情。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没想到还是不一样。”他喃喃自语,“不过是个女人,为了她,失去这么多东西,值得吗?”   若给明安侯选,他肯定毫不犹豫答应。   “值得。”沈璟昀难得对他有一分耐心,“你永远都不会明白这种感情,为了她,我做什么都值得。”   明安侯却突然叹口气,目光透过他,似乎在看别的人。   “当年你母后也是这样说的。 ”明安侯悠悠道,“她那会儿还是个小姑娘,是我宠爱的女儿,对我说她愿意嫁给你父皇。”   “我问她,将来能不能忍受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她告诉我,为了你的父皇,她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能忍受。”   “如今你也这样说。”明安侯站起身,“我是不明白你们的想法,但我知道,我的女儿为了感情,最后落得那么一个下场,而你……你最后会怎么样……”   他笑了笑,“臣不会自取其辱,也不会让明安侯府再来搅扰殿下,臣告退。”   他的话,沈璟昀一个字都不信。   最疼爱的女儿,就是看着她惨死,却只记得搜集证据吗?就是看着她被人欺负,却什么都不管?就是帮着她的敌人,获得无上权势?   明安侯一把年纪,活成了人精,什么都懂,挑拨离间起来,比皇帝段位高了无数倍。   可他唯独不懂一样东西。   他不知道什么是感情,他不懂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甚至不懂,亲情是什么样的。   所以哪怕他的故事编的再圆满,也破绽百出。   沈璟昀看着这老头干瘦的背影,冷冷一笑。有句话他说的对,本朝注重孝道,他不能杀了谢家人,但他可以再次放逐谢家。   就像皇帝做的那样,将人送到鸟不拉屎的地方,让他们自生自灭。   沈璟昀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如今朝廷中,姜氏余党已经消灭殆尽,他此时登基也无大碍,将谢氏送走之后,除了蓝香儿说的事情,再无后顾之忧。   可蓝香儿说这件事,才是最没头绪的。   暗卫说了,姜皇后在冷宫中没见过任何一个人,连吃饭都是几个暗卫送进去的,她根本没机会吩咐别人做事。   事情大约不是她干的。   那会是谁呢? 第138章   沈璟昀低头思索着,想害枝枝,定然是因为害了枝枝对他有好处,除却姜皇后,有动机做这件事情的人,还挺多的。   明安侯府都想着送女儿进宫为妃,其他家族肯定不甘落后,可枝枝腹中的孩子,是他的嫡长子。   这个孩子一旦出生,那些人家的女儿就算进宫为妃,生下孩子,也没有一争之力。   他们恐怕都盼着枝枝出事。   沈璟昀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轻轻叹口气,他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将人送到人前的,可枝枝自己想,他总要想法子护她安稳。   他的枝枝只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被那么多人仇视,恐怕她自己还一无所觉。   想起枝枝,他心里便是一软,因为明安侯带来的不悦,消失殆尽。   转头看了眼钟漏,时辰还早,他便起身,又回了内室。   枝枝刚醒过来,还在被褥中赖着不起,听见一阵脚步声,下一瞬便觉得是沈璟昀,连忙闭上眼睛装睡。给这个人知道自己赖床,又要说她懒惰。   才不要给人说。   沈璟昀撩开帘子,入目是她恬静的睡颜,若非她睫毛太长,在眉眼外颤啊颤的,或许还真不能被发现装睡。   所以说,生的太好也不是件好事,五官长得太突出,容易被人注意到。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见这小丫头完全没有起床的想法,伸出手,塞进被褥里,找到她暖香的身子,有力的大手在被子中作怪。   枝枝忍不住笑出声,打开他的手,恼道:“痒。”   “醒了?”沈璟昀问她,将人拖起来,“日上三竿,还懒在床上,你啊……”   “我怎么了?”枝枝道,“我又不用干活,又不用给谁请安,为什么要起?”   沈璟昀无言以对。   枝枝狐疑的看着他,见他没反驳,心里有些奇怪,问道:“你有心事?”   沈璟昀十分光棍的摊手:“我每天都有心事,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去处理,要是哪儿心中没事,那你才要害怕。”   “今天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枝枝说不出来,沉默片刻,灵光一闪,忽然问他:“蓝姐姐说……”   “皇婶!”沈璟昀打断她,强调道,“是皇婶。”   “皇婶就皇婶。”枝枝抽了抽唇角,神情无奈至极,这个人还能更无聊一点吗,连蓝姐姐的醋都要吃。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分明蓝姐姐还没他长得好看呢,她自然喜欢最好看的。   “皇婶说那件事,你查出来了吗?”   “没有。”沈璟昀显得不是很在意,“小事情,我已经命人看住整个二皇子府,他们接触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一清二楚,不管想干什么,都休想逃过我的眼睛。”   枝枝却感觉出他在嘴硬,按照这个人的性格,如果真的毫无压力,他早就过来胡天胡地了,哪儿会跟现在这样,一本正经的解释。   肯定有问题。   不过她也没说话,只是又缩进被子里:“我还想睡个回笼觉,你要来吗?”   沈璟昀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经受不住美人的诱惑,自己脱了外衫陪她躺着。   温香软玉在怀,枝枝手指捻着他的耳垂,软声问他:“刚才你去干嘛了?”   “明安侯过来找我,说点事情。”沈璟昀随口回答,“没什么大事,左不过是昨天那些闲言碎语。”   “谢皇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枝枝忍不住问,“当年到底……”   枝枝想知道当年的事情,明安侯府总拿这些破事刺激沈璟昀,她要想办法解开沈璟昀的心结,让他真的不在意这些事情,而不是装作坚强,把自己的痛苦都藏在心底里。   沈璟昀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不太想谈起这件事,但枝枝既然问出口,他也没有逃避,淡淡道:“当年母后身为皇后,地位尊贵却无权势,姜氏做贵妃,手握大权却名不正言不顺,她想要做皇后,以报复伤害她的人。”   “父皇为达成她的心愿,毒死母后,谎称病死,拱卫姜氏为后。”   其实很简单,就是皇帝为了爱情,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愿意做。   “母后是个笨女人,最初的时候,父皇为姜氏置她于不顾,她不仅不怨恨,还觉着是自己做的不好。”   这些事情,他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当年侍奉姜皇后的人十不存一,他就从这些人口中,零零散散拼凑了全部的事情。   谢皇后觉得是自己不好,是自己怀孕才让皇帝有空外出,爱上别的女人,所以她自怨自艾,怨恨自己和儿子。她似乎脑子有问题,偏执地认为,只要自己对儿子不好,就能挽回丈夫的心。   沈璟昀记得小时候,偶然母后也会很温柔,尤其年年过年。   其实他心里明白,那只是因为谢皇后自己心里全都明白,每年到绝望的时候,才会对他好一点,过去之后,又变成原本的样子。   她一直盼着挽回丈夫的心,可最后,等来的是一碗□□。   临终之前她或许后悔,想对自己的儿子好一点,可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对他好。   她做的一切,都让沈璟昀更痛苦。   谢家就想着依靠谢皇后临终前的悔恨,得到他的亲情,真真是可笑。   哪怕是亲生母亲,这一生,沈璟昀也不会对她有什么感情。渴望母爱的年龄,已经过去。   枝枝抱住他的腰,低声道:“殿下……”   她顿了顿,仰起头换一个称呼:“璟昀。”   沈璟昀揉揉她的脑袋:“叫夫君。”   枝枝埋头进他怀中,瓮声道:“夫君,夫君,夫君……”   她连着叫了好几声,娇气的嗓音隔着胸膛传进耳朵里,沈璟昀含笑道:“再叫几声。”   枝枝揪着他的衣服,小声道:“我觉得,殿下你在欺负我。”   “是你自己要换称呼的。”沈璟昀一本正经道,“换什么不是换?”   枝枝心里压着事情,对他言听计从的,真的又叫了几声,沈璟昀哀叹一声,将人往怀里使劲揉了揉,道:“妖精。”   枝枝浅浅一笑,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好半天,枝枝轻声道:“殿下,为什么……为什么谢家人那么傻?”   “因为他们觉得,我跟他们一样笨。”沈璟昀漫不经心道,“他们真蠢。”   沈璟昀是真心实意觉得谢家人蠢,毕竟一家子聪明人,是混不到这个地步的,自家女儿做皇后,正儿八经的皇帝正妻,明媒正娶,姜氏为妾,皇帝停妻再娶,还毒死发妻,说到什么地方去,他们都是有理的。   怎么能被皇帝和姜氏欺负成这样。   换了自己,哪怕鱼死网破,也得讨回公道,哪怕是皇帝,也怕天下悠悠之口。   沈璟昀叹口气:“我真是不知道,他们这样笨,为何还觉得自己能玩弄我。”   枝枝紧紧抱住他的腰,明知他不高兴,却还是问起来:“殿下,你难过吗?跟我说实话,好不好?”   “难过吗?”沈璟昀迟疑片刻,轻轻一笑,“枝枝,你这旁敲侧击的,就为了问我这么一句话?”   枝枝点头:“是呀,我不想殿下难过。”   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清澈透亮,微微上挑的眼角,仿佛带着妩媚动人的姿态,被她注视着,就好像看见了明月。   如今这双聚集着日月精华的眼睛,正认真且执拗的看着他。   想要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沈璟昀轻轻一笑:“我当然难过。”   他想,既然枝枝想知道,那就全告诉她,省得她再担心。   “枝枝,我虽然不在意他们,但血肉之躯,活生生的人,谁会不难过,我也想做个父母双全的普通人,这太子之位,这些权势,我并不希罕。”   “我抢夺这一切,只是为了过的更好,如果我已经足够幸福,自然不用费尽心机,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一生的苦难都来源于父母,他伤心难过,那些东西化作利剑,陪他一起登上这天下至高之位,可他还是伤心的。   全天下的人都只能看见他风光无两,可只有枝枝看得到他心里的不愉快,只有枝枝关心他的感情。   枝枝心里难受,揪着他的衣服,“你如果难过,就全都告诉我,我虽然帮不了你……”   沈璟昀在她耳边道:“你在我身边,就已经帮我大忙。”   枝枝只觉得眼睛酸涩不已,最强大的人,说起经历的痛苦,往往会让人觉得十分难受,因为你无法想象,他到底克服什么,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   她很心疼,这是她的男人,她不舍得伤害,甚至不舍得欺骗,连轻轻打一下都害怕把他给打伤了,却因为别的人,难过了一辈子。   她想着解决沈璟昀的心结,但是看着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来自于父母的伤害,所有手段都无法解决,她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   “夫君,有很多人,他们要利用你和谢皇后的关系伤害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璟昀静了一会儿,抬头望着床帐上凤尾香罗,他道:“只要你陪着我。”   你陪着我,就是最好的疗伤药。   沈璟昀将她从怀里拉出来,对上她好看的眼睛,手指摸着她发红的眼角。   “别哭。”   “枝枝,你不用想方设法拯救我,我没有心结,也没有魔障,我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也会难过罢了。”   人人都会难过,没有办法解决,除非有什么东西,可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秋日寒冷的清晨,两个人躺在被窝里说话。   枝枝抱紧了身前的男人,低声道:“以后你就不会难过了,我会永远永远陪着你。” 第139章   室内气氛温馨,两人躺在一起,宛如交颈的鸳鸯,低声絮语。   温暖的气息在身边,很有让人再睡个回笼觉的气氛,枝枝刚闭上眼睛,缩在男人怀里昏昏欲睡,耳边却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枝枝不高兴的动了动身子,沈璟昀捂住她的耳朵,在她背上拍了两下,哄人睡觉。   蹙眉扬声问道:“何事?”   似乎很是不悦。   女侍中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来,“殿下,前往二皇子府上的暗探,有事禀告。”   “孤这就过去。”沈璟昀神色陡然凝重,那件事莫非已经有进展,如此倒是耽搁不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心情,刹那间消失殆尽,他看看怀里已经醒过来的姑娘,问:“你要去吗?”   枝枝打了个呵欠:“去。”   两人起身,穿戴整齐,携手走进书房,暗探自然而然行礼,沈璟昀叫起。   “你发现了什么?”沈璟昀看着面前的黑衣男子,扶着枝枝坐下,问道。   “回禀殿下,卑职等在二皇子府蹲守,没见过可疑人物,直到今日见有一年轻男子,去见了二皇子府中的长史,根据查探,那人是个市井混混。”暗探禀告,“看上去似乎没问题。”   “但据闻,陛下身边的张太监,有个义子,正住在那一片,兄弟们已经去查探他是否乃张太监的亲戚,卑职先来报信。”   大家都知道殿下要他们做什么,皇嗣的事情不可掉以轻心,所以虽然不敢确信,却也要汇报,万一耽搁这么一会儿,让太子妃出事,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沈璟昀蹙眉:“若孤没记错,这个张太监,只是父皇身边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他定然不能支使二皇子的长史,除非……除非有比二皇子身份更高贵的人给他命令。   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父皇真的够小心翼翼,没有用自己亲近的人,反而选了个无足轻重的老太监,让他去办事。   这张太监不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平常也没什么存在感,做事的时候不扎眼,一般人真注意不到。   这件事情也算是非常缜密了。   张太监委托自己的干儿子去找二皇子府的长史,二皇子府的长史常年混迹青楼,在青楼中拿些什么东西也是寻常事情,谁也不会疑心。   如此倒卖几层,谁会知道他想做什么。   幸好有个蓝香儿通风报信,否则就算出事,她肯定也找不到罪魁祸首。   不过就算如今真相大白,沈璟昀面色却很是沉稳,似乎并没有多么惊讶,只道:“查清楚那个人的底细,还有张太监最近的行迹,去禁军处查,应该能找到。”   如果这阉人出过宫,就定然是他做的。他的幕后主使,只能有一个。   “是。”暗卫领命离开。   枝枝坐在一侧,听他们说话的时候,心里一阵一阵发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竟然是皇帝吗?   她单手捂上自己隆起的小腹,狠狠咬着牙。她以前总觉得,皇帝是个懦弱专情的男人,除了感情上实在做的过分,其他地方还是个好人。   毕竟多年以来,外面人谈起来,都说姜皇后如何恶毒,把持朝政,架空皇帝,这位皇帝就好像是只小白兔,单纯的无与伦比。   可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却在彻底颠覆她的看法。   这个看似文弱的皇帝,毒死自己的发妻,想要害死自己的孙儿,甚至还有可能,无数次想要杀掉自己的嫡长子。   沈璟昀小时候,到底过的是何等水深火热。   他跟前的这个男人,却似乎在意料当中,沉稳冷静,没有半分诧异,更没有半分伤感,枝枝忍不住问:“你就不惊讶吗?”   沈璟昀偏头看向她,莞尔一笑:“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父皇会害我,这一切都在情理当中。”沈璟昀不屑一笑,“他最近被我逼急了,样样都要按照我说的办,会出此下策,也像是他的性格。”   “不过我没想到,他会利用老二。”沈璟昀嗤笑一声,“果然,儿子都是女人的附属品,女人得宠的时候,儿子就是掌中宝,女人没了,儿子也就是根草。”   二皇子得宠这么多年,得知这件事情之后,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沈璟昀有点好奇。   枝枝叹口气:“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沈璟昀笑了笑,“他是我生父,我总不能弑父弑君,但也不好让他轻易逃过去,枝枝有什么好办法吗?”   枝枝托腮,对皇帝是打心眼里厌恶,厌恶的说不出话,恨不得原地一块房梁砸下来,正中他脑门,把他砸个稀巴烂。   可她也知道不可能,想惩罚皇帝的话,让他死就太便宜。   身为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怎么也要得到比姜皇后更残酷的惩罚。   “殿下,姜皇后那个青梅竹马,叫张……张什么来着?”   “张安讯。”沈璟昀接口,“怎么?”   “他还活着吗?”   “还没杀,说是我登基在即,不宜见血,留到明年春后再斩首。”沈璟昀道,“你有法子?”   “殿下安排张安讯跟姜皇后见一面吧,然后请陛下过去看一看,人家少年情人见面的情景。”枝枝觉得有点毒,对于皇帝这种眼里只有爱情的男人来讲,没有什么比这样更残酷了。   告诉他,你爱的女人,心中另有他人。   让他亲眼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你侬我侬。   这一下子下去,皇帝可能会疯掉。   沈璟昀咋舌,摇头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然……”   枝枝瞟他一眼,“果然如何?”   果然最毒妇人心。   这话他也就脑子里想想,说是不敢说的,真说出口,今天定是要睡书房,睡书房也不要紧,就害怕以后天天都要睡书房。   “果然说的不对。”沈璟昀面不改色,却改了口,“圣人也不是全都对的,我觉得这话说的就不行,我们枝枝身为柔弱女子,聪慧大度,气量过人,好养的很。”   卑躬屈膝事小,得罪妻子事大,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枝枝却冷哼一声。   “子自然说的没错,别的女人好不好养,我不知道,但我的确不好养。”她掰着手指头算,“我这个人呢,吃饭要吃最新鲜的蔬菜,最新鲜的肉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越精致越好,太粗糙的饭菜无法入口。”   “这是吃,还有穿衣打扮,我只用最上等的丝绸布料裁衣服,一寸黄金一寸锦,我是最喜欢的。至于首饰胭脂,也都要最好的,价值连城,越名贵我越喜欢。”   “出行也要华美的车轿,要铺丝绸和棉絮,不能颠荡。住处要精巧温暖……”   她说了一大通,仰头道:“就我身上这身穿戴,少数也要几百两银子,普通人家活个几年没什么问题,跟旁人比,我确实很难养,圣人这话要单单说我,就一点没错。”   沈璟昀捂着额头笑起来。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一身竟然这么贵。”沈璟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觉得自己输了。他堂堂东宫太子,全都用最好的,可他一个大男人,平常并不在意衣食,这一身下来,也就这么个价钱。   而枝枝,因为怀孕的缘故,不施粉黛,也没戴几件首饰,素净的一件衣裳两只簪子,居然要这么多钱?   枉费他还觉得枝枝勤俭节约。   不过他还养得起,就枝枝一个女人,又不是三宫六院的,她就是活的更精细几分,自己也养得起。   沈璟昀将人抱入怀中。   枝枝仰头望着他坚毅的下巴,道:“你当然不知道,我又不花你的钱,这全是我母亲送进宫的,我们姐妹几个在家里,都是这样的。”   沈璟昀顿了顿,觉得自己的威严被人挑衅了,枝枝是他的妻子,他的女人,嫁给他就该他养着,他又不是养不起,干什么还花用娘家的东西。   他捏着自己腕上的镯子,看了眼,通透的水色几乎晃花了眼,沈璟昀想了想,“我记得库房里,应该存着好些好东西,你怎么不拿出来用?”   “我不知道啊。”枝枝歪在他肩上,“我有空去看看吧。”   沈璟昀轻轻嗯了一声,也不大在意这些,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眉宇之间有些惆怅。   父皇,明安侯府,到底还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看不惯他和枝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十分令人忧心。   沈璟昀眼神阴冷,手下的动作却越发温柔。   ***   当天下午,暗探就再次踏入东宫的大门,向沈璟昀带来新消息。   那个市井混混,果然是张太监的干儿子,张太监最近也出过宫,还是好几趟,其中就有一次,他去找自己的干儿子。   时间恰好在蓝香儿报信前几天。   暗卫还在那个市井混混家里搜出来堕胎药。   事情已经全部确定。   沈璟昀听着暗卫回报,脸色起伏不定,换了几口气,才让人退下。   冷宫中阴暗潮湿,带着不见天日的荒凉气息,杂草弥漫的庭院里走来几个身影,皇帝满脸怒意地看着沈璟昀:“你放开朕……”   仔细看去,却能发现这位尊贵的九五至尊,被人拿绳索捆着手腕,往冷宫里拉。   他眼神冰冷,可他的儿子比他更冷淡。   “儿臣想请父皇看一桩好戏,父皇别急才是。”沈璟昀冷淡一笑,“太着急的话,露了行踪,好戏就听不着了。”   沈璟昀从衣袖当中掏出个东西,轻轻一笑:“还请父皇恕儿臣大不敬之罪。”   说着,便将东西塞进皇帝口中,不顾他愤怒的神情,将人绑在床柱子上。 第140章   皇帝心中惶恐不安。   明安侯府回京,一次一次到东宫见沈璟昀,给他带来巨大的恐慌感,当年的事情早就掩盖在时光里,知道的人没几个,也没有人敢说一个字。   他便能自欺欺人,觉得自己不曾做过坏事。   直到今天被沈璟昀捆在这里,他才觉得一阵一阵发冷,难道他知道谢皇后死因,要报仇吗?   皇帝身体抖了抖,眼睛阴冷无比地看着沈璟昀,若是能活动,恐怕会一口咬伤他,同归于尽也不在乎。   沈璟昀低低一笑,道:“父皇,隔壁关的,就是您最爱的姜皇后,您高兴吗?”   皇帝瞪大眼睛,挣扎不休。   皇后……他要对皇后做什么?   隔壁发出一阵轻响,似乎是门锁被人打开的声音。   皇帝停住挣扎,看向沈璟昀,沈璟昀面无波澜,对他道:“父皇要沉稳一些。”   寂静当中,皇帝听见一个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让我来这里做什么?”   张……张安讯?哪怕时隔多年,皇帝依然一下子就认出这个声音,张安讯的存在,是横亘在他心中的一根刺,他永远都忘不掉这个人,忘不掉姜皇后看着他时,脉脉含情地眼睛。   那是他渴求一生的东西。   他身上发冷,汗水却浸透衣衫。   忽然明白沈璟昀要做什么,就是为了折磨他,让他亲耳听见不堪的内容。这个儿子,是真正的恶魔。   皇帝却渐渐安静下来,也不再挣扎,目光涣散的瘫坐在地上,怔怔听着隔壁的声音。   他也很想知道,这么多年夫妻,这么多年厮守,他的皇后心中,到底喜欢谁。   张安讯被推进屋内,他还在嘶吼,却听见一个漠然的女人声音,“别喊了。”   那声音寂寥又疲惫,似乎很不愿意看见面前的情景,回过头看去的时候,她果然也闭着眼睛,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   张安讯怔怔看着面前的女人,嘴唇动了动,过了好久好久,嗓音发颤地挤出两个字:“轻轻……”   轻轻……皇帝望着蜘蛛网横生的宫殿顶,脑子里嗡嗡作响,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这是皇后的小名吗?二十年夫妻,他却从不知道,他的皇后有个如此温柔的小名,他总叫她皇后,可别的男人却叫她轻轻。   姜皇后睁开眼睛,目光复杂的看着张安讯,语气同样复杂:“你怎么被带进来的?这里是后宫?”   她从没有用这样感情充沛的语气和自己说过话。二十年来,从未有过。   “我……我也不知道,轻轻,你还好吗?”张安讯满眼都是姜皇后,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这里做什么,一概不管了,只看着她,“轻轻……”   姜皇后沉默片刻,道:“我有什么好不好的,是太子送你过来的吗?”   “我不知道。”张安讯回答,痴迷的看着她,“轻轻,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姜皇后心知肚明,除却沈璟昀,没人会干这种事情,虽然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都跟自己无关,如今身处冷宫,外头的事情一概不知,她也懒得理会。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轻叹一声:“张安讯,这些年是我误了你,你日后莫要恨我。”   “我怎么会恨你,这都是那狗皇帝的错,我知道你也不愿意嫁给他,都是他的错。”   姜皇后便沉默了。   原来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皇帝眼睛红通通的,你也恨我,二十年过去,依然怨恨我破坏你的姻缘,破坏你的感情,你心里在意的,还是只有他。   沈璟昀默默欣赏着皇帝的表情,心中说不出的愉悦。   这个男人,当年依仗权势,害了所有人,终于也有他恶有恶报的一天。   隔壁屋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张安讯满含情意的声音像钢针一般,刺着皇帝的心。   他听着对面发出的声音,听见姜皇后说,“这些年我亦想你……”   便再也忍受不住,恶狠狠瞪着沈璟昀,通红的眼睛像恶狼一样,这个文弱的皇帝,一生都未曾像这般失态过。   沈璟昀举步走到他身边,“父皇,你也有这一天。”   他伸手触碰到皇帝受伤捆着的绳索,含笑道:“父皇,如果我现在放开你,岂不是看不到好戏了?”   “他们两人在那边调情,就这般给人家拆散了,是不是不大好?”沈璟昀做出纠结的神情,看着皇帝越发暴怒的眼睛,嗤笑一声,“果然,这世上除了她,你谁都不在乎。”   他的手指灵巧的穿过绳索,轻而易举解开束缚,皇帝一拳要打到沈璟昀脸上,却被对方甩开,“父皇还是去可科你的好皇后吧,晚了的话,恐怕二弟要再多个弟弟妹妹,我可不喜欢给人打胎。”   皇帝猛然瞪大眼睛,浑身颤抖,脚步凌乱地走出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隔壁门前,大力推开门。   沈璟昀就在后面看着。   皇帝冲进去,看着里面相拥而立的二人,喘了几口粗气,手握成拳,就要打上去。   张安讯也十分惊慌,连忙松开姜皇后,“陛下……”   话音未落,就被人一拳打翻在地。   三人当中,唯一一个还算镇静的,居然是姜皇后,越过打斗的皇帝看见沈璟昀,便立刻明白了事情原委。   不管地上扭打的二人,她问:“你为何这样做?”   沈璟昀举步走进去,姿态悠闲地坐下,“皇后娘娘管我做什么?”   “我以为你最恨的人是我,今天看来,是我自作多情。”姜皇后冷冷一笑,“你恨的对,他才是罪魁祸首,我也不过是个受害者,沈璟昀,今天我才真正对你刮目相看。”   世上抛妻弃子的男人何其多,糟糠之妻和她们的儿女往往都爱怨恨夫君的新欢,却全忘了,真正伤害她的,抛弃她们的,只有这个男人。   他们不敢恨夫君,恨父亲,就把所有的怨气撒在新欢头上。   可新欢,也未必心甘情愿。   姜皇后稳稳坐下,直视着沈璟昀的眼睛:“我不知道陛下在外面做了什么,但孟州他始终是无辜的,我今日为你解决三个心头大患,你放他一条生路。”   沈璟昀不置可否,只笑了笑:“如今你哪里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我当然有资格,我知道你早就看不惯江宁王府盘踞地方,却找不到机会削藩,如今我能帮你解决江宁王府,还能帮你解决掉所有的麻烦,只要你一辈子不要孟州的性命。”   姜皇后闭上眼,神情淡泊:“这个孩子被养的单纯善良,什么都不懂,我护不了他一辈子,他被顾娇欺骗,早晚要做出大祸,到时候我不求你既往不咎,只饶他性命,,让他活着就好。”   她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清楚。   沈孟州什么都不懂,身边却有顾娇这个祸害,姜皇后只恨自己没早些杀了那个女人。   如今便在也不行,父母将逝,他身边只有顾娇,若也给他夺去,只怕……只怕这孩子活不成。   姜皇后看着沈璟昀:“你答应吗?”   她这副模样,倒比皇帝顺眼的多,沈璟昀道:“我可以答应你,但若你骗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姜皇后打断他,“懿德宫内,书房后有一盆杜鹃花,向右转动,打开墙壁上的暗格,里面有你要的东西。”   她说完话,转头看着皇帝和张安讯。   这两个人气怒攻心,什么都不顾,只管互相厮打。   姜皇后拔下头上的簪子,眼泪顺着鼻翼淌下来,她对着张安迅道:“我又要对不住你了。”   迎着张安迅惊愕的眼神,她手中锋利的簪子刺入对方心脏,剧烈的疼痛和震惊让张安讯睁大眼睛,“轻轻……”   语气当中全是不可置信。   皇帝也愣了,“皇后……你……”   你爱的是我吗,所以亲手杀了这个男人?   姜皇后看向皇帝,轻声道:“陛下,当年你逼迫我入宫,毁我一生,今日也该做个了断。”   她笑容灿烂,皇帝心神一晃,似乎看见初见那日,少女轻轻一笑,如同繁花盛开。   回神,却是因着心口发出的剧痛。   他看着姜皇后素白的手,那双熟悉的手握着一只簪子,捅在他心上。这簪子方才捅过张安迅,现在又捅了他。   一模一样的位置。皇帝倒在地上,使劲喘息,似乎依然不能相信发生了什么。   姜皇后淡然地转身看着沈璟昀,道:“他们都会死,我也会死,你大可放心做你的皇帝。”   沈璟昀也非常惊讶,他想着姜皇后会杀了皇帝和张安迅,但真心没料到,这个女人一支发簪,捅了自己的两个男人,还能面不改色,冷静的跟他谈判。   这等心性,沈璟昀自叹弗如。   他陡然想起,昨日和枝枝谈论,最毒妇人的心,如今看起来,这女人心狠起来,着实没男人什么事情。   张安迅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他还有力气再说一句话:“为什么……轻轻,你为何这样待我?”   “张安迅,这辈子我欠你良多,若有来生,你切莫遇上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姜皇后看着他咽气,又转头看向皇帝,轻笑道:“陛下,若有来生,我也不愿意碰上你。”   皇帝心神大恸,痛的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大力呼吸几下,便没了气息。   阳光斜斜照进冷宫的宫殿内,凄凄冷冷的,地上的两具尸体,一模一样的神情和姿态,显得尤为可怜。   姜皇倒在地上,捂住双眼,痛哭出声。   沈璟昀站起身,没再看她,转身走出门去。   曾经的一切,全都了结。   来日,自然有更好的生活。 第141章   沈璟昀回了东宫。   走进屋内的时候,神色显得异常奇怪。   枝枝正低着头看书,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了?”   沈璟昀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最后选择了最言简意赅的说法。   “父皇死了。”   “哦……啊,什么!”枝枝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站起身,也不顾掉在地上的书册,满脸震惊,“我听错了吗?”   沈璟昀扶着她坐下,脸色同样一言难尽,“你没听错,今天我带着张安讯去冷宫,姜皇后……把他们两个都杀了。”   “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狠。”   沈璟昀倒不觉得伤心,只是感慨一声:“我看着她面不改色的杀人,都惊呆了,世上怎么有这种人?”   杀的还不是陌生人。   一个是青梅竹马的情郎,多年未见,对方心里念着她,爱着她。另一个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君,相濡以沫。   按照姜皇后这个狠辣的性格,皇帝跟她睡了这么多年,没在睡梦中被人一刀剁了,真是姜皇后手下留情。   沈璟昀叹口气:“若是我,恐怕也要纠结一二,做不到她如此果断。”   枝枝沉默片刻,“她当真是个奇女子。”   哪怕跟姜氏新仇旧怨无数,枝枝也不得不说出这样的话,姜皇后的确是个神奇的女子,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如此特立独行,让人也说不出什么诋毁的话。   沈璟昀道:“可惜是个女子。”   姜氏这样的人,若是个男人,科举为官,出将入相,如此决断的性情,想来也当得起一代名臣。   可惜她被女子的身份束缚,后人提到她,大约也只能说一句奸后。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众位臣工久久没有等到皇帝和太子,人心涣散之际,却见一个素白的身影,款款而来。   废后姜氏身着素衣,手中握着传国玉玺,走上御座,看着满朝文武。   “姜氏,你已然被废黜冷宫,没有资格坐在那里!”   “本宫被废这许久,方知人间冷暖。”姜皇后慢慢道,“原本我以为众爱卿总有人是真心追随于我,不料到头来只我一人。”   “姜氏……”   “别喊了!”姜皇后制止他,“我被关在冷宫里面,今天能出来,到底为什么,你们猜不到吗?”   “陛下和太子殿下何在?”她的话引起巨大的恐慌,乌云一样的恐惧罩在头顶上,众人面面相觑,责问姜皇后,“你到底什么意思?”   姜皇后嗤笑一声,举起玉玺:“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你一个废后,有什么资格掌握传国玉玺!”   “它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东西。”姜皇后款款起身,含笑道,“皇帝昨夜被我杀了,太子什么都不知道,传国玉玺在我手中,你们敢不听令?”   “贼妇!”   “贼妇?”姜皇后唇边扯出一抹阴冷的笑,“好一群忠肝义胆的臣子,好一群义薄云天的官宦!”   她的语气带着笑,却满满都是讽刺。   “当年我真有婚约,被强娶入宫的时候,倒不见各位直言进谏,皇帝毒杀谢皇后,放逐太子之时,也不见各位说什么。”姜皇后一步一步跨下銮阶,“那时候,你们干什么去了?”   满室寂静。   没有人敢说话。   皇帝做过什么,其实大多数朝臣都一清二楚,但他们不敢说,皇权威势压在头顶,动辄就是掉脑袋的事情,当今君王也不是明君圣主。   谁也不愿意为了别人,丢掉自己的脑袋。   姜皇后站在人群里,一身素衣,格外的冷静:“我对你们这天下大权,没什么意思,今天就想把这些年的事情,一一说清楚。”   明安侯站在御阶前:“皇后有何说的?”   “明安侯,闭上你的嘴。”姜皇后瞥他一眼,“本宫面前,没有你说话的余地,你该不会忘记,当年跪在我跟前俯首称臣的模样了吧?”   满堂哗然。   明安侯府名门大族,谢皇后的家族,满朝文武都敬佩谢氏不跟姜皇后同流合污,宁愿辞官也要远离朝廷的骨气。   结果……结果……   姜皇后一定在撒谎,可明安侯脸色青白交加,让人不得不相信姜氏的话。   姜皇后转头坐回御座,手中依然紧紧握着传国玉玺,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她缓缓张开嘴。   “二十年前,谢皇后有孕在身,皇帝不顾子嗣,一心废黜嫡妻另娶,我姜氏无奈之下,为保皇家血脉,只得答应让我入宫做东宫良娣。”姜皇后一句一句述说当年的是事情。   她心里的苦,没有人知道。她怨恨皇帝,其实也怨恨谢皇后和沈璟昀。全天下没有人知道,祖父答应她进宫,只是受先帝所托,保护皇家正统血脉。   若不是为了保护这二人,凭借祖父威武不屈的性格,怎么会答应自己孙女儿委曲求全。   “谢皇后自然是可怜日期,糟糠之妻,何其凄惨,我知道全天下都可怜她,心疼她,觉得我害了她。”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已有婚约,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无奈被拆散,我之苦,不下于谢皇后。 ”姜皇后看着底下不敢言语的人,冷冷一笑,“你们的君王,是个恶心的伪君子,你们这群臣子,也是一模一样!”   她又站起身,走到盘龙柱旁,抚摸着上面精美的花纹,脸上露出寒意森森的笑容:“若死在此处,亦不枉费此生。”   “皇后娘娘且慢!”人群中却忽然有人喊道,姜皇后转头,看见个年轻公子出列,正六品的翰林院修纂,姜皇后仔细认了认,认出这是今年的榜眼。   姓顾。   “顾……顾爱卿,你要说什么?”她还是用以前的称呼。   “臣只想问,陛下真的驾崩了吗?是如何驾崩的?何时驾崩的?在何处?”   姜皇后笑了:“我忘了,你们和史官们,还要记录史册,陛下昨夜子时,在冷宫正殿,被我用发簪刺中心脏,当场身亡。”   姜皇后眼都不眨一下,“顾爱卿人年轻,胆识倒不错,想来日后太子要重用你。”   她轻轻一笑,道:“你过来。”   顾齐铭走到她跟前,“皇后娘娘……”   “这个东西,你交给太子。”姜皇后将玉玺塞到他手里,在满朝文武反应过来之前,一头撞向那坚硬的盘龙柱。   血溅成自然的花纹,顺着雕刻向下滴落,寂静的空气中,血腥味弥漫着,避不开,逃不掉。   顾齐铭抱着玉玺,呆呆看着眼前的情况,道:“诸位可知,太子殿下在何处?”   “孤在这里。”一个疲倦的声音响起来,沈璟昀穿着常服,从后殿走出来,揉了揉额角,“皇后给孤下药,居然是要自尽。”   他走到顾齐铭跟前,接过玉玺,看着姜皇后素衣上沾染的血红,沉默片刻,“将皇后的遗体带下去,葬在父皇为她准备的陵园里。”   “殿下,姜皇后杀害陛下,弑君大罪,理应株连九族,怎可厚葬……”   “株连九族?”沈璟昀重复这四个字,看着那臣子,“你跟孤说说,姜皇后的九族,都是何人?”   那人语塞。   “她是皇家妇,她的九族,亦是孤和大行皇帝的九族,株连之说,不必再提,至于厚葬,也是大行皇帝生前的意思,不用再争论。”沈璟昀摇手,无意再说这件事情,只道,“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争吵的,众卿有时间,还是先给大行皇帝议定谥号,早日入山陵。”   他既然说了,自然没人有异议。   皇帝和姜皇后都死了,朝中就是太子殿下一言堂,无人敢拂逆于他。   而且大行皇帝驾崩,议定谥号,的确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总不能耽搁了下葬。   御史台谏却道:“殿下,原定大行皇帝禅位于您,可如今……恐怕来不及举办您登基之事。”   “无妨。”沈璟昀道,“大行皇帝丧事要紧,孤以日代月,过了孝期,再行登基大典。”   “殿下仁孝纯善,乃天下之福。”   七日停灵,举国守丧。   议定大行皇帝谥号,慈仁短折曰怀,史称孝怀皇帝。   皇帝一生没什么功绩,除却文弱和善,也没给天下臣民留下别的印象,商量来商量去,不好给本朝皇帝定个太难听的谥号,只能选了这个字。   沈璟昀无一不可,看看也不是什么好字,便批了。   九月十九,钦天监算出上上大吉之日,宜破土入葬,便定在这一天,送皇帝灵柩入地宫。   之前这些时候,却要举国服丧,朝廷官员,命妇,亦要入宫守灵,就跪在宫门外,一天一天的守着。   沈璟昀是新任的帝王,按照常理,只需以日代月,守二十七日热孝,过后尽可除服。   可枝枝没他这么好待遇。   正儿八经的儿媳,就要跟普通人家一样,守百日热孝,幸而她产育在即,不能和普通人一样跪灵守孝,每天回去,借着吃药保胎的名头,也能休息一下,能够轻省几分,但还是很累。   枝枝揉着自己的腰,苦着脸道:“我好累啊。”   沈璟昀坐在她真把我,轻轻按着她腰上的肌肉,也不敢用力,蹙眉道:“要不然就说你生病,不去了,干什么给他守孝。”   “你就会瞎扯。”枝枝瞪他,“咱们都知道你和陛下关系不好,但那是你亲爹,是我公公,不守孝的话,你是要人戳我脊梁骨!”   “哪有那么严重……”   “还不严重,就我一天去两三个时辰,宗室那群老家伙,就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觉得我不孝,我若真跟你说的那样,干脆不去,人家背地里肯定要编排我。” 第142章   沈璟昀冷笑一声:“他们敢!”   “你行了。”枝枝推他一把,叹息道,“如今身份不同以往,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还是少作妖。”   沈璟昀心疼的搂着她,幽幽道:“早知道,就过些时候再让他死。”   幸而枝枝身体好,这一胎又怀的正,孩子听话乖巧,没干让母亲受罪的事情。   皇帝九泉之下听见这话,非得生生给气活不可。   枝枝拿他没法子,只得道:“你不要总胡言乱语的,给人听见就全完了。”   “我不说。”沈璟昀闭上嘴巴,又张开,不厌其烦地跟枝枝复述,“你别太实诚,该偷懒便偷懒,没人敢说你,不舒服就喊太医,千万别撑着。”   枝枝敷衍着答应。   沈璟昀揉了揉她的腰:“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枝枝烦他,恼道,“你就会闹我,就不能好好给我按吗,我腰酸,酸死了。”   沈璟昀见她生气,不敢再胡闹,乖乖给她揉腰。   心里盼着盼着,终于还是盼来皇帝下葬的日子。   九月十九这日,是个晴天,艳阳高照,送灵的人跪了满地,呜咽声中,瓷器碎裂的声音格外清晰。   众人都寻着方向望去,想看看是哪个人如此不懂事,居然在国丧上出事,这是不要命吧。却见人群里有一人,扯下身上的素服,直接露出艳色衣衫。   众人一下子愣住。   枝枝眯起眼睛,顾娇,她想干什么?   圣人训,哀毁为孝,枝枝便全做没看见顾娇,低着头哀哀哭泣,外事一概不理。   浔阳长公主是皇帝异母的妹妹,多年不曾进京,不认得顾娇,当场甩脸子,怒道:“国丧场合,到底是何人将这不三不四的东西放进来的!”   二皇子冲过来,“姑母,这是我府上侧妃,不懂事,姑母切莫跟她计较。”   浔阳长公主冷哼一声:“别管何人,国丧之时,对大行皇帝不敬,都该斩立决,来人,将她拖下去,待日后再论罪!”   “姑母……”   “长公主要杀人灭口吗?”顾娇冷笑,“诸位,我今日,是有冤情要诉!”   “你有冤情,自去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先帝灵前,岂容你放肆!”   “我今日要状告的人,大理寺三司都管不得,只能寄希望于诸位宗亲。”顾娇高声喊道:“我今日状告太子殿下,逼杀先皇和先皇后。”   “放肆!”浔阳长公主怒道,“太子殿下乃新君,你竟出言攀诬,此乃十恶不赦之罪……”   “长公主怎么知道我在攀诬,而非事实!”顾娇反口问道,“太子妃在此,可敢与我对质。”   她早就看准了时候,今日皇帝下葬,太子先众人一步,前往太庙祭告,如今枝枝孤立无援,正是发难的好时候。   枝枝不好再装,便在侍女搀扶下站起身,扶着腰,硕大的肚子挺起来,看着十分惊人。   美丽的容颜在一身素服下,更显的楚楚可怜,浔阳长公主扶住她:“太子妃身子要紧,这等不三不四的货色,交给我处置。”   “多谢姑母好意。”枝枝脸色苍白,轻咳几声,显得非常柔弱,她轻声细雨,温柔无比,“只是她口口声声攀诬太子殿下,我身为太子妃,自然该维护殿下。”   两人一个趾高气昂,国丧期间穿红着绿,一个素衣素服,温婉柔弱,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周围的人自然而然将一颗心偏向枝枝。   看起来,蜀王的侧妃不像好人。太子妃却是真正的温婉贤惠,这些日子守丧跪灵从未偷懒,身怀六甲仍恪守孝道,这夫妇二人,看起来可比蜀王靠谱的多。   毕竟,蜀王侧妃干出这样的事情,蜀王还在浔阳长公主跟前维护她。   可见不是个孝顺的。   枝枝看着顾娇,柔声道:“殿下性情纯孝,对陛下十分孝顺,丧事事必躬亲,绝不假手旁人,人所共知,你却如此污蔑,意欲何为?”   “人尽皆知,太子和先皇一向父子不和,如今却这般殷勤,诸位都不觉得奇怪吗?”   顾娇心里也没底,但她不得不这样做,她跟枝枝有深仇大恨,若枝枝做皇后,到时候沈孟州恐怕护不住她。   她只能为自己打算。   只要将沈璟昀拉下太子之位,沈孟州就能顺理成章登基为帝,届时她跟枝枝地位调换,一切都是自己说了算。   顾娇想的很好,她是拼命也要促成这件事情的,皇后宝座,姜皇后的风光无限吸引着她,让她如同扑火的飞蛾,不惜一切朝着一个目标飞去。   “有什么奇怪的,关系再不好也是生前的事情,人死如灯灭,这正说明太子殿下心胸宽广。”人群里有人辩解。   枝枝喟叹:“殿下性情仁善,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先皇虽与殿下不和,但父子血亲,殿下如此这般,正是尽人子的孝道,有错吗?”   “自然没错,全天下都知道,废后姜氏在金殿上亲口承认自己杀了先皇,又畏罪自尽。”浔阳长公主十分厌恶顾娇做派,怒道,“今日国丧,你却诬陷太子殿下,是不是怀着令蜀王问鼎天下的心?”   顾娇心神一抖。   沈孟州却道:“姑母折煞我,我无德无能,没半点地方比得过皇兄,万万不敢做此念想。”   沈孟州不知道顾娇怎么了,她父母虽然死在沈璟昀手中,可那也是因为顾家人对付枝枝,那几个人……说句不好听的,算是死有余辜,娇儿为何非得报仇。   他更想不明白,今日和父皇下葬的日子,天大的事情都要往后排,娇儿却要做这种事情,她到底想干什么?   浔阳长公主看着沈孟州,神色稍霁,这个侄儿的性情,应该也没那么大野心,那便是这位侧妃,自作主张了。   顾娇见大势将去,连忙道:“我说这话,只是想让各位自己想一想,既然你们全觉得太子无辜,我当然也有证据。”   “陛下驾崩前一天,太子殿下派人从天牢带走张安讯,当夜陛下便死了,第二天姜皇后触柱身亡,众所周知,张安讯乃姜皇后年轻时候的未婚夫,这几件事连在一起看,未免太巧合。”   事实上,她已经猜出真像,可枝枝不会承认的,死也不能承认。   她只是冷着脸,看向顾娇,一副不屑与之说话的神情:“你若只有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来污蔑殿下谁也没必要陪你浪费时间,误了先帝下葬吉时,你赔的起吗?”   她站直身体,声音依旧柔婉,“诸位宗亲都是明白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一看便知,今日闹剧就这样结束吧,蜀王侧妃……先送去天牢,等太子殿下发落。”   “慢着!”顾娇又喊一声。   浔阳长公主不耐烦道:“你若有话,就一次说完,太子妃说的对,这般拖拖拉拉的,耽搁了时辰,你便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宗室们都十分不满。   顾娇咬牙,道:“我有证据,是皇后娘娘写给蜀王殿下的绝笔信,诸位请看。”   沈孟州一怔,先冲上去夺到手中,似乎很是受伤:“母后的书信,你为何不给我看,我……我到死都没嗯能见她最后一面,连书信都被你扣下,顾娇……你……你这么对我……”   他展开那张丝帛,看着上面的内容,脸色渐渐变了。   顾娇看着他阴沉的脸色,自以为万无一失,心中得意:“诸位看清楚,这是皇后娘娘的亲笔书信,说太子殿下逼死皇帝,要她自诬,否则就杀了二殿下,人证物证据在,太子妃有何说的!”   枝枝握紧拳头,姜皇后这个女人,居然留了这么一手吗?还是顾娇在诈她?不管哪种,都要咬死了是诬陷,姜皇后也有可能诬陷殿下的,没什么。   枝枝心神稍稳,准备斥责回去。   “够了!”沈孟州忽然怒喝一声,失望地看着顾娇:“我原以为你是个好姑娘,没想到也是个沽名钓誉,争权夺利的女人。”   “殿下,我是为皇后娘娘报仇啊……”   “你报什么仇,这根本不是母后的笔迹!”沈孟州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哽咽道,“这根本不是母后的信,你诬陷皇兄,为何还要假借母后的名义,母后已经死了,你连个死人都不放过吗!”   他伤心欲绝。   顾娇却百口莫辩,只能重复道:“这是皇后娘娘给我的书信,真的是,我没骗你……”   枝枝看她神态不似作伪,竟好像真的是姜皇后给她这么一封假信。   枝枝心中微动,看向顾娇和沈孟州,倒隐约能猜到姜皇后的用意   她害怕自己死后,儿子被顾娇迷惑,做出十恶不赦的大事,所以就设计了这一出,用一封信,断掉沈孟州对顾娇的感情 。   姜皇后实在了解自己的儿子,她知道,顾娇如果做了坏事,沈孟州根本就不会在意,因为那没有捅在他心上,高高在上的二皇子,看不到底下人的苦。   这一刀只有捅在他心头上,才能让他彻彻底底明白,自己该怎么办,顾娇该怎么办。   沈孟州喜欢顾娇,但心中同样很在意自己的母亲,当顾娇利用死去的母亲对付他的兄长时,沈孟州一定非常失望。   而顾娇却对此一无所知,她的辩驳,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沈孟州是姜皇后的亲生儿子,他都说了不是姜皇后的书信,你却非要大家承认是姜皇后的书信,难道大家很傻吗?   众人都拿看骗子的眼光看顾娇。   顾娇却顾不上,只是竭力哄着二皇子,他蹲在地上哭的委屈,顾娇脸上十分挂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枝枝:我家殿下是个好人   众人:……??? 第143章 完结章   枝枝冷眼看着眼前的闹剧,二皇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成这个熊样,却没有人前去安慰他,想来宗亲们是十分看不上他的。   枝枝轻轻咳嗽一声,扶着浔阳长公主的手,柔柔道:“诸位宗亲都在,蜀王亲口所言,此非废后姜氏所言,乃他之侧妃伪造,如此可证太子殿下清白。”   宗亲们自然随声附和。   浔阳长公主道:“你身子重,快别为这些肮脏东西费心了。”   枝枝疲倦道:“毕竟是蜀王的侧妃,她诬陷太子殿下,若不讲清楚,恐被人说太子殿下有错,还是掰扯清楚之后,再说旁的事情。”   还是要说清楚的。   史笔如刀,若是事情存疑,鬼知道那群史官会乱写什么。   枝枝不愿意后世提起沈璟昀,说他疑逼杀生父后母。   她如此说,别人也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并不敢反对。浔阳长公主便道:“太子妃说的是,还是先说清楚吧,总不能让太子殿下白白担此恶名。”   “来人,给太子妃搬把椅子过来,别伤着身子。”   “多谢姑母体恤。”枝枝疲惫不已,一双眼睛带着倦色,却冷冰冰的,“除此之外,你可还有别的证据吗?”   顾娇后退一步,低头咬牙。她哪儿还有证据,只有姜皇后派人送来的这封信。   她以为姜皇后也想要沈孟州做皇帝,才授意她做这种事情,没想到却是假的?   这信不是姜皇后写的。   那老虔婆,不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她到底想做什么?疯了吗?   顾娇眼珠微转,她知道,今天若是拿不出证据,等太子回来,自己非死不可,所以她一定要见咬紧牙关坚持自己的说法,让沈璟昀顾忌流言,不敢杀她。   “这信纵然不是皇后娘娘所写,也是皇后娘娘派人交给我的,怎么就不算证据?”   “纵然是姜氏的亲笔信,也未必可信。”枝枝叹口气,看着他,“全天下都知道,姜氏与殿下不和,殿下若出事,继位的当是蜀王,姜氏为儿子诬陷殿下也非不可能,你这信就是真的,也不能作为证据。”   “再者,这信是假的。”枝枝看着她,淡声道,“你觉得,凭借你一面之词,就能给太子殿下盖上个弑父弑君的名声吗?”   “顾氏,你若没有证据,就直接承认你在诬陷太子殿下,别误了时辰!”浔阳长公主十分不悦,看向沈孟州,“蜀王,你府上的侧妃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沈孟州道:“母后是自尽的,她生前承认父皇是她杀的。”   他说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一夕之间,原本恩爱美满的父母,成了互相屠戮的仇人,齐赴黄泉,他什么都没了。   如今娇儿却还要打扰父皇的丧事。   “母后如果真的被皇兄逼迫,她……她自尽前,在金銮殿上,并无任何人拦着她,她为何不说。”沈孟州一声一声哭着,“母后还让人把玉玺交给皇兄,可见……可见皇兄是无辜的。”   他看向顾娇:“娇儿,父皇和母后都已经仙逝,你不要这样。”   顾娇后退一步,心中怨愤十足。   枝枝道:“蜀王亲口证明太子殿下清白,想来这顾氏的话不可信,她也拿不出有用的证据,只不过一张嘴就来诬陷殿下,如今是真是假,大家心中都清楚了,我也不用多说。”   浔阳长公主自然跟着她说话:“太子妃言之有理,我们也着实没必要因她一句话,就在这里折腾,我看她就是想耽搁时辰,到时候耽误大行皇帝下葬,就能名正言顺说太子不孝顺。”   “其心可诛!”宗室中一人怒道,“将人送去天牢,我们扶灵去地宫。”   枝枝冷冷看了一眼顾娇,站起身,刚要说话,却见顾娇突然动了。   她原本站在沈孟州跟前,却忽然蹲下身子,一把推翻了沈孟州,神情阴翳:“你真是个没出息的男人,谁会喜欢你。”   所有人都想当皇帝,所有人都有野心,她和姜皇后都为了让这个男人当皇帝费尽心机,可他自己却将机会拱手让人。   顾娇十分愤怒,眼睛里流露出浓烈的恨意。   变故陡生,没人反应过来,便见顾娇直接冲向枝枝。   枝枝一怔,眼睛里只有她袖口露出的银色寒光,如此近的距离,她拖着这么大的肚子,躲都躲不开。   闭上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耳边却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   枝枝诧异的睁开眼,看见顾娇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她袖口中的匕首,正插在腹中,而女侍中则拦在枝枝跟前,目光冷冰冰的看着顾娇。   女侍中回头扶住枝枝的手臂,冷眼道:“将人拖下去看着,别让她死了。”   “女侍中……”枝枝没想到,女侍中居然还会功夫?   “太子妃,等回去再说。”女侍中拍了拍她的手臂,“您没吓着吧。”   枝枝摇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众人,众人纷纷上前关怀,“太子妃你没事吧。”   这可是太子妃,太子殿下的爱妻,肚子里还有皇嗣,她要是出点什么事情,恐怕在场的诸位,都要被太子迁怒。   “我没事。”枝枝叹口气,“先走吧。”   “太子妃有孕在身,还是先留在宫里休息吧,我们去送灵便可。”   “是啊,孩子要紧。”   “我身子一向康健,不要紧的。”枝枝勉强道,“为人儿媳,理应送父母下葬,岂能因自身微恙便行不孝之事。”   “皇嗣要紧。”浔阳长公主忧心忡忡道,“还是歇着吧,别真的出事,就后悔莫及了。”   枝枝摇头:“我知道各位宗亲是为我好,关心我,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我随身跟着太医,会好好看着我,若真有事,我也不会逞强,如今还是大行皇帝丧事要紧。”   她看向浔阳长公主,“只是我着实没精力再操持这些事情,还要劳烦姑母替我看着。”   “应该的,太子妃不必忧心,我自然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枝枝便点了点头,道:“女侍中,将马车带来,我乘马前去。”   “我身子不便,不能走远路,还请各位宗亲多多担待。”   “应该的,太子妃孝心可嘉,这点小事,着实不足挂齿。”宗室们无话可说,人家一个孕妇,已经够孝顺的了,若连马车都不给坐,那就太无人性了。   众人寒暄一通,便要走了。   沈孟州坐在地上,见人要将顾娇拖走,神情还是木楞楞的。   有人扶起他,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机械性的跟着人动作,脑子里还是混沌一片,闹不清楚现在的情形。   事情……怎么成了这样,他呆呆跟着人群走,只觉得心中空落落一片。父母没了,家没了,娇儿也没了,一切都没了。   他心中生出恐慌来。   这世上,竟然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最亲近的兄长,日后也将视他为仇人。   如此想着,沈孟州脸上竟然渐渐落下泪来,哭的不能自抑。   浔阳长公主地位尊贵,便走在枝枝身侧,看见他满脸的泪水,叹息:“蜀王的侧妃虽然不懂事,他自己却是个孝顺的。”   父母之丧,哭成这样,可见心中还是有父母的,倒也不算事坏的彻底,只是可惜,被那侧妃带累,日后太子殿下恐怕要对这个弟弟不满。   毕竟是自己的侄儿,浔阳长公主有意为他说话,但看看马车里的枝枝,又说不出话来。   刚才那侧妃诬陷的是太子,沈孟州就算什么都不懂,也少不得一个连坐的罪名。他是太子的亲弟弟,进天牢受大刑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可日后却也只能苦巴巴过日子,休想有什么成就了。   枝枝沉默不语,沈孟州于大局无碍,别人怎么看他,都无所谓,他到底为什么哭,是不是个孝子,都不重要。毕竟一个只有孝敬的人,也不能做皇帝。   除却顾娇的事情,皇帝下葬的事情,还算安稳,并没有人敢再多说什么闲话。   到了皇陵,沈璟昀在最前面,领着无数宗亲大臣们,跪在皇帝灵柩前,送他最后一程,枝枝则领着无数的命妇,跪在对面,满室里,只余下静静地梵音。   吉时一到,灵柩被数十个青壮年抬进地宫,人群出来后,巨石缓缓落下,遮住空旷的陵寝。   那一刻,沈璟昀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就好像落下的不是地宫的门,而是压在他心间的一块大石头落地。   那块石头,别名父母。   到今日,他才彻底摆脱。   沈璟昀轻轻一叹,低头按照礼节最后一拜,巨石轰然落地,发出一声巨响,安静的人群里,便渐渐响起最后一轮的哭声。   哭完,这漫长的丧事,便算结束了。   沈璟昀回头找到枝枝,他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目光专注地看着他。   他心中一软,眼睛里透出轻松的笑意。   这世上所有不好的事情全都结束,只留下他喜欢的东西,留下最美好的东西。   余生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却有一个枝枝。   她一个人,便敌得过全部。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完结辣,太子殿下的新生。   登基,生崽,养娃,都在番外。 第144章 番外一   顾娇之死   天色阴沉沉的,萧索的秋风带着寒意,刮过京城的天空,乌云密布的空中,传来雀儿凄厉的叫声。   沈孟州跪在东宫门前。这位以往总身着华服的儒雅公子,今天穿了件素净的衣裳,头上的金冠也脱下来搁在地上,背挺得直直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东宫侍卫匆匆小跑到他身侧:“蜀王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我……我要求见皇兄。”沈孟州嘴唇微动,“劳烦通报一声,我要见皇兄。”   他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亲弟弟,做错了事情,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侍卫不敢怠慢,闻言爽快地答应,进去通报沈璟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寒风一阵一阵吹在身上,沈孟州只觉得冷的发抖。   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低头看着地板上的裂纹。   看上去风光无两的东宫,门前的地板,也开始碎裂,这世上,哪儿还有万古永存的东西。   小时候他受尽宠爱,父皇母后心里只有自己,朝臣眼中也只有二皇子,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凭借皇帝对姜皇后的宠爱,总有一天,他会废太子而另立。   人人都以为,沈孟州会取代沈璟昀,成为储君。   可如今,当年荣宠无限的小皇子成了无家可归的落水狗,当年无声无息在东宫自生自灭的太子,变成触手可热的君王。   沈孟州心中难受的想哭。   自己落到这个地步,都不知道该责怪谁。母后再不好,也是疼爱自己的,兄长为了生存而战,更没有什么错,父皇……能怨恨的人,只有父皇。   可他已经死了。   沈孟州的手指摸上地板上的裂纹,眼前却投下一片阴影。   玄色的衣襟上绣着四爪蟠龙,张牙舞爪,浮云卷曲,沈孟州看着上面细细密密的针脚,缓缓抬起头,看向跟前的人。   “皇兄……”他喊,喉间一片嘶哑。   “有事吗?”沈璟昀低头看着他,“起来吧,跪着像什么样子。”   他答应了姜皇后,不伤沈孟州性命,这个弟弟也着实单纯的过分,留着也没什么要紧的,如今自然也懒得去为难他。   沈孟州却一动不动,只眼珠子转了转:“皇兄,我来找你请罪。”   “你何罪之有?”   沈璟昀脸色淡了淡,不悦道:“顾娇是顾娇,你是你,天潢贵胄,做什么要为了个侧妃请罪。”   “娇儿不一样的。”沈孟州低头,“我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那封信肯定是母后给她,不然她肯定不干这么胆大妄为。”   “那你为什么还要反驳她?”沈璟昀问他,十分不明白,沈孟州分明很喜欢顾娇,为何还要亲手送她去死,“你那天的话说出口,就覆水难收,你可知道?”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母后她是自己想死,跟皇兄无关。”沈孟州接口,扬起头,满脸痛苦,“母后恨父皇,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敢说罢了。”   沈璟昀猜不到他想说什么,只静静看着他。   沈孟州低头,眼泪砸在地上:“我不敢承认,我看似恩爱美满的父母,背地里那么不堪,就一直告诉自己,是我的错觉,直到母后杀了父皇,又杀了自己。”   “我很后悔,如果我早点知道母后已经这么恨他,我陪着她,不跟她对着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我为了娇儿,不止一次的忤逆她。到最后失去了,才知道错,最近这些日子,我白天看着娇儿,晚上就会做梦,梦见母后她一次一次要我杀了娇儿,说都是我的错,是我逼死她的。”   沈孟州永远都记得,上一次他去冷宫看母后,母后最后跟他说的话,要他杀了娇儿。   他还怨恨母后心狠,却不想,那居然成了母子之间最后一次见面。   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母后要我杀了娇儿,我不肯,所以她临死之前还惦记着我,帮我做这件事情,让娇儿自己作死。”   母后全是为了自己,临死都不能安心。   其实母后不想杀娇儿的,如果娇儿守住了,没被权势迷惑了心智,什么话都不说,她就可以一辈子安稳过日子。可她……她还是要对付皇兄。   沈璟昀沉吟片刻,道:“所以,你想听姜皇后的话,杀了顾娇?”   为母后之死而悔恨,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所以想听话,倒也说得过去。   但他对沈孟州的脑子,简直是一无所知。   沈孟州微微摇头:“皇兄,父皇母后全都死了,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个娇儿,我不想她死,只是想让她受个教训。”   “我想求皇兄,放了娇儿。”沈孟州抬头看着沈璟昀,“我会带着她离开京城,从此再也不回来。”   沈璟昀叹口气,道:“你先起来。”   “皇兄答应我,我就起来。”   “我不会答应你。”沈璟昀直言,冷淡的看着他,“顾娇的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别的事情都是能跟你说一说。”   顾娇的罪名,是诽谤诋毁诬陷太子,只有杀了她,才能以证清白,若将人放掉,全天下都会觉得他沈璟昀心虚,沈孟州今天就是自杀在这里,他也不能放了顾娇。   沈孟州怔怔道:“皇兄想说什么?”   “姜氏临终之前,托人见我一面,她跟我说了句话。”   “母后……她说了什么?”沈孟州颤声问,“到底说了什么?”   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痛的说不出话来,母后到底为他计划了多少?他真真不孝,让母亲这般操心。   “她说了什么,你猜不到吗?”沈璟昀冷声道,“她告诉我,她可以给我,我想要的一切,但是要我保住你的性命,不能让你死。”   “我……”   “顾娇我不会放。”沈璟昀淡声道,“永远都不会,你如果嫌自己一个孤单,可以去陪她。只要你对得起姜氏一片苦心,我也不拦着你,反正你的死活,跟我其实也没多大关系。”   沈孟州生生呕出一口血,彷徨无助地倒在地上,脸色白的像纸一样,不带丝毫血色,似乎一戳就能戳破。   他心里痛的说不出话来,心口一阵一阵蜷缩着,抽疼抽疼的。母后为我活下去,做了那么多事情,连死都不行,只能好好活着,才能不辜负她。   可娇儿也死了,活着如同行尸走肉。   沈孟州低低呜咽出声。   沈璟昀道:“顾娇非死不可,而且就算我不杀她,她被匕首刺中,也活不了几日,如今全靠着太医吊命,你若是想见她,就去天牢吧。”   他松了口,淡声道:“如她这样的死刑犯,临终前不能见人,这规矩你懂,如今给你一个恩典,许你见她一面。”   “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尽管去找她说清楚,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被女人欺骗。”   沈璟昀说完话,便转头走回去,不再理会这个糟心弟弟。   沈孟州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沾惹的血迹,怔怔站起身,往天牢去。   皇兄既然这样说话,那便说明,他真的不会放过娇儿,娇儿只有死路一条,不管他再怎么苦求,结局都是一样的。   救不下父母,救不下娇儿。   沈孟州心口翻腾,只觉得悲痛欲绝。   天牢当中阴暗潮湿,常年关押死刑犯,带着阴森森的气氛,总觉得阴风阵阵。沈孟州抱着手臂,慢慢走进去。   顾娇住的牢房,跟普通犯人没什么区别,狭小的一间屋子,脏兮兮的,不见一点阳光,一床破被子,几片破草席。   顾娇就躺在草席上,脸色灰白,有气无力。   沈孟州一看见,便落了泪。   他慢慢凑过去,握住顾娇的手,低声唤:“娇儿……”   顾娇睁开眼睛,看见他,眼中突然迸发出浓烈的恨意,无力的手指想蜷起来,却没有那份力气,只能恨恨看着沈孟州,连瞪他一眼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顾娇知道,自己要死了。   那把匕首正中心口,她活不成的,现在让她活着,只是为了让三司宣判,说她污蔑了太子。   都是因为眼前的男人,都是因为他,自己才落到这个地步。、   如果不是他引诱自己,又保护不了自己,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境地。   顾娇用力张开嘴,对沈孟州道:“你滚……”   “娇儿……”除了哭泣,沈孟州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娇儿,你怎么样了?”   顾娇看着他:“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想看见你。”   这么长一句话,用尽了她积攒的力气,顾娇狠狠喘息着,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闺中少女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这一上不要紧,绣帕落地,遇见锦衣的公子,从此便以为是一生,如话本子里一样幸福。   身份差别太大,她算计堂姐,让堂姐替自己背了责罚,嫁给别人也不要紧,她总能装乖卖惨,让他怜惜自己。皇后不喜欢也不要紧,只要寻死觅活,她总会妥协。   顾娇一直以为,自己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过的更好。   可千求万算,落得这样的结局。   不知道该怪谁。   沈孟州除却无能,懦弱之外,什么都没做过,他是个好人,心地善良,一切都怪不得他。   顾娇又喘口气,一双眼睛直愣愣望着屋顶,那里黑沉沉的,只有烛火的倒影,看不见阳光,看不见陌头杨柳色,也看不见她记忆里的郎君。   胸前的起伏消失,手中握着的手慢慢软下来。   沈孟州呜咽出声,“娇儿……”   他抱紧怀中的身体,痛哭声越来越大:“娇儿,娇儿!” 第145章 番外二   孝怀皇帝下葬后,新帝登基事宜,便提上了日程。   大朝会早停了,太子还未搬入御书房,诸事皆处决于东宫,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是以这日议事过后,丞相便提起此事来。   “太子殿下,如今先帝入土为安,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也该登基称帝了。”   沈璟昀不语。   其余官员也都知道,到了自己表忠心的时候,太子殿下势必要登基,如今就是走个过场,让他显得没那么迫切。   底下当即呼啦啦跪了一群,齐声高呼:“请殿下以天下黎民为念,早日登基,治国平天下。”   丞相亦道:“殿下身为储君,承继大统乃人心所向,理之自然,臣再拜叩请殿下登基。”   “臣等再拜,叩请殿下登基。”   “诸位请起。”沈璟昀将丞相扶起来,叹息道,“父皇刚驾崩,孤哀毁过甚,本欲热孝之后再提此事,然丞相言之有理,国不可一日无君,为天下百姓打算,孤也只能顺应民意。”   “殿下大义。”丞相连忙道,“那此事,便可操办了?”   “先令钦天监算个吉日,至于一应典礼仪制,交由礼部负责。”   吏部尚书忙道:“臣定不负所望。”   众人又一起寒暄了半天,丞相先提出来告退,人才陆陆续续离开。   沈璟昀站起身,转身走进了内室,后头的书桌前,坐了个窈窕的身影,背后看着还是柔软纤细的,只是从侧面往一面,才能看见她高隆的肚腹。   沈璟昀凑过去,看着她下笔,问:“写什么呢?”   “论语。”枝枝随口回答,放下笔,无奈撇了撇嘴,“你家的孩子,一点都不老实成天到晚动来动去的,好像要把前几个月的老实劲全给补回来,只有我写这个东西,他才会老实一会儿。”   她口气中带着埋怨,沈璟昀坐在她身侧,给她揉腰,笑道:“说明肚子里这小家伙,长大了是个治国之才,这不是好事吗?”   “感情不是你十月怀胎?”   “我倒是想替你怀。”沈璟昀无奈安慰她,“可我没那个本事,只能辛苦枝枝了,这一对儿生下来,但凡有个小子,咱们接下来就不要了。”   “为什么不要?”枝枝蹙眉,不是很理解,“你不喜欢吗?”   不应该他,他一天天都高兴的跟个傻子似得,要说他不喜欢,那才是骗人的。   沈璟昀朝她脑门弹了一下,“我还不是心疼你辛苦,十月怀胎,一天天的走路都不方便,多辛苦啊,只要有了继承人,何必再让你遭罪。”   儿子这种东西,有用了一个就够,没用了一堆也还是没用。   可是枝枝只有一个,让她一天天的这么辛苦,沈璟昀看着都心疼的慌,自然不舍得。   枝枝偏头,抿唇微微一笑,不说话。   心里却极为高兴,在沈璟昀心里,她比孩子更重要。虽然……虽然跟自己的孩子争宠,显得十分没用,而且非常幼稚,但哪个女人,会不想□□人心中最重要的存在呢。   她悄悄握住沈璟昀的手,笑容愈发灿烂。   沈璟昀拿她没办法。这姑娘一般不跟他撒娇,但撒起娇来,眼睛一眯一笑,就让他无处可遁,只能乖乖听话。   枝枝笑着拉他到自己身边,紧挨着他,靠在他胸膛上。   耳垂如雪,沈璟昀低头亲了亲,蹭着她的耳朵:“就这么高兴吗?”   “高兴呀。”枝枝抱住他的腰,“就是很高兴,你最喜欢我,对不对。”   “那我再跟你说件高兴的事情,好不好?”沈璟昀心里软绵绵的,像一团棉花,被她握着,自己掌控不住,他算是明白,古往今来为何那么多为了美色亡国对昏君。   要是枝枝天天缠着他,不许他去上朝的话,说不定他还真不舍得。   这样软绵绵的绝色美人抱在怀里,哪个男人舍得。   沈璟昀低头看看她的肚子,平复心中的燥热感,安静了半天,才道:“你真是个妖精。”   枝枝心里高兴,皇帝和姜皇后都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她和沈璟昀,她都高兴坏了,心里轻轻松松的,就老想在人跟前撒个娇,买个乖。   可她才不愿意做个小妖精。   “呸,你才是妖精,你快说,到底什么好事?”   “其实也没什么。”沈璟昀卖关子,迎着枝枝逼问的眼神,失笑,“我就是想问问,未来的皇后娘娘,打算住在哪个宫殿里?”   “你要登基?”枝枝眨眨眼睛,“什么时候?”   “钦天监还没算出日子。”沈璟昀摸着她的脑袋,“不过你可以挑自己的宫殿了,想住哪里住哪里,想住多大住多大,随便挑。”   枝枝想了想:“那我就不能跟你一起住吗?”   她觉得自己有点恃宠而骄,沈璟昀要住的地方,肯定是皇帝的居所,古往今来,也没人说哪个皇后是和皇帝一起住的,就连姜皇后这样的女人,都自己一个人住。   可就是不想一个人住。枝枝心累,这些日子以来,在东宫当中,都是两个人一起居住,凭什么做了皇后就要分开。   而且……枝枝更不高兴的是,皇帝和皇后和分居,是因为皇帝需要临幸妃嫔,总不能给皇后看着。但沈璟昀怎么能……怎么能睡别的女人。   她只要一想,都要气死了。   现在来说,她就是想要恃宠而骄一把,她觉得,沈璟昀也一定会答应她的。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不想沈璟昀却笑了:“你想什么呢,你当然跟我住。”   枝枝不解的看着他。   那你为何还要我挑宫殿,多此一举干什么?   “这是规矩,哪家皇后没有自己的宫殿,就算不住,也得给你留着。”   沈璟昀说完这句话,抽了抽唇角,将人紧紧搂进怀里,又笑的不可自抑:“你真是个小傻子,你也不想想,别的女人都有娘家,跟丈夫生气吵架,就回娘家去,你做皇后的是不能这么任性,可如果连自己的宫殿都没有,你怎么办?”   他捏着枝枝的鼻子:“在东宫,你跟我吵架,还要躲回玉春殿,以后可就连玉春殿也没了。”   枝枝偏头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   如果以后他欺负自己,连个冷战的地方都没有,那她多委屈。   这么一想,她自然是要挑宫殿的,枝枝眨眨眼睛,看着沈璟昀:“你觉得住哪儿好?”   她对宫里,还不是很熟悉,也就知道那么几个宫殿罢了,其余妃子住的地方,她只听过没去过,也不知道什么模样。   沈璟昀就猜最后是这样,不假思索道:“住昭阳宫吧,离我近。”   枝枝沉默片刻,忍不住道:“那昭阳宫,跟你要住的地方,就隔着一条小巷子,正门对着后门,这跟住一起,有什么区别吗?”   沈璟昀想了想,道:“似乎没什么区别,但毕竟不是一个院儿,你有自己住的地方,让人知道我没苛待皇后,就足够了。”   说是给她生气了住,其实……生气了也休想去住。   沈璟昀十分淡然的看着枝枝。   枝枝哪儿看不出他的心思,低头窝在他怀里笑了:“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沈璟昀拍了拍她的背,安之若素地接受她的夸赞。   “那就这么定了,住昭阳宫,不许改。”   “不改。”枝枝笑起来,手指在他身上调戏着,“反正到时候,吃亏的不是我。”   住在一起,不能找女人的是沈璟昀,多好啊。   沈璟昀被她一只小手折腾的气血上涌,浑身酥麻,恨不得将人压下去折腾,可还是顾忌着她的身子,一动不敢动。   忍不住捏住她的手拿开,恼怒道:“你再胡闹,等你生下孩子,看我怎么教训你。”   “我错了。”枝枝没什么诚意,松开手摸着他的下巴,扯着他冒出的一截胡渣,“你为何不蓄须?”   沈璟昀捏着她的脸,恼怒道:“你这小脑袋瓜子,天天在想什么?”   “我哥哥就蓄了。”枝枝眨眨眼,“我觉得还挺好看的,他那个熊样,都显得儒雅多了。”   沈璟昀嗤笑一声:“他生的没我好看,才要靠胡须修容,我不需要。”   他将脸凑到枝枝眼睛前,威胁地问:“乖,你看看,仔细看看,你相公我,用得着吗?”   他迫人的气息压在跟前,枝枝却不害怕,眨了眨眼,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半晌道:“你不需要,行了吧。”   沈璟昀还未说话,她又道:“知道你长得好看,你若生的不好看,我也不会喜欢你。”   沈璟昀想揍她一顿,冷哼一声:“我生的好看?你准备勾引我的时候,可不知道我长什么模样,其实宁王模样也不差,你怎么就没看上他呢!”   枝枝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吃醋啦?”   沈璟昀哼了一声,沉默不语。   枝枝拿他没办法,只得哄他,“我不就是夸了我哥哥吗,你怎么连这种醋也要吃!夫君,相公……”   她眼珠子转了转,娇滴滴地抱住他手臂,眨眨眼睛,道:“你不喜欢我了吗我?怎么不理我?”   沈璟昀仰着头,矫情不已。   “你真不理我?”枝枝没办法,低着头,撇嘴道,“我哭了啊,我真哭了……”   沈璟昀连忙低头,一把捂住她的嘴:“小祖宗,我错了还不行吗?”   哭什么哭,一哭起来,他自己心都碎了,还哄不住。沈璟昀早就看透她的套路了,如今也只能由着她拿捏自己。   枝枝被他捂着嘴,眼睛弯起来,笑容灿灿,眼中似乎有星光熠熠。   沈璟昀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也跟着她笑起来。 第146章 番外三   钦天监算的日子,在十月中旬,既望之日。   说这一日,大吉大利,龙飞九天,正合登基大典。   孝怀帝驾崩前,就准备禅位给太子,所以一应准备事宜,都已经齐全,只要时间定下来,那一切都可直接进行。   十月十六日,初冬的寒风扫着飒飒冷意,沈璟昀早早起身,枝枝就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他。   “你睡你的,看我做什么?”   “我想看你,不行吗?”枝枝歪头看着他身上的吉服,“只恨我不能到前殿去,这样大的事情,只能听人说。”   沈璟昀笑着捏她鼻子:“那又什么好看的,啰哩啰嗦一大堆礼仪,若不是非要走这么一遭,我都不稀罕办。”   可是新皇登基这种大事,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俭省。   枝枝想了想,拉过他的手,从床头的多宝阁上摸下个小盒子,打开来。   沈璟昀低头看了一眼,便瞠目结舌,自己媳妇儿有钱,他一直都知道,但他不知道枝枝已经有钱到,各种名贵宝玉的扳指堆一盒子。   不过是个商贾,哪儿来这么多东西,枝枝还只是顾家的庶出女儿,无法想象,顾家到底有多少钱?   挑挑拣拣,枝枝从盒子里拿出个翠色的扳指,套在他手指上,笑道:“就让它替我陪着你。”   “你哪儿来这么多东西?”沈璟昀摸了摸手指,低头道,“我觉得,东宫库房里凑一凑,也就这么多吧。”   “母亲搜罗来家里所有的,都给我送来了。”枝枝满眼无辜,“这东西拿出去送礼,也送不出手,小小的一只,再贵也显得寒酸,家里人又用不上,还不如给我。”   扳指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就跟冠带一样,有品级的官老爷才能按照品级使用,顾家没人用得着,他唯一的哥哥,还在读书。   枝枝叹口气,“不值钱的东西,都是各种玉器的边角料造的,你至于这么吃惊吗?”   “没有。”沈璟昀揉了揉她的脑袋,“就是酸,你比我有钱。”   他真想多了,只枝枝也没时间跟他解释,“你先出去吧,回来再跟你讲怎么回事,你要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这真是个事情。”   沈璟昀被推开,无奈抽了抽唇角,自己又走回去,捧着她巴掌大的小脸,低头亲一口,道:“等我回来。”   枝枝摸着盒子里的东西,颓废的倒在床上。   他做了皇帝,自己就是皇后,整个后宫的破事都得给他管着。   包括内务府旗下的织造局。   宫里的东西之所以贵且少,没什么赚头,不是因为穷。而是因为铺张浪费。   以前家里交往的皇商千金提过这事。像他们普通商人做玉器,做个玉瓶的话,挖下来的废料还能雕个摆件,总之就是怎么省钱怎么来。   可宫里的东西,你做个玉扳指,挖下一块玉来,剩下的就给扔了。   这样一搞,东西当然都贵。   枝枝认命地爬起来,坐到书桌前,提笔写字。   也不知道登基大典如何了,沈璟昀出去还要从太子吉服换成天子礼服,不知道好不好看?他长得好,应该也很好看。   枝枝咬着笔头叹口气。   而外头等沈璟昀,倒是跟他想的一样,风风光光的,但也累的不轻。   黑色冠冕垂下十二条旒珠,玉质的珠子轻轻撞击,在耳边发出轻响,玄衣朱裳,章纹清晰且精致,在阳光下,映着璀璨华光。   一应礼仪走完,上午便过去大半,迎着高高的日头,沈璟昀在簇拥中走向最高的那个位置,站定。   宦官高喊:“拜见陛下!”   数千官员从殿内排到殿外,排到宫门外,浩浩荡荡,如同长龙,满朝朱紫,尽皆俯首称臣。   “再拜!”   “三拜!”   肃穆的钟鼓声缓缓响起,在满朝文武跪拜中,格外庄严。   沈璟昀这才稳稳坐下,他面上平静无波,淡声道:“起。”   自然有宦官们高声传令。人群便如海浪般,一波波直起身体,姿态还是恭敬臣服的。   沈璟昀挥了挥手,身后的太监上前一步,高声道:“新皇登基,众臣工接旨。”   又是一通跪拜。   沈璟昀道:“先帝驾崩,朕悲痛不已,然不敢辜负天下苍生之盼,于今日,康平十九年十月既望日,承天受命,继位大统。”   朝中静静的,众人都专心致志听着他的话。   “朕既为帝,先父孝怀皇帝,育朕深有恩德,宜加谥承明继武孝怀皇帝,先母孝怀谢皇后,抚育之功不敢相忘,加谥禧徽孝怀昭徳皇后,来日当去太庙祭祀父母,以感恩德。”   “陛下仁孝治国,感佩天地。”   沈璟昀心里很淡然,再也没有不悦的情绪。   自打先帝死后,他就再也没有不高兴的时候了。   他看着底下的人,缓缓笑起来,又道:“太子妃顾氏,嘉毓有灵,德茂素称,诚孝东宫,与之蘩苹,有嗣徽音,六德悉备,以合母仪。 ”   他面不改色的夸着。   最后道:“仰奉先皇遗命,册为皇后,正位中宫。”   自然没人有异议。   这顾氏出身如何不提,如今人家是太子妃,先帝封的,不管为什么封她,但封了就是封了,人家太子妃做皇后,理所当然,谁敢有意见。   更不要说,人家肚子里的宝贝。   啧,陛下的双胞胎孩子,听说可能是龙凤胎,得罪顾氏,就是得罪皇长子和长公主,如今又没有姜皇后给自己挡箭,谁敢对付她。   而且……就算想给陛下送女人,现在也不是时候,三年国孝还是要守得,自家女儿就是个天仙,也要等三年,再说别的事情。   所以现在对付顾氏,其实没有一点意义,还不如慢慢等着,感情最不经熬,经过三年的朝夕相处,陛下还会这么宠爱顾皇后吗?   这不可能,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顾皇后纵然是个天仙,也有被厌倦的一天。   到那时候再送女儿进宫,才叫事半功倍,轻而易举夺走顾皇后的宠爱。   沈璟昀低头看着乖乖接旨的群臣,心情十分畅快。   这种不管做什么都没人拦着的感觉,真是太痛快,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昏君,没了掣肘,不昏庸怎么说。   幸好他以前过的苦,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沈璟昀静静等着他们叩拜完毕,便结束了这场登基大典。   人家辛辛苦苦回家,他是不管的,他自己连衣服都没换,就穿着厚重繁琐的礼服,扭头就回了东宫,一上午没见面,不知道枝枝怎么样了,肯定在想他吧。   沈璟昀踏进屋门,看见趴在书桌前的枝枝,轻轻一笑,推着她的肩膀道:“干什么呢?”   枝枝转头,看见他这一身,眼睛便是一亮,不舍得眨一下一样,仔细瞅着他。   沈璟昀看的好笑,揉揉她的脸蛋,凑到她跟前,问:“好看吗?”   枝枝用力点头:“好看,很好看。”   她拽着沈璟昀的衣领拉下来,摸着衣襟上绣着的团龙图案,“真好看,这件衣服,你穿上是最好看的。”   先帝穿着就很难看,他那么瘦,就跟个竹竿似的,好好的礼服,没有一点霸气,沈璟昀穿着却不一样。   他人高腿长,身材刚健,一眼看下去,说不出的好看,枝枝心动不已,忍不住凑上去亲他。   沈璟昀反手把人抱进怀里,“你这妖精,快别勾引我了,我有正事要跟你说。”   “你能有什么正事?”枝枝不屑,“你到我跟前,就会胡闹。”   “册封皇后,算不算正事?”沈璟昀握着她的手问,“皇后娘娘,你这话说的,我很伤心,非常伤心。”   “那你要怎么样?”   “要你补偿我。”沈璟昀低笑一声,摸了摸她的肚子,笑着在枝枝耳边说了句话,一本正经道,“枝枝,我们都好久……”   他的声音在耳边,带着引诱之意:“你就不想看着我穿这身衣服……”   枝枝当然想。   男人穿着肃穆正经庄严无比的冠冕服,在她手下露出痴迷的神情,只要一想,枝枝的心脏就砰砰直跳。   忍不住伸出去,从下裳探进去。   ……   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的气息,沈璟昀抱着她粗喘几声,“枝枝,今晚就要搬家,晚上到新屋子,我们再来,你不许躲。”   枝枝眨眨眼睛,在他衣服上擦着手,又嫌弃上面的绣花咯手,干脆撩开衣襟,在他中衣上擦手。   沈璟昀不管她,只搂着人叹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可比人家的喜事,大多了。”   “你还不起来。”枝枝擦干净手,还觉得上面又什么气味,撇了撇唇,“出去让人打水,我要洗手。”   沈璟昀撂下衣袍:“急什么,等我歇会儿,一起沐浴。”   “鬼才要和你一起沐浴。”枝枝瞪他一眼,轻哼一声,“我刚洗过,现在要去吃午膳,你自己洗去吧。”   她站起身,出门让人送水,沈璟昀站在身后,大笑出声。   枝枝回头看他一眼。   灿烂阳光下,她的身子仿佛照在漫漫金光当中,说不出的圣洁美丽,轻轻一笑,便宛如繁华盛开。   沈璟昀轻轻一笑。   岁月静好。 第147章 番外四   新除夕这日,天气很冷,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因孝怀皇帝丧期,宫廷晚宴便停了丝竹歌舞,宗室皇亲们同饮酒,庆祝了新春,也便罢了。   宦官惦记着丞相交代的事情,便悄悄上前,躬身道:“陛下,丞相说,今年是陛下登基头一年,需在新年这日颁下年号,以作改元之用。”   新皇登基,改元是笔下的。   沈璟昀捏着酒杯的手指顿了顿,思索一二,看向身侧绝色的女子。那女子穿着件尊贵的皇后凤袍,头上却只拿绢花松松挽着,雍容而清新。   这般不伦不类的妆扮,也唯有这样的容颜,才能穿出与众不同的魅惑来。   枝枝也不想做这幅被人怀疑审美的妆扮,只是这种场合,穿凤袍是规矩,偏偏她身怀六甲,已经快九个月的肚子,大的惊人,若头上戴着厚重的凤冠,只怕走不稳路。   她怕摔了,只能弃之不用,头上首饰一概全无。   沈璟昀笑着看她,问:“枝枝,你来想个年号?”   枝枝瞥他一眼,无奈在桌子底下拧他的腿,又在胡言乱语,脑子里想什么呢,改元是国之大事,重中之重,人家丞相脑子里念着想着,生怕他胡来,他还非要折腾一通。   面上却道:“陛下又开玩笑了,您必是想好了,还非要闹我。”   看着她威胁的小眼神,还有捏在腿上的小手,沈璟昀轻轻一笑,就她那把子力气,若往上走一走,捏在别处他还有感觉,搁在腿上,就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他沉吟片刻,目光扫向枝枝,道:“永平,传谕,改年号永平,我天下百姓,永远太平。”   愿我的枝枝,永远平平安安的,愿我的江山,永远太太平平的。   “这年号极好。”浔阳长公主道,“这天底下的百姓,最想的就是太太平平一辈子,这二字看似寻常,却再美满不过。”   “正是这个理,今年出了太多事情,乌七八糟的,这样的年号,正一扫晦气,再好不过。”   “陛下仁德圣明,是百姓之福,也是我们的福气,以后啊,就好好过日子,太太平平的。”   枝枝轻轻一笑,眨了眨眼,跟着人家拍他马屁:“陛下真厉害,一念之间就想了个这么好的年号,我真是比不上陛下半分文采。”   沈璟昀笑着去拧她的脸,旁人拍马逢迎,他又不是听不出来,这丫头还跟着凑热闹,不教训不行了。   枝枝避开他的手,言笑晏晏:“陛下,我说的不对吗?”   “皇后娘娘说的,半分都没错。”浔阳长公主望着侄儿畅快的神情,心里沉静无比,放下了压在心中的大石头。   她总担心,这个孩子幼年过得不好,登基之后会暴力昏庸,也因此,留在京城里,迟迟没回浔阳,想着他胡来,自己这个姑姑,好歹还可以劝上一劝。如今看来,只要皇后在,他总是圣明清醒的,不用自己操心。   她也可以安心会浔阳,做自己的长公主了。   沈璟昀无奈点枝枝的脑袋,“你啊。”   看着夫妇二人的互动,浔阳长公主轻轻一笑,不再言语。   人声鼎沸,大家都笑起来,看着娇俏的皇后,心里都极羡慕这二人的感情。   谁都知道,以前的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看见他们,冷森森的,好像要一把将人扯进地狱里似的,让人害怕,惊恐,不得不避而远之。   自从有了皇后,他就好似变了个人。   至少,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知道,俊美冷漠的君王居然也会开玩笑。   枝枝却忽然皱了皱眉头,手按上肚子,觉得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肚子不舒服?”沈璟昀敏锐的发现她皱眉,连忙问道,口气之中的焦急之色遮掩不住。   枝枝抿唇感受了一下,方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不见了,可能是肚子里的孩子,又不老实了。   “没事,孩子又折腾。”’枝枝浅浅一笑,“他们两个,在肚子里,总是不老实,我真想早点卸下来。”   沈璟昀心疼的摸摸她的脑袋:“就快了。”   等生下来,枝枝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枝枝乖巧地点头,又转头看着底下的人,含笑道:“没事没事,大家继续玩,大过年的,可别担心了。”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肚子不舒服,和刚才差不多的感觉,却更剧烈几分,枝枝眼神凝重,想起太医的话。   妇人生产之前,先会感觉一阵一阵的疼,一阵高过一阵,这就是要生的前兆了。   她不敢大意,一把抓住沈璟昀的手臂。   沈璟昀正跟人说话,不过一个错眼没看见她,就听身边的小姑娘苦恼道:“我可能快生了。”   声音低低的,旁人都没听见,只看见皇后抓住陛下的手臂,陛下就一把扔了手里的酒杯,豁然站起身。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这夫妻二人,就听沈璟昀问:“你怎么样了,肚子疼吗?”   浔阳长公主站起身,温声问道:“陛下别着急,皇后娘娘是不是要生了?”   枝枝道:“我觉得,应该是要生了。”   这种事情,沈璟昀一个没生过的男人,枝枝一个没生过的女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让人去传太医,就抱着枝枝要走。   浔阳长公主追上来,拉住他的衣摆:“陛下别着急。”   “姑姑……”   “您先把皇后娘娘放下来,让她自己走路。”   “姑姑,这个时候了,还讲究什么……”   浔阳长公主要气笑了,“谁跟你穷讲究了,她才刚开始疼,要生还早着呢,就该多走走路,孩子出来的才快,你没生过,懂什么!”   沈璟昀抿唇不语。   她也顾不得尊卑,直接从沈璟昀怀里将人扶下来,温声安慰:“你别怕,疼一阵儿也就过去了,现在都听我的。”   枝枝点了点头,心中还有些恐慌,紧紧抓着浔阳长公主的手,问:“姑姑,生孩子,是不是很疼……”   “没事的啊。”浔阳长公主温声细语哄着她,“疼是肯定的,但不碍事,你听产婆和太医的话,早早生了孩子,就不疼了。”   她想了想,看向六神无主的沈璟昀,道:“让人传承德侯夫人和家中女眷进宫,陪着皇后娘娘,女人生产,还是有娘家人看着才安心。”   沈璟昀登基之后,便册封了顾老爷为承德侯,顾夫人自然而然便成了侯夫人。   沈璟昀点了点头,顺手招来一旁的小太监:“还不快去!”   枝枝拉住他的手,道:“你怎么了,吓得都不知道东南西北,我还怎么指望你。”   沈璟昀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我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太医和产婆是早就备好了的,听闻皇后发动,便急匆匆跑过来,见皇后还能走动,都松了口气,知道时间还长,产婆们经验丰富,上前看了两眼,便明白她的情况。   也没什么嘱咐,只让人一直准备着热水剪刀参汤等物件。   沈璟昀看向太医:“皇后这一胎,可还安稳。”   太医被他一天十几遍的问,早就八风不动了,闻言只道:“皇后娘娘胎位很正,又是足月而产,应是没问题的。”   隐患都排除了。   但如果有意外,谁也没法子,妇人生产本就是鬼门关,真跟阎王爷抢命,能抢回来的,有几条呢?   所以只盼着,安安稳稳生下这一胎,你好我好大家好。   沈璟昀问来问去,都是这么一个回答,也不再多言,只忧心忡忡地看着枝枝。   身后的宗室们都跟上来,站在不远处,不敢靠近,生怕冲撞了这位娇贵的皇后娘娘,还得看着,远远献殷勤好了。   人家浔阳长公主关系亲近,人也胆大,他们可不敢。   枝枝只觉得,肚子里一阵一阵的疼,疼起来的时候,恨不得剜掉算了,过一会儿就又好了,如此这般,不知煎熬了多久。   沈璟昀帮不了她,心里着急,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倒比她还紧张,脑门上的汗水,一层又一层,没个干的时候。   枝枝心里陡然轻松起来,忍不住笑了,回头伸手,拿袖子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大冬天拼了命的出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生了什么怪病。”   沈璟昀抿唇,握着她的手,“要是疼,就掐我。”   “好啦,现在还不算疼。”枝枝弯起眼睛笑着,“等我生孩子的时候,你再来让我掐着,我肯定不会手软。”   “好。”沈璟昀只说了一个字。   如今讲究男人不能进产房,说污秽不洁,但他要真进去,谁还能拦着他不成,而且他也不可能让枝枝一个人在屋里受苦。   顾夫人和顾宁平姐妹匆匆赶来,看见她还在走动,心里吊起来,赶紧问道:“疼了多久了?”   产婆道:“不过两刻钟,时候还早呢。”   顾夫人拍了拍胸脯,“我真是……我一听到消息,就急匆匆跑来了,你还好不好?我让人带了上好的人参和燕窝,锅和碗都是咱们自己的,连水都搬来了,让你姐姐亲自给你熬。”   她声音极大。   宫里的事情,她知道的不多,但还看过几本画本子,听过几出戏,宫里腌臜事情最多,趁着生产,下毒啊,使手段,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待会儿她要亲自看着枝枝生孩子,让两个女儿亲眼看着参汤,谁也别想害了他顾家的姑娘。   枝枝弯眉笑起来:“多谢母亲。”   沈璟昀也不以为忤,只点了点头:“夫人有心了。”   这么干虽然不太好看,但为了枝枝好,他觉得顾夫人做的非常棒,十分合心,只要枝枝母子平安,他才不会在意外面人的看法。 第148章 番外五   生子(下)   顾夫人扶着枝枝慢慢在屋里走着,顾宁平姊妹两个被支使出去熬参汤,又过了一刻钟功夫,枝枝觉得下腹一阵剧烈疼痛。   跟前头的疼都不一样。   这会儿疼的,似乎是想要撕裂了肚腹,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一样。   “母亲………”枝枝轻唤顾夫人,“我肚子疼。”   “产婆!”顾夫人高声喊,“快来看看皇后娘娘。”   兵荒马乱当中,全然没有沈璟昀站立的地方,他被人挤在一旁,看着一群女人,簇拥着枝枝走进内殿,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他怔怔站着,似乎不大明白,自己怎么被关外面了。   屋内,枝枝被人扶着躺到床上,眼睛扫视一圈,没看见沈璟昀的身影,扯住顾夫人的衣袖,喘息两声,聚起力气,问:“母亲,陛下呢?”   顾夫人回头看了一眼,猛然一拍脑袋:“你们怎么把陛下关外头了?”   一个穿金色衣服的产婆不悦地蹙眉,“侯夫人,产房是污秽之地,陛下万金之躯,怎能冲撞,皇后娘娘年轻不懂事,您也要劝着点。”   顾夫人为难地站在原地。   产婆说的话,一直都这样,就是普通人家生孩子,也没有丈夫陪着的,都是一个人跟产婆待着。   可……她看了眼枝枝,小女儿目光灼灼,望着她,她也顾不得那么多。陛下要进就进,不要进就不进。   随便他吧。   浔阳长公主在一旁检查用具,闻言回头,看了那产婆一眼,忍了忍才没有训斥,只道:“侯夫人去问问陛下吧。”   一个产婆,哪儿来的胆子,胆敢对侯夫人不敬,顾家虽然出身商贾,一向为人看低,但如今是皇后的娘家,堂堂正正的皇亲国戚。   这些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有什么资格看不起?   顾夫人听了浔阳长公主的话,从内殿走出去,打开门,正对上沈璟昀怔怔的神情,她心里陡然松了口气,笑道:“陛下,皇后娘娘叫您。”   沈璟昀面无表情地跨步进去,不理会跃跃欲试想拦着他的人,看似沉稳,脚下的步子却比平常更大,几步跨到枝枝床前。   浔阳长公主温声道:“皇后娘娘,陛下来了。”   枝枝缓缓睁开眼睛,汗湿的睫毛黏在眼皮上,形容狼狈,沈璟昀心中却怜爱至极,他低头弯腰,轻轻握住枝枝的手,佯装轻松:“我来陪着你。”   产婆从没碰见过这种情形,她们都是经验老道的熟手,以前给无数妇人接生过,从没见过哪家人生孩子还要夫君陪着的。   更重要的是,这位夫君,是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陛下……这不合规矩,妇人生产,太过污秽,别……”   “别什么?”沈璟昀头也不回,淡声问。语气淡淡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威胁,但其中冷意却不加掩饰。   那金衣产婆停住,不敢说话。   “朕便是规矩,做好你们的事情,不该说的别说。”   产婆喏喏不敢言。   浔阳长公主在一侧笑了:“陛下先别拦在这里,往边上去去,别碍手碍脚的。”   她心中虽不悦,但在这种场合,还是给没眼色的产婆打圆场:“你以为人家真想让你出去,嫌弃你碍事,不敢说罢了。”   她推着沈璟昀站在床角边,只当这人不存在,却提前给人打预防针:“生孩子这事儿没个准信,快的一刻钟就出来了,慢的三天三夜也有,待会儿可别着急。”   沈璟昀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浔阳长公主不理她,只管嘱咐人将东西一概准备好,便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等着。   枝枝觉得腹中一阵一阵的疼,额上因着疼痛,氤着汗水,发丝散乱,雨打娇花,狼狈凋零,沈璟昀心疼坏了,紧紧抿着唇,神情肃穆。   生孩子这样辛苦,危险重重,要这么两个小家伙,就足够了,再不要枝枝受第二回 苦。   他的念头分外坚定。   过了好久好久,枝枝都觉得自己疼的脱力了,却被人灌了半碗参汤,刚想推开,就听见产婆喊:“产道开了,该生了,热水剪刀,都拿过来。”   这个产婆穿了件吉利的红色衣裳,绣着百子千孙的石榴花,她的手压在枝枝肚子上,诱哄道:“娘娘该用力了,奴婢教你怎么使劲,您慢慢来,别紧张。”   别的产婆给她帮忙,也按照习惯,轻轻按压着她的肚子。   枝枝痛呼一声,喊:“疼……”   “没事没事,很快的。”顾夫人凑过来安慰她,“疼一阵,肚子里小家伙就出来了。”   沈璟昀不懂这些,只握着枝枝的手,道:“要是疼,就掐我。”   枝枝顾不上他,跟着产婆的手用力,一阵一阵粗喘着,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要被抽干似的。   产婆高喊:“参汤!”   顾夫人便端着温在一旁的参汤过来,亲手喂给枝枝,枝枝闭上眼睛,感受着肚子里剧痛来临的那一刻,猛然用力。   伴随着发白的脸色,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清脆的婴儿啼哭。   同一时刻,内务府敲响了新年的钟声。   这个小皇子,生在永平元年的第一天。   真是极会挑日子。   枝枝松了口气,只觉得一身轻松,散乱的发丝铺在枕上,眼睁睁看着那小小一团,被人抱走,听见别的产婆的恭维声。   “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是个小皇子。”   沈璟昀脸色不变,后头那群人抱着他的长子喜悦,几个产婆却还在继续接生。“皇后娘娘,您再使把子力气,还有一个呢。”   第二个孩子,比哥哥出来的还顺利,枝枝又被喂了几口汤,觉着来了力气,稍微一用力,就又听见一声婴啼。   “生了,都生了。”迷迷糊糊中有人给自己擦汗,一模一样的哭声在小小的殿内此起彼伏,枝枝勉力问:“男孩儿女孩儿?”   “回皇后娘娘,第二个是小公主,恭喜娘娘,恭喜陛下,喜得龙凤胎。”产婆抱着孩子清洗回来,乐滋滋道。   龙凤呈祥,天下大吉,她们接生了皇长子和皇长女,这是大功,赏赐和嘉奖,定然少不得,而且有这等福分在,以后可以衣食无忧了。   而且,皇后一直跟着太医养身体,胎儿养的好,也不太大,生的顺利。她们这次,算是白捡的功劳。   枝枝听见这话,眼睛一闭,心安理得睡了过去。她实在是累的脱力了,知道了两个孩子不会被人偷,就干脆睡了。   沈璟昀一直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看见她睡着,轻轻捋了捋她额前的发丝,静静看着她美丽的容颜,好半天,才回头看向自己刚出生的儿女。   顾夫人和浔阳长公主一人抱了一个,见他回头,连忙抱着孩子递到他跟前,“陛下,小皇子和小公主,长得都好看呢。”   沈璟昀仔细看着这两个红皮猴子,虽然不能昧着良心说好看,心里面却软软的,就跟这两团棉花似的小宝贝儿一样软。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充斥着内心。   他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情,只是接过一个孩子,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问:“哪个是男孩儿,哪个是女儿?”   浔阳长公主道:“你抱着那个,是公主,我现在抱的这个,是皇子。”   沈璟昀便笑了,碰了碰小女儿娇小一团的鼻子,“她好红,皱巴巴的,好丑。”   枝枝生的国色天香,女儿这么丑,可怎么办呢,好在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就算很丑,当爹的也能给她找个最好的夫婿。   浔阳长公主不知道他已经想那么远了,只无奈失笑:“这还丑呢,现在没睁眼,看不出来眼睛好不好看,你单看这小鼻子小嘴,跟皇后娘娘一模一样,还不好看吗!”   顾夫人道:“何止呢,小公主跟枝枝生下来,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脑瓜子都一样,要说还是这耳朵不像她。”   她看着沈璟昀,忽而笑了:“像陛下,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沈璟昀蹙眉:“为何这么红?”   “孩子生下来都这样。”顾夫人解释,“等大一些,自然就会白白嫩嫩的。”   沈璟昀没有见过人家初生的小孩,见过最小的,其实是子悦公主小时候,但那会儿,这个孩子也周岁了,白白胖胖的,从未见过刚出生的。   他珍惜地把女儿捧在手上,轻轻笑了。   浔阳长公主见不得他这幅模样,忍不住道:“你好歹抱抱小皇子,单搂着女儿,等儿子长大了,跟你不亲近。”   沈璟昀接过另一只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家伙,一手一个抱着,看两个人的脸不太相似,困惑道:“双生子,怎么还能长得不一样?”   这个儿子,明显长得更像自己。   沈璟昀望着他的鼻子,又隔空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怎么能女儿像枝枝,儿子像自己,长得这么合适?   “一儿一女,长得不像多正常。”浔阳长公主坐在他跟前,也有些累,“皇后这一胎,生的顺利,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就不管了。”   “坐月子才是最重要的,女人坐月子的时候,情绪会不好,三天两头找事,但如果养不好的话,,那就是一辈子的毛病,所以不管说什么,都要还好将养着。”   沈璟昀点头:“既然如此,就劳烦姑母在京城多住一些时日,帮着枝枝打理后宫。”   浔阳长公主自是应了。   沈璟昀安心片刻,低头看着怀里的两个孩子,思索片刻:“传朕旨意,今日皇后诞育龙凤胎,新朝新气象,乃是大吉兴隆之兆,是以,于永平元年册封皇长子为太子,皇长女为益州公主。”   莫说旁人,就连浔阳长公主都吓了一跳。   皇长子和皇长女,当然是要封太子和公主的,但岂有襁褓当中,就迫不及待册封的,也太心急了。   沈璟昀却面不改色,仿佛天然就该这样。   侍女们给枝枝换了衣裳和被褥,将人放在松软的被子里,她还在沉沉睡着,沈璟昀将孩子放在她枕头边上,小小两个襁褓,母子三人一起,睡的香甜。   沈璟昀道:“承德侯夫人,你在这里看顾着皇后,朕出去一趟。”   他如今才真正回过神来,心里软了很多,对谁都和颜悦色的,对顾夫人更是罕见的温和,顾夫人受宠若惊,连忙应了,见他踏着烛光走出门去。   回头看着睡的惬意的小女儿,轻轻叹口气。   陛下疼她爱她,她自己过的也好,真是太好不过。   沈璟昀出门去见那群被自己抛在外头一整夜的宗室皇亲,他们也全都陪着等了一夜,看见沈璟昀的身影,齐齐庆贺他喜得龙凤胎。   沈璟昀道:“这是好事,只是让你们等的辛苦,今夜就早些回去,这几日不必进宫拜年,让皇后好生休养。”   “是。”   这个,大家还是可以理解的。刚生产的妇人,脆弱的很,自然不能操劳,陛下心疼皇后,不愿意让他们搅扰皇后娘娘安宁,这一片心,真是令人动容。   宗亲们纷纷告退,转瞬就走的差不多了,满殿里,只余下可怜巴巴站着的顾宁平姐妹,这两个人是未婚的姑娘,不好看人生育,倒一直在外头守着。   沈璟昀招来一旁的宦官:“在昭阳宫收拾个房间,让两位小姐去歇息。”   他安排完,也不等人家回答,便急匆匆又走回屋内,浔阳长公主打了个呵欠,道:“陛下,我也告退了。”   她自己走不算,还拉着顾夫人,急匆匆走出门,这么一来,屋内便只余下沈璟昀一个醒着的,和几个佯装眼瞎耳聋的侍女。   沈璟昀哑然失笑,任由她们离开,才叹口气,在枝枝床榻坐下。   他又陷入了迷惘当中,这一儿一女,封号给了,可名字还没取,枝枝怀孕这么久,他倒是认真想过,都,觉得不好。   如今也不能继续拖沓了。   沈璟昀低头看着枝枝娇美的容貌,她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缩在锦绣成堆的被子里,一张还没巴掌大的脸,安安静静的,像八风不动的娇嫩鲜花。   却没有一种花能比得上她的美。   沈璟昀将两个孩子,抱在摇篮里,放在床边,让侍女盯着,自己爬上床,搂着枝枝睡了。   侍女顿了顿,想说什么,又没说。皇后娘娘刚生完孩子,按理说夫妻二人不该同床共枕的,但陛下什么都不在乎,她也没必要讨人嫌。   就跟刚才那个产婆一样,恐怕明儿就要被浔阳长公主训斥。   一觉醒来,便是半晌午,昨夜的紧张疲惫仿佛还存留在骨血里,枝枝摸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迷迷糊糊道:“什么时辰了?”   沈璟昀醒过来 ,拍了拍她的背:“继续睡吧,没事。”   枝枝下意识想翻个身,心神恍惚当中,却意识到,自己的肚子,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怔了怔,又怔了怔,忽然支起身体,尖叫一声。   沈璟昀惊呆了,连忙将人抱在怀里安慰,“枝枝,枝枝,怎么了?”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她摸着的肚子,“去哪儿了”?   惊慌的神情,一看就是真的。   沈璟昀唇角抽了抽 ,扭过她的脸,看向床边,指着摇篮道:“你看那里,是什么?”   望着里面两只小小的襁褓,陡然瞪大眼睛,抓着沈璟昀中衣的衣袖,兴奋不已地问:“这是我们的孩子吗?”   她已经被自己的想法吓怕了,不得不再次确认。   沈璟昀上去敲她脑袋,哭笑不得:“不是我们的孩子,还能是捡来的吗?”   枝枝呆呆看着那两个小家伙,慢慢伸出头凑过去,伸手摸了摸,小声问:“我能抱抱他们吗?”   沈璟昀失笑:“你自己生的孩子,你若不能抱,还给谁抱?”   真是个傻丫头。   侍女见状,连忙从摇篮里把两个孩子抱出来,递给枝枝:“皇后娘娘。”   枝枝小心翼翼搂着怀里软乎乎的小家伙,眨了眨眼,道:“他们真小。”   但是软软的,让人抱着,就不由得一阵阵欢喜。   沈璟昀唇角含笑,倚在床边道:“我还没给他们取名字,想着等你醒来再取,你想叫他们什么?”   “我不管。”枝枝低头逗着小女儿,小丫头已经醒过来了,正朝着母亲怀里钻,似乎知道,这个是生养自己的人。   反观她那个哥哥,还睡的香喷喷。   至于取名字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沈璟昀烦心吧,这人以前想那么多,都龟毛地觉着不好,现在看他能取什么好名字。   沈璟昀想了想,从她怀里捞过熟睡的儿子,忍不住道:“真能睡,这小子就叫沈煜,盼他眼明心亮,洞若观火。”   长子日后要挑起天下大任,自然要如火光一样,心如明镜。   “那不是跟你重了?”枝枝偏头看他,笑起来,“明光……”   他自己的名字,就已经是这样的意思,还要给自己儿子取一个,够偷懒的。   沈璟昀充耳不闻,让她自己取,她做甩手掌柜,还要笑话自己,哪儿有这样的人。   沈璟昀伸手捏了捏枝枝的脸,道:“女儿就叫沈千琼,万千珍宝所不及也。”   “这名字好。”枝枝歪头想了想,“千琼,阿煜,都好。”   她低头看着两个小家伙,逗弄他们:“你们两个有名字了,高兴吗?”   回应她的,是一阵婴儿啼哭声。   枝枝呆住。   沈璟昀不安好心地大笑起来。   一家四口齐齐窝在小小的床上,气氛温馨,时而传来男人的大笑声,还有女子恼怒的娇嗔。   侍女们在门外互看一眼,都笑了。   永平元年,雪后空气清新,天清气朗,乾坤清明。 第149章 番外六   我叫顾宁平,是江南富商顾家的女儿。我的父祖世代积累,给顾家积攒了无数财富,堪称富可敌国,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江南一顾,遍地金明珠。   如此豪富,带给我的却只有灾难和痛苦   因为有钱,所以父亲能够无休无止地纳妾,买美貌的丫头。小时候,父亲宠爱妾室,后院里的美人无数,母亲不得宠,连带着我们姐妹两个,也都不得父亲欢心。   甚至父亲宠爱的妾室,也能欺负我们。   直到后来,父亲后院里最美貌的一个小妾,一个姓张的姨娘,生下一个女儿。张姨娘是父亲最美貌也最得宠的小妾,但她总是温柔顺从,在母亲跟前不敢大声说话。   比之后院那些嚣张跋扈的小妾,已经算是很好了。   她生下的妹妹,继承了她的美貌,甚至容颜更胜几分,美得惊心动魄,小小一团的时候,便雪白白的,像丫鬟姐姐给我做的布娃娃一样可爱。   母亲把妹妹抱到了自己屋里养着,我和哥哥都不高兴,母亲刚生下二妹妹不久,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凭什么养别人的孩子。   但是我就看着母亲,借着活泼可爱的妹妹,渐渐把父亲的心,又给拢了回来,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但从妹妹被养在母亲屋里,父亲就再也不允许后院的小妾欺负我们。   他当然还是宠爱那些妾室,但那些妾室,也只能老老实实的。   而当年盛宠的张姨娘,逐渐失宠,最后只能在母亲跟前做小伏低。   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但我不懂为什么,经常看见母亲一个人偷偷落泪。   我慢慢长大了,这十来年,日子很是舒心。   我以为生活会永远这样安逸平静,我长大成人,父母会给我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我从这个门出去,嫁到那个门,夫妻和乐,琴瑟和鸣。   我盼着那一天到来。   可我大约永远都等不到了。   晴天霹雳比艳阳来的还突然,一道圣旨,高高在上的君主册封我为宁王妃。   宁王妃,何其尊贵的身份?   可我没有半分高兴,反而冷恻恻的,心中吊了千斤大石,压的透不过气来。   宁王是什么人?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先皇的遗腹子,是当朝最尊贵的亲王,按理说,他这样的身份,早该被人争着抢着把女儿嫁过去了。   可他这么大年纪还未婚,其中缘由,一打听就清楚了。这宁王荒淫无道,自从十几岁开始,身边的宫女侍女,都被他骚扰了一遍。   这还不算,再大几岁,知道了青楼楚馆在什么地方,更无人能拦住这位王爷,他经常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混迹青楼,和各种各样的女子玩乐。   后院里姬妾上百,再不用提,最可怕的是,他居然从青楼当中,拉了个花魁名妓做侧妃,正经有诰命的侧妃。据闻,他当年想封这位花魁娘子做王妃的,被陛下皇后极力阻拦,才改封的侧妃。   他的后院里,还死过不少女人。   顾宁平听见这几个字,浑身都在发抖。   这种男人,怎么能嫁!   难怪他年愈弱冠还未婚配,难怪他放着那么多高门贵女不娶,要从商贾之家找王妃,难怪……   顾宁平紧紧咬着唇,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竟然要遭大难。   可赫赫皇权,顾家哪怕富甲天下,也反抗不得,何况父母根本就不想反抗,父亲惦记着顾家的地位,早就想拿她们姐妹几个去攀附高枝。   如今这天大的高枝到手,他怎么会主动推拒。   按照我朝的规矩,女子嫁进皇家,需得有陪嫁的媵妾,一般都是自家的堂姐妹们,鲜少有亲姐妹的。可母亲却选了张姨娘的那个女儿,我的妹妹。   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枝枝。   父亲有点犹豫,但看着妹妹绝色的容颜,为了顾家的地位,他还是同意了,我知道枝枝很不愿意,我也不想再带个人进宁王府,不管带谁,都是作孽。   可是这没有我说话的余地,更没有枝枝反对的地方。   就这样,在一个艳阳天里,我身着红嫁衣,嫁入了宁王府,陪嫁的是我亲妹妹。   宁王府和我想象的一样可怕,甚至更可怕,   洞房花烛夜过后,我躺在床上,呆滞的望着床顶,内心荒凉的可怕。我感受不到身上的痛苦,我也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我活不下去了。   永远都活不下去。   只是可怜我的妹妹。   她还那么年轻,就要陪着我永无止境地耗在这深宅大院里,被人折辱,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想,我死前,总要把她救出去。   可我没想到,她比我还有想法,她想我们两个一起出去,彻底离开宁王府,我觉得不行,可她却坚持如此。   后来我们还认识了蓝香儿。   在我们三个的谋划下,终于离开宁王府,回到自己家里,其实我觉得,我哪怕绞了头发去做姑子,永远不嫁人,都是好的。   回家之后,生活似乎恢复了光彩,日子平静安稳,仿佛时光倒流,除了妹妹跟以前不一样。   她去了东宫,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   甚至受她庇护,我们顾家得封侯爵,我的父亲是侯爷,母亲是侯夫人,哥哥是世子,我和二妹妹,都成了侯府千金。   枝枝做了皇后,独宠六宫,陛下爱她如珍似宝,渐渐的,也有人上门给我们求亲。   他们大都是为了巴结枝枝,想与顾家的姻亲关系,更上一层楼。可这些人家,也都嫌弃我是二嫁之身。   他们找的男人,要么是姬妾无数的风流浪荡子,要么是不学无术的纨绔,最好的便是那等丧妻带子的男人,可这些,也大都是年岁不小了,还有些比父亲更大几岁。   父亲还总想要我嫁给姑姑家那个得了花柳病的表哥。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挑三拣四,但我真的不愿意嫁给这些男人,我如果愿意忍受夫君的花心暴虐,为何不留在宁王府做我的王妃?   我只是不愿意罢了。   宁可孤独终老,也不想随随便便就嫁了。   二妹妹很快就定了亲事,对方是个极好的人家,读书人家的次子,生的俊秀人品也好,枝枝和陛下一起看过,都说极好。   二妹妹婚后,也果然过的很好。   我有时候,有点羡慕两个妹妹,她们全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只我一个人,飘零在天地间。母亲每天都看着我叹气,我知道她想给我寻个亲事,好让我不孤独终老,但那些男人,哪里值得我厮守终身?   可是姻缘这种东西,往往都来的猝不及防。   遇见他,着实是个意外。   二妹妹婚后,邀我去她家里做客,回途之时,马儿踩了地上的钉子,吃痛惊疯,险些将我从马车里颠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不远处有人打马而过,见状从远处飞奔而来,速度极快,救了我。   我说要谢他救命之恩,他却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离开了。   再次见面,是好几个月以后,在宫里面。我陪母亲进宫请安,在高高的宫墙内,一行人迎面走来,我看见太站在最前面。   一如当日,抿唇不语。   身旁接引的小太监朝着这群人行礼,唤他:“江大将军。”   我这才知道,他居然就是那位,从西川郡调回来的大将军,江淮。江大将军如今风头正盛,他出身贫寒,父死母丧,孤身一人,却在战场上,一手拼杀出赫赫战功,而立之年,便官拜一品大将军。   前些日子,他刚在西川打了胜仗,回京后赏赐颇丰,陛下还欲给他赐爵,他却推拒了。   对于这位江大将军的传言,流传最广的,还是他的婚事。他这样的英雄,自然多的是人家想把女儿嫁过去,可江大将军却冷漠的很,再美的贵女,也不屑一顾。   人人都说他有毛病。   这么想着,我只是低下头,没看他们。   我一个闺阁女儿,自然是不能跟那群男人面对面的,没想到最后居然能借此掩饰自己自己的表情。   却听见他的声音,他问母亲:“您是?”   “这位是承德侯夫人。”身旁的小太监连忙回答,“江大将军,皇后娘娘还等着呢,奴才就先带夫人离开了。”   后来就不晓得,为何总是碰见他,十次八次的偶遇,让我无所适从,每次他都不说话,只是看我一眼,便离开了。   所以他在御前求亲的时候,我尚且没什么反应。因为我没想到,他要娶的人,居然是我。   那日晚宴。   我听着他的声音:“臣欲求陛下一件事。”   陛下笑吟吟的:“爱卿直言。”   “臣求娶承德侯长女,还望陛下替臣提个亲。”   “承德侯长女”这五个字,我竟没想到是说我,只是兴致勃勃地猜测,这承德侯长女是谁,想着想着,忽然就僵住了。   他说的,难道……是我?   四周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才知道,他说的真是我。   皇后是我亲妹妹,陛下自然不会强逼我,他只是笑道:“爱卿这样可不行,娶姑娘要靠自己,朕若是问了,人家怎么敢不同意。”   这位江大将军很有大将风范,不卑不亢地认错,径直向我走来,他的目光坚定,他的神情一如既往沉默,他问我:“顾小姐,你可愿意嫁给我?”   我不太愿意,我又不认识他,为何要嫁给他。   可是母亲在背后拧我。   母亲的意思我明白,错过江淮,我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这么好的男人。我念及母亲的惆怅,父亲每日的打算,想一想江大将军的人品,最终还是点了头。   他当场就求陛下赐婚。   陛下金口玉言,赐下婚事,就没我反悔的余地了。   在鞭炮声当中,我再一次穿上鲜红的嫁衣,踏上了花轿。这次的花轿,不如上次豪华,嫁妆也没有那般丰厚,凤冠霞帔也不如上次。   然而,我嫁的郎君,却足以共度一生。   成亲后我才知道,第一次见面,他就喜欢我,但不好意思说话,才匆匆离去,后来悔恨许久,只恨自己找不到我。   宫廷那次相遇,他顾不得规矩硬是问了我的家世。   后来每一次所谓的偶遇,都是他刻意为之。   我曾问他喜欢我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只说这辈子,只我一个人。   他也的确说到做到,余生的数十年,江府只有我和他,还有我们的孩子。   垂垂老矣的时候,我居然记起很小的时候,有一年春日,爹爹带我们去江南祭祖,在淮阳江边碰上个哥哥,十几岁的模样,衣衫褴褛。   我给他吃的,让人送他去顾家的店里帮忙。   他不肯说他的名字,我就叫他淮江。   没想到他还记得。 第150章 无责任番外   在很多很多年后,沈璟昀禅位给自己的儿子,枝枝让人收拾东西,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住,从角落里,捡起来一本书。   没有封皮,没有署名,字体很熟悉,是她男人的字。   枝枝很好奇,这什么书,自己居然没见过,翻开看着,结果没想到是这种东西。   她自己高兴了一通,觉得不能埋没皇帝陛下的文采,就打算拿出来几篇,跟大家分享一下。   我们一家四口   (十)我的女儿   永平二年初春,一月十一,天气晴,非休沐日   众所周知,朕有一个女儿,她出生在永平元年的大年初一,朕叫她琼琼,她是朕的掌上明珠,朕对她寄予厚望。   前几天过年的时候,有个混小子,穿的漂漂亮亮,轻薄飘逸,跑过来抱了两个孩子,还给他们炫耀了自己的新衣服。结果我的两个小崽子,屁都不懂,只会吃奶,却哭着闹着,非要脱掉冬天的棉衣,屋里还烧着地龙,我看枝枝同意,就没有阻拦。   今天,穿的薄薄的小女儿琼琼,从奶娘怀里挣扎下来,居然朝着我踉跄了两步。   我惊呆了。   真的惊呆了。   这么小这么软的小家伙,居然会走路了吗?真的会走路了吗?她怎么这么厉害呢?她哥哥还在奶娘怀里呢。   我一个激动,就大海捞针,把崽崽从地上捞了起来,这小丫头片子,居然抱着我,奶声奶气地喊:“爹爹……”   虽然她吐字非常不清楚,甚至喊成了“贴贴”,但我知道,她肯定是在叫爹,因为她根本就不会喊别的,那一瞬间,把我喜欢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家小姑娘,生的特别好看,她长得和我家枝枝一模一样,白白嫩嫩的,眉目如画,鼻子眼睛嘴巴,没一处不像。   我觉得,她是除枝枝外,全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算了,跑题了,日记,应该说今天的事情。   今天的后来,我抱着她吃饭的时候,她还尿了我一身,抱着我笑的咯咯叫,虽然有点不干净,但这肯定是小丫头喜欢我的表现。   你看,枝枝都嫉妒了呢。(虽然她笑的像幸灾乐祸,但我觉得,肯定不是这样,她就是嫉妒了。)   果然,她接下来就说,女儿的确是喜欢我,还说如果我给女儿洗尿布,她就更喜欢我了。   我知道她在骗我,这个小骗子,总是一次一次欺骗我,我是不会上当受骗的,如果我给琼琼洗尿布的话,那浣衣局的浣衣女,该做什么?   朕怎么可以抢她们的工作。   朕果然是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好皇帝。   朕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枝枝,她笑的前仰后合,一看就是嘲讽。   哼。   琼琼搂着朕蹭了蹭,闹着要我给她吃饭。   朕的心情立马就好了。   果然,女儿都是爹的小棉袄,最贴心,最乖巧,跟那个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哥哥比,简直就是小仙女。   皇后娘娘点评:智障儿童欢乐多!   (十一)我的儿子   永平四年冬,十二月十二,天气大雪,休沐日   众所周知,朕有一个儿子,他出生在永平元年的正月初一,是朕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朕对他寄予厚望。   他当然没让朕失望,甚至比朕想象的还要聪明伶俐,勤学好问,心怀天下,总之就是,最好的词语用在他身上,都不觉得过分。   哪怕他才四岁。   可他就是传说中的超级杰克苏,朕这个第一男主,慕了,甚至有时候觉得,十几岁才参与政事的自己,真是不配做人家爹。   他才四岁,就能跑进内阁,帮着几位宰相出谋划策,还能帮着翰林院的老家伙看书,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通,甚至连后宫的事都能插手。   而且他还比朕好看,他长得跟朕很像,但小脸蛋还融合了枝枝的优点,特别好看,就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聪明,早慧,好看,身份高贵,这不是人,是玉皇大帝亲自下凡历劫了吧?居然有这么好的待遇,想一下自己过的苦日子,简直羡慕哭了。   他已经很优秀了,是朕见过的,最优秀的小孩,但朕有时候觉得,这个孩子仿佛长歪了,四岁的小娃娃,抱起来跟枕头大小,就会义正言辞的批评朕?   你见过谁家四岁的娃娃,口齿清晰,理直气壮地训斥父母?你见过谁家四岁的娃,说太傅给他讲课,讲的不好?你又见过哪个四岁的娃娃,会帮着母亲管理后宫?   综上所述,朕这个儿子,不太正常。他的智力水准,远高于常人,朕时常怀疑,他是猴子派来的文曲星,带着记忆重生,帮朕治理国家。   根据枝枝常看的话本子,他也可能是古代某个明君圣主,或者未来某个人,带着记忆重生的。   可他自己就是不肯承认。   朕不大明白,这种事情,也不是很骇人听闻,以前某个县里,就听说过,最后那家姑娘,还带着全村人脱贫致富。朕又不会拉着他烧了,他有什么不敢的。   枝枝非说是我多想了。   可我觉得,是她想少了。   一个人,一个普通人,会有这么聪明吗?你在质疑我的见识吗?   这话不仅被枝枝和阿煜翻白眼,连琼琼都哭了,非说朕欺负她哥哥。朕觉得自己委屈,明明是他们三个,联手欺负朕一个人,朕何时欺负他们了?   朕委屈,可是朕不能说。   朕只能写下来了。   皇后娘娘点评:所以你是全家最不好看的?   (x)我的妻子   永平每年每月每日没个时辰,天气阴晴雨雪雷电雾,休沐日和非休沐日   众所周知,朕有一个妻子,她是朕的心头肉,是朕最在意的人,就算拿全天下所有的宝物跟朕换,朕也不会给它们一个眼神,朕就是如此高冷,没有办法,再说朕的妻子,大家都知道,朕叫她枝枝,每次喊她的名字,就觉得十分温柔。   她嫁给朕,哦,那时候还不算嫁,她是被我一顶小轿子,抬进东宫的,那个时候,朕还是个太子,她是宁王叔的小妾,是朕的小婶婶。   朕第一眼看见她,就惊为天人,天底下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姑娘。那一天,在皇叔家的后花园里,一向清心寡欲的朕,没能忍受住诱惑,被她勾引了。后来还千方百计,把人弄进东宫,做了自己的小妾。   不过,这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枝枝,她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   前几天的时候,她带着点心来看我,想我了,不好意思直言,非说是孩子想我,你看看,这样羞涩的人,朕怎么能不喜欢。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用那个姜念念不知道哪里来的话说,这叫口嫌体正直,通俗一点解释,也就是说,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朕觉得,这种属性真是太可爱了。   就再举个例子,比如我们出门玩,给她淘小玩物,眼睛都直了,还非要说不喜欢,生怕我搬东西累着了。   真是个傻子,就看不见我身后的一群侍卫吗?   还有就是,体现的最明显的,在造孩子这种事情上,她总是一本正经地拒绝朕,每次都喊着不要不要的。   可朕知道,她心里也是想的,只是不好意思罢了,毕竟她是个小姑娘,不像我一样,脸糙肉厚。   再提起说造孩子的事情,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年,永平元年大年初一,她给我生了一对漂亮可爱的龙凤胎。   那个时候,她躺在床上,我看着她,心疼的不得了,恨不得以身相替。   我要永远爱她。   余生里,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个时辰,不管风霜雨露,不管阴晴圆缺,她都是我的珍宝。   所以,头上的日期天气工作日,朕没有写错,虽然这个东西是今天写的,但,它是朕一辈子的想法。   皇后娘娘点评:笔芯,微笑,可爱   (x)我自己   永平每年每月每日,天气和枝枝一样,她高兴就晴,不高兴就阴,很简单。   众所周知,朕有一个自己,咳,这句话语法不对,麻烦出境的时候,给朕剪掉,不然岂不是丢朕堂堂一国之君的脸吗?   言归正传,朕的一个皇帝,一个帅气的年轻皇帝,不存在秃头和发福的风险,所以活的非常肆意,常常被枝枝责怪纵欲无度,枝枝还经常……   咳,又跑题了,继续说。朕作为一个皇帝,最喜欢的人,是枝枝。最喜欢的东西,是朕的江山社稷,最喜欢的小孩子,是朕的两个小宝贝儿。   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枝枝谴责的事情了,但朕永远都喜欢这件事,枝枝改变不了,谁都改变不了。   为什么我的眼睛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件事,爱的深沉。   朕又想了想,自己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不像朕的三个宝贝儿一样可爱。   罢了,朕不配在这个漂亮的日记本里拥有姓名,就不写了。   朕的妻子和朕系列,就此完结,朕的儿子和朕的女儿系列,持续更新,请大家不要期待,千万不要期待,因为你们看不到的。   再见,我们下期节目,不见。   皇后娘娘点评:……送你一个省略号,自行体会。   智障儿童,全家最丑,自行体会的皇帝陛下,看见皇后娘娘批注,吓得眼珠子都掉了,连忙把书合起来锁进柜子里,任由皇后娘娘求情,也不肯给拿下来。   于是,皇后娘娘就不能继续跟大家分享智障儿童的事迹。   本次日记连载分享活动,就此结束。   大家再见。   背景音:陛下:我枯了,我枯的好大声。   三十分钟后:   背景音:你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