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蒙郎》 作者:紫夭   一句话简介:喝最烈的酒,嫁最壮的情郎   立意:和亲公主开辟丝绸之路的一生 第1章   “木南国这些年可都不太平,这不来了才知道,边境上是这般景象。”芷秋一边抱怨,一边将两件锦缎的长袍裹进了包袱里。   “也就公主你脾性好,换做是三公主五公主,不定都已经暴跳着自尽了…”   凌宋儿方才喝了一口淡茶,这边陲小镇不比建安,茶里不是叶尖儿叶肉,却都是些渣梗,喝着烧口,咽着更是得防着那些粗枝刮伤了喉咙。   凌宋儿却是笑了一笑,撑着下巴半躺在暖床上,“无非是落了难…真能熬一熬,过去了,到时候有人接我们回去享福,芷秋你可该没这么多的怨气。”   瓷片儿清脆一声,凌宋儿手里的茶碗落定在了案台上。   芷秋收拾好了包裹,正要转出门去当了这好衣裳换银两。   “我可是替公主你不值,明明是要嫁去大蒙汗营,都是那送亲的陈渊不识抬举,指着贵妃给他升官进爵呢。偏生把公主扔到了这样的地界儿。没个官儿马儿不说,还四处不通汉话。”   “我们就算是再神通广大,也怕是难活得下去。”   “不是还有可卡先生?”凌宋儿不紧不慢,敲着一旁的水烟枪,指了指门外。   “是是是…”芷秋声响碎碎,径直出了门,随着可卡先生去了。   凌宋儿这才撑着从暖床上起来,两瓣儿玉龟藏在玉枕芯子里,取了出来,就着今日天青风烈,卜了一挂。   倒是吉祥。   边陲小镇虽是不济,却是一道吉人卦。   水烟呛了半口,凌宋儿才从床上撑了起来。铜镜里,峨眉入云鬓,团绯映双红,美是个美人儿,只可惜,怕是没得长命…   日头快落了山,芷秋才回来。怀里揣着个包裹,沉甸甸的怕见了光。   这三国交界的地界儿,银票定是不值钱的,买卖都只看真金白银。江南盛产丝绸,往北衣料都是棉布麻,那两件丝罗为底,苏绣添花儿的衣裳,自然能卖出去好价钱。   包裹往桌上一放,芷秋拍了拍手掌,“公主,钱都换回来了,不少!”   “芷秋先去做饭。”   “嗯…”凌宋儿坐来桌边,“对了,芷秋。”   “怎么了公主?”   “可别叫我公主了,我也不姓凌。”   “柳家小姐,年方及笄,本是北平人,随父亲经商走散了,流落至此,只望能做些小生意养活自己。”   “我知道了,公主。”芷秋忙一把捂了捂嘴,“错了错了,小姐!”   凌宋儿抿了抿嘴角,打开包裹清点了清点,五十两白银不多不少,“吃过饭,让可卡先生带我们去夜市,买个人回来,你也不用再这般辛苦。”   芷秋喜上眉梢,凑来凌宋儿身边,捂着她的袖管儿,笑着,“就知道公主疼我。”   &&   夜色已是深沉。   这小镇虽处战乱,却是出人意料的繁华。   芷秋手里一盏灯笼,凌宋儿走在后头,前面是可卡先生引着路。烟柳巷子里姑娘们都出来迎客了。可卡先生没少收了人家投花,好在姑娘们都和他相熟了,知道这西洋人,大概不喜欢东方的姑娘们。   “可是那后头院子里的主儿?不见她出门,今儿可是头一回。”   “戴着斗篷,看不清脸,不过那身段,还真是美人儿!”   ……   老鸨和姑娘们巷子两旁议论没停。   凌宋儿只管低着头,幽幽巷子里过。   全靠着战乱,怕是才有的这金山镇。   三国都挨着边儿,三国却又都管不着。战乱落难的人在这金山镇上,还都能找到一门生意做做,多是上天眷顾,给他们留了条活路。   北边儿地界儿少有河水,金山镇外头,才有这一条,雪山上冲刷下来的。夜市便在河水旁边,摊儿位儿上卖什么的都有。   有的画着绢布,三国文字同时写着,“西洋古董。”   有的拿着大剑,举着招牌,“报仇填命。”   有的领着一票人,吆喝着,“卖奴隶嘿。想要什么的都有!男女老少,缺什么买什么。”   可卡先生走到这摊位前,才折回来问了问凌宋儿,“小姐,到了,您可亲自选选?”   凌宋儿方才点了点头,芷秋便已经凑近了,打量了一番今天来的“货色”。看中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回身过来指给她看。“小姐,你看那个丫头好不好?看起来老实,该是个好使唤的。”   凌宋儿打量了打量,那丫头眼睛可怜巴巴望着她,却让她想起些晦气的事儿。   “你怎的知道,别的不是好使唤的?”   “这世上,看起来好使唤可做不了数。你可记得贵…”凌宋儿自觉说漏了嘴,忙顿了顿,换了个称呼,“我爹那小妾,给我娘端洗脚水的时候,是多好使唤的样儿。后来呢?”   地上那小丫头本想着有主儿了,一脸期盼抬眼望着人,没想到却是遭了人嫌弃…   方才失落跪坐了回去,身后河水里起了动静,混杂着铁链杂声,是有人打架。   夜市里人声嘈杂了几分,多有旁边摊位上的客人们前来观战。   这些个奴隶大多都有几分筋骨,不稍用别的,光是拳头便能将人捶得起不来。   可卡先生闻着声响,将凌宋儿往后头护了护,“小姐,这粗鄙地方,要不我们先避一避?”   凌宋儿远瞻一角,只望着河水里头几个泥人拧在一团。回了可卡先生的话:“倒也不必。”边说着,往那头探了探。她素来居在宫中,若不是此番逃难,便也没见过几个下等人。   中间那人身形高大,眉眼炯炯,似是被众人围攻,衣服本是白色,却染着泥,不仔细看不知道。被五条汉子围在中间,那人却是丝毫没有怯意。拳头吃了就打回去,一拳不落。   一番争斗下来,五条汉子人本是恶意,却忽的停了手,没人敢在往前。   独独那个肥墩儿,仗着自己身上几两横肉,又扑了上去。“看你老子我不揍死你!”   泥白衣服脸颊划出三道指印,没理,反手用铁链做了武器,死死勒住胖墩儿的喉颈。   胖墩儿的眼珠子张鼓着,差些就要掉了。脸上已然青紫颜色,口里吐着舌头,一丝儿气儿都落不进肚子里…   凌宋儿原是见不得别人这般吃罪的,忙抬起袖口遮了遮眼。芷秋也将主儿扶了扶,往后退了退,“小姐,要不明儿再来。今日怕是不吉利!”   “胡说。”凌宋儿遮眼,却还往那边偷看着,“今日明明是吉日,还是吉人日。”   众人方才看热闹看得起劲儿,听得一旁利落刷刷两声鞭响,是那人贩子六爷,甩着皮鞭赶了过来。   “一个两个让不让人省心!”皮鞭一落,落在那泥白衣人身上。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那人却一声没坑。   五个大汉见是六爷来,忙收敛得紧,不莫又要挨鞭子,怕是还没得饭吃。五人齐齐从河水里爬了上来。   “都是他挑着事儿!”   “就是个闹事儿的,不然昨儿夜里,张福也不会死在他手里!”   “金爷,这可不关我们的事儿。夜里馒头还得赏我们几个…”   ……   五人众口一词,那六爷便信了。说来六爷只想好好做生意,这几个奴隶都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儿,赶紧卖了,好省力气和口粮钱。   六爷挥着长鞭,又是一下,落在泥白人胸前。   那人闷声不哼,凌宋儿咬了咬牙,只觉得吃了一下紧。   “昨日里已经折了一个奴隶了,今儿你还想着再给金爷我折几个不成?!”六爷对着河里人吼着,“你还在那儿杵着作甚?扣了整日的口粮,还没把你那身力气耗干咯?”   “那今晚也不用吃了!”   河里泥白人动了动,拖着铁链缓缓往河岸上走,河水泥沙混着铁链声响,咯啦咯啦作响。   一旁五人见他上来,便不自觉往后退了退,给他留着条道儿。泥白人走来六爷面前,却是比六爷高出不止两个头,没等他开口说话,六爷挥起来长鞭,正要落去他臂膀上,身后却传来人声。   “六爷,这个奴隶,多少钱?”六爷回头过来,说话却是个浓眉大眼的西洋人。这金山镇地处三国交界,西洋人这些年也见到过几个,到并不是第一回 。六爷便也没多惊叹,忙改了张笑脸迎了过去,“诶,这位爷,您是要买哪个奴隶?”   可卡先生让了两步,指了指身后的凌宋儿,“是我家小姐,想看看方才那个在河里被打的汉子。”   “那个?”六爷先是一愣,随后乐呵了起来。“小姐眼光真是不赖。那可是我家最能打的汉子。刚刚小姐可是也看到了?”   “开个价吧,六爷。”可卡先生直接问了出来。   六爷伸出四根手指,笑着没停,金牙在烛火下一闪,几分贼像,“这个,四十两银子!”六爷说着,对身后泥白人一吼,“还不上来,让小姐好好瞅瞅!”   凌宋儿正往前去仔细看看的,袖管子被人扯了扯,芷秋已经在她耳旁小声道,“小姐,太贵了!”   凌宋儿抿了抿嘴,没答话,走得近了,才望见那人脸上的胡渣,混着被抓伤的血迹,却没挡住脸上那股子英气。胸前交领方才斗殴被人扯开的,里头线条硬朗。   “六爷,我家丫鬟说了,太贵了。”凌宋儿又指了指刚刚芷秋看中的那小丫头,“那个多又多少钱?”   “这个便宜!”六爷心里打着顿儿,脸上却嬉笑着,“十两。”   “可都不便宜!”芷秋忙在一旁搭着腔。   凌宋儿却接着问六爷,“这小丫头,五两卖不卖?”   “太少了,要不您再多加点儿?”   袖口里滑落出来那杆白玉烟枪,凌宋儿踱开了步子:“那我们再考虑考虑。”   说着咚咚两声,水枪敲在汉子的胸口的铁链子上,抖了抖烟灰。   “要么,这丫头五两银子;要么,这汉子给我二十两银子。您可选选?不卖的话,我们也不急,明个儿说不定还有更好的货色。”   “这…”六爷思忖着半晌。   凌宋儿接着挑着刺儿:“你这汉子,是个好事儿的,留在您这儿可不太平。我若买了回去,也是不好养的。”   “再说了,这身板儿,肯定是个费口粮的。在您手上多一天,可不就亏一天口粮钱么?”   “还有,他这一身的伤,我还得找大夫给他治呢。”   “成!”凌宋儿话没完,六爷便接了话去。“那二十两就二十两,我这…卖给您了!”六爷费劲儿咬了咬大金牙,唉声叹气,看上去实在是亏了本儿…   可卡先生给了钱,才从老板手里收回来了铁链,牵着那汉子往回走。   芷秋边扶着凌宋儿,边不时回头看着可卡先生旁边那人,拉着凌宋儿的袖管儿小声说着,“小姐,你怎的就选了这个?”   凌宋儿抿了抿嘴,小声笑着,简单几个字:“面相吉祥。”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跟大家求个收藏呀~~   【排】1.女主前期抽水烟有原因,后期会被男主劝好   【下本写:《暖床婢(双重生)》文案,在专栏跟大家求个收藏:】   【文案:】阮长卿当了三年太后,高处不胜寒。一朝在深宫捧着当年太子凌墨赐给她的鎏金毒瓶中毒而亡。也是临终了才知道,毒不在瓶子里,便在那瓶身瓷釉上,经年累月握在手里,毒入心脉。重生回十六岁。她本为侯府贵女,却落难做了官妓,正在教坊里等着被晋王买回去,送给太子凌墨暖床,好帮着晋王拆散凌墨和青梅竹马的丞相长女姻亲。   上辈子她斗得他那小青梅在东宫无立足之地,顺理成章当了凌墨的挂牌太子妃。得来凌墨记恨一生,临死之前赐她毒瓶陪葬。她这辈子心念却淡了,便也懒得再来一次。琢磨着,此生该在京郊买间别院,做做小生意,接回父母和幼弟,再买个相公,天伦齐乐。   谁知,晋王还没来,先来的却是凌墨。那人帮她赎了身,又接她回了东宫,抱进寝殿,将她堵在床帷中,眼底氤氲,沉声问她:“以后我们同塌而眠,同案而食,再生几个世子郡主可好?”   阮长卿:“……”剧本拿错了,您?   【双手拢袖.砌小楼养书生善待父母.重活淡泊只为自己 第2章   进了烟柳巷子,正赶上了最热闹的时辰。姑娘们还没接到客,便见后院儿那主儿又回来了,还带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那身板子,迎着烟柳巷子里红红绿绿的光,泛着油水似的壮。   几个姑娘围在巷子两旁,原是等着接客的,见着烟柳巷子来了新人,小声议论得紧:   “这身板子可好,可惜了,是个做奴隶的。”   “那主儿买了回去,是干什么?该不会是当关门相公的?”   ……   身后一阵细碎笑声,还没等凌宋儿开口,一旁芷秋可忍不住了,转身回来对还立在门口的姑娘们喊了一嗓子,“可省省吧,都像你们,满心里想着的都是男人的身子?”   “这汉子日后就是我家侍卫了,小心着你们的长舌头,最好都省省收好了。不然哪天主儿不高兴了,给你们扯断了,你们可别后悔!”   “芷秋。”凌宋儿没回身,侧着半边脸,声音懒懒散散,“可别跟姑娘们较劲儿,日后还得姑娘们好好照应呢,都是邻里的。”   “是,小姐。”芷秋恭恭敬敬回身作揖。   说完,一主一仆,领着那汉子,进了后头的院子。   到底是宫里头演惯了的戏码儿,给凌宋儿立着威武。   屋子里光线不好,北方四月的天气,入了夜还有些寒凉。   芷秋去取了炭火来,凌宋儿摸索半躺去了暖床上。   可卡先生将那汉子领到暖床前,正要将铁链绑上屋梁。   “可卡先生,去了他的铁链吧。”凌宋儿说着,一旁可卡先生却是顿了顿。   “小姐,这…会不会太犯险了?”   “他若想逃,我们就当做了件善事。”凌宋儿撑着下巴,靠上玉枕,“若是不想逃,我们便好好待他。”   “那…都听小姐的。”可卡先生给汉子松了铁链,“小姐可还需要可卡什么地儿?”   凌宋儿望着他笑了笑:“你那剃须的物什,能否也借他用用?”   方才躺上暖塌,身子便有些乏了,凌宋儿拿出来那杆白玉的水烟枪,火折子点着了,不大耐烦,便一股脑把该问的都问了。   “你是哪国人?”   “听不听得懂汉话?”   “可有名字?”   单薄的烛火下,对面的人身影如山,一动未动。凌宋儿问的话,似是也全当没听到似的。   一口水烟飘飘袅袅,可卡先生这才取了东西回来。搬了张木凳给那人坐着,剃须。   须落三分,凌宋儿起了身,凑去那边就着微弱的烛火,再仔细看了看长相。那人虽是低垂着眸子,却也能隐约见里头的光彩。唇角轮廓在烛火下最是鲜明,微厚,却也是硬朗。   “生的还不算太难看,可这身上布袍味儿也太重了。”凌宋儿说着,捏了捏鼻子。   “可卡先生,可还有男人的衣裳,赏他一件。”   “这…这么大的当下怕是没有。”可卡先生说着,继续着手里的活儿,“只好明日去街集上看看。”   “也好。我屋里的茶叶快用完了,明日一道儿和可卡先生去选选。”凌宋儿边说着,边抬手去宽那人身上的粗布袍子。   明明方才还落了水,那胸口上,却是一片滚烫,凌宋儿手指顿了顿,继续拨开另一半的交领。手却忽的被人一掌捏住,她身子原是娇贵的,“哎!”地轻声喊了出来。   “怎么了小姐?”可卡先生停了手。   芷秋也跟着进来,“小姐,怎么了?”   “疼…”凌宋儿拧着一只眼,抬眼望着那人的神色。“…就想看看你都伤到哪儿了…怎么这么重的手?”   芷秋忙来扶着凌宋儿,对面那人才松开了手来。   “就知道可是个粗人,小姐你为何自己动手。让芷秋来便好。”   那人却抬手宽了自己的上衣。   凌宋儿被那片灯火下的油光晃了眼睛,抬袖半遮着脸,“伤…伤哪儿?芷秋你快看看。”   芷秋也羞赧遮着半张脸:“小姐,芷秋怎么好看?”   可卡先生这才打量了打量,接着话,“臂膀上一道,胸口一道,都是鞭伤。刚刚落下的。”   “可卡一会儿给他打水洗洗,这男人的伤,小姐就不用记挂了。交给可卡,小姐早些回屋里歇息着吧。”   “嗯…”凌宋儿这才起了身,由得芷秋扶着,往院子后头自己的闺房里去,“可卡先生,你通晓的方话多。问问他哪国人,如果没有名字。”   “从今儿起,就叫蒙哥儿吧。”   &&   天还没大亮,凌宋儿随着可卡先生出了门。蒙哥儿掉在二人身后跟着,左右是去给他买衣裳的,带着还能防身。   早集多有东边儿和南边儿来的马队,东西便宜货色多。可卡先生给蒙哥儿找了件新布袍。凌宋儿则凑去一旁白马边,问着茶叶的价钱。   “就这么着成色的金骏眉,还要三两一斤?”凌宋儿边挑拣着,边觉着不顺心。以前不知茶油贵,宫里的金骏眉都是精挑细选贡上来的。眼下落了难,这些粗枝烂叶竟然还这么贵?   “姑娘,我这茶可是最便宜的了。你在这金山镇可再找不到第二处这么好成色的金骏眉了。”老板举着杆儿老烟枪,看着凌宋儿笑得老脸都皱成了一团。   可卡先生刚给蒙哥儿的衣服付了钱,忙凑过来白马边。“老板,最好成色的这种,给我来一斤。”说着,便掏着腰包给了钱。   “小姐,出门在外,东西肯定跟家里的不能比。有的好的货色,就多屯点儿。”   凌宋儿噘嘴叹了口气,和可卡先生相视一眼。   两人心里倒都是明白的,金山镇最便宜的莫过于这早市了,马队都只是吃碗早面的功夫便走,卖多少算多少,去到更北边儿,还有更好的价钱。   可卡先生从老板手里接过来包好的茶叶,目光却落在对面一袭盔甲上…金山镇没人管,不该常有穿盔甲的。“糟了!”   可卡忙转身,挡在凌宋儿身前背身过来,“小姐,这儿呆不得了!”   “怎么了?”凌宋儿几分不解,却错开可卡先生的肩膀往他后头看了看。一眼便人了出来,是送亲大将军陈渊,正领着一队人马,拿着她的画像四处问人打探。   凌宋儿忙转了身,“得快走了。”。说罢,凌宋儿伸手抓了把蒙哥儿的袖子,用那身板子挡在自己和一行盔甲之间。   “我们回烟柳巷子吧。”   可卡连连点头。   刚走开两步,凌宋儿却被人一把捂着肩膀,勾到身前。她怔了怔,那人身上还臭着呢。捂着鼻子不想闻,往上看去,那双炯炯的目光也落了下来。白日里,这人面庞却是变了一副样子,眉宇虽是冰冷,却带着几分英气,那双眼睛更是让人过目难忘。   她动了动,想挣开,可身子柔弱,并不是肩膀上那力量的对手,只好被他一路捂着,往烟柳巷子的方向去。   陈渊的人看过来的时候,别的没见,只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想想这地界儿多壮硕的蒙古人,便也无人多疑。   进了烟柳巷子,凌宋儿才被他一把松开。捂着自己的肩头揉了揉,这人力道也太大了,她生生被捏的疼。   “小姐…这可太险了。”可卡先生气喘吁吁,进来巷子便对凌宋儿道,“要不最近可别出门了。”   “陈渊那等人,似是不想小姐你嫁去大蒙汗营。”   “如今还在找小姐,怕是要赶尽杀绝的。”   凌宋儿嗤笑了声:“他们此行回去,左右都是要领罪的。倒不如干净利落点儿,给那洗脚婢除了我这个心头患。”   她忽的有些忧心,“我只担心幺妹和幼弟…”   凌宋儿和可卡先生走在前头,忽的听到身后有女子哭喊,回身过来,才看到蒙哥儿竟是被人抱着只腿儿,立在原地没动。   地上那人几分眼熟,两眼含泪抬头望着蒙哥儿:“大哥,看着我们一起分过馒头的份儿上,你救救我!”   “我不想被卖去妓院!”地上那小可怜,又朝着凌宋儿看了过来,“小姐…小姐你肯定是个好心的。救救我吧,求求你了!”   是昨儿晚上芷秋看上的那个小丫头?凌宋儿认了出来。   翠红楼的老鸨儿金妈妈插着双手,对着小可怜的腰杆子便是一脚。“丫头,求人也没用。买了你回来是给你条活路,可别不知趣儿。”   见蒙哥儿没动,凌宋儿却是多问了句:“金妈妈,这丫头你多少钱买的,我跟你买成不成?”   “姑娘你可真要买?”老鸨儿咧着一口黄牙,朝着凌宋儿走了过来,“这丫头可不便宜,你看看着小鼻子桃花眼,肯定是个能赚钱的。”   “金妈妈你先开个价儿。”   老鸨儿竖起来三根手指,“这个价儿。”   “三两?”可卡先生接着话头儿问着金妈妈。   昨个儿去夜市的时候还早,原能还到五两银子的,这丫头看样子是今天一早才买来的,肯定折了不少的价钱。   金妈妈皱眉摇着头,然后看着凌宋儿谄笑着:“三十两!”   “!”凌宋儿今儿忘记带烟枪了,不然肯定给这金妈妈头上敲一杆子。“昨儿那人贩子老板才给我开价十两银子,还能还价的。金妈妈你这,可是想狠狠敲我一笔?”   “诶,姑娘可别这么说。”金妈妈几分嘚瑟,“这人啊,从我们翠红楼进是一个价儿,从我们翠红楼出,定是另一个价儿。这可不就是我们翠红楼的眼光钱吗?”   “姑娘想要这丫头,就一口价儿,三十两。”   “过了今晚,开了包儿,那可不止三十两了。改明儿若是选上了花魁,那可是得让我大赚的!”   凌宋儿呼嗤一口气,昨日当衣衫换来的五十两银子,换了蒙哥儿,方才又上早集买了好些东西,哪儿还有三十两?再看了看地上小丫头的面相。老鸨儿说得没错,这丫头生了双桃花眼,招男人疼,可惜了福气太薄,这该都是命数。   “到底是个可怜人,我们也是自身难保的。小丫头你就放手吧。”   这吵闹着一会儿的功夫,烟柳巷子里的姑娘们凑了好些过来。   “这大早晨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金妈妈,你家的人你可管管好,这光天化日的,抱着个男人像什么话?”   “可不是么?这么清早的,不是还没到开门做生意的时辰吗?”   老鸨儿面上挂不住,忙大声喊了人来,将那丫头架了进去。   “小姐…大哥…”   “救救我…我不想进楼子,我还是清白身啊!”   凌宋儿听不得那丫头哭得惨,忙搓了搓耳朵,“蒙哥儿,走了。”   “没钱,我们管不着。”   蒙哥儿抬步跟了上去。   昨日回来的时候,仍是夜里看不清楚,眼下蒙哥儿剃了须,又洗了脸,虽还是一副臭布袍子,比起昨日却多了七分英气。姑娘们这下念叨完金妈妈,便又小声交耳起这汉子来。   “可真是后院儿那主儿养的男人?”   “啧啧啧,还真是明目张胆的!也不知那主儿什么来历。”   “等老娘我赎了身,我也找个这么壮的汉子,关起门来两口子吃饭,过小日子。” 第3章   这院子不大,也就这一间客堂。   落难平阳,吃饭也顾不得那么多的讲究。芷秋做好的午饭,先送去了暖塌上,给凌仙儿单独用。分开的第二盘,才端去靠着门边儿的圆桌,对着院子喊着,“蒙哥儿,吃饭了。”   凌宋儿吃得端秀,可才两口便没了兴致。“日日里来都是风干的牛肉,磕得牙齿都要掉了…”   “芷秋,这金山镇可没别的好吃的么?”   “有倒是有…”芷秋刚吃下一口饭,依着礼数放下了碗筷作答。“就是…小姐您给的买菜钱不大够,新鲜的牛羊肉太贵,买一顿,够吃三日的风干肉了。”   凌宋儿端着一旁的泡好的金骏眉,抿了一口。“这蒙汗交界的地方,鲜牛羊肉原本不该那么贵的。都该是因这金山镇里,没个管事儿的官儿。”   方才两句话的功夫,蒙哥儿已然吃光了一碗饭,咧着碗口看着对面的芷秋。   “今儿早就一人吃了三人份…小姐可真是个宽心的,怎就选了你回来?”芷秋不情不愿,接过碗来,往厨房里去给他添饭。   凌宋儿起了身,饭菜不合口,吃不完的,都端回来圆桌上,“你们吃。”说着,白玉烟枪身后一转,背手去了院子门口。   方才推开院门,便见可卡先生一路小跑着回来,喘着粗气儿,“小姐…走了!”   “陈渊走了?”凌宋儿拉着可卡先生进了客堂,沏了一碗淡茶递了过去。   可卡先生咕咚喝了几口,才忙点了点头。“走了!陈渊他们看来只是排查。并不知道小姐就在这金山镇。”   “还是小姐想得妥当,陈渊断定了小姐你不该不顾名节,镇子里其他地方都查遍了,唯独这烟柳巷子没进来。”   “走了便好。”凌宋儿舒了口气。   芷秋端着饭碗回来,递给了蒙哥儿,却一眼看到桌上多了的两碟菜。“小姐,这段日子你自己都消瘦了不少,还给他吃?”   凌宋儿却是几分生气:“改明儿去买些鲜肉回来,我可再吃不下这肉干儿了。”   “一个要吃鲜肉,一个一顿吃三人的份儿。昨日剩下的那几十两银子撑不了几天了…”芷秋边说着便掰着指头数,“小姐,我们可没有能当的物件儿了。”   凌宋儿白玉烟枪戳着自己的额头,头疼,金山镇里物价高,可卡先生头天来便打探了清楚。这镇子上的米盐价儿,比旁边城里还要贵两倍…   “也不是没得别的路了,我们做做走马的生意。可好?”   “这地界儿,还怎么做生意?小姐你可出不得门的。”芷秋望着凌宋儿一副愁容。   可卡先生扒了口饭,听着凌宋儿这话,“小姐说的是个好法子。可卡以前走过马,旁边定北城里,米油价都比这儿便宜不少。走个两趟回来,不说吃穿,盘缠的都该能攒够了。我们再一起寻着去大蒙汗营。”   “好!”凌宋儿来了兴致,说起来还有几分激昂:“若是走马真能发家,我们还去什么大蒙汗营?”   “一路走马去可卡先生的家乡,威尼斯!”   三年前可卡先生被父皇召见进宫,专给皇子公主们上课,说说他是从哪儿来的,大海那边都是什么景象。故事一个比一个离奇,凌宋儿听得痴痴醉醉。唯独可卡先生口中的威尼斯,他却极少提起,那都成了皇子公主们的梦。   “小姐,可卡是坐大船来的木南,这走马怕是到不了。”可卡笑了笑,唇边露出来两道褶子,“明日,我便去一趟定北城。”   凌宋儿边喝着茶,边看着蒙哥儿干掉了三大碗米饭,也不知是饱了没,反正两盘风干肉都见了底。完后,那人起身帮着芷秋收拾碗筷去了。井里提了两桶水,坐在院子里盘着脏碗。芷秋不时还从厨房里递出来两个新的。   凌宋儿起身走去他眼前,弯腰下来,递了个瓷瓶儿过去。“这西夏的白药是专治外伤的。你身上的伤都好好擦擦,不莫可吓着人了。”   那人听不懂似的,没理会,手里的活儿没停。   凌宋儿顺手将瓷瓶儿放在了水盆旁边的台阶上,接着盘问,“你和昨天那小丫头,还是一起分过馒头的?”见他仍是毫无反应,接着说。   “那…你现在也是吃过我们家好多碗米饭的了,交情还是我们的深。”   “明儿一早,可卡先生去定北城,你也去。”   “走马万一遇上了匪类,你可得帮着他,”   “可别忘了芷秋给你做的饭菜。”   没等凌宋儿说完,那人算是洗好了碗,送去厨房给了芷秋,又去了院子里劈柴。   凌宋儿心里估摸着…好像真是听不懂汉话。   &&   次日得需起早,整院子的人早早便都睡下了。   外头烟柳巷子里却正是热闹的时候。歌笛声传进来闺房里,悲春伤秋,南国丝弦之音,总让人忆起苏杭…   凌宋儿辗转睡不着,刚翻了个身,便听到前院好像有些动静。   “芷秋…”   芷秋睡在屋子一角打着地铺,忙了一天睡得沉,听凌宋儿的声音,这才醒来揉了揉眼,“小姐…怎么了?”   外头声响越来越大,好像是有人敲门。凌宋儿忙起身披了件厚衣,“是不是出事了?”说着便往外头走。   绕到前院,敲门声越来越密。蒙哥儿已经站在门前,守着那道门缝往外头看。   见凌宋儿也被吵醒,可卡先生忙走了过来。“小姐,您先回屋?这儿可卡和蒙哥儿先担着。”   话没落,门却被蒙哥儿一把拉开了,一个瘦弱的身影从他身旁钻了进来,颤颤惊惊,躲去了一旁的草篓子后头。   “是翠红楼那丫头?”凌宋儿往那竹筐边上走了过去,蒙哥儿已然将大门一把关好。   “救…救救我…”竹筐后头那小可怜,一身衣衫似是被人撕碎了,梳好的双柳髻被扯得歪歪斜斜,也不知是糟了什么罪。   芷秋已然清醒,一把凑了过来,拉着凌宋儿的袖口:“小姐你别看了,脏了你的眼…”   凌宋儿抹开芷秋的手,忙问着竹篓后头那人,“你可是被人欺负了?”   那小丫头连连点着头,泪眼巴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外头忽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刀子棍棒的声音,人很多…   院子门口一把熟悉的声音,是金妈妈的。“开门!”   “小姐,你快躲躲!”芷秋再拉着凌宋儿,望着竹筐后头的人,“那天没得缘分成主仆,现在你也别连累了我们。”   可卡先生已然分析出来前因后果,“怕那翠红楼里要卖人,这小丫头跑出来了?”   “小姐,不免和那些人起了冲撞,把人交出去就行。”   “不…不要!”听可卡先生这么说,竹篓后头小丫头吓得魂儿都没了…   院子门却一把被蒙哥儿拉开了。   几人立在原地怔了怔,谁都没想到蒙哥儿会这么干。   竹篓后的小丫头,顿时呼吸都没了声。   冲进来两个大汉,却被蒙哥儿三拳放倒在地上。蒙哥儿大气儿没怎么喘,一双眼睛又直直望着门外的金妈妈。   金妈妈着实被这气势震了震,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怎…怎的?藏了我的人,还打我的人?”   “觉着我金妈妈在这儿金山镇没人了?”   “金妈妈!”说话的声音温婉有力,是凌宋儿的。   凌宋儿纤指拈了拈蒙哥儿的衣袖,绕开那人对老鸨儿笑了笑,“这可是我家的院子,我们家人原是都睡下了,你们翠红楼今夜可是不用做生意了?来我这儿吵吵闹闹做什么?”   “少来!”见来的是个弱女子,老鸨儿刚灭下去的气焰又上了头,“我家下人,刚看到那丫头进了你家院子。”   “可别不认。若还是活的,回了翠红楼收拾收拾还得接客,就算是死了,也得在我翠红楼做鬼!”   “我家人可都在这儿了,金妈妈不信,就随便进来看看。”凌宋儿说着转了身让出条道儿,随即扫了蒙哥儿一眼,又看了一眼那竹篓子。   蒙哥儿心领神会,也往旁边让了让道儿,却暗自退去了那竹篓前挡着。他身板子宽厚,金妈妈带来了的龟公将院子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却是无人敢近他的身。   龟公们回去禀报:“金妈妈,这…好像没有啊。”   “是啊,后屋也翻过了,那丫头不在这儿。”   “是不是刚刚老三看错了呀?”   金妈妈不信,“那怎么可能?老三,你可真是看着那丫头来敲这家的门儿?”   一旁叫老三的,弱弱答着话,“确是啊!不过,好似没人开门…”   “这可不是吗?”凌宋儿接过话去,“我们也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刚刚蒙哥儿还开门看了看,外头早没人了。”   “金妈妈,在我这院子里耽搁着,可怕是追不上了。”   金妈妈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巴掌扇到那叫老三的脸上,“现在才告诉我人家没开门?那丫头指不定都出了金山镇了。”老鸨儿说完急匆匆转了身,对着龟公们喊着,“还给我不追?”   “金妈妈,你走好,不送了。”凌宋儿话毕,蒙哥儿已经一把关上了院子门。   凌宋儿舒开一口气,才见芷秋已经将那小丫头扶了出来。   小丫头得了救,望了一眼蒙哥儿,忙又跪倒在凌宋儿脚边,哭着:“小姐…你是好心的。以后茵茵给你做牛做马…”   “可别急着谢我…”凌宋儿叹了口气,捂了捂披在身上的布衣,“外头冷,我们进去客堂里头说。” 第4章   客堂里挑起了灯,芷秋忙着去沏热茶了。可卡先生和蒙哥儿没进来。屋子里,就剩了凌宋儿和小丫头两人。   “你叫茵茵是么?”凌宋儿斜靠在塌上,上头还有几分暖意。   “嗯…”小可怜巴巴看着地板,不敢抬头。   凌宋儿敲了敲手里的白玉烟枪,没点着,对那边的人道:“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来了这儿金山镇的,都是逃难的。”   “家里拮据养不了太多的人,蒙哥儿看着你可怜,救了你。可我这儿,不能留你太久的…”   “小姐…”小可怜还要开口求人。凌宋儿便打断了去。   “我知道,你该是个能吃苦头的。可我说过了,我们也是自身难保。现在家里没什么银两了。”   看那小丫头缩了缩脚尖,低着头更是抬不起来,凌宋儿松了三分口气:   “我看你身上都脏了,该也没吃什么东西。”   “你且在这里呆上三日,躲着金妈妈等那风头过了,我再给你几两银子,你回去找你家的父母吧。”   “茵茵,没有父母了…”小可怜说着一把眼泪,“被卖出来的时候,他们都死了。”   “那就去找个好人家。”凌宋儿心肠铁石似的,蒙哥儿一人吃三人份儿,哪儿还能搭上个小可怜。再说这小可怜面相不利落,凌宋儿着实不大喜欢。   芷秋送了热茶进来,给凌宋儿沏了一碗。听着方才凌宋儿的话,芷秋也不敢大声,可还是帮小丫头求了两句情:“小姐,眼下这战乱的,她一个姑娘家,这么出去,就算逃得过金妈妈,不定也会落到别的坏人手里。”   “那便是她的命数。”凌宋儿说着,喝了半口茶。“我先去睡了。”   “你且给她找件寻常的衣服穿穿,这几日,看好了,别让她出门再把金妈妈招惹了过来。”   芷秋忙称了是,等凌宋儿回去了后屋,才扶着小丫头起来。“茵茵,你怪不得小姐。”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小姐买了蒙哥儿回来,是要跟可卡先生一道儿去走马的。”   “你且别伤心了,我先给你下碗面条吃。”   &&   清早,凌宋儿便送了可卡先生和蒙哥儿上路。早前从陈渊大营逃出来的时候,留着一匹马,养在后院里的。如今牵了出来,给他们运货用。   送走了人,屋子里显得空荡。芷秋又出了门去买米粮。   凌宋儿暖塌上捧着本书看着,却见茵茵忙里忙外,给她沏茶,送烟火。想来是想讨好她。这乱世里,这般小丫头要找个依靠不容易,大底也是为了求生。   凌宋儿叹了口气,开口问了话,“你和蒙哥儿,是怎样的交情?”   “当时在人贩子那儿,可是关在一起的?”   茵茵停了手里的活儿,忙低头“嗯”了声。   “茵茵是被舅父卖给人贩子的,到了那儿才知道,几十个奴隶都关在一间小屋子里。男的…一个个长得鬼神似的,还有彪悍的蒙古女人。”   “我就躲在最暗处的角落里,求着老天保佑没人看见我。可晚上,姓张的老色鬼趁着屋里人都睡了,便想着欺负我。”   “蒙哥儿,不过三拳,便将那老色鬼给捶死了。”   “也就是这样的交情,别的,没什么了…”茵茵说着,揪着一双手立着,“还有就是,金爷折了人口,罚着蒙哥儿整日没有口粮。我才省了个馒头给他。”   “嗯…所以昨日他才要救你。”凌宋儿继续翻着手里的书,没抬眼却问着茵茵,“这么说来,蒙哥儿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茵茵听出来凌宋儿话里试探的意思,连连摇头又点头,“小姐也是茵茵的救命恩人。”   方才说着,芷秋拎着油米从外头进来,“小姐,鲜肉可是买不起了,都五两银子一斤了。”   “那就等可卡先生和蒙哥儿回来,赚到了银子,再一起买肉回来庆祝。”到底是落难,日子比不得以前了。   三日一晃就过,茵茵养着白嫩了几分,看上去,还真有些美人的影子。   晌午,凌宋儿还在后院里看着芷秋清理马圈。茵茵便一脸欢喜着跑来报喜,“小姐,芷秋姐姐,蒙哥儿他们回来了。”   芷秋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这么快就回了?”说着一脸嬉笑看着凌宋儿,“小姐,可不定今天就能给你买鲜肉了。”   凌宋儿被芷秋拉了出来,可卡先生和蒙哥儿刚巧进来了院子。   蒙哥儿兀自牵着马匹去后院儿,凌宋儿望了一眼,他脸上的伤印已经淡了许多,该是快要好全了…   茵茵跟了过去,从他手里接过装水的马奶袋子,“我帮你。”   可卡先生刚关了院子门儿,便提着一块羊肉一块牛肉,送到芷秋怀里,“小姐早前喊着要吃,你给她做。”   “可卡先生可赚到银两了?”芷秋接着生肉,兴致兴兴。   “赚了!”可卡笑着,怀里掏出一包沉甸甸的,指了指屋子里,“小姐,我们进去算计算计。”   芷秋被支开去了厨房,凌宋儿给可卡先生端了杯冷茶来,二人坐在圆桌前,清点起来这次的银两。   “我和蒙哥儿这两日吃食住用,花了四两白银。买了二十斤米,二十斤油。今日一早,去了早集便卖了个精光。二十两白银出去的,现在五十两白银,交还给小姐。”   “这走马的行道还真是能赚钱的?”凌宋儿拿着个檀木小盒,将银两装了起来。“一路上,你们可有遇到什么难处?”   “有…也没有。”可卡茶水喝的急,喉咙里咕咚作响,“多亏了蒙哥儿在,那些刀疤客都没敢近身。”   “那二十两,还不算白花了。”凌宋儿也端着茶碗小抿了口,甩卖的货色还不赖…   &&   芷秋刚在厨房洗好了肉,走回来后院马厩拿水桶的。却听到茵茵正说话。   “小姐不肯收我,说是等你们这趟走马回来,便会用银两打发我走。”那丫头声音带着哭腔,背着面儿的,芷秋也能猜出来几分她那泪眼婆娑的模样。对面的蒙哥儿却还在喂着马,看也不看她一眼。   “蒙哥儿,你说句话吧,我真是没地方去了。爹娘都死了,唯一的亲舅还卖了我换钱,他也是过不下去,才被逼的。”   “就算拿着银两,金山镇外头这般乱,我也活不下来。”   蒙哥儿给马卸了鞍,拍了两下马背,又捋着马鬃,听不见似的。   “再是不行,你就要了我吧…给你做了媳妇儿,在小姐脚边伺候着她,这样她便不会赶走我了。”那丫头说着竟是摸开了自己半边衣衫,露出滑嫩的肩头来。芷秋看得跺了跺脚,小声嘟囔,“真是看走了眼,装着可怜,却是个不要脸皮的?”   蒙哥儿拧着眉头,将她衣衫重新捂好。扭头就走,却一眼望见了躲在一旁的芷秋。   芷秋没再躲着,咳嗽两声,大大方方走上前去,提上了自己要拿的水桶。看了一眼一旁弱弱不敢抬头的茵茵,扔下一句“不要脸!”便往前院去了。   &&   午饭吃了三样菜,烧牛肉,羊肉汤,还有一碟儿青叶子菜。   芷秋将厨房的米饭盆子都端来了,重重放到蒙哥儿面前的地板上,却几分不耻。   “小姐让多煮了两碗米饭,买回来牛羊肉,都做完了。自己碟子里都没放几块,就着给你…和可卡先生吃的。”   “吃完了,可别抹了嘴就跑…得知得恩义才行。”   蒙哥儿没理,刚吃完一碗饭,自己动手去盛第二碗。一旁茵茵,却被芷秋点得几分不是滋味儿。   凌宋儿坐在暖塌上,单独用膳。夹着快羊肉放到嘴里,听出来芷秋话里几分不对劲儿,“芷秋,今天说话怎么好像不大对路数的?提起来恩义这么大的事儿了?”   “小姐…你可小心点儿吧。”芷秋说了一半,又憋了一半回去,到底当着这么多的人,方才后院马厩里那番景象,说出来不清不楚的,叫人心里过不去。   &&   夜半,芷秋伺候着凌宋儿躺上了床,才小声和主子交了底儿。   “我说,还是小姐看人准。今日蒙哥儿刚回来,茵茵那丫头就勾搭上了。”   “勾搭上了?”凌宋儿还半坐着,差些惊了起来了。“怎么个勾搭上了?”   外头烟柳巷子里那些风言风语,说什么蒙哥儿身板子好,一个个都想着些有的没的。和亲之前,嬷嬷们可给凌宋儿看过些画本子的,都是教男女欢好…   被芷秋这么一说,凌宋儿脑子里翻起来那些画本子…   芷秋接着解释:“那丫头装可怜,让蒙哥儿娶她做媳妇儿,这样可不就能留在小姐身边赖着不走了。”   “然后呢?”凌宋儿吞了口口水…   “还能怎么然后,小姐你在想什么呢?”芷秋这才发现自家小姐路数也不大对,“蒙哥儿自然是没理人。”   “小姐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张脸,好看是好看,跟块铁石头似的,什么时候有过神情?”   “哦…”凌宋儿扫了兴致,半躺回去床上,“到底也来了好些天了,多少也能听懂几句汉话了…”   “那小可怜,怎么就没勾搭上?”   “小姐你还真想他俩好上?到时候我们拖着他们俩,不定再生个小奴隶,这还怎么养?”   “诶,走马养!”凌宋儿说着,捂嘴笑了笑,“今儿,可卡先生回来,整整赚了三十两银子。”方才说着,无意去摸了摸藏在玉枕旁边的檀木小盒…心里却咯噔一下。   “怎么了小姐?”芷秋看她变了脸色,忙问着。   凌宋儿手里空空:“银子不见了…” 第5章   凌宋儿闺房都翻便了,又让芷秋去客堂里找,愣是没找得到。只好将人都叫了起来。整整五十两白银,够好些日子的口粮,凌宋儿还指当走马的本钱呢!   客堂里,凌宋儿端坐在暖塌上,灯让芷秋点了两盏。好看的清楚些人脸。   “这院子里也就几口人,可卡先生还有芷秋,都是一道儿逃过命的,我自是信得过。”凌宋儿看着对面站在一处的蒙哥儿和茵茵。   一个板着副脸,什么也看不出来;另一个揪着一双手,还咬着下唇不敢抬头。   凌宋儿不动声色叹了口气,支会着芷秋去厨房沏壶热茶来,“五十两白银,可是不少钱。虽然在这金山镇里,钱不值钱,也是我家度日做买卖的救命钱。”   “你们两个,一个是买回来的,一个是救回来的。说起来都是前世修来的善缘。”   “总不该为了五十两银子,要害我家的命?!”   凌宋儿顿了顿的功夫,便见茵茵往后退了两步。   芷秋端着热茶送上来,凌宋儿让她给蒙哥儿和茵茵一人沏了一碗。随后,才倒给了自己和坐在圆桌旁的可卡先生。   凌宋儿撑着头,靠在塌上的小桌上,着实有些乏了,“这金山镇里,没有官儿。”   “若是没有人认银子是谁偷的,我家也只能认了。左右你们俩都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卖了出去,起码也是二三十两银子,能让我们回个本…”   可卡先生却想了想,“小姐,我看不像是蒙哥儿,若是要偷那银子,我们一道儿回来路上便偷了…为何还要跟我回来?”   “嗯…”凌宋儿点了点头,“可卡先生说得有道理。”   说着,又看向了一旁茵茵,“所以,只可能是你了,茵茵!”   茵茵双手在身前都拧成了一团,被凌宋儿这么一提,忙松开背去了身后,“小…小姐,茵茵什么也没有做,不是茵茵偷的!”   “会不会是家中来了匪徒,将那银子顺走了?”   芷秋过来送上了白玉烟枪,凌宋儿缓了缓,没答她的话。   一缕青烟缓缓飘起,看着小可怜一张小脸拧成一团,眼角紧张着飘起来泪花。   凌宋儿才缓缓道:“外人偷的…我也想过这个了…”   “可我那闺房里齐齐整整,银子放在床里,匪徒一眼就找到顺走了,还给我整理了一番家务不成?”   茵茵听得凌宋儿话语凌厉,径直跪去了地上,“小姐…小姐别气…茵茵知错了…”   “银两是茵茵偷的…可茵茵也是逼不得已。小姐说得了银两,便送茵茵走…茵茵不想走,小姐是善人,跟着小姐茵茵才不被人欺负…”   “求求小姐了,茵茵这就把银两找出来还给小姐,求小姐能留着茵茵在旁边伺候。”   凌宋儿困的有些难受,看着小可怜在地板上连连叩头,想来方才芷秋说的,她私下里勾搭着蒙哥儿的事儿,便更不大能同情得起来。   凌宋儿叹着气,“你先将银两找回来,那是我家救命的钱…”   “其他的,一会儿再说!”   茵茵听得凌宋儿缓了缓口气,忙一把爬着起来,往后院儿去了。   “我跟着去看看!”可卡先生说了声,跟了出去。   芷秋见得屋子里剩得三人,不知怎的,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便也跟着可卡先生后头去了后院。“小姐,我也去看看!”   屋子里已然有些烟火味儿,凌宋儿咳嗽着两声,望着对面站的板板直直的汉子。   “人家都求着你了,给你做小媳妇儿,你怎的不答应?!”   “弄得那小可怜走了下下策,非得偷了我家的银子,好让我们出不起银两,送她出门?!”   蒙哥儿不语。   凌宋儿撑着额头,继续叹着气,“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感情…”   “总之,这小可怜留不得了。那日你把她从翠红楼手里救了下来,就不是什么对的事儿…”   “她的命数,本就该是那样的…”   蒙哥儿却缓缓低了头。   隔着灯火,凌宋儿没大看得懂,“你说是不是?”   对面的人没说话。可卡先生却双手染泥,捧着个小包裹回来了。“小姐,找到了,你来点点?!”   芷秋也拉着那小可怜回来,“这下,怎么处置她的好?!小姐?”   凌宋儿起身,来了圆桌旁,点了点那银两,五十两银子一分不差。   这才看了看那小可怜,“我这儿也容不下你了,明儿一早,你便拿着我这儿十两银子,走吧。”   茵茵听得这句话,一把跪倒在地上,连连磕着响头,“小姐…对不起小姐…”   “茵茵知错了…”   “就算是知错了,我也留不下你。”凌宋儿说着,拉着芷秋过来,便往闺房里走。“明儿一早,蒙哥儿会送你出了这金山镇,你便自求多福吧…”   茵茵一把瘫倒在地上,靠在蒙哥儿腿边嘤嘤哭着,半晌没起得来。   次晨,蒙哥儿便将人用斗篷裹好,送出去烟柳巷子。往镇北的马车行里去。   凌宋儿方才起来洗漱,一旁芷秋便在念叨着,“小姐,你怎的偏生让蒙哥儿送她?”   “若是一个不小心,还真勾搭上了,蒙哥儿随着她去了。”   “那可亏大发了!二十两白银呢!”   “真要勾搭得上,可不用等着今日。”凌宋儿擦好脸,坐回来妆台前描着眉。镜子里的人水嫩白皙,讨喜的面相,“芷秋你可是没想过?!”   听得凌宋儿顿了顿,芷秋忙问着,“想过什么,小姐?”   “他若是想要走,早就走了。不差着,是那日我们买回来他的时候走;还是,跟可卡先生一道儿上路走马的时候走;或者,今日跟那小丫头一起走。”凌宋儿说得通通透透,“要走的,终究都留不住。”   &&   茵茵被裹在凌宋儿那袭斗篷里,从烟柳巷子出来,金山镇笔直的大街上,人影来往,她看得不大真切。自由的味道和有依靠的安全感争执得不相上下,恍恍惚惚之间,却已经被蒙哥儿带出来了金山镇。   北边儿的马车行里,几个车夫等着接生意。茵茵被蒙哥儿带着,一一看了过去,他却选了个衣衫最是整洁的,将她交上了马车。   太阳已然有些耀眼,茵茵怀里抱着昨夜收拾好的行李,望着蒙哥儿几分不舍。   “蒙哥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今日别了,茵茵不知还怎么报答你!”说着,正要起身磕头的,却被蒙哥儿抬住了手臂。   茵茵顿了顿,不知他想做什么,才见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把镶刻着宝石的匕首。汉话利落对她道,“北行三十里,定北城外,拿着这把匕首,跟他们说,你找博金河。”   茵茵怔在原地愣了半晌,将那柄匕首捧进怀里,这是她头一回听到蒙哥儿开口说话…“博…”   “博金河!”蒙哥儿的声音浑厚有力,说完,便去嘱咐一旁的车夫了:“往北三十里,去定北城外,蒙军大营。”凌宋儿给的那十两白银在他手上,他全给了那车夫。“若是人送不到,就别再让蒙古部族的人看到你!”   车夫刚接了银两,听着他这话被惊吓在原地半晌。听起来不大友善,不过金山镇上做生意,讲的也是信义。“官…官爷言重了…人我一定送得到!”   &&   回来烟柳巷子,女人们的风语耳边响起,蒙哥儿没理会,直走进来了院子。   芷秋已经开始准备午膳了,可卡先生正搬着客堂里的圆桌来院子里,晒着太阳,好似要写些东西。远远望见那客堂暖塌上,好像空空荡荡,不见了凌宋儿…   他往后院儿马厩里去,给自己找些活儿干。才见得芷秋从厨房里出来,见他回来了,笑了笑,“小姐说的果然没错…该要走的留不住,要留着的赶不走!”   说罢,提着刚挑上来的一桶井水,又进了厨房。   “就可惜…昨儿夜里,把小姐给累着了…”   他往后院里走,马厩能望见闺房的窗户,顺着那道窗棱的缝隙,看进去她的闺房里…   该是刚睡熟了…   &&   接着十余日,可卡先生又和蒙哥儿去走了两趟马回来。四十两白银,变了一百两,一百两,变了二百两。直到马儿驮不动了,凌宋儿才和他们商议着,这一趟去定北城的时候,多买一匹马,顺带多些米油货物赶早集。   刚送了两人出门,烟柳巷子却是一个月来,最热闹的时候。   茵茵那档子事情,金妈妈早就抛诸脑后,翠红楼里里外外张灯结彩,这烟柳巷子一年一度要选花魁了。就在两日后。   凌宋儿带着芷秋方才才外头回来,便见着翠红楼外贴着好些姑娘们的画像。这金山镇上没什么好的画师,一幅幅画像也只能做到端正…至于姑娘们的风情,怕是只能两日后选花魁才能看了。   这些日子攒着了些银两,吃了两顿鲜肉,饱了口腹之欲。   花魁大选,以前宫里见不到,以后嫁去了蒙古大营更是见不到…凌宋儿忙从袖口里摸出来三两银子,递给一旁芷秋,“去方才东街上的裁缝铺,买两件我们能穿的男装来!” 第6章   月头刚刚爬上柳树梢,芷秋一身男装,扒开院子门缝看了许久,看好了没人,才回身对凌宋儿招了招手,“小姐…快出门!”   凌宋儿一身规整的绛色布褂子,体面谈不上,只算得上不丢人…   跟在芷秋后头出来院子,“记着了,一会儿,是兄弟相称…你叫我大哥,我叫你二弟。”   芷秋关好院门,连连点着头。“我知道的,小姐你说,这金山镇里没什么正经人家,就说我们是来这儿做生意的?!”   “嗯!”   翠红楼外,莺莺燕燕站了一排揽客,挑灯的挑灯,打扇的打扇。凌宋儿被簇拥着进去,才发现和其他恩客们格格不入。   楼里坐着的,不是歪嘴独眼的,就是刀疤客。长得正常的没几个。凌宋儿还真是小看了金山镇汇集“人才”的威力,在这种地方,她和芷秋这样端正打扮的,怕才会被当做异类。   金妈妈在后头忙,没功夫照顾前面,好在翠红楼里给得起价儿,就有得好位置。名叫燕儿的姑娘将凌宋儿接去了楼上的小包间儿。   方才要入座,一把大刀忽的插到主仆二人面前。芷秋吓得一惊往后退了退,凌宋儿强压着气息,不动声色看了看那把大刀的主人。   刀疤划过左眼,头上还缠着绷布。可卡先生说过,这走马最怕遇上刀疤客,全是些无主的匪类。见到好欺负的走马人,便来占便宜,收了银两当保护费,也不定能保得了什么人。   “燕儿,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一旁的刀疤小弟麻溜着给老大涨涨声势,“这好位置可是的我家二哥先看上的!你怎还带别人来?”   燕儿边陪着笑,边凑去捂着刀疤的袖管子,套着近乎。“二哥,您刚不是看中那边的好位置了吗?这里的二位公子也是给足了银子的!”   “就那儿,你还好说?!那有柱子挡着了!”刀疤小弟瞪着眼,指着不远处的雅座,冲燕儿喊着。   二哥粗壮的臂膀一挥,燕儿差些没立得稳,往后头退了两步。   接着抬手,将地上那大刀拔了出来,抹着刀刃儿看着凌宋儿道,“这位置,二哥要了,换你去那边!”   凌宋儿抿着嘴角笑了笑,厚着嗓音答了话:“二哥都开口了,这面儿必须得给二哥!”   “二哥您请上座!”凌宋儿说着侧了侧身,将一旁还被吓得发愣的芷秋往身边拉了拉。   二哥看着凌宋儿,面露几分赏识的意思,“小哥儿是条汉子,知道孝敬二哥。”   “那话怎么说来着?!识时务…”   刀疤小弟忙接了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二哥!”   凌宋儿笑着陪了礼,“二哥过奖,那我和我二弟就不打扰二哥和兄弟们了!”说完,便拉着芷秋去了那柱子后头的雅座。   芷秋回神过来,几分怨言:“都是给的五两银子,这也太蛮横了!”   燕儿姑娘已然端着茶水上来,赔礼道歉,“公子,金山镇就是这样,你们可别见外了。这上好的金骏眉,是我们翠红楼请的,就当给公子赔礼道歉的。”   “无妨!”凌宋儿说完。芷秋便已经接过来茶水,给她沏了一碗。等着那燕儿姑娘走了,芷秋才继续小声咕哝,“也就这金山镇…才这么乱。若是在建安,谁敢挡着公主您的道儿?”   “咳咳咳…”听闻建安和公主几个字,凌宋儿变了变脸色,望着芷秋几分威严。   芷秋这才收了声响。   凌宋儿喝着茶,“你和一个短命之人,叫什么劲儿?!”   “那人虽是蛮横,可命数都写在面相里了。翠红楼花魁一年一选,这怕是他最后一回来看了…那好位置,便让着他些也罢,让他生前享享眼福…”   自家公主占卜看相的本事,芷秋向来知道。“小姐,你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凌宋儿喝着茶,微微点着头,望向楼下台上,花魁大选已然开始了。乐声起奏,便有姑娘在台子上起舞。倒也不是什么天姿国色,不过放诸这金山镇,还真是倾镇倾城了…   凌宋儿几分叹息,还以为能饱一饱眼福,却跟宫里乐行台那些舞姬没法儿比。“到底是边陲之地,要选的花魁也不怎么样。”扫了兴致,正打算着什么时候能走。楼下忽的一阵嘈杂,台上起舞的姑娘都停了下来。   金妈妈方才还在楼上招呼着客人们,这下已然往下楼赶了过去。看着进来的人都是穿着盔甲的,金妈妈心中提起来几分胆儿,面上却是一派和气,“诶唷,这定是贵客!军爷们可也是来看我翠红楼里选花魁的?!”   金妈妈话音没落,楼子里“啪”地一声响。   一巴掌甩在金妈妈脸上,方才还没停的奏乐,齐刷刷断了音。   金妈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在这行当里混,得能屈能伸,“军爷们啊…定是金妈妈说错话了,你们今儿来,是想做什么也给句话呀?!”   凌宋儿拉着芷秋在从楼上往下看着。   “金妈妈往日那般神气,可都没了!”芷秋说着,才见方才二哥那行人,气冲冲下了楼。忙抬手拉了拉凌宋儿。“小姐…你看!”   那二哥领着一干弟兄,直冲冲立去了方才进来的三五盔甲装束的人面前。   “你们是哪儿窜出来的?”刀疤小弟打了头阵,“打扰我们家二哥看选花魁了!”   “以为穿个盔甲就能糊弄人了?!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快滚!”   金妈妈连连从地上爬起来,往刀疤小弟身后躲,“二哥…这军爷们怕是不好得罪的!”   “什么不好得罪?!”刀疤小弟笑了笑,侧身给自己老大让了位置,“我们刀疤二爷的名号听过没?!”   当着那行盔甲装束人的面儿,那二爷舞起来抗在肩头的大刀,“不给我二爷面子可以,可不能不给二爷刀的面子!”   几个着盔甲的相互看了看,嗤笑了几声,却无人说话。门外一阵脚步声似是走得飞快,人还没到,刀已经飞了进来,削破了那二爷的脑皮…血贱了刀疤小弟一脸,身后的金妈妈也吓楞了眼,直直坐去了地上。   出了人命,楼子里一阵惊叫,乱的很。却听一把声音浑厚,“死个人,吵什么?!”   芷秋往凌宋儿身后躲了躲。凌宋儿这才看清了那人模样。一身黑色军盔,吃血不见红的,大胡子遮了半边脸,正四周围扫着,也不知在盯着什么。   凌宋儿的袖口却被芷秋扯了扯,“小姐,我们还是躲着点儿吧?!”   “先看清楚!”凌宋儿几分镇定,继续蹲在楼道儿往下看。   说话的是旁边的小兵:“谁是这儿话事儿的?”   无人敢答话,金妈妈又被四周的人戳了出来,脸上挂着笑早已不大自然:“军…军爷…不…一定是大将军…”   “翠…翠红楼,低贱的地儿,您大驾怎么光临了?!”   说话的还是一旁的小兵:“金妈妈眼光不错,这是我们大金国镇守定北城的完颜将军。”   “今日来您这儿,是来了找人的!”刚说完,外头便又有三个小兵进来,手里还拿着三张画像。为首的一个举着的画里,画的是个西洋人。   “哦…”金妈妈面有喜色,想起来了什么…   楼上的凌宋儿也一眼看了出来,那画里的不是别人,是可卡先生?!   其他两张,是自己和芷秋!   凌宋儿忙一把拉着芷秋回去了雅座里。   “怎么办?!小姐?”芷秋也明白过来,刚说话,被凌宋儿捂了嘴。   凌宋儿四处寻着其他出路,一眼望见身后的窗户,小声推开,拉着芷秋往窗外去。方才从窗户跳出来窄逼的屋檐上,便撞进一片硬朗的怀里,熟悉的气息袭来,抬眼一看,“蒙哥儿?!”   那人却没说话,一把揽着她的腰身,一把拉着芷秋,也不知是怎么个步法,便将两人带着飞出了屋檐,翻进了隔着两条小巷的自家小院。   可卡先生正等着院子里,“小姐,快收拾收拾,得走了!”   “我和蒙哥儿走马一路回来,便见着那完颜修拿着画像在找我们!”   “这儿留不得了!”   芷秋跑进去了闺房,凌宋儿对可卡先生点了点头,也跟了进去。她离了那玉枕儿晚上睡不着,里头还有占卜用的玉龟碟。白玉烟枪是母后留给她的物件儿,更是丢不得!   抱着包裹从屋里出来,却见蒙哥儿坐在圆桌旁,冷冷静静,正喝着她白日里剩下的冷茶。大概心也是铁石长的…   “小姐,可卡先生让我们去后院儿!”芷秋抱着衣物包裹,忙拉着凌宋儿往后头走。   院子门一把被人踢开了,带头进来的金妈妈,指着凌宋儿,“这可不就是画里那女的么?”   “军爷你看看清楚,她们不过是穿了身男装!”   灯火灼灼之下,那大胡子将军从人影里走了出来,看着凌宋儿笑了笑,“天慈公主,这副打扮是要去哪儿?!”   “随我去大金国定北城里,歇歇脚可好?”   芷秋抱着包裹不敢动,凌宋儿也往客堂里退,走到圆桌儿旁,扯了扯还在喝着茶的蒙哥儿的衣服,小声道,“你可有办法?”   蒙哥儿这才起了身,看着凌宋儿摇了摇头。   “……”所以喝着茶束手就擒么?   “小姐,芷秋,得快…点儿了…”可卡先生从后院绕了回来,话没说完,见着眼前的情形,定在原地。两个金兵已经冲过去,先将他压了下来。   凌宋儿还在指望着旁边的人,他却朝着要过来的金兵抬了抬手。   两个小兵只觉这人不好对付,这么一抬手的功夫,竟是往后退了退。   蒙哥儿却只是伸手,打算着让人绑着。   凌宋儿望着他叹了口气。算了…被擒了也得体体面面。   “完颜将军,请本公主去定北城歇脚,是要用绑的吗?”   “自然不是!”完颜修对一旁两个小兵摆了摆手,便见他侧了侧身,给凌宋儿让了条道儿,“马车已经备在烟柳巷子门口了,公主,请吧…” 第7章   马车颠簸了一整夜,天方将将亮。   玉枕明明在头下,凌宋儿却没怎么睡得着。一旁芷秋靠在车窗边,倒是呼吸深沉…   窗外,日头还没露,只有淡淡微光从山影背后渗出。却将那天山廓照得几分巍峨。凌宋儿一眼看见那边的雪山山头,乘着金色的新阳。   雪照金顶,吉相…   凌宋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玉枕芯子里取出来两瓣儿龟碟儿,卜了一挂。   芷秋被声响吵醒,见凌宋儿起了身,忙过去扶着。“公主,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凌宋儿方才算好的卦象,龟碟儿收进了玉枕里,才重新靠着回去半躺着…   “此行,竟是大吉?”   “公主你说什么呢?!”芷秋不解,“金国可是木南大敌,皇上不就是打不过这完颜家的人,才让你去跟蒙古和亲!”   “这回那完颜修将我们捉回去,不定是要做什么坏事。”   “此行定是大凶之行!”   凌宋儿望着车窗外雪山:“卦象上说的…大吉!”   芷秋叹着气跪坐了下去,“公主你可是累着了…就算卦象说的大吉,我看也不大可信…”   “可信!”凌宋儿抿了抿嘴角,合了眼。   “公主看的面相到是可信…那刀疤二哥,就那么死了…”芷秋边念着,边打了个哈欠。   “说来昨晚还真不太平,不过那蒙哥儿是怎么想的?”   “似是等着那完颜修来擒公主的…这人,心眼儿难猜。”   “那就别猜了,护着心念,好生休息…”凌宋儿说着,依着玉枕深吸口气,打算再打会儿盹。   &&   边陲之地的将军府,说不上多气派。凌宋儿被人领着进来安顿在一处别院,里里外外都是金兵把守着。倒也不出意料。   进了屋里,被芷秋扶着靠着堂椅坐了坐,凌宋儿抬手给自己捶肩儿,“走了一夜,觉都没睡好…”   芷秋忙接了捶肩的活儿,“公主,这都是大金国的地界儿了,你哪可还睡得着?!”   话没完,便有金兵端着衣物和被褥进来,为首的一个,恭恭敬敬给凌宋儿合手鞠躬,“公主,这是将军为您准备的衣物,等您换好了,将军请你去府里荷池喝茶。”   芷秋去接了那衣物过来,那行金兵便退出去了屋外。   “小姐是汉人的衣服…”芷秋清点着几件衣衫,几分欣喜。“这阵子粗布烂衣,真是够了…”   凌宋儿挑了件青衣给自己。   芷秋也换好了素色的丝萝,便扶着凌宋儿一道出门。   方才打头的金兵还在门外候着,见凌宋儿打扮好出来,怔了怔,低下头去指了指门外,“公主,属下领你去荷池。”   将军府虽是不大,庭院假山却修剪地整齐,像是仿着苏州的园林做的,却又少了几分神韵。跟着那金兵穿过园子,远远便见着一片荷池,荷池中央,一处亭台。大胡子完颜修坐在亭子里,不知是喝酒还是喝茶。   见得凌宋儿来,完颜修没起身,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公主请坐!”   凌宋儿在石凳旁边绕了两圈,没落座,对芷秋指了指桌上的茶台,“芷秋,君臣有别,虽是出门在外,完颜将军也不能和我平起平坐。”   芷秋明了主子的意思,忙去将那檀木做的小茶台清理好,平平整整一块木头,放到石凳上,才恭敬退了下去,“公主,可以落座了。”   凌宋儿这才在垫好茶台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几个金兵看得目瞪口呆,这木南的公主还有几分架子,落座下来确是比自家的将军高了半截儿。   “公主不用这么见外,左右再过两天,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完颜修捏着手里的杯子,看着凌宋儿笑得色相。   芷秋忙接了话:“你什么意思?!”   “我们公主怎么可能跟你一家人?!”   正说着,三五女人从亭子另一端赶了过来。走在最前头的绿衫女子,冲过几个小兵阻拦直接扑来完颜修身边,“将军怎的回来了,也不来找我?!”   “我和妹妹们日日思念将军,都快成疾了!”   其余几个女子也跟着过来,左边的给完颜修捶肩,右边给完颜修倒酒…   “完颜将军还真是齐人之福。”凌宋儿捂嘴笑了笑,端茶小抿了一口。   完颜修这才抬手挡了挡那些伺候的女子,指了指一旁的凌宋儿对她们道,“这是木南国的天慈公主,日后也是你们的姐姐了。”   “将军你怎么又给我们找姐妹?!我们不想要姐妹!”绿衫女子扯着完颜修的袖口,话说的娇娇娆娆。   完颜修却皱着眉头一把掀开了人,对凌宋儿道,“我今日,便是正式跟公主提亲。”   “完颜修你也太大胆了!”芷秋鼓着几分勇气,“我们公主此行原是去大蒙汗营和亲的!”   “我自然知道公主是去和亲的!”完颜修摸了一把大胡子,大笑了两声。   “所以才要娶公主,做我完颜修的正房妻子。”   “我当下虽镇守北疆,可我兄长也是金国太子。以后战事和平,带着公主回朝,便是亲王,公主也是我的王妃。”   “呸!公主才不会给你做王妃!”芷秋方才说着,被凌宋儿往身后拉了拉。   凌宋儿望着满池荷叶被风吹起,端着茶碗不紧不慢,“将军可想清楚了?”   “木南长公主和亲路上,下嫁大金完颜修。我父皇定不会同意,还会引以为耻。”   “这也…不足为道。木南毕竟是小国…可将军若是惊动了大蒙的那位阿布尔大汗,搅起大金和大蒙之争,似是才对大金不利?”   “蒙古人?”完颜修嗤笑了两声,“我就说木南太看高了他们蒙古人。”   “这定北城他们一直想要,还不是久攻不下?”   “城外驻扎着又怎样,还不是中了我的埋伏,损兵又折将。”   “不瞒公主说,阿布尔次子赫尔真如今下落不明,他麾下那个叫那多的,现如今还关在我将军府的地牢里!”   凌宋儿被这袭话堵了回去,喝了口茶,没回话。   一旁的绿衫女子却没忍得住,“什么公主…我看着,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女子。”   “将军要让她做大,姐妹们可不服!”   “那让你做大?!”完颜修鼓着圆眼瞪着绿衫女子看,“刘翠花,你自己怎么不照照镜子?”   其余几个妾室听得这名字,窃笑起来。   绿衫女子从不让人叫本名,进府里最早,便让姐妹们都叫她翠姐儿。可这名字大家都有耳闻,平日里都是私底下当谈资的,今天却被将军当众说了出来,可不是解了平日里几分被欺压的气儿…   “还有谁不服的,给我说说!”完颜修看着众人,怒目着几分威严。   “要我嫁也可以。”凌宋儿抬了抬声调,“可我夫婿,日后都不能有妾室,以前也不行。”   “这些莺莺燕燕,将军舍得吗?!”   “舍得!”听得凌宋儿松口,完颜修却是没过脑子似的,“为了公主,怎么都能舍得。”   芷秋却在一旁扯着凌宋儿的衣袖,小声道:“公主,这可怎么嫁?”   凌宋儿叹了口气,起了身:“到底是落了难,也顾不得什么国仇家恨,只望着能明哲保身。”   “将军,我有些乏了。便先去休息了。”凌宋儿说着,扫了一眼刘翠花和其他小妾,“这些人,将军就趁早了打发着走吧。不然耽误了婚期,可不好了…”   “得!”完颜修也跟着起了身,对凌宋儿恭敬了几分。指着一旁的小兵,“你们,护送公主回别院。”   从荷池里走出来几步路,跟前后的金兵都拉开距离,芷秋才忙着凑来问,“公主可真要嫁那个大胡渣子?”   “不想嫁…可又没得法子…”凌宋儿边走着,边小声道,“他那几个妾室,都不是什么好打发的。拖延些时日罢了…”   “拖延了时日,怎么办?”芷秋脸上几分惊喜,“公主可是有什么打算的?”   凌宋儿抿嘴摇了摇头,继续往别院里去。   &&   一连数日,完颜修没再找过凌宋儿。芷秋却和院子里那几个小兵厮混熟了。打听了几句话回来,说给凌宋儿听。   “公主料想的没错,那完颜修这阵子,还真是在忙着遣散那几个妾室。”   “翠姐儿怎么也不肯走,其余的几个,便跟着不动。”   “说起来,城外战事似是也吃紧了几分。完颜修那日还不把蒙古人放在眼里,这下定北城还不知守不守得住。”   凌宋儿边听着,边敲着白玉烟枪,“水烟叶儿不够了…他们可有好的送来?”   芷秋去了包裹里,给她找了找,“还真是都用完了…”   “我一会儿帮公主出去问问。”   主仆二人正说着,别院的门却是被人一脚踹开的。几个金兵起了防备,正要拔刀,却见着是自家的将军,这才松了警惕。   完颜修脸上裹着层砂石,气冲冲进来了屋子里,见凌宋儿还斜躺在暖塌上,压下一口气道,“公主,那几个女人,今晚便走!”   凌宋儿没急着起身,望着完颜修这幅模样,笑了笑,“将军,起风沙了。北边儿的蒙军可不好守吧?”   “要不将我送出去,还能求个和!”   “呸!”完颜修吐了口唾沫:“我完颜修要娶的女人,他么老天也别想挡着!”   “我们的婚事,就定在两日后,十五之夜。” 第8章   芷秋听得怔了怔,凌宋儿脸上的失神也一闪而过。   完颜修撂下话,转身便气汹汹又出了去。看来这阵子气受的不少…   “这下可怎么办?!”院子门一关上,芷秋着急了。“这时日怕是没得拖延了,还有两日,公主真要嫁给那完颜修?”   凌宋儿寻着最后几丝儿水烟叶子,纤指拈着,往烟枪里塞了塞。   外头还有金兵把手,她故意放声长叹了口气,“嫁给金国人,是叛国的罪…”   “我也不用苟活了…”   “公主你说什么呢?!可别吓我。”芷秋捂起她的手来。   凌宋儿也反手拽住了芷秋,“主仆一场,可苦了你了。”   “倒是父皇也不会怪到你头上。若真有不测,你求着保命,等他日蒙古破城,将我的白玉烟枪带回去给父皇,让他想想母后的好,善待弟妹。”   “公主…我们还是想想办法吧!”芷秋指了指外头,小声道,“我们逃命也行!”   “可惜可卡先生和蒙哥儿还在地牢里,不然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呸…不该提那蒙哥儿…他若是管点儿用,那日也不会被捉来这儿。”   “来都来了,就别怨了。都是气运。”就着最后最后的几根烟丝烧尽,凌宋儿才将芷秋拉过来,贴近她耳边说着话。   “可若是蒙古大军这两日就破城,便是另一个说法了!”   芷秋听明了,睁着眼望着自家主儿,细声问道:“公主可是算到了什么?”   凌宋儿却摇了摇头:“人的气运都写在脸上,今日完颜修那般模样,看来是快到头了…”   &&   傍晚用了晚膳,本打算睡下了。看守别院的侍卫长何久却在敲了敲屋门,“公主,将军让我们请你去偏堂,将军请了城里最好的裁缝和布行商,专为您量体做嫁衣。”   一行人挑着灯笼走着夜路,穿过荷池,来了将军府的偏堂。却没见完颜修的人。   “你们将军呢?”芷秋问着何久,“喊着我们公主来,他人却不在。也太没有诚意了!”   何久面无表情,答着话。“将军还在城楼镇守,嘱咐过的,嫁衣全由公主自己选。裁缝会给公主量好身,赶制嫁衣。”   凌宋儿接了话去,“你家将军不来也好,我还自在些。”   凌宋儿随意挑了个布料,趁着让裁缝量身的时候,随了把剪子进袖口里防身。虽说大蒙破城在即,可那完颜修真要敢乱来,凌宋儿就敢给他一剪子咔嚓了。   何久等凌宋儿这边的活计办完了,便又送着一行人又从偏殿出来。   &&   荷池的亭台里,翠姐儿带着另几个完颜修的妾室,正围着圆桌吃散伙酒。   “那完颜修是条狗命的!我们那般对他,他竟然这么赶我们走!”   “就是,白瞎了这整整两年的恩情!”   “人家可是公主,我们都是他这几年战乱捡回来的,哪儿比得上她的出身?!”   翠姐儿喝了三大杯酒,泪水都泡出来了,“枉我平日里对他好,本还想着他能真心对我的…”   一旁的小姐妹芊芊忙安慰着两句,“翠姐儿你可别哭…将军那天当着她的面儿羞辱你,可真确是没良心的!”   “我也是替翠姐儿不值了,你可是头一个进府的,感情将军就快被打动了,还以为翠姐儿要当我们正姐姐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什么公主……这下可好,姐妹们明日一早,便都得各奔东西了!”   翠姐儿一声哭腔,惊天骇地的。芊芊拍了拍她后背,给其余二人使着眼色,“翠姐儿你说,若是那公主今儿夜里断了性命,将军可还会赶我们走么?!”   翠姐儿声响忽的一顿,“你说什么!”   芊芊将方才的话再说了一遍。   翠姐儿没读过什么书,被这么一说,满脸茅塞顿开的模样,“让她死了,明儿可就不用走了!”   凌宋儿一行正行至荷池,望着那边四姐妹在叙情,顿了顿脚步。芷秋心领神会,问了问前面领路的何久,“我家公主不想打扰四位夫人,可有别的路回去别院?”   何久回身抱拳对着凌宋儿摇了摇头,“公主,没有别的路了。只能从这儿过。”   “那…走吧…”凌宋儿也只能硬着头皮会一会。   翠姐儿还在琢磨着什么法子能害得死人,便被姐妹们一把往旁边拉了拉,“翠姐儿,来了!”   翠姐儿抬眼这才看到,对面凌宋儿被侍卫长何久护着,正往亭台走过来。   凌宋儿那日为了拖延时日,才定要完颜修将妾室们都赶走,说来她该是理亏才对。可本着木南国的面子,也不能输了气势。她们要真不起身行礼,那她便当做没见到,走过去了这亭台,今日一别永不再见。   谁知完颜修这群小妾们还是知道礼数的,见她来了,纷纷起身行了礼,还拉着一旁的翠姐儿。   凌宋儿点了点头,当是回了礼,“打扰几位夫人了…”她没想过以完颜夫人自称,在这里便也不存在什么姐妹。   原以为这么就算了,带着芷秋跟着何久往别院去,走出亭台几步,腰上却被什么狠狠一撞,脚步一个踉跄,身子便落入池子里。   荷池的冷泥水滚进嘴里,喝了三大口,凌宋儿方才挣着浮出来水面,眼前恍恍惚惚岸上几个人的影子,芷秋正着急着,何久已经要下来救人。一旁的翠儿姐,脸上一副阴阴冷冷的笑…   “公主!”芷秋的声音有些远,凌宋儿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不知是怎的,才被人拖上了岸边,芷秋拉着她的手,有人将她扛着,送回了别院。   再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点起了炭火。   夜深了,完颜修却守在床边。看到这大胡渣子,凌宋儿莫名恼火,咳嗽两声翻了个身朝着床里,喊着芷秋,“请将军出去!”   芷秋早就想赶人,等凌宋儿醒了下了令,这才有了话头。“将军,到底是你那些小妾害的人,公主早让你赶人走,你犹豫不决的。这下好,出了事儿。”   “再说了,公主和您还未完婚呢,您且请出去吧。”   “这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她病了,我守着。怎的不行了?”完颜修正抬手,一个巴掌将将要落在芷秋脸上。   凌宋儿翻身回来,半撑起来身子做挡,“我的丫鬟,还没人动过!”   她越是倔强,完颜修便越是觉得被忤逆。   大蒙兵临城下,家中四处起火,早已磨掉他最后的耐心,“你的丫鬟,没人动过?”完颜修咧着嘴角笑了笑,“那我今日就动动看!”说罢一把拧着芷秋的手腕儿从凌宋儿身后拉了出来,人被他甩到地板上,又拍掌叫了何久进来。   “这臭丫鬟牙尖嘴利,老子忍她忍得久了!”   何久望着地上的人,虽是有过几分交情,主子当前,却是不能救的。“芷秋怕也是护主心切,将军切勿动气。”   “你特么又是帮着谁说话?”完颜差些修失了理智,睁圆了眼望着何久。   何久忙低下头去,“何久不敢…”   “老子今天不管了,两日后便完婚,这丫头留着无用。关去地牢,待老子成了亲,再用她这三个随从的血,祭守我定北城战死的弟兄!”   凌宋儿听得这话,捂着胸口咳得有些喘急。   方才从水里上来,身子还是凉的,额头也好似在发着烫…芷秋若要这么走了,她怕是得一个人对着这完颜修…   她忙摸了摸方才随来的剪子…还好,还在袖口袋子里…   何久无法,压着地上的芷秋站了起来,便将人往外带。芷秋望着凌宋儿不放心,连连喊:“公主,你自己要保重!”   “完颜修,公主她被你那几个妾室害得受了寒凉,你不罚那几个婆娘就算了,还不给公主请个大夫吗?!”   “你这般也好意思做人夫婿?”   芷秋话声越来越远。   直到了门外,被何久一把捂着嘴,小声提点,“可别当着将军火头上洒油…如今你可自身难保…”   等人走远了,完颜修一掌捏起来凌宋儿的下巴,望着她几分虚弱,却又有些不忍…   “你那丫鬟说得对。我给你请大夫,你特么得给我乖乖的,直到我们后日大婚!”   &&   将军府地牢阴湿,可卡被关着几日,年少脚踝的旧伤已然有些发作。   一旁蒙哥儿却坐着不动如山,这几日来,这人有得吃就吃,有得睡就睡。可卡倒也佩服。一路走马,这人脾性便是如此,面上总是温温和和,却让人不禁生畏。   后头牢笼的粗铁链又响了起来,该是那恶汉又起了身。   刚进来那日,便听对面牢笼里的人说,那恶汉咬死了好几个侍卫。咬着脖子喝人血,倒是不吃人肉…   这几日,那恶汉每日都要在牢房里,散百个来回,拖着那粗铁链响,叫人难以平静。看守侍卫却都不敢作声,也少有人敢靠近。饭菜都是用铁叉送了进去,又用铁叉将空盘叉了回来……   牢笼大门一声响。听得又有人进来,犯人们全都起身趴在铁栏上,往外头张望。   见着进来的是个清秀的姑娘,大男人们发出油腻的笑声,多有污言秽语,可卡只得在心里头感叹,可越看那姑娘怎的越是眼熟?   “芷秋?你怎的也落进来了?”   “那公主怎么样了?”   听得公主二字,方才还闭目养神的蒙哥儿睁了眼。扫了一眼被送进来的芷秋,继续合上的眸子。 第9章   何久到底几分好心,将芷秋送进来可卡的牢房。“你先在这儿处着,等你家公主好些了,跟将军求求情,不定能放你出去。”   芷秋道了句谢,等人走了,才打量了一番可卡,又扫了一眼旁边如山般的蒙哥儿,“你…你们可还好?!”   “我们男人粗野,受些苦难倒是没什么…”   “你若是都落下来了,那公主一人在外面如何好?”   “公主…公主可不好了…”芷秋说着叹着气,跪坐在草席上,垂眸望着地板,“方才落了水,受了寒凉,也不知道那完颜修会不会给她请大夫…”   可卡先生脸上担忧着,“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蒙哥儿闭眼没动,耳尖却奋力张了张。   芷秋接着解释:“那完颜修非要娶公主,好羞辱木南和大蒙,他那后院还有几个妾室,公主原是想着让完颜修将那些妾室赶走,好拖延些时间。”   “谁知那几个妾室怀恨在心,合着将公主推下水了…”   “那现在怎么样了?!”可卡拧着眉头,几分心焦…   “我方才顶撞了完颜修两句,便被人关下来了。公主方才还在咳嗽,完颜修说是两日后大婚,人都病成这样了,这还怎么大婚?!”芷秋忧心忡忡,“左右不像个要对人好的…”   可卡叹了口气,靠去墙边上,“可惜在这牢笼里头,也护不住主子了。公主万一真出了事儿,可卡定回木南,当着皇上的面,问陈渊老贼要个说法!”   蒙哥儿身旁的拳头早拧得紧,合着掌心里那个白色瓷瓶儿,差些碎了…   &&   次日一早,完颜修果真给凌宋儿请了大夫来,开了两副药喝下了。凌宋儿还在发着热,胃口全无,芷秋不在,便也无人嘱咐着吃食。日子过得恍恍惚惚,一觉睡到日头落了山,何久才带着人来,送来了嫁衣,让她试试。   “裁缝还在外头候着,公主若是不合身,还能叫他改改。”   凌宋儿懒懒撑起半身,对外头道,“你回了将军,就说嫁衣我试过了,很是合身。不稍再改什么。”她说着小咳了两声,“嫁衣你放在外头,明日嬷嬷来梳妆,我自会穿起来的。”   何久道了句是,将衣物搁在外头,便退了下去。   凌宋儿摸爬着起来,寻着过来找着了嫁衣,在袖口里,缝了个袋子,好能装着那把剪子。   天方才微微亮,完颜修便送了几个嬷嬷和丫头过来伺候梳妆。凌宋儿身子乏,被她们掺着起来打扮。脸色本就几分惨白,再用粉妆一擦,若不是刻意双颊点上两朵红晕,该真要像半只脚迈进棺材的人了。   大婚前礼数繁杂,晌午的时候,凌宋儿被嬷嬷们扶着,先在闺房里上了香,本该是拜的父母,凌宋儿对着两块无名的木牌拜了三拜,估摸着完颜修也不敢提起木南国主和皇后的姓名。   忽的一阵狂风卷着砂石,往屋子里灌。嬷嬷们都捂着脸,一旁两个丫鬟忙关上了门。   “这大婚的日子,怎么起风沙了?!”李姓的嬷嬷边说着,边扯着另张妈妈的袖子。“这怕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凌宋儿喜帕还没盖,抬袖半遮面,风沙吹进鼻息里,更是咳嗽了两声。   风沙来了,完颜修可还有心情拜堂不成?!城外的蒙军攻势该更要吃紧了。   果不其然,原是午时的吉时,偏生等到下午,还不见完颜修回来。何久屡屡回报,脸上都裹着重重的黄沙,“将军还在城楼守城,请公主再等等!”   凌宋儿抿着嘴角,敲着空空的白玉烟枪,“何侍卫长,我这儿烟丝儿早没了,你们可弄些新的回来。”   何久方才来回几趟,知道城里情形:“外头战乱,城里早无人做买卖了,还请公主再等等。”   凌宋儿撑在案台上,这当下情势正中了她下怀,说话便也不紧不慢起来。“那好,便再等等你家将军!”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完颜修披着风沙,骂骂咧咧从外头赶了回来,到了别院门口,才好生整了整衣衫,让何久进来请人。   “公主,可以拜堂了!”   凌宋儿坐了坐直,到是没想到,完颜修在外被逼紧了,还真有功夫回来拜堂成亲。方才无意摸了摸袖口里的剪子,就被李嬷嬷和张嬷嬷,盖上了喜帕掺着出去了。   &&   地牢里,可卡手里正捂着个硬馒头,掰成了三瓣儿,一瓣儿递给芷秋,一瓣儿递给了蒙哥儿,一瓣儿自己咯噔一声咬进了嘴里。   蒙哥儿有啥吃啥,扔进嘴里,嚼吧两下咽了下去,继续闭目养神。   “这可怎么吃得落…”芷秋虽是个丫鬟,自幼跟着凌宋儿,却也没怎么吃过苦。“这么硬的馒头,都能砸死人了!”   “今日晌午又没人送牢饭…”可卡边啃着边说,“怕是外头也不太平。”   看着芷秋的模样,有拉低了声音,“能吃多少是多少,真要有机会才有力气跑。”   后头那恶汉牢笼里忽的“砰”地一声响。   蒙哥儿双眼一睁,肃地起了身,隔着铁栏往那边看。   狱卒只剩下三三两两,听得声响都赶了过来,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方才走到牢笼门口,那铁门被人一脚从里踢开飞了出来,两个狱卒没来得及反应,被铁门重重压在了地上,吐了血。   剩下的一个,瞠目结舌望着牢房里出来的狰狞恶汉,“铁…铁链是怎么破的?!”狱卒边说着边往后退。   只见恶汉身后,冲出来数人,虽不及恶汉高大,一个个勇猛壮硕,手里拿着斧头刀枪,还有一把别样的长刀。   狱卒揉着眼睛不敢信,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怎么回事儿?!”胆儿被吓得快掉了,拔腿就往外逃。“蒙…蒙人进府了!”   芷秋还捂着馒头,正打量着那恶汉,比蒙哥儿还高出一截,真是奇人…   却听蒙哥儿对那恶汉喊了声,“那多!”   恶汉看过来牢房里。“赫尔真!”说完,从旁人手里接过大斧,抬手一挥,砍断了铁链。   蒙哥儿出了牢房,和恶汉挥手顶拳,当是见礼。   一旁有人给蒙哥儿递上来长刀。“赫尔真!博金河在城外已经逼紧了,那完颜修却从城楼上下去了,不知是回府了还是跑了!”   芷秋手里的馒头滚落在了地上:   蒙哥儿原来有名字?   蒙哥儿会说汉话?   蒙哥儿好似是会有表情的!   蒙哥儿接过来长刀,回身看着惊在牢房里的可卡先生和芷秋。对一旁的蒙人吩咐着,“这两位是木南长公主的随从,留两个人送他们从地道原路返回大营,剩下的跟我端了将军府!”   &&   将军府前殿。   完颜修虽是换好了大红的喜袍,头上却还染着黄沙,脸上也还有刚被划伤的血渍,却来跟凌宋儿拜堂。   大战当前,观礼的没几个别人,都是自家下人和侍卫。   看着凌宋儿被扶到眼前,完颜修大笑着,“就算着定北城破了,老子也要娶了这大蒙古的媳妇儿!让他们知道厉害!”   凌宋儿望着喜帕缝隙下,一双沾满沙土的黑靴…   真要跟这金人拜了堂,木南国的国体不存,还会有辱盟国,凌宋儿也没什么脸面活着了。袖口里的剪子落了下来,若是捅不死这完颜修,她便自行了断也罢…   十四岁那年为自己卜了一挂,命贵极,可活不过十九。   十五岁木南南方旱灾,她和钦天监一道为国祈雨,直到天降甘露,得了天慈公主的封号,再为父皇出嫁大蒙和亲。命是贵极,可也并不是自己的…   如今十六的年岁,本不该如此早死,可命数真要到了,莫不就是她学艺不精,算多了两年…   “拜天地!”一旁的礼官已经开始宣礼。   这天地定是不能拜的…   凌宋儿右手伸进了袖口,正被李嬷嬷扶着往下拜去的时候,却听得四周围一阵脚步林乱,似是有人闯了进来…   先是金兵嘶喊着报信:“将军…不好了!那个叫那多的蒙人…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了一队人马,从地牢里杀出来了!”   “从地牢里变人出来?”完颜修咧着嘴笑根本不信,“你以为是大变活人戏法儿吗?!”   话还没落,便见一行彪魁大汗手起刀落,在杀人。   观礼的下人们吓软了腿,惊叫着拔腿就跑。   凌宋儿戴着喜帕看不见情形,听闻报信的金兵说着那多的名字,也不知是谁。   头上忽的一紧,发髻已被完颜修一把揪着按在地上。完颜修早失了理性,磨着嗓子对她喊着,“给我拜!”   凌宋儿拿起剪子一挥,漫无目的挥刺。   完颜修到底是武将,反应及时一把推开女人,压根没被伤到什么:“你特么敢跟老子动利害的?!”   凌宋儿倒在地上,喜帕落了地,剪子还拿在手里。咬了咬牙,双手捂着剪子对着完颜修,身体却不自觉往后退着…   “哼!就你?!”完颜修往凌宋儿面前压了过来。   凌宋儿手指拧着那黑色的剪子发白得没了血色,他再过来些,剪子便得朝着自己胸口了…   手腕儿却忽的被人一拧,“哎”地一声疼,那把剪子直直落了地…   凌宋儿几分惊诧,那完颜修明明还在几步开外。抬眼顺着手腕看过去,一双深眸炯炯望着她,那人眉头蹙在一团,山倒一般朝她蹲了下来。 第10章   凌宋儿却是定了定心,喊出来他的名字,“蒙哥儿。”   话方才出口,耳边传来喜帕被撕裂的声音,眼前已然被他用撕好的喜帕蒙了起来。没听到他答话,身子却被他一把背到了背上。凌宋儿忙勾了勾紧他的脖子,脸无意贴上他的脖颈,那里比她发着热的额头还要滚烫…   完颜修望着眼前这人冷笑,“怎的,想救人?”   “还想护着你家主子?”   蒙哥儿没说话,手里的长刀一横,摆出来要开打的架势。   凌宋儿只听到耳边刀剑相交的声响,蒙哥儿步法稳重,她身子不觉得颠簸,却也知他们时时刻刻在换着身位。刀声重,剑生脆,凌宋儿听得该是那刀声占了上风,完颜修好几声惨叫,该是被打伤了。凌宋儿在心里暗自叫好。   她没习过武,不知如何算招式。片刻,那完颜修的声音便已经滚落去了地上。   到底也是大金的将军,就算是败了阵,也是硬气的人,没求饶。却是对蒙哥儿道。   “老子倒是没想到,木南还有这样的高手?若由你来领军打仗,他们当初怕是难被逼退到建安去。”   凌宋儿没听到蒙哥儿答话。风沙烈了几分,凌宋儿往他脖颈深处躲着。   却忽的听到风过刀尖的长吟。   蒙哥儿高举着那把长刀,听完颜修接着问道,“要死,你也得让我死个明白!你到底是谁?”   蒙哥儿是凌宋儿在金山镇外买来的奴隶,她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他这样的身手,想来那人贩子不该能困得住他。凌宋儿伏在他肩膀上,跟地上的完颜修在等着同一个答案。   旁边的人却一字未提。   唰地一声,风停了,将军府里似是都安静了几分。凌宋儿直觉着,完颜修该是死了。   没了完颜修的声音,凌宋儿知是脱了险,眼睛还被蒙哥儿蒙着,被他背着不知往哪里走。   “我们去哪儿?”   “真要逃难了,能不能…回趟别院,我得拿着玉枕和白玉烟枪。”   “嗯…”   凌宋儿听到他低声答应。   回了别院,蒙哥儿将她放在椅子上,自己去屋子里找着她的白玉烟枪和玉枕,裹进包袱,背好在自己身上。又继续回来背着人,往外头走。   凌宋儿不知为何他不肯放她落地。   “我们…逃去哪儿?”   “可卡先生和芷秋呢?你们在地牢里见到了么?”   “他们可脱险了?”   旁边的人点了点头。   凌宋儿这才放了心,折腾了整日,她病着的身子有些乏了,眼皮不听使唤,正打算趴在他肩头打着盹儿。   从别院出来,似是又来了些许金兵。蒙哥儿挥刀杀几个。   凌宋儿却听到熟悉的声音,是那叫翠姐儿的。   翠姐儿几分悲恸:“是你杀了我家将军!我今日要替将军报仇!”   凌宋儿心中还有几分感叹,这翠姐儿不怎么灵光,却是个重情义的,只可惜了遇人不淑。   一阵风来,凌宋儿眼前的喜帕缎子忽的被吹开了。睁眼便见蒙哥儿手起刀落,翠姐儿直直愣愣被劈开成了两半。   凌宋儿从没见过这么杀人。惊叫着把眼睛埋进他肩膀里。   蒙哥儿察觉着到那蒙眼的缎子掉了,侧脸回来低声道,“手抱紧,别睁眼。”   “嗯…”凌宋儿连连点头,忙闭上了眼:“快…快走好吗?”   边说着,心里却发现什么不对…这甩卖货是会说汉话的?!!   &&   被他背着一路从将军府里出来,凌宋儿这才敢睁眼看看定北城街上的景象。   风卷黄沙,将寻常百姓的屋子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黄土。街上几近没有行人,不远处,几个厮杀在一处的金兵和蒙兵,三两下便是一条人命。   凌宋儿紧了紧勾着他脖子的手,往他脖颈里靠。似是那里有对抗战争残酷的温暖般。   蒙哥儿却没多停留,背着她去了北面城墙脚下。金兵所剩无几,比蒙哥儿还高出一头的蒙人,正大步跨向北城门,一斧一落,将那阻碍的金兵杀尽,回头却大喊着对着蒙哥儿扬着斧头。   蒙哥儿似是点了点头,步子沉稳飞快朝着城墙上去。有几个金兵做挡,看他背着个女人,该是要被拖累。斗着胆子上来一搏,却不出意料纷纷被他放倒。   凌宋儿此时却是不怕了,这些金兵都是木南的仇敌。杀了多少木南将士,如今就该全要回来。   被他背着冲上城墙,又跟着他飞身上了城楼屋顶。   黄沙停了,夕阳在天山边洒下最后一抹余晖。   凌宋儿不知他想做什么,却听他一声怒吼震天动地,朝着城墙下黑压压的大蒙军队,一把举起来手里那颗还滴着血头颅。   完颜修就这么被他拎着头发举在城墙之上,那涨大胡渣子的脸,瞪圆了眼睛,缓缓旋转着朝着凌宋儿看了过来…   凌宋儿直觉的皮毛肃然,身子还虚着,这一吓,双眼一合便不知世事…   觉识消失的一瞬,她听到大蒙人在城墙下震人心肺的喊声。   “赫尔真!巴特!”   “赫尔真!巴特!”   ……   眼前缓缓落下了帷幕,梦中却回到了她刚出建安和亲那日。   官道两旁青山绿水,雀鸟还在树上鸣得动听。马车缓缓前行。芷秋坐在一旁,给凌宋儿方才绣好的香囊钉珠。   可卡先生在马车外,写着他的游记,边教着凌宋儿说蒙语。   “可卡先生,他们蒙人是怎么夸人的?你都教教我。不免到了大蒙,什么也说不上来。”   可卡先生翻着手里的本子,“女人么,夸人乌云琪琪格。”   “男人么,便夸他们巴特,那是勇士的意思。”   &&   一觉下去,昏昏沉沉,梦中时光参差。   她忽而回到了木南,四月苏杭,柳绿红墙,南国春意妖柔动人,她变成了儿时模样,绕在母后膝下,又被父皇一把抱在肩头,口里含着清甜的桂花糖。   忽而恍惚去了金山镇,古道乱世,却生机盎然,一晃眼她便已然徐娘半老,嫁了个贾商,生了一双儿女,开了间小客栈,天伦齐乐。   忽而跟着可卡先生去了威尼斯,支着船舶,在水和城之间漂泊,一身西洋蓬裙,倚在船头,流利的威尼斯方语,借问着岸上正作画的男子。“君家住何处,妾住在横塘。”   再睁眼,才忽的回到了现世。自己竟是在马车上。嗓子眼儿里火辣,咳嗽两声,便是割着疼。   “公主你可算是醒了。”芷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凌宋儿额上被她拿着温热的手绢擦了擦。才发现自己还发着热。   马车走得平稳,小窗帘子却是拉下来的。   不知自己躺了多久,凌宋儿刚要起身坐坐,芷秋便来扶着她。   “公主,我们刚从定北城出来。你可是睡了整整一日都没醒。本来蒙哥儿说想等你醒了再走,可定北城之前战乱,没留着什么好大夫。这才只好说着先带你回去部落,好给你找人看病。”   凌宋儿咳嗽着两声,“部落?”她隐隐猜到了大概,却还没被人挑明。赫尔真的名字,那金狗完颜修提起过,阿布尔大汗的次子…   凌宋儿虚弱开了口。“蒙哥儿本名是叫赫尔真么?”   “嗯!”芷秋答得顺口,“还是那天蒙人挖了条地道进来地牢,我和可卡先生才知道。蒙军的人都叫他赫尔真,听闻就是我们要嫁去的大蒙汗营的二王子。”   “也不知为何,当初会被卖了奴隶…”   “我还听人说,蒙哥儿举着那完颜修的头颅,上了北城门楼,把那些金兵都给吓尿了。蒙军气势大涨,城门不攻自破的!”   凌宋儿边听着,边挑起来一旁小窗帘子,看了看外头。   昨日风沙过去,今日晴朗天青。马车走得平稳,是因身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这景致看得她几分安心,芷秋却忙一把抢来帘子捂上了。“公主还在发着热,怎的还好吹风?”   芷秋说完,递上来个马奶袋子到了凌宋儿手上,“这路上是没得热水了,公主先喝些这里的。他们说晌午便能到部族。”   凌宋儿接来喝了两口,忽的想起来什么,“我的玉枕和烟枪呢?”   芷秋忙在一旁翻出来包裹递来,“蒙哥儿都给你拿好了。”   凌宋儿翻开来,玉枕,龟碟儿,烟枪,一样不差…这才好安心。   有人敲了敲马车门,是可卡先生,“公主可是醒了?”   芷秋开了一小条缝,不敢让风多透进来,对外头可卡先生交代着,“刚刚醒了,可卡先生,能不能问问还有多久能到?公主还在发着热。”   一把声音传进来马车里,不是可卡先生的。凌宋儿认得出来,是蒙哥儿的。   “一个时辰便到。”   芷秋合好门才来伺候着,“公主再躺躺?这草原的路再是稳当,也得当心着。本就伤寒着,再颠簸起来,怕是会难受。”   因还发着烫,凌宋儿眼里也热乎地紧。由得芷秋扶着重新躺了回去,盖好羊皮毯子,眼皮便开始打架,睡熟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芷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主…醒醒,到了部落了,我们回营帐休息吧。”   凌宋儿懒懒睁了眼,马车真是停了。这才撑着身子起来,被芷秋扶着下了车。虽是天晴,草原上的风却是不小。芷秋挡着在她前面的,却也挡不住什么。   一袭白色羊毛领子的斗篷被送来面前,芷秋抬眼看了看,是蒙哥儿送来的。   芷秋忙接过来,给凌宋儿披着,才扶着人往营帐里送。   凌宋儿这才望见蒙哥儿,那人已然换了身浅色布袍,脚上皮靴也工整干净,浅色的乌云纹路几分精致。到底比被她养着的时候体面多了。   凌宋儿忙咳嗽着两声从那人身边擦了过去,一是真的病着,二是莫名有些心虚。   也不知人家身份,便当人是奴隶养着,还让人跟着可卡先生去走马。莫不是这人耐得住性子不跟她计较,换做其他个没城府的,该早跟她闹开了。   凌宋儿方才走了两步,身后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个女子的。   “蒙哥儿,我们可算是到了。”茵茵该是从后面的马车来的,凑来蒙哥儿旁边,欣喜笑着。   凌宋儿微微侧了侧脸。茵茵才见着凌宋儿也在。   “小…小姐…也是一道儿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凌宋儿:哦豁!   感谢在2020-04-20 23:56:32~2020-04-21 23:4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鱼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凌宋儿笑了笑自己,她再没怎么好好待人,人也自有自的打算,接了茵茵回来。   这下倒是不用心虚了。   凌宋儿看着两人,话说的几分坦荡:“嗯…承蒙二王子恩德,救我出了定北将军府…”转身回来,凌宋儿向着蒙哥儿。   “二王子,我们何时能回到大蒙汗营?好早日让阿布尔汗修书我父皇,告知和亲之事!”   “公主请先进帐养病,等病好了,赫尔真自会带公主回营。”他的话也说的妥妥当当。   一旁茵茵却听得目瞪口呆,“公主…二王子…是什么意思?”   凌宋儿笑了笑,没答话,他的人该得留给他亲自解释。她扶着芷秋的手,才往帐营里走。   被人领着进来进来了营帐,凌宋儿才知道,这部族是大蒙汗营的兄弟部落。   叫塔勒的大汗,鹰目勾眉,见着凌宋儿进来,起身来迎。   “公主远行致此,还遭了定北城一劫,是上天磨难,如今公主身已至大蒙,便再无需担心安危。塔勒定助二王子护送公主回去大蒙汗营,好给木南国主一个交代!”   凌宋儿谢过了塔勒汗。   塔勒汗也看着她脸色不好,也几分体贴,先是让凌宋儿入座休息,等蒙哥儿一行进来会面完,才赶紧让人准备了营帐,好让凌宋儿入帐修整。   看得出来塔勒不是什么势大的部族,凌宋儿的营帐不大,却也是塔勒汗的一番心意。   芷秋收拾好了,才将玉枕放在塌上,扶着凌宋儿躺了上去。   凌宋儿一躺下去便又是大半日。半夜里醒来,才见一个蒙人装束的女子坐在自己床边,正给自己诊脉。   “公主你醒啦?!我叫依吉,是塔勒大汗的长女!”   凌宋儿却是没想到,这蒙古部族的人,各个汉话都能说得好。马车上芷秋说过部族该有大夫,说的竟是这女子。依吉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眉宇浓密,眼眸灵动。手指按在凌宋儿的手腕上,边说着。   “公主怕是受多了寒凉,该要好好暖着的。”   芷秋指着一旁炭火,又给凌宋儿捂着新来的羊毛毯子,“蒙哥儿都送了好些取暖的物件儿来了,该是还不够的?”   依吉摸完了脉象,才道,“我再给公主开些驱寒的药!”   凌宋儿小咳了两声答应着,“有劳依吉姑娘了…”   依吉边写着药方,边多问了两句,“公主要嫁去大蒙汗营,可已选好要嫁给哪位王子了?!我们可都在猜,阿布尔大汗有三位王子,也不知这次是该吃哪位王子的喜酒。”   凌宋儿笑了笑,“我既是和亲,等到了大蒙汗营,听阿布尔大汗安排便好…”   依吉却是没轻易放过,“我听闻,你们木南人讲究门当户对的。公主是木南长公主,阿布尔定会给你选达达尔做驸马。”   “达达尔?!”芷秋端了热水来,凌宋儿撑起来半面身子,望着对面的依吉。   依吉接着解释,“达达尔是阿布尔汗的长子,将来该是大蒙汗营继承人的。”   “虽然没有赫尔真那么能征善战,可达达尔为人慷慨谦逊,大草原上没有不知道的。公主若是能嫁给达达尔,那可真是要羡慕死大半边草原女子了!”   凌宋儿听出来依吉话中几分醋意,忙咳嗽着,“我们木南,儿女向来也不会常谈自己的婚事,多半都是听父母之命。我既已来了大蒙,便都听阿布尔大汗的便好!”   “这倒和我们草原上不同的!我们这儿的女子,若喜欢了哪个男人,只要篝火晚宴上给那个男人递上翎羽便可以完婚。”依吉说着抿了抿嘴,刚写好的药方,拾掇了起身,“依吉先去给公主熬药了,公主且早些休息吧!”   等人走了,芷秋才来接过凌宋儿手上的水碗,“这依吉姑娘,怎么怪怪的?”   “说嫁来大蒙,也不定要随着大蒙的规矩。”   凌宋儿笑了笑,“你可听出来人家话里有话,是喜欢大王子的?”   芷秋点了点头,“这草原上风土和木南还真不一样。换做木南,哪个未出阁的女子敢在人前说对男人有意思?!”   芷秋说着,顿了顿,笑着望着凌宋儿:“不过公主可想好了,嫁谁?”   “咳咳咳…”凌宋儿忙喘得急,“你也和那依吉一样?”   “我乏了,病着的人哪儿想得了那么多?”   芷秋忙扶着她躺了回去。“那公主再睡会儿,等一会儿药送来了,芷秋再喊你。”   &&   吃了药睡下,便又是不知时日,第二日再醒来,已经是傍晚。   主子睡了整整一天,芷秋已然有些紧张。凌宋儿身上的寒意到是散了,胃口似是也有些了,便遣了芷秋去拿些吃的来。   芷秋走了没多久,帐子外头忽的一阵铃响,蒙人用帐铃,像木南人用门环。那是有人敲门。   芷秋不在,凌宋儿只好起身自己迎了出来。   帐外,蒙哥儿手里一碗腾着热气的汤,见她亲自来了,眉间微蹙,“怎么起身了?!芷秋呢?”   “芷秋去取吃食了…”   蒙哥儿要伸手来扶,被她躲了躲。只好道,“进去,外头风大。”   “……”虽是营帐,也是她的闺房,她虽是和亲公主,可嫁来大蒙夫婿还并不知是谁,他若是真进来了,那还有什么名节可言。   “前几次都是生死攸关的时候,没来得及注重礼数。”   凌宋儿伸手去接他手里的汤碗,“二王子回吧,这儿还是我的闺房,得避嫌的…”   被她这么一说,蒙哥儿心里也提着几分醒,将手里的热汤交给她,才叹气收手回来,“公主说的是。”   凌宋儿这才颔首,转身进去了帐子。   汤是羊杂汤,新鲜的还飘着几片儿羊血,该是驱寒的好东西。凌宋儿正好饿了,坐在案前,便自己吃了起来。   虽是帐子里没人,却还得顾着几分吃相,细细索索吃了肉,又喝了汤。胃里暖了,身子也暖了。才听外头芷秋回来,却好似对人说着话。   “二王子在这儿做什么?!可是有东西让我带给公主?给芷秋便好!”   凌宋儿削尖了耳朵在听,外头蒙哥儿竟然这许久了还在?!   听得他的声音对芷秋道:“方才端了碗羊杂汤给公主,驱寒用的,芷秋可否看看她喝完了没有?!”   凌宋儿望着自己手里的光碗,竟是几分局促,那人在外头等着看她吃干净了,也不知想做什么…   芷秋进来,将吃食都放到案台上,看着凌宋儿手边空了底的汤碗,“公主胃口可真是好起来了,蒙哥儿还在外头问着呢,我先就去回了他!公主你再吃些面,刚刚做好的。”   从帐子里出来,芷秋如实交代,“二王子,羊杂汤公主都吃好了。眼见也有些胃口,该是快好了。”   “好…”蒙哥儿气息转沉,正转身打算走了。忽的听到帐子里几声咳嗽,似是又有反复。   芷秋忙先进了去,却见凌宋儿扑倒在案台上,咳嗽得起不来,嘴边还挂着几丝血迹。“公主…刚刚不是都好了吗?!” 第12章   听得帐子里芷秋的惊呼,蒙哥儿也没顾得上礼节不礼节了,掀开帐子进去,便见凌宋儿嘴角的血迹。他忙过来扶人。   “只是寒凉,怎会咳血?”   芷秋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蒙哥儿一把将凌宋儿抱起,放回到了塌上。   看着主子眉目紧锁,唇色被她自己咬得发了白,芷秋也没顾不得礼数,望着蒙哥儿:“二王子…能否让依吉姑娘再来给公主看看?”   “就算早两日还病着,也没见公主这么难受过。”   蒙哥儿却仔细望着怀里人的脸色,方才看着已然红润些的,现在也发着紫青。见她两手拧着,捂在肚子上,他忙问,“是哪里不舒服?”   “腹…中绞痛…”凌宋儿磕着牙,才勉强吐出来几个字。脑子里仅剩的思绪,盘算着当年看过自己的命盘。不该是现在才对…可疼痛连着心脉,扯得她几乎要断气。凌宋儿却听蒙哥儿在问芷秋。   “公主这两日都吃了什么?”   芷秋慌慌张张,望着桌上的食盘,一一数着,“昨日傍晚吃了一碗羊肉粥,半夜里喝了依吉姑娘送来的汤药,今日公主睡了整日,刚醒吃了二王子送来的羊杂汤,方才芷秋又端了热面和汤药回来。”   蒙哥儿边听着,抬手捏了捏凌宋儿的下巴,“别咬着牙…舌头让我看看。”   “二王子也会医术?”芷秋还着急着,却是几分好奇。   蒙哥儿摇头,看过舌头,起身去案前闻了闻食物和药碗,“打仗的时候,偶尔用些计策,比如用毒…她这样像是中了木灰草的毒。本是给敌军战马用的,战马吃了腹泻呕血…若是给人用…”蒙哥儿说着叹了口气,“怕是凶多吉少。”   芷秋听得,一把跪落在地上,“二王子,有什么办法能救公主,芷秋能拿命换!”   “你先看好她,我去找些东西来。”蒙哥儿说着飞快便往账外去。   部族里起了篝火,他的大军却驻扎在两三里地开外。那多原本还在篝火旁,带着几个军长喝酒吃肉,却被蒙哥儿喊了过去。“往军营里,取些给马用的酸黍来。”   那多不解,“那不是给马通气用的么?赫尔真要来做什么。”   “公主中了木灰草的毒。”   那多拧着眉头,“公主是和亲嫁来大蒙汗营的,来了大蒙的地界,谁还敢动她的主意?”   蒙哥儿摇着头,“先救人。”   那多憨厚一声,“成!”便转身要了匹快马往军营里去。   蒙哥儿再回来帐子,方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却见得依吉已经来了,在给凌宋儿诊脉。   见得蒙哥儿进来,芷秋前来解释,“芷秋看公主实在难受,便去请了依吉姑娘来。”   塌前依吉不紧不慢,拿了银针出来,方才要落针,手腕却被蒙哥儿一把掐得死死的。蒙哥儿压着声音,话语里几分质问的意思:“你要做什么?”   依吉被生生拧得疼,“公主腹痛之疾,依吉自然是帮公主止疼医病。”   “赫尔真,你还不松手?”   蒙哥儿却是拧着手腕将她整个提起来,甩去了地上,“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我再多说。”   “若是听得懂我的话,我劝你收敛行作,回去营帐等着。等救了人,明日一早我便去问问塔勒汗,下毒害了和亲公主可是要与大蒙汗营为敌?”   芷秋在一旁听得愣了愣,有些清楚,似是又不那么明白。若是依吉姑娘下药害了公主,可为了什么呀?   地上依吉却几分拧气,抬头望着蒙哥儿:“赫尔真,你这么护着她,可是想娶人家?”   “她可是要嫁给达达尔的,你护得住吗?”   “出去。”蒙哥儿没再多言,指着账外的方向,冷冷扔下两个字。   依吉望着他眼里两团炽火,没再敢说话,只捂着自己的手腕从地上爬了起来,小跑出去了营帐。   芷秋方才问着蒙哥儿,“二王子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是依吉姑娘要害我家公主么?”   “木灰草味道腥辣,我查看过,方才药汤里有这味道。”蒙哥儿说着,走去床边,将凌宋儿服了起来,“腹痛也无别的法子,先拿热水给她抿抿。”   “我让那多去取酸黍了,一会儿熬着汤给她喝。怕是得吃番苦头。”   “二王子原是早想到了法子救公主。”芷秋这才擦了擦眼角碎泪,低下头去一旁案台便寻着热水来,“芷秋不知那依吉姑娘不怀好心,还差些又害了公主。”   蒙哥儿接过热水,给怀里的人喂下两口,听得她又咳嗽,才在她背后顺了两下。喝下些热的,她唇上多了几分血色,双手却还死死勒着腹部。蒙哥儿将人扶了回去,躺好。   没多久,那多在门外敲着,芷秋忙依着吩咐煮酸黍汤,留得蒙哥儿在屋里守着人。   凌宋儿疼得不知世事,却就着灯光,知道旁边杵着个人影。不是芷秋的,该是个男人。那气息熟悉,大手还在给她捂着毯子。   “蒙哥儿…”她声音弱弱,喊着他的名字。   “怎么?”他听得清楚。从定北城出来,便没再听过她喊他蒙哥儿。他是二王子,而他喊她公主。身份摆着眼前,他还得护送她回去大营和亲。阿布尔虽未明说,可她身份尊贵,依吉说得没错,多半是要嫁给达达尔的。   听他答应,凌宋儿却是清醒了三分,手还捂着肚子,眉目紧闭着咬牙道,“若我死了,让阿布尔修书给我父皇。那送亲的大将军陈渊,对我们下了杀手了。我罹难至定北城,才遭的劫难。”   “死什么?”蒙哥儿拧着眉头,隔着羊毛毯捉了捉她的手腕,厚厚实实中,摸索这那根温弱纤细的骨头,“死不了。别想太多,先睡一会儿。”   “…疼得睡不了…”凌宋儿睁了眼,灯火远在案上,蒙哥儿的轮廓一半落入黑影,却是几分熟悉的味道,烟柳巷子小院的客堂里,那人常常也是这般模样,“你倒是该跟我说说…定北城是怎么回事?”   “还有你是怎么心甘情愿跟来我家做奴隶的?”   看他半天不语,凌宋儿轻轻“嘶”了一声,“就当给我解疼说故事…不然不被毒死,也被疼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蒙哥儿:都是为了生活啊! 第13章   蒙哥儿叹了口气,这才道来,“金山镇前,我们跟那完颜修打了一仗。那多中了埋伏被俘虏,而我顺着金水河被冲走,一醒来,便落进奴隶营里。本想着找机会逃出奴隶营,便被你买回去了。”   “嗯…”凌宋儿平躺着难受,打算翻个身。   看她动,蒙哥儿忙抬手护着,又碍着她说的礼节,不敢多碰。等她窝在床边,微微贴着他的手臂躺好,才接着说话。   “那时不知你想做什么,等着看看。后来你让我和可卡去定北城里走马。我便正好进城打听那多的情况。”   “第一回 走马,摸清楚了将军府的位置,路过城外见到大蒙耳目,和军营通了气。”   “第二回 ,第三回,我便做好了定北城和将军府的地图。”   “第四回 ,我再去将军府看看情况,却看到完颜修不知从哪里得了两件丝罗锦袍,说是木南皇宫里的东西。完颜修顺藤摸瓜,查出来衣服金山镇进来的货。他便带着兵要去金山镇捉人。我和可卡连夜赶回金山镇,本是打算救你们走…”   蒙哥儿说着却深吸了口气。   凌宋儿迷迷糊糊,蒙哥儿声音虽是厚重,可此下说起话来,几分吞吞柔柔,腹中的疼痛也好似没那么烈了。却听他忽的顿住,凌宋儿抬眸看了看他,见他面上有些不忍,猜到大概,“嗯。然后你放手让完颜修捉了我们进将军府,你好混进将军府地牢,救你的副将。”   “……”蒙哥儿低着眼眸望着她,“你都猜到了?”   “你是承认了?”凌宋儿撑了撑身子,看去了他眼眸里,她不过一试罢了,这人竟是认了。腹中还难受,忙喘着两声躺了回去。   蒙哥儿扶着她:“说来让你伤寒,也都是我的错…”   听得他话语里愧疚的味道,凌宋儿心里咯噔了一下。“我还疼得厉害,你可别说这些可怜话,我顾不得你。”   “……那,还用说么?”蒙哥儿看着她的脸色,她却早闭了眼靠在自己臂旁,神情也松了些。唯独薄唇青白的颜色,不免让人揪心。   “嗯。说呀,后来呢?”凌宋儿懒懒,手不自觉揪上了他的袖子。   “博金河。”蒙哥儿想来她还没见过,“是我安答。”   “嗯…”她细细声答应。   “定北城和将军府地图我让耳目交给了博金河,他一早安排了人挖地道通往那多的牢房。地道一通,我们便攻城。我和博金河约好,他在城外施压,我在城中,取完颜修首级。拿下定北城。”   “嗯…”她声音末了,听起来快要睡着。蒙哥儿心中一紧,忙捂着她的手臂摇了摇。“还不能睡!”   “唔…”凌宋儿答着话,虚弱袭来,眼里的灯火燃成灰烬,身体似是沉进一片冰冷的水里。水早没过了头顶,她漂浮着,头发扬在水中,憋着气四处张望,企图挣扎了两下无果,却远远望见了一抹凤袍。   “母后。”喊着两个字,嘴里鼓着气泡,身子却被人从水里一把捞了上来。倒抽了一口气,凌宋儿睁了眼,才发现芷秋端着碗药汤在自己眼前。   那药汤的酸臭气味直往鼻子里钻,凌宋儿虚弱抬起手来,想推开。药碗却被蒙哥儿一把接了过去,“醒了就好。这酸黍汤虽不好闻,可能解毒。”   “赶紧喝了。”   凌宋儿方才发现自己身子是被蒙哥儿扶着的,是要让她吃药。药汤送到嘴边,方才尝了一口,便被酸臭味呛得都吐了。   芷秋看着主儿几分心疼,拍着凌宋儿后背:“公主在宫里娇养,哪里喝过这些。”   蒙哥儿却小心护着汤药,等她吐好了,继续往她口边喂。   凌宋儿撇了撇头,却靠进他胸膛里,“太难下咽了。”   蒙哥儿没说话,药碗却再往她眼前送了送。凌宋儿知道他的意思,眼下也不是计较入不入的了口的时候。只好捂着鼻子,接着那碗黄色的药汤过来,一口囫囵灌进了肚子里。   芷秋接过去药碗,“公主可还好,芷秋给你断碗清水来。”   “烟丝,是不是还没买得到?”凌宋儿却是想起来这个,三年前母后病逝,她年不过十三,却为人长姐。弟妹面前做不得哀怨的样子,强撑着欢喜皮囊,逗着他们笑。母后的烟枪,也是病入膏肓之时才开始用的,太医说,能缓解痛楚。后来她便拿来了,晚晚哄着弟妹睡着,摸着温润白玉,呛起一口水烟,便能想起母后的三分温存。   “公主怎的还提这个?”芷秋拧着眉头望着她,“莫说这大蒙不产烟丝,公主你眼下还病着,怎么好再用那个?”   “嗯…”凌宋儿实在无力争辩,淡淡回了句,“没有就算了。”   方才喝下酸黍汤,身子已然轻飘了些,再往那副滚烫的胸膛里靠了靠。   蒙哥儿依着她,大手捂了捂她的肩头,上回在早集捂得她疼了,这回他小心得很,轻的。   温存不过片刻,蒙哥儿见怀里的人睡熟了,只扶着她躺了回去。他自己起了身往帐外走,“我让那多送个恭桶来,公主夜里怕是要起身。”   “好…”芷秋送着他出去,听着嘱咐连连点头。   蒙哥儿并不太放心,回头嘱咐着。“小心伺候,别再着凉。”   &&   凌宋儿这夜睡得十分不好,她起身多回将那木灰草和酸黍水排了干净,直到腿脚发软,肚子里空空如也,才在日出之前睡沉了。   午时再醒来,身子却清爽了不少。虽还是几分虚着,可说话走路都多了几分气力。   芷秋伺候了午膳端着食盘出去了,凌宋儿躺了回去塌上,正要做午休的。却听着外头蒙哥儿来问。   “公主可好?”   芷秋回着话,“午时前就醒了,公主精神利落,就是昨晚吃了不少罪。不过午膳可都补回来了。吃了两碗面,还喝了一碗鲜羊肉汤。”   “……”凌宋儿帐子里听得真切。芷秋怎的什么都跟蒙哥儿说,她食量本是不大的,莫不是昨夜他那碗酸黍汤害的。说得她似是个嘴馋腹宽的难养之人。   “那就好。”蒙哥儿的声音接着道,“等公主再好些,我们便回大蒙汗营,公主虽是落难,不能失了你们南宋的礼节。”   “早前让可卡先生带着人去给公主办了些衣物和用度,他今日便回来。稍后我让人送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基友的文《权臣养成指南》By小晨潞,搜索文名可get~   文案:   婉悦郡主身份尊贵,是皇上唯一的嫡亲侄女。   遇见季灏那天,晴,万物明朗。   他被人群拥挤的站立不住,却笑逐颜开的伸手讨要:“姐姐,给点小钱使?”   婉悦低头去看,男孩才到她的腰身高,衣衫褴褛。肤色苍白又病态,一双形如桃花的眼睛正微弯如月牙。   她一愣,“你要干什么?”   可能是声音太清冷,也可能是眼神过于淡漠。男孩瑟缩了一下,收回了伸向婉悦的手:“姐姐……我饿。”   “饿?”   婉悦的心突然就一软。   后来,她便带着季灏回了王府,让人做了热汤饭给他。   再后来,她又为季灏请了先生。教四书五经。教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   她一步步地带着他,助他功成名就。   然后,又弃了他。   【呆萌淡漠颜控女主VS心黑偏执伪善男主】   阅读指南:1男主是女主路边捡回来的小乞丐,心黑偏执,日常伪装小绵羊。女主是男主的白月光。2男主笑起来真的漂亮,这也是女主当初心软的瞬间。女主她颜控!! 第14章 双生花   凌宋儿午后小憩醒来,芷秋正端着丝罗裙从帐外进来,“公主,可卡先生可找了好久,才找回来这件衣裳,虽和宫里的不能比,可也是北边儿贵族才穿的上的丝料了。”   “二王子说等你好些,便带我们回大蒙汗营。不能让你失了体面,这才安排着可卡先生带着人去置办的。公主若是起身了,要不要来看看合身不合身。”   凌宋儿掀了被子起来,才见着芷秋手里端着的华紫锦衣。内里搭着的该是浅紫罗裙,腰带上绣工精致,是白色翔云牡丹图。凌宋儿唉声道,“虽不是上好的,也总好过眼下身上穿的。”她顿了顿,又补着一句,“他也是有心了。”   芷秋放下盘子,先取了内裙来。伺候着凌宋儿换好,“倒也还合身,就是公主这些日子落难,清瘦了,这腰身还有些余地。”   芷秋边说着,边拿着蝉衣给凌宋儿穿上,系好胸前丝结,才再披上了最后那层锦衣。   凌宋儿垂眸看了看裙角,上头还绣着牡丹暗纹,华贵是华贵的,“只是病得久了,脸色可是不好看?怕是衬不起这锦服了。”   芷秋扶着她的腕子在案台边坐下,“公主本就生的好看,怎的会衬不起来这锦服,到该是这民间的东西衬不起公主才对。二王子说,大蒙汗营有位信得过的大女医。到时候,让她给公主调理阵子,脸色便能养回来了。”   “那也好。”凌宋儿方才要抬手沏茶,被芷秋接了过去。   倒好茶水,芷秋又从袖口里翻了翻,找出一个银边布袋,递来凌宋儿面前,小声笑着:“可卡先生方才还给了这个。”   凌宋儿一眼便认了出来,布袋是用来装烟丝儿的。接过来抽开细带,放到鼻子前嗅着,几分欣喜对芷秋道,“可算是给我找来了。”   “公主可别急着用,还是等身子好些了再说。”芷秋边说着,边将布袋拿了回来,起身帮她收进了一旁的包裹里。   “我可不是都好了?”凌宋儿几分不愿,“都多少天了,好不容易来了货,也不给我试试!”   “公主昨日夜里还疼得那般难受,眼下可是都忘了?!”芷秋此下却颇有几分大丫鬟的姿态。   凌宋儿拧了拧眉头:“你可别提,再提我更想着那烟丝儿了。太医都说了,能解疼的!”   主仆俩斗着嘴,帐铃却被人从外摇了摇。芷秋忙转身出去看,便见蒙哥儿站在外头。“二王子怎么来了?”   “她醒了么?”蒙哥儿声响压着,深怕吵着帐子里头的人。   芷秋忙着答话:“公主醒了。刚刚还试了可卡先生买了的新衣,倒是合身的。”   蒙哥儿颔首,“那便好。”   “有劳芷秋告诉公主一声,今晚塔勒汗在客营做宴,给将士们洗尘,本也想请着公主一道。可公主若是身子不好,那不去也无妨。昨日公主中毒的事情,我自会向塔勒汗讨要个说法。”   “为什么不去?”   蒙哥儿的话还说着,帐帘便被凌宋儿一把撩开。她却是出来了。   紫色华衣衬得她几分娇柔,只是脸庞清瘦,肤色还有些过分的白了。蒙哥儿只往后退了退,却是守着礼节给她做了一拜。“公主。”   凌宋儿却道,“我虽是客人,可哪儿有客人在主人家吃了毒,还要憋着口气的道理。塔勒汗总得告诉我,可是和木南国有过什么过节。为何我一到部族里,便要被人害了。”   “我身子都好的差不多了,今晚我随你一起去。”   “真是好了?”蒙哥儿脸上担忧一闪而过,“可别逞强。”   凌宋儿抿了抿嘴,小声道:“我也是…许久都没好好吃过一顿了。还不能让我参回宴吗?”   蒙哥儿难得笑了声,而后叹气道,“好。傍晚我来接你过去。”   &&   下午的时候明明天还放了晴,到了晚上却又起了大风。从帐子里出来,芷秋忙给凌宋儿披上了斗篷。蒙哥儿早到了,立在账外等着。还是一身浅色布袍,流云暗纹白靴。等着凌宋儿出来,挡着风来的位置护着她往客营里去。   塔勒汗的客营里,灯火点了十余盏,帐子里一半该是塔勒汗的亲信,一半是蒙哥儿的部下。凌宋儿进了帐子,给塔勒汗作礼,便被安顿在蒙哥儿旁边的案前坐下。   蒙人宴席豪爽吃肉喝酒,一半说着蒙人的话,一半说着汉话。凌宋儿听不明白,也无心关心他们说着什么,只顾着眼前整整一只烤乳羊腿,咽着口水却吃不落肚。   见着对面那多抱着大羊腿啃着,凌宋儿心想,自己还是木南公主,总不能跟汉子们似的上手来。   蒙哥儿方才答完塔勒汗两句话,望着她那般局促的模样。恰巧有小厮来给自己添酒,便将人使了过去,让他给凌宋儿片好了一碟子羊腿肉。   那伺候的小厮片完,将匕首交到凌宋儿手里。手指着盘子,摆着个“请用”的手势。   凌宋儿几分心领神会,“用匕首吃肉?”   小厮笑着点头。   “……”到底是养在深宫里的女儿家,平日见过最厉害的,也莫过于绣花用的剪子。凌宋儿双手持着那把匕首,小心翼翼叉了一块,笨拙放到嘴里咬着。羊肉烤得恰到好处,酥嫩香滑。好吃倒是好吃,只是吃着嘴里,还是大块,比不得木南做的精致的那些菜肴,那才好体体面面。   蒙哥儿望着她的吃相,眉间无奈一扫而过。隔着大半边的案台,将她面前那碗片好的羊肉又端来自己跟前。拿着自己的匕首切成小块,才给她送了回去。   凌宋儿望着他笑了笑,这才彻底放弃了匕首…总觉得插着匕首到嘴里,自尽似的,不吉利。旁边没得筷子,凌宋儿便和那多学着上了手,果真坦荡多了,像是个要嫁来大蒙的女子了。   蒙哥儿一旁看着她的模样,暗自笑着扶额饮酒,却听得塔勒汗问着正吃肉的凌宋儿。   “听闻昨日公主病重,到底是受了磨难,好在长生天眷顾,今日看公主胃口不错,该是病已经好了。”   凌宋儿这才捂着芷秋从后头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起身对塔勒汗一揖道。   “承蒙塔勒汗关怀,宋儿已经好了不少。可昨夜却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宋儿方才来塔勒汗大营,却不知道,木灰草是可以入药的。宋儿吃了依吉姑娘的药汤方才腹痛了整夜,多亏了赫尔真的一碗酸黍水才从阎王那里爬了回来…也不知,是哪里得罪的依吉姑娘,要置宋儿于死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5 20:20:24~2020-04-27 00:0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火火 10瓶;你万爷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双生花   四下里忽的一片安静。   半晌,塔勒的亲信们才暗自交头接耳起来。蒙哥儿的部下却早从那多那里悉数听闻,倒是没有太多惊讶。   塔勒汗却是忙接了话,“公主,塔勒部族和大蒙汗营一向交好,公主和亲前来,将来便是大蒙汗营的女主人,塔勒又怎会要害公主。”   “依吉昨日是给公主看病,又怎会在药里下毒?这可是有什么误会?”   芷秋方才上来扶着自家主子,听得塔勒疑惑,忙给塔勒做了一揖。   “大汗,芷秋是伺候在公主身边的,公主一来部族里便是病着的。整整在营帐里睡了两天两夜,吃食都是芷秋伺候着。公主吃的面汤,都是芷秋亲手做的,唯独药是依吉姑娘给的。”   “左右这里是大汗的地方,若大汗真要包庇害公主的人,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塔勒怔了怔,没想到凌宋儿身边的丫鬟却是如此牙尖嘴利的。依吉虽是他宠着的长女,可如今当着赫尔真在,是包庇不得的。   “让公主受苦,的确是塔勒不周。若真是依吉犯了错,塔勒这就让她来营里,给公主陪不是。”   凌宋儿颔首作揖,当是无声谢过。一旁蒙哥儿饮酒听着,亦是无话。   塔勒却看了蒙哥儿一眼。见他还在喝酒,虽是无话,可这阵势是由着这木南公主的意思。塔勒无奈皱了皱眉,只好对身边的亲信道,“去请二夫人和依吉来。”   不莫片刻,着艳彩服饰的妇人带着依吉从营外进来。妇人虽是年岁长了,身子圆润几分福相,却是生得几分娇柔。妇人上前,拉着依吉,双双对塔勒汗一拜,方才弱弱对塔勒汗道:“大汗,该是和客人们吃酒的时候,怎的宣我们母女来了?”   塔勒无暇顾及妇人,径直问着旁边的依吉:“木南公主说是在我们部族里,被人下了毒。依吉你说说看,这两日给公主看病,都是开的什么药。”   依吉一双圆眼,在凌宋儿身上扫过。笑了声,才看着塔勒,“依吉给公主开的自然是驱寒药。”   塔勒方才松了一口气,“公主,你可听到。依吉是一番好心,要给公主治病的。”   话没完,便又被依吉接了话去。“父汗,依吉还没说完。还有一味木灰草,确是打算送公主上路的。”   “你!”塔勒震怒,声音如鼓,“你胆子也太大了!”   “我喜欢达达尔,有什么错?”依吉说着咧着嘴角看了看一旁凌宋儿,“我就是要告诉她,想嫁给达达尔,还得问过我才行。”   “额吉从小教我,大草原的女儿,遇到喜欢的男人,就得拼尽力了去守护。我只是守护我喜欢的人。有什么错?”   塔勒咬着牙,压着声音似是嘶吼:“你还不住口?”   妇人也发现不对,忙上前拉了拉女儿的手腕。“依吉,那些都是额吉一时戏言。可别再惹你父汗生气。”   依吉却是抹开了妇人的手,走来凌宋儿面前,“我自幼在大蒙汗营寄养了六年,跟达达尔一起长大。你若是敢选他和亲,得问过我才行!”   凌宋儿低头,退了两步,“依吉姑娘,你口中的达达尔大王子,我尚未见过。不过我们木南儿女成亲,说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还是未知之数。不过,宋儿在木南也有一起长大玩伴儿,可宋儿到底还是和亲嫁来了大蒙。到底儿时戏言多,依吉姑娘未免也太早当真了。”   蒙哥儿眉间微微一蹙,随之恢复平和。   忽的“啪”地声响,依吉还未来得及回凌宋儿的话,便被塔勒一个巴掌甩到了脸上。从小被宠爱到大,从未挨过打,依吉再抬起眼来的时候,眼角渐红,望着眼前的塔勒汗。   “父汗…你竟是打我?”依吉仍是几分不信。   塔勒汗却是一副语重心长:“就是平日里太惯着你了,才养得你如此娇纵。”   “你可知道公主是大蒙汗营贵客,如今在我们部族受了苦,我怎么和阿布尔汗交待?”   “本以为我的女儿是懂得顾全大局的,没想到却是如此。”   二夫人早已跪倒在地,扯着塔勒的裤脚,“大汗,是耶柔教女无方。大汗息怒,绕过依吉这回吧。”   依吉鼓着眼睛望着塔勒,手捂着方才被掌红了的半边脸。头回被委屈了,竟是生生没说出话来。   塔勒叹了口气,“你若是知错,就在此跟木南公主道歉,随后跟你额吉回营帐面壁,一个月内不得出营帐半步,当是思过。”   依吉却是哭着笑了,“父汗要打要骂,都随意便好。可要我和她道歉,不如让依吉死了。”   凌宋儿忙拱手对着塔勒汗,再退了两步,“不莫为了宋儿,这般为难了依吉姑娘。塔勒汗如今查明了,也是还了宋儿一个公道,宋儿在此谢过。”   “在我们木南,为了所爱之人肯这般烈性的女子,确是少的。宋儿到是几分钦佩依吉姑娘的烈性子。今日之事,便是到此就好。塔勒汗的部族和大蒙汗营交好,想必也并不会为了这般小事,生了间隙。”   塔勒听得凌宋儿这番话,方才松了口气。他这女儿,打不的骂不得,方才那一巴掌,他打得心痛得很。塔勒忙也拱手对凌宋儿还礼,“公主心胸宽广,不和她一般计较,塔勒已经万分感激。公主可莫要再说她的好话,那都是折煞了我们部族了。”   “我才不需要她来求情!”依吉挣扎着,话方才说出口,便被一旁二夫人捂了嘴。   二夫人几分紧张,“祖宗,你可别说了…”   依吉被额吉搀到怀里,望了一眼母亲脸上写着的担忧,方才收了收态势。   二夫人求着情,“公主,大汗…你们都是大度的人。这女儿教的不好,都是我这个当额吉的错,你们可万万不能再和她计较了。”   凌宋儿低头当是答应。塔勒也在一旁叹气,终算是了了依吉这毒害和亲公主之罪。却是听得一旁蒙哥儿的声音,沉稳厚重道,“阿布尔和塔勒结盟时,曾一起拜过长生天,起了誓言:草原皆兄弟。塔勒汗可是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蒙哥儿:准备好双打了么?   感谢在2020-04-27 00:08:19~2020-04-30 00:0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火火 10瓶;钢蹦那啥赢了_Vicky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双生花   蒙哥儿起了身,并未有多余礼节,反倒是走来塔勒汗面前,“谋害兄弟者,该受鞭笞之刑。”   “…”塔勒往后退了两步,心头肉保不住,还没开打心口便开始淌血。   一旁二夫人怔住了半晌,反应回来,扑倒在地爬着过来,拉着蒙哥儿的脚踝,“赫尔真,你们大蒙汗营是草原最大的部族,定是不会跟依吉这女娃较劲儿的。她何时吃过这等苦头,真要鞭笞之刑,怕是就要殁了。我这做人额吉的,还怎么和大汗交代…”   蒙哥儿没动,当是全然没听到这二夫人的话,背手对塔勒道,“公主随我在军营被人害了,便按照军营的军法罚,三十鞭笞已是最轻的军法,塔勒汗该不会包庇。”   “赫尔真!”依吉喊着他的名字,“还是你爽快,该打就打,怕什么。”   二夫人哭着喊着她的,却是没劝住,依吉蹭的站了起来,凑来蒙哥儿面前,虽是矮了三分,气势丝毫不差。“我没错。可我甘愿受罚。”   “是你们先认了塔勒做兄弟在先,又认了木南做兄弟在后。如今为了新来的,不顾旧情。打了我,大蒙汗营过意的去的话,那也可以。”   “你说得有几分理。”蒙哥儿淡漠点头,“可大蒙汗营和塔勒情谊如山。既是兄弟,便该信守承诺,不管先来后到都不能相互谋害。”   “若是喜欢达达尔,便去跟他说。他若领情,自然不会娶别的女人。在人背后落草木灰的阴险手段,可跟你方才说那番大义凛然相去甚远。多是狡辩。”   “你!”依吉说不过,方才败下阵来,又被二夫人拉了回去。   塔勒却颤颤巍巍走上前来,抖着手对着蒙哥儿一拜。“谋害兄弟,依着军律本是该受一百鞭笞。赫尔真已是手下留情了。塔勒…还得就此替小女谢过。”   蒙哥儿摆了摆手,“塔勒汗爱女之心,赫尔真明白。可该管教的,切莫软了手。不然徒留着害了他人。”   塔勒无声,再是微微一一揖。   蒙哥儿才接着说,“公主宴席也吃过,昨日的冤情也说完,我们便先行告辞。行刑一事,赫尔真信得过塔勒汗,就不让那多动手了。塔勒汗自行处理便可。”   塔勒拱手一拜。“多谢赫尔真手下留情。”   蒙哥儿这才走去凌宋儿身边,“我送你回帐营。”   &&   从客营里出来,风从后头来,芷秋扶着凌宋儿走去前面,蒙哥儿便挡着风来,落在后头。   芷秋给凌宋儿披好了斗篷,方才扶着她往营帐里走。小声问着:“那依吉姑娘虽是害了公主,可性子却是烈得很。怎么也不肯服软的,这样的女子在木南可不常见。”   凌宋儿微微点着头,“到底是大草原的风土养出来的女儿,今日确是长了几分眼界了。”   “这下受了罚,挨了打,也不知还有没有方才的底气。”芷秋说起来还有几分解了气。   凌宋儿却是愁了起来,手指卷着袖脚,拧成了结。微微叹气,“还没见着要嫁的人,便先被喜欢他的女人害了回。还说什么大半个草原的女人都钦慕着他…这日后真要嫁了,不定哪天死于非命了,自己都不知道。”   芷秋一旁听着,忙抬高了几分声量,帮后头跟着的人试探,“公主也不定非要嫁大王子啊?那依吉不是说,依着大蒙的习俗,喜欢了谁,递着翎羽过去便当是能完婚了。公主怎的都看不到其他的人?”   凌宋儿却是不经意顿了顿脚步,微微侧脸,想看看后头人的脸色,却又止了动作,不该被他发现了。“这可不该我说了算。罢了…乏了,回去歇息吧。”   蒙哥儿跟在身后,送到营帐前,才见得凌宋儿转身。   “今日可是有劳二王子了,要不还是回去看看塔勒汗,未免为了我伤了部族间的和气。”   蒙哥儿却道。“亲兄弟也有关起门来吵架的时候,话都说清楚了,便是无妨。”   凌宋儿点了点头,当是别礼,方才要转身进去帐子,却被蒙哥儿喊住了。   “若是觉得好些了,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大蒙汗营可好?你身子还没好全,木灰草的毒是解了,怕还是损了些元气,回了大蒙汗营,可以找女医乌云琪好生调理。”蒙哥儿说着,顿了顿,“也好早让阿布尔汗安心。”   听得要走,芷秋却是高兴着,“那可好。左右在这里,还得被人谋害。不如早早回了大蒙汗营,也算是了了公主和亲的事情。”   凌宋儿这才欠了欠身,“那边听凭二王子安排。能早日回营,阿布尔便能早些修书给我父皇,道一句平安。两国和亲之事便算是结了善果。”   蒙哥儿点头,拱手道,“公主早些休息。”   二人道了别,芷秋才扶着凌宋儿进来了帐子。   芷秋先帮凌宋儿取了斗篷,挂好在帐帘边。才走来炭火炉旁,提起温着的铜壶,给凌宋儿沏了杯茶。金骏眉早丢在了金山镇,眼下喝着的是奶茶砖,泡着几分腥咸,多少有些果腹的意思。比起木南的茶道,相去甚远。   凌宋儿方才案前坐了会儿,便又听着帐外有人摇铃。使了芷秋去看看。方才两句话的功夫,芷秋端着盘切好的乳羊腿回来,“公主,二王子可是有心了。担心您没吃得饱,让人又送了肉来。”   凌宋儿望着那盘子羊肉,眼里发着光。多少日没好好吃顿鲜肉了,方才宴席上还得顾着体面,自是没吃好的。忙让芷秋端来桌上,上手捉着肉啃了起来。吃了两口,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油,“嫁来这儿可没别的好处了,也就肉好吃。”   “若是有酒便更好了。”   芷秋忙接了话,“公主身子可都还没好…可别都想着那些事儿。”   凌宋儿边吃着肉,边将盘子往芷秋面前也递了递,“可不是我想着什么,你试试这好肉,真是该配着好酒才对。听人说,草原上的酒,烈性得很,还没尝过。可别后悔了。”   方才说着,帐子外远远传来一声声惨烈的喊声,是依吉的。   芷秋也听了出来,忙小声凑来凌宋儿耳边,“公主,该是那依吉挨打了。”   凌宋儿却是几分不忍,“想来那姑娘皮相生的不错的,这么打着了,还有些可惜。可不能再听了。”说着放了手里的肉,擦洗了手,捂着耳朵去了床上躺着。   “芷秋,你也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得上路。” 第17章 双生花   天才微微亮的时候,芷秋出来帐子,本是要给凌宋儿去准备梳洗的热水,却见那多已经在门口候着,听得那多厚实的声音小声道来,“赫尔真准备好马车了,公主醒了便得准备上路了。夜里有山路不好走,得趁着白日多走些。”   “谢谢那多。”芷秋点了点头,转身去打水,才回来营帐里,喊着凌宋儿起身。   这夜没得病痛,睡前又吃得饱足,睡得便也安稳。凌宋儿揉着眼睛起身,听得芷秋转述着那多的话,才收了几分懒散,让芷秋帮着穿衣梳洗。   白玉烟枪和玉枕裹进包袱里,凌宋儿亲手拿着的。然后由得芷秋披好了斗篷,扶着出来了帐子。   风停了。青天万里无云,草原上一片青涩的浅绿。   部族外头,马车已经在等着。塔勒带着亲信侯在部族门口,见着凌宋儿出来,塔勒微微一揖,“公主,塔勒昨夜里已经将依吉罚了。是塔勒教女无方,冲撞了大蒙汗营的远道而来的贵客。还希望公主日后莫要放在心上,我们塔勒和大蒙汗营世代互称安答,是长生天做的见证。”   塔勒的话说得有礼有节,凌宋儿才想起昨日蒙哥儿说过的,亲兄弟关起门来,话说清楚了便算是了结。竟是起了几分钦佩之意。要在木南,这两方的仇怨定是就此结下了,还不知要嫉恨多久的。她忙也行了木南的拜别之礼。   “塔勒汗赏罚分明,宋儿敬佩。此去大蒙汗营,还多亏了途中塔勒汗照顾,宋儿病情才得好转。来日到了阿布尔汗跟前,宋儿便也会多加感谢塔勒汗的盛情。”   塔勒颔首,脸上挂着几分笑意,“公主宽厚,不与小女计较。塔勒在此谢过了。”   蒙哥儿一旁候着,等两人说完,便也向塔勒一行拜别。然后护着凌宋儿走来马车旁。伸出右手臂到她面前,让她好扶着,“公主,请上马车。”   凌宋儿想来多是大蒙的礼节。便依着他,扶着他厚实的手臂,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开动,今日风和日丽,倒是个好天气。凌宋儿坐在车里,撩开了帘子,草原一望无际,唯独一两座绿色小丘,在眼前缓缓飘过。心情好,身子便也爽朗了些。想起来早日可卡先生买回来的水烟丝儿,心里有些痒痒。   趁着芷秋在一旁睡着了,凌宋儿从包裹里翻出来白玉烟枪和那枚银边布袋,火折子藏在芷秋的包袱里,也被她找了出来,就着吹进来小窗的和风,呛上一口水烟。太久没解的瘾,多用了几口。身子方才受不住,咳嗽起来。   一旁芷秋醒了,忙过来拍着她后背,望着她手里那杆烟枪,芷秋几分心焦,“公主,说好了病好了才用这烟枪的。怎的这般不拿身子当回事儿了?”   凌宋儿捂着嘴,又是咳了几声,“烟叶子是新的,还不大适应。只是呛到了一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蒙哥儿本跟在车旁,听得车里人咳嗽得厉害,下令停了车。又让可卡先生去问问车里的情况。   可卡先生便来敲了敲车门,“公主可还好?”   凌宋儿还在咳着,芷秋忙去开了一小道门缝,“可卡先生,可有些热水?”芷秋看着车里使着眼色,说着一半,没说着一半。可卡先生到底是闻到那股子水烟味儿了,反应过来,忙答应着。“我去找找。”   等着可卡先生走开,芷秋方才要关上车门,门上却忽的现了一只大手,那手背上经络张扬,青色血脉在皮肤下几分鲜明。芷秋怔了怔,门没关好,却被那人一把从外头拉开了。   “她可是又用水烟了?”   芷秋这才见着蒙哥儿的神色。眉头拧着,嘴角朝下微抿着唇,看起来不悦,更是让人生了几分畏意。本还想着给凌宋儿打打幌子,那丝丝水烟味道,却钻入鼻息,竟是结结巴巴没说上来话,“没…”   蒙哥儿已然望着车里,见得凌宋儿靠在车窗边,捂着胸口正咳着,手里正握着那杆泛着丝丝烟屡的白玉烟枪。   凌宋儿平了平气息,听着方才的动静,才抬眼望着他。却见他一双山眉拧成叠峰,朝她伸手过来,便将她手里的白玉烟枪收了过去。“你…拿我的烟枪做什么?”她伸手去要去拿回来,动作太大又动着了气息,连连咳嗽了两声,生生没够得上。   芷秋忙来扶着主子,“公主,你就由得蒙哥儿。烟枪先给他保管,等你身子好了,再享享水烟也不迟。”   “不行…那东西我从没离过身的,怎的能给了他?”凌宋儿再探着身子伸手过去,却被蒙哥儿另一手扶住了,白玉烟枪被他背去了身后,“依着芷秋说的,等身子好了,再还你。”   那人手上力道重,生生捏着她纤细的手臂疼。凌宋儿却是拧着来,烟枪不是别的,是母后的遗物,由不得他。她几分脾气,挣着他的手,绕到他身后去抢烟枪。蒙哥儿再是一躲,没顾及得清楚,烟枪重重撞上车门,清脆一声响裂成了两半,一半还在他手里,另外一半顺着车门叮咚落地。   车里忽的安静了三分。芷秋崩着胆子,没敢出声。   凌宋儿方才还执拧着,这下身子全瘫软了下来。望着落地的那半截烟枪,心中如河水溃堤,怔住三分,忙提着裙裾摸着车沿,落了车。地上捧起来半截烟枪,捂着放在心口上。   蒙哥儿这才发觉这烟枪对她来说,似不止是用来点水烟那么简单…望着她几分不解,心中多了几分愧意,本想等着她斥责的。她却是一言不发,脸上神情几分淡漠,将他手中另外半截白玉顺手摸了回去,一并捧在心口,才自己重新回了车里。   那抹娇弱的身影半躺着靠去车窗棱上,淡淡道,“芷秋,关门吧。”   随后又看着他,眼里几分冷淡,“二王子,该要上路了。可莫耽误了路程。”   蒙哥儿却是立在车门口,忘了动。还是芷秋过来推了推他,小声劝着,“二王子,公主眼下该是有气的,你可别杵在这儿了…快上路吧。”   蒙哥儿这才出去车门口。目光落在凌宋儿身上,没能挪得开,便已经被芷秋一把关上了车门。   可卡先生送来两口热水,凌宋儿喝下了。马车这才继续往前走着。   车里,芷秋寻着机会劝着主儿。   “公主…可别太忧心。虽是皇后的遗物,你也别气坏了身子。”   凌宋儿靠着窗棱,方才跟那人挣过了头,没了力气,便也不想答话。那摔成两截的白玉烟枪被她捂在心口,从白日走到黑夜,都没曾放开过。 第18章 双生花   大蒙军队浩浩荡荡跟在马车后头。   蒙哥儿估摸着她还在气头上,骑马走在车后,默默跟了一路。   行军停了几次,本是休息,蒙哥儿却生生没见着马车里的人有什么动静。让那多送了水和食物过去,等那多回来了,才问了问,“里面怎的了?”   那多却是被问的一头雾水,“芷秋姑娘接了东西进去,我怎的好往里头看?”   蒙哥儿无法,只好下令继续上路。   行军至傍晚,大军才走到大山之前扎营。   夕阳落下,山中起了几分寒意,凌宋儿靠在窗棱上,下午的时候撑不住眼皮,睡了过去,眼下才被冷了醒来。小窗里看出去,兵士们已经扎好了帐营,该是要歇脚了。芷秋方才从一旁给她递过来斗篷披着,“公主,山中夜里冷。可别又寒凉了。”   有人来敲了敲车门,是可卡先生的声音。“公主,该下马车歇息了。”   芷秋这才去开了车门,扶着凌宋儿从车里出来。   白玉烟枪早被她收进了包袱里,团在胸口上抱着。走出来车门,抬眼才见着可卡先生旁边立着的蒙哥儿。   蒙哥儿看她出来,伸出右臂递到她眼前。却是没作声响。   凌宋儿扫了他一眼,没去扶他的手臂,却自己扶着芷秋和车沿下来了马车。“可卡先生,我们的帐子在哪边?”   可卡去了前头领路。芷秋跟着她。剩得蒙哥儿抬着右臂还立着,几分凄凄凉凉。   进来帐子安顿好。芷秋去了外头取热水,凌宋儿方才翻出来那两段白玉烟枪,放在案台上摆了摆。都是母后留着的念想,如今烟枪断了,念想却更是断不了了。   芷秋提着铜壶从外头进来,见着凌宋儿望着案上断成两截的白玉烟枪,眼神里失了几分神采,心里头也不大是滋味儿。   “公主,眼下也没得别的法子了。”芷秋走去案台边上,拿着茶碗给凌宋儿沏了杯热水。方才放下铜壶,伸手去收那两段烟枪。“不过,芷秋先帮公主收着。早前在娘娘身边当差的时候,芷秋便听桂嬷嬷说过的。娘娘腕上的血玉镯也碎过一回,送去司珍房林大人那里,拿回来的时候跟新的一样。等哪日我们若能回了木南,再叫那林大人修补一回便好了。”   见凌宋儿仍是没动,芷秋再劝了劝。“公主眼下还病着,这烟枪坏了也是件好事。这下可该多惜着自己的身子了。”   凌宋儿自幼习着易理,便也知道世事自有命数,那白玉烟枪该也不例外,这才叹了口长气,看着芷秋道,“便也罢了。你收好吧。”   芷秋笑了笑,无声将那两截烟枪装去了个檀木盒子里,放好。转身回来,见凌宋儿撑着额角,靠在案边闭目养神,芷秋才微微一揖:“芷秋去给公主拿些吃食来。”   出来了帐子,芷秋忽的被人一把拉到了旁边,抬眼一看,那多高高壮壮,挡在面前,颇有几分山倒的气势。“那个…赫尔真让我来问问,公主心情怎么样。”   “怎么样…”芷秋到底是得帮着主子的,话语里几分埋怨,“二王子可是不知道,那断烟枪是公主亡母遗物,怎能就那般碎了?”   “公主伤心得很,一路都没吃下什么东西。芷秋现在去给她端些吃食,你可莫要再扰着我了。”   听得芷秋话语里的意思,多有埋怨。那多摸着后脑勺,几分无奈。   营地里每隔着几步路便生了堆篝火,蒙哥儿正在自己帐前等着,那多回来将方才芷秋原话告诉了他,这才知道缘由,又听得帐子里那人伤了心,又没吃过东西。心中漏掉了什么似的,气息都不大平畅。   只得挥手让那多找些吃食,补着送过去,也不知道她会不会领情。   凌宋儿帐子里平息了会儿,方才重拾几分心情,吃着芷秋刚端进来的饭菜。后脚便有人在门口摇铃。芷秋又忙抽身出去,凌宋儿边吃着,边听着那多在门外说话。   “芷秋姑娘,赫尔真让我给送来些鲜肉,给公主补补身子。”那多本是大将,说起来这些温存的话,多有几番变扭,“还说,让公主多吃些。”   芷秋却是不怎么耐烦的口气,“二王子有心了,不过公主心情还不大爽朗,也不知会不会领情。我只得先端进去问问。都得看主儿的。”   那多点着头,“那我先走了。赫尔真还说,得拖着芷秋姑娘,好好照顾公主。”   芷秋抿嘴一笑,端着食盘,微微欠身。这副将虽是猛汉,可眼下局促起来却几分可爱,方才那细致温存的话,该是憋着他说出来的:“芷秋自会好好照顾公主的。”说着,端着食盘回了帐子。   凌宋儿见得芷秋进来,假做无事吃着饭菜,轻声咳嗽了两声,“你可不会是被人收买了,来说好话的。”   芷秋笑着,将手里食盘放来案上,“我才不会帮着谁说好话。芷秋可是一心向着公主的。蒙哥儿确是可恨,可公主昨日里不是还说过,喜欢吃这大草原上的牛羊肉的。可不莫为了别人,折煞了自己爱吃的。”   凌宋儿这才伸手撕了块肉放到嘴里,“你可算是会说话,没白养了你。”   说着盘子推了推,送到芷秋面前,“你也来尝尝。”   夜色落了幕,帐子外头起了风。这风声烈得很,金山镇也偶有风沙,却没听过如此乖戾的。一时鼓着帐帘,一时端着帐后的砂石,落在帐上沙沙直响。   凌宋儿宽了衣物,正钻进被子里打算歇息了,见得芷秋去拢了拢烛火。凌宋儿招呼着,“快些熄灯吧。你也快些睡,这风声听起来不太平,早些闭眼了,便不知道害怕了。”   芷秋收了手,捂着交领坐来凌宋儿床边,“公主,方才那多来叮嘱的,夜里帐子里不能熄灯。这地界儿叫十里关山,常有狼群出没的。不过…狼群怕火。”   凌宋儿方才几分不信,“你们可别乱吓唬我,宫里头,狼头骨,狼骨笛,也是进贡过不少的,我都见过。”   话还没完,便是“嗷呜”一声长嚎,从山边远远传来…   凌宋儿惊觉半晌,视线透过帐子往外头张望,虽是什么也看不见,野兽的气息,却直直渗进来了帐子里。   一旁芷秋也微微发抖,“公…公主,还是早些睡吧。可真是有狼群的。”   凌宋儿翻身下去,由得芷秋又给她捂了捂被角,她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风声夹杂着狼嚎,真真不能让人安稳了。 第19章 双生花   十里关山,新月如钩。   蒙哥儿到是习惯了长夜烈风,阴山狼嚎,这延绵山脉,是进入大蒙腹地的必经之路,他早已熟悉。可帐子里那人却是第一回 来,想来她长在木南,眼下该是要怕的。   那多方才收集好一干军长的消息,回来报给蒙哥儿听:“赫尔真,大家都安顿好了。”   蒙哥儿却指了指凌宋儿帐子前,“今夜你我就着那儿过夜。”   那多看了看,自从八岁那年被赫尔真从狼王口里救了下来,他便都听他的,“那多去生火。赫尔真可还存着酒?”   蒙哥儿拍了拍他的肩膀,抿嘴笑着,“我去拿酒。”   &&   凌宋儿白日里受了颠簸,身子还没好全,方才躺下,一边搭拢着眼皮,一边被恐惧强撑着…心念已然受不住,昏昏沉沉,方才想要入眠,又被那狼嚎叫着醒来。   迷迷糊糊之间,帐外却不知何时生了火堆。火光摇曳,投着两道人影进来了帐子。多有觥筹交错之响,又有人低声耳语。凌宋儿半撑起来身子,望着那道影子,认了出来,不是白日里碎了她白玉烟枪的那人还是谁?   左右也睡不沉,掀开被子起了身,扶着帐沿走来门口,掀开帘子一角往外头看了看。   蒙哥儿和那多在门外生了堆烈火,正吃酒。两人说着蒙语,她听不大明。可他那抹身影,却顺着火光投进来自己的帐里,落在芷秋的地铺上。   山后的狼嚎又来了…   凌宋儿捂着肩头,蹭回来自己塌前,卷起羊毛毯子和玉枕,搬来芷秋旁边躺了下来。身子落入那片身影里头,才好安了心。风声狼嚎似是都忽的消停了。伸指缓缓摩挲着那影子上鼻梁的轮廓,眼皮一搭一搭,便终是睡的安稳了。   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芷秋正在眼前望着她。“公主,昨夜可是被吓着了?怎的跟芷秋一起来打地铺了?”   凌宋儿揉着眼看了看她,懒散着再眯一会儿,“狼嚎得睡不沉,便只好躺来你旁边了。”   芷秋却是笑了笑:“方才还见二王子和那多在帐外喝酒,公主该不会是睡不着,只敢靠着他们近些,才睡来芷秋身边的吧?”   被这丫头戳中要害,凌宋儿方才撑着身子起来,几分斥责,“你可是聪明了,我的心思可都被你看穿了?”   芷秋这才收了收嬉笑,“芷秋哪敢?公主再歇一会儿,等我打了热水来,公主在起吧。一会儿该要上路了。”说着,这才出去了帐子。   梳洗好从营帐里出来,兵士们忙着收拾行装。蒙哥儿和那多却早侯在马车旁边,可卡先生引着凌宋儿过去。   凌宋儿却是远远望见了蒙哥儿,到了跟前儿却垂着眸子,没多做理会。到底还该是在生气,她虽是已经宽了心,可总该是他先道歉才对。   可卡跟蒙哥儿招呼了声,才学着昨日蒙哥儿的样子,伸了臂膀在一旁候着,支着凌宋儿上了马车。   蒙哥儿暗自叹气,对一旁那多道,“上路吧。”   昨日还走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今日却换了山路。凌宋儿却顺着窗口往外头看,没见着蒙哥儿的影子。想来他该是落在后头的。便干脆撂了帘子,山路碎石泥沙多,不免颠簸些,还是闭目养神的好。   蒙哥儿骑马跟在马车后头,手里还握着早上芷秋递给他的那个檀木盒子。   “二王子若是有心,就想想法子将这烟枪修补好。早前在木南皇宫里,多有能人能将碎玉修得了无痕迹。唯有这样了,公主才能宽了心。”   盒子被他捂着放进胸口的衣袋里,前面的马车行得不大稳当。蒙哥儿侧脸喊了声身后的那多,“昨日塔勒那里拿的山楂水可还有?给车里送去些。”   那多领了命,骑马绕到队伍后头,寻着粮草部去了。   &&   晌午颠簸了两个时辰,凌宋儿病中的身子,果然是受不住。外头风景再好,却也无心看了。胸口闷着,胃里头翻滚着热浪,只好捂着心口,再往车里靠了靠。   芷秋方才从窗口外头接过来那多给的山楂水,忙给她拧开马奶袋子,送了过去。   “公主,山楂水止腻,喝点儿吧。”   凌宋儿接来喝下两口,才听得芷秋又道。   “公主气二王子该是气过了。他本也是好意的,不想公主你用水烟损了身子。只是不知那白玉烟枪本是皇后娘娘的东西。再说,也该是不小心的。”   凌宋儿将手里的马奶袋子递回去给她,“你这么帮着他说话,可是觉得我这个主儿是个小心眼儿的?”   芷秋接过来,塞子塞好,听出来凌宋儿话语里头几分斥责,“芷秋自幼跟着公主,公主自然是大气的。定是没在生气了。”   “可我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左右是他不对,损了别人的东西,一句话也没有。”凌宋儿觉着好些了,便往车窗旁靠了靠,撩开帘子看着窗外风景。“光是送些吃吃喝喝就能道歉,未免也太不将我当回事儿了。”   “原是公主放不下架子。”芷秋也靠着过来凌宋儿身边,捂着她的袖脚,“那便罢了,都是蒙哥儿不通礼节。也怪不得公主生气。”   凌宋儿垂眸看着她抿嘴笑着:“你这还像句正经话。”   再走了两三里路,窗外黄沙走石到了尽头,一道大河蜿蜿蜒蜒从平原中穿过。春回草原,眼见之处,野花一望无际,和风中带着香气。凌宋儿胸口也畅快了些。便听得后头,蒙哥儿下令驻足休息。   兵士们生了火堆,回了家乡,多有喜悦之情。几个吆喝起来唱歌,几个团在一处,生火做饭。   凌宋儿下来马车,这般风光在木南见不着的,心动之余,目光落在脚下的野花上。芷秋方才还在一旁扶着,却忽的松了手,凌宋儿倒没多在意,蹲下身去嗅了嗅花草清香,蒙哥儿的声音却从身后来了。   “昨日夜里关山狼嚎,公主该是没歇息好。不过,今夜便能到大蒙汗营,我已让人快马回报阿布尔汗,他们该为公主设好了营帐,公主初来大蒙,这样才好安心。”   凌宋儿这才起身,微微侧脸,淡淡回话,“二王子有心。” 第20章 双生花   那人大手中放着个小巧的东西,却递过来她眼前。   东西是白骨做的,刻的似是野兽,七分像狼却三分像鹰,多是草原图腾。凌宋儿不解,目光才顺着他的手挪了上来。“这是什么?”   “昨日弄坏了公主母亲遗物,只好拿重要的物件儿相赠。这骨坠子是我母亲的东西,便也当是赠与尊贵客人的礼物好了。”蒙哥儿顿了顿,随后才道,“一并当是跟公主道歉。”   凌宋儿听明白了几分,这才伸手去拿那骨头坠子,“我家芷秋可从来不是个漏嘴巴,怎的到了二王子这里,倒是全跟你交代了?”坠子到了手上,竟然还是个小巧的铃铛,正好风过,叮叮咚咚响得悦耳。凌宋儿只往耳边放了放,仔细听着,嘴角浮起一丝笑来。“这小东西还挺有意思的。”   蒙哥儿却是扫了一眼身后芷秋,才转眼回来看着凌宋儿,“怕是不想我们误会。”   “怎么误会了?”好些日子了,这人说话太中规中矩,她便来了兴致要逗逗,“你弄坏了我的东西,本来就该赔的。这铃铛也不知值钱不值钱。我家白玉烟枪,可是宫中司珍坊的孤品,在外头银两都买不到的。”   蒙哥儿也道:“这骨铃也是我部族中唯一的信物。外头银两买不到的。”   “你少来,这模样便不好看。反正是不够的,这账目你先欠着,等到了大蒙汗营,再筹给我也成。”凌宋儿边说着,便掂量着手里的骨铃,“这东西先放在我这儿当是抵债,等你有钱了,再收回去。”   “送给你的,便是送出去了。是赫尔真的心意。”蒙哥儿见她脸上几分不大乐意,才好继续补了一句,“公主要多少银两,赫尔真回到营帐,再还给公主。”   “这还差不多。”凌宋儿将那骨铃收进袖口里。方才被他点了点肩头,只见他指了指那边生起火堆的地方。   “饿不饿?吃东西去。”   午饭完,大军继续上路。   马车缓缓驶过平原,风吹草低见牛羊。   窗外时而能见敖包帐营,凌宋儿方才觉着人迹渐渐多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她在车中睡了过去。直到夜深,才觉着马车终是停了下来,蒙哥儿在外头敲着车门,“到了,公主。”   凌宋儿被那多引着往设好的营帐去,夜里看不大清楚这大蒙汗营到底什么样子。只见得每隔着几步路,便有个白色包营,外头人迹寥寥,却也有些好热闹的妇人孩童,见部族里来了新人,好奇着来看她的。   他们说着蒙语,凌宋儿听不明白。到底是新来别人家中,还有几分不大自在。只好垂眸低面,进了自己的帐子。那多在门外交代着芷秋,“这夜里晚了,乌云琪怕是已经睡下了。也只好明日一早再给公主请脉。”   芷秋答应着,才转身进来。四处看了看新的住处,忙来帮凌宋儿取了斗篷,扶着主儿去塌上歇着:“还是大蒙汗营礼数足,这帐子比在塔勒的大了一圈,多是给公主你准备的新房。”芷秋又去打量了一番床旁放着的新鲜物件儿,“公主,竟然还有绣架?”   凌宋儿也早见到这木南才有的东西,也不知蒙人是如何搬来了这里,“比起木南皇宫虽是有差的,可也是阿布尔汗一番心意了。”   “坐车整日了,快去打水来梳洗吧,真是乏了。”   芷秋方才出门,凌宋儿却听得帐子外头一阵动静。多是妇人声响,虽不是汉话,可约莫能感觉出来,似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张开帐帘往外望了望,果真,几个妇人提着布袍裙角,正往不远处的一个包营里跑了过去。   那边帐子里灯火点的亮堂,原本夜里平静,忽的生出几分紧张来。   凌宋儿初来乍到,不方便出去,只好等着芷秋回来了,才让她去打听了打听。   片刻,芷秋才从外头回来回话,“公主,阿布尔大汗的三夫人正临产。部族里的女人都去照顾了。女医乌云琪也在呢,该是无碍的。公主累了整日,且不用挂记了。早些休息吧。”   “也好。”本是人家部族中的事情,她倒也不用插手。芷秋方才端来的热水且用了,洗漱好,才就着床榻休息。   身子本是累了,外头的动静却闹腾了整夜,凌宋儿翻来滚去,也并未睡得好。长夜难眠,天将亮的时候外头却更是吵闹。妇人产房嘶喊之声,凌宋儿床榻上也听得清清楚楚。揪着心让人不能安分的。   芷秋也是睡不着,听得主儿在床榻上的动静,起身来点了烛火。   “公主,可是睡不着?要不芷秋去弄些吃的来。”   “我也不饿,不吃了。”凌宋儿扶着床榻,干脆起了身。“我们还是出去看看,这三夫人该是遇着危难了,不莫第一日来了大蒙,就出了人命。”   “也好。”芷秋说着去给她那斗篷来。凌宋儿却从玉枕芯子里摸出那对玉龟碟儿来,随手扔了一卦。望着卦象念道,“祸福相依,离卦。”   “走吧。”   &&   包营里头,炭火烧的旺,鼓着热气。三五仆子伺候在旁,端水的端水,拧帕的拧帕。   妇人跪坐在塌前,手肘撑在塌上,任由得腹中动静如鼓,咬着卷成团的麻布,正使着力产子。额上汗珠雨下。   一旁女子方才十六七岁模样,细辫卷着蓝绿丝带垂在腰间,眉宇眼眸却是镇定,正拿帕子给妇人擦着汗。“三夫人,稍稍再缓缓,不急着将力气用尽了。小主人还没下来,一会儿才好生的。”   妇人熬过去一番阵痛,被一旁嬷嬷扶着,瘫软下来靠在塌旁,只望着女子几分虚弱,“我…生巴雅尔的时候,都没这么疼过…乌云琪,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儿啊?”话还没完又是一番磨难。被仆子扶着,挺着肚子跪了起来使力。   乌云琪抿着嘴角,去探探胎儿的位置。“三夫人还得耐心些。再多等些时候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3 20:36:31~2020-05-05 00:0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狴犴海棠 20瓶;你万爷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双生花   衣着华贵的妇人,被嬷嬷扶着,侯在包营外头,帐子里声声嘶喊听得入耳,妇人神色几分不悦,深吸了口气继续望着帐里头人影晃动。   一旁姜琴嬷嬷却是小声道,“这三夫人也真是的,生个孩子,叫得整个汗营都听到了。这大晚上的,谁还睡得着。这听起来,可就她一个人能生似的。”这话是说给旁边的主子听的。这些年三夫人盛宠,连着大汗宠爱三王子巴雅尔不说,这回还再生个小的。大王子虽是长子,可大汗的宠爱却得分得少,还多有被大汗责怪的时候。主儿面上一向看不出来心里的想法,可姜琴却是知道的,自三夫人有孕以来,可敦便更是不怎么对付。   夜里稍冷,可敦萨仁举着帕子擦了擦鼻子,不紧不慢道:“她也是给大汗生孩子,你怎的这么说?没上没下。”   姜琴嬷嬷忙作势退了退,“该是姜琴嘴拙了。”这么一退,却正撞上身后拢着袖子小跑过来的女人。姜琴嬷嬷哎地一声,看清出了来人,“娜布其,三夫人正生产,你这急急忙忙作甚?”   女人见得是姜琴嬷嬷,又望了一眼一旁可敦,连连作礼,“可敦,姜琴嬷嬷,乌云琪在里头帮三夫人接生,娜布其不放心,想进去看看。也能帮她一把手。”   萨仁挥了挥手里的帕子,“乌云琪一个外族人,便够了。再多来几个,三夫人还怎么好顺产?”   “你回去候着吧。等三夫人生了,你再来照顾小主人。”   娜布其顿了顿,她当年大着肚子来大蒙汗营求着阿布尔汗收留的时候,可敦便对她不甚满意。好在她家中一脉跟母亲习得萨满医术,在大蒙汗营能派得上用场,才好在这儿安顿了下来。后来生下乌云琪,便也教了女儿医术。今日看来,她人微言轻,进不去产房,只好依着可敦的意思,做了礼,又回去自己的帐子了。   等人走了,可敦才又吩咐着一旁姜琴嬷嬷,“再这么等,我可得累了。姜琴嬷嬷,你进去将乌云琪叫出来,我问问话。”   “是,可敦。”   片刻,乌云琪被姜琴嬷嬷引着,从包营里出来,袖口还卷着,只望着可敦一拜,“可敦,可是要问乌云琪话。”   萨仁悠悠道,“她这一胎是怎么回事儿?白日里就开始疼,这天都快光了,还生不下来么?”   乌云琪恭敬回话。“三夫人孕期滋养得好,小主子养得大,才折腾了这么久。”   “不过应该快了,可敦。”   萨仁却说着,“早敦嘱过她不可贪嘴的。这孩子怀得起,若生不下来,可不是白搭么?”   乌云琪没答话,低头听着。   “姜琴嬷嬷,你说是与不是?”帐子里头又是一声喊叫,可敦才叹着,“啧啧啧,这可是真是罪过,乌云琪你回去好好伺候。”   “是,可敦。”乌云琪方才做了礼,正转身进去帐子。却见着一席斗篷走来,旁边跟着个汉人打扮的小丫鬟。   凌宋儿凑着芷秋耳边,低声吩咐了声。芷秋才微微点头,走来乌云琪身边道,“我家公主说,产房里火炉得避着放,若有铜镜或是刀刃,取来挂在床头,可助三夫人顺产。”   乌云琪听得懂汉话,却是不解,“火炉是为产妇保暖,若是着凉了,该要落着病根的。”   芷秋忙凑回去凌宋儿身旁,听了听主儿的吩咐,才道,“今日顺水,若生火克着了天势,三夫人才会有难。”   芷秋说完,乌云琪却不置可否。只好问着一旁可敦,“还得听可敦的教诲。”   姜琴嬷嬷却是开口了,“这是谁?生面孔的。可敦还没见过。”   凌宋儿记得蒙人之中称呼可汗的正妻做可敦,这才走来萨仁面前,一揖道,“木南公主凌宋儿,见过可敦。”   “哦。倒是早就听大汗说你要随赫尔真一同回来,原是已经到了。”萨仁站的久了,抬手扶着一旁姜琴嬷嬷,才往凌宋儿面前走了两步,“木南公主生得可真是娇美。可这火炉和铜镜,是怎么个说法?可是木南妇人生产时的习俗?”   “倒也不是习俗。宋儿师承木南钦天监,通晓些天理运势。眼下,也只想帮着三夫人顺产,不莫耽误了小王子小郡主出生。”凌宋儿说着,只垂眸望着可敦袖口的花纹。倒是华贵的颜色,一旁姜琴嬷嬷便朴素得多了。   “原是这样。”听得帐子里妇人喊声一阵比一阵嘶哑。萨仁却是来了几分兴致,“你方才说,火炉挡着水势,那叫乌云琪将炭火炉撤了便是。挂着铜镜或刀刃又是什么意思?”   凌宋儿方才觉得几分不对,她本是好意要帮着三夫人,这下怕是还因可敦询问,耽误了,只得将话理说得快些。“铜镜刀刃都属金,木南五行说法中,金能生水,挂在床头,能顺今日水势。”   “铜镜,刀刃…那可都是小物件儿。”可敦还没有让乌云琪进去的意思。接着问凌宋儿,“要说属金的物件儿,可还有别的,我让人办了送去帐子里,保着妹妹顺产才好。”   一旁乌云琪已然有些按奈不住,“可敦,我还是先回去帐子,给三夫人接生了。”   “站住。”可敦几分威严。“听着木南公主将话说完,我也常听闻木南国有高人,能推演天命。这下遇着了,自然要好生请教。”   帐子里妇人叫得更是凄惨了几分,却是大喊着乌云琪的名字,“我…我快不行了啊…”   凌宋儿这才明白过来,可敦是故意拖延的意思,头脑中灵光一闪,连忙接了话,“要说属金的物件儿,莫过金戈铁马,若是能请大汗卸马鞍,取战矛,送来三夫人产房。定是大吉。”   “好大的胆子。”话没完可敦便已勃然大怒,方才还不紧不慢的口气,这下才变得几分急促,“她何德何能让大汗卸鞍取矛送进产房?我们蒙古是马背上的部族,哪个女人敢让自己的男人这样做?”   凌宋儿这才忙退后了两步,声音乖巧几分,“宋儿不知大蒙礼节,还请可敦赎罪。方才也是可敦问着,宋儿才如实相告。若是金戈铁马取不来,便用铜镜和刀刃便好了。”   萨仁平了几分气息,却在凌宋儿面前踱步,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木南公主,虽是垂着眼眸,可话说得却是有条有理,说什么金戈铁马,分明就是故意激怒她,想阻止她拖延时间的。这十来岁的小姑娘竟是将她算计了一回了。萨仁的口气这才平淡了三分,对一旁姜琴嬷嬷道,“去我房中取铜镜来,送去产房里,给她用。”   凌宋儿这才看了眼帐子前的乌云琪。乌云琪心领神会,欠身对可敦一拜,“可敦,那乌云琪便先进去帮三夫人接生了。”   萨仁这才答应,“行了,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5 00:01:04~2020-05-06 00:0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知有阴山瀚海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阿修罗   炭火被乌云琪使着仆子灭了。已经是五月的天气,并非太凉,就着余热,也能保着帐子里的暖意。   乌云琪方才摸了摸三夫人的肚子,“小主人已经下来了,三夫人,该好好用劲儿了。”   “我…我没力气了…”三夫人虚弱望着乌云琪,疼得喘息难平,却又被一旁德曼嬷嬷架着起来用力。   乌云琪探着脉象,自己额上起了细汗,产妇气力确是不够了,血脉还有亏欠之势头,这样下去怕是会血崩。乌云琪忙让德曼嬷嬷将人扶着躺回去塌上,“三夫人你先歇歇,攒攒力气,我且先去熬副药汤来,一会儿我们再生。”   到底人虚了,三夫人一被德曼嬷嬷扶着躺了回去,眼皮便合上了,睡得不沉,可实在太累,一边睡着,嘴里一边哼痛。   乌云琪写好药方,才对一旁德曼嬷嬷道:“额吉没来,只能我自己去煮药汤了。还请德曼嬷嬷先照顾着,有什么事儿,来帐子里找我。”   “那乌云琪你快去快回。”德曼答应完,乌云琪才拿着药方出来营帐。凌宋儿还陪着可敦在外头等着,姜琴嬷嬷将将取了一面铜镜来,给可敦回报,“可敦,姜琴这就将铜镜按公主说的,挂去三夫人床头。”   可敦点头默许。姜琴嬷嬷进了帐子。乌云琪忙也拱手一拜,“可敦,我去熬一副汤药,助三夫人顺产。”   “芷秋跟乌云琪一同去吧。”凌宋儿忙道,“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帐子里还得你来照顾,抓好药了,芷秋熬好了送过来。”   “嗯。”乌云琪暗自感叹,这人细致周到,点头答应着,随之带着芷秋走开了。   萨仁方才斜眼扫着凌宋儿,“不想木南公主,还是副热心肠的。这般帮着我妹妹,日后她该要多谢你才对。”   凌宋儿欠身一揖,“阿布尔汗既和我父皇盟约,也是我父字辈的长辈了。宋儿今日才来到大营,断不想见着三夫人出事,阿布尔汗伤心。”   萨仁勾着嘴角,笑得几分暧昧,“倒是个懂事的孩子。”   铜镜方才送进去一会儿,帐子里才又起来了动静。三夫人受不住,又被人扶了下榻跪着生产。方才休息了一会儿,有了气力,正使着劲儿。乌云琪抓好药赶回来,忙去探了探胎儿的位置。“看到小主人的头发了三夫人。”   乌云琪抬眼望见床头铜镜,见得三夫人起来了士气,看到些许希望,忙去让仆子们扶好产妇,帮着产妇按摩着肚子。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芷秋才端着药汤回来,方才到包营门口,便听得帐子里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德曼嬷嬷出来报信儿,一脸喜气对可敦做了一拜,“可敦,三夫人为可汗生了位小郡主。”   “真是长生天保佑,妹妹有福了。”萨仁却是沉着语气的,和这话中的意思却是不太相符:“姜琴嬷嬷,那我们这便去给大汗回话吧。母女平安。”萨仁说完,扶着姜琴嬷嬷的手,才对凌宋儿道,“公主可是要看看小郡主?我便不留了,晚些再和大汗一起来看妹妹。”   凌宋儿欠身行了送礼。等得可敦走了,芷秋才忙将药汤送到德曼嬷嬷手上,“乌云琪要的汤药,也没来得及用上。还请嬷嬷端进去看看,她还要不要?”   德曼端着药碗转身进了帐子。   芷秋才忙来扶着凌宋儿。“主儿,你也折腾了整夜了。早些回帐子休息吧。白日里不定还要见阿布尔汗,怕是没得睡了。”   凌宋儿点头,正扶着芷秋打算走了,却见得乌云琪从包营里出来。“公主,方才多谢公主了。”   “不必客气。”答了话,凌宋儿脚步有些轻飘,扶着芷秋方才稳了稳。咳嗽却是又犯了。   乌云琪忙来扶着人,“昨日夜里听那多说公主来了,且还病着。要不是顾着三夫人要生产,我本该去看看的。公主先回营帐,我再看看三夫人,便来给公主请脉。”   “嗯。多谢乌云琪。”凌宋儿语别,方才扶着芷秋往回去。   芷秋却是几分心疼主儿了,“这两日赶路已经是累着了,还折腾整宿,该是要发病的。”   回来帐子里,天色已经大明,凌宋儿倒在塌上,合眼便睡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帐子里晃着两个人影。芷秋见得她睁了眼,忙过来探着她的额头,“主儿,可不是累着了,又发热了。乌云琪给你送了药过来,你快起来吃些。”   凌宋儿这才看清楚帐子里另外一人,是乌云琪。咳嗽两声,被芷秋扶着坐了起来,才见得乌云琪端着药汤送了过来。“公主先吃药,一会儿还得再吃些东西。”   喝好了药,便听着帐子外头有人摇铃。   “公主可在里头?博金河前来拜见。”   凌宋儿记得这名字,蒙哥儿说过,是他安答。乌云琪忙收了药碗,“公主吃了这次药,等晚上乌云琪再给公主送一次。乌云琪就不打扰公主了。”   凌宋儿点头,芷秋方才给她披好了衣衫,才将乌云琪送了出去,顺道将博金河引了进来。   博金河还带着两个小厮,端着一个铜盆,满满一盆的鲜奶,还泛着热气。然后对凌宋儿拱手一拜,“公主,赫尔真让我来,给公主送些养身体的牛奶。妇人们刚刚挤下来的,公主趁热喝。”   “他有心了。”凌宋儿坐在塌前,却听博金河接着说。   “博金河还是来通报公主,今日傍晚,阿布尔汗将在客营里设宴,替公主和赫尔真接风洗尘。”   “嗯,有劳博金河了。宋儿会按时赴宴。”她没什么精神,只答得淡淡。   博金河却看出来她脸色几分不好,“公主可是病情反复?赫尔真还在跟大汗议事,稍后我好回他的话。”   凌宋儿没忍住咳嗽了两声,“乌云琪已经来看过了,喝了药好些了。”   博金河这才拱手一拜,“这就好,那博金河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   “多谢。”凌宋儿咳着让芷秋将人送了出去。才自己躺了回去塌上,精神还没好,得再养养晚上才好赴宴。   作者有话要说:  赫尔真:每天早晚喝牛奶,增强抵抗力哦! 第23章 阿修罗   华灯初上,客营里,阿布尔汗和可敦萨仁都已经入座。   巴雅尔缠着赫尔真,从营外进来。“赫尔真方才回来,今晚定要和我吃酒。那完颜小儿定不是赫尔真的对手,赫尔真用了多少招数打赢的?”   蒙哥儿笑着摇头不语,兄弟二人走来帐前,齐齐对着座上的人一拜,“大汗,可敦。”   阿布尔汗慈爱,笑着点头,才让两人入座。   可敦方才侧颜看着阿布尔汗,“妹妹今日才产下小郡主,身子还虚着,还在帐子里养着。宴席便不来了。”   阿布尔笑着,“有巴雅尔便好。达达尔可是还在赤岭没赶回来?”   可敦颔首,“今日来了人回信儿,还在和赤岭汗商讨和解一事。不过他说,七日后大汗大寿之前一定赶回来。”   阿布尔点头,外头才有人来报,“大汗,可敦,木南公主来了。”   阿布尔挥手,“快请进来。”   &&   凌宋儿傍晚才醒,精神好些,可睡得太久还有些恍恍惚惚。芷秋给她梳好双环髻,金步摇是那时可卡先生连着身上的紫色锦袍一并办回来的。额间贴好了樱花钿。这才出来了自己的帐子。   可卡先生侯在帐子外,“公主,可卡这里还有皇上的亲笔文书。”   凌宋儿点头,“可卡先生本就是使臣,跟我一道去见阿布尔汗吧。”   可卡点头,这才跟在凌宋儿身后,一道儿进来了可汗大营。   灯火光亮,席旁有马琴胡笳奏乐。凌宋儿远远望见殿上坐着的阿布尔汗,可敦坐在一侧,另一侧是个少年。蒙哥儿却和博金河坐在座下首位。两旁四下,该都是阿布尔汗的臣子,见得她进来,方才还在小议,戛然都停了声。   芷秋在一旁扶着,外衣锦袍长尾托地,却是被一旁走过去添酒的仆子踩了下。   凌宋儿脚步踉跄,忙扶好芷秋稳住了。   蒙哥儿在殿上看着,手中酒杯也跟着顿了顿。   芷秋忙去帮她重新理好了锦袍长尾,才重新扶着主子,缓缓踱步去了殿前。凌宋儿做了木南拜见之礼,一旁可卡先生手举文书,对阿布尔汗亦是一揖,“木南天慈公主,拜见阿布尔大汗。”   “可卡带木南皇帝送木南公主和亲至此,道遇劫难,是以耽搁了不少时日。”   凌宋儿虽还是病着,肌肤却是雪白,樱花钿更是衬得她肤如凝脂。锦袍宽松,又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娇娆。巴雅尔一旁看得入了呆。蒙哥儿目光也忙挪回来自己的杯盘上。   才听得阿布尔一袭话,“公主途中劫难,我都听赫尔真说了。亏得长生天保佑,平安到来我大蒙,我也好给木南国主一个交代。使节也辛苦,一会儿便和公主一道入席,享宴。”阿布尔说着,使人过来接了可卡先生手中文书。   凌宋儿拱手一揖,才从袖口里,拿出来方才写好的信件,合手道,“还请阿布尔汗修书给父皇,报得平安。这其中是我亲笔书信,已经陈词好那送亲将军陈渊的罪行。望大汗能一并让人带给我父皇,好为木南惩治奸佞。”   阿布尔汗挥手,又让身边仆子下来取了凌宋儿手中信件。“两国既已商议好和亲,公主的平安函和这信件,本汗定会让人送去木南。”   凌宋儿忙一揖当是拜谢了。   阿布尔收下仆子手里递过来的信件,才放到案上一角,又道,“今日既是给公主和赫尔真洗尘接风,也是想跟公主商议和亲一事。本汗有三个儿子,都看得紧要。不过依着大蒙习俗,女子若是有喜欢的人,可以自己递上翎羽,男子若是接下来,便当是约定成了。”   “公主既是来了我大蒙和亲,那便入乡随俗吧。本汗会在一个月后设下篝火宴,这段时日,也好让你们多相处相处,公主才好明了自己的心意。”   “……”凌宋儿方才病醒,还有几分迷糊。在塔勒的时候,虽也听着依吉提起过这样的风俗,在木南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她虽贵为长公主,不莫也是被父亲一直和亲书,送来了大蒙汗营,何时有过选择?   凌宋儿正低着眉宇,给阿布尔汗做礼。便听得上座少年起身,“木南公主生得真美。额吉早让我准备好了礼物。”巴雅尔从上座下来,将手里的礼盒递到凌宋儿面前,揭开来盒顶,里头是一枚红玉金戒,精致贵气。   凌宋儿还在思忖,接好还是不接的好。却又听得另一侧可敦打趣道,“巴雅尔也太心急了,你长兄不在,你这可是想近水楼台了?”   说完,又吩咐着一旁姜琴嬷嬷,“将大王子留着的宝石匕首,送去给公主吧。他临行前是留过话的,只可惜了,还没能赶得回来。”   姜琴嬷嬷听了吩咐,从一旁捧出来早准备好的金色匕首,低头举过双眉,送来凌宋儿眼前。   凌宋儿这才退了两步,目光却不自觉看了看上座的蒙哥儿。那人竟是还在喝酒…两方盛情,她又不通晓这儿的礼数,只好轻叹了口气,对一旁芷秋点了点头,将东西都接了下来。   见得姜琴嬷嬷退回去可敦身边,巴雅尔也勾着嘴角,侯在一旁。阿布尔汗却是在上座大笑了起来,“也罢,也罢。公主刚来大蒙,该是不知风俗。那就等亲事定下来,再退其他人的信物吧。”   “……”凌宋儿却是几分不解,以为是见面礼罢了,信物是什么意思?   蒙哥儿又不说话,她怎么知道会收了两家的信物了。只好回了阿布尔的话,“是可敦和三王子太盛情了,宋儿并不知这是信物…”   阿布尔却是抬手一挥,“无妨,让公主先知道知道他们的心意,也好。”   “公主无需介怀,快入席吃酒吧。”   听得阿布尔这话,凌宋儿才算是松了口气,却是被一旁候着的巴雅尔碰了碰手臂,见他指着上座自己的位置,“母亲特地嘱咐,让巴雅尔好生招呼公主。好谢谢公主昨夜里帮她渡了一劫。公主就随我坐吧,有好酒!”   凌宋儿没好拒绝,点头随着巴雅尔上座。蒙哥儿就在一旁邻座上,正和博金河碰杯。她来殿上已久,他也没抬过眼眸。大王子和三王子都送了信物,他却一动未动。像是做给其他人看的,他赫尔真没打过她的主意。   也罢,那就一起喝酒。   凌宋儿方才端着酒杯小酌,一旁巴雅尔却是小声问了起来。   “听闻公主是被赫尔真从定北城里救出来的,公主可见到赫尔真杀那完颜狗贼了?定是大快人心。”   凌宋儿只微微点头,笑得几分局促。想起那颗滴血头颅看着她的眼神,至今不寒而栗。   巴雅尔侃侃而谈,问的都是定北城一战的事情。听得出来话语里对赫尔真的钦佩。凌宋儿却是觉着坐席什么地方不对,蒙哥儿虽是靠着上座最近,可却没落在在主人位置上。阿布尔虽说三个儿子都是紧要,看来也不过是皮面儿话,这亲疏一看便知了。   有一搭没一搭答着巴雅尔的话,凌宋儿才拿着匕首切了两块羊肉下来,吃着。余光扫着旁边的位置,那人也是吃肉喝酒,话甚少。   有仆子给博金河添酒,完了又凑来蒙哥儿身边,往他杯里倒着。那仆子却又拿着他手旁匕首,去割肉放到他碟子里。   凌宋儿方才觉着晃了眼,这仆子竟是几分眼熟,原是金山镇收回来的茵茵丫头。倒是好,留着身边伺候他。目光不觉留在他的案台上,才见得那人也看了过来。眼神交汇一瞬,那人低眸下去,对一旁茵茵摆了摆手,“你伺候博金河就行,不用管我。”   凌宋儿这才收回来目光,又饮了一小杯,便是咳嗽了起来。芷秋忙在后头给她顺着后背,小声提醒着,“公主,少喝些。昨日夜里还发热,这得又伤了身子。”   蒙哥儿耳尖,手中酒杯顿在空中。一旁巴雅尔却是起身了,对阿布尔汗一拜。“父汗,公主昨日深夜才到的汗营,夜里一宿没睡帮着母亲顺产。该是累病了,不如巴雅尔先送公主回去歇息。”   “……”凌宋儿也只得跟着一道儿起了身,捂着胸口止了咳嗽,“宋儿却是有些累了。”   阿布尔汗这才应允了,“那公主便早些回去休息吧,让乌云琪再去给公主看看。身子要紧。”   凌宋儿拜别阿布尔汗,巴雅尔却是先去了台下引路。蒙哥儿微微侧眸,看着她从台上下来,跟着巴雅尔身后出去了。人没动,捏着酒盏的手指却泛了白。   一路被巴雅尔送回自己的营帐,凌宋儿又是道谢又是礼别,进来帐子,被芷秋扶着坐回去塌前歇着,便听那丫头碎碎念叨了起来。   “这下可好,大王子和三王子都送了信物,蒙哥儿怎的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这让公主还怎么选?”   “公主明明还病着,那人也没来看过。自从来了汗营,就跟陌路人似的,真是没心肝。早知芷秋帮着他作甚?还不如多看看三王子,知道疼惜公主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7 00:09:09~2020-05-07 22:4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下了一整夜的雨,明天 4瓶;知有阴山瀚海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阿修罗   凌宋儿又咳嗽了两声,才起了身,“宽衣吧,我累得很。”到底是病中的身子,方才宴席上折腾了半天,又鼓着小脾气喝了酒,眼下有些昏昏沉沉。   “公主身子要紧,别理那人。”芷秋说着,才忙来帮她取了金步摇,又解了锦袍和层层纱衣,剩得一件单薄的白色内服,扶着她躺回去了塌上。   帐子外头铃铛响了起来,芷秋几分欣喜,凌宋儿盼了一盼,才听得女子的声音,“乌云琪来给公主送药了。”   芷秋噘嘴,“该来的不来。”才去迎了乌云琪进来。   凌宋儿却是侧躺在塌上,到底累了,歇着舒服了些。见得乌云琪换了一身白色衣衫,发间丝绳也全是新色。这女子第一眼看不是惊鸿,可越看越是耐看,还有福气绵长之相。等着乌云琪端着药汤过来,她才撑起来身子,一口喝干了药,便拉着人家问起来些事情。   “初来汗营,有些事情还不太清楚,乌云琪你能不能教教我?”   乌云琪却是笑了笑,扶着她躺了回去,“方才乌云琪在大汗客营外都听到了,公主可同时接了大王子和三王子的信物,大家都在猜公主要选谁?”   “还有人开起来了赌局,公主你莫见外,大家都是乐一乐。”   “……”凌宋儿顿了顿,“我们木南赠礼也常有,可却没有一赠便是信物的说法。我家是皇家,收礼也都是父皇收了,才赏赐给我们的。”   乌云琪道,“男子送给你别的到无妨。若是戒指和匕首,便是想要娶你的意思。”   “……我是真的不知道。”忽的想起来方才阿布尔汗那席话,还好是给她留了退路的,“不过,阿布尔汗也允了我,等定了亲事,再退了信物也成。”   “那八成另外一位王子不会收了。”乌云琪叹气,“不过也无妨,就当是送公主的见面礼。”   乌云琪却是问道,“公主和赫尔真一道儿回来,怎的大王子和三王子信物到了,赫尔真却没得反应?”   “……”凌宋儿说来心中还有些不爽,脸上却是玩笑着,“大概是处着久了,知道了我的真脾性。扔给他大哥或三弟便算是一身轻松。”   乌云琪捂着嘴,“公主说笑,赫尔真确不是爱说话的人。不过,赫尔真笃定的事情,也一向稳妥。”话完,方才收好药汤碗,“公主早些休息,乌云琪明日再来给公主请脉。”   “嗯…”凌宋儿见她要走,却忽的想起来什么,“对了乌云琪,我见过可敦,也算是认得了三夫人。怎的不见赫尔真的母亲?”   乌云琪顿住脚步,“二夫人,早亡了。”   “原是这样…”凌宋儿方才想起来他昨日的骨铃,不莫也是亡母遗物。   “不过,二夫人也不是赫尔真的亲生母亲。”乌云琪接着解释,“二夫人是赫尔真姨母,赫尔真十岁那年投奔姨母来了汗营,才被阿布尔汗收做养子的。”   凌宋儿这才恍然:“不怪得今日会宴,他还坐在巴雅尔下座。”   乌云琪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收了些。“汗营每年都有新人来,旧人走,阿布尔虽是一视同仁的,但可敦不一样,可敦喜欢内族人。坐席也该是可敦的意思,分着内外摆的。”   “那我也是外族人。可敦该也不喜欢我。”凌宋儿说来却是意外轻松了几分。   乌云琪:“公主和亲而来,自是不一样。可敦还得顾着大汗的面子。”   等芷秋送走了乌云琪,凌宋儿才睡下,这夜终是睡得沉了,天亮醒来才觉着身子也轻松了些。方才洗漱好,芷秋却从外头将博金河引了进来。   博金河又是带着两个仆子,端着一壶牛奶送来,“公主,赫尔真交待,早晚都给你帐子里送鲜奶。”   凌宋儿想来那人昨日宴席时候的模样,对着博金河便也没什么好脸色。“我也不爱喝,昨日送来的都酸了,倒了。日后,都别送了。”   “这…”博金河还想再说什么,被一旁芷秋使着眼色。这才再是一拜,“公主先享着,博金河这便将话带去给赫尔真。”   待得人出去,芷秋才忙倒了一碗热乎牛奶,端来她面前,“主儿,蒙人生得威猛多是吃奶养的。前阵子落难,主儿都瘦了好些了,自然要补一补的。”   凌宋儿听得劝,气归气,可身子是自己的。才好从芷秋手里接过来,细细喝下了。   趁着天儿好,晌午凌宋儿出来帐子,在大营里逛了逛。营地聚集了百余的包营,又临着一汪湖水。在草原上,该算的上是姣好的住处了。   方才带着芷秋在湖边走了一会儿,巴雅尔却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见着凌宋儿和芷秋,上前招呼:“公主真好的兴致,来湖边散步。不过今日确是好天气。”   “三王子。”凌宋儿颔首招呼,一旁芷秋也忙着行礼。   巴雅尔却连连将芷秋扶了起来,“这是大蒙,不是木南,我们没那么多的礼节。大家除了对大汗和可敦尊敬些,相互都是直呼其名的。也别叫我三王子,叫巴雅尔便好。”   凌宋儿笑了笑:“也好。”   巴雅尔随后带着凌宋儿四处逛了逛,招呼着几个蒙人,凌宋儿一一点头,当是认识了。只是巴雅尔称呼的名字,一个也没记住。倒是听他说:“父汗生日可就在七天后,到时候要围猎的。公主可会骑马?”   “木南女子骑马是少数。”她养在深宫,跟着钦天监学易理术数已是寻常女子所不能为,骑马这等事情,也没有哪个公主敢去做的。   “公主不会?”巴雅尔望着她确认,眼里透着几分欣喜,“那巴雅尔教公主骑马?”   “……”   见凌宋儿不语,巴雅尔没多犹豫,拉着人便往部营外的马场里去。“公主,先选匹马来。巴雅尔送你!”   “……”   芷秋跟着小跑了一路,凌宋儿被他拽到牧场边也已经气喘吁吁。巴雅尔指了指眼前的围栏,“这儿的马匹都是我的,公主看中了哪个就随便挑。”   凌宋儿自是不通相马之道,只好抬手指着围栏外头一匹黑浆色的马身上。除了黑,黑得发亮,实在没什么别的特点,她不过随手一点。   巴雅尔却赞叹,“公主看马真是好眼力,那是赫尔真的战马黑纱,草原上再找不到第二匹了。不过那个我可做不了主,公主只好选个别的。”   凌宋儿:“……我其实不会相马,巴雅尔帮我选一匹也好。”   “那行!”巴雅尔笑着走去围栏里,一左一右牵了两匹白马出来,缰绳递过来凌宋儿手里,又送去芷秋手上,“大蒙女子都会骑马。芷秋也学。”   “!”芷秋却是不曾想,还有这样的待遇。   “这两匹马都是性子温顺的。公主和芷秋尽管上马试试,今日能拉好缰绳,慢慢走几步便好。”巴雅尔边说,边扶着凌宋儿踏上马镫。   凌宋儿原也没多做打算,好在今日换回了之前的布衣,倒也方便。这马驯良,任由她坐上马鞍,凌宋儿拿好缰绳,也只是踏蹄小走了两步,并不颠簸。   巴雅尔站在马下,牵着马匹缓缓带着她走,“公主先试试,这可得多练。”   芷秋也自己登上马去,平平缓缓跟在巴雅尔身后。   &&   蒙哥儿帐子就靠在牧场边上,当年刚来汗营的时候,阿布尔让他自己挑地方,他便选了这儿,看得见牛羊和湖泊,极好的景色。离着阿布尔汗的营帐远,一个人逍遥,也省了可敦多疑他要和达达尔争宠。   那多还驻扎在军营里,战事未平,虽是回了家乡,可操练不能停。人散了找回来容易,军心要散了,再要立起来便是经年累月的事情。   昨日回营他被阿布尔汗问了整天的话,多是这几个月的军情战事,今日才得了清闲,早起帐子里用了奶茶。方才打算着出门松松筋骨,便见着博金河掀了帘子进来。   “你那木南公主真不是容易伺候的。”博金河气吁吁,一把坐来他案前,端着桌上的茶碗,也没管有没有人用过,便提起来铜壶给自己倒满了,咕咚三口喝干l。   “怎的?”蒙哥儿只得退回来案前坐下,见他喝完,又给他添上了。自己从台面下拿了另一只茶碗,给自己倒上小半碗。   博金河又小抿了口,才道,“你可是老好心给她送奶养身子的,她可不怎么领情。说是昨天送去的鲜奶都酸了,倒了,日后都不用送了。”   “我说赫尔真,你堂堂大蒙战神,跟她这般来什么劲儿?”   “乌云琪,哈斯,塔娜,哪个不比她风情招人爱。”   蒙哥儿这才听出来,博金河定是在凌宋儿那里吃了气受。“木南国主就这么一个封了称号的公主,她自视娇贵也是自然。你何必跟她计较。”   博金河叹气,“你这是帮她帮到底了?”   “那日后牛奶还送不送?要送你自己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7 22:43:02~2020-05-08 00:0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阿修罗   蒙哥儿杯沿碰了碰博金河的:“送。还得你来送。”   “…你是好了,躲着可敦的眼界避了锋芒,可把我卖了。”博金河不大乐意,却也拿他没办法,“那茵茵我收了当仆子,家中额吉喜欢。不还你了。”   蒙哥儿淡淡:“你随意。”   放了茶碗,兄弟俩才从帐子里出来,博金河又提起来昨日阿布尔召见的事。“后来我不在,昨日大汗问你什么了?”   “赤岭之事。”他简单四个字。   博金河却是沉了沉口气。“赤岭之事不是达达尔去办的,问到你头上,你怎么说的?”   蒙哥儿也是回营之后才听说,早前三个汗营子民放牧之时,不小心踏足赤岭之地,被赤岭部族扣下了。赤岭人贪婪,贪了汗营的牛羊不说,还持着三个人质修书问阿布尔汗要补偿。达达尔出使赤岭谈判和解,昨日阿布尔问完战事,却屏退了博金河,单独问他对此事的看法。   他当时说,“长驱直入,踏平赤岭,以绝后患。”   现在便也跟博金河这么说。   “……”博金河顿足了下来,“赫尔真你是怎么想的?”   “大汗在草原上一向主张求和,只对女真人才刀戈相向。达达尔就是去和解的,你这可是绊自己的脚。”   “没怎么想,随口说的。”蒙哥儿也顿足下来,不是在等博金河,而是远远看见牧场上正骑在马上的凌宋儿。他那好三弟巴雅尔正给她牵马…   凌宋儿在马上正走得稳当,身后却忽的有马蹄声响。巴雅尔转头,见得那匹黑纱奔来,欣喜得紧,忙挥着手中缰绳对着蒙哥儿喊着,“赫尔真!”   话音没落,那黑马飞快而来,马上身影俯身而下,直奔他手中缰绳。巴雅尔手中一空,缰绳便被蒙哥儿夺了过去。凌宋儿身下马忽的跟着小跑起来,身子一晃,连连抱紧了马脖子。   马上是蒙人的天下。蒙哥儿只回头望了望,见她在马上本能还不错,牵着缰绳更是走得快了些。凌宋儿恍然认出来前面黑马上的人,颠簸得气儿喘不太顺,“你…你带我去哪儿?”   蒙哥儿不语,只拉着缰绳继续小跑。   芷秋见得主儿被带跑,恨恨“驾”了一声,跟了上去。巴雅尔愣在原地远远望着三人背影,才被博金河喊了声,“巴雅尔,赫尔真说去黄沙塔逛逛,你可要一起?”   巴雅尔连着点头,“跟赫尔真一起,当然要去!”说着,随手拉着匹马,翻身上去跟上了博金河。   这么小跑一路,凌宋儿早累了,抱着马脖的姿势实在不大友善,浑身酸痛…前面蒙哥儿却还拉着缰绳小跑。凌宋儿只得呼救,“停…停马行吗?”   蒙哥儿回头见她双颊着了一层绯红,额上滚着细汗,约是真的累了,这才放慢了些。   待马蹄慢了下来,凌宋儿方才好松了松马脖子,撑着马鞍立起腰杆,气息还未平,却是一脸不情不愿望着前面那人,没说话。   “累了?”蒙哥儿这才问着。   “……”昨夜里被他那般冷落着,今日又被他欺负了一遍,凌宋儿哪儿想答话,“不累。”   见她别脸过去,风抚着鬓角碎发,颊上绯红未退,嘴唇却是煞白。蒙哥儿心中起了怜悯,眉间一蹙,干脆驾马绕回来伸手环过细腰,将人一把抱来自己马上。   凌宋儿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已经换了匹马,落座在他身前被他一双厚实的臂膀捂着…脸上顿时滚烧似的烫…“我…我要下马。”   蒙哥儿却紧了紧手中缰绳,“驾”地一声,马肚子一夹,飞奔了出去。凌宋儿跌入他的胸膛里,颠簸起来便不敢再动,话也收了,脸上还在滚烫,她想探探不莫真是红了,手却本能握紧了马鞍。蒙哥儿垂眸勾着嘴角望着她,“这才是骑马。你跟巴雅尔方才是在做什么?”   “……”本公主不想说话。   一路疾跑,黑纱载着两人跑在前面,凌宋儿的白马奔在后头跟着。   凌宋儿只听见耳旁的风声,天湛蓝,绿草无疆,偶有野花粉黄,流光色彩天工而成,仿佛身入流动的画里。片刻之后,蒙哥儿转了方向,绕开眼前绿洲,寻着一处小山坡上去。山坡上一座黄沙矮塔,看上去颇有些年月了。   蒙哥儿塔前下了马,他比马身高,抬手来扶她。   凌宋儿没理,自己扶着马鞍,蹬起马鞍,却被他环腰一把抱了下来。   方才被风吹散了的滚烫,瞬间又涌上了耳尖。蒙哥儿松了手,转身过去将两匹马栓好在塔前木桩上。接近午时,烈阳晒得人难受,凌宋儿手遮在额前,小跑进了黄沙塔里。   蒙哥儿又从马背上取了马奶袋子,这才跟着她进来。   塔中地方不大,正中心却有一汪泉水。几束阳光从塔顶洒下,落在水面上成了光晕。蒙哥儿手中马奶袋子递过去她眼前,“喝水。”   风吹得她嘴唇差些开了裂,凌宋儿接来喝了两口解渴。才被他一拉衣袖,“上去看看。”   古塔不过两层,下面是井水,上面一层是间小屋,屋里摆着一尊萨满巫师像,红红绿绿缠绕着布匹丝绸,包裹得极好。石像前进贡的蔬果早就干了。蒙哥儿走去挑了挑,找了两个风干的大枣过来。   吃吃喝喝的事情,凌宋儿倒不客气,委屈什么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胃口。边啃着枣,才由得他指了指近处的小绿洲,“苏布德绿洲,”又指了指远处茫茫的白色包营影子,“汗营在那边。”   风鼓着凌宋儿的布袍哗啦啦直响,若不是她刚长了几两肉,该要被吹走的。又望了望远处草原的景色,才听得一阵马鸣。塔下芷秋和巴雅尔已经跟了过来。芷秋下了马,见得凌宋儿和蒙哥儿站在塔上,才算是松了口气。   “公主你头回骑马,怎的走这么快?”芷秋在塔下望着她,提着裙角,忙往塔里跑来。一边念念叨叨,“二王子也真是,万一摔着我家公主了…芷秋得跟他要人的。”   蒙哥儿侧身过来帮她挡了风,“饿了。下去找东西吃!”   “?”凌宋儿几分稀奇,望着他腰间口袋,“你带来肉干儿了?”   蒙哥儿笑了笑,“我和博金河去苏布德找些吃的,你们在这儿等等。”   被他护着从塔楼上下来,芷秋便一把拉着凌宋儿的衣袖,将主儿护在身后。气势汹汹将蒙哥儿骂了个劈头盖脸,凌宋儿才将芷秋往后拉了拉,“算了,我没摔着也没碰着。”   巴雅尔小跑进来,见着蒙哥儿忙冲了过去,一脸惊喜惊叹小期待,“赫尔真,可是要去苏布德里捕猎?我也去。”   蒙哥儿却是指了指角落里堆着的锅碗瓢盆,“巴雅尔还是在这儿生火煮水,照看公主。我和博金河去去便回来。”   巴雅尔几分泄气,“额吉不让我跟你去打仗。你回来了,也不带我去打猎。那你什么时候又走了,我得再等上好些时候。”   蒙哥儿只得叹气,抬手重重敲了敲他的右肩。巴雅尔却是顺势一虚脚步都不稳了,听蒙哥儿道,“肩上能扛得动五十斤牛奶,再和我说去战场的事。”   巴雅尔哑口,眼巴巴望着他出了塔,拍着博金河肩头,两人齐齐上了马,往苏布德绿洲的方向去了。   看着少年立在门口许久,凌宋儿支着芷秋,将锅碗取来去泉水边洗了。才招手喊着他的名字,“巴雅尔,你该是会生火的?”   巴雅尔这才不情不愿走来泉水旁,身上掏出来火折子,又从一旁挑了几块木柴。生起火来。   不莫半个时辰,蒙哥儿跟博金河回来,手中提着膛好的猎物。   火上水早滚了。蒙哥儿将手中山鸡往滚水中一放,故意将多余的水淌出来些,又从腰间布包里取出来蘑菇和盐巴,一并扔了进去。   博金河将肥硕的兔子串上红柳枝,架上火堆,才去泉水边又打了桶水上来,兄弟两人才就着这桶水洗了洗手上的血迹。   凌宋儿有些累了,芷秋给她扑着丝巾,坐在墙角石墩上歇息着。方才吃了乌云琪两幅药,不再发热,却是咳嗽了两声。蒙哥儿听着了,眉间皱了皱,回头望了望她。   凌宋儿被他看得不自在,挪了挪目光。   兔子皮肉被火烤得滋啦直响,往火里落着油脂。鸡汤沸了许久,塔里全是蘑菇和鸡肉的香气。蒙哥儿才走来她面前弯腰伸手,“过来吃饭。”   凌宋儿撑着身子起来,只得搭上了他的大手。   蒙哥儿只觉那手掌纤细,稍稍用劲儿怕碎了,不敢合掌,只由得她握着他两根指头,起了身来。   落坐来火堆旁。芷秋给几人洗好了碗。蒙哥儿直去舀了碗鸡汤,又掰了个鸡腿下来,放到碗里。端来凌宋儿面前。“喝汤。”   汤碗还有些烫,凌宋儿端着过来小心翼翼,放到嘴边吹散热气,方才唆了一口。蘑菇鲜香,汤汁儿甜润,鸡肉香气四溢,喝下去更是暖胃。没得筷子,只好动手撬着那根鸡腿,送到嘴边小口啃着,吃得矜矜贵贵。   作者有话要说:  凌宋儿抽着小皮鞭:叫你打山鸡,叫你打野兔,不知道保护野生动物吗?喂我吃野味,得瘟疫怎么办?   蒙哥儿捂着耳朵:知道错了,公主。求原谅!   蒙宋夫妇: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拒绝野味从我做起。   感谢在2020-05-08 00:03:51~2020-05-09 00:0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知有阴山瀚海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有阴山瀚海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阿修罗(入v公告)   蒙哥儿伸手捏了捏烤兔子皮,熟了,拿着匕首割下条兔腿儿,放到跟前,片起肉来。一旁博金河看着他愣了愣,直戳着要害来,“赫尔真,是汉子就囫囵吃肉,用嘴来。你这样子我可从来没见过!”   凌宋儿目光这才落在蒙哥儿身上,那双大手中一把娇小的匕首,兔肉片得刚刚好一嘴一口,想来上回在塔勒客营晚宴也是这样,才忽的反应过来,这人这么片肉…该是给她的。脸上没动声色,身子却不自觉往芷秋旁边靠了靠,特地离他远了些。   蒙哥儿抬眼望着对面博金河,“吃好你自己的。”   “得了…”博金河自说自话,笑了两声,“诶。什么安答不安答,太让人心寒了…”   蒙哥儿没抬头,继续片肉,切好满满一盘,放来凌宋儿跟前儿。这才又起了身,往塔外去了。寻着黑纱马鞍后背着的两个酒袋子,拎着回来塔里,一袋扔去给了博金河,“喝酒堵嘴。”   博金河见着酒袋子飞来,方才怨气烟消云散,隔空接到手上,仰头尝了一口,“赫尔真你藏了这么好的东西,竟然不告诉我?”   巴雅尔捧着碗,问博金河要了一口喝,“还以为赫尔真藏的都是烈酒。竟是有这样的。”   蒙哥儿也是一笑,揪开皮盖子,坐来自己位置上,倒了一碗出来,方才要自己喝,见着一旁凌宋儿边咬着烤兔肉,还望着他手中酒碗。这才自觉送了过去,“病没好,吃小口尝尝。西域来的,存了不少时候了。”   凌宋儿接来,抿了小口,“不烈!”方才要尝第二口,酒碗便被他抢了回去。蒙哥儿不语,当着她的面一口喝干了。   “……”凌宋儿叹了口气,只好继续捧着鸡汤解馋。   吃好饭,凌宋儿靠在墙角小憩。蒙哥儿马后取来斗篷,递给芷秋给她捂好。巴雅尔收拾妥当,也靠着另一边墙角稍作休息。蒙哥儿却敲着博金河上了塔楼。   “赤岭是不是在那边?”蒙哥儿抬手指了指苏布德背后的方向。   博金河看着他几分迟疑,“怎的?你真想踏平赤岭?”   蒙哥儿摇头,叹气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听可敦帐营里的人说,达达尔定会回来给阿布尔祝寿。约莫着就是这两天。”博金河说着想了想,“我看你对那公主可是上了心的。这回要让着他么?”   蒙哥儿没答话。背手望着苏布德那边的方向。   兄弟二人在塔楼上吹风喝酒,说起来蒙语,多是儿时的事情。   下午过了一半,一行人才缓缓往回走。出来黄沙塔楼。凌宋儿自顾自去牵自己的马。巴雅尔本还缠着赫尔真,说要跟他一道骑马,却被博金河拉着,说去苏布德逛逛。   巴雅尔年岁和凌宋儿差不多,又是大汗捧在手心里的幼子,心性简单些。便没经得住博金河的诱惑,跟着去了苏布德。   芷秋拉着马缰,走来凌宋儿身边,也是小声道,“公主,芷秋方才骑马过来,好似已经会了。我先去前头练练。”说完,给蒙哥儿使了个眼色,骑马溜了。   等得三人都散了,凌宋儿也没打算上马,牵着马缰,缓缓走在山坡上吹着风。过了午时,草原的太阳温柔多了,斜光之中纷飞缤落。蒙哥儿自是跟在她身边的,一路无话,走了许久。蒙哥儿才先开了口,“博金河说你不喜欢牛奶?”   “腥膻味儿重,喝不惯。”凌宋儿想来今日一早对博金河发了顿脾气,该是被他知道了。可明明是他夜宴上无为,若她左右都是要嫁给他兄弟的,凌宋儿又补了句,“别再送了。”   “…”蒙哥儿顿了顿足,心里却清明她该在生气夜宴上的事,侧颜见她垂眸看着草地,看不清楚神色,继续跟了上去。“本是想给你补身的。”   “已然好多了。我倒是想问问二王子…”她抬眸望着他,故意缓了缓语气,等他接话。   “什么?”   凌宋儿继续道:“达达尔是怎样的人?昨日出来帐子,我才从乌云琪那里听来,蒙人赠女子匕首和戒指,是有意婚亲的意思。我不小心接了信物,自然要早些打算到时候该退谁。”她难免多了几分心思,一来跟他解释接下信物是她意料之外,二来给他个台阶,他若有隐情,也好跟她直说了。   蒙哥儿却只答得坦率:“达达尔是长子,顺理成章是汗营继承人。为人谦和。”   “……”他若跟她说说达达尔马面牛鼻,行为不端,脾性古怪也行啊。若达达尔真那么好,她还选什么?“那…你和他呢?”   蒙哥儿哼声看着远处笑了笑,“一起长大。”   “……”得了,问不出来。凌宋儿几分懊恼,跟块石头问话为难自己做什么?“我们要不要骑马回去?”   蒙哥儿却望着她,“再走走吧,难得天好。”   一路从山坡上下来,两人朝着大蒙汗营的方向徐徐而行,两匹马牵在旁边,一左一右,一黑一白。不时袖脚相碰,不时递水遮阳,一路走到傍晚,蒙哥儿才扶着她上了马。又牵着缰绳骑上黑纱在前面缓缓引路。   到了汗营,芷秋和巴雅尔早在牧场边上候着。凌宋儿刚下马,芷秋过来掺着。巴雅尔便凑了过来,“公主,额吉想喊你回帐子吃顿晚饭,可好?”   凌宋儿见一旁蒙哥儿还顾着跟博金河说笑,无奈对巴雅尔点了点头。“去看看三夫人和小郡主也好。”   巴雅尔高兴得紧,指着路往前引着。“走!”   等人走远了,蒙哥儿才回身过来,远远看着三人背影,长叹了口气。   博金河才过来,拍了拍他肩膀:“方才不跟人家语别,还看什么?”   蒙哥儿敲着他后背,“走,请你吃酒。”   &&   帐营里,凌宋儿正和巴雅尔吃着饭。顾着她要来作客,三夫人特地使人做了羊肉捞米饭,蔬果香气,羊肉膻香,肉菜味道伴入米饭,鲜甜美味。   凌宋儿一向食量小,今日也多吃了两口。吃过饭,三夫人让人抱来了小郡主。凌宋儿看了看,奶娃娃还没睁眼,肥嘟嘟的脸蛋儿,眼线狭长。“长大了定跟三夫人一样,是个美人。”   三夫人低眸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笑着,脸上泛着红晕。   德曼嬷嬷却是领着个年轻男子进来,拉到案台跟前,对着凌宋儿一拜,“公主,那日公主帮着三夫人度过劫难,全靠着你们木南的五行易理。我家这长子不争气,找了个外族女子。想让公主帮忙算算,两人和气不和气。若是不成,叫他便早散了也好。”德曼嬷嬷说着,几分不屑瞟了一眼旁边少年。   “额吉,我喜欢乌兰,乌兰喜欢我就好,还算什么五行?你什么时候跟着可敦那一套,说起来外族不外族了?赫尔真也是外族人,领兵打仗庇护了这片草原,可敦怎么没说话?”少年说话底气儿十足,却被德曼拉了拉。   “你可小声些,别被可敦的人听到了。”   少年这才收了声。德曼又从袖口里抽出来两张纸条,递过去凌宋儿案前,“我也是听闻的,让他们准备好了生辰八字。请公主看看。”   凌宋儿抚袖接起来,扫了一眼少年的面相,虽没有大富贵,也算是安和福气。手中女子生辰,除了命中一坎之外,也是平和。无大碍。这才抬眼看着少年,“乌兰命相极好的,旺夫。和你的命理相合,是白头长久的福气。”   德曼听来欣喜外露,笑呵呵看着凌宋儿,“真是?这可得多谢公主吉言了!”   少年也笑望着德曼,“额吉这下可满意了?我明日便带着匕首去乌兰家中提亲。”   “可行。”德曼收了笑容,“我藏着那两坛陈酒,你也一并带去给乌兰的阿布。”   三夫人这才悠悠道,“听着德曼念叨这事儿,这几日我耳朵都快磨破了。”   “这下可好,了了你的心事。”   德曼早已喜上眉梢,对三夫人笑了笑,才望着自家儿子,“倒也不是我介意外族人,只是这儿风俗如此,成亲闹新房的时候,你那些内族兄弟可不好对付。你自个儿小心。”   “额吉你放心,我还有安答。”少年说着对凌宋儿拱手一拜,“牧仁多谢公主吉言了,明日我带着乌兰来给公主道谢。”   凌宋儿微微颔首。“吃喜酒的时候,记得叫我。”   “一定!”牧仁笑着抱拳一揖。德曼才带着牧仁谢了礼,将人送了出去。   凌宋儿从袖口中拿出来个香荷包,塞进一旁三夫人怀中的襁褓里。“宋儿早前落难,身无长物。只好打了绣底,昨日夜里让芷秋绣好的。香料是找乌云琪配的,夏日来了蚊虫多,新生婴儿皮肉嫩,小郡主带着这个,能防着被叮咬。”   三夫人捧着荷包,抚摸着上头翔云仙鹤图爱不释手,夸赞着,“芷秋这手艺真不错,木南的刺绣工艺也的是一绝。只可惜,经年战乱,女真人把持着商贸要道,这些年草原上丝绸都难买。”   凌宋儿却笑了笑,抬手逗了逗小郡主,“我屋里还有绣架。改日让可卡先生买些丝线回来。三夫人要喜欢什么图样儿的,跟我说便是。”   “你可是一双巧手,也不知道巴雅尔有没有福气。”   凌宋儿这才收手回来,笑着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将会在周一凌晨入v,届时三更奉上。初v三章留言皆有红包。   多多支持一下首订~~么么大家。   另,《嫁蒙郎》同系列文《漠道兰香》跟大家求个预收。   【文案一:】   飞天舞,异国香。乾婆城外度飞将。   古城墙,黄沙浪。兰香镇上等情郎。   【文案二:】   兰香四岁时,那人十四岁。星辰眸俊山眉,金戈铁马,一身戎装。那日战火将停,月色无光,他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扛上肩头,去敲客栈的门。“这女娃可怜,可否请女主人收养?”   兰香的奴仆奈吉也方才十六七岁模样,跟着跑来门前,“求求您了。”   兰香十岁便做了这客栈的老板娘,奈吉记得账目,打得下堂。还招了两个小伙计。那人双十年华,来时锦绣衣袍,气宇轩昂,带着的马队浩浩荡荡。举着个糖葫芦到她跟前儿,“兰香,这个给你的。”   “我已经是老板娘,不是小孩儿了。这糖葫芦我才不要。我要给北江哥哥做老婆。”   “嘘,不知羞。”   兰香十六岁。美人胚子,体带兰香,和镇上胡人舞姬习了歌舞,小小年纪风韵娇娆。   大漠商道上,无人不晓:兰香镇上兰花香。   正是四月天气,大漠回春,那人正要来了。   【娇俏灵动老板娘.流落大漠亡国公主 X 富可敌国走马商.弃权从商逍遥王】   【黄沙古道,乱世温情。】   【耶律兰香.李兰香 X 陈北江.完颜北江】   《嫁蒙郎》同系列文,求收藏。 第27章 阿修罗(小修)   次日一早醒来,帐外人声嘈杂,似是很多人。   芷秋去外头拦着问清楚了情况。半晌,才回来伺候凌宋儿起身洗漱,“公主,他们在外头求卦。昨日你给德曼嬷嬷看命理,可算是传遍部营了…”   凌宋儿起了身,被芷秋扶着,掀开帐帘看了看情况。候在帐外的蒙人男女,见她露了半张脸,悉数拱手做礼,“公主。”   “听闻乌兰是旺夫之相,可否也给我家闺女看看?”   “家中次子吵着要随赫尔真从军,这是好是坏,可否问公主求一卦?”   “我家男人过了今年,想去漠北经商,能赚着大钱么?”   ……   凌宋儿忙合上帐帘,走回来案前坐下。   芷秋咕哝着,“这么多人一起来,公主看还是不看?”   “看,得依着我的规矩来。”说着,指了指柜架上的笔墨纸砚,让芷秋磨墨。   写好了规矩,才让芷秋贴去了门口。   其一,衣衫不整,沾染酒肉之气不卦。   其二,问大富大贵不卦。   其三,一日三卦,每卦三两银子心意钱。   规矩贴好,外头人少了一半儿。却有妇人掏着银两往前挤,“芷秋姑娘,我这儿有五两银子。让我先吧。”   芷秋收了钱,领着人进去。撩开来帐帘,凌宋儿就着案台,摆起来了卦摊。晌午三卦算完,又让芷秋挂了个木牌去门口,“三卦已罄”。   博金河就着这个时辰,送了牛奶来。遇着方才最后一个占卜的客人,看到门口贴着的规矩,才明白过来,公主竟是在卜卦赚钱…无奈一笑,让人端着今日份鲜奶,送进了营帐。   “昨日公主说不喜欢喝牛乳的话,博金河跟赫尔真说了。”   “可赫尔真说,让我继续送来。博金河便也只好照办了。”   “他还说…”博金河一顿,等着案台后人的反应。   凌宋儿接了话,“他说什么了?”   博金河接着道:“公主若是不喜欢,酸了,臭了,倒掉都行。他的心意送到就行。”赫尔真不会说这么肉酸的话,这后面这些都是博金河自己加的。他的好安答一副铮铮铁骨,昨日却对这木南公主柔情如蜜,什么心思一看便知,却还有人被蒙在鼓里。   “请博金河替我谢过他吧。”凌宋儿那日的脾气早散了,嫁谁不是嫁?双眼一闭,便是三年,左右后面是福是祸她也享不到。   博金河只觉得她这话未免太过冷淡,还想说什么,却听得芷秋道,“公主忙了整个晌午,乏了。一会儿该用午膳了。”   博金河只好拱手一拜,带着人出去了帐子。   &&   三四日来,卜卦的生意红火,每日三卦,心意钱只多不少,入得帐目来,攒下来四五十两。凌宋儿才让芷秋喊了可卡先生来,再买些丝线和绣布回来。   这日一早,营地中人迹寥寥,汗民都还没来得及出来走动。芷秋正打了热水赶回去营帐,伺候凌宋儿梳洗。却见得一匹灰色骏马踏入部营,后头跟着浩浩荡荡三五十人。一半蒙人装束,一半衣着迥异。   营地里方才还安静如斯忽的热闹了起来,汗民们纷纷从帐子里出来,迎着骏马。   “达达尔回来了!”   “是朝鲁!达达尔把朝鲁他们救回来了。”   “这下可好了!”   ……   芷秋忙打量了一番大王子,到底是英俊的相貌,气宇轩昂。见得骏马在阿布尔的营帐前停下来,那人落了马。芷秋才忙收了神,端着水往自家营帐里去了。   凌宋儿方才扶着床榻起身,见得芷秋进来,捂了捂外衫,过来梳洗。却见的芷秋一脸欣喜。   “公主,大王子回来了。芷秋方才见着,长得俊朗,身子高长,该也是个好郎君。”   “……”凌宋儿洗好手,刮了刮这丫鬟的鼻子,“你可是个花心的,将来怎么找相公。”   “芷秋还不是为了公主着想,巴雅尔虽是可爱热情,但年岁太小,公主定是不喜欢。想来能护好公主的,也只有两位兄长了。”芷秋说完,递来帕子。又扶着她坐来妆台前。木梳滑落发丝,“公主今日梳什么髻?”   凌宋儿懒懒打了个哈欠,“今日大凶,诸事不宜。我不出门了,你整理好便行。”   今日生意缺缺,一晌午过去,也只有两人来卜卦。凌宋儿索性让芷秋撂下帐帘午睡。一觉醒来,下午过了大半。外头太阳正烈,芷秋抱着被子,跟凌宋儿道了声,去草皮上晒晒。   凌宋儿在绣架前坐了下来,忙着绣工。帐子外头正有人摇铃,只好自己起身去看看。   帘外男子高八尺有余,淡色长袍,暗金腰带,流云靴,背手立如松柏,指了指帐外芷秋贴着的规矩,“今日可还能算卦?”   凌宋儿颔首,“还有一卦。请进。”说着兀自拿起帐子,踮着脚尖挂上一旁帘勾。   男子未动,看着她等着她挂好帐帘,才跟着她进来帐内。   屋内有檀木清香,混着墨笔之气,绣架布匹上青绿山河七分壮阔三分秀美。眼前女子三缕垂髻弯在肩头,余下长发垂落腰间,一颦一笑皆是娇柔。   只见她弯身盘腿在案前座下,拿起笔来,抬眸问他,“你想问些什么?”有丝丝缕缕斜阳从小窗溜进帐里,柔光飞絮,衬得那张面庞明媚如春。   男子晃神了片刻,等凌宋儿再问了一声,才回过神来,“想看个面相。”   凌宋儿这才放下笔,起了身,走来他眼前仔细打量。又前前后后转了三圈,方才缓缓道。   “年少高额,印堂宽广,是家承富贵之相。”   “只是,眉宇愁容,该是父亲期待甚高。好在,和母亲相处不错。”   顿了顿足,又看了看那人耳廓,“只可惜,手足不亲,身边虽有亲信,可都难以重用。”   “额边高痣,是…”   “是什么?”听她话语犹豫,男子接话问着。   “是…福气之相。”   他方才从阿布尔营帐出来,被父汗斥责答应跟赤岭通婚一事,心口郁结。王帐中和父亲的争拗,还在耳边回响。又被额吉支来这里。直到进来帐子,忽觉怡情,眼前人看着养心。“心意钱是三两银子?”   凌宋儿抿嘴笑着,伸手到他眼前:“是。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那人拿出银两,放到她掌心,却道:“能否再问个姻缘?”   凌宋儿手掌一合,微微蹙眉摇头,“姻缘算第二卦,今日卦数已满,明日请早。”   那人一笑:“公主是还在要我打哑谜么?”   凌宋儿这才退了两步,行了见礼,“大王子。”   那人亦是拱手弯腰一拜。“今日回营便在父汗那里,方才出来便来见公主。公主聪慧,原是早认得我了。”   凌宋儿这才起身笑了笑,“大王子气宇轩昂,与常人不同,自是容易认的。只是听闻大王子想看相,既是生意,宋儿便接下了。”   达达尔温和笑了笑,方才郁结已解,跟她逗趣儿更是舒畅。   芷秋从外头回来,见着两人相见礼拜,“大王子…来了?”芷秋连连作了礼,又走来凌宋儿身边扶着。   达达尔颔首,“不知公主明日可有空闲?达达尔好带你在部营里走走,再一道跟母亲去牧场,和她讨教牧羊之道。”   “……”凌宋儿着实对牧羊没什么兴致,却又不好拒绝了,只好点头答应:“多谢大王子盛情。”   达达尔才又道,“那就先不打扰公主歇息,达达尔明日再来找公主。”   凌宋儿带着芷秋做了别礼,才让芷秋将人送了出去。   芷秋回来帐子,凑来凌宋儿耳边,“公主,芷秋可是没说错吧?”   “大王子长得好看,虽不及赫尔真高大威猛,可即便放在木南也是一等美男子了。男人女相,那可是帝王的面相。”   “你还懂得面相?”凌宋儿抬手刮了刮这丫鬟的鼻子,“多事!”   “芷秋也就这么一说,阿布尔汗的长子,自然是要继承衣钵的。”芷秋拉了拉主儿的袖口,“公主,让那蒙哥儿自己闷葫芦去吧。公主还有得选。”   凌宋儿噗嗤笑了出来,“左右你都选好了,我还选什么?”说着指了指帐帘,“三卦算完了,今日大可闭门了。你去将帐帘撂下来吧。”   芷秋这才收了嘴,出去干活了。   &&   趁着夜色深了,蒙哥儿握着那柄檀木小匣,走来凌宋儿营帐外头。他早托人去西边找了工匠,那白玉烟枪将将修好,方才他在帐子里看过,断口镶了一层金边,合得精致佛态。   想着该早让她知道高兴高兴,才趁着夜里避人耳目,找来了她的营帐。远远便能看到帐子里点着两盏灯火,一个人影端坐不动,另一个却是在一旁倒着茶。   蒙哥儿走到帐子前,方才准备摇铃,却听得里头芷秋的声音。   “公主,别绣坏了眼睛,早些歇息吧。”   “明日不是还约了大王子出门吗?”   蒙哥儿手中顿了顿,不想达达尔今日刚回来便已经约好了她。只得沉声叹气,打算听听她怎么说。   帐子里,凌宋儿正在绣架前摆弄针线,继续作着那副山河图。“还没累着,我再多做一会儿。”   芷秋端着茶碗,送来她面前,“这金骏眉,可卡先生找回来的。难得新鲜着,比上回在金山镇的还好。公主你尝尝。”   凌宋儿抿了小口,只道:“淡了…”   “夜里喝不得浓茶,就给公主解解馋。”芷秋坐来她身边,一脸嬉笑捧着她的袖脚,闲着搭话:“公主…你可想好了,到底嫁谁?”   凌宋儿顿了顿手中针线,微微叹气,支开芷秋的身子,“去取我的玉枕来。”   “嗯!”芷秋知道她是要卜卦,算的该就是姻亲之事,麻溜着起了身,小心端着玉枕,放到绣架一旁。   凌宋儿见芷秋抿嘴拧着袖口,似是紧张了几分,封口不语,方才笑了笑,“芷秋你可知道,木南嫡长的公主,依着礼数,当嫁给大蒙嫡长子,让那些金国狗贼知道了,便也会忌惮木南三分。若选了次子养子,怕是父皇那边也不好交代的。”   帐外,蒙哥儿听着她的话,背手到身后成拳,那柄檀木匣子在掌中差些捏断。他十岁逃难差些饿死,全靠博金河一口葱饼续命。姨娘为他,吃了可敦不少白眼。吞着委屈,避着锋芒,能熬到今日荣耀实属不易。却仍是逃不过养子次子四个字。   他拧眉重压下一口气,转身走了。   芷秋虽是吹嘘了一整日大王子的好话,此下听起来主儿这般,全是为了木南将自己嫁了,却是几分心疼的。“那公主可是想好了?”   凌宋儿叹了口气,端起来玉枕倒了倒,先落下来那个狼骨铃铛,叮咚一声响,随后,才是两瓣儿玉龟碟儿。正好摊开成了卦象,凌宋儿也懒得再卜过,干脆拿来解卦。   “双偶成吉,上卦…”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凌晨双更,傍晚第三更。   ---------------------------------------   【下本写《暖床婢(双重生)》跟大家求个预收:】   阮长卿当了三年太后,高处不胜寒。一朝在深宫捧着当年太子凌墨赐给她的鎏金毒瓶中毒而亡。也是临终了才知道,毒不在瓶子里,便在那瓶身瓷釉上,经年累月握在手里,毒入心脉。重生回十六岁。她本为侯府贵女,却落难做了官妓,正在教坊里等着被晋王买回去,送给太子凌墨暖床,好帮着晋王拆散凌墨和青梅竹马的丞相长女姻亲。   上辈子她斗得他那小青梅在东宫无立足之地,顺理成章当了凌墨的挂牌太子妃。得来凌墨记恨一生,临死之前赐她毒瓶陪葬。她这辈子心念却淡了,便也懒得再来一次。琢磨着,此生该在京郊买间别院,做做小生意,接回父母和幼弟,再买个相公,天伦齐乐。   谁知,晋王还没来,先来的却是凌墨。那人帮她赎了身,又接她回了东宫,抱进寝殿,将她堵在床帷中,眼底氤氲,沉声问她:“以后我们同塌而眠,同案而食,再生几个世子郡主可好?”   阮长卿:“……”剧本拿错了,您?   【双手拢袖.砌小楼养书生善待父母.重活淡泊只为自己 第28章 阿修罗(评论都有红包)   初阳斜照, 晨雾袅袅。雄鹰长鸣,划破天际。牧民们将牛羊赶出去围栏,正往水草丰茂之地去。   凌宋儿帐子前, 达达尔摇着帐铃。“公主, 达达尔前来拜会。”   方才等了一会儿, 见得芷秋掀开帘子从里头出来,“大王子, 公主今日病了, 起不来身。怕是不能和你去牧场了。”   “病了?”达达尔想来几分担心,“昨日看起来还好好的,是什么病?可有找乌云琪来看病?”   芷秋欠身一揖,“是早前在定北城的时候落下的旧疾,原本吃了乌云琪几服药,已经好些了。可昨日被三王子请去骑了马, 约莫是吹了些冷风,才又发热了。”   “那…你让她好生休息。我去请乌云琪来。”   “多谢大王子。”芷秋做了礼, 正送着人走。却见得博金河从远处走来, 带着个仆子端着一盆子牛奶, 到了帐子前, 见着达达尔, 忙拱手一拜, “达达尔回来了。”   达达尔看见博金河并未惊讶,早听闻着木南公主和亲途中遇难,是被赫尔真救回来汗营的, 两人有些挂联也不足为奇。望了望旁边仆子端着的热乎牛奶,“赫尔真让你来的?”   博金河再是一揖,“这…公主这身子不好,是定北城一役落下的病根,赫尔真自觉得理亏,才让博金河送些鲜牛奶来,好给公主补身。”   达达尔哼笑一声,问道:“这是每日都送?”   博金河颔首,“每日早晚。”   “他倒是有心。”   博金河拱手退了一步,才使着仆子要将牛奶送进帐子。芷秋忙去接了过来,“今日便交给我吧,公主病了还在塌上躺着,你们进去不大方便。”   “公主病了?可是又有反复?”博金河问着。   芷秋兴致缺缺再跟人解释一遍,只微微点头,随后端着牛奶进了帐子。   达达尔背手,“我去请乌云琪来。不劳烦赫尔真费心了。”说罢转身走了。   博金河原地愣了愣,他这是趟了趟什么浑水?摇着脑袋带着仆子往赫尔真帐子里去。从凌宋儿帐子前往牧场去,牧仁、朝鲁、塔娜纷纷跟他问早安,他一一笑着答应,到了牧场边上那处帐子,也没摇铃,便兀自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帐子里地上滚着个空酒坛子,那人袒胸横躺在塌上,酣睡不醒。博金河嗅着酒气儿,去案台上倒了杯凉水,端来床前,摇了摇那人手臂,“怎的一个人喝这么多,也不叫我?”   床上的人醒了,目光淡漠扫了一眼博金河手里的茶碗,捂着一旁的被子,翻了个身。“…再睡会儿。莫吵我。”   “……”博金河只觉头疼,只好唉声道,“你那娇贵公主可是又病了,别怪我没告诉你。”   方才还合眼不想醒,听闻这话,那人翻身撑起来半身,“又发热了?”   “听芷秋说又有反复。”博金河这才将手里茶碗再往他眼前递了递,“芷秋也没让我进去,说是躺在塌上还没起。”   蒙哥儿这才起来身,“我去找乌云琪给她看看。”   “哪儿用得上你?”博金河端着那碗水手累,干脆自个儿喝了干净,“一早达达尔也在,知道人家病了,去找乌云琪了。”   蒙哥儿这才顿足,去了案前,撑着桌面坐下。端起一旁水壶往嘴里灌。宿醉口干,咕咚了数口,才算是解渴。砰嗒一声水壶落在案台边上,才起身干脆脱了身上脏衣,去木箱里翻了一件干净的出来换上,“父汗那天提及出征西夏一事,得和那多商量。”   “今日去趟军营。你随我一起。”   “行!”博金河方才准备起身,目光却落在他枕边放着的檀木小匣上,“这是什么?”   蒙哥儿衣服穿了一半,见博金河动了那檀木小匣,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一把收了回去。没说话,兀自藏去了木箱里。   “哦…”博金河倒是清清明明,“公主的信物?”   “不是。”他淡淡两字,捂好衣物便往外走。“我去洗漱,回来找你。”   &&   帐营里,凌宋儿坐在绣架前继续绣着那副山河图。芷秋边伺候着茶水,边在一旁帮着穿线。主仆两人正忙得入神,外头却是有铃铛响声。   中年妇人的声音从帐外传进来,“公主,姜琴嬷嬷替可敦来探探公主病情。”   听得是可敦的人来,凌宋儿忙将手中绣针插好去一旁盒子里,翻身滚上床榻,故作咳嗽了两声。芷秋也忙着帮她盖好被褥,小声问着,“公主,怎么办?”   凌宋儿也拉低了声响,“跟乌云琪都说好了,帮我装病的,你怯什么?”   芷秋忙直了直腰杆子,清着嗓子往帐子外去,将姜琴嬷嬷领了进来。   姜琴抱着个漆木盒子,弯腰进来帐子里,见得凌宋儿坐在塌上捂胸咳嗽,哎哟了一声,“三王子也真是,公主明明病还没好,怎的非得带着公主骑马吹风。这下可好,病情反复,又让公主吃了苦头。”   “可敦也是念着公主病了许久,让姜琴给公主送来这羊乳酪,好养养身的。公主尝尝。”   芷秋方才从姜琴嬷嬷手中将漆木盒子接了下来。   凌宋儿才止了咳嗽,声音几分虚弱:“还请姜琴嬷嬷帮宋儿多谢可敦的心意。”   姜琴嬷嬷拱手做了礼,又接着说:“可敦还说。大王子本是约好了公主今日一道儿去牧场。公主该先养好病,大王子之约可以改日。可敦也等着公主,跟公主说说这大草原上的放牧之道。将来公主才好当得了这汗营的女主人。”   “……”凌宋儿听明白其中意思。她称病爽约,虽情有可原,可敦却是不满的。只好答了姜琴嬷嬷,“有劳姜琴嬷嬷带话,可敦的意思,宋儿明白了。等病情好转,宋儿便让去可敦那里,向可敦请教放牧之道。”   姜琴点头,才是拜别,“公主聪慧。姜琴就先走了。可敦和大王子都盼着公主快些好。”   “多谢。”凌宋儿淡淡,由得芷秋将人送走了。才下了床榻,走回来绣架前头。   芷秋从外头回来:“公主,姜琴嬷嬷这番话听起来,可敦还有责怪的意思。该不会是装病的事情,被可敦看出来了?”   “不大清楚…”凌宋儿忽的兴致缺缺,望着眼前绣图也没了情绪,只得倒回床榻上,捂好被子,“我再睡一会儿,容我想想…”   &&   次日一早,凌宋儿主仆二人从帐中出来,便去了可敦帐子里报到。   前帐等了一刻,由得姜琴嬷嬷通报,可敦才被达达尔扶着,从后帐里头出来。   可敦笑得慈爱:“公主的身子,看来好些了?”   凌宋儿带着芷秋一揖,“还得多谢可敦和大王子照料。身子确是好些了。”   达达尔走来面前,“公主真要没事了才好。”   “嗯,已经好全了。”凌宋儿说着,垂眸对对面可敦道,“宋儿今日来,是来向可敦请教牧羊之道的。可敦可有闲暇?若是不行,宋儿也能等可敦,改日亦可。”她便将好话都说了,也好显得自己的悔意。   可敦这才点头笑着,“难得公主有心,那便走吧。”   姜琴扶着可敦走去了前头,凌宋儿才和芷秋跟着,一旁达达尔跟在她旁边,并肩出来了营帐。另外带着几个仆子,一行人往牧场那边去。   子民见着可敦,一一退让行礼。穿过营地,出来牧场。凌宋儿才被可敦叫到身边,听着她说道理。   “事情自然都是有仆子去做的。可你也得理得下手,将来才好管得了部营里的女人。这些我也是从阿布尔汗的额吉那里学来的,便一并跟你说说。”   凌宋儿边称是,边点着头。面上乖乖巧巧,可敦的话却左耳进右耳出…她对牧羊之道兴致缺缺,目光却落在远处起伏的山丘,天边飘着的白云上。风有些大,鼓噪得衣裙直响。羊群方才被仆子们赶出了围栏,欢快往水草的方向奔去。   &&   博金河一早去凌宋儿那儿送牛奶,却发现营帐里没了人。只好端着牛奶,折去了蒙哥儿的营帐。   蒙哥儿今日起了早,仆子做好了三样小菜几张薄饼送进来帐子。正用着早膳。博金河来了,就着没送出去的牛奶一道儿,坐来他旁边,一起吃饭。   博金河撕了块饼,沾着羊肉汤,塞到嘴里。“你那公主今日不在帐子里,也不知去哪儿了,这牛奶我拿来放你这儿了。我可不送第二回 。”   蒙哥儿顿了顿手中正喝着的奶汤,“还病着,她能去哪儿?”   “……”博金河唉声道,“我博金河也是大汗面前有军功的将帅,天天帮你送牛奶我且不和你计较。可她自己有手有脚,我又不是她的侍从…你要真上心了,怎么不自己去看看?”   “算了。”蒙哥儿继续埋头喝奶汤。   “昨日军营事情没说完,一会儿你和我再去一趟。”   吃过早饭,两人帐子里出来,正往牧场边上走。今日阳光虽好,可是风烈。早晨还有几朵白云飘在天边,眼下已经吹散了。   蒙哥儿正寻着黑纱的方向去,却被博金河拉了拉,“诶,刚刚不是还问人家去哪儿了吗?”   蒙哥儿顺着博金河指着的方向看,才见着凌宋儿并肩和达达尔站在牧场里,一旁是可敦带着姜琴嬷嬷,约莫是在听训诫。   “达达尔这才刚回来,就已经下手了。我看你啊,没戏!”博金河说着笑了笑,寻着自己的马匹去。   蒙哥儿却没动,立在原地远远看着。风这么大,她身子没好就出来,该是被可敦叫去的。   凌宋儿正有些恹恹,一旁芷秋也开了小差,寻着角落里刚出生的小羊羔,逗趣儿去了。凌宋儿却只能听着训斥,手脚都不大敢乱放。眼前却是忽地恍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白色的,还发出绵绵叫声。定睛一看,达达尔抱了只奶羊羔过来。   凌宋儿忙抬手摸了摸奶羊羔的头,卷毛硬硬的。“可爱!”   可敦方才还在说着话,见着是达达尔哄得她开心,便也拉着姜琴嬷嬷,往远处靠,给两人留着间隙。可敦一并细声跟姜琴说着,“年少就该被男子宠宠,不莫年岁大了,看多几眼都生了厌烦。”   姜琴笑着,“可敦说笑。大汗心里是有可敦的。”   达达尔将羊羔递过来凌宋儿怀里,“要不要抱抱?”   “好!”凌宋儿笑着接来抱在怀里,小东西乖乖听话,绵绵叫得人心痒痒的。扑在她怀里呆呆望着青草地。芷秋又捡了几根饲草,凑来给奶羊喂草。羊羔鼓着嘴,嚼着青草直香。   主仆二人笑声徜徉,传到了牧场边那人耳朵里。想来和他相处的时候,倒是从未见得她这般开心过。   “别看了。”一旁博金河递着黑纱的缰绳到他眼前,“看多了伤身。”   话说得直戳人心尖儿,撕扯着疼,蒙哥儿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压着声响:“走了。”   &&   凌宋儿晌午从牧场回来,还被可敦留在后帐里吃了顿午饭。萨仁难得放下几分国母威严,敦促着达达尔多给她夹菜,照顾好她。凌宋儿饭吃得几分拘谨,没饱。   等得被达达尔送回来自己的帐子,午睡前,又让芷秋去做个面条来吃。帐子里剩了自己一个,才忽的想起,今日出门早,博金河的牛奶送来,该是没遇着人。   下午睡醒,接了三卦生意。用了晚膳,天将要黑了。才见得博金河领着人送了晚上的牛奶来。   和往常一样,仆子端着牛奶去了案上放好。博金河在一旁等着。今日却有些不同。凌宋儿坐在绣架前忙着,看着他左顾右盼似是有话要说。等得仆子放好了牛奶出了帐子,凌宋儿才好问着,“可是赫尔真有话让你带来?你便直说了就好。”   博金河拱手一拜,先是扫了凌宋儿一眼,才垂眸看着地上。   凌宋儿将他这小动作看在眼里,约莫着带来的不是什么好话,便也做了几分准备。才听得博金河对着账外喊了声,仆子又端着木盒子从外头进来。博金河接了过来,打开盒盖儿,里头两个整整五十两银锭。   “公主,赫尔真说上回弄坏了公主亡母遗物。这些银两是来给公主赔礼道歉的。一百两定是不够,赫尔真再划一百头牛羊给公主。权当是他的一番心意了。”   凌宋儿撑着下巴靠在绣架上,听着博金河的话,起了疑。无端端地,蒙哥儿给她送银两和牛羊做什么?   博金河接着道:“还请公主能不能将他的骨铃归还?”   帐子里忽的安静了片刻。   凌宋儿这才恍然。   他弄坏了她的白玉烟枪用狼骨铃铛赔罪的,她虽打趣说等他赔了钱再还回去。可他也说过,那是心意,送了就是送了。可现如今又拿出钱财说是心意…   夜宴那日,大王子和三王子的信物都到了,她便也只当他是早送过了信物,才将那狼骨铃铛藏去了自己的玉枕芯子里。不想全是她自作多情。   “赫尔真日日里让你这个安答来送牛奶,没想到今天是问我来讨债的?他要拿这东西回去,为何不自己来?我还当这狼骨铃铛是他的贵重物件儿,帮他好好保管着,没想到,他自己却是没有当回事儿的。”   “这…”博金河听得凌宋儿话语凌厉,连连退了一步,再是拱手一拜,“公主若是不想还,那…博金河还是让赫尔真亲自来。”说着正打算着出门,却是被凌宋儿喊住了。   “莫要去跟他说我是个小气的。”凌宋儿这才起了身,坐来床榻上。玉枕里翻出来那个狼骨铃铛,清脆一声响,扔去了地上。“这糟践人的东西,谁要便谁拿去,莫要再让我见到了。”   博金河弯腰下去捡起来那个狼骨铃铛,在衣服上蹭了蹭灰尘,看着凌宋儿却是几分生气,忙着赔礼,“公主,你和赫尔真的事情。博金河也只是知道一半,不知道一半。这也不好说什么,公主要不,还是改日亲自问问赫尔真?”   “也没什么好问的。”凌宋儿淡漠了几分,“人是有心的,若什么话都要问出口才能弄明白,未免也活的太不清不楚了。”   说着,便喊了一旁芷秋,“去将博金河的银两接下来,那白玉烟枪,值不得一百头牛羊。我刚来汗营,也管不好,便不要了。就当这银子是他的赔礼钱吧。”   博金河将手中木盒递过去给了芷秋,才是拜别,“那博金河就不打扰公主歇息了。”   凌宋儿见得博金河要走了又补着句:“日后的牛奶也不必再送了,他的心意,我再也不敢要了。”   &&   博金河领着那铃铛从帐子里出来,不觉额上竟是冒了层细汗…赫尔真只说让他来还钱,还牛羊,再将狼骨铃铛给他拿回去。可却没说,公主会生气?   急急走回来帐子找他,却见他端坐在案前翻着兵书,明明听到了自己进来,也没抬眼。淡淡问着,“回来了?”   “太不地道了…你也。这狼骨铃铛到底什么来历?害得我被说惨了。”博金河骂骂咧咧,坐来案边,给自己倒了碗奶茶。咕咚喝下,才将怀里的狼骨铃铛往案上一摆,“她先是说,为何你不自己去。可等不及我回来喊你,便将这东西拿出来了。”   蒙哥儿放下手中书卷,目光流连桌上的铃铛,“她还说什么了?”   “她那女儿家的话我学不来,再说了,都是你们的事情。让我参合什么?你想知道自己去问人家。”博金河起身去一旁温着的铁锅里,掀开盖子,小火煮着的新鲜羊肉,拿着大勺搅了搅,然后给自己乘了一碗。坐回来案前,又唆了一口汤。   “不过我可省心了。她说日后牛奶不用送了。”   “哦,对了!那句话说的是…你的心意,她要不起了…”   博金河试探着,望见对面的人一脸阴郁。   蒙哥儿垂眸再拿起来书卷,“那便不再送了。”   &&   一连两日,博金河的牛奶果真没再送来。凌宋儿倒也落得清闲,干脆在自家帐子里,算卦绣花度日。巴雅尔和达达尔来找过她,她兴致缺缺,都推却了。   直到阿布尔汗的寿宴这日,才有了个理由必须出门。   一早起来,凌宋儿收了绣架上的图,让芷秋将线头都修理好了,折好了,放进竹盘里。是给阿布尔汗做的寿礼。   乌云琪给她拿了两套蒙族女子的衣服过来,凌宋儿试了试。北边儿丝萝不好买,到底来了大蒙,该要入乡随俗,便选了那件白色青纹的裙袍换上。   换了大蒙女子的衣服,乌云琪又用白色青色两种丝带给她编发。芷秋也换了一身打扮,成了蒙族姑娘的模样。等入了夜,凌宋儿才拉着乌云琪出来帐子,一起赴宴。   方才走到客营外头,便见得那抹身影。那多不在部营里,这般高大的,没有第二个了。凌宋儿却垂着眸,懒得看他。   乌云琪眼尖,先招呼着,“赫尔真来了?”   数日不见,蒙哥儿目光早落在乌云琪旁边的人身上,半晌没挪得开,听得乌云琪喊自己的名字,才回了话,“大汗已经来了,进去吧。”   凌宋儿拉着乌云琪衣角,走去了前头。芷秋也跟着进了客营。   博金河从后头来,见着蒙哥儿望着凌宋儿的眼神,过去敲了敲他的臂膀,“舍不得?”   蒙哥儿摇头不语,跟着芷秋后头也进去了营帐。   见得凌宋儿进来,上座达达尔起身相迎,本要将人接过去自己席间,却听她说,“我和乌云琪一道儿来,便让我们姐妹说说话吧。”   达达尔想来她初来大蒙,没得什么贴心的人,能跟乌云琪交好是件好事,便由得她了。   凌宋儿方才跟阿布尔汗做了礼,问候了大汗身体,才带着乌云琪坐在达达尔下座。却见着蒙哥儿和博金河上了殿,拜见过大汗,坐去了对面。   两人目光流转,一瞬交汇,却又各自躲开。   桌上好酒好肉,等着人都来齐了,阿布尔汗宣了开席。   四下灯火却忽的一暗,乐声响起,马琴欢快,古筝柔情,帐子里忽的异香芬芳,三盏灯笼高挑从帐外进来。众人这才依着灯火,见着三个娇俏舞姬,胡人样貌妖娆,眼神娇媚,挑着灯火就着乐声,欢快起舞。   为首的女子,腰细如柳,却不减圆润,一眸一笑皆是动人。   凌宋儿也看得入神了三分,不想蒙人的地方,还有这等天姿国色。   一曲舞毕,客营里灯火才重新亮堂了起来。那女子挑着灯笼,走去帐营前,对阿布尔汗微微一拜,“赤岭部族舞姬萨日朗,拜见大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明天傍晚哈。   感谢在2020-05-10 00:03:41~2020-05-11 00:0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鸽鸽 10瓶;知有阴山瀚海无 7瓶;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阿修罗(评论都有红包)   阿布尔汗却并未答萨日朗的话。   赤岭部族主奴分明, 一个舞姬区区二等奴隶,不该擅自拜见他堂堂草原盟主。却是可敦萨仁接了话,“不想赤岭还有这么美艳的姑娘, 今日是大汗寿宴, 我们新的盟友带来如此惊艳的表演为大汗助兴。有心了。”   萨日朗这才微微欠身, 对可敦作礼。   又有一男子从座上起身,走去殿前。萨日朗忙退让了三分, 给男子让出来位子。凌宋儿一旁望见, 那男子样貌奇特,有几分胡人的长相,本算是好看,只是一开口,便露出来一口黑牙。   “赤岭首领阿尔斯之子,少布, 拜见大汗。”男子并未作礼,直直站着报上自己名号。   在座多是阿布尔汗的臣子, 不想这赤岭王子如此不知礼数。多有人在下议论。却听得阿布尔汗道, “少布多礼了。”阿布尔汗念他初来汗营, 不知礼数, 便只当他已经做了礼节, 顺带言语提醒。   少布却是仰头挺胸, 丝毫没有要补上什么礼节的意思。   “父亲让我来面见大汗。因此前达达尔在赤岭和他说。可许两族商贸、移居和通婚。我此行便带了我族最美的舞姬萨日朗献给大汗。也望大汗,能赐给我一个郡主为妻。”   四座臣子忽的起了疑声。莫说阿布尔只有三个儿子,刚刚得的郡主还未满月, 这该哪里去找郡主来跟赤岭通婚?   再者,赤岭一族在草原上习俗与其他部族迥异,靠着苏布德绿洲,以捕猎为生,生性暴戾。在此之前,从未有外族女子敢嫁去赤岭。赤岭人兄弟姊妹之间通婚,新生儿小半难活过成年,于是堵截商贸要道,专寻着外族的姑娘捉回去族中繁衍后代。多年以后,便有些许胡人血统参杂其中。   待坐下安静少许,阿布尔汗才开口道,“阿尔斯汗和少布的心意,本汗知道了。只是本汗唯一一个幼女还在襁褓之中,尚未满月。怕是无法给阿尔斯一个交代了。”阿布尔向来心疼子民,若他开了先河和赤岭通婚,以赤岭人的性子,必定变本加厉。汗营女子向来性子和善,若嫁去了赤岭,不定会是什么样的命途。   这通婚一事,达达尔擅自答应了下来,本就是欠了思虑。他的嫡长侄子却不知仁爱子民,轻易拿着子民的幸福与虎谋皮,实在有负他的期望。此下,更是害得汗营在赤岭人面前如此被动。   殿前少布却是一笑,“这点,少布已经替大汗想过了。”   “小郡主还在襁褓不能出嫁,那便和赤岭一样,寻个好看的女子,让大汗收为养女,封个郡主,便可完成通婚。”   座上阿布尔眉间已现愁容,赤岭这是不依不饶。一旁达达尔自知此事阿布尔汗对自己不满,低眉不语,小心听着动静。   还未等阿布尔汗接话,少布又道,“我也已经相中了个汗营的姑娘。”   阿布尔汗这才问:“不知是谁?”   少布笑着,“我听闻汗营有个旺夫的姑娘,名字叫乌兰。人也长得好看。我看就她吧!”   “……”阿布尔不语。一旁三夫人带着德曼嬷嬷已然有些坐不住了。牧仁前几日方才去乌兰家中提了亲,眼看婚期就要订下来了,若乌兰被指婚去了赤岭,那牧仁该怎么办?   “大汗…”三夫人正要开口。却被阿布尔汗挥手挡了挡,小声安慰,“我自有分寸。”   阿布尔汗这才笑了起来,“今日是我寿宴,少布该是来喝酒的。左右少布来汗营,我们还要一道去苏布德围猎。这通婚之事,我与族中臣子们商量商量再给少布一个说法。可行?”   少布咧着一口黑牙笑着,“阿布尔汗莫不是一个小小女子都不舍得?不过少布可以等,少布是有耐心的。那我们就先围猎,之后,再说通婚的事情!”   阿布尔汗这才颔首,算是缓兵之计。少布却将一旁萨日朗往前推了推,“那萨日朗和这两个舞姬,我便先献给大汗做寿礼,以表我赤岭的诚意。”   凌宋儿在座下听得方才少布点了乌兰的名讳,却是几分懊恼。她本是想帮牧仁和乌兰有情人终成眷属,才与德曼嬷嬷说乌兰旺夫的大话。不想这话传开,落入赤岭人的耳朵,便要抢占了乌兰去。心是好心,若乌兰真因为“旺夫”这两字,被赤岭人娶回去了,那她便是罪魁祸首…   方才还几分揪心,客营里乐声继续响起。凌宋儿见得臣子们纷纷起身,给阿布尔汗献上寿礼。这才提了提身后的芷秋,等得最后一个臣子从殿上下来,起身领着芷秋上前。对阿布尔一拜。   “宋儿,代我父皇,恭祝大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阿布尔见得她换了蒙人装束,比得之前养得灵动了几分,欣慰之余,连连抬手,“公主多礼了。见公主身子该好些了,本汗也算是放心。”   凌宋儿一揖,让芷秋将那副山河图献上。由得两个仆子在殿前展开。在座臣子已然瞠目,绣图上草原景色尽收眼底,山脉延绵不尽,又有牛羊依偎草间,一派欣欣向荣之势。   凌宋儿这才抬头望着阿布尔汗,笑着道。“宋儿这些日子在帐中养病,听闻大汗寿宴在即,便和芷秋一道,为大汗绣了这幅这山河图。今日好献给大汗做寿礼的。”   阿布尔起了身,从座上下来,细细打量着绣图,惊叹不已。抬手抚在图中绣线上,针法绵密技巧浑然天工。“今日真是有幸,能见得木南绣工手艺。实在是精湛。想来近年战乱连连,丝绸已是难买。不想公主竟能将刺绣工艺带来我大蒙,实在是我大蒙之福。真该让族中女子多来和公主讨教。这样的好东西,可该让她们都看看!”   阿布尔汗说着四处看了看,指了指他座后的屏风。“这山河图气势磅礴,日后便挂在这客营里。好让那些外族拜访之时,都知道知道我汗营的山河气概!”   阿布尔说罢,让仆子将图收好,才将凌宋儿扶了扶,“公主可真是我大蒙珍宝。日后,本汗定将好好爱护。”   凌宋儿垂眸谢了阿布尔汗的话。才由得芷秋扶着,回去了自己座上。   达达尔却是后脚起身,两个仆子端着重重一卷贺礼,走去殿前,当众打开。阿布尔方才走上座,才看到眼前同是一副山河图。只不过是用羊毛编织而成的地毯。工艺虽不及方才刺绣精湛,可亦是大气磅礴之作。   四下臣子小声议论。   “这大王子的贺礼,竟是和木南公主一对儿?”   “约莫着是商量好的。这三王子年岁还小,怕是不成了。”   “人家木南嫁的是嫡长女,大汗是该配给她嫡长子,才不好坏了木南的礼数。”   “说是公主还要选,怕是已然定下来了…”   凌宋儿却是不知道,达达尔何时备了同样的贺礼。想来他那日来帐子里看相,见过绣架上的山河图的…不莫那时候已经猜到了绣图是给阿布尔汗祝寿的…   想来本也没什么好懊悔的,却不经意看了看对面的人。博金河在跟他说着话,他却只低着眉宇,望着手中酒碗。   阿布尔汗夸赞着达达尔的寿礼,一并又带上了凌宋儿,“看来本汗的儿女都想到一处去了。也好,这羊毛编毯,到时候也铺在客营里,和这山河绣图呼应。”   因着赤岭通婚一事,达达尔几日来见父亲,都没得好脸色回来。今日终算是得了赞赏,眉间喜悦,对着阿布尔汗一拜,谢过父汗夸赞。才回去了自己座上。又看了看凌宋儿,见得她目光流连在赫尔真那边,不觉拧眉。   蒙哥儿这才起身。贺礼早备好了,让人抬上大殿。   “父汗,赫尔真让人去漠北商道进了些好酒。给父汗做生辰礼。”   说着,那多带着一干士族,搬着二十余酒坛子上了殿前。那多手中一坛酒直捧去了殿上,“大汗,喝酒!”   阿布尔汗大笑着起了身,从那多手中接过酒坛。“好!我们父子许久没有畅饮过了。”   蒙哥儿兀自掀开酒缸布塞,“赫尔真代军中兄弟,敬父汗。愿父汗与长生天同寿。”   父子二人喝酒,那二十余坛美酒已然被仆子送来了臣子们的坐席。凌宋儿这边也得来一坛,由得仆子倒好酒,便和乌云琪打趣着尝了一口。可和上回在黄沙塔吃的酒不同,今日这酒呛着喉咙,辣得很。   见得臣子们纷纷起来,跟着赫尔真和大汗一同吃酒。凌宋儿也只好拉着乌云琪陪着。   片刻,蒙哥儿手中酒坛现了底,阿布尔汗也畅快喝干。两人齐齐大笑,将酒坛扔给一旁仆子。阿布尔汗才道,“这回你定北城一役有功,该有赏赐。你要什么,只管和我说。”   凌宋儿本还有些盼着,他若想,该是有机会的。却只见他抱拳半膝跪地,“赫尔真愿为父汗征讨西夏。待得胜而归,再问父汗讨赏!”   方才三碗烈酒下肚,臣子们脸上泛起来酒晕,听闻赫尔真如此壮语,上了头的站起身来激昂喊话。   “赫尔真,是我们的勇士!”   “为大蒙而战!”   凌宋儿却只觉耳边似有雷声轰鸣,蒙哥儿说要争讨西夏之后的话,已然隔了一层墙围似的听不大清楚。他若要远征,留得她一人在大蒙汗营,可是要她和达达尔常伴?那她便该行将就木,等着三年命数之期便罢。   冷着笑了声自己,凌宋儿寻着桌上那碗烈酒,喝干了。又唤来一旁仆子,再补上一碗。   几碗烈酒下肚,待得赫尔真一席豪言壮语带着臣子们热闹完。凌宋儿才觉得头重脚轻起来。她该还得顾着仪态,才兀自起身,对阿布尔汗一拜,“大汗…宋儿吃多了些酒,不想赫尔真的酒这么烈…”   “怕是不能陪大汗用食了,明日围猎,宋儿再好好陪大汗。”   方才说完,脚步踉跄,还是乌云琪起身扶住了她。   阿布尔汗连连关怀,“赶紧回营帐歇息。这大蒙的酒都是这么烈,公主怕是喝得急了。”   凌宋儿歪歪斜斜做了礼。达达尔起身相迎,“我送你回去?”   凌宋儿摇了摇头:“有乌云琪在便好,大王子还是好好陪陪大汗吧。今日是大汗寿宴莫要扫了兴致。”   达达尔无法,只好望着她被乌云琪和芷秋扶着,出去了客营。   方才出来客营,喝了两口凉风,倚靠在乌云琪身上走了两步路,胃中翻滚,忙俯身去了路旁,抬手捉着什么东西,便吐了起来。没吃得落几口肉,吐的全是酒。闻着那酒臭味道,自己都觉着羞怯。可想来心中空空荡荡,竟是嘤嘤呜呜哭了起来。   芷秋见她埋着头,本以为她是难受,可这么听起来,却是在哭着的…“主儿,可别伤心了,你这样芷秋也心疼…”   “蒙哥儿这不是来了么…”   凌宋儿没听得清楚芷秋说了什么,醉得一塌糊涂,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孤孤独独寂寂寥寥,余生不长也是自己一人品味,还顾他人做什么?即便脚下一轻,身子落入温软的棉花里,也并不觉得奇怪…   约莫着…该是到了天上。她望着那片天笑了笑,视线里却恍入两颗炽火般的星光。目光游离着,她抬手指着天,笑得几分苍凉:“呵呵呵,今日夜里有星星…”   蒙哥儿只再将人往怀里颠了颠,“别动。”   她听不到,方才吐了一遍,胃里还难受。却是有股蛮力,将她的身子紧了紧。她干脆挣着往那片温软里钻,躲着冷风,才好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蒙哥儿将人抱回营帐。芷秋在后头跟得紧,看他抱着主儿进了帐子,将人放在塌上,用被子捂好。芷秋不知该劝还是不该劝的好,犹豫着半晌才开口,“二王子,主儿醉了,这大半夜,你也不该在帐子里。免得招人闲话。”   “闭嘴。”他眉间拧成一团,只望着床上的人难受得紧,见她要掀被子翻身,忙抬手制止了。又问了一旁候着的乌云琪,“你该有解酒的法子?”   乌云琪方才看着赫尔真这番举措,着实有些没反应过来。公主回营,他行为恪守得紧。怎的今日见她醉了会这般紧张?听得赫尔真问话,乌云琪这才反应过来,“有,我去准备。”说罢,转身往帐子外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新时间:晚上八点。   后天更新时间:凌晨十二点左右,我会尽量早更。   大后天更新时间:晚上十一点后(因为在夹子上,请大家包含拉)   感谢在2020-05-11 00:02:24~2020-05-11 19:5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sunne、阿潞、潮水带星来、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有阴山瀚海无 5瓶;delta、王毛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阿修罗   芷秋忙着去案边沏热茶给凌宋儿暖胃醒酒。   塌上的人却又挣着翻身, 蒙哥儿只好扶着,等她挪着身子斜躺,朝着床外, 蒙哥儿便再给她捂了捂被子。她脸上方才还有两朵酒晕, 现在已经煞白…几颗晶晶莹莹水珠流连在睫毛上, 反着摇曳烛火的光。   蒙哥儿不自觉伸了食指去碰了碰。泪珠顺着指节狭缝滑落手中,带着她的余温, 直入心怀, 心口似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却见她从被子里伸手出来,扣着捂在自己胃上,皱着眉将脸埋进被子里。   蒙哥儿忙捂她的肩头,“难受?”   那人没答话,却听得她嘤嘤呜呜小声哼哼…酒醉的滋味他尝过,年少酒量浅, 后来跟着阿布尔汗才算是练出来。不好受的…   凌宋儿却是忽的撑着身子自己起来了,他忙扶着。见她昏昏沉沉趴着塌边, 又吐了起来。他大掌伸到她背后, 给她顺着后背。隔着薄衣, 触着她两处蝴蝶骨, 纤细瘦弱。   芷秋忙端着热茶过来, “方才吃食都吐了, 怎的还恶心?”   等着她吐完,蒙哥儿将人一把扶进怀里,从芷秋手里接过那碗淡茶, 吩咐道,“去打些热水来。”   见着主儿难受,芷秋也顾不得礼数不礼数了,忙答着蒙哥儿,“嗯,芷秋这就去。”   蒙哥儿将人再往自己怀里捂了捂,兀自小声念叨:“喝不得酒,喝那么多做什么?徒让人不省心。”   “芷秋…”怀里人声调几分上扬,弱弱喊着。   “……”蒙哥儿垂眸看着她,见她微微睁了眼,目光呆呆落在床榻上。“芷秋不在,想说什么?”   凌宋儿吞了口口水,只觉得嘴里发酸,只好咳嗽起来。头晕脑胀,胃里明明已经空了,却还想吐,忙抬手捂嘴,才止住了。“我好臭…打水来。”   蒙哥儿无奈一笑,将她方才捂嘴下来的手,捉回来自己手心里。“是很臭。”   “你说什么??”凌宋儿抬眼望他,眼前一片朦朦胧胧,她不过啊是喝醉了酒,怎的芷秋大了两号?声音也变粗了?   “没什么。”   凌宋儿只觉得芷秋力气好大,直将她往怀里捂。一碗茶水递来她眼前,“喝点热茶,解酒。”   芷秋怀里热得很,她忙往外头挣了挣,方才吐了干净,那酒又辣喉咙,是真的渴了。这才端着茶碗,自己咕咚了两口。喝完,茶碗递回给芷秋。“还你。”   蒙哥儿接过来。看她怔怔坐在床上发呆,问着,“还难受么?”   她摇头。戳着一旁布枕头,下面翻出两瓣儿玉龟碟儿来。又掀了掀被子,床榻上空出来一块地方。蒙哥儿不知她要做什么,那玉龟碟儿他也是第一回 见,她的玉枕却是不见了。   凌宋儿恍恍惚惚,只约莫看得清楚龟碟儿的轮廓,要卜卦定是不能了。却小心翼翼将两块龟碟儿叠到一处,然后抬起身子来,拉着芷秋的衣袖,指了指那两块叠龟壳。“你猜这是什么?”   “是什么?”蒙哥儿望着她。   “赫尔真。”   “缩头乌龟,还是叠乌龟最底下那个!”   “……”蒙哥儿无奈拧着眉,又觉得几分好笑,直将眼前人捂进怀里,“说得没错,赫尔真是缩头乌龟。”   “嗯!”和芷秋达成共识,凌宋儿叹了口气,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芷秋,扑过去她怀里,摸着腰身忽的觉得不大对,“芷秋你怎的这么壮了?平日叫你克制些,你偏偏不听。大蒙的肉是好吃,吃了贴膘了,以后谁要你?你可跟不了我一辈子,早晚是要嫁人的。最迟也就三年。”   “……”蒙哥儿听出来些许不对,直问,“三年后你去哪儿?”   那人没答话,直往他胸前钻,他捂着她肩头,却是察觉着她身子微颤。这才伸手去扶她的下巴,见得那双眼睛空空洞洞,却氤氲泛红色…   那人抽了口气,哭着,“芷秋你干嘛呀?你今晚太奇怪了。”方才眨眼,泪花滚落脸颊。蒙哥儿忙凑去舔着她的面庞接住。另一颗泪珠也被他粗糙的大拇指刮了去。   凌宋儿只觉得脸上大概是被鸟儿啄了一下,耳尖却在发烫。她又无断袖之好,怎的心跳得这么快?   定是喝了那烈酒。   被芷秋一把捂回怀里,却听他细声道:“你等等我。”   “等什么呀?”头埋在他怀里,声音像蒙了一层纱。   蒙哥儿听来抿嘴笑了笑,“等我…算了…”他说不来那些肉麻话,干脆作罢。   芷秋和乌云琪一同从外头进来,芷秋端着洗脸的热水,乌云琪端着碗解酒汤。   蒙哥儿这才将人翻身过来,“洗洗,吃了解酒汤,早些睡。”   凌宋儿靠在他怀里笑了笑。“好呀。芷秋。”   真正的芷秋拧着帕子,一旁听得离奇,小声问蒙哥儿:“二王子,公主认错你啦?”   蒙哥儿:“嗯…”   凌宋儿:“不准提那个龟龟儿。”   “……”芷秋噗嗤一笑。   “……”乌云琪也没忍得住。“我大蒙堂堂战神,怎么在公主这里成了龟龟儿?”   凌宋儿眼皮儿睁不开,恹恹欲睡倒在蒙哥儿怀里,口气执拧懒散:“他就是。”   &&   客营中,寿宴还在继续。阿布尔汗正找赫尔真喝酒,问着博金河人去哪儿了。博金河搪塞了三轮,实在扛不住了只好出来找人。   方才宴席,公主刚被人扶了出去,赫尔真那副紧张的样子,蹭着客营墙边,跟了出去。博金河还真怕被别人看穿了。眼下犹豫着该先去哪里找,想来公主饮醉了,定在休息,他博金河一个大男人多有不便,在加上他先前还得罪过人家,只好先绕道来了赫尔真的帐子。   掀开来帐帘,发现里头没人。该不会真的在公主帐子里?   守了那么久,可不功亏一篑了么…   博金河无法,摇着头又从营帐里出来,只好折回去凌宋儿的营帐找人。   牧场边上,还有两三牧民,正在清理入栏牛羊的饲草,又给它们留好干净的水过夜。   博金河却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茵茵自从来了大蒙,便一直跟着他做仆子。家中额吉见小姑娘可怜,买了新衣,又给她换了蒙人打扮。一直带在身边伺候。夜里一向都是要伺候额吉入寝的,怎的现在会来了牧场。   博金河几分奇怪,走去敲了敲她肩头。“你在这儿做什么?”   茵茵被吓了一跳,转头回来望着博金河。“少主人…我…伺候着夫人睡着。有些发闷,便来牧场吹吹风散散心。”   博金河没多想,“行。早些回去,别着凉。”   阿布尔汗还在找赫尔真,他说完,转身便急急往凌宋儿的帐子赶了过去。   蒙哥儿照顾着凌宋儿洗好脸,又喝了醒酒汤,才起身打算出去。方才从宴席上溜出来,久了该要惹人怀疑。   凌宋儿被他放回床上,捂实了被子,不依不饶又伸手找他,“芷秋你去哪儿啊?你得陪我。”   “……”蒙哥儿摇头笑着,转身回去将她手放回被子。大手捂了捂她的小脸。床上的人儿才安静了,脸靠在他宽厚的手掌里,呼吸深沉了几分。   蒙哥儿这才小心抽手回来,起了身,小声吩咐着芷秋和乌云琪,“好生照顾。”   “我来过的事情不要声张。”说完又看了看床榻上的人:“她醒了若是想不起来,便不用告诉她我来过了。”   “……”芷秋却是不解,鼓起来三分勇气,“二王子可真是乌龟么?”   “你说什么?”蒙哥儿沉声威严,这话塌上那人说他倒是无妨,别人说便不那么听得入耳。   芷秋顿时被掐掉了三分气焰,拧着自己袖脚,小声嘟囔,“就是,好不容易,听得公主的心里话。二王子还不明白么?”   “那日博金河来收了骨铃回去,公主将那玉枕都砸了。”   蒙哥儿方才觉着奇怪,她那玉枕不离身,金山镇,定北城,一路走来不带在身边是无法安睡的。方才塌边照顾她,他却见她换了个布枕。“为什么砸了?”   “公主那玉枕,是宫里工匠专门打的。里头镂空,能放她两瓣儿用来卜卦的玉龟碟儿,算是最贴身的物件儿了。大王子和三王子虽说都给了信物,可公主都没当回事儿。唯独狼骨铃铛,公主却一直放在玉枕芯子里的。”   蒙哥儿一旁听得眉心紧锁,手掌也不觉背去身后成拳,“然后呢。”   芷秋接着道,“那日博金河来帮你拿了骨铃回去,公主便拿着那玉枕出气。说那玉枕犯了诛心煞,留着不吉利,便砸了…”   “诛心”二字流连耳畔,蒙哥儿恍惚了片刻。目光落在塌上的人身上。她小脸还红着,呼吸也深沉。只压下一口气道,“我都知道了。”说完,掀开帐帘出去了。   博金河刚好从外头来,见他从凌宋儿帐子里出来,一把拉着他,“你这是破了戒条了?怎的从这儿出来?”   蒙哥儿没回他的话,却是问着,“你怎的也出来了?”他猜到三分,方才出来这么久,若被人发现去了凌宋儿的帐子,怕是她的名节也不保。   “大汗找你喝酒,找了你三遍了。”博金河说着,指着客营的方向,“可快回去吧。”   “走。”蒙哥儿这才跨步回客营。博金河也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虽然我卡文,可是我甜啊!   感谢在2020-05-11 19:59:54~2020-05-12 20:1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溯时 2个;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阿修罗   天才蒙蒙亮, 凌宋儿便睡不落了。宿醉口渴,轻声唤了芷秋醒来倒水。芷秋听得她醒了,忙起身来照顾。   凌宋儿接来茶碗, 咕咚喝干了。芷秋却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主儿, 可好些了?头还晕不晕?”   凌宋儿忙捉了她的手,将茶碗还去她手上, “那酒虽烈却是好酒, 酒醒就没事了。”   “那就好。”芷秋这才安了心,笑了笑。却又想起来什么,“公主还记得昨晚的事情么?”   “记得。”凌宋儿淡淡,“有人请命要去西夏打仗了…”   她说着顿了顿,“那半月后篝火晚宴,选达达尔便罢。”   “!”芷秋却是没敢说, 这也叫记得?这分明是喝断片儿了。   “昨日夜里,是谁照顾公主的?公主可还记得?”   “不是你么?”凌宋儿看着她几分迟疑, “你还跟我一起骂那个龟龟儿来着。”   “…咳咳咳…”芷秋扬着眉头无奈笑了笑, 想说又觉得不妥, 该要蒙哥儿来跟她说才对。这才端着茶碗起了身, “公主你再歇歇, 芷秋给你做早饭去。”   “嗯。”   待得芷秋回来, 天已经大亮。想来一会儿还要陪阿布尔汗出猎,用过了早膳,便让芷秋帮自己换好了衫。玉枕碎了之后, 夜里难寐,昨日虽是醉酒倒是睡了个好觉…   精神几分爽朗,带着芷秋走来牧场牵马,却是见得阿布尔汗的臣子们早到了,在牧场里纷纷寻着自己的马匹,带着马奴给马喂草喂水。一会儿去了苏布德好跑得利落。   巴雅尔正给凌宋儿的白马上马鞍,见得凌宋儿来了,忙凑了过来。“公主,马都打理好了。”   芷秋却是小声对巴雅尔道,“一会儿我家主儿,三王子还得好好看着。她方才学会骑马,芷秋又不能跟着,不放心。”   巴雅尔拍着胸脯,“芷秋放心,巴雅尔一会儿好好看着公主。”   “那芷秋在帐营里等公主回来!”见凌宋儿点了点头,芷秋这才退了下去。   方才说着,阿布尔汗和达达尔一道过来。凌宋儿忙一旁对阿布尔汗做了礼,阿布尔汗笑着招呼她,达达尔才走来她身边,“昨夜可还好?我顾着给父汗庆生,夜里又不方便。着紧你得很。”   巴雅尔一旁听得不妥,“大哥可从来没说过这肉酸话,可别扭死我了…”   凌宋儿垂眸,脸上挂着笑意,却兀自去牵了马,跟着阿布尔汗身后去了。蒙哥儿和博金河已然跟在阿布尔身边。昨日夜里一醉,算是打从心里和那人告了别,心也如铁石一般,硬朗了几分。见着就见着了,没多大不妥。   蒙哥儿跨上黑纱,回头见她也跟着来了,昨夜宿醉似是并无大碍。还好…   却见达达尔跟去她身边,扶着她上了马。   凌宋儿勒着缰绳走了两步,稳稳当当,抬眼却看到那人正望着她。她倒是几分坦然也望着他,对面的人忽的目光闪躲挪去了别处。   一行除了凌宋儿是女子,还有不少臣子家中的女儿。蒙人生性豪放,多有女子骑射、精湛。她今日不过作陪,便跟着阿布尔汗身后走着。   达达尔跟去了前面,和蒙哥儿一左一右,护在阿布尔汗身边。两人多有答着阿布尔汗话的时候,频频目光流连身后。凌宋儿只当着都没看见。   一旁巴雅尔热心跟她说着:“苏布德是这片草原上最大的绿洲,汉话里是珍珠的意思,里头生灵可多了,一会儿公主看见什么,可别害怕。”   “可有狼群么?”凌宋儿却忽的想起来十里关山月夜狼嚎,怪吓人的。   “狼群到是不爱在苏布德里生活。”巴雅尔笑了笑,“不过,能见到狐狸!红色的。”   “可真是?在木南狐裘见过不少,活狐狸还是第一回 。”凌宋儿笑着答话,心无挂碍,方得自在。   从汗营去苏布德,四五里路,马并未跑快。阿布尔汗领着众人在苏布德外头停了下来,回身宣了旨,“今日围猎,得鹿者胜。夜里本汗有大赏。”   臣子们挥弓呼应,领头的少将阿尔山已经带着人冲了进去。赤岭王子少布却在一旁笑了笑,“汗营人多爱用弓箭,我们赤岭手段可多些。”说完才向阿布尔汗请了辞,带着自己的副将,也进去了绿洲。   阿布尔汗却不紧不慢,带着达达尔和赫尔真,在苏布德外头骑马议事。   巴雅尔拉了拉凌宋儿的缰绳,“公主,走呀。我带你进去看红狐狸!”   “好。”凌宋儿心情随意,便跟着他往苏布德里走。巴雅尔驾马起步小跑,凌宋儿也跟着紧了紧缰绳,方才夹了下马肚子,坐下白马却忽的癫狂了起来。一声长鸣,嘶着喉咙带着凌宋儿往树林里冲了进去。   “诶,公主!”巴雅尔惊愕,还未来的急反应,耳旁马蹄敦敦,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赫尔真驾着黑纱,跟着那匹发癫的白马冲进了林子。   阿布尔汗这才发觉出了事,骑马小跑来巴雅尔身边,“那马发了狂,是怎么回事?”   没等巴雅尔答话,达达尔也跟了过来,对阿布尔汗一拜,“父汗,我担心公主有事,我也去看看。”   阿布尔汗点头:“快去。”   巴雅尔这才捉耳挠腮,对阿布尔汗道,“我想来今日一早,那白马似是有些不对。马奴说,昨夜饲喂的草粮似是没怎么吃得动。水也没喝下多少。怕不是早就病了?”   阿布尔汗叹气,斥责道,“你办事太不仔细,给公主的马匹有问题,若公主还未出嫁,便在大蒙出了事。我们如何和木南国主交代?”   “是巴雅尔太不小心,父汗骂得是。”巴雅尔几分懊恼。“巴雅尔一会儿回到汗营,定跟马奴问个清楚。”   &&   耳边风在疾驰,凌宋儿压根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一会儿差些闯进草洞,一会儿差些撞上大树,一会儿直直往地上坠,落进花草从里惊起一窝雀鸟,马儿踉踉跄跄,却愣是没摔倒,带着她继续疾奔。   她紧紧抱着马脖子,拽着马鬃深怕打滑,该都勒出痕了却不敢放手…不知又跑了多久,马儿忽的踩入水坑,整个陷了下去,才将她彻彻底底甩了下去。   眼前闪过两年前看过的那张自己的命盘,双眼一闭,罢了也好…身子却是被什么东西包裹着,落去了地上,从山坡上滚落下去,竟是不疼。耳旁有布匹被树枝划碎的声响。她这才闻见几分熟悉的味道。那人身上有木头香。昨夜醉酒的时候,她好似也闻到过…   她是被人卷在怀里落进草丛的。方才被马儿颠了一路气息喘急,大口呼吸,才看清楚眼前的人。   不是那没心没肺,要去西夏打仗的龟龟儿,还是谁呀?   作者有话要说:  5/14 晚上 23点后,万字更新~~   跟大家求个作收。   再推一下超好看的基友文文《权臣养成指南》by 小晨璐,搜索文名或作者可get。   【文案:】原名《婉悦郡主》   婉悦郡主身份尊贵,是皇上唯一的嫡亲侄女。   遇见季灏那天,晴,万物明朗。   他被人群拥挤的站立不住,却笑逐颜开的伸手讨要:“姐姐,给点小钱使?”   婉悦低头去看,男孩才到她的腰身高,衣衫褴褛。肤色苍白又病态,一双形如桃花的眼睛正微弯如月牙。   她一愣,“你要干什么?”   可能是声音太清冷,也可能是眼神过于淡漠。男孩瑟缩了一下,收回了伸向婉悦的手:“姐姐……我饿。”   “饿?”   婉悦的心突然就一软。   后来,她便带着季灏回了王府,让人做了热汤饭给他。   再后来,她又为季灏请了先生。教四书五经。教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   她一步步地带着他,助他功成名就。   然后,又弃了他。   【呆萌淡漠颜控女主VS心黑偏执伪善男主】   阅读指南:1别看文案是这样,但它是个甜文!!2男主是女主路边捡回来的小乞丐,心黑偏执,日常伪装小绵羊。女主是男主的白月光。3女主她颜控!!   -----------------   感谢在2020-05-12 20:19:51~2020-05-13 00:3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虫的猫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阿修罗(一更)   他身子宽大, 凌宋儿娇小被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从山坡上几个跟头滚落下来,凌宋儿却是一点也没磕着。   落稳在地上, 忙从他怀里挣脱开。却见得他身上衣物被树枝划开, 露出里头健硕的臂膀, 上头划出三道血印。她方才还觉得几分揪心,当下忙铁了铁心肠:不值得同情。   一双大手却紧紧扣住她的肩头, 见他脸上一道横着的刮伤, 泛着血色。眉头紧锁着望着她,“可有伤着?”她抬手想抹开肩头上的手,可力气拗不过他,没个好脸色,目光落在地上被两人滚乱的草堆上,“没有。”   “没有就好…”那人听起来松了口气, 才起身兀自拍着身上沾着的杂草。   凌宋儿却是往一旁靠了靠,扶着小树自己要起身。大手伸来她面前, 她没理会, 捂着树枝自己站了起来。手臂却被那人一把扶着, 等她站稳了, 他才松了手。   她四周打量着, 见得全是一人高的杂草。蒙哥儿也寻着刚刚滚落下来的小山坡往上看着。听得黑纱在山坡顶上一声嘶鸣, 他似是寻着了路,回身对凌宋儿道,“走。”   “……”还未反应得及, 便一把被他背上了后背。只见他寻着方才滚落下来被压弯的草道儿,找到条小路,一手在身后护她,一手抓着那些韧草根,一步步往上爬。   小山坡三人高,凌宋儿趴在他背上,不自觉紧了紧勾着他脖子的手臂。背上隐隐透着他的身体的热,莫名让她暖得踏实。那日在定北城,也是被他这么背了一路。那时昏昏沉沉不大清醒,现下想来脸上竟是一阵发烫…   蒙哥儿身手利落,不过三两下,便冲上来山坡顶上。将人放下。   荒野之林,杂草丛生。黑纱踏着小步,跑来主人身边。蒙哥儿四处观察了一遍,才将黑纱缰绳递到凌宋儿手上。“我去看看方才那匹疯马,你跟黑纱在一起。”   “嗯…”凌宋儿从他手里接过来缰绳,乖乖把自己安顿到一旁大石头上站着,好离着草丛远些,方才达达尔说着的,这丛林里野兽怕是不少。她虽是不语,却是几分害怕。   却见得蒙哥儿去了水潭。白马已然躺倒在水潭里,气息奄奄,似是站不起来了。他先查了查马头,又绕到马尾看看。半晌才回来凌宋儿身边。没跟她说什么,倒是从黑纱马背上取下来他那把长刀。   凌宋儿看着他又走了回去白马身边,从身上扯下来块衣物做了布条,蒙上了马眼。徒手压着马首,长刀从马肩直落刺穿喉颈,血浆喷溅而出。   凌宋儿差些尖叫,忙一把捂住了嘴。   白马发出最后一声嘶鸣。血染红水潭,蒙哥儿身上却滴血不沾。待得白马渐渐安静,才见他又打开马嘴,割下马舌,徒手提着走回来黑纱身旁,扔进了黑纱背上置物的小匣里。   凌宋儿望着他满手的血迹,不自觉往后退了退,石头溜滑,脚下不稳,差些往后摔了下去。腰身却是被他一把接住了。被他抱回地上。“不知道要小心么?”   “你…你…你…”凌宋儿一时语结。想来他要在这儿杀人灭口,也只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情…距离太近,蒙哥儿垂眸扫在她脸上,方才脸颊那股滚烫现在已经顺着脖颈,冲上耳尖。   “我怎么?”蒙哥儿等她站稳了,才放开手来。却见她脸颊通红,只抿嘴笑着跟她解释,“那白马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我不过让他痛快些。马舌取了,回去让汗营里的老马奴看看是什么毛病。”   凌宋儿目光直落在他还沾着马血的手上,“可以…可以走了么?”   蒙哥儿这才察觉着,她这般慌神该是见了血。才将长刀插回马背刀鞘,兀自去方才水潭边上,洗了洗手回来,“走了。”说着伸手过来拿她手里的缰绳。   接过来缰绳,蒙哥儿本打算带着她在苏布德里逛逛。却忽的觉得缰绳上几分湿润。这才仔细看了看,手指搓着缰绳竟是沾染上了血色。方才他已经洗了手了。这才看了看旁边的人。   凌宋儿正在前面一步步探着草丛,不大敢走,手却被身后的人捉了回去。那人拧眉望着她,“手给我看看?”   被他拧着有些疼,她动不得,只好摊开来手掌。   蒙哥儿只见得那白皙细嫩的手掌一道道血痕,伤口新鲜着还能嗅到血香。他拧着眉咬牙又捉来另一只手,看到同样的伤口,便明白过来定是方才抓着白马马鬃勒出来的。   “上马,回营找乌云琪疗伤。”   “不用…”她终是能拧着手回来,“我没得马了,我自己走回去。”   “…”蒙哥儿这方才更加确定了些,昨夜的事情,这人是不记得,眼下还在闹变扭。“在生气?”   凌宋儿转背打算自己走,踏着草丛,迈了几步路,倒也平平稳稳,心里落定下来,便也走快了些。气定是在气的,可他收了骨铃又请战去西夏,便是不在意,她若承认了自己生气,便是在意他。这不公平。   “没有。”   蒙哥儿叹气,牵着黑纱跟了上去,“不像没有。”   “……”凌宋儿回身,恨恨扫了他一眼。   马蹄声从树林外传来,达达尔正骑马赶来,见得凌宋儿,忙下马走来。“公主可还好?有没有伤着哪里?”   “我还好。”凌宋儿答着话。   “方才是怎么回事?”达达尔说着,看了眼她身后的赫尔真。“那马怎的突然疯癫了?”   蒙哥儿道,“像是被人下药。马舌我割了,一会儿回去问问马奴白音。”   达达尔点头,又对凌宋儿道:“公主若是伤了累了,达达尔送你回汗营先休息?”   “好。”凌宋儿没多做思量,她已然认定自己是要嫁达达尔了,那还有什么好抵抗的。   达达尔笑着,伸手来扶她,“公主,请上我的马。”   凌宋儿搭上他的手,腰身却忽的一紧,脚下一空,眼前天旋地转。回神过来,身子已经被人扛去了肩头,倒挂在蒙哥儿身上。   对面达达尔也目瞪口呆,“赫尔真你干什么?公主千金之躯,你怎的这般对她?”   蒙哥儿没答话,却是扛着凌宋儿向黑纱走去。任由得她喊了几声“放我下来”也没理会。只一把将人抱上马背,又自己跨了上去。   凌宋儿被他死死扣在怀里,那双臂膀挡着她根本动不了。她抬头望他,见他嘴角一丝笑意,“坐好。”说完,他驾马从达达尔身边擦过,径直出去了树林,往大蒙汗营的方向奔去。   &&   两人骑马回来正直晌午,汉民们正是走动的时候。东家串门儿送肉干,西家走动借盐巴。却是忽的听到马蹄响声,是赫尔真驾马直入汗营,马上竟是还抱着那木南公主。   “赫尔真怎的抱着公主回来了?”   “不对呀…木南公主不是和大王子好吗?”   “就是,听闻送大汗的寿礼都是一对儿的。”   可敦萨仁本在屋子里打坐吃茶,听闻得外头有人踏马闯进汗营,动静不小。“姜琴,谁这么大胆子敢骑马冲撞汗营?”   “可敦,姜琴这就出去看看。”   可敦却是坐不住,放下手中的绿松石串珠,扶着案台要起身,“我也去看看。”   姜琴忙上前扶着。两人从帐中出来,却见得赫尔真正抱着凌宋儿骑马从帐前路过,扬起一地尘土。姜琴忙给可敦递着手帕。“可敦,还是进去吧,尘大。”   萨仁手帕捂着嘴,咳嗽两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望着马上赫尔真和凌宋儿,冷笑了一声,“忍了这么久,这回是真要反了。”   马直停在凌宋儿帐子前,蒙哥儿先下了马。又将人扶了下来。   凌宋儿见着周围人多,忙推开了他的手,“你可别跟着我了。让人误会了。”   蒙哥儿立在原地没动,不语。看着她兀自掀开帘帐进去,才转身去找了乌云琪。   芷秋见得主子回来,几分奇怪,“公主,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说着迟疑着左左右右将凌宋儿看了遍,“是不是骑马伤着哪儿了,芷秋看看。”   凌宋儿走去床榻前,靠着床沿,才将双手伸出来给芷秋看看,“去打些水来,清洗清洗便好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芷秋忙捧着她一双手,看得几分心疼,“公主身子金贵,怎的能伤成这样?不是说让巴雅尔好好看着你么?真是靠不住的。”   正说着,乌云琪带着药箱,掀开帐帘从外头进来。“赫尔真方才喊我来,说是公主受了伤。公主可还好?”   乌云琪说着走来塌前。凌宋儿答话道,“该是小事,清洗包扎一下就好。”   芷秋起了身,“乌云琪你先照顾着公主,我去取些干净的水来。”   乌云琪点头,便从药箱中取出来只白瓷药瓶来放在床沿上,又拿出来包扎的软布和棉花。等着芷秋打水回来给凌宋儿清洗伤口,好上药,拉着凌宋儿的掌心先看了看伤痕。   “该是无大碍的,只是这段时间,手不该碰水了。”   “嗯…”凌宋儿答应着,目光却落在方才乌云琪方才床沿边上的白瓷药瓶上,觉得几分眼熟。   从建安出来之时,太医院给她备了些药物,防伤寒的方子,还有治外伤的西夏白药粉。上回在金山镇,看着蒙哥儿受了鞭伤,她便赏了那瓶西夏白药粉给他。眼前这瓶子,看起来和那个竟是过分相似了…   乌云琪见得她目光落在那白瓷药瓶上,抿嘴笑了笑,“公主,可是觉得眼熟?”   “嗯…这可是蒙…”她顿了顿,又转了称呼,“赫尔真给你的?”   乌云琪抬手端着药瓶递过来给她,“方才赫尔真来找我,让我把这个给你的。我闻过了,西夏白药,治外伤再好不过了。”   “……”凌宋儿想起来那时还好心待他,更是生自己的气,瓶子接过来,一把扔去地上,“眼下还要他好心来做什么?”   瓷瓶没碎,叮叮咚咚滚落到帐边角落里。乌云琪见状,忙起身去捡了回来。“公主…”乌云琪望着她还生气,却是几分迟疑,昨晚赫尔真照顾着她醒酒的事情,似是已然不记得了。“自己身子要紧,乌云琪先帮你看看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3 00:31:41~2020-05-14 23:0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谷 32瓶;知有阴山瀚海无 5瓶;微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阿修罗(二合一)   芷秋打水回来, 却见着蒙哥儿在帐外站着。   “二王子你来了。”   “要不要…进去看看公主?”   蒙哥儿摇头,“不方便就不进去了。你们好好照顾她。”白日里他得顾着她的名声。方才她在里头扔瓷瓶,说的那番话他也听得清楚。只是大蒙生在马背之上, 他一个养子在汗营立脚, 全靠身上战功。若是哪日硝烟泯灭, 便会有人对他落手。这点他在清楚不过。西夏之征,势在必行。可他也定会护她周全。   芷秋微微一揖, 才端着水盆进去了。   凌宋儿方才听着芷秋在帐外还在跟那人说话, 对着芷秋便也沉着脸色,“你还让他进来?可是胳膊肘已然往外拐了?”   芷秋却是笑着,端着水盆放到乌云琪脚边上,撒娇凑来床榻坐在她身旁,“主儿,芷秋哪儿敢啊?芷秋可是一心一意向着公主的, 公主明鉴!”   凌宋儿这才没和她计较,却是“哎”地一声, 乌云琪正拿着帕子, 给她清洗伤口。方才摔着的时候, 并未觉得痛, 倒是碰着着热水, 钻着心地疼。   乌云琪忙轻了轻手脚, 等她缓了缓神,才劝着,“公主这该是马鬃毛勒出来的, 里头还混了砂石,若不清理干净,伤口坏了更是难办。只好请公主再忍忍。”   凌宋儿方才咬了咬牙,弱弱看着乌云琪,“好,我没事。你尽管洗吧。”   帐子外头蒙哥儿没走,听得她在里头呼痛,不觉眉间紧锁。   “你还在这儿?”博金河也回来了,扯着他的袖子,见他身上还带着些伤,“这是怎的回事?”   蒙哥儿只得沉声道,“公主的马出了问题。”   “哦…英雄救美?”博金河几分打趣笑了笑,立马又收了情绪,“大汗都知道了,在客营里等你呢。问责了巴雅尔,他不大答不上来。去看看?”   蒙哥儿点头:“走。”   帐子里,乌云琪帮凌宋儿清洗好伤口,又拿着那瓶白瓷药粉来上了药。软布给她包扎好了伤口,乌云琪才又忙起了身。“公主,已经好了。近日记得别碰水。”   “多谢乌云琪。”凌宋儿道谢。   乌云琪起身收拾着药膏和软布,才说:“赫尔真方才也伤着了,我还得给他看看。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   凌宋儿方才气过了头,这才想起来,那人脸上划伤了,臂膀上也是…莫名揪着心地难受,却又鼓了鼓腮帮,“那你去吧。”   乌云琪看她模样变扭,几分好笑,抿嘴忍住了。收好药箱背好,欠身一拜,“那乌云琪先走了。”   “嗯。”凌宋儿方才答应好,帐帘却被人一把掀开了。   德曼嬷嬷一脸焦急,也没顾得上对凌宋儿的礼数,直对乌云琪道,“不好了,乌兰出事了。你快跟我去看看!”   乌云琪也着紧了几分:“乌兰她怎么了?”   听得乌兰的名字,凌宋儿心中咯噔了一下。忙起身凑了过去。   德曼嬷嬷这才欠身对凌宋儿见礼,“公主。乌兰那丫头性子也是烈的。听闻要嫁给那赤岭王子,方才在帐子里割腕自尽了。”   凌宋儿心中不好受,忙拉着乌云琪往帐子外头走:“乌云琪,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   阿布尔汗的客营里,三位王子齐齐立在殿上。一旁听候着的还有博金河和老马奴白音。   阿布尔汗在上座发话问着三人:“公主坐骑被害,涉及两国邦交。方才你们都去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巴雅尔接了话,“父汗,这事该怪巴雅尔大意。白音早晨却是发现那马有些不妥。我将他喊来了,也让赫尔真和达达尔都听听,是怎么回事儿。”   “好。”阿布尔汗点头答应。   巴雅尔便将一旁白音喊了上来。   白音满头华发,虽是一把年纪却精神爽朗,抱拳对座上阿布尔汗道,“大汗。白音帮着巴雅尔日夜看守三夫人家的马场。公主的白马,是多日前巴雅尔送给公主的。几日来都好好的。也就昨日夜里的草粮没吃完,留着过夜的清水也没怎么碰。白音虽是觉得不太对,可看那白马精神尚好,才觉着无碍,让巴雅尔牵着去给了公主。不想还是出了事…”   “白音有过失,还请大汗责罚。”   阿布尔汗听完,问向座下三人,“你们怎么看?”   达达尔这才接了话去,“父汗,公主今日虽是遇到险情,可并未受伤。白音又是三弟家中老奴,达达尔觉得,此事大可息事宁人,无需让木南国主知道。既能秉承父汗对子民仁慈之道,又不影响两国邦交。”   “那怎的行?”巴雅尔抢着道,“公主千金之躯,就算是没有受伤,也该是受了惊吓。更何况,为何就只有公主的坐骑疯癫了,其他的马没事?若是有人要害公主,这一次未成,还会有下一次。如若不管,可不是徒留后患么?”   达达尔拧着眉头,跟巴雅尔使着眼色,他方才还帮着巴雅尔家中老奴说话,不想巴雅尔根本未领情,反倒自己蹦出来说要彻查。   “那依着三弟看,该怎么办?”   巴雅尔定定望着自家长兄:“自然该当彻查。”   阿布尔汗叹了口气,扫了一眼达达尔,才对巴雅尔道,“此次巴雅尔虽有过失,可思虑还算是周祥。”说完又看了看一旁赫尔真,“赫尔真,你一直未语。方才你追了公主出去,又救了公主回营。那白马是怎么死的,你该是最清楚。”   蒙哥儿这才对上座阿布尔汗一拜,“赫尔真的确查看过那白马。白马死前极端痛苦,口吐白沫,无法站起。赫尔真还发现,马屁上粪便有血迹。马舌乌黑。”说着提了提一旁白音,“不知白音可知道此类症状,是发了什么病?”   白音镇定听着,他为人一向老实,对三夫人家中死忠,倒是也没怎么顾着会不会牵连自己,“回大汗和赫尔真的话。听起来,像是中了木灰草的毒。”   博金河方才将赫尔真马上的小匣子提过来白音面前,“赫尔真割了马舌,请白音帮忙看看。”   白音拱手一拜,才弯腰下去,打开小匣来,取出马舌摆在地上。蹲下身去,仔细查看。   “怎么样?”巴雅尔等不及,一旁问着。   白音却悠哉道,“巴雅尔耐心些,等白音再多看几眼。”   巴雅尔这才往后头退了退,“不急,你慢慢看。”   半晌,白音起身对上座阿布尔大汗一拜,“回大汗和三位王子的话,赫尔真说得没错,这马舌颜色黑紫,上头粘液浑浊,还有青色斑纹,确是中了木灰草之毒的症状。”   “所以是有人下毒害公主的坐骑!”巴雅尔喜出望外,“父汗,果然和我刚刚说的一样,定要彻查,将这人绳之以法,不莫公主日后还会遇到危险。”   阿布尔汗颔首,“白音,木灰草毒性烈,战马都扛不过一夜。这白马定是昨夜被人动的手脚。你昨夜可有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白音想了想,“这么说来,是有一个…”   &&   乌兰家帐子里,妇人抱着七岁幼女,泣不成声。“我家就这么两个女儿,本想着大的要出嫁了。怎的非得杀出来个赤岭人。乌兰要是有个什么事儿,我这也活不下去了…”   乌云琪正在塌前帮乌兰包扎伤口,帐子里还有未去的血腥味道。凌宋儿坐在一旁小凳上,看着塌上乌兰躺得安静,一双眼睛直直望着帐子顶上,已然失了神采。心中便觉愧疚。   乌兰阿布坐在一旁,端着茶碗苦苦闷了一口,斥责着妇人:“你还敢说。若不是你大嘴巴儿的。从德曼嬷嬷那里听回来什么女儿旺夫命的话,还不知死活跟邻里的炫耀。这话能传到那赤岭人耳朵里去?”   妇人哭声小了几分,随即捂着怀中幼女,“我这做人额吉的,还不是为了女儿高兴么?牧仁是个好孩子,我们又是外族人,多给女儿涨涨脸面,她嫁给牧仁的时候,那些个内族兄弟,才不会闹得厉害。”   德曼嬷嬷一旁小声安慰着妇人,“乌兰阿布,你也别怪她额吉。”   “都是为了女儿好…”   正说着,帐帘一把被人掀开,少年双眼猩红闯了进来,“额吉,乌兰怎么了?”   德曼见儿子紧张,拉了拉他的手腕儿,“你可别慌,乌云琪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失了些血,身子亏了。”   “乌兰…”牧仁眉间紧锁,忙凑去床榻旁。没顾着一旁乌云琪,跪在塌前看着床上的人。“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你怎的也不和我说?出嫁联姻赤岭的事情,大汗不是还没定下来么?你如此烈性,可让我怎么办?”   乌兰没动,只继续望着帐子顶上,两颗泪珠顺着双颊滑落到枕头上。   牧仁看着如锥刺心口,“你若要这样,我便去跟大汗说。”   “若非让你嫁给那赤岭王子,我便自断一臂,他便别想再享着仁爱子民的名声!”   床上乌兰终是有了反应。撑着身子靠了过来,虚弱着一把捂住了牧仁的嘴。“你说什么糊话?谁要你自断一臂,断了我更不稀罕你!”   “大汗也是为难,我便是不想让他为难…若不是大汗他仁爱子民,我现在早就躺在赤岭王子帐子里了。”   “他们招惹了赤岭人回来,若我开了先河跟赤岭人通婚。其他汗营女子日后要吃多少苦?不如我死了,让那赤岭人知道我们汗营女子的烈性。不敢娶了,才好一了百了。”   “我的乌兰…”牧仁双眼染泪,没忍得住落了下来,将乌兰一把拥入怀里。“我竟是没有你想得周全。我如今知道了,你若真走了,我定陪着你去长生天。”   德曼听得慌了神。一旁乌兰阿布额吉也坐不住。却是凌宋儿接了话去。“这事情该是由得我起的。随口一句‘旺夫命’便害了你们。”凌宋儿说着扶着芷秋站起身来,“你们且先不必着急,我先去跟大汗解释。再和他商议,有没有别的法子。”   凌宋儿说着出来帐子。留得乌云琪还在里头照料,便寻着阿布尔汗的客营方向去。   乌兰家营帐远,凌宋儿走回来到自己营帐前头,才见得巴雅尔正在帐子外头等她,见得她回来了,巴雅尔忙凑上来,“公主,父汗正找你。今早你那白马,是被人下了木灰草的毒死的。”   “犯人已经找到了。”   &&   凌宋儿先将芷秋支回了帐子,才跟着巴雅尔来了客营。   里头立着四五个人,赫尔真,达达尔,博金河,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隐隐约约能听到女子嘤泣,再一看,女子正跪在殿前,似是刚刚求过饶。   她走去殿前,对座上阿布尔汗一揖,“大汗。”   “今日关起门来,几个自己人说话,公主便莫要多礼了。”阿布尔汗说着抬手让凌宋儿起身。“方才博金河和白音已经双双指正,昨日夜里,这女子在公主白马立栏前下药。本汗只得将人交给公主,看看公主如何处罚。”   凌宋儿这才望着地上的人,原是茵茵。   却是不自觉看了看一旁立着的赫尔真,人是他的,这么就供出来大义灭亲么?   “赫尔真觉得,该如何罚?”   却是博金河接了话去,“公主怕是还不知道。这丫头,赫尔真早给了博金河,安在我额吉身边做仆子。却不想她昨日夜里,竟是偷偷溜去了牧场,还被我看到。”   “方才马奴白音也说,昨日夜里她在公主的白马旁边,鬼鬼祟祟。既是这样,博金河也不想包庇。公主的安危事大,这仆子便听由公主处置。”   茵茵红着眼睛看着博金河,“少主人,你怎的能这么说?”   “这段时日我尽心尽力伺候老夫人,不想得不了你一丝一毫的庇佑,如今还要被你送来顶罪。”   博金河却是几分怒了,“你伺候额吉,可额吉也是好好待你的。她从未对哪个仆子如此上心过。你享用的多是我家女儿的用度,我博金河自问没有亏待于你。”   “可昨日见你在马厩外我便心觉蹊跷,你说你胸闷出来散心。倒是白音看得清楚,你散心为何只围着公主的白马散。人证已在,你可要我现在派人回去搜你的帐子,看看那木草灰藏在何处?”   “我…”茵茵泣不成声,却是不敢再说。又跪着爬来蒙哥儿脚下。   “你将我从金山镇救回来,却不管我。将我送给人家做仆子,你可是一点儿心思都没动过?”   蒙哥儿背手不语,却是看了一眼博金河。早前汗营里钦慕于他的女子不在少数,多半是给博金河打发走的。   博金河叹了口气,“我现在领人去搜她的帐子。”说着正要转身出去,却听得茵茵大声道,“不用去了,那毒是我下的。”茵茵一把从地上站了起来,走来凌宋儿面前,狠狠盯着凌宋儿的眼睛。   “我就是不看不惯她!”   话没说完,便被赫尔真一把拉着,跪回了地上。   茵茵哎声呼痛,看了看赫尔真,又看了看凌宋儿,泪在眼眶中打转:“当初我在金山镇便求你收留我,你不肯,非要赶我走。好不容易蒙哥儿救我,给我吃饱,穿暖,我以为我真要有好日子过了,可他根本没想过我。他眼里只有你!”   “所以我,恨,你!”   那话说的狠辣,凌宋儿却是耳尖一红。“你胡说些什么。我和赫尔真不过同从定北城出来,没有其他了。”   蒙哥儿一旁却是听得一怔,不想她如此快撇清关系…他拧眉兀自叹气。   “呸!你说什么鬼胡话!”茵茵却是一笑,“你们富贵人家,一个比一个假仁义,说的一套,做的另一套。”   “救了我又要冷落我。那又何必救我?”   蒙哥儿不悦,沉声道:“救你是为了一饭之恩。烟柳巷子里,你想求的不过安稳,在博金河家中安分做个仆子,莫不是你要的安稳?”   “你非得生事,还在此胡言乱语坏他人名节。”   “我算是方才明白,你求的根本不是安稳。而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茵茵却道:“我就是想,怎么了?我喜欢你啊赫尔真!”   “……”蒙哥儿冷言,“我对你怎样,你心里该清楚。”   “呵…”茵茵冷笑着,瘫坐去了地上,“我是知道了。见识了…”说着深吸了口气,看着凌宋儿:“如今落在你们手里,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公主?”她话语里几分挑衅,“毒死了你的马,可你不也好好在这儿么?想拿我怎么样?生吞,还是活剥?”   凌宋儿却道,“你既是认罪了,那便好办了。”  她说着拱手对阿布尔一拜,“大汗,宋儿方才从乌兰帐子里回来。昨日寿宴,赤岭王子傲慢不羁,想与大蒙通婚,还点了乌兰为妻。乌兰早与牧仁有婚约,不愿嫁给赤岭人,却又顾着大汗为难。方才乌兰在帐中,割腕自尽了。”   “什么?”阿布尔汗惊坐几分,“那丫头未免太过烈性了。”   凌宋儿才接着道,“让大汗焦心了,还好乌云琪救治及时。乌兰眼下并无性命之忧。”   阿布尔汗面色忽才宽慰了几分,“是长生天保佑。”   “可赤岭一事,却始终箭在弦上。”凌宋儿婉婉到来。“方才宋儿在乌兰帐子里,才听乌兰说,自尽却并非因儿女情长,而是因着不想为汗营女子和赤岭通婚开了先河。约是觉着赤岭人残暴,习俗也不尽相同,汗营女子嫁过去,定苦不堪言。想来大汗也因此事烦恼。”   阿布尔汗颔首叹气,“昨日夜里苦愁,确是和三夫人多说了几句。”   “不过听公主此言,可是有解决之法?”   凌宋儿这才弯了弯嘴角,又看了看地上的茵茵,“宋儿是和亲公主,茵茵意图谋害于我,本是死罪。可宋儿如今安好无恙,便也不该置她于死地。便将她贬为汗营最低贱的奴仆,赐婚给赤岭王子便好。”   阿布尔汗忽的明白了几分,面露喜色。“公主是说,这通婚一事的先河能开。不过只许我族贱婢和赤岭人通婚?”   凌宋儿欠身一揖,“大汗英明。”   一旁蒙哥儿点头不语,巴雅尔却笑着,“哦,我也懂了。”   “这般,我们若只有一个贱婢,便只用通婚一次。其他汗营女子,便能免受其害。”   博金河也接话道:“赤岭只是小部族,虽是生性野蛮,却不足为患。这般一来,赤岭和汗营通婚,便也讨不到什么好处。规矩一旦立下,外族听闻赤岭人只能娶汗营最低贱的女子,还能给汗营涨几分脸面。如若他们要反,那便正好,西夏还没开打,赫尔真和我带兵踏平赤岭。”   达达尔却犹豫了几分:“只是…那赤岭王子点名要乌兰,是因为旺夫一说。若突然换了个人,会不会不买账?”   巴雅尔忙道:“他不买账便不通婚了,那可不正好。”   凌宋儿却说,“旺夫一说,不过宋儿那日看德曼嬷嬷彷徨着该不该让牧仁娶乌兰,胡诌的。既然骗得了汗营的子民,那就再说一次给那赤岭王子听。”   阿布尔汗大悦,问向一旁蒙哥儿:“赫尔真,你怎么看?”   蒙哥儿拱手对阿布尔汗一拜,“公主安排得妥当,赫尔真觉得没有问题。”   阿布尔汗便道,“好,围猎还有明日。明日围猎完晚宴,我便将此事跟赤岭人说。”说完看着台下茵茵,“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茵茵却是已然破罐子破摔,左右她还有些作用,眼前这些人杀不得她:“呵…堂堂大蒙汗营,让一个女子替你们的行径买单。你们算什么?”   博金河忙喊了人来,“将这贱奴压下去,小心看管。吃好喝好,明日送给赤岭王子暖床!”   &&   凌宋儿从客营里出来,却是巴雅尔跟了上来。随在她身边,一道儿往她帐子的方向走。   “公主,是我大意了,害得公主今日受了惊吓。”   凌宋儿点头一揖,“巴雅尔言重,宋儿无碍。”   巴雅尔却道,“公主可莫要敷衍我。方才大汗那里我都看到你手上缠着绷布。”   “只是小伤,巴雅尔无需在意了。”凌宋儿说着顿足,想跟巴雅尔道别,他在一旁跟着,她有些不大自在。余光却见着蒙哥儿竟是跟在她身后的。凌宋儿忽的转了主意,拉了拉巴雅尔袖口,“巴雅尔若是真有愧意,眼下送我回营帐就当是一笔勾销了。”   “那行!”巴雅尔不亦乐乎,“公主请。”   “嗯。”凌宋儿回头,没理会那人,才跟巴雅尔一道,回去了自己营帐。两人道别,凌宋儿进了帐子,巴雅尔正乐着往回去,却见得赫尔真还跟着的。才凑去问着。“赫尔真,那贱仆茵茵说的可是真的?你可是对公主有情?”   蒙哥儿叹气,“收收口风,这般说话损的是公主的名节。”   巴雅尔忙捂了嘴,口里含糊不清,“那算了。我先回去了。我额吉该等我吃午饭呢!”见赫尔真点头,他才转了背,又小声嘟囔:“问话都不答,只担心损了公主的名节…可不是有情么…”   凌宋儿回来帐子,芷秋刚准备好了午膳,凑来她身边,“公主,可和大汗说好了?乌兰的事情怎么办?”   凌宋儿点头,“明日你便知道,今日天机不可泄露。”说着走来案台边却只见得桌上一碗小面,“早上便是这个,怎的中午又是这个?芷秋你可是没得别的手艺了?”   “公主莫急呀。”芷秋笑着,“芷秋打听到一处好吃的,汗营里,有个会做江南菜的阿婆。中午公主先垫垫,晚上芷秋带你去。”   “可真是?”凌宋儿几分不信,“这大蒙草原上,有能做江南菜的厨子?”   “嗯!真的。”芷秋眨巴眼睛,点点头。“公主不信,晚上试试便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拉,,,,   万字更完啦~~~~   推一下基友大大的文(虐文短篇,喜欢的可以进,不喜欢的宝宝们就别勉强拉)   ///夭夭是甜文作者,嘤嘤嘤……   《暗夜微光》by 曲罢 搜索文名,作者名可进   【文案:】生命像破了的槳,怎麼也到不了——想去的地方。   明明埋在 心最底下   没有露水 也没有光   爱 倔强发芽   偷 凝望远方   一弯月亮 落叶一样   暗夜里 美得荒凉   圆满永远很短   遗憾却漫长   心随梦死 笑都沧桑   为了坚强 卖力遗忘   该 麻木了吧   泪 竟又滚烫   你的悲伤 让我绝望   生命像 破了的桨   怎么也到不了   想去的地方   这是个悲哀的故事,找虐的请进来!不想找虐的请避走他处! 第34章 阿修罗(一更)   日落草原, 百帐灯起,风微凉。   凌宋儿被芷秋拉着来了汗营最边上的小帐,“公主, 你且先在这儿等等。”芷秋说着, 细步走去摇了摇帐铃。   妇人笑容和善, 探出帐帘来,“芷秋来了?快进来。”   “叶婆婆, 菜可都准备好了?公主来了。”   妇人点头:“都好了, 快请公主进来。”   凌宋儿这才见芷秋回来,被她扶着,跟着妇人走进了帐子。迎面而来食物的香气,和在汗营常吃的牛羊肉香不同,却是江南菜的味道。凌宋儿不觉起了食欲,进来才看到, 帐子一方大小,将将摆得下一张案台和一张床榻。   案上五样小菜, 红烧肉, 糖醋鲤, 荷叶鸡, 烫菜苗, 莲藕汤。   “还真是江南菜!”帐子里灯火不大明, 凌宋儿却寻着案台边上坐了下来。芷秋一旁给她递上来筷子,又对叶婆婆说,“婆婆, 这光淡了些。可还有灯?”   叶婆婆却道,“这…初来汗营,叶明这儿没有多余一盏灯了。”   “那我回去公主帐子取。”芷秋说着,小声跟凌宋儿交代,“公主,你先用着,芷秋去帐子里拿盏灯来。”   “快去快回。”凌宋儿拿着筷子开动了起来。   芷秋这才对她一揖,转身出了帐子。   帐外蒙哥儿背手而立,等着芷秋出来迎了过去,“她在里面?”   “嗯!”芷秋双目含笑,望着蒙哥儿点头,小声道,“快进去吧,可别空害得我一会儿挨骂。”   “多谢。”蒙哥儿说着,走去撩开帐帘,见那人侧影正吃着饭,去了她身边坐下。   凌宋儿正和那块红烧肉较劲儿。   叶婆婆的肉烧得滑嫩,她手受了伤不便,笨笨夹了好几次,都没吃到口里。却忽的见得旁边落座下来一个人影,气息熟悉带着几分木质香,她才转眼看了看。认出来是他,一把放下筷子,起身便要走。   蒙哥儿忙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草原上不养猪,鱼皆是冷水鱼,鸡鸭甚少。都是今日一早飞骑从金山镇送回来的。不多尝尝?”   凌宋儿想来方才没吃到口里那块红烧肉,咽了口口水,看在一桌子江南菜的面子上,才重新坐回来桌边。   噘嘴拿起筷子,继续戳着那块红烧肉。“芷秋如今是翅膀硬了,连我这个主儿都敢骗。还帮着外人。”   蒙哥儿抬手帮她将红烧肉夹来放到碗里。“是我的主意。你莫要迁怒她,要怪就全怪我。”   “怪你什么用?”凌宋儿干脆放弃了用双筷,倒是拿着一只筷子当签儿使,戳着那口红烧肉放到嘴边,矜矜贵贵咬了小口。肉滑,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莫名心情爽朗。   “倒是,待公主大婚之后,我便出征西夏。怪我也没用。”   “……”凌宋儿忽的没了胃口,剩下半口红烧肉放回碗中,却去端一旁的酒壶。蒙哥儿见状眉头微蹙,压着她的手下来,没让。   “好不容易吃顿江南菜,还不让喝酒。”她低头埋怨。   “你将那骨头铃铛收了回去,又还清了钱,便就莫要再管我的事情。”   蒙哥儿却是忙着给她夹菜,“你莫只顾着吃肥腻的。这鲤鱼肉新鲜,多吃些。”   “……”听他没事人儿似的,凌宋儿便也撂下了。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她该嫁谁嫁谁。重新拿起来筷子,吃好吃的。   蒙哥儿却是又道,“到时候我出征去了西夏,你一人在汗营怕是不安全。博金河会留下守着你。”   “你走就走,不必你管我。达达尔和大汗自会照顾好我。”   蒙哥儿拧着眉头放了筷子,叹气问她,“你可已经选好翎羽送谁了?”   “嗯。”她答得斩钉截铁。   蒙哥儿淡淡:“也好,你们嫡长子,嫡长女,佳偶天成。是木南和大蒙的福气。”   这饭是真真吃不落了…凌宋儿叹气放了筷子,直了直身子,看着一桌菜肴,微微侧脸垂眸落在他身前案台上:“今夜吃江南菜,芷秋花了银两跟叶婆婆定好的,二王子若不想好好吃饭,便留我一个人的好。”她话里是赶人走的意思,那人却一动未动。   烛火不明,他背光看着她。凌宋儿只见黑暗之中两团炯炯星火,烧得她坐立难安,只好别了眼睛回来。“我想好好吃饭,二王子若不会说话,便别说了。”   “那就好好吃饭。”蒙哥儿重新拿起来筷子,帮她夹菜。凌宋儿又拿着汤勺,打算给自己盛汤,被他抢了活去。“你手不方便,我来。”   凌宋儿却忽的想起晌午他身上的伤来,侧脸看了看,他脸上那道划痕还在,只是淡了许多,该是清洗过了。“乌云琪可有帮你包扎好伤口了?”   “嗯。”他盛汤送来她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端着唆了一口。热度刚好,莲藕味道清甜,混着猪骨香。“这汤不错,你尝尝。”   “他日牧仁成亲,你该来吃顿烤全羊。皮肥肉瘦,脂味儿浓,是大蒙绝味。”   “乌兰身子损了,他们可有说何时成亲?”凌宋儿边喝汤边问着。   蒙哥儿咬着莲藕,“等赤岭人的事情了结了,该就会办婚礼。”   凌宋儿脸上终是有了些笑容:“那可是大喜事…”   ……   江南菜分量不大,两人将菜碗汤碗吃得干干净净。凌宋儿帕子捂嘴,小声打了个饱嗝儿,当着那人的面儿顿时几分局促。才兀自起了身,“不早了,我便先回了。”   “芷秋没回来?”蒙哥儿回身看了看帐外。“我送你回去。”   夜色浓重,凌宋儿确是不大敢一个人走。只好让他跟着。不想蒙哥儿却带着她绕着汗营走了一大圈,方才回来自己帐子前。   “二王子请回吧。”她说完转身,耳旁却是响起来铃铛声,灵巧清脆几分熟悉,她曾把玩在手里,又舍不得给别人看…目光落去那人手上,才见得他拎着那狼骨铃铛送回来她眼前。   “昨日夜里便想还给你,却没带着身边。方让芷秋找叶婆婆做了顿江南菜,好还给你。”   凌宋儿却是往后退了一退,垂眸望着地上,不敢抬眼看他。“拿回去了便拿回去了,还还我作甚。”   “不定二王子哪天心情不佳,又要拿回去,不嫌得麻烦么?”   却听他问:“你不想要?”   凌宋儿抿嘴摇头,手却不自觉拧上了自己袖脚,“不想要了。”   “那好。我也不要了。”蒙哥儿拿着骨铃的手一收,便将东西扔了出去。   凌宋儿想拉着他没来的及,忙跟着他扔出去的方向要去寻。却被他猛地拉了回来。她这才想来几分凄凉,原是早被双双弃了的东西,她还那么着紧做什么?为难着自己罢了。她双臂被他捂着,身子却有些发颤。心冷了,身子便跟着冷了。   “那便罢了,我先回去了。”她不敢抬头,眼泪擒在眼眶里打转,落下来便漏了馅儿。话没完,听得面前的人也几分嘶哑,沉声道,“原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之物,你若是不要,我也不会再送给第二人了。”   铃铛声又在耳边响起,狼骨图腾出现在她眼前,里头那个铜锤晃荡得直响,轻巧活泼喜乐得很。凌宋儿恨恨:“骗子。”   她要转身走的,却是被他一双大手扣得动不了。“还是不肯收?”   她这才一把接了过来,捂在手心里,又从他手里挣了出来,转身进了营帐。   蒙哥儿背手在帐外,嘴角浮出笑意。哼声深吸了口气,摇头走开了。   &&   夜阑人静,有仆子举着一柄火把在前头引路,达达尔正从自己帐中出来,往可敦的帐子里去。   方才他还在独自饮酒。   赤岭一事惹得父汗不悦,最后还得靠着赫尔真的兵力来给大蒙撑腰,着实让他不爽。今日却还听闻茵茵说起赫尔真和公主的旧情。   他和赫尔真的争拗,自儿时起便未曾停休。骑射,摔跤,智谋,在父汗眼里永远只有赫尔真,没有他。额吉替他急,铲除了二夫人,倒是让赫尔真收敛多年,自那以后赫尔真藏锋避芒,再不抢他的风头。可他比谁都清楚,赫尔真就是个隐患。一日不除,父汗一日便只会看重那个养子。   今日在苏布德里,赫尔真那般从他手里抢人,便是已经在跟他宣战。   可敦帐子里,灯火点了三盏。   萨仁正在案前闭目打坐。听得达达尔进来,方才睁开了眼睛。“你来了?”   “额吉。”达达尔拱手一拜,“这么晚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萨仁指了指对面,“你先坐。”   等达达尔过来坐好,萨仁才叹了口气:“你这几日和公主相处如何?”   达达尔见一旁放着茶碗和茶壶,抬手给萨仁添了杯热奶茶,“还未完婚,我和公主也只是相敬如宾。”   “放屁!”萨仁盛怒,袖子一掀,那茶碗落地摔得粉碎。   “你若和公主相处得好,今日晌午,会让赫尔真抱着公主骑马回营?”   “你父汗智慧仁爱,你额吉我也算出身贵门,怎的就生出来你这个没长心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稍晚点。可能过零点了,莫等。   感谢在2020-05-14 23:17:53~2020-05-15 19:5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蛐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有阴山瀚海无 3瓶;哥我没钱冲vip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阿修罗(20个红包)   “额吉, ”达达尔连忙从座上立起,退到案后拱手不敢起来,“是达达尔大意。”   “大意?”萨仁摸着手串站了起来, 在达达尔面前踱了两步。“你本就不受你父汗看重, 兵权都交到了一个外族人手上。那日寿宴你也看到了, 你父汗看重那个公主,原本我还以为, 和亲之事能为你扳回一逞。可若你这都输给赫尔真, 我这可敦也不用当了,将大蒙江山拱手让给那个野种便是。”   “儿子知错了。可今日在苏布德外头,公主坐骑突然疯癫,我反应不及他,才被他抢了先机救下公主。”   达达尔说着,看了看萨仁的脸色, 又接着说,“额吉怕是还不知道。今日在父汗客营里, 博金河家中女仆道出, 赫尔真和公主原在定北城一役便已经生情。我一个后来之人, 真怕是多有不便。”   “混账话!”可敦瞪目斥责, “你就这么些出息?争不过, 就说别人有情在先, 怎么不说你自己不上心?”   达达尔忙再拱手往后一退:“额吉,儿子会上心的。”   可敦又踱了两步,却是冷笑着。“有情?”   “呵, 那便再给他上一课。”   &&   天刚亮,芷秋缓缓睁了眼,便见得自家主子正坐在案台前,单薄一件儿里衣,头发还披散着,却是捉着毛笔,正在画着什么。嘴角挂着一丝甜笑。   芷秋忙撑着身子起来,给她拿了件衣服披上,“公主,怎的起了也不喊芷秋。芷秋好伺候你梳洗的。”   凌宋儿几分闲散,放下毛笔往一旁靠了靠,“不急…”   芷秋却见案上一方丝布,寥寥几笔圆弧,“公主这是在画什么?”   “龟龟儿。”凌宋儿淡淡答着。   “……”芷秋却是几分不解,“昨晚和二王子不是都说好了么,怎的还画这个?”   凌宋儿笑着:“我方才出去看了,今日天好,一会儿我们出去放龟龟风兜儿!”   凌宋儿梳洗好,吃过早饭。芷秋又出门找可卡先生寻了些竹篾和丝线回来,给凌宋儿糊好了风兜儿。这才陪着主儿去了牧场。   出门已是晌午,凌宋儿昨日围猎受伤,阿布尔汗体谅,便也不用她再作陪。今日一早,臣子们又跟着阿布尔汗和赤岭王子去了苏布德。蒙哥儿也该一道儿去了。   旭日当空,天青风烈,凌宋儿拎着风兜儿小跑着,将它扬上了天。芷秋一旁几分着紧,“公主你慢些,摔着了不好。”   凌宋儿却是没管,见得那龟龟儿上了天,脚步才慢了下来,扯着手中的线,不时收一收,风兜儿越飞越远。芷秋这才跟了上来,“公主,可真厉害,平日在宫里放风兜儿,风兜儿怎么也飞不起来。原是大草原的蓝天,才该是它飞的地方?”   “你今日怎的这么会说话?”凌宋儿方才打趣着,却见得一抹身影从远处骑马而来。马上的人远远便在跟她招呼,喊着她的名字几分亲切,“宋儿!”   “……”那是达达尔,凌宋儿只得将手中风兜儿线交给一旁芷秋。待马骑近,达达尔从马上下来,她才微微作礼,“大王子。”   “宋儿…怎的心情这么好,放风兜儿也不让我陪陪你?”   凌宋儿忙退了一步,“还未婚嫁,大王子不该直呼我名字的。”   “怎的今日如此见外?”达达尔往前一步,凌宋儿往后一步,还是芷秋没管了那风兜儿过来挡在二人中间,“还以为大王子今日该和大汗一道去围猎了,怎的还会在牧场?”   “哦,昨日在额吉那里喝了两杯酒,有些宿醉,今日一早便迟了。”达达尔边说边看着凌宋儿。她却垂眸不语,似是跟他生分了许多,“恰逢公主有心情放风兜儿,达达尔晌午便正好陪陪公主。下午再去苏布德围猎。”   凌宋儿却是一拜:“不必了,大王子还是去陪大汗吧。我有些乏,该要回去了。”说着,转对一旁芷秋道,“还不收了风兜儿。”   “是,公主。”   达达尔见她冷淡,也只得收回了几分热情,“那,达达尔送公主回营帐也好。”   凌宋儿没拒绝,由得他跟着一路,回去了自己的营帐。   等人走了,凌宋儿落座在案前,方才觉得扫了一早起来的好兴致。手还伤着,不大方便,绣架动不了,便让芷秋挂了牌子,今日营业三卦。   傍晚的时候,博金河提着只山鸡从外头回来,摇着凌宋儿的帐铃。“公主可在帐子里?赫尔真让博金河来送些猎物。”   芷秋从帐子里探出半个脑袋,“公主喊你进来喝茶。”   博金河进来营帐,对凌宋儿一拜,“赫尔真方才围猎回来,还在陪着大汗和那赤岭王子周旋。公主,这山鸡他让我来交给芷秋,好让叶婆婆做了给公主解馋。”   凌宋儿正在案前喝着茶,对博金河招了招手,“博金河你辛苦了,快来也尝尝我家的金骏眉。可卡先生从漠北商道上淘来的,平日里找不到的货色。”   博金河点头,心想着果真是不一样了,连他的待遇都提升了?走来案前到没坐下,只端着茶碗,尝了一尝,“浓香,味儿清淡。博金河虽不大懂茶道,可随着公主喜欢,定是好茶。”   “你怎的这么会说话?”凌宋儿抿嘴笑着,才拿起一旁放在案台上的风兜儿,“有劳博金河了,这是我给他的。”   博金河收过来看了看,“乌龟?”   “公主送这风兜儿给赫尔真是什么意思?”   凌宋儿忙严肃了几分,“这可是我家龟龟儿。便劳烦博金河你带回去给他便是。”   “……好。”博金河接了差事,才又是拜别,“那,一会儿大汗设宴,还要对付那赤岭王子。公主可别忘了,要去外头吃猎宴。”   凌宋儿颔首:“嗯,我知道。”   博金河拿着那风兜儿和凌宋儿拜别。边转身边摇着头不解…“龟龟儿…”   &&   三五盈盈月夜,七八星火帐前。   猎宴设在汗营中央大广场上,生了堆篝火,一旁还点着火把。臣子们已然入座,阿布尔汗上座,赤岭王子坐在右边的贵宾之位,另一侧则是达达尔、赫尔真、和巴雅尔。   凌宋儿却有意换回了木南的襦裙褙子,堕马髻垂在一侧,金步摇懒懒闲晃,引得人怜爱。来得宴席之上,达达尔先走了神,赫尔真垂眸不语,一旁巴雅尔却是喜悦外向,跑来凌宋儿身边,“公主,随我坐。今日围猎,达达尔猎得了雌鹿,我得要跟你好好说说!”   巴雅尔心思单纯,凌宋儿便未多想,先去座前给阿布尔汗请安作礼,才由得巴雅尔带着入了座。   “那雌鹿长得好看,身上还有白色花斑。今日达达尔可该得父汗的赏赐了……”巴雅尔娓娓说着,隔着大半面案台,蒙哥儿却在座下给她递过来一个小包裹。   凌宋儿几分迟疑,偷偷接回来,趁着巴雅尔看着别处,打开来看看。里头竟是满满一包小树莓,捏了一颗放到嘴里尝了尝,清甜。   巴雅尔扭头回来,见她捧着个包裹,“诶,这不是赫尔真晌午摘的树莓?”   “嘘!”凌宋儿几分紧张,“巴雅尔你小点儿声!”   “哦!”巴雅尔犹豫着半晌,想来上回在客营里听着茵茵说的那番话,“我理解!我明白!公主,巴雅尔可从没对你有过非分之想,只想着怎么报答你救我额吉,还有,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仅此而已!”   话是说给一旁赫尔真听的。赫尔真咳嗽两声,当是听到。   巴雅尔才乐呵呵,给凌宋儿盘子里放了块哈密瓜,“公主,尝尝今日商道上刚买来的,甜得很。”   凌宋儿笑了笑:“多谢巴雅尔了。”   人来得差不多,阿布尔汗宣布开宴。起身说完祝酒词,臣子们纷纷应和,同阿布尔汗吃酒。   重新坐下,赤岭王子少布才又提了起来,“大汗,少布来这儿好几日了,都没见得到乌兰。这通婚一事,大汗打算怎么办?”   阿布尔汗笑着,“少布放心,本汗已经有了打算。”说着看了看一旁博金河。博金河起身对阿布尔汗一拜,“大汗,博金河去将人带上来。”   片刻,茵茵被博金河领着上来。博金河对阿布尔汗一拜,才退回去自己位置上。   今日茵茵,蒙人女子打扮,确是几分华丽。上来殿前,便瘫坐在地上,也没打算对阿布尔汗行礼,只是软软绵绵,本就是娇气的身子,便让人生了怜意。   阿布尔汗这才对少布道,“少布,不知你可有耳闻,乌兰伤了身子,半死不活。怕是不能跟少布去赤岭了。”   “什么?”少布几分不情愿,“乌兰难得旺夫,为何会伤了身子?”   阿布尔汗道:“约是不愿和父母分离,才忧思成疾。”   少布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座下茵茵,“看来大汗是另有人选了?”仔细打量,茵茵却是生得柔弱可怜,今日打扮了一会儿,便是更加可爱。少布一时看走了神。   阿布尔汗一旁观望着他的神情,便更有了几分底气。“少布,这女子确是我大蒙汗营觉得合适的人选,便让她跟少布联姻。打开两族通婚先河,日后通商,交流,亦无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甜,预备备! 第36章 阿修罗(20个红包)   少布却是几分迟疑, “这女子虽生的好看,却不如乌兰旺夫。”   “大汗,乌兰若是病了, 少布便在大营多待几日, 等她病好, 再接她回赤岭。”   凌宋儿这才起身,走到阿布尔汗座下一拜, 才转而对少布道, “少布,人生百相。少布又何必拘泥于区区一个旺夫相。依我看,这女子的面相可比乌兰好多了。”   少布见得是凌宋儿,忙从座上起身,“原是和亲公主。”她方才一进来,便让人目光流连, 少布走来凌宋儿对面,正好再看看清楚, 这木南的女子, 可是怎样的美人。咧着一嘴黑牙对凌宋儿笑着, “公主这话怎么说?”   蒙哥儿案下紧了紧手中拳头, 压着重气吃了口酒。   凌宋儿这才接着道:   “这女子面长眉淡, 本就是自生的福气, 又能多得夫君宠爱。鼻挺立有勾,是大运。耳长而垂厚,乃是帝后之相。”   “区区旺夫二字, 不过牧场围栏之中,度度小日子罢了。少布雄心如澜,定知道该选谁的。”   “哦?”少布凝神垂眸,这才仔细打量着地上斜斜坐着的茵茵。茵茵确是生得几分姿色,方才凌宋儿所述相貌也一一属实。“公主可不该骗我。”   “宋儿所说的自是真的。”凌宋儿颔首垂眸,当是礼节。   “哈哈哈哈。”少布大笑,“那倒也好。左右本王子也没见过乌兰,那便听公主的。就要她了。”   上座阿布尔汗终是松了口气,看着凌宋儿微微点头。臣子们也一一举杯,“恭贺大汗和赤岭王子。”   “呵…王子可真要娶我么?”却是地上茵茵开了口。   博金河忽觉不好。阿布尔汗也是一怔。在座臣子都收了声响。   却见得茵茵站了起来,绕到少布眼前,“茵茵却是愿意嫁给王子的,就怕王子嫌弃我。”   少布不解:“什么意思?”   茵茵勾上了少布的脖子,笑得妩媚:“王子怕是不知道,茵茵可是刚刚被大汗贬成了汗营最低贱的奴仆。”   “什么?”少布不怜香玉,一把将茵茵掀去地上,望向座上阿布尔汗,“她说的可是真的?”   阿布尔汗淡淡道来,“这女子的确是我族最低贱的奴仆。”   “你!”少布眼中升了怒火,呸地声吐了口口水,“我还以为汗营是真心实意跟我赤岭求和通婚,还真是没想到…”   少布说着,目光却扫向一旁凌宋儿,“叫这和亲公主来给个贱奴批面相,想骗我娶你族中贱奴?”   少布目光阴狠,凌宋儿不自觉往后退,却见他那只脏手朝着自己伸掌过来。她本能抬袖掩面做挡,却忽的听得一声闷响。袖脚落下眼帘,凌宋儿方才见着眼前立着九尺有余的壮汉,少布被他身躯震开数步之外。   是那多!   “和亲公主尊贵,小小赤岭人,敢对她不敬?”   少布眼见这人高出自己三头,身形更是魁壮。气势灭了几分,才想起来,听闻大蒙军中有一奇人,身形壮大与常人迥异,乃是赫尔真麾下副将。区区猎宴竟然惊动了大蒙军中的人,这阿布尔汗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大蒙十万大军,能和女真人抗衡,现在的赤岭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少布这才收敛几分,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恨恨再望了一眼那多身后护着的凌宋儿。   上座阿布尔汗却开了口,“少布何须为难公主。公主说的不过是实话。通婚一事,是本汗和家臣共同商定的。”   “汗营视赤岭为手足,可两族习俗迥异。我汗营女子,温柔敦厚,身为她们的大汗,自不能轻易将她们的幸福太过轻视了。此次少布来汗营,带来三个舞姬,不过也是赤岭的二等奴隶。正好,这贱奴犯了过失,便让她先和王子完婚。若经年之后,这贱奴去了赤岭尚且能好好度日,少布再回来问我要多几个也是无妨。”   “多要几个,不莫也是贱奴。”少布嗤笑,“大汗的话可说得好听。”   “那你还想怎样?”却是那多接了话,敦声怒骂:“就你那五尺三短,满口黑牙,哪个汗营女子看得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宴上忽的一片哄笑。那多一个武将,便也无人多久计较这般粗言,反倒都被逗乐了。   “你!”少布怕这高猛的汉子,心底里更忌惮着赫尔真的十万大军。无奈只得忍下一口恶气,再看了一眼地上的茵茵,拱手对阿布尔汗一拜,“那,赤岭少布,便谢过大汗。这女子我收了,先做我侧妃。”   茵茵欢笑了起来,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靠去少布身上,捂着他的袖脚,“多谢王子,茵茵从今日开始定好后伺候王子。”她没别的活路,只好死地而后生。   阿布尔汗起了身,笑着,“少布果真大气。”   “赏酒!”   少布一拜,带着茵茵入座。凌宋儿才被那多护着,回去了巴雅尔身边的位置上坐下。蒙哥儿见她回来,伸臂让她扶着坐下。又唤人倒了一碗热奶茶,送来她案上。   臣子们私下议论,“这下可好,不稍让族中女子吃苦头了。”   “乌兰阿布也该宽心了。”   “那多是赫尔真的人,该都是大汗安排好了的。”   达达尔一旁听得并不欢喜,一杯接着一杯酒灌下了肚子。   忽的三声鼓响,将众人的目光夺了过去。   老妇人满头苍发,腰间悬鼓,肩上栖隼,远远从宴外边跳边舞走了进来,嘴里念念有词,到了殿前,对阿布尔汗一拜。“萨满查干,拜见大汗。”   凌宋儿头回见到萨满女巫,几分新奇。却忽的觉得旁边的人不太对,侧目看了看他。蒙哥儿眉头紧锁,目光盯在那女巫身上,手中捏着那白瓷酒碗,哗啦一声,碎了…   她惊呼了出来,见他手掌流血,却顾着人多,不好凑去看他。只从袖口里拿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他眼前,小声问着:“怎么了?”   却只见他血掌成拳,听到她的声音才收回来目光,垂眸下来接过来她的帕子,缠在自己手上。“无碍。”   凌宋儿几分揪心,听他说无碍,又只好转回来自己案台上。   巴雅尔却是站了起来,端着酒过来找蒙哥儿。“赫尔真,不管那些无畏之人。我们喝酒。”   蒙哥儿这才座上立起,端着酒碗跟巴雅尔一碰,仰头喝尽了。   阿布尔汗受了女巫的礼,“今日不知查干萨满来,是为了何事?”   查干歪嘴笑着,嘴边皱纹堆成小山,“巫女昨夜梦见长生天,有一事,让巫女来告知大汗。”   阿布尔汗却叹了声长气,侧颜扫了眼旁座的赫尔真,见他喝酒不语,才看回到查干身上,“既是长生天的旨意,查干请讲。”   查干轻巧拍了三下手鼓,这才道来,“昨日梦中,长生天说,南边来了位大海使者,将来会给草原带来大运。大汗定要将此人留在身边,若是男子,则当做郡主之夫婿。若是女子,则当嫁给将来继承人。”   阿布尔汗只道,“这大海使者是谁,查干可已经知道了?”   查干侧目看了看肩上的隼。“让巴拉告诉大汗。”   阿布尔汗点头道。“请查干和巴拉明示。”   凌宋儿在一旁坐上,查干的话听得一句,没听得一句,只看着旁边的人酒喝了一碗又一碗,手上的伤还在渗着血。见得一旁酒奴又来给他添酒,她只小声对那酒奴道,“别添了。”   酒奴顿了顿手,不知该倒酒好,还是不倒的好。却见蒙哥儿一把将酒坛子从酒奴手中接了过去,抱坛仰头喝了起来。   凌宋儿方才想劝,桌上菜肴却忽的被打翻。那只大隼扑腾着翅膀,在她案前立稳了。又见殿前查干缓缓寻着大隼的方向走了过来,看着凌宋儿,脸上挂着一丝诡笑,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又忽的一转身,拱手对阿布尔汗一拜,“大汗,巴拉记得,长生天说的大海使者,就是她。”   阿布尔汗拧着眉头,看着查干,“多谢查干和巴拉,替长生天传达旨意。不想公主竟是我大蒙的贵人,原本公主此行就是来和亲的,本汗定当善待公主。”   凌宋儿这才忙起身,对阿布尔汗一揖。倒是没想到这草原上萨满倒是算到了她几分命数。她命中水足,确有大海之势。可想来方才那袭话,似是将她的命数和草原继承人绑在一处,未免有些为他人做嫁衣的意思。   凌宋儿不觉目光扫去了达达尔身上。却见得达达尔正端着酒碗,对她一敬。凌宋儿忙垂眸不语。   却听得阿布尔汗道:“好酒好肉伺候查干和巴拉。”   查干这才被人带去最边上的坐上,上了酒肉,她手抓着肉大口吃着,又捧着酒碗大口吃。   蒙哥儿的目光流连查干案台,手边长刀已然按奈不住,却是巴雅尔坐了过去他案边,生生将长刀按了下来。“赫尔真可是喝多?要不巴雅尔送你回去?”   凌宋儿几分着紧,侧脸望着他。“蒙哥儿,你怎么了?”   听得她声音柔软,又望见她一脸担忧,蒙哥儿捂在长刀上的手才放了开来。眉间渐缓叹气道,“无事。你多吃些肉。”   作者有话要说:  卡…卡文了。明天再双更~~   感谢在2020-05-15 23:59:11~2020-05-16 23:0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野的猫、陈昱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olgirl 8瓶;杨杨 7瓶;知有阴山瀚海无 3瓶;stephi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阿修罗(一更)   达达尔却跟着起身, 走到殿前对阿布尔汗一拜,面上几分喜态,“父汗, 今日儿子猎得一头雌鹿, 特来献给父汗, 再跟父汗讨个赏。”   阿布尔汗目光还落在一旁赫尔真身上,听得达达尔的话, 才回神过来, “好。有赏。”   达达尔脸上却是一怔,他今日本是依着额吉的安排,等查干鼓吹完公主命数,再将雌鹿献上,好提醒父汗,他才是长子继承人。虽说婚事要到篝火晚宴才能定下, 可公主递给谁翎羽也不过是父汗一句话的事情。不想父汗这般语气回话,似是根本不大在意猎鹿之事。   达达尔只再是一拜, “达达尔想求父汗一件赏赐…”   话没完, 蒙哥儿已然站了起来, 走去殿前, 对阿布尔汗一拜, “赫尔真方才喝多了些, 今日怕是难陪父汗喝酒。”   阿布尔汗大约知道,他是因为见了查干。“那便早些回去休息。”说着又喊了一旁博金河,“博金河你护他回去。”   博金河走来殿上, 跟赫尔真二人齐齐对阿布尔汗一拜,才准备着离席了。凌宋儿后脚带着芷秋也跟去了殿上,“大汗,宋儿今日也有些不适,想先回帐休息。”   一旁达达尔听闻,忙道,“公主,可否多留些时候,一会儿达达尔送你回营帐。”   凌宋儿摇头,“宋儿身体不适,难再呆着了。”   阿布尔汗这才道:“那公主好生保重。”   凌宋儿再做了礼,才随着博金河身后,跟了上去。   达达尔被撂在一边许久,等人都走了,阿布尔汗才回头问他,“你想求什么?”   他本想借猎得雌鹿问父汗求娶公主,可当下,公主却是走了。达达尔几分焦躁,还是道了出来,“达达尔心属公主已久,想请父汗赐婚。”   当着众臣子的面,此话一出,引得大家纷纷议论。   “大王子这是痴心一片?”   “我怎么觉得,是因得方才查干说的,公主是贵人?”   “可公主都走了,这话说来,不该有欠妥当?”   ……   少布在贵宾席上忽的大笑,有意挑拨:“方才公主在,大王子怎的不说。眼下公主跟着赫尔真走了,大王子才说此话,可是说给大汗听的。似是跟公主没什么关系。”   听得非议,达达尔只再对阿布尔汗拱手一拜,“达达尔真心实意。别人怎么说,达达尔并不在乎。他日,达达尔也会向公主表明心意。请大汗明示。”   阿布尔汗这才开口,“翎羽之婚是我族习俗。本汗既是答应过公主的,又岂能随意反口?”   “你在此跟本汗表明心迹,本汗也爱莫能为。公主和亲婚事,还是就着之前的说法来。”   达达尔几分丧气,埋头一拜道,“是,父汗。”   话落,却有仆子从宴外小跑而来,到了殿前,几分慌张,跪倒在地上对阿布尔汗道,“大汗,那雌鹿腹中有鹿胎…已然快要临产,如今胎…胎死腹中了。”   “什么?!”阿布尔汗座上惊起,盛怒之下挥手打翻酒坛。   看向一旁查干,“长生天可真是让查干来给本汗带喜讯的?大蒙虽以游牧捕猎为生,可向来听从长生天旨意网开一面感恩向善。未想长子不仁,猎得雌鹿一尸两命,可是长生天另有旨意?”   达达尔听得这话,忙退去一旁。   查干从座上起来,拜倒在殿前,“大汗,昨日查干却是得长生天托梦,不想今日却有此噩耗。不该是长生天的意思啊。怕不是大王子得罪了天狼孤星,才有此征兆。定是那孤星寻仇!”   “够了!”阿布尔汗瞪目怒斥,狠狠看向查干,缓缓道:“天狼孤星已经亡了。查干莫不是忘了?”   查干这才连连作揖,不敢再语。一旁达达尔亦是不敢抬头,立在一旁。   阿布尔汗才看着达达尔道,“你还敢要赏赐?”   “达达尔并不知那雌鹿有孕。达达尔不敢再要赏赐。”   &&   夜色浓重,蒙哥儿步幅急促,出来猎宴。博金河都有些跟不上他。更莫说后头的凌宋儿。   博金河一旁小声劝着,“都多少年了,过去了。你何必再跟她计较?再说了,她们萨满是长生天的人,大汗都不敢轻易动。跟她为敌,可百害而无一利。”   蒙哥儿拧眉,只淡淡道,“长生天不会妄议人命。”   却听得身后凌宋儿的声音,似是正在呼痛。芷秋也在一旁,“公主,你怎么了?”   蒙哥儿这才似醒了几分,忙回身过去找她。却见她远远蹲在地上捂着脚踝,心觉不好,也蹲下身去,轻声问着,“怎么了?”   “扭着了。”凌宋儿挤着眉头,睁着一只眼看着他,“能不能…送我去找乌云琪?”   蒙哥儿将她拦腰抱起,便往乌云琪的帐子里去。博金河一旁紧跟着护着,“你们这可还没完婚,被人见到了可不好。”   蒙哥儿没答话,只加快了几分脚步。   乌云琪正和母亲娜布其正在帐子里用晚膳。听得帐子外头有人摇铃,乌云琪迎了出去,见着赫尔真抱着公主在帐子外,几分惊讶,“赫尔真你这也太过了。公主怎的了?”   蒙哥儿绕开乌云琪,直进了帐子,边答着。“扭伤了,你来看看。”   娜布其见得赫尔真进来,又有人受伤,也忙起了身,“去我塌边坐坐。”   凌宋儿被他放在塌边,才见着乌云琪拎着药箱过来。蒙哥儿弯腰蹲在一旁,小心捉起她脚踝来,却是被乌云琪伸掌一拍。“挂心归挂心,礼节可是全忘了?该我来的。”   蒙哥儿这才深吸了口气,起了身,对凌宋儿道,“乌云琪帮你看看,我一旁等你。”   凌宋儿忙拉着他的手腕,“我没扭伤,让乌云琪给你看看伤口。”   他回头过来几分不解。凌宋儿才接着解释,“方才你走太快我跟不上,这才出了下策。领着你来乌云琪这里,好让她给你看看手上的伤。”   “……”乌云琪叹了口气,面露笑意打趣道:“到底是谁伤了要我看?”   凌宋儿这才拉着他的手腕,伸到乌云琪面前,“他方才在宴上自生自气,捏坏了酒碗,刺伤了自己。你快给他洗洗。”她说着起了身,在两人面前走了两步,“我好好的。”   “……”蒙哥儿无奈一笑,只得由得她的吩咐,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等着乌云琪来处理伤口。他马上闯荡惯了,皮肉小伤从来不放在眼里,晾着三两日吹吹草原上的风,自然会好。这么被着紧着身上的伤,还是头回。   见她让芷秋搬了张椅子,跟乌云琪一道坐在对面,拧着眉头望着自己的伤口,他却是有几分心疼她了。乌云琪还未动手,便自己缩了缩手,“我看不用了。过两日便好了。”   “诶…”凌宋儿不让,拉着他的食指尖尖回来,“上头还有瓷片渣儿,长进去肉里不疼么?”   “……”他叹气,也只得由着她。   乌云琪拿热水清洗好了,又找来小物给他挑着碎瓷片儿。凌宋儿一旁看得揪心,那人却一声未吭。她不时抬眼望他,“不疼么?”   他只摇头,“不疼。”真话,不疼。可他想着,若换做是她,该是得很疼…另一只手去扶了扶她的衣袖,“你别看了,去喝口奶茶。弄完了我送你回帐。早些休息。”   凌宋儿却没动,当巧撞上他的眼神,便顺势问了句,“那个萨满查干,可是以前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   听得查干的名字,他眉头一拧,没答话。   乌云琪却是顿住了手中的活,脸色几分凝重看着蒙哥儿:“查干又来了?”   “她这回又来跟大汗说什么了?准没好事。”   蒙哥儿闷声叹气。一旁博金河接了话,“说公主是长生天看上的使者,该要嫁给汗营继承人。真是那些歹心恶水,也不怕被人看穿了…”   乌云琪道,“那可敦可是看上公主,一定让达达尔迎娶公主了?”   娜布其年长,到底稳重些,劝着这些后辈,“你们可小声些,走漏出去被人听到,传到她耳朵里,查干不知又该说什么了。”   乌云琪低声叹气,“真是气人。”   清理好了伤口,这才拿出一旁软布,给蒙哥儿包好。乌云琪这才又看了看一旁凌宋儿,“公主手上也是伤,既然都来了,乌云琪帮你换药。”   “也好。”凌宋儿这才又被拉回去床榻坐下,等着乌云琪来换药。听来查干确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好似以前的事情,大家也不愿再提起来,便也罢了。   蒙哥儿一旁等着她,看她手上伤痕见好,也算安心了些。   从乌云琪帐子里出来,蒙哥儿转送凌宋儿回帐。博金河和芷秋远远在身后跟着,好让他们说说话。   凌宋儿怕他多心,便解释着,“我不知那查干是什么来头,可我也看过自己的命盘,没什么草原贵人定要嫁给继承子一说。该是有人有意为之的。”   走到帐子前,蒙哥儿顿足望着她,“我知道。”   “啧啧啧啧…”妇人的声音在两人对面,查干缓缓走来,“公主还未婚嫁,这么晚了跟个男子一处,似是不太好。”   凌宋儿只见眼前查干卸了腰鼓,肩上还蹲着那只隼。看着她笑得诡异。还未回话,便听得一旁刀出刀鞘的烈响。凌宋儿忽的警觉,侧目却见着蒙哥儿对那查干拔刀相向,还是博金河手快,拉住了他。   “赫尔真,不是计较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稍晚。   感谢在2020-05-16 23:09:48~2020-05-17 19:2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486001 5瓶;知有阴山瀚海无 2瓶;steph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阿修罗(20个红包)   查干却道:“天狼星, 你戾气什么?莫以为有人用命挡着,就能给你顶了命数,你这一身煞气, 多少命也填不了。”   “你是欺我汗营没得大萨满!”蒙哥儿字字从齿间磨出。博金河忙紧了紧手上拉着他的力道。   “呵, 笑话。”查干冷冷一笑, “我从神山脚下来,昨日还方入了长生天的梦境。我就是大萨满。”   凌宋儿见得旁边人脸色不对, 忙道, “查干远道而来,辛苦了。天色已晚,不知来我这帐前是什么事情?”   “查干自是奉长生天的旨意,来看着大蒙的贵人。”边说着,边走去帐子边上席地而坐,“公主出嫁之前, 都由得查干替长生天佑护。”   “……”凌宋儿淡淡,“大汗庇佑, 汗营一向安稳得很。查干未免太过忧心了。宋儿还是习惯和丫鬟二人度日。查干守在帐外, 多有不便。”   查干懒懒散散, 腰间取下来酒囊, “既是长生天的意思, 大汗也左右不了。”说着抬眼看了看凌宋儿, 又望了一眼赫尔真,“长生天约莫着就是防着这天狼星吧。”查干说完仰头饮酒大笑。   博金河挡来蒙哥儿前面,“何必说这么大的话。大家心里都明白, 各为其主。”   查干却嗤笑不语。   博金河接着道,“和亲公主尊贵,查干在这儿看着,亦是好事。若公主出了什么事情,别怪博金河带着百臣奏请大汗,有人冒长生天之名讳,实乃酒囊饭袋来此骗吃骗喝,还蛊惑人心。到时候,新仇旧恨一起算。”   凌宋儿听得明白博金河的意思,再望了一眼蒙哥儿。见他眼中炽火闪耀,忙摇了摇他的衣袖,“夜了,我有些乏了。由得她在外头守着也无妨。你也回去吧,在这儿久了不方便,引来风言风语徒被人利用。”   蒙哥儿拧着眉望着她,这才松了口气,“你自己小心,夜里帐子锁好。”   “嗯。”凌宋儿答完。芷秋又接了话,“二王子放心,芷秋定寸步不离守着公主的。”   蒙哥儿看着她进了帐子,才狠狠望向地上的人一眼。又被博金河拉着,才走开了。   蒙哥儿回来自己的营帐,长刀案上一摆。兀自倒去床上,双手枕头看着帐子顶上,思忖着什么。   博金河才去案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奶茶,边劝着他,“二夫人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说要你放下,该都是废话。我也就懒得说了。”   “只是汗营就这么一个萨满,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大汗还得靠着她给子民立着长生天的威名。你若明目张胆跟她作对,可不是给大汗难看么?”   “可别跟自己过不去。等我改天去神山拜会一位真的大萨满来,灭一灭她的威风!”   床上的人却淡淡发了声:“你说的是个办法。”   博金河放下手中茶碗。蒙哥儿一把坐起,看着他道:“明日就去。”   博金河喝着一半的奶茶差些没喷了出来,“你就这么对安答的?拿我当牛使么?”   蒙哥儿道,“还有小半月就是翎羽之婚。她若再胡说,我们连个倚仗都没有。”   “那你也得等我缓口气。”博金河压下一口气,几分不情愿却又着紧着他这安答,“家中额吉刚失了个爱婢,我得给她物色个新的。”   蒙哥儿却定定道:“这个交给我。”   “既是安答,我自当你额吉如亲母。你可还放心赫尔真?”   “这倒是不错。”博金河抿了口奶茶,“那行,明日一早我便去神山拜访大萨满。”边说着,博金河目光边落在一旁的风兜儿上。下午从凌宋儿那里拿回来赫尔真的帐子,赫尔真一直陪着大汗和赤岭王子,倒是没回来过。博金河这才拿着风兜儿起来,送到他眼前。   “差些忘了这个。下午去公主帐子里送山鸡的时候,她说让我带给你的。”   蒙哥儿这才接了过来,却见得风兜儿上画着的那个龟龟儿,想来那日夜里她吃醉了酒时的憨相,方才心间焦愁一解而散,不由得笑出声来。“到底是想起来了…”   &&   夜深人静之时,阿布尔才毕了宴席,由得仆子领着,来了可敦的帐子。   萨仁躺在塌上并未睡沉,听得人宣报大汗来了,忙扶着姜琴嬷嬷起了身来迎驾。萨仁却是心中奇怪,阿布尔久居三夫人帐子里,已经大半年没来过她这儿。可转念一想,便又明白了。不莫是今日查干来了汗营,是她让查干帮着达达尔说话。阿布尔何等智慧,该是猜到了。   打好了念头,才迎了出来外帐,见得阿布尔一脸不悦。又屏退了其他人,萨仁便将姜琴嬷嬷也支了下去。   萨仁微微一拜:“大汗难得来这里,可是来歇息的?”   阿布尔自走去案前坐下,“你我夫妻一场,不必如此见外,你也来坐。”说着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   萨仁这才走来,阿布尔对面坐下,抬手给阿布尔沏了一杯茶。“大汗,喝茶。”   阿布尔却是没动茶碗,“其木格去了整整十年,你还是不肯放过赫尔真?”   萨仁方才端起茶碗,放到嘴边,却忽的顿住了,“大汗,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其木格当年自称是天狼孤星,自尽而亡,赫尔真如今也手握大蒙十万兵权。萨仁何德何能,不肯放过他了?”   阿布尔却冷笑一声,“你我之间,还用打这些哑谜么?今日查干来猎宴上,先是声称公主是大海贵人该当嫁给继承人,后是达达尔猎鹿讨赏,问我要指婚。你可是当我看不穿这些伎俩?”   萨仁这才也是一笑,“大汗原是早看穿了,为何不当众揭穿了达达尔便好?”   阿布尔顿了顿,“你是我发妻,达达尔是我长子。你们再是过错,我也该护你们一程。”   “大汗说得好。我是你发妻,达达尔是你长子。既然如此,萨仁都已经帮你铺好路了,让你将那和亲公主许给达达尔,大汗为何还不肯答应?”萨仁却是笑了笑,“莫不是发妻长子,都还比不过一个妾室,一个养子?”   “儿女之事又岂能勉强?赫尔真那孩子喜欢和亲公主。我欠他一个其木格,你莫不是还让我再欠他一个心爱之人。”阿布尔说着凑来萨仁眼前,“那这人情债,你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那大汗你对我们母子就能还清了?发妻,长子,说得好听。大汗这些年给过我们什么?”萨仁说着眼泛泪光,“其木格走后,大汗的宠爱全给了三妹妹,父子之情又全倾与赫尔真和巴雅尔。那和亲公主是个可人的孩子,达达尔喜欢,我看着也欢喜。跟大汗讨要一回,路都铺好了,大汗还要护着赫尔真,我这可敦也没什么好当的。若三妹妹喜欢,便让她拿去。隔日,我便跟着查干去神山修行萨满之道。”   “你…”阿布尔压下一口重气,“你说这些丧气话,可是用来激我?”   “萨仁不敢。”泪还未干,萨仁脸上却又挂上几分笑意,继续抬手倒茶给阿布尔,“女人年过中年,已然不求夫妻和睦,白头偕老。我也知道,大汗的心思早不在我这里。我不过为自己儿子谋求一番,难道也有错么?大汗,你总将对不住赫尔真挂在嘴边,可曾为了达达尔谋划过半分?”   阿布尔却是哑口三刻,他对达达尔寄予厚望,却显有满意。此下才当即反省,“不莫我是对他要去过高了?”   萨仁见他这样,正中自己下怀:“大汗该好好想想,再来决定那和亲公主的婚事。”   &&   凌宋儿一早起来,梳洗好带着芷秋出门。本想去赫尔真帐子找找他,身后却吊着查干这个尾巴,一路跟了过来。   赫尔真却不在帐子里,听牧场马奴白音说,是一早跟博金河去军营练兵了。正灰心往回走,却见得达达尔迎面而来。查干见得两人要说话,这才乖乖退去一旁。   “公主,可要去牧场逛逛?”   凌宋儿无甚兴致。昨夜查干为他铺路,便已然知道他的用心。只想着该和他保持些距离,“刚出来便有些乏了,大王子,宋儿便不陪你了。”   方才要绕道而行,却被达达尔又挡住了去路。“公主,这几日拒人于千里之外,莫不是对达达尔有什么成见?”   凌宋儿往后退了退,芷秋忙挡来主儿前头,“大王子,既是知道公主拒人于千里之外,便该心里有点儿数了。何必再苦苦纠缠?”   达达尔却是一笑,看着芷秋身后的凌宋儿,“这也无妨。公主,达达尔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不过你既是来和亲,自当选继承人为夫婿,方才能保木南国长久安宁,和亲乃国事,更应当抛开儿女私情。”   凌宋儿一揖,“多谢大王子提醒。宋儿虽来汗营不久,可也不难看出。大汗宠爱巴雅尔,倚仗赫尔真。大王子虽是长子,总不得大汗心意。大王子可知道为何?”   达达尔听得此话,更是上心几分,他确是想求一个明白,“为何?”   凌宋儿这才接着道,“约是碌碌不知所往,平平不知己长。若连婚事都只能靠巫蛊之术,宋儿又岂敢嫁你?”   “你?!”一字一句扎入他胸怀,达达尔怒冠而起,抬手一拧凌宋儿肩头,“你原是这么看我?”   凌宋儿被拧着疼,一时说不上话来。“你放开公主!”芷秋忙插手两人之间,捉着达达尔手臂便是一口咬了下去。   达达尔一声惊呼,抽手将芷秋一掀。“混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7 19:28:38~2020-05-18 00:0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野的猫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阿修罗(20个红包)   见芷秋被掀倒在地上, 凌宋儿忙蹲下身去扶人。却见达达尔面红耳赤亦是蹲下身来,“公主,不管你如何看我, 我对公主仍是痴心一片。”   “只待翎羽之夜, 公主定会知道达达尔对你的真心。”   凌宋儿忽觉得几分可怕, 扶着芷秋起身,忙回了礼节, “今日不打扰大王子了。”说完, 便拉着芷秋往帐子里去。   达达尔只看着她背影远去,站起身来,吩咐身后查干,“跟紧。”   &&   凌宋儿扶着芷秋进来了帐子,推攘着她去了案边坐下,扯着她裙裾, 左看看右瞧瞧:“可有伤到哪里?”   芷秋摇了摇头,“该让芷秋照顾公主, 怎的反倒让公主担心起芷秋来。芷秋有罪。”说罢, 抬手去端桌上小炭暖着的热水。方才出门前, 金骏眉泡过一遍, 芷秋再给她续上了, 才接着道:“大王子的狠厉, 还是今日才见到了。芷秋早前算是看错了人。”   凌宋儿端着茶碗小叹了声气,“识人于微,看清一个人, 自是需要些时日的。”   “可公主怎么办?”芷秋说着望着帐子外头一角,“那老巫婆日日守着你,这日子还怎么过?”   凌宋儿也望着帐外,淡淡抿了口茶,“当怎么过,还怎么过。”   “今日三卦的牌子,你去挂在帐外。别耽误了我的生意。”   下午午睡醒来,方才来了第一个客人。   是汗营西边住着的塔娜,少女一身奶香,带着一篮子奶糕送来帐子里。“公主,母亲染病,我来求问她平安。”   凌宋儿拿出龟碟儿卜卦,纸上写下卦数。解了卦,安抚着塔娜好生照顾母亲。却见她递上来张软纸。   凌宋儿几分不解,才听得塔娜小声说,“博金河昨夜里扣门,让我今日请卦带来给公主的。”她忙拆开来看,只见得纸上画着一只酣睡懒猫,一旁还倒着个酒坛。   “……”这才恍然,博金河背后,该是蒙哥儿。昨日画了个龟龟儿给他,他今日这是笑话她是只醉猫?不自觉笑出声来,又索性抬手,起了新纸,画好几笔,赛回给了塔娜,“你帮我给回赫尔真吧。”   塔娜笑着点头,指了指案下那一篮子奶糕,“晌午刚刚出炉的,公主尝尝大蒙的小吃。”   凌宋儿道了谢,让芷秋送了人出去。   蒙哥儿早出练兵,送走了博金河去神山,下午才回到自己帐子里。便见得塔娜送信回来。摊开看了看,只见画中一个木箱,箱子上一把长剑。   他念念有词,“箱剑…想见…”嘴角勾起来一抹笑意,回到帐中写写画画,出来帐子又将一张新纸交给塔娜。   凌宋儿帐中等了三盏茶的功夫,才迎来第二个卦客。来人是东边牧场里割草的小奴吉日格勒。看完卦象,吉日格勒递上来那张软纸。“赫尔真让塔娜交给吉日格勒,吉日格勒再送来给公主的!”   凌宋儿方才打开纸张,见得纸上一个木箱,木箱上一条锦鲤。   “箱鲤…”脸上忽的烧得火辣,抿嘴垂眸,收好纸张,又重写了一张,只“欢喜”两字,才递还给吉日格勒又道了谢。   送走吉日格勒,帐子外忽的起了动静。芷秋从帐外回来,凌宋儿也起身,正往外探探,“怎的这么热闹?可是有喜事?”   芷秋却扶着她往回走,“公主,就是瞎热闹,也没什么事情。”   凌宋儿望着这丫头,却是看出来几分猫腻,“欲盖弥彰。”说着,兀自掀开帐帘,出去外头看了看。   只见得小道儿两旁汉民们纷纷出了帐子,男子们笑脸盈盈,妇人们交头接耳。   “这赤岭舞姬果真好看,平日藏在大汗那里,怎的今日放了出来?”   “都是些妖艳媚人的,赤岭人带她们来汗营,就没安什么好心。”   “看来是大汗不要了,也不知现在是要送给谁了?”   凌宋儿认出来打头那人,正是少布带来的舞姬萨日朗。萨日朗今日一身胡人红衣,腰身纤细,走过之处,浓香四溢。嘴角一抹笑意,三分骄傲,七分得意。   查干见得凌宋儿出来,帐子边上站起身来,凑来凌宋儿身边,贴顺着她耳垂念着:“公主可知道这萨日朗,大汗赐给谁了?”   查干一身酒气,满身黑灰色布匹拧成的布条缠绕在身上,又脏又臭,凌宋儿忙往旁边躲了躲,却忽的觉得她这么说,定不是什么好事,“大汗赐予谁,定有大汗的用意。宋儿也不好擅自揣度。”   查干仰头喝了口酒,大笑道,“赐给你那情哥哥了…”   芷秋忙来接了话,“大汗赐了,赫尔真也不定会收的。公主可别乱想。”   凌宋儿却是扫了几分兴致,兀自转身掀开帘帐,正要进去。却听得身后有人喊她。   牧仁手中持着书简,穿过人群而来,到了面前对着她一拜,“公主,我和乌兰三日后大婚,公主定要来。我和乌兰的事情,多亏了公主成全。又前前后后帮我们了去灾祸,牧仁感恩不已,乌兰也说要当面拜谢。”   凌宋儿这才接过来请柬,交给芷秋收好,“真替你们开心,我会去的。”   回来帐子,等得人群散了,才来了第三个卦客。待凌宋儿说完卦象,才又递给她一张纸来。凌宋儿摊开来看了看,是“安乐”二字。心中丝丝儿甜意一闪而过,却想来今日他该收了萨日朗,便也没高兴太久。信她没回,便将卦客支了出去。   连着三日,外头查干守着,凌宋儿便懒得出门,只在自己帐子里给人看着卦象。隔三差五卦客来,还带着蒙哥儿的笔书。凌宋儿一一接下了,放在案台下的小格子里,没做理会。   这日一早,牧仁来了帐子前,“夜里篝火婚宴,公主可得记得来。”   凌宋儿想来那人提过,“可是该有烤全羊吃的?”   牧仁点头,“可不止烤全羊。奶酪,奶糕,酱汁肥牛。商道上新来的蔬果,公主该都喜欢。”   凌宋儿笑着答应,送走牧仁,才吩咐了芷秋,一会儿将准备好的双喜绣图带去给他们,图个喜气。   入了夜,汗营灯火阑珊,丝丝微风从草原上来,不觉得冷,徒觉得畅快。   凌宋儿带着芷秋捧着绣图走在前头,后头吊着搂着酒囊的查干。听得她在后头碎碎念叨。   “老婆子去讨酒喝,喝醉了梦中去见长生天。”   凌宋儿只觉被人盯着难受,拉着芷秋加快了些脚步。方才走到晚宴门口,却被达达尔拦住去路。   “公主也来喝喜酒,达达尔陪着你?”   凌宋儿没答话,芷秋忙抬脚隔在两人中间。   进来宴席才看到,蒙哥儿远远上座,见她来了,那人起身挪步下来准备相迎。   “公主来了?”巴雅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凌宋儿捉到救命稻草,忙拉着他袖口,“巴雅尔,我和你共坐。”   后头跟着达达尔,迎面来了赫尔真。凌宋儿却是两个都没理,跟着巴雅尔入了座。   牧仁出来相迎,身边跟着奴仆给凌宋儿添酒加肉。   凌宋儿拉着芷秋,将那副双喜绣字给了他,“这副双喜临门,我这几日闲来无事在帐子里做的,给你们帐子里添些喜气。”   牧仁乐得开怀,欣喜接下,“能得公主的手艺,家中有福了。我带阿布和乌兰家中谢过公主。”   送了礼,倒是了了事情。凌宋儿自顾自喝酒吃肉,来得畅快。蒙哥儿在旁座,见得她不甚理人的模样,猜到三分来由。却见她处处和巴雅尔谈天,也只得默默看着。   酒席过半,乌兰才被幺妹掺着从帐子里出来。凌宋儿见得她一身华丽颜色,肤带铅华唇点丹红,面上娇羞。牧仁前去将她从幺妹手中接了过来,双双跨过帐前火堆。行至父母面前,给父亲敬酒,给母亲端茶。才算是礼成。   凌宋儿边一旁观礼,边问着巴雅尔,“乌兰不用给牧仁递翎羽吗?”   巴雅尔笑着给她解释:“公主约是不知道,翎羽之婚可不是所有女子都能享的。唯有大汗钦点,或是家中父辈同意给女儿举办篝火翎羽宴会才能有的婚习。”   “原是这样。”凌宋儿点头。目光却不慎撞在旁边的人身上,那人张口欲言,她忙扭头转开。反去问了巴雅尔,“巴雅尔,你可会打马吊?”   “……马吊?”巴雅尔一脸迟疑,“听是听过,似是你们木南的游戏。”   凌宋儿抿嘴道,“可卡先生昨日才从商道上回来,给我买了副马吊,明日晌午,你们来我帐子里,我教你。”   “我们?”巴雅尔怔怔,“还有谁?”   “乌云琪,你,我,还有芷秋。”凌宋儿方才说完,却被芷秋拉了拉,“公主,我哪儿来的钱跟你打马吊?”   凌宋儿忙道:“我便先赏你一百两银子好了。上回赫尔真不是还了我们银两么?”   一旁蒙哥儿听着,脸黑了阵。也不知她这是出的什么牌。   巴雅尔欢喜,“公主想玩儿,那巴雅尔当然是要作陪的。难得公主开口,可是要带着银两去?”   凌宋儿笑着:“那是自然。你来了,我让芷秋准备好茶,我们大摆龙门阵!”   宴席堂前礼成,乌兰被牧仁一把扛上了肩头,便将人往帐子里送。后头却忽的涌上来一群男子,作势是要去抢新娘的。其中为首的一个,面白魁梧,衣衫却不慎整洁,朝着牧仁背后便是一掌。   “我这妹子养了十多年,可就被你这么要去了。我这当人义兄的不依。”   牧仁扛着乌兰,却没回头,只先将人送进去了帐子,才出来回了话,“朝鲁,你家妹子选的我。我自当照顾好她周全,你可死了这条心,你这单身汉子,一身臭的很,快走罢,莫惊扰了我家宾客。”   朝鲁不依不饶,“妹子可哪儿说了选你?我没听到,不服。”   “来,跟兄长我摔一把。”朝鲁说着,兀自脱了上衣,露出一身的腱子肉。   凌宋儿忙衣袖做挡,“随便就取了衣衫,也太豪气了些…”   话说给旁边的人听,蒙哥儿想起金山镇头晚,便在她眼前取了衣衫,不觉一笑。端起酒杯来自饮。   朝鲁来闹闹场子,虽是真打真摔,却还是让牧仁占了上风。毕竟好不容易才从赤岭人手中抢下来的媳妇儿,牧仁也是拼了命地护着的。   宴席过半,凌宋儿醉意阑珊,由得芷秋扶着她回帐。达达尔一旁看着她出去,由得蒙哥儿跟了过去。却碍着查干在身后跟了一路,蒙哥儿也没能靠近。   &&   次日醒来,凌宋儿到底来了几分性兴致。梳洗好了,用过早膳,便拽着芷秋。从箱子里翻出来那副马吊,忙唤了芷秋去喊人来。到底在帐子里憋了多日,总该有些娱乐。   芷秋先去取了门口三卦的牌子,又看了一眼酒醉在帐子脚下酣睡的查干,这才先往巴雅尔帐子里去喊人。   凌宋儿在案前,自己温着水,沏了热茶。等着人来。   不莫一刻的时候,巴雅尔和乌云琪便都到了。见得凌宋儿案上早立好的马吊,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各自入了座。   乌云琪:“公主看来是憋坏了。这老妖婆也不知什么时候走?”   巴雅尔:“无事无事,巴雅尔可陪公主解闷。打完马吊,公主若还是不悦,巴雅尔陪你去黄沙塔看看风景。”   到底是木南国粹,凌宋儿边教着两人,便将银两收入囊中。一盏茶的功夫乌云琪手中银两便所剩无几。凌宋儿见她局促,又将赢回来的银两还了她,“你可莫打退堂鼓,这都不是银两的问题。今日定要陪我来个六十四圈。”   乌云琪笑得无奈,拨着银两回来面前,只好继续奉陪。   四圈过半,巴雅尔起身如厕,芷秋也去取了些水果回来。乌云琪喝着茶,跟凌宋儿试探,“公主这几日没见赫尔真?可是因为门外那老妖婆?”   “是,也不是。”凌宋儿却听得账外呼噜声,那老妖婆白日里常常酒醉昏睡,夜里才额外的清醒。   巴雅尔回来,芷秋也端着切好的蜜瓜,放来案边。   正重新砌着长城。却见得有人掀了帘帐进来。巴雅尔笑而不语,乌云琪咳嗽三声,芷秋呜呀叹气,“总算有人救命了,二王子快来,芷秋可被主儿杀得一点儿志气都不剩了…”   凌宋儿见得是他,垂眸不语,也不知是谁的注意。左右外头查干宿醉,他到是轻松进得来她的营帐。   芷秋起了身,蒙哥儿顺势坐下。   凌宋儿却更是直了直腰杆儿,等他坐下打了第一张牌,便糊了他个对对儿糊。   蒙哥儿掏着腰包儿给了钱。不过三局,便被她又拿下两逞。   凌宋儿乘胜追击,一旁还摆着龙门阵,招呼大家喝茶。面前的银两依然堆成了小山高。谁知,摸着九万打九万,却被下手蒙哥儿截了胡,“十三幺。公主,好像是…三十六番。”   得了,一晌午的牌都白打了…凌宋儿在马吊的事情上,向来没什么气度,一推面前的牌道,“行了,不打了。”   巴雅尔和乌云琪使了个眼色,双双起身对她拱手,“公主,要不我们先回帐子用午膳了。”见的凌宋儿未回话,两人忙双双退了出去。   蒙哥儿却是坐着一动未动,还对她伸手道,“公主,三十六番,一共十八两银子。”   凌宋儿埋头未答话,可不是想着赖账,却是着实委屈。方才明明将他拿捏得无翻身之处,怎想他能糊到她的十三幺…“你得意个什么劲儿?不就是十八两银子么?我给你便是。”她说着,泪光盈盈点着银两,拨去他眼前。   那人手却捂了上来她的手背,“这是生的什么气?”   “那赤岭舞姬我通通赏给军营了,你可是在计较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箱鲤”是什么意思有人猜到吗?!嘿嘿嘿~~   感谢在2020-05-18 00:01:54~2020-05-19 00:2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有阴山瀚海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阿修罗(20个红包)   “你可舍得!”她明明该高兴的, 话语里却是几分讽刺。“大汗分明是有意送那胡姬给你做妾室的。”   却听他说:“父汗有他的用意。我可以不受。”   她忽的哑口,他到是撇得清清楚楚了,“那倒是显得我小气了。”   他笑着:“这话没错。”   “……”她想抽手回来, 却生生被他握着没放。手掌被他顺势摊开, 粗糙的拇指划过她掌心已经结痂的伤痕。他垂眸看着叹气道, “快好了?”   “早就好了。”她要动,却被他五指扣入掌心。   他却问着:“还有三日便是翎羽大婚, 可打点好了?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大蒙女子可都是怎么光鲜怎么打扮。公主不能输了排场。”   她索性被他扣着,也懒得动了。倒是那大手上有厚茧,割着她疼,却也顾不及管:“可卡先生早去准备了。我本该有得排场的,若不是和亲途中绊了脚,落难去了金山镇, 锦绣衣帛,金玉器碗, 雕漆楠木, 镂银花簪, 都是司珍坊孤品…”   “全便宜了陈渊老贼, 他定跟父皇说, 路遇山匪金贼, 公主走散,嫁妆被抢了…贼喊捉贼,全贪私进了他的口袋。”   “父汗修书回去多时, 却也还没见得木南国主回信。倒是该问问。”蒙哥儿边说着,边从旁边口袋里,拿出来个小盒,递了过来,“蒙人女子多爱额饰,我看你却不常戴。既是在我族大婚,该是要有的。”   凌宋儿翻开盒子,却见得里头一条银丝,串着三颗小巧石榴红玛瑙,做工精致,玛瑙通透光泽,徒惹人欢喜。“好看。”她将那银链取了出来,手比划着挂去自己额头,望着他问,“可是这么用的?”   蒙哥儿颔首笑道,“好看。”   方才还说着话,便见得芷秋送走巴雅尔和乌云琪,匆匆从帐子外进来。小声提醒着蒙哥儿,“二王子,那查干好像要醒了…你得走了。”   蒙哥儿这才拧了拧眉头,见她取下来链子收回去盒子里,才再交代,“我让博金河去神山另请大萨满,该要在大婚前回来。不莫到时候被她左右。”   “嗯。”凌宋儿起了身,拉着他的袖口,“现在也不是和她冲突的时候。只等着博金河吧。”说着,她悄声将人送出了帐子。查干闭着眉眼在帐外一角翻了个身,嘴里念念有词。   “都不是省事儿的,老婆子我也不是好惹的…”   凌宋儿忙将蒙哥儿再往外推了推,小声道,“也就三日了,可别再寻来了。”   &&   送走了蒙哥儿,凌宋儿方才让芷秋收拾收拾屋中狼藉,方才龙门阵摆得欢,瓜皮果仁儿四散。还得将那马吊收好了,下回好再战个八八六十四回。   方整理好了,帐子外头来了人。   “公主,姜琴替可敦来给你送些用度。”   芷秋将人接了进来,芷秋嬷嬷带着三两仆子,端着天青的族人衣物,首饰,皮靴,该都是让她大婚打扮用的。跟在最后头的仆子,又将翎羽送了上来。姜琴嬷嬷才道,“公主大婚之日,姜琴该来给公主梳头,这翎羽先放在公主这儿,到时候该要束在编发上的。”   姜琴刚走,可卡先生后脚进来。送了些胭脂水粉回来,“昨日从商道上买下来的,说是建安如玉胭脂坊的东西。可东西可卡看了,该是能用的。便拿回来给公主,大婚的时候好用得上。”   芷秋一一将东西收好,等可卡先生走了,才将可敦送的嫁衣端来凌宋儿面前,“公主要不要先试试?”   凌宋儿望着那青白相间的衣衫,了无兴致,“还是用可卡先生准备的吧…”   越是近了大婚,凌宋儿忽的有些提心吊胆起来,看着门外守着的查干,想来达达尔和可敦该不会善罢甘休。日日问着芷秋,博金河可有回来。芷秋出去打听了好几回,也没得来博金河的消息。   大婚这日一早,乌云琪摘来了山丹花给凌宋儿做发饰,三夫人又让德曼嬷嬷送来了两个金镯。凌宋儿却还懒懒靠在床头。乌云琪见她这模样,忙过来探了探脉象,“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今日大婚,怎的还无精打采。”   凌宋儿撑着手肘靠在枕头上,“乌云琪,我心里没底。”   “你可有博金河的消息么?”   “还没见着人回来。”乌云琪想了想,又劝着她,“公主不必太挂心,该就快了。神山路远,该是耗费了些时日在路上。”   “若博金河能请回来敖敦便是最好,那是神山最受人敬仰的大萨满。如若敖敦不肯来,有娜仁在也行。”   凌宋儿却听得多了几分希冀,“乌云琪你可都认识这些大萨满么?”   “草原上萨满和巫医本是一家,我额吉年少时候曾是神山的人。后来游医出行,遇到父亲才留在了部落的。那些名字我也只是从她那里听过。”乌云琪笑了笑,“神山我还没去过,不过母亲说,我们习巫医之术,总该要回去看看。”   凌宋儿拉着她的袖子,又看了看蹲在帐外一角的黑影,打趣道,“你们原是一家的…”   想想却又愁了起来,“我只担心她们今晚再提起二夫人和天狼星。赫尔真该会难受,若再冲动做出什么来…和大汗怕是也不好交代。反倒坏了事情。”   乌云琪从塌上起了身,拉着她一道儿,“赫尔真他是有分寸的人。我看公主才是关心则乱。还是早早起来梳妆打扮,草原女子多羡着这翎羽之宴,你可别怠慢了自己。”   “时候还早,等用过午膳再开始吧。”事情没得定数,她便了无兴致,几分想逃,只好又去了案台边上喝茶,“你也来尝尝,可卡先生给我弄来的明前龙井。可是好东西。”   &&   下午天色渐暗的时候,姜琴嬷嬷才带着两个婢女来。   方才芷秋伺候好了凌宋儿换上新衣。同是青白相间的蒙人装束,却多了几分素雅。姜琴嬷嬷见得凌宋儿身上的衣物,“公主怎的没用可敦给的?可敦怕是会不悦。”   凌宋儿垂眸看了看自己,“我觉得这件好看,可敦的心意,宋儿受了,改日再和她道谢。”   姜琴无法,只得叹了口气,“那,公主来坐,姜琴带着婢子来给你梳头。”   芷秋扶着凌宋儿去了妆台前坐下,又起身去给她续茶。姜琴卸了她原本的发髻,木梳顺着发丝滑下,柔软浓重。姜琴边做着活计,边在她耳边道,“公主怕是对可敦还有些生疏。可敦可是心疼着公主的,姜琴就没见可敦对那个姑娘如此之好。该是认定了,公主就是她的好儿媳了。”   凌宋儿觉得几分不妥,看着镜子里头姜琴嬷嬷,“我还未成婚,今日翎羽之夜,也不定是要选达达尔的。嬷嬷说这话可是太早了?”   姜琴见着镜子里头凌宋儿表情几分肃穆,忙收了收语气,“姜琴是说,公主不论嫁给哪位王子,可敦都当公主如亲儿媳一般看待。”   “嗯…”凌宋儿点点头,宫里奴才们嘴多了,该是要掌的。可惜,这姜琴嬷嬷是可敦的人,她动不了。指了指一旁的盒子,“我今日额上戴这玛瑙,一会儿嬷嬷记得。”   后头的人对着镜子微微一揖:“姜琴知道了。”   蒙人编发繁琐,近整个时辰,才将将有了形状。姜琴却还将她脑后编发盘起,好插上翎羽。凌宋儿等得精神有些乏了,却见得外头暮色已降,便唤着芷秋去点盏烛火来。   芷秋应声出去张罗了。凌宋儿却忽觉脑后一疼,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方才抬手要去摸摸,却被姜琴嬷嬷捉住了手腕,“公主,该是翎羽蛰的,不碍事。”   凌宋儿便也没多往心中去,忽闻帐中浓香肆起,她有些头疼,随后昏昏沉沉,眼皮都不大睁得开了,“姜琴…嬷嬷,我有些乏,先得躺一躺…”   姜琴的声音在耳边道:“公主,那姜琴扶你去塌上,等一会儿篝火宴起了,姜琴再叫你。”   “好…”凌宋儿摸摸索索去了塌上躺下,眼皮打架,睡得昏昏沉沉…   &&   六月初一,新月如钩。   汗营中央,起了三堆篝火。和那日猎宴不同,除了阿布尔汗的臣子们,汉民们也一起同乐。有酒有肉,瓜果零嘴儿。汉民们难得如此热闹,三三两两围着篝火起舞。正等着阿布尔汗来宣布开席。   巴雅尔和赫尔真在汗座右侧,正喝酒。达达尔也独自坐在另一边,目光飘忽,不时落在对面赫尔真身上。   赫尔真今日梳洗一新,神采奕奕。酒未多喝,只是小酌。达达尔的目光他只一扫而过,便看着宴席外头,阿布尔汗和可敦双双被人护拥走来。   王子三人齐齐起身,汉民和臣子也纷纷作拜礼。   阿布尔走去座前,唤大家起身,“既是和亲翎羽婚宴,大家尽兴些,无需太在意礼节了。”   可敦脸上亦是挂着欢喜,扶着阿布尔汗的手,抬手对众民道,“今日公主大婚,大家吃饱喝足。”   臣民欢呼一片,阿布尔汗和可敦才缓缓坐下。左右看了看三个儿子已然到齐,才宣人道,“去请公主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9 00:28:28~2020-05-19 23:2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诗宝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阿修罗(20个红包)   姜琴嬷嬷走在前头引路, 芷秋一旁扶着凌宋儿,却总觉得旁边的主儿有些不大对,凌宋儿眼下眼神空洞, 动作也比白日里迟缓了许多。只行过之处, 悬在腰间那个骨铃叮咚作响, 可出门前她却执念要带上大王子送的那把宝石匕首。眼下见主儿捧着匕首,又系着骨铃, 芷秋却是几分奇怪, 不知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芷秋小声试探着:“公主,可是这几日没休息得好,太累了?”   却听凌宋儿淡淡,“没有,我很好。”   前头姜琴嬷嬷回头过来,另一侧扶着凌宋儿, “公主,快到了。一会儿要跟大汗和可敦行礼。”   芷秋只听得凌宋儿声音弱弱:“好的, 嬷嬷。”   月下篝火前, 蒙哥儿在宴上见得凌宋儿一身天青裙袍, 华丽淡雅, 编发束髻, 两片翡色翎羽垂落肩头。正被姜琴和芷秋扶着, 缓缓走来。骨铃声清脆熟悉,他不觉勾了勾嘴角,泛起笑意。等近了, 却看她双目失神,手中抱着的却是达达尔那柄宝石匕首。   他顿觉不对,又看姜琴扶着她跟大汗和可敦行礼。   阿布尔汗笑意拳拳,抬手让她起身入座。   姜琴陪在她身边。芷秋却摸着她的手冰凉,陪她入了座,抬眼望着对面的赫尔真,皱眉使着眼色。   宴上,杀双羊,有妇人们扛着羊头起舞,后又奏起来马琴,游牧一族天生好嗓,左右汉民,高声对唱,其乐融融。   烹羊,烤羊。肉羹熟了,献上给阿布尔汗。阿布尔汗才起身,宣布翎羽之婚开始,转眼温和笑着看着座下的凌宋儿,“公主,可以将翎羽递给心中夫婿了。”   凌宋儿缓缓起了身,匕首捧在胸前,往座前缓缓而去。三位王子坐席已有左右之分,汉民们四下议论。   “早前大王子求娶,大汗未应,今日该是要选赫尔真的!”   “听闻大汗将那赤岭舞姬赐给了赫尔真,可是安抚的意思?我看,公主该要嫁给达达尔才对。”   “都没看到公主手上捧着的匕首吗?是大王子的信物。赫尔真一个养子,是人都该知道怎么选。”   “可我看公主今日似是不太对?”   “是…精神似是有些恍惚…”   凌宋儿走至座下,却顿住了脚步,左右分是赫尔真和达达尔。没多犹豫,抬手从脑后发束上取下一片翎羽,便往达达尔面前走了过去。   达达尔面上欣喜,笑逐颜开。放下酒碗端坐等她走来。   汉民们一半乐开了怀,一半唏嘘不已。   “可真是选的大王子呀?”   “原见着赫尔真带着公主骑马回来,还以为两人是有什么情分的?”   “到底还是要嫁嫡长的,该是木南国主一早有过交代?”   “想来也不是坏事,赫尔真一个养子,大汗迟早是要传位给达达尔的。”   ……   座上可敦连连点头,阿布尔汗却叹气饮酒。三夫人皱眉和德曼嬷嬷说着话,又问了问一旁巴雅尔。   “这是怎么回事儿?赫尔真和公主吵架了不成?”   巴雅尔也只摇了摇头。   翎羽递到达达尔眼前。达达尔座上起身,对着凌宋儿一拜,“多谢了公主…”正伸手要接过翎羽,眼前忽的恍入另一双大手,将凌宋儿手中翎羽直拿了过去。   达达尔有几分慌了神色:“赫尔真,你做什么?”   “翎羽之婚,该由公主亲选夫婿。你抢走那翎羽可是要毁我大蒙习俗?”   蒙哥儿不紧不慢,将翎羽插去耳后,“是翎羽之宴,也得尊崇大婚之俗。不莫说你娶不娶得到人,就算真要把人抱回去帐子了,也还得被兄弟们拱上一拱。”   “达达尔你可敢跟我搏克一回?”(搏克==摔跤)   达达尔还未答话,上座可敦已然坐不住了,“赫尔真,你这是在搅局么?说好了公主递给谁翎羽,便是认定了自己的夫婿。如今公主心意已经明了,你却还在这儿胡搅蛮缠,身为汗营王子,不觉得羞愧么?”   由得可敦斥责没做理会,蒙哥儿却是拧着眉头,目光落在凌宋儿身上,见她双目失神,缓缓转身过来,却是对他道,“赫尔真,可莫纠缠于我了。”   “我早心属达达尔了。”   他忽觉心疼,恍惚了片刻,才猛的回神,“你叫我什么?”   凌宋儿缓缓说来:“我叫你赫尔真。”   他抬手扶了扶她的手臂:“那赫尔真就帮你把心讨回来。”   却听阿布尔汗上座道,“赫尔真到是没说错,抢亲一事早有先例,是我族习俗。翎羽之婚,王子之间,也不该例外。难得今日有酒有肉,子民又都在,我们可多久没看过搏克了?”   听得大汗豪言,子民纷纷起哄。“搏克!”“搏克!”…声声喊着停不下来。   可敦一旁沉着脸色,落座回来,才小声吩咐姜琴嬷嬷,“去把查干叫过来。”   阿布尔汗却让人倒了两大碗酒,送去达达尔和赫尔真眼前。   “我大蒙汉子血里有酒,生而好斗。为了所爱,该打就打决不含糊。”   蒙哥儿接过酒碗仰头一饮而尽。达达尔无奈,紧随其后也干了。   三堆篝火中央,有仆子用石灰在地上画出来圆形小圈做场地。汉民们已经围出来人墙。蒙哥儿对座上阿布尔汗一拜,随即转身进去了人墙中央。   达达尔只好跟了进去,见得蒙哥儿取了上衣,围在腰间,又松着筋骨。只好照做。   马琴助威,人声鼎沸。一声鼓鸣,达达尔抬手开始推攘。蒙哥儿不动如山,由得达达尔试探数下,又被他抱住了腰身。达达尔见得了势,使下重力要将人推倒。眼看蒙哥儿要被掀翻,脚步往后一跃,竟是稳稳当当又落在地上。   达达尔无法,重头来过,继续寻着机会。蒙哥儿这才匐身下来,目光如炽望着对面达达尔,点了点头,挑衅着他过来。   达达尔额上冒着汗,不知是热是冷。他十岁便跟赫尔真一起上过搏克场,从未赢过。心中阴影如此时蒙哥儿的身形一样,如山倒般蔽着心。那时候他便打不过,这些年赫尔真战场杀敌无数,刀法武力都有增无减,他不可能赢的。可他想上座父汗期许他不得辜负,亦不想让额吉的筹谋白费,只好咬牙拼尽全力。   几番试探,拧臂,踢脚,勾腿,搏克老师教过的伎俩全试了一遍,赫尔真却纹丝未动,却还对他道,“你若试完了,我就动手了。”   “哼!”达达尔喉咙间冷笑着。   蒙哥儿让了他三回,算是给足了他大王子的面子。踱着步子侧身来回走了两遍,寻着好的机会,正见着达达尔一处破绽,方才要下手,眼前忽的晃入一抹刀光。   不是对面的达达尔?   他本能捏住那把刀柄,正使力拧着那人手腕儿,忽觉手上骨柔肤嫩,触感微凉,他心中一软,方才看清楚那张脸来。   他方才明明用了不少力道,她脸上却纹丝不动,似是没得痛觉。想来她平日里那般娇软,他忙松了手,只将那把匕首取了回来。又捂着她的双肩摇了摇,“宋儿?”   四下议论声四起:   “公主要杀赫尔真?”   “可真是护夫心切么?”   “也不知赫尔真这还有什么好争的?早好成全了一双璧人!”   ……   阿布尔汗却忽觉不妥,他所知道的凌宋儿,就算是真喜欢达达尔,以她作木南长公主的修养和聪慧,也不该在此时拿着匕首去动赫尔真。阿布尔兀自转眼看了看一旁正勾着嘴角暗喜的萨仁。   凌宋儿目光落着的地方空空洞洞,却是被蒙哥儿一把抱起来放去了白圈之外,乌云琪拉着额吉娜布其匆匆赶来,将凌宋儿接了过去。蒙哥儿拧眉望着她,见她仍是呆呆滞滞,却只能先嘱咐着乌云琪,“该被迷了心智,你们好好看看。”   乌云琪点头答话:“好。赫尔真放心,公主交给我。”   蒙哥儿叹气,身子却狠狠被人一撞,险些出了白色围圈。见得抱着自己腰间的人是达达尔,忙止步翻身一跃,正落在达达尔身后圈内。顺势拧着达达尔胳膊,将人往圈外一甩。   达达尔猝不及防,望着白圈拼死稳住下盘,转头回来却看着眼前赫尔真面如猛兽,伏腰拱背双目炯炯盯在他身上。脚步不自觉要后退,却只好吞了口口水,往前迎战。   乌云琪将凌宋儿扶着去了一旁,摸索着她身上骨头和皮肤,“公主,可是哪儿被人下了针法了?”   娜布其却小声提醒,“该在颈后。是神山的巫术。”   乌云琪忙将凌宋儿靠在自己肩头,拨开她的编发到一侧,果真脖颈上一根长针,刺入脊髓。乌云琪看着只觉胸口闷声难响,头皮发麻,正要去将那长针拔出来。生生被娜布其拦住了,“等我来罢。”   乌云琪几分紧张:“额吉,可是不好办?”   娜布其只道,“你该还未精此术。”   座上阿布尔汗望着搏克之势,已然知道胜负,无需再往下看。见得一旁汗营两大女医正围着凌宋儿救治,更加确定了几分心中猜测。闷声喝了口酒,才开口道,“为了达达尔,可敦算是费劲了心机了?”   萨仁一旁正看着搏克紧张,听得阿布尔的话,“为人母者,为子筹谋,该是无过?大汗可该多向我这样才对。”   阿布尔叹气,“这下三等的巫术,惑人三刻,却要用命数相换,你可是将自己赌上了?”   萨仁端着酒碗,对阿布尔敬了一敬,“大汗英明。”   长针缓缓从凌宋儿脖间抽出,乌云琪方才见她蹙了蹙眉,该是知道疼了。虚弱无力倒在乌云琪怀里,凌宋儿口中却念念有词,“不带匕首,要骨铃…”   乌云琪忙将她扶好,“公主,没事了…”   芷秋方才觉得主儿手有些冷,回了趟帐子取挡风的斗篷。回来便见得凌宋儿被乌云琪扶着,坐在篝火旁人群之外,忙拽紧手中斗篷,凑了过去。“公主她怎么了?”   娜布其将那沾血长针放置一旁,看着芷秋手里的斗篷,“快给她捂着,这东西伤人元气,莫要再着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9 23:23:11~2020-05-20 21:5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有阴山瀚海无 2瓶;steph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阿修罗(发不起红包了)   搏克场上, 蒙哥儿拎起达达尔腰身,一把掀去空中。达达尔挺着后背手脚先着地,才好稳住未败。一身大汗淋漓, 从地上爬了起来, 对面赫尔真却依然稳如泰山。他大口喘着粗气, 目光落在地上的匕首上。   赫尔真心系着场边的人,不打算再给达达尔喘息的机会。寻着角度攻了过来。却忽见刀光一闪。还好身手敏捷, 躲了过去。   达达尔支着身子起来, 嘴角一抹笑意,持着匕首拱背在他对面。   人群中响起来嘘声。   “搏克何时能用利刃了?”   “怎可这样?”   “这不配做巴\\特\\耳!”   蒙哥儿只得重新警惕,却听得一旁声音虚弱:“蒙哥儿…”   转眼见得凌宋儿靠在乌云琪肩头,已然醒了,他定了定心。望着她点了点头,达达尔却趁着间隙, 持着匕首冲了过来。蒙哥儿只见得他过勇,漏出腿上破绽, 抬脚勾住他右腿, 一把掐着他持着匕首的手腕, 费力一甩。   达达尔整个失了重心, 眼看后背沦陷就要落地, 另一只手抢过匕首, 刺向蒙哥儿腰腹之间。   凌宋儿喊不出大声来,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只紧紧拉着乌云琪的手。“小心…”   汉民中哗然大起, “这不是搏克!滚出搏克场!”   “用利器就罢了,暗箭伤人算什么巴/特?!”   “大汗长子,还不如我儿子骨气!”   蒙哥儿见得那刀刃,侧身一闪,刀刃擦着腹边而过。紧实的方格肌肉上划出一道血口子。凌宋儿见着那血痕,触目惊心。扶着一旁芷秋要起身,却只觉颈后一阵刺痛,牵扯着背上髓骨之痛。只咬牙挺了挺,又捉着乌云琪的手,才勉强站了起来。   “公主…”芷秋看着她脸色惨白,忙给她将斗篷捂了捂。凌宋儿却只扶着乌云琪,走来场边。蒙哥儿下定决心只做最后一搏。见得达达尔持刀再来。却没管那刀子,全神贯于达达尔下盘腰身,伏低身子,只将他拦腰撞起,飞速将人直扔出去了场外。   达达尔背后落地,匕首也落在一旁,身子已然被摔去了场地之外。   “好!”阿布尔汗威武一声,从座上起来,“我儿赫尔真赢了!”   汉民听得大汗宣判,起哄起来:   “我看不是赫尔真赢了,是达达尔输了。”   “早就输了,谁让他拿匕首?”   “我们大蒙的勇士,搏克才不用利器。”   ……   达达尔无地自容,捡起来地上匕首,埋着脸面,跑了。   蒙哥儿忙寻着凌宋儿的方向走来,看她脸色苍白,全身力气只倚在旁边的人身上,忙将她接来自己怀里。   凌宋儿伏在他胸前,方才搏克完还有热汗,那胸膛底下躺着热血,鼻尖全是他的气息,不自觉呼吸也跟着急促,却寻得他一双炯炯目光垂眸落在自己脸上,额庭相碰,鼻尖交汇,听他声音沉沉对自己道,“嫁我。”   她只觉身体渐暖,竟是有些发烫,喉间似有甘泉涌过,声音只得含含糊糊,“木南女子称夫婿为郎君,你是我的蒙郎…”   蒙哥儿嘴角一扬,吻上她的额头,喉咙里声音淡淡答应:“嗯!”   “我们去拜大汗和可敦。”   凌宋儿被他扶着,缓缓往座前走了过去。阿布尔汗早已起身,见着两人走近,大笑道,“都是本汗的好儿女!还不快拜见阿布和额吉?我和可敦可都准备好了!”   可敦却不甚有心情受两人跪拜,由得姜琴嬷嬷扶着,缓缓从座上起来,走来阿布尔汗身旁,笑得几分冷淡,“倒是,我们大蒙战神要娶的人,别人怎么争得过?”   “好了,既是抢了亲,那就拜吧。”   蒙哥儿却先对可敦拱手一拜,“谢可敦。”   “大汗!”不远处妇人声线粗犷,查干披着麻衣不知从哪里赶来,酒葫芦拖在地上,叮咚响了一路,到了阿布尔汗跟前,气息还未平,喊着:“若由得天狼星若吞了大海,下一个就是草原了,大蒙大限将至啊!”   可敦一旁懒懒散散接了话去,“查干萨满好像还有话要说啊…”   阿布尔汗却闻声皱眉,眼神狠厉看着座下的老婆子,“查干,我说过了,天狼星已经亡了!十年前其木格的血可是还不够你饮的?”   乌云琪见状不妙,娜布其也早备好了证物,两人齐齐走来座下。   乌云琪刚要开口,却是被娜布其往身后拉了拉。   娜布其兀自将手中盘子里还带着血渍的银针端去阿布尔汗面前,“大汗,公主方才被人用巫术惑了心智,这长针便是从公主颈后取出的,这等巫术该出自神山。”   阿布尔汗早看出猫腻,却由得娜布其道明证据,才看向一旁查干,“我汗营里莫说巫术,除了查干,没有其他萨满了。不是查干自己说过,公主是长生天的贵客。公主亦是本汗的贵客,查干你动这样的手脚,伤了公主身体。就算长生天由得你,本汗也不能由得你。”阿布尔汗说罢,挥手喊人。   查干见势不妙,“大汗,我可是长生天的人。”   阿布尔汗笑道,“长生天的人,言行不一,你告诉本汗,本汗该信你哪句话?”   话没落,查干已被两个侍卫架起。查干却依旧不服,“这天狼星害人,大汗你袒护于他迟早要有报应啊!”   可敦也作势拉了拉阿布尔汗的衣角,“大汗,萨满的话,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阿布尔却一把掀开可敦,望着她道:“本汗就是因为这句不可信其无,没了其木格。你还嫌不够么?”   查干被侍卫架起,难以服气,四处大喊,不是对着阿布尔汗,而是对着一干汉民。“天狼星祸害草原,迟早是会出事的。”   众人纷纷结舌,方才婚宴喜气戛然而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天狼星说的可是赫尔真?”   “十年前就这么说过,那时候二夫人自称天狼星,当着可敦和大汗的面自尽了。怕是才留着赫尔真到今天。”   “天狼是灾星,可赫尔真分明在庇佑我们。我才不信。”   “可别胡说,长生天的话,你也敢不信?”   “……”   “谁说的,天狼星定是灾星了?”话声缥缈,凌宋儿虚弱不堪,靠在蒙哥儿怀里,看了看天上皎月。   “天象变化万端,没有哪个星宿定是福是祸。查干原来不知道么?”   查干被人架着,却依旧不让:“你稍说什么鬼话,谁能信你?”   “你是萨满吗?”   “我不是萨满。”凌宋儿要往她那边走两步,蒙哥儿忙扶着。   “可木南钦天监夜夜都观天象,我也习过一阵子。前两日我看着星势,天狼便就在顶头上,这两日却也没有祸事发生。三日后,更该有天狼临月之相。查干可知道会发生什么?”   凌宋儿实在没得多少精神,悠悠望着她,等着她回话。   查干已觉没得退路,狂笑着诅咒脱口而出:“天狼临月,汗营必遭大劫!”   “闭嘴!”阿布尔汗听得此话盛怒难扼,“当着汉民的面,你胆敢下此重咒!”   “拖下去,百鞭伺候!”   查干被人架着,却怒目而嗤:“大汗你眼下不信我,莫要到时候再来求我。哈哈哈哈哈哈…”   凌宋儿忙道,“你可胡说。”   蒙哥儿见她急,扶着她的力道紧了几分,小声劝着,“你莫动气。”   占卜天机者,最忌扰动民心,凌宋儿拼尽力气抬了抬声音:“三日后天狼临月,有麟儿将至,草原花开。是大吉之日。”   “呸,屁话!”查干恨恨望着凌宋儿,又看了一眼阿布尔汗,“你们就等着吧…三日之后灾临汗营。这是动了长生天的人应有的报应!”   阿布尔汗压着胸口怒火,对一旁侍卫吩咐:“割了她的舌头,拖下去,鞭二百!”   “本汗到要留着她到三日之后,让她看看,汗营天降麟儿,盛世空前!”阿布尔汗扫了查干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身边萨仁身上,“好让她死的瞑目!”   话刚落,侍卫拿着长刀,手起刀落,血贱满地。查干已然失了声音,想喊喊不出来。张着血口,鼓圆爽眼狠狠望着阿布尔汗,被人拖了出去。   蒙哥儿见得那人惨状,忙将凌宋儿往怀里扶了扶,“别看了。”   等人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阿布尔汗方才压下一口重气,“莫让这等刁蛮骗子坏了今日喜气。”说着让人添了酒,举杯对汉民们道,“我儿子赫尔真今日大婚,我们该欢喜庆贺。”   汉民们忙纷纷应和,举杯而庆。   蒙哥儿扶着一旁凌宋儿,跪拜了大汗可敦。阿布尔汗从座上下来二人跟前,亲手将凌宋儿扶起,“公主辛苦,受此磨难,是本汗未能佑你妥当。快随赫尔真回帐休息。明日本汗再给你们做新帐,当是你们完婚之礼。”   凌宋儿一揖,弱弱回话,“多谢大汗。”   阿布尔汗温和洋怒,“诶,可该改口了。”   蒙哥儿拉着她,却是一道儿喊着,“父汗…”   阿布尔汗这才满意颔首,笑对汉民,“继续喝酒吃肉,赫尔真今夜洞房,你们可不许给我再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0 21:53:39~2020-05-21 23:0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图南 60瓶;steph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巫山云(夭夭她穷了)   蒙哥儿见她虚弱, 只将她打横抱起,迎着汉民们的欢笑声,从篝火宴出去。芷秋一旁护着主儿, 乌云琪和娜布其忙跟了过来。   娜布其道是:“公主方才伤口未愈, 那针深及骨髓, 还得好好照料。”   几人行至凌宋儿帐前,却闻得门口异香, 蒙哥儿顿了顿足, 回头问着娜布其,“这帐子该是不能入了。”   娜布其颔首,“巫术以针刺脊髓,加诸蛊惑人心的香粉。公主这帐子该是被他们动过手脚了。该要等明日娜布其来清理了,才能用。”   “罢了。”蒙哥儿说完,看了看怀里的人, “随我住也好。”   凌宋儿贴着他胸前,已然有些撑不住眼皮, 只回得懒懒:“嫁了你, 自是随你的。”   蒙哥儿勾起嘴角笑着, 便抱着人去了自己的帐子。   方才将人放在自己塌上, 芷秋忙来扶着凌宋儿。蒙哥儿却起身去掀开帐帘, 对门外候着的乌云琪和娜布其道, “进来给她再看看。”   凌宋儿闻见他被褥上的木质香气。手掌触到榻上,羊毛毯子扑得厚,柔软。芷秋一旁小心问着, “公主,可还疼?”   她摇头,又点头。“不太能动…”   却见得蒙哥儿将娜布其领来榻边,又坐来榻旁,“那针口让娜布其再看看。”   “好…”她虚弱点头,转身打算露出颈后,背上一阵疼,眉拧得散不开。   蒙哥儿忙去抱她,捂着她的后背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又伸手拨开她的长发到一侧,对娜布其道,“请娜布其再看看。”   方才搏克完,蒙哥儿上衣还没来得及穿回,凌宋儿嗅着他肩头淡淡汗腥,手摸索着去了他腰间。却触到被达达尔伤了的那处血痕。指尖绽血华,她垂眸仔细看了看,刀口不深,可还在渗着血的。靠在他肩头,她小声念叨,“你该让乌云琪看看伤口。”   蒙哥儿只将她的手握了回来,捂进掌心,心疼道,“你顾着自己,我一会儿再看。”   乌云琪一旁给娜布其递过来火炙折子。脸上几分不忍:“额吉,可是要用火炙。”   娜布其点头接了过来,方才要往凌宋儿伤口上放,却被蒙哥儿伸手挡了挡,“她怕是受不住。”蒙人用火炙肌肤之上,多能祛除邪毒。他战时见过,凡有兵士受伤溃烂,巫医便会用火炙之法。   娜布其却是语重心长,“那长针邪晦之至,只能劳公主忍忍。”   蒙哥儿只得紧了紧捂着她后背的手,低声对怀里人道,“疼得紧便拉着我。”觉着她在怀中点了点头,才让娜布其动手。   见得她那方被刺过的脖颈早就一片绯色,中心一点浓血未散,他揪心得很。任由得娜布其点着火炙条放了上去,怀里的人闷声不吭,他方才觉得不对,手抬着她的下巴起来,见她咬着下唇,强忍着不呼痛。他眉心一拧,凑去她唇边轻点。方才听得她哼出声来。   蒙哥儿叹了口气,只将她身子扶好。耐心等着娜布其火炙完。才小心将她捂进自己怀里,又掀着被褥给她盖好腿膝。   凌宋儿精神却是清醒了几分,睁圆了眼,仔细打量了打量他的帐子。   一旁有书架,矮案,墙上挂着一柄弯弓,箭筒。虎皮摊平在一旁小榻,还有鹿角悬在柱上,她却是得了个结论,“家中一股子血腥气儿,可还怎的住人?”   听得她有精神挑剔他的帐子,蒙哥儿却是安心了几分,望了望墙上这些年来的“战利品”,“你若不喜欢,明日我都收去柜子里。再将你的绣架搬来,平日你好打发时日。等你身子好些,日日带你去黄沙塔山坡上摘些鲜花。”他说着一半自嘲,一半唉声叹气,“以后有女人管了,浪荡该到头了…”   凌宋儿被沿下伸出手来,拧着他的拇指,“那些明日再办,你先将伤口弄好了。”   乌云琪这才端着热水进来,放在床榻边上,拧着帕子凑来赫尔真伤口上清洗,“达达尔却是太过了。哪儿有搏克用利器的?还真伤了人。”   凌宋儿听得皱了皱眉。蒙哥儿见了,忙道,“小伤。碍不得事情。”   芷秋却是拉着娜布其问着,“也不知公主帐子里,何时才能再进去人?我还得帮着公主取些用度来。”   娜布其收了收药箱,起了身,“我随你去看看。”说着又跟乌云琪交代了声,才和芷秋一道儿出去了。   乌云琪给蒙哥儿上好药粉,又用软布给他包扎好。方才端着水退了退,走到帐边才和两人道别,“你们大好的日子,我可不能再呆在这儿了…”说完偷笑着溜了出去。   待得帐子里没了人,凌宋儿才摇了摇他的大拇指,“蒙郎,我发髻还未取,不好睡的。”   蒙哥儿先愣了一愣,还没适应得来她这般叫自己,才道,“我来。”说着绕到她身后,寻着她的发髻想解开。   凌宋儿却是被揪得一疼,“嘶”地一声。   蒙哥儿顿住了手,想来方才火炙她都未出声,“疼了?”   “你这般弄,不对。”她右肩针伤,只好左手绕到自己脑后,寻着那处关卡,又摸着他的大手放了过去。“在这儿!”   蒙哥儿心里几番无奈,随着她指着的地方,终是解开来发髻。“好了。”青丝散落腰间,如丝如瀑,他看走了神。却听得她柔声嗤着,“那你还坐着?我受了伤,也乏了。该要睡了。”   蒙哥儿这才起身,捂着她的长发,扶着她躺回去。又给她盖了被褥,才叹气打算起身。“怕你不习惯和人共眠,我这晚先去小榻睡。”   “……”凌宋儿恨其不争,只得在心里念着个龟龟儿。见他要走,却伸手拉了拉他的大手,“在我木南,若新婚夜新郎不愿和新娘睡觉,便是对女方不满。”   “你若对我不满,便直说。”   蒙哥儿一时语结,见她面色不好,舍不得同她争拗,“那便同你一起睡觉…”   凌宋儿见得他去案前吹熄了灯,却听得哐当一声,似是撞落了什么物件儿。蒙哥儿的声音在暗处解释着,“倒了茶壶…不管了。明日再让他们清理…”   他的声音缓缓靠近,凌宋儿见得黑暗之中,两团星火凑来眼前。随之,有厚唇在她额间吻落。她被他再往床里抱了抱,才触着他翻身上了床榻,被子一掀,将他自己捂好,又微微转身过来,帮她折着被角。   她颈背上有伤,一动便疼。头也扭不得,便听得他躺好回去,微微叹了声气对她道:“休息吧…”   凌宋儿几分生气,却还得她拧着肩头翻身过去,直往他怀里钻。蒙哥儿听得动静,忙扶着,“不疼么?”   “疼…”她只凑进他胸前,小声哼哼,“所以才想抱抱。”   他听得一笑,手落在她肩头,一晃冰凉,一晃炽烫,无处安放。只好挪去她背后,将人往自己怀里扣。胸前滚烫瞬凉,情丝泉涌,血气如同热浆。想来她还伤着,只好暗暗压住□□,不觉声音已然嘶哑:“我今日还是去小榻睡。等你好些,再陪你。”   “?”凌宋儿方才得了几分温存,那胸膛结实,被抱着让她安心。却不想他分明为她好斗如阿修罗,却又临阵逃脱。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便将她扶着平躺好,又兀自翻身起去,落去了一旁的小榻上。凌宋儿只好问他:“你可是去睡那虎皮了?”   “嗯。”他声音明明低沉,呼吸却是几分急促。   凌宋儿只听得被褥扬起之声,又落下。只好兀自叹气,“那便好好安睡吧。”听那人没再答话,她方才觉着乏了,眼皮搭隆着。再睁开,天便已经大亮。   帐子外头细细碎碎有人语。蒙哥儿似是正在外头和人说话。   陌生男仆子的声音道,“大汗有言,赫尔真和公主昨日都受了伤,今日一早拜会父母之仪便免去了。等来日方长,再补上。”   凌宋儿打算起身,方才动了身子,脊背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她轻呼出声,蒙哥儿便急着掀着帐子进来了,见她在床上要动,三两步跨来榻前,扶着她又躺好,话语中几分斥责:“凡伤筋动骨,都是次日最疼,你怎不知道似的?若实在起不来,今日便在床上歇着。”   “你可是在凶我?”她委委屈屈,眼汪汪望着他。   “我…”蒙哥儿见她欲哭未落泪,顿时语结,“哪儿算是凶你了?”   “凶得很!”她要揉着自己肩头,却又够不到。   蒙哥儿忙抬手帮她,“我有错,我大声了?”他也不知道是与不是,不过是方才见得她难受,他着紧了几分,口气便重了些。   凌宋儿这才道,“我躺不了整日的。芷秋昨夜一夜没回来,我还得去寻着她。”   “不用寻了。昨日夜里去叶婆婆那里睡的。”蒙哥儿说着看了看帐外,“父汗一会儿会让人来扩建帐子。等着有了外账内账,日后芷秋夜里可在外账歇息。也算是于你有个照应。”   “那我们日后可是就住这儿了?”   “你不喜欢?”他怔怔望着她。   “反正嫁狗随狗。喜不喜欢都得住的…”   蒙哥儿几分无奈,只得嗤笑出声,“嫁狗…也好…”   凌宋儿见他的样子几分好笑,却微微扭头,望着一旁小榻,“那虎皮榻,你睡得可还安稳?”   “挺好。”他说着话,起了身。“该用早膳,我去寻叶婆婆给你做些吃的来。”   凌宋儿见得他出去了帐子,方才话还没问完。“你可是打算日后夜夜都睡那儿了?龟龟儿。”   不过三刻功夫,芷秋端着热汤从帐子外头进来。蒙哥儿也跟在后头,只手端着盆热水。放来她榻前。凌宋儿被他大手扶着从榻上起身,背上疼得厉害,她咬牙挤眉太不痛快。蒙哥儿拧着毛巾往她脸上一糊。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脑,就这么来回擦了几圈。“好了,过来吃饭。”   “……”这能叫好了么?她不大情愿,“芷秋,我…”话没说完,身子一轻,被他拦腰抱了起来,放来案前坐好。   几样小菜,一碗羊骨羹,里头飘着些馍,菜花儿和羊肉。蒙哥儿一旁说着,“叶婆婆也没得江南菜的食材,只好给你用木南的法子调味。羊骨羹得全喝了,好补补昨日的伤。”   听得他交代得仔细,凌宋儿自将那羹汤搬来自己面前。却无奈一低头,便牵着颈背痛。蒙哥儿只好端起来碗,一勺勺吹凉了喂着。一旁芷秋看红了脸,摸索着机会溜了出去。等得凌宋儿吃好了早膳,才又回来。   “公主,芷秋给你梳头。”   凌宋儿这才被蒙哥儿扶着,坐来一旁木箱前。见得那儿不知什么时候添了块铜镜,她昨日来的时候,分明是没有的。   见得芷秋来伺候梳头,蒙哥儿兀自去了案前坐下,倒着奶茶,又捧着书读。   芷秋拿着木梳,将她昨日的编发全散开了。“这几日公主养病。可就别梳什么发髻了,只当是在帐子里歇息也方便。”   “那可不行。”凌宋儿却道,“我嫁人头日,是当要束发梳髻的。不莫丢了蒙郎的脸面。再者,别人倒要以为,我还是未嫁身。”   “……”芷秋却也无法辩驳,只好叹气从了她的意思,“好好好…那公主今日梳什么髻?”   “便用双垂髻罢…记得用我的玛瑙额坠…”   主仆二人一旁碎碎,蒙哥儿边看着兵书,边剃了剃罐子里的炒花生,一一拨出来果仁儿放到一旁小碗里。   凌宋儿梳好了头,芷秋又给她描了两道柳叶长眉。这才落得端庄,走来他对面坐下。喝了口他碗里的奶茶,又随手捏了颗花生放入嘴里。   蒙哥儿这才放下来书本,扫了扫旁边的人。到底昨日受了苦,脸色还有三分惨白,可额前那玛瑙坠子到底衬得她光鲜。他抬手端着她下巴,仔细再看了看,大拇指轻轻刮着她的柔\\嫩的唇瓣儿,“该要有些血色才好。”   芷秋一旁听着,忙去铜镜下头的木箱子里,翻出来胭脂盒子。碎步过来,递上案台。   蒙哥儿却是未曾见过女儿家闺房中的玩意儿,几分好奇,端来自己面前,大手掀开小盖,见得里头三五小格子里放着不同颜色的胭脂纸。   凌宋儿也凑来他肩头旁边,一同看着:“你说,我涂哪个的好?”   “……”他几分为难,拧着眉头,挑了最中间那个小格子里的。“这个?”   凌宋儿细指拈起来一胭脂片儿,置于自己唇瓣中间,细细抿了一抿。没得镜子,只好再转头望着他,“可有血色了?”   眼前花容至简,细眉为骨,杏眼波光流转,嘴角三分笑意,七分小幸。蒙哥儿恍惚之间看走了神,听得她问话,似是不在耳边而在远处。手中书卷啪嗒落地,只寻着那处唇瓣儿悄然吻落,方吃咬着她,才想起来回话。含含糊糊道,“没有…”   凌宋儿慌了神,耳尖儿滚烫,心中鹿蹄乱撞,脸上喷涌着他的鼻息,一声比一声急促。她忽的害怕…只好推了推他,“还…还…还…不行…”   蒙哥儿拧眉回来,支开身子清了清嗓子。“嫌我昨夜不陪你同睡?怎的又还不行?”   芷秋一旁看得羞涩,忙往帐边溜了出去。   凌宋儿只撑着身子往后退了退,却碰得伤痛之处,哎的一声喊了出来。蒙哥儿抬手过来扶着,才听她弱弱道,“我…我伤还没好…不行…”   见他脸上几分嘲讽的笑意,凌宋儿又忙补了句,“你的伤…也还没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继续日常,还是剧情啊??   感谢在2020-05-21 23:05:32~2020-05-22 22:5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野的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有阴山瀚海无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巫山云(一更)   蒙哥儿只觉她该是还不惯, 这才好放过她。   凌宋儿左手搓着自己耳尖,果真滚烫。忙垂眸望着案上,将那盒胭脂拨来自己眼前, 挑了个颜色重的, 又再抿了抿, 总该有了血色。才将那胭脂盒子盖好。放到一旁。却不见了芷秋。   听得帐子外头起了人声。蒙哥儿起身去看,她也随着跟来。他步子大, 听得后头动静, 刻意顿足等了等。只待她勾上自己手臂,才侧目一笑,带着她一同出去。   外头来了好些壮硕的仆子,抬柱的抬柱,扛锤的扛锤。见着蒙哥儿出来,领头的仆子来做了拜, “赫尔真,我们奉大汗的命令, 来扩帐的。”   蒙哥儿颔首, “辛苦, 你们忙吧。”说着捂了捂一旁挽在他臂弯上的手, “该得吵闹一阵子, 你随我去乌云琪那里, 再看看伤。”   “好。”   凌宋儿挽着他出来,往汗营中央走。汗民们一一看来二人,笑着招呼。   “赫尔真。”“公主。”   小童远处跑来, 在蒙哥儿脚下绕膝,“赫尔真,今日青茶部族来办市集了,快带公主姐姐去看看吧!可热闹了!”   凌宋儿欣喜着,抬眸望着他点头。蒙哥儿才弯腰哄小童,“知道了,公主先去乌云琪那里疗伤,随后就去看看。”   “好!”小童欢笑跑开,到了人群中,被三五孩子围到中间。   “赫尔真跟你说什么了?”   “你可该再多问问,不定他就能当你搏克老师了。”   “你该帮我把匕首送给他的。”   “赫尔真有安答了!你可做梦吧!”   “我就想想。”   ……   乌云琪帐子里。娜布其见得二人进来,起身过来扶着凌宋儿。“娜布其该早些过去探探公主的,怎的让公主自己走来了。”   蒙哥儿解释着,“父汗寻了人扩帐,我那处吵闹。便带她来了。”   娜布其将她扶好榻边坐下,便去寻药箱,“乌云琪去给公主煮药了。我先再给公主火炙一回。”   蒙哥儿听得在她身边小凳坐下,捂着肩头,帮她拨开发髻,顺势带着人也靠来自己胸前。等着娜布其来,见她燃了那火炙条,隔空绕腕转了两圈,抖散杂烟,才一手寻着凌宋儿肩头,拨开衣衫。   脖颈上那片昨日还是绯色,今日已然淤青。蒙哥儿看着拧眉,等娜布其炙烤上来,忽觉拉着自己的手紧了几分,他将那小手握紧,安抚着她后背轻拍。听得她在胸前闷声哼哼,他只觉血热发麻。“那老巫婆,三日后,我得亲手了结了。”   待得娜布其收了火炙条,凌宋儿方才扶着他胸膛,撑开自己的身子。“我好了,我们可以去市集了?”   蒙哥儿只见得她脸色还几分苍白,方才染红的薄唇也被她自己咬得没了血色,却还心心念念着也要去市集,心疼又好笑:“好。”   娜布忙跟着嘱咐着,“公主可不能颠到伤处。还是多在帐子里歇着的好。”   凌宋儿却是捉急了,深怕一旁蒙哥儿反悔。“知道了,娜布其。去了市集,我就回去帐子里躺着。”   娜布其猜到几分她的心思,只好笑了笑,“公主小心便好。煮好的汤药,一会儿乌云琪会送去二王子帐子里的。”   “嗯。谢谢娜布其。”凌宋儿答着话,边紧了紧拉着一旁人的手,“走吧。”   蒙哥儿牵着她出来,寻着汗营中央那处热闹的地方去,边跟她说着,“青茶部族地处汗营西北,和漠北商道最近。往西可去吉尔吉,克里米亚,孔士坦丁堡,多有游商,物资充裕。父汗和青茶部族首领交好,通商已久,每隔几月青茶就会来汗营做市集。汉民也会交换些牛羊肉,牛奶给他们。”   “有趣!”凌宋儿欣喜着,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便急着过去,不觉自己加快了脚步。却被他拉了拉,“人多,你慢点。被撞到伤处怎的办?”   “……好。”   眼前停着一辆辆小马车,马车拉着货架,上头陈列琳琅。异族华服,葡萄美酒,天竺笛,鳄鱼皮,珠宝夺目,异国奇香…   “有拜博!”凌宋儿指着一处小摊儿上独独一本厚书,兀自跑了过去。   蒙哥儿几分不解,跟着她过去。“拜博?”(Bible,:-P)   凌宋儿望着他道,“可卡先生那本拜博,逃难时候被陈渊一把火烧了…我得给他陪一本。”可想来她向来银子不自己带着的,全都是交给芷秋,让可卡先生打理。只好向旁边的人求救,“你有没有钱啊?”   “……”蒙哥儿只觉好笑,掏着腰包给了钱,转脸回来逗趣她:“你要怎么还?”   听得他话中有话,她脸颊一红。“我…让芷秋还…”她说着将“拜博”推到他怀里,又望见一旁小巧琉璃杯。形态妖娆,琉璃通透,杯沿镶着金边,别致得很,她端着来他眼前,“给你买个喝酒?”   蒙哥儿蹙眉垂眸望着她手里那个小不点儿大的杯子。“我用水碗便好。”   “……”她叹气方才要放了回去,却被他一把捂了回来,“喜欢就买了,你自己用。”   她却是皱眉,“依着木南的规矩,我们还没喝过合卺酒…”   “?”蒙哥儿全然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什么意思?”   她定定道:“该要买一对,改日我们才好用来喝合衾酒。”   “……好,那就买一对。”   凌宋儿这才笑着让老板包好了。蒙哥儿给了钱,杯子收回来自己怀里。二人又顺着摊位逛了一圈,蒙哥儿手中已然大包小包,凌宋儿怀里还捧着个琉璃花瓶,双双往营帐方向走。   男人们一一招呼。妇人们捂嘴笑着,“我们的大战神,帮着公主拿东西…”   “这方才成亲第一日,宠着呢。”   “昨日赫尔真真真是抢亲的,那可该是放在心尖儿上的。”   回来帐子前,却见得帐子外头已然立了三根大柱,一旁还有大箱小箱,原本该在她帐子里那个绣架也在帐旁。芷秋正从帐里出来,忙从凌宋儿手中接过那只琉璃花瓶,“公主,我让他们将你的东西也都搬来了。今日外帐好了,就该能搬进来了。”   芷秋又望了望一旁双手满满的蒙哥儿,不觉偷笑:“二王子,可是辛苦了,快进帐子吧。芷秋将饭菜都准备好了。”   花瓶放去案台上,大小物件儿先堆上了木箱,凌宋儿独独挑出来那本拜博,交给芷秋,“一会儿你拿去给可卡先生吧。”   芷秋亦是几分欣喜,“是可卡先生尝捧在手里那本西洋书?”   “嗯!”凌宋儿笑着应道。   芷秋忘了一眼旁边的蒙哥儿,眼珠子溜溜一转,“我现在就去拿给可卡先生,他该要高兴的!”说着兀自小跑了出去。   案前坐下,两人一同午饭,酥饼,羊肉汤,一条冷水鱼,风干牛肉伴着辣子。一旁还放着坛子酒。蒙哥儿抬手倒酒,却被凌宋儿挡了挡,“伤还没好呢。”   蒙哥儿几分无奈,以往战场上伤上抹盐,好得快;刀口舔血,酒能驱寒祛除病,哪里管这些。可如今他有女人了,只得依着她的来。“那明日再喝。”   她却执念嗔着,“明日也还好不了,不能喝。”   “不和你争拗。”他说着给她夹了口鱼肉。“这冷水鱼养身,伤口愈得快。”   凌宋儿这才舒心吃起饭来。   饭后食困。芷秋回来,伺候了梳洗。凌宋儿恹恹欲睡,便被蒙哥儿一把抱去了床榻上。芷秋见状,忙端着水盆悄声退了下去。   背一着了床榻,精神便开始模模糊糊。睡梦之中,只觉旁边的人也翻身上了床榻,侧身躺在她身边,手臂搭上了她腰身。她呼吸渐平,眼皮睁不开,便也懒得管了。一个翻身,钻去他胸前,便落入了梦境。   梦中她只七八岁女娃模样,躲在雕花木门外,在偏殿门口偷看。   父皇将母后抱上软塌,缱绻温情,缠绵悱恻。她只偷笑跑开,却被父皇身边伺候的苏公公撞了个正着,“公主…您可慢着点儿。”   一觉醒来,蒙哥儿已经不在身边。抬眼却见他在案前喝茶读书。凌宋儿撑着身子起来,蒙哥儿见她醒了,忙来扶着。   午睡惺忪,却是犯了茶瘾。远远望着蒙哥儿案上那碗奶茶,凌宋儿摇了摇他的袖子,“蒙郎,我与你点茶饮可好?”   蒙哥儿想来上午市集上她选了点茶抹茶的物什儿,便知道她该起了兴致。“好。”他答应完,出去了帐子,对门喊了仆子,让他们提着热水过来温着。   凌宋儿也是方才知道,原他是有仆子使的。边取着上午买了的东西,让外头芷秋去清洗,边问着:“那可是你家中的人?为何平日里都不见?”   “我爱独处着。他们便住在对面。”蒙哥儿指了指牧场边上的几间帐子,“家仆都在那儿,傍晚时候,我带你去会会他们。也该让他们拜拜女主人。”说着扶她坐来案前,“还有牧场牛羊,家中银两,也该交予你了。彼时我征战在外,家里还得有你主持。”   “……”凌宋儿听得头疼,只手撑在案前,“我可不做你大管家,累。”   蒙哥儿笑了笑,继续拿起书来,“那继续让吉仁泰管着也行。你顾着养好了身子,再给我养个小巴特。”(巴特==勇士)   “……”   说着话,芷秋端着洗净的茶碗,茶碟和磨坊进来。又将晌午买来的茶叶小坛搬来案上。另一仆子提着热水进来,在案旁摆了炭炉。将水温好。没等蒙哥儿说话,芷秋却将那仆子拉了把,两人一同退出了帐子去。   凌宋儿只先取来那茶叶闻了闻,“虽不及建安的绿茶香,可也能用。”说着自顾自开始忙活。   她方才午睡便解了发髻,眼下长发垂落腰间,只剩额间一抹玛瑙红色,一身淡绿色薄裙,服帖着腰身盈盈一握。案前跪坐着拈袖磨茶成粉,又放入茶碗,小心沏水冲开。茶刷缓缓搅动,见得茶叶碎末在碗中漂浮,散开,与水融为一色。片刻,茶点好,她双手端着茶碟送来蒙哥儿眼前,“郎君,喝茶。”   蒙哥儿方才一边看书,已然不时走神。眼下茶香扑鼻,又见她盈盈于他眼前,唤着他郎君…手接过来茶碗,小抿了口,“茶很香…”说着,另一手已经绕到她腰间。   凌宋儿一声惊呼,身子一轻,竟是被他抱着坐来了他膝上。那人大掌环着她后背,鼻息临近,寻着她唇瓣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2 22:56:29~2020-05-23 18:4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莳花 9瓶;知有阴山瀚海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巫山云(二更)   她一时恍惚, 忽觉外头下了雨…   夜雨江南,细细点点,如星落湖面。水下游鱼惊醒, 四下窜入湖底, 却又不安跳来湖面之上, 听取蛙鸣一片,搅得人脑袋乱哄哄, 直到听不清了那雨声, 雨方才停了。   忽的烈日滚烫,灼着大鱼跃出水面。水波皱起波澜汹涌,卷着无尽大海,又牵着地下脉络。呼哧喘疾,背上已然一身大汗,却被他大手揉着和衣物拧在一团。她只觉身子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一步步在向他靠近,仅剩的理智从喉咙里呜咽而出, “我…我疼了…”   蒙哥儿猛地惊觉, 睁了双眼, 这才松了松自己的呼吸。见得眼前人面红耳赤, 额上细汗不止, 他也忽觉心痛。忙将她抱着放落一旁蒲团, 行为将缓,只自己起了身,去端水添茶。   凌宋儿垂眸望着案上茶具, 吞咽下喉间甘泉,抬手理了理鬓角乱发,手放来台面上捂着茶碗,却发现手在轻颤…她觉得羞怯,又将手挪了下去。才见得那人提着热水,倒来她面前碗里。又将水壶放回去了炭炉上。   他清了清嗓子,“是我太心急,该等你养好了伤再说。”   “嗯…”她温声答应,手重新放上来台面,抱着茶碗。再不敢看他。   茶凉三刻,蒙哥儿才再来碰了碰她的手背,“带你去认认家中仆子,可好?”   凌宋儿面色方缓,仍是垂眸点了点头,“好。”   外帐已经砌好大半,蒙哥儿只扶着人走来对面的帐子前,一一将奴仆喊了出来。汉民皆闻得昨夜赫尔真抢亲,搏克赢了达达尔,娶了公主为妻。这般介绍,也不过走个过场。   凌宋儿一一记着仆子们的名字和职责。虽是人不多,马奴,家奴,管家,侍卫竟是一应俱全的。等着蒙哥儿介绍完,凌宋儿才望着一旁牧场,“巴雅尔家可是牛羊大户,你该也不少的?”   蒙哥儿却是笑着摇头,“不过一百头牛羊。”   “……”她倒是选了个最穷的汉子…   蒙哥儿见她脸色,忙解释着,“我征战在外,家财多了不好照料。没有你之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父汗的赏赐,多数都直接给了军营。日后你若想要积攒家财,我便多留些给你便是。”   凌宋儿叹气,“以前就没想过要娶妻的么?”   她口气几分不情愿,“谁要嫁你…原本就先天不佳,还不争上进…”   蒙哥儿噗嗤笑着,将她肩头捂着放来自己眼前,“蒙郎都喊了整日了,还想反悔不成?”   凌宋儿却假做嗔道,“管家是谁,改日我得叫来问问。”   蒙哥儿正拉着她过来,指了指眼前头发花白的老头,“吉仁泰是阿布尔汗旧将,退战后便一直帮我打理家财。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问他。”   凌宋儿只颔首,“吉仁泰,那日后我得多向你请教了。”   吉仁泰笑得慈爱:“公主过言了,该是吉仁泰要好好跟公主交代财务一事才对。”   老人家谦和有致,凌宋儿多了几分敬佩,忙点头当是作礼。却见得汗营远端,一行车马缓缓停下。女子年少,衣着艳丽,从马车上跳下,又回头扶着弱柳般的妇人下了马车。塔勒汗跨马落地,寻着母女二人,小心照料。   依吉却是顿了顿足,远远寻着凌宋儿投去视线的方向,也看了过来。   凌宋儿忙挪开目光,蒙哥儿这才发觉不对。见着塔勒和依吉来了。捂了捂她的后背,“该是来找父汗的,我们无需多理会。”   “嗯…”她答着,边被他扶着往帐子里走。   越是想来,却越是觉得不对。进来帐子,才闻起来蒙哥儿,“你今日可有听闻达达尔的消息?”   蒙哥儿拧了拧眉头,“你还顾着他作甚?”   “不是…”她摇着头,“只觉着有些不妥。”   蒙哥儿一把将人捂进胸膛,“没什么不妥。我不会再让他碰你一根头发。”   账外有人摇铃,蒙哥儿这才转身去撩起来帐帘,“什么事?”   那仆子恭恭敬敬对蒙哥儿一拜,“赫尔真,外账已经做好了。你可要来看看?”   蒙哥儿却是摆手道,“父汗的人做事情,我放心的。你且先将公主的绣架搬进来内帐。”   “是。”仆子领命下去,不过片刻,便又带着两人,搬着凌宋儿的绣架进来,放置在床角边。   “蒙郎,你可有战袍?”蒙哥儿却听得她在一旁问着。   等得人出去,蒙哥儿才答了话,“自是有的,要作什么?”   凌宋儿自走来他面前,拉着他的大手:“你且拿给我。你如今也是我木南的大驸马了,总该有个象征的!”   蒙哥儿听听话话,带着她去了木箱旁边,翻出来件仆子刚洗好的白色战袍。递给她。   凌宋儿却是一眼望见箱子中间摆着的那个檀木盒子。忽的想起来什么…那日他弄断了那白玉烟枪,芷秋明明将白玉烟枪收入这个檀木盒子里的。怎的会来了他这儿?她将盒子拿来手里,翻开来,里头果真是她的白玉烟枪。   只不过原本破损之身,如今竟是已经修好了。鎏金包裹着玉碎的纹路,精精致致。分明是个残缺物,却多了几分韵味底气。“怎的会在你这儿的?”她温声问了出来。   蒙哥儿这才反应回来,眉头一拧,伸手去抢。却被她一把背到身后。   凌宋儿怔怔望着他,“修好了也不和我说?”   “怕你犯了烟瘾…”他叹气道。   “我可真是…”她说着叹了口长气,“芷秋那丫头,怎的全都帮着你?以后这日子可还怎么过的下去?”   “又怎的过不下去了?”他执拗要去拿烟枪,不愿看她旧习难改,伤了自己的身子。   凌宋儿不让,却生生被他逼在箱子一角,动弹不得,嘴里却倔强着:“断了那烟丝好些日子了,该让我尝尝旧好…”   蒙哥儿压着重气,“对自己身子不好,你可是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只觉着挺好…”只剩下三年光景,自是怎么快乐怎么来。烟枪虽不是好物,陪着她度日也能解一时苦楚…   “……”他却是不让,不再和她理论,掐着她的身位寻着那烟枪夺了回来自己手里。见得盒子里烟枪还在,他一把盖上檀木盒子,怒声道,“若不是你母亲遗物,我早用火焚了。”   凌宋儿望着他凶神恶煞的模样,眼眶湿润几许,“成亲还没过一日,你这可是就漏了本性?我算是知道了。”她说着,抬手推他,谁知一推便开。   蒙哥儿去却是被她眼角挂着的泪珠镇住了,心头早就软得不像话。手中烟枪差些上缴,仅存的理智让他住了手。见得她直往床榻旁走,背身对着他,还抬手擦泪…他无奈只得柔声道,“烟枪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只是担忧你的身体,不是故意凶你。”   那人只坐在榻旁,捂着眼睛。蒙哥儿只得坐过去,扶着她肩头。“原是你母亲的东西,我也没理由不还你。你若真想要,便拿去。早前的烟丝儿该还剩不少,你想用便用,我不拦着。”   凌宋儿这才抬眼,汪汪望着他,“可真是?”   蒙哥儿点头,“你若非要用,我百般拦着你也会想着用。不如还你。”   “……”凌宋儿这才抬眼望着他,从他手里接过来檀木盒子,“你若再凶我,我便跟你和离。”她望着他的脸色深沉,几分得意。   蒙哥儿一时语结,半晌才反应过来和离是什么。方才要开口辩驳。却听她又道。   “和离后我回木南再嫁!莫来烦我。”她不过一句玩笑话。   蒙哥儿不觉胸口涌上一口怒火,血气差些喷涌而出。只沉声如野兽,“你若敢再嫁,我踏马碾平木南。”   “……”凌宋儿只觉他不似在玩笑,莫名肃然了几分,捂了捂手里的白玉烟枪,不敢再说话,只往后退了退。   蒙哥儿亦是心口碎疼,望着她难以舒怀。便就起身,兀自去了帐外。   凌宋儿方才觉得不妙,那白玉烟枪也不敢再捂着,只放到床边一角。那人半晌不见得再回来,她方才觉得帐子里空空荡荡。虎皮榻,鹿角柱,长弓箭筒,四处都是他的木质香气。全往她心尖儿拱,拱得她提不上来气儿。   小窗里头看出去,外头天色渐渐黑了。才有仆子进来给她点了灯。芷秋送来吃食,却是她一人用的。问起来蒙哥儿去哪儿了,芷秋却也说不知道…   凌宋儿只觉凉凉,成亲头日,便将自家郎君气走了。这日后,纳小妾,娶姨娘,怕是都等着她呢…他这么置气了,她一人吃独食也没什么味道。独独用了两口米饭,便让芷秋收了碗筷,任由得芷秋劝了数回,也没多动筷子。   待得芷秋出去,她才寻来他那件战袍,便干脆拿来出气。战袍白色锦纹,原是威风凛凛的,她便绣了只小猫上去,到底要灭一灭他的威风。不莫日后欺负来她头上。   绣好了战袍,她只觉困倦。叫来芷秋帮她梳洗,才好吹熄了蜡烛,入眠。   身子本就还伤着,方才躺好便入了梦乡。   博金河不在汗营,蒙哥儿自出去喝了三杯闷酒,回来外帐,才听得芷秋说,那人已经睡下了。方要进去,却又听芷秋劝着。   “二王子,公主晚饭都没吃下几口。可莫再吵闹了…她身子怕是经不起…”   他心口碎疼还未捡起,便又是一阵难受。兀自进来内帐,一片漆黑之中,寻去榻旁。摸索着她似是侧身朝外躺着,已然睡熟了。他拧了拧眉,只将她往床里再抱了抱。又翻身来她身旁,捂着她肩头到自己怀里。沉声暗暗自己念着:“和离?这辈子都别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3 18:48:47~2020-05-24 00:3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诗宝 3瓶;知有阴山瀚海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巫山云(二合一)   却听得怀里人半梦半醒, 呢喃有词,“还回…做什么?”   “不稍你…我一人,也好好的…”   他胸口空空泛滥, 只得将她再捂紧了些…叹气细声回她的话, “晚饭不吃, 可叫好好的?”   听得她未答话,蒙哥儿只觉胸前那人呼吸渐稠, 便也兀自闭目就寝。   凌宋儿睡得不沉, 天方才刚亮,帐外有鹰长鸣,缓缓睁眼,却见得帐子里起了灯。蒙哥儿正梳洗好,床榻前,那人穿好了昨日她缝的那件战袍…见得她翻身醒来, 他便要来扶,凌宋儿却是掀手躲开。   她不说话, 蒙哥儿也不语。   芷秋端着早膳账外进来, 见得主儿醒了, 忙将食盘放去案上, 便又从蒙哥儿身边绕过去, 伺候主儿起身。“今早起凉。主儿多穿些。”芷秋说着, 箱子里翻出一件较厚的外襟,送来她榻边。又道,“芷秋去帮主儿打水洗脸。”说着, 转身出了去。   凌宋儿下床,自拿起那件襟子要穿。一边肩上还有伤,动作便不大利落。蒙哥儿理好了衣衫,本自顾自去案边吃饭。见她模样笨拙,才走来,提着襟子领,绕过她肩头。   凌宋儿扫了一眼他的面色,见得他铁面如斯,只缓缓抬手穿过袖口,着好了衣衫。腰身却一晃,被他揽着贴到他胸前。声音从头上来,“和离二字,不许你再提。”   她哪里知道一句玩笑话,他能当了真,还记仇生了她整夜的气,现在还要跟她来立法…可想来是她借着那白玉烟枪恃骄在先,便有三分理亏:“不提…也行…”话刚落,却又觉得太没面子,又道:“可你哪日对我不好了…”   话没完,唇瓣儿便被咬住了,喉间咽呜发不了声。他的声音却也闷闷不得空,“闭嘴…”   唇齿沦陷,那人似亏欠许久般攻城略地。触及舌尖,凌宋儿竟是尝到了丝丝委屈,不是她的…   芷秋端着热水帐外进来,忽见这般,忙又原路退了出去。等得里头听来两人在说话,才敢再端着水进来。见得主儿仍被赫尔真抱着,芷秋脸色抱赧,只得硬着头皮的将水盆放去一旁。“主儿,该梳洗了。不然,面该要凉了。是叶婆婆专门做的阳春面。”   蒙哥儿这才放了人,扶着她去梳洗,又牵着来案前坐下,一同吃面。   猪油入面,面软。葱花儿飘香,江南味道。可惜了,码儿不是香菇和猪肉,只好用羊肉碎代替了。凌宋儿吃了两口,便听得旁边的人嗦起来汤,望了望他碗里,面竟是都已经吃完了…   凌宋儿:“你可够了,我匀你些?”   “够了。”他说着起了身。   凌宋儿方才觉得,那人似是还有三分置气。见得他走去帐侧,取了自己的长刀,便要出门。她忙道,“好意也不愿意受了,去哪儿也不用和我交代。堂堂大蒙战神,气量小得不像话。”   他闻声转头回来:“今日去军营找那多。你且在家中好好养伤,一会儿乌云琪会来送药。”   “…”听他声音冷淡,凌宋儿干脆放了筷子,“我饱了,不吃了…芷秋,收了碗筷吧…”   芷秋忙劝着,“主儿昨夜就没怎么吃下东西,这面方才动了没几口…”   芷秋话没完,见得那人佩刀走了回来,马靴踏得直响,却走来她身边坐下。无声端起来剩下大半碗面条,夹起来一筷子往她嘴边送。“等你吃过,我再走。”   凌宋儿只见他面上几分严肃,又被他这一身的气势震到,便只乖乖张口吃面。他喂得不甚妥当,落得她裙裾上都是面汤。凌宋儿这才自己接了过来碗筷,自顾自捧着,躲去一旁,兀自吃面。   奈何她吃得矜贵,小口小口,约莫着一盏茶的功夫才好收工。蒙哥儿坐在一旁看着她,就这么等着。弄得她多有不自在。吃好,她才拿帕子擦了擦嘴,却见他要起身,她扯着他袖口跟着起来。想送他出去,绕过屏风,才见得外帐已然焕然一新。   一张长台置于屏风前,旁边三五大箱,还有客座案席…和大汗客营摆设无异,不过是小了许多罢了。   只那人步数快,她跟不上,到了帐子帘前,才见得他转头回来,叹气捂来她肩头,“回去吧。跟我出来做什么?徒吹了凉风。”   她小心着回话,“那…你自己小心。”   “你…”蒙哥儿想劝她不碰那烟枪,却是欲言又止,“罢了。你在家中好生休养。”   凌宋儿却还是跟去了帐外。等看着他走远了,方才扶着芷秋,正打算回去。却是被人从身后喊住了。   “木南公主?”   那把声音凌厉,且带着几分尖锐,凌宋儿自是认得的。由得芷秋扶着回头过来,见着依吉一身华服立在眼前。凌宋儿颔首当是见礼,“依吉姑娘,好久不见。”   依吉嗤笑一声,叉着双手荡来凌宋儿面前。“你们翎羽大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真没想到,还是赫尔真帮了我一把。”   “不瞒你说,这回父汗是替我来跟达达尔提亲的。大汗已经答应帮我办翎羽之婚了。我很快就能嫁给达达尔了!”   凌宋儿答得淡淡:“那便提前恭喜依吉了。”她懒得多做纠缠,转身便往自家帐子里去。   依吉在身后却不肯罢休。   “就算达达尔被整个汗营唾骂,我也不会嫌他。我会帮他重新站起来,成为汗营真正的王!你和赫尔真都会后悔的!”   凌宋儿微微侧脸,半勾嘴角,笑意一抿,“这是达达尔的福气,宋儿替他高兴。”   芷秋已然撩开帐帘,凌宋儿这才弯腰垂眸,进了帐子。   依吉见得她那副傲慢模样,冷冷一笑,转身却差些撞上个人。   乌云琪端着汤药,身上还背着药箱,连连往后退了一步。没顾得上是谁,直嗔道:“怎的也不看人呢?”   “呵,”依吉早认得来人,看着乌云琪嗤笑,“姐姐这些年在汗营看来是养得好。面盘子都圆润了,便就不认得人了不成?”   乌云琪这才看得清楚眼前的人,先是一怔,方才低头打算绕道过去。可去到帐子前,却又听她在身后道,“啧啧啧,果真跟你额吉一个样子。赫尔真都娶了别人,你还帮着他照顾新妻…也不嫌憋屈…”   乌云琪忽的转身回去,“你胡说什么?那些儿时玩笑话,大家都忘了。你可莫在这里再生是非。赫尔真是真心着紧公主的。”   说完,她转身撩帘,进了帐子去。   依吉嗤笑一声,方才转身走了。   帐中,凌宋儿取出檀木盒子里的白玉烟枪,又让芷秋将箱子里的烟丝儿翻了出来,却摆在案边上,没动。晃神片刻,由得芷秋在一旁沏茶,想来那人今早亲吻时候的委屈,她此时已然定定后悔了,和离二字,不该那么轻易出口。她那蒙郎,看起来是个粗犷汉子,可原心思是这般不经得住玩笑的…   方才还在走神,乌云琪端着汤药从帐外进了来。见的主仆二人在案旁,便将汤药端来案上,“公主,该吃药了。一会儿乌云琪还得帮你火炙…”   “嗯…”凌宋儿还想得出神,只答得淡淡。   乌云琪将那冒着热气的汤药,又往她眼前递了递,“趁热喝药吧,公主…”   凌宋儿接来药碗,拿着勺子搅了搅药汤。乌云琪见她仍是心不在焉,小心探着,“公主可是方才在外头遇见了依吉?”   “可莫要听她的鬼话,那丫头自小得理不饶人,都得顺着她的说。不理她便是。”   凌宋儿正出神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方才反应过来乌云琪的话,“你认得依吉的?”   话刚出口,又想起来了什么,依吉好似说过,她幼时在汗营生活过一段时日,和乌云琪认得,也不该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乌云琪却直全全交代了清楚,“我额吉本是塔勒汗正妻的。她母亲耶柔仗着三分媚色,却将塔勒阿布的恩宠全要了去。额吉争她不过,心凉如水,才大着肚子投奔来了汗营。幸得大汗恩义,才留得我们母女两人,在汗营从医。”   “什么?!”凌宋儿惊讶不已。   一旁芷秋也顿时愣住,半晌才问乌云琪道,“乌云琪和依吉姑娘竟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嗯…”乌云琪微微点头,又劝了一口凌宋儿喝药。   凌宋儿端起药碗,一口干了。再问,“方才她还在帐子外头,可有为难于你?”   乌云琪笑道,“怎么说我也是姐姐,可才不会轻易被她为难的。”   “那可好了。”   “那就好。”   主仆两人异口同声。   吃过药,乌云琪又来给凌宋儿火炙。前两次蒙哥儿都在旁边护着,就算觉着疼她也不敢喊出来。如今没了人,倒是惊叫得帐子外头都听到了。   老管家吉仁泰闻得声响,还特地来摇着帐铃,前来问了问,“公主可是有什么事情?可需吉仁泰去喊赫尔真回来?”   凌宋儿忙遣了芷秋去回话,“乌云琪在给公主火炙,赫尔真是知道的。公主说无需惊动他了。”   吉仁泰这才和善笑着,点头退下。   待得乌云琪收好火炙折子,凌宋儿面色还未缓过来,又接着问她,“可若依吉日后嫁给达达尔,住来汗营,你和娜布其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抬头不见低头见…便就当看不见好了。我和额吉在汗营做了十余年医女,大汗总该念念我们的功劳的。”乌云琪说着,收好了药箱。“公主好生休息,乌云琪还得去汗营东边去给吉雅家老人看病。”   凌宋儿点头,她还几分虚弱,便让刚回来的芷秋将人送了出去。身上还伤着,午饭午睡照旧,养着。直到傍晚,蒙哥儿才从军营里回来。一身风尘仆仆,进来帐子,见得她在案前写字,一身薄衣,透着羸弱。   他先去帐边放了长刀,又换下马靴,才走来案前将她执笔之手捂着放下。“怎的还操劳?方才吉仁泰说你火炙之时受苦,该好生歇息。”   凌宋儿方才便听闻他进了帐子,不过忙着将刚卜好的卦象记下,好夜里观着星象详解,便没起身。见得他来扶着自己,便索性撂了笔墨。往他怀里靠着,眼中迷离几许,困倦着往他怀中钻去。   “蒙郎…可不能再生我气了。我昨日只随意一说,那两个字颇重,日后都不会再提了。”   蒙哥儿心尖儿一软,只将她捂进胸膛。叹气道,“你若再想让我伤怀,再提也无妨。”   “…我哪儿想,我心疼你都来不及…”她靠在他胸前,却是几分安心了。指了指案台一角的檀木盒子和银边布包裹,“烟枪和烟丝儿都在这儿,你若想管,便都帮我收好。日后我都不用了。”   蒙哥儿看着那檀木盒子和烟丝小包,不觉拧眉看着怀里的人,“好…”   凌宋儿再道,“如若真的想母后了,问你拿来看看,你可不能不给…”   “自然不会。”他说着,捂着她肩头,目光落在她方才画好的卦象上。“这是什么?”   凌宋儿忙伸手将纸张抽了回来,“天机。”   蒙哥儿自知道是她卜卦用的图像,便没再多问,反倒是揪着自己交领前的刺绣小图,“你还没跟我说说,这是绣的什么东西?”   “今日沙场,那多和哲言都问我…”   他顿了顿口气,却又几分试探,“该不会…是猫…”   “是木南国武将官服上的…穷奇!”凌宋儿连忙解释。昨夜拿着他战袍出气,原本是真想绣个穷奇的,谁知变成了个软猫咪…   “穷奇?”他几分不信,望着怀里人一本正经,义正言辞,便也只好作罢。“好,我知道了。”   凌宋儿呼哧一口气,总算是逃过了一劫,忙端起来一旁茶壶,沏了盏茶给他,“蒙郎,你方才沙场练兵,多有辛苦。快喝口茶,好解乏。”   蒙哥儿接过来,小饮一口,却觉得几分不妥。无事殷勤…听得她又道,“入了夜,你可否带我去一趟黄沙塔?我今夜想看看星象。明日就是和查干之约,还需得小心些。”   他只道:“夜里风大,让芷秋给你加些衣衫。”   晚膳伺候的是四道小菜,蒙哥儿陪着她一道儿吃过了,便又被阿布尔汗宣去了客营说话。凌宋儿自在榻前,做了会儿绣工。等得他回来,才让芷秋给自己批好了斗篷,“该去黄沙塔了!”   蒙哥儿护着她出了门,外头冷风来袭,他又转身回来,给她带好帽子。走来牧场旁,抱着她上了黑纱,他才骑来她身后。驾马往黄沙塔的方向去。   一盏油灯,照得路面不平。好在黑纱本性认路,蹄踏平草,来得黄沙塔,不费吹灰之力。   从马上下来,凌宋儿靠在他怀中。走来黄沙塔中,那弯清泉映着月色,几分清清明明。   二人上了塔,凌宋儿自扶着黄土围墙,望着北边星宿。天狼临月,已见初色。再仔细观了观旁边陪星,和她原想的无异。她这才放了心,只一路奔波过来,肩上的伤早有些不妥。扶着蒙哥儿,便往他怀里去。“蒙郎…我们回吧…”   蒙哥儿却是迟疑,“看好了?”   “嗯…”她答着。   借着月色,蒙哥儿只见得她面色有些发白,忙扶着她坐来塔边一角,“可是不舒服?”   “没有,还好…”她弱弱娇娇,听起来却不像“还好”…蒙哥儿警觉几分,捂着她肩头,便又去卸她的斗篷,“让我看看伤口…”   她边捂着,“今日乌云琪来火炙过了,该要快好了…”   蒙哥儿不许,掐着她的手腕下来,执拧着拨开她肩头衣衫,只见得那处郁青变了紫色,血丝泛滥,竟是有溃烂之势。他眉头一拧,只用衣物重新将她捂好,又直抱着她往黑纱边去。   凌宋儿却不解:“怎的走的这么急?”   他将她放上马,又自己跨上马背,只捂着她落入怀里,夹着马腹,扯着马缰,疾跑着往汗营里去。   从黑纱上下来,蒙哥儿抱着她直去了乌云琪的帐子。   娜布其母女将要睡下了,才见得他抱着凌宋儿进来。   乌云琪见事态不对,忙问着。“公主这是怎么了?”   蒙哥儿只将人放去榻上,“伤口出了变化,你们快看看!”   娜布其敏锐,忙去取了凌宋儿身后斗篷,又翻开来脖颈衣物,见得那伤口,却是一惊。半晌,皱眉看着蒙哥儿,“是有人重新下手了…”   “什么意思?”蒙哥儿着紧着。   娜布其只道:“原来巫术之伤,本已经该要好了。又有人重新下了砝码…”   “那她怎么办?”蒙哥儿顿觉心焦,“可是那查干干的?”说着抬步要往外去,“我现在就去了结了她!”   手腕儿却是被一股力道拉了拉,本该是拉不住他的,他却生生顿了足,见她清醒了几分,蒙哥儿忙凑来榻前,“你可觉得好些?不舒服在哪儿?全跟我说说。”   凌宋儿摇头,“不稍你去了结她,明日便是她的大限。你何必徒添罪孽?”   蒙哥儿只捂回她双手,“好,我不去。你莫说话,好生歇着。”   “到底该是不碍事的。”凌宋儿看着他说完,又望着一旁娜布其,“巫术是查干下的,只等我撑过明日,便会好了…”   娜布其凑来,“那老妖婆该是赌上了性命,与你一搏…”   “不…不怕…”她声线越来越弱,很快意识迷离,忙捉着一旁蒙哥儿的手,“你别惊,我方才夜观天象。于你我有利,不必和他们太过计较…”   “好…”蒙哥儿答话。捉着她的手,又去探了探她脸庞。都是冰凉。看得她缓缓入眠,蒙哥儿只觉世间失色…只将她从床榻上抱起,淡淡对乌云琪道,“你可随我来照看她。”   乌云琪点头,忙跟了上去。   蒙哥儿进来自家帐子,只将人放好在榻上。由得乌云琪和芷秋在一旁候了许久,才见得他起身,去木箱子里翻出来个玉枕,放来榻上她耳边。   他细声对着床上已然睡熟的人语:   “本想等你伤好了,再给你。”   “你说的那诛心煞,我解了。这玉枕便是我,日后随你,护着你,心也好,身也好。”   芷秋一旁听的泪目。   乌云琪也暗自揪心,劝着道,“赫尔真,可还没到最后的境地,公主只是太过虚弱…”   “嗯…”蒙哥儿淡淡答着,乌云琪的话仿若没怎么听到。等着夜深,才对她二人道,“你们退了罢。我陪着她…”   待得二人出去。蒙哥儿才躺来她身边,一手护着她肩头,捂得甚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4 00:37:56~2020-05-25 00:0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093977 2瓶;知有阴山瀚海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巫山云(一更)   凌宋儿睡得并不沉, 身子一晃发热,一晃发寒。被子被她掀开了,又被蒙哥儿捂上。淋漓大汗, 有冷有热。夜里被扶着起来喝了几趟水, 躺下又是黄粱之梦。   蒙哥儿守着人, 天明了又天黑,沙场没去, 却让吉仁泰去军营给那多报了信。今日夜里汗营定是不太平, 他让那多提早带些精锐来汗营边上守着,若真出了事情,还得照料汗营子民。   草原夜里凉快,蒙哥儿却让芷秋关了小窗,不想凉风惊扰了床上的人。凌宋儿榻前,本是乌云琪看着的, 傍晚的时候娜布其也来了。且给凌宋儿施了两下针法,好缓缓痛楚。   时辰一晃入了亥时。   帐子外头忽的起了人声, 跟着火烛摇曳, 妇人孩童惊叫, 汉子们撸着铁棍骤响。   蒙哥儿听得动静, 榻前起了身。掀开帘帐要出去, 却正撞上端着汤药进来的乌云琪。   乌云琪气喘吁吁, “赫尔真,外头…外头来了好多蛇…”   “汉子们都在打蛇,大家都吓坏了…”   蒙哥儿眉深紧锁, 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的人。只好交代帐子里三人,“你们先顾好她,我出去看看。”   乌云琪点头,“你快去。我和额吉照顾公主。”   芷秋也起身来,“二王子快去罢,汗民安危也是要紧的。”   蒙哥儿压下一口重气,帐边取了长刀出门。方才出来两步路,便见地上三条细蛇,萦萦索索盘旋前行。他长刀出鞘,刀落,细蛇纷纷身首异处。抬眼又见得不远处火把摇曳,光影之中,汗民挥锤舞棒打蛇,喝声阵阵…   那多早带着军中精锐暗中查探,此下正杀了进来,跟汗民一起斩蛇。见得蒙哥儿,忙赶来问道,“赫尔真,怎的会这样?以往草原上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蛇?”   蒙哥儿点头,暗自思忖,“还都往人多的地方来。不是它们的习性。”   “管不了太多,先保护好人。”   “行!”那多答应着,拿着大锤又撵死了三条。然后寻着男人不在家的妇孺去保护。   帐子里,娜布其听得乌云琪所说的,汗营起了蛇灾,忙从药箱最底层翻出来一袋子驱虫蛇的药粉,一半交给乌云琪,一半自己拿着,“先洒在帐子周围,它们便不敢靠近。”   乌云琪点头,和娜布其一道出去了帐子。二人一左一右,围着帐子洒好一圈药粉。乌云琪却听得远处妇人和孩子们的哭声,几分不忍,“额吉,家中可还有驱蛇的药粉?”   娜布其回道:“有,我放在药柜最下面一层了。只现在不好回去拿的!”   乌云琪望着不远处人群里赫尔真挥刀的身影,咬了咬牙,“不管了,我去拿!”说罢,便往自家帐子的方向冲了回去。娜布其喊了声女儿的名字,却是无用。只好后脚跟了上去。   帐子地上,已然盘着几团黑蛇。那些黑蛇绕在一处,相互取暖,缓缓蠕动正往柜子上爬。乌云琪手中持着刚捡来的火把,朝着柜子上的黑蛇舞。蛇怕火,生生被火把烫了下来,掉落在地上。乌云琪鼓着勇气,这才拉开柜子门,将里头装着药粉的麻布袋子拖了出来。   背边柱子上缠着的黑蛇,吐着信子往下探。见得行动的物体,嘶嘶叫唤两声,正要扑咬。乌云琪听得声响已然反应不及,见那蛇张开大口,朝着自己过来。只忙本能抬起来右手做挡。   却只听得一声惨鸣。袖子上染血,蛇头却落了地。赫尔真持刀,又干掉柱子上其余两条,伸手提起来那袋驱蛇药粉,对乌云琪道,“帐子里到处都是,快出去。”   乌云琪点头,见他走,忙垂眸跟了上去。   回来广场之上,阿布尔汗已然被惊动,可敦也被姜琴嬷嬷扶着出来了,两人由得侍卫和仆子保护着,被围在人群中间。   巴雅尔护着母亲,三夫人怀抱着婴儿,仔细保护。外头虽是人生嘈杂,襁褓中的小郡主,却是对着三夫人咯吱咯吱笑了笑。三夫人抿这嘴角,却不觉眼角早已含泪…   赫尔真这才往阿布尔汗一拜,“父汗,将娜布其的驱蛇药粉发给大家,好防身。”   阿布尔汗点头:“你快去,无需顾我。保护好大家!”   赫尔真忙将药粉交给一旁那多。边分发给大家,一边又让兵士撒了些在地上。   药粉一扑,黑蛇顿时卷地而走。却仍隔着人群数步之外,犹豫着,徘徊威恃。   &&   帐子里,只剩得芷秋一人陪着凌宋儿,好在有药粉护着帐子四周,还没有蛇敢进来。芷秋却是几分难以心安,看了看床上的主儿正睡熟,才又起身去了帐子门口看看,乌云琪她们回来没有。   芷秋只见外头汉民们都得了药粉,四处洒在帐子周围。方才的恐慌也平静了几分,总算是解了危急,又担心着屋里的主儿,方才回进来内账,却见得凌宋儿撑着床榻自己起了身。   “主儿…”芷秋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扶着她的,“你怎的起来了?还疼不疼?”   凌宋儿虚弱摇头,“不疼…”   说着又听闻外头动静声,“可是出事了?蒙哥儿呢?”   “公主你且躺回去吧。”芷秋劝着,“外头的事情,自有二王子和乌云琪他们。你身子还虚着。”   凌宋儿却想来昨日星象,只道:“那老巫婆大限将到,不能让蒙哥儿插手,徒沾染了罪孽。”她说着,生生拉着芷秋起了身。   芷秋见劝不住,只好一旁取了斗篷,来给她捂好。“再怎么着,也不能着凉了。”   &&   外头的乱局将将平复了些许。蒙哥儿又命人将驱蛇药粉撒去王帐外头。却听得那蛇鸣的嘶嘶声,越来越重,穿过人群冲了了过来。汗民们被吓得纷纷让了路。   只见地上一团黑雾,拖着个酒葫芦,穿梭来阿布尔汗眼前,陡然扑立了起来。大袍一挥,仿若蛇王张翼,阿布尔汗这才看得清楚眼前,不是别人,是那查干。   那双眼珠成了白色,已然不似人类。他那日分明让人割了她的舌头,眼下查干竟是吐着蛇信子。嘴角还挂着几丝嘲讽的笑意,声音颤颤巍巍,“大汗你不信我,今日天狼临月,正是大凶之日。如今大汗可知道了?查干才是长生天最忠实的奴仆!”   查干说着,一转身,挥手看着满地黑蛇,“这就是天狼星娶了长生天使者的惩罚。是长生天降临给汗营的!”   “分明是巫术!”话从人群之外来,说话的是娜布其。乌云琪跟在额吉身边,也缓缓走了进来。   “嗯?”查干一晃身影,便已凑到娜布其面前,仔细嗅了嗅娜布其身上的味道。“神山人?”   娜布其才道,“你以为这里只有你一个神山人?”   “神山人皆会通灵之术。今日见你只会通灵蛇虫鼠蚁之类,便也知道,你不是什么大萨满。”   查干哼哼冷笑,让人几分不寒而栗:“你一个小小巫医,企懂我神山秘法?”   “这些黑蛇,是长生天给汗营的启世!”   方才蛇患一闹,塔勒一家也被挤在人群之中,耶柔被火把熏得脸都黑了,塔勒护着妻女,正几分狼狈。却见得他那离家十余年的正妻,正和汗营萨满理论,不觉心中唏嘘,看走了神。耶柔却是忙推攘着,“大汗你看什么呢?她还有什么好看的?”   只听的人群中间,阿布尔汗对查干道,“你如今,人不人,蛇不蛇。还敢在本汗这里妄称自己是大萨满?本汗明明让人将你关押,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堂堂大萨满,铁牢又怎么锁得住我?”查干咽咽哼哼笑着,几分诡异。说完笑声骤停,面色一沉,挥手指向赫尔真,“天狼不除,后患无穷。我今日便替大汗了解了此患!”   查干说完,袖口舞出一条黑蛇,飞身朝着蒙哥儿攻了过去。   蒙哥儿镇定挥刀,黑蛇身首异处。查干手中持剑刺来,他招招接落后退数步。   汗民纷纷散开躲避。阿布尔汗也被那多护着退到一旁。   两人正焦灼在一处,蒙哥儿接招谨慎,全是在试探对方虚实,未轻易出手。直到数十招之后,查干气力衰竭,招数用尽,蒙哥儿才开始反守为攻。却是将她逼得节节败退,差些摔出牧场围栏之外。   凌宋儿寻来之时,听得打斗之声,便觉得不妙。两抹身影飞快,分不清楚谁是谁。她方在牧场旁顿足,却见得查干摔落地上,蒙哥儿正挥刀砍来。   凌宋儿忙喊住了人,“蒙郎,不由得你下手。”   蒙哥儿只听得那把声音几分无力,侧目见她立在一旁,忽觉心头一紧。收了刀法,正要过去。却见地上查干寻起来利剑,朝她刺了过去。他几分慌神,忙拔刀救人。   凌宋儿没反应得及,见得那利剑刺来,只本能闭了眼。却听得一声几声脆响。剑没刺来,再睁眼,才见得查干手中的剑,截截断碎落了地。   绛袍女子不知何时挡在自己身前,衣袖一挥,查干便已然落了原形,跪倒在地上连连拜服,“敖敦…大…大萨满。”   女子未答她的话,却微微侧颜看了眼身后凌宋儿,“你,可无恙?”   凌宋儿这才望见女子,三十岁上下容颜,乌唇黑发,深眸低垂不见底。绛色裙袍之下,一柄墨绿玉笛垂落腰间…只这一身定气,徒能震慑了人。凌宋儿方才要退了退,便是被人一把扶进怀里。见得是蒙哥儿在身旁,她才答了女子的话。   “我无事。” 第48章 巫山云(二更)   女子点头, 望向地上的查干。“妄用巫术扰乱人心。惊动草原生灵,你可知罪。”   查干眼球已然由白转黑,生生伏倒在地上, 了无方才戾气:“查干知罪。查干愿受天葬。以肉身喂养草原生灵。只求大萨满于长生天面前, 莫要拆穿查干, 好让查干归于净土。”   “长生天明□□眼早将一切看在眼里,我说与不说, 改变不了什么。”女子抬手一指汗营外头, 凌宋儿这才看到,她手指指甲蓄得很长,是黑色。“天葬于东方,让你得个体面。”   查干连连地上叩首。却欲言又止。   女子看出来些什么,又问,“你还有牵挂?”   “查…查干还有一孤女, 留在神山脚下…”她说着,在地上一叩首。“名叫呼和, 想请敖敦放她一马。”   女子双手拢进袖口, “她是她, 你是你。我为难不落到她头上。你可以放心走了。   查干连连在地上三拜叩首, 身形已然不能如常人走动, 只化作一道黑雾, 从汗民中间飞快穿梭而过。往东边去了。   娜布其忙拉着乌云琪从人群中出来,到女子面前,行跪拜之礼。“敖敦大萨满, 能来汗营为民除害,是长生天慈悲。”   阿布尔汗也由得那多护着,走来女子面前,弯身一拜,“久闻神山敖敦圣名,如今见到本人,是长生天福泽汗营。”   听得阿布尔汗这么说,三夫人和巴雅尔也忙行了跪拜之礼。汗民们一一效仿。前来做客的塔勒汗父女也未能例外。可敦却是生生被姜琴嬷嬷拉了三下,才跟着大家一起,跪落下来。腰杆却还挺得笔直,不肯屈求。   敖敦却道,“莫不是你们请我来,我也懒得下山。”   “只这查干,十年前便错过一回,让她重入轮回。莫要坏了我神山的名声,又再欠下冤孽。”   阿布尔汗拜道,“阿布尔多谢敖敦,多谢长生天。”   敖敦便也没有宽恕大家起身的意思,目光却落在一旁乌云琪身上。仔细打量了片刻,才问娜布其,“你这女儿,可是辰时生人?”   娜布其忙点头,“是的,敖敦。”   敖敦抬手,黑色指甲落在乌云琪额间,拨开那处刘海,只深深滑落一道血痕。娜布其看得惊异,解释着,“我这女儿,实属平凡资质,不值得敖敦如此…”   话没完,便被敖敦打断了去,“此女福泽绵长,可入我门下。”说着,往乌云琪面前走近了两步,“你若愿意,可随时来神山找我。”   乌云琪这才敢抬头,竟是见得,敖敦额上眉间,生了第三只眼…她顿觉惊扰神灵,忙收了目光回来。“乌云琪…怕是没得那个福气…”   敖敦退回两步,微微叹息,“无妨…”   说着,又对阿布尔汗道,“来都来了,我且帮你们收拾了这蛇患便走。”   阿布尔汗再是一拜道谢。汗民们也一一跟着叩首拜谢。才见得敖敦飞身去了帐顶,腰间玉笛取下放置嘴边。笛声灵异悠长,一晃眼之间,汗营竟是落了百余只大鹰,啄着地上黑蛇为食,吃不落了,又急着叼走。   三刻之后,汗营地上黑蛇消失无影踪。   敖敦这才收了玉笛,从帐顶下来。对阿布尔汗道别,独自一人往汗营外走去。汗民连连跪拜叩首,直到人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蒙哥儿这才扶着凌宋儿去了阿布尔汗面前。“今夜让父汗受了累,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王帐药粉已经撒好,那多今夜亦会守候,让父汗安心。”   阿布尔汗笑着颔首,却看着蒙哥儿怀里的凌宋儿几分担忧,“宋儿也受累了。听闻昨夜旧伤复发,赫尔真你也早些带她回去休息。再让娜布其好生给她看看。”   蒙哥儿望了一眼怀中人,见她面色仍是不好,点头回了阿布尔汗的话,“是,父汗。”   见得阿布尔汗退去王帐,三夫人和巴雅尔跟了上去。汗民们也一一回去自家收拾残局。今夜总算度过大劫,该要安顿好了,明日再该要庆祝庆祝。   可敦却被姜琴嬷嬷扶着,缓缓走来蒙哥儿面前,见得两人,笑着,“赫尔真你新婚,我这个为人额吉的,还没好好祝福过。”   “今日便就补上吧,看看你和公主恩爱得…让人羡慕。”   “只可惜达达尔在帐中三日,都未肯出来见人,你该也算是可以放心了…”   蒙哥儿眉间一蹙,听得出来可敦话中有话。扶着凌宋儿对她一拜,“达达尔是我长兄,赫尔真有愧。可公主,赫尔真不能让给他。”   凌宋儿只在一旁,也虚弱道,“是宋儿心属赫尔真,辜负了大王子一片好意。”   “倒是…这鸳鸯,还差些被我儿拆散了?”可敦三分讥笑。却忽的听闻一旁依吉抢了话去。   依吉凑来可敦身边,捂着可敦手臂,多有讨好之意:“可敦不必心急,依吉已经去看过达达尔了。在给依吉两天时日,达达尔会好的!依吉以后一定好好陪着达达尔,常伴他身边。不让他再受苦。”   可敦却是收了脸上笑容,目光从依吉身上轻蔑扫过,“那便有劳塔勒的郡主了…”   可敦说着,却假做思忖,扶着一旁姜琴嬷嬷,缓缓绕过依吉走开:“我们乌云琪好似还是塔勒的大郡主…姜琴,我可没记错吧?”   主仆二人身形渐远,却听得姜琴嬷嬷回了话,“可敦没记错,乌云琪确是塔勒汗的嫡长女。方才可还被大萨满亲自开额…日后,该是前途无量…”   依吉听得,在二人身后,指甲抠进了掌心肉里。看了眼凌宋儿和赫尔真,走了。   蒙哥儿这才一把将凌宋儿横抱起来,“回帐子睡吧,累着了。”   “嗯…”凌宋儿却是还有几分虚着,往他胸前靠好,安心。   乌云琪和娜布其也跟了过来。娜布其道,“巫术施法人一死,公主身子便该要好了。今夜还得小心照料着,就让娜布其来吧。”说完想支开了女儿,“你昨夜也几近没合眼,该去休息了。”   方才说着,听闻汗营外头又有响动。妇人喊叫不绝于耳,却见得几个汉子将人抬了进来。妇人肚腹隆起,手死死捂着小腹,拽着衣角,痛处难耐。   其中一汉子见着乌云琪忙喊着,“得好见着你了,快帮忙啊!”   乌云琪定了定睛,这才认得出来这汉子。平日那英俊倜傥的博金河,不见十余日,如今成了满脸大胡渣子的糙汉。“你…你怎么这样了?”   蒙哥儿听得乌云琪疑虑,这才回头看了看来人。认得出来是博金河,打趣道,“博金河阿台怎的如此落魄?”(阿台==将军)   博金河见他怀抱美人,他自己却落得颠沛流离,没得好口气,“还不都是为了你?神山荒凉地处无人之境,我来回一趟可不就这样了?”说完,又听得那妇人喊叫,忙道,“不得空了。快,乌云琪,救人。”   “这可是克烈部族少女主人。我也是回来路上才听闻,克烈遭了西夏偷袭,克烈桑坤被捉去了中兴府了。这妇人便是桑坤的夫人,腹中骨肉,怕得是克烈遗腹了。”   蒙哥儿听闻皱眉,克烈和汗营交好已久,如今他还未出征,没想到被西夏人先将了一军。却听得怀中人有些撑不住,喊着他,“蒙郎,我眼儿乏了…先睡了…”   蒙哥儿只好将怀中人颠了颠,吩咐道,“乌云琪先救人。其余的事情,我们明日再谈。”   博金河点头,忙转身护着那妇人,去了乌云琪的帐子。娜布其却转而跟着蒙哥儿走。芷秋一旁跟着主儿,见她靠在蒙哥儿胸膛前,昏昏欲睡,更是担心。   “好似昨夜里起,就没吃过东西的。”芷秋小声问着,“主儿你饿不饿?芷秋去给你烧些吃的?”   见怀里的人昏睡过去,未答得上话。蒙哥儿才道,“算了,等她醒来再做。”   蒙哥儿将她抱回了帐子,娜布其过来看了看伤口,施了些针法,方才退去外账,和芷秋一同守着。   蒙哥儿这才落了帐中灯火。   凌宋儿迷迷糊糊之间,被揽入一片滚烫的胸怀里。便索性伸手勾着他的腰身。那人身上舒服,她只想靠得近些。随后安心入眠。   一觉醒来,原是还被他紧紧贴在胸前。肩上不再疼了,身子也轻松了好些。听闻头上他呼吸深沉,她想来这两日该是累着他了,便悄然没敢吵他。只继续躺好,捂着他腰间的手,却是不自觉紧了紧。   忽的却听声音从头上传来,“醒了?”   凌宋儿这才恍然,抬眼望去,落入他低垂的眸子里。那人在她额间扣下亲吻。“饿不饿?想吃什么?”   身子才刚刚恢复,却还没什么饿意。她只垂眸回来,往他怀中钻了钻,“不饿…你再抱我久一些…”   蒙哥儿叹气一笑,只得捂着她紧了紧。半晌,二人无话。凌宋儿只享受着他怀中气息,安乐又吉祥。蒙哥儿却是落入思忖之中,他若想要护好她,日后该都要与可敦对立了,想来叹了口气。却听怀里人问他。   “你怎么了?”   他垂眸,见着她望着自己。只凑去薄唇之间,温敦舔舐,“没什么。起身吧,让芷秋给你做早膳。身子还没好,得滋养着。”   凌宋儿只见他翻身起来,自己撑起来半边身子,又被他在床沿扶起。他自顾自先穿了鞋袜。才起身给她拿了厚襟,披来她肩头。又扶着她挪出来床边,捉起她的脚来,给她穿鞋袜。   她多有不适,脚往回收了收。他却不让,看了她一眼叹气道,“别动。”   她只好凑来他臂膀旁蹭着,“蒙郎…”   “嗯?”他手中没停,只淡淡扬声回话。   她脸上几许笑意,只道,“没什么…就想喊喊你…” 第49章 巫山云(一更)   蒙哥儿扶着她从床上起了身。二人又走来外帐, 娜布其和芷秋正靠在帐子一角,捂着被褥歇息。凌宋儿想来前天夜里,劳烦得她们二人照顾了一宿, 心中颇有怜悯, 悄声拉了拉蒙哥儿的袖口, “别惊扰了她们了。我们去叶婆婆那里坐坐?”   蒙哥儿却将她往内帐里扶,“添件衣服你才出去。”说完, 取了斗篷来给她披好。才牵着人, 绕开外帐的芷秋和娜布其,去了外头。   时辰已然不算早了,昨夜风波已然平息,地上还能看见少许黑蛇尸体,三五汗民正在清理。帐子对面的家仆见得蒙哥儿带着凌宋儿出来,一一笑着问好。蒙哥儿点头, 只扶着人寻去了叶婆婆帐子里。   叶明方才舀水倒入锅中,正要煮面。见得二人来寻。忙收了手中活计作礼, “二王子, 公主。怎的亲自来了?想吃什么该让芷秋姑娘说声便好。”   “这两日累着我家芷秋了。”凌宋儿说着拉着蒙哥儿在案边坐下, “她还在帐子里休息, 我们这便直接来找叶婆婆了。”   叶婆婆手在忙围裙上擦了擦, 抬手倒好两杯凉茶, 端来案上,“那今日公主和二王子想吃什么?”   凌宋儿来了几分兴致,问道, “叶婆婆可会做片川儿吗?”   叶婆婆思忖少许,又看了看厨房中的菜料儿,“猪油到是还有,只竹笋生在南方,草原上定是没有的。猪肉也不剩了,只能用牛羊肉。”叶婆婆说着,却是捂嘴笑了笑,悄声对凌宋儿说,“该得让二王子派人去金山镇找找,竹笋定能找到的。”   “那今日就只有劳叶婆婆先做两碗猪油面吧。”凌宋儿说完,见着叶婆婆开始忙活。才又拉了拉蒙哥儿的袖口,“蒙郎,江南笋儿好吃,方才过了四月,北方也该有了。再有,干笋儿买来能放久的。”   蒙哥儿反手捂了她的手背,“知道了。明日让那多遣人送信去定北城给哲言,买些回来便好。”   “你若喜欢猪肉,也顺带些回来。”   “好。”凌宋儿说完,兀自端茶喝了小口,却闻得茶是上好的观音,“不想得叶婆婆到底也是精致之人。”随之又劝了劝蒙哥儿尝尝这好茶。   片刻,叶婆婆的面上了桌,猪油面,面上飘着的四五片豆腐,加诸羊肉牛肉切片,没得葱花,只见得大葱叶子。盖着热汤,同是鲜香。   凌宋儿小口开动,蒙哥儿问叶婆婆要来辣子。舀了一勺放在自己碗里。凌宋儿素来不怎么吃辣,见得他喜欢,抬手去拿辣子小勺,也想尝尝他喜欢的是什么味道。却是被他一把将手拉了回来。   “病还没好,吃不得辛辣。等好些再尝。”   “哦…”难得被人管束,她到也乖乖听了话。身子好了,胃口也好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面汤又喝了好几口。方才帕子擦了擦嘴。却见得旁边的人囫囵大手嘴上一抹,擦了些油光去。   凌宋儿皱眉,手中帕子递过去他掌心里。“可得好好擦擦吧,不然一会儿可别拉着我了…”   蒙哥儿无奈一笑,接来香帕,擦手,又重新擦了擦嘴。见得那白滑的丝绸被自己弄了油污,却几分不好意思。便只得收回胸前,“洗过再还你。”   说着,扶着人起了身,“回吧。昨夜还有些事情没了。我得去找找博金河,先送你回帐子休息。”   “嗯…”   叶婆婆帐子不远,不过三两步,便回来家中。却见得有孩童捧着鲜花而来,送来凌宋儿手中。“公主,额吉让我给你们的。”   凌宋儿笑着弯腰接来,抱在怀里。方才摸了摸孩童的头,孩童便害羞跑开。回身却见得牧场之中,白色野花花开遍地。连绵起伏不见边际。   蒙哥儿也见到,捂了捂她的肩头,“我记得你说过,天狼临月,草原花开?”   “嗯…”她颔首,“该是来了福瑞麟儿。”   这么说着,倒是想起来昨日那临产的妇人来,“这么看来,应该是平安的。”   随着蒙哥儿进来帐子,却见芷秋和娜布其都已经醒了。   芷秋忙来掺着主儿。“公主,可都好些了?”芷秋说着又望了眼蒙哥儿,“二王子怎的带着你到处去…”   娜布其这才接话,“查干天葬,公主的旧伤该无什么大碍了。不过还得娜布其来看看。”   蒙哥儿索性陪着她进了内账。见得她被娜布其和芷秋扶着去了塌上,蒙哥儿兀自给自己添了杯冷水,等着娜布其看完,他才好安心出门办事。   娜布其见得那处伤口郁青和匮烂之势已然缓解,才道,“没得大碍了,公主。再过几日该就能全好。”   凌宋儿颔首:“多谢娜布其。这两日辛苦你了!”   娜布其却寻去药箱,递过来一个白瓶,“这药丸内服,可活血补气。用来化瘀最好。公主记得一日两次。”   “嗯。”凌宋儿说着,一旁芷秋才双手将娜布其手中药瓶接了过来。凌宋儿却忽的见得她手腕儿衣物遮盖不及之处,生了一处烂疮。   是救过自己的人,凌宋儿几分着紧着,“娜布其这手上是怎的回事?”   娜布其却是几分慌张,忙捂着袖子,将手上疮口盖好,脸上笑着:“哦,不碍事。前阵子被家中虫子咬了一口,便得来这样,还没好全。让公主劳心了。”   “可是自己不好治?得让乌云琪再给你看看?”凌宋儿继续问着。   娜布其却是答得暧昧,“到也是,等忙过了,我让乌云琪给我看看。”   “嗯。那就好。”凌宋儿见得娜布其收好药箱要走,忙让芷秋送了人出去。   蒙哥儿却端来自己方才用过的水碗,“先吃好了药,我好安心出门。”见她从瓷瓶里倒出来一颗药丸,含进嘴里,他手中水碗送去她嘴边。见她吞下了,才算安心。   却听得外帐博金河的声音传了进来,“赫尔真,你可方便?我还来与你说说克烈的事情。”   蒙哥儿放下水碗,起身出去迎人,看了看身后的帐帘:“她在帐子里休息,我们去你那说。”   “啧啧啧,这可心疼得…”博金河笑着打趣,“倒是你大婚我都没赶上,那碗喜酒我还没喝成!”   两人正往外走,凌宋儿从后头跟了出来,“博金河阿台来都来了,便进来喝口茶吧。你们总是安答,可没有过门而不入的道理。”   博金河点头笑着,“还是别尔根平易近人。”(别尔根==嫂子)   “我这安答是个重色轻友的!”   “你…”蒙哥儿顿时百口莫辩,便见得博金河转身跟着凌宋儿进了帐子。他也只好跟了进去。   “芷秋去送娜布其了,你们先谈着,一会儿芷秋回了,让她温些热水,我来煮茶。”   蒙哥儿引着博金河去了案台边坐下,又来拉了拉她的手,“你且莫太操劳。”   凌宋儿笑了笑,“不操劳,茶能养心。”   蒙哥儿叹气,“那也好。”   博金河等来蒙哥儿坐下,方才从腰间掏出来一把匕首。蒙哥儿接来仔细看了看,并非他和博金河结拜时候的信物,似是别人的。“这是怎么回事?”   博金河这才缓缓道来:“昨日我在路上遇见那妇人,这是她手中握着的。我幼时随父亲去克烈拜访,曾与桑坤结拜安答。这匕首,是当时的信物。一问才知,那妇人便是持着这匕首来投奔汗营求救的。还未走到,便动了胎气。”   蒙哥儿忙问着,“昨夜她可平安生产了?”   “乌云琪照料着,今日一早方才诞下一女。好在母女平安,可桑坤被俘去了西夏中兴府…我不能坐视不理。”   芷秋方才回来,便被凌宋儿支去拿了热水。等来了热水,她便又点了两碗清茶,送去二人面前。随之又给自己做了一碗。   博金河抬手抿了口茶,笑着对凌宋儿道,“别尔根好手艺,这茶怕是北边儿都喝不到。”   凌宋儿颔首笑着,端着自己的茶碗去了蒙哥儿身边坐下。蒙哥儿只伸手扶她。   博金河见得二人亲密模样,细声叹气,对蒙哥儿道:“你方才成亲,不好出征。”   “不如这次就让我去。西夏不过小国,我且先去会一会,顺道打探桑坤下落。”   蒙哥儿将一旁凌宋儿安顿好,才接了博金河的话:“西夏虽是小国。可却有那山鬼令公坐镇,并不好打。你且先去探探,若是他们派别人出战,胜算便七成。若是让山鬼令公出战,你定要让人修书回来,告诉我。”   凌宋儿一旁喝着茶,听着他如此说,便知他该还是放心不下博金河。怕是西夏一战,是拦也拦不住的了。手中不自觉,拽去了他的袖口。蒙哥儿却暗自收手去了案台面下,将她的手掌扣实,又回眸看了看她,该是让她安心的意思。   博金河忙咳嗽两声,“那便是这么说定了。”   “等今日稍晚些,你得随我一同去跟大汗请命出征。”   “行。”蒙哥儿答应下来,才起身送了博金河出去。凌宋儿跟在他旁边,走来帐外,见得博金河走远了,方才拉了拉他的大手。   “若你放心不下博金河,那边一道请命出征西夏吧。我且在汗营里老实规矩。如今达达尔要娶依吉了,该也无人顾得上我。能得来几天安稳日子过。”她说着眼中竟是点点湿润,“只你得快去快回…我心里还是有些怕的…”   蒙哥儿只叹气将她捂进来怀里,“我再多陪你几日。博金河且能征战,先倚仗他去前线撑一撑。”   “……那你早晚也是要去的?”凌宋儿从他怀里钻了出来,抬眼望着他。   “该是。”他声音几分沉稳,定定道,“你也听到了,兄弟有难,且敌有名将。”   “好…”她没再多问,垂眸又躺去他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6 01:24:33~2020-05-26 20:3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有阴山瀚海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巫山云(二更)   午饭后小憩, 凌宋儿伤后初愈,一觉下去睡久了些。醒来已然快到傍晚。却见蒙哥儿还在案边看书,见得她撑着身子要起来, 蒙哥儿起身来扶。才道, “你可觉得身子还好?父汗设了家宴, 你若不想去,我便自己去, 帮你告了病假。”   “自嫁给你第一顿家宴, 哪儿有让你自己去的道理?”凌宋儿说着起身下床,便要自己去穿了襟子。蒙哥儿只先给她穿好鞋袜,才扶着人起身。   “芷秋!”凌宋儿朝着外帐喊了声。便见得芷秋撂开帘子帐子外头进来。   “公主醒了,芷秋给你去打水洗脸。”   见得芷秋转身要走,凌宋儿再道:“嗯,一会儿给我梳髻, 上妆。我要陪蒙郎去家宴的。”   “是,公主。”芷秋欠了欠身, 笑着转头出去了。   夜色落幕, 凌宋儿手挽着蒙哥儿, 缓缓往客营里走。芷秋跟在二人身后, 好有个吩咐照应。凌宋儿却忽的顿了顿足, 蒙哥儿也顺势停下, “怎的?”   她有些许不确定,“伤还没好,脸色定是差的。”   “方才芷秋忘了帮我在颊上涂胭脂了。”   蒙哥望了眼她面庞, “气色却是不太好的。”   “那可怎么办?”凌宋儿说着要转身,“你在此处候一候我,我回去补一补便回来。”   “不必了…”他抬手捂来她的侧脸,细吻点落唇间。   这还在外头,虽是傍晚汉民们都几近在家中吃晚饭,可还是有人的!!   她四处观望,深怕被人见到了,脸不觉红到了脖子根儿,却见得那人勾着嘴角笑着,“这样就好多了。”   “……”   蒙哥儿见她垂眸下去,拍了拍她勾在自己臂上的手背,“走了。”   来了客营,蒙哥儿却没带她进去,反是绕道后头,去了阿布尔汗的大帐。边走边和她解释,“今日家宴,便没在客营。是在父汗外账摆的酒席。叶婆婆都被父汗借去了,特地为你做江南菜。”   凌宋儿听得心中一丝甜意,“父汗可真是细致的。”   蒙哥儿也是几分自豪:“父汗自是慈爱,细心。方能得汉民拥戴。”   凌宋儿却是捂嘴笑着,“可你那小心思,和离二字都不许我提。可也是跟父汗习来的?”   蒙哥儿听得那二字不甚悦耳,只淡淡肃目道,“不准提。”   “……”   进来王帐,凌宋儿才见得人都坐满了。原是来晚了,只好松开蒙哥儿的手,忙着跟阿布尔汗谢罪。“宋儿梳妆,废了些时日,连累得赫尔真,一同来晚了。还请父汗恕罪。”   听得父汗二字,阿布尔汗喜笑颜开,哪里还顾得上恕罪,忙起身来扶,“南国女子多注重自己仪容,宋儿该是心念着我儿,方才多费了些时日,无妨。”   说来,又看了看一旁蒙哥儿。却见他粗枝大叶,胡渣都未剃得干净,只柔声训斥着,“看看公主,你也该修一修边幅了…”   蒙哥儿只得叹气,扶着旁边的人起来,“父汗,可是有了新妇,眼里都变了?赫尔真一向这样,可没听父汗这般说过我…”   阿布尔汗大笑不止,“你啊…”   “别说太多,让公主入座。伤还没好全,来我这儿吃顿家宴,莫要再损了。”   蒙哥儿一拜,“父汗您先回座。”   “对!是!”阿布尔汗笑着,“差些忘了这该死的礼数。”说着,兀自回去了自己位置,方才指了指旁边的位子,“宋儿,赫尔真,来坐!”   蒙哥儿这才扶着她坐了下来。懒得顾着宴上人,一半仇敌,一半赤友,便只顾着给她夹菜。   凌宋儿只见得碗里徒添了一块家常豆腐,又多了一道糖醋排骨,方才抬手捂袖,让他停了停,“你先等等。”   蒙哥儿停了手,看了看桌上菜样,凑来她耳边细声道,“看来三道江南菜,可都是父汗替你准备的。家常豆腐,糖醋排骨,还有韭虾鸡蛋烙。”   阿布尔汗接话道,“诶,说少了!”   “这川味儿的夫妻肺片!可算是我大蒙菜式和南国菜式的大乘之道。宋儿可该要尝尝。”阿布尔汗说着,抬手动了筷子,亲手夹着一块夫妻肺片放到凌宋儿碗中。   凌宋儿忙颔首谢礼,“父汗,宋儿自己来便好了。”   “无妨无妨。”阿布尔汗退手回来,“见着你们夫妻恩爱,我也才放心。赫尔真可对你好。”   凌宋儿答得几分羞涩:“大概…还好吧…”手却在台面下,被他狠狠一拧,她疼得差些出了声。   可不就是还好么?   阿布尔汗见得二人小动作,暗自乐着,不再提他们,由得他们在案台下恩恩爱爱。   却是对面达达尔和依吉,不大让他省心。一旁可敦吃着菜,却道,“江南菜,味道不错,可就是太清淡了。”   凌宋儿方才尝了一口那夫妻肺片,便被辣子呛得咳嗽了起来。蒙哥儿忙送水过来,看着她喝下,又给她顺着后背。“说好了,伤还没好,该等好了再吃辛辣。”话说完,便抬起筷子,将她碗中的肺片都夹了回去。   凌宋儿虽是呛着了,被他这么管着,几分不情愿。手却在案台下被他死死握住了,动弹不得。只好夹起来那块糖醋排骨尝尝。吃完了,觉着味道不错,又伸着筷子去将他碗里那块也夹到了嘴里。   对面依吉插了一块儿夫妻肺片到嘴里,“到底哪里那么多矫情?不过是辣子,我大草原女子,都能吃辣。”说完看向一旁乌云琪,“姐姐,你说是不是?”   乌云琪忙着咳嗽。在汗营过了十余年,她还是头回被请进来王帐吃饭。多有几分不适。却是听了出来依吉这话,是嘲讽着凌宋儿,她才帮着道,“辣子虽是美味,可也得看着身体来。”   “公主方受了巫术,还未痊愈,吃辣对身子不好的。”   依吉被憋话了回去,心中不爽,只重复着乌云琪的话:“还真是,吃辣对身体不好。公主可莫再吃了,省的赫尔真担心。”   达达尔听得此话,面色更加低沉。从一开始,他便没有抬起过头来。凌宋儿侧目扫了他一眼,只见得他面容憔悴,胡渣满面,鬓角竟是已然起了白发,席间气氛还算是融洽,却只见他一口接着一口灌着自己喝酒。不想他那日落败,如今却成了这般样子…   依吉在一旁劝着,又给达达尔夹着菜,“达达尔,你多吃些,好补补身子。”达达尔却不太听。   蒙哥儿也早扫见了达达尔之状,不甚理会,只顾着照顾旁边的人用餐。又给阿布尔汗添酒。   今日,塔勒汗也被请来赴宴,本意是带着依吉和耶柔,跟大汗和可敦求婚约的。可大汗却将娜布其和乌云琪也一道请了过来。   十六年前塔勒独宠耶柔,只逼着娜布其挺着肚子远走汗营。后来乌云琪呱呱落地。娜布其出身神山,还有三分傲骨,任由塔勒再三算劝说,也没能将娜布其劝回来。由得她在汗营做了巫女,抚养大了女儿,女承母业…   到底是他理亏,便忙着给一旁娜布其夹菜。   “记得你喜欢吃羊腿肉的。”   “牛三样,你也该喜欢。”   娜布其冷面,一一将碗中菜夹给乌云琪,“你父汗让你多吃些。”   塔勒面上过不去,一旁耶柔看在眼里,忙给塔勒台阶下。夹菜到塔勒碗里,娇嗔着,“大汗可多操心了,多吃些菜,才好补身。”   依吉见得母亲如此低声下气,父亲却还顾着外面的女人,不满。也没顾及什么家宴不家宴,当着阿布尔汗的面,直对塔勒道,“父汗你还管她作甚,她早离了塔勒十多年了。”   “乌云琪也不知是不是父汗的女儿,怕不是顶着父汗的名字,跟别的男人生的。”   话没完,依吉脸上便是一阵火辣,巴掌扇到脸上,依吉方才看得清楚来人。不是塔勒,也不是娜布其,却是一旁的可敦。   “你倒是好大的口气。”   “娜布其来我汗营的时候,有孕四月有余。不是你父亲的,还能是谁的?”   “你且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额吉汉人村妇,欺负到了神山女人头上。十余年过去了不说,现在你还敢口出恶言,侮辱乌云琪的身世?”   依吉捂着被掌红的半边脸,看了看可敦,又望了望一旁达达尔。只见达达尔垂眸不语,缩去一旁。依吉泪水盈盈而出,“可敦…依吉不过心急口快,只是替额吉不平。”   “你额吉有什么好不平的?”可敦斥着,亦是满腔怒火,“你额吉不过是个妾!”   话语一出,营帐里顿时安静片刻。   耶柔不敢说话。娜布其淡淡吃着菜。塔勒低头听着。阿布尔汗面色复杂。还好三夫人和巴雅尔不在……   可敦却冷笑了声,继续道:“若是她稍懂得些长幼,知道克己教女,娜布其和乌云琪流落汗营十余年,她也该来替你父汗劝说劝说。如今看来,她只当娜布其来汗营,是她的福气,她一人全独自享了这十余年。”   耶柔听得话,连忙从座上起来,伏倒去了地上,对着可敦和娜布其的方向跪拜,“耶柔知错了,请可敦和和姐姐恕罪。”   “哼!”可敦未再多说,娜布其也不语。由得耶柔跪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阿布尔汗打了圆场,给可敦舀了一勺羊骨羹,“该都骂累了,快吃肉,喝汤…”   凌宋儿见得家宴这般阵仗,实乃追债讨命的。几分吃不下了,多喝了一口茶。碗却被蒙哥儿拿起,帮她去盛汤。想来大蒙还是男子为尊的地方,她多有不好意思,忙起身来抢着汤碗。“我自己来,蒙郎。你想吃什么,我帮你盛…”   蒙哥儿见得她眼神,懂了几分礼数,这才重新坐回来,扶着她后背,“你来,也好…”   却听得可敦对一旁塔勒道,“我看,你这女儿要嫁来汗营也没什么不好。”   “只不过,达达尔好歹是大汗的嫡长子,总也该配你塔勒汗的正妻之女,方才合于礼数。”   “可敦不喜欢我,大可直说!”依吉听得达达尔要另娶他人,坐上惊起,只拿着酒杯摔碎去了地上,“无需拿这些礼法和辈分来吓人!”   “大汗那日已然答应了我要办翎羽之婚,我定是会选达达尔的!”   可敦着实被依吉阵势吓着三分,“还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大汗许你翎羽之婚,那汗营男子自是由得你选。”   “大汗亦没说,不许乌云琪翎羽之婚。你俩既是姐妹,那便同天完婚。”   可敦说完看着阿布尔汗,“大汗,你可已经欠了达达尔一回了,这回娶妻,可不莫只让他被人挑选。徒增可怜!” 第51章 巫山云(一更)   阿布尔汗一时语结。   依吉被塔勒一把拉着跪去了耶柔旁边, 脸上却还生生挂着不服。   耶柔忙叩首道,“耶柔管教无方,依吉冲撞了可敦。还得让可敦饶恕了她。她年纪小, 还不懂事…”   可敦冷笑未语, 却是对等着阿布尔汗的回话。   乌云琪也放下筷子, 在耶柔旁边跪了下来,“乌云琪一心只想跟着额吉行医, 治病救人。眼下还无心婚嫁, 求可敦体谅。”   阿布尔汗这才接了话,“到底是我嫡长子的婚事,自然不能草草了事。可敦也无需只将目光落在自家人身上。我明日让人在草原上发贴子出去,若有想嫁来汗营的女儿,便一道儿来翎羽大婚。也好让他选个自己中意的姑娘。”   “不知这样,可敦可还满意了?”   阿布尔汗话说得轻柔, 到底也是入耳。可敦这才端起小酒,喝了口。“大汗有心了, 那便依着大汗的意思办。”   依吉还要再开口, 生生被耶柔捂了嘴。小声劝着, “祖宗, 消停会儿吧…”   可敦却起了身, 去将乌云琪扶着起来, “到底是我汗营的医女,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你且起来。”   乌云琪低头未动,却还是娜布其起身, 将女儿掺扶了起来。“乌云琪受不得可敦如此大礼。还是娜布其来吧。”   阿布尔汗这才招呼,“可都起来吃饭。好好的家宴,陪本汗吃顿安稳饭。”   依吉却早已满心委屈,被耶柔从地上拎了起来,抬手擦泪,“你们可都帮达达尔娶别的女人罢。”说完,哭着跑了出去。耶柔要去追,被塔勒喝止,“你可是还要惯着?”   耶柔这才生生落坐回来。   一桌人继续吃饭,气氛却早已不那么融洽。乌云琪母女更是吃得小心谨慎,凌宋儿一一看在眼里。只得先给阿布尔汗夹了菜,又小心给可敦添了茶。方才食过了三刻,才拉着蒙哥儿,“我有些不舒服。可否先回帐了?”   蒙哥儿听得心头一紧,一手扶着她后背,只见她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便猜出来她的心思,该只是谎称病罢了。蒙哥儿忙去阿布尔耳边小声告假,一边又请乌云琪和娜布其,来帮忙照顾人。   一行人方才从王帐里出来。借着月色,回了蒙哥儿的帐子。   娜布其紧跟着凌宋儿身后,等来凌宋儿被蒙哥儿扶着去榻前坐下,方才护了过来,“公主可是伤口复发?让娜布其来看看?”   凌宋儿摇头,又看了看立在一旁的乌云琪。指了指案边茶座,“娜布其,乌云琪,你们都坐吧。眼下没得别人,我称病出来,不过见你们呆不落了,给你们解解围。”   娜布其脸上三分笑意,看着凌宋儿,“还是公主心思细腻。”   凌宋儿却让芷秋去看茶。便见得蒙哥儿只往外头去。“你们女儿家的事情,聊着。我去趟博金河那里。”   “也好。酒可少喝些,我不跟醉汉子同榻的。”凌宋儿方才说完,见得对面三人捂嘴偷笑,这才红了脸。   蒙哥儿却笑着答,“知道了。”说完转身出了门。   凌宋儿见他出去了,才挪来案前。与娜布其和乌云琪同坐。芷秋一旁又给主儿添了杯茶。凌宋儿才道:“我可是受过一回害了,才与你们说说。依吉性子执拗刚烈。方才可敦那么当面说要乌云琪嫁给达达尔的话,我怕她听落了,会来找你们麻烦。”   乌云琪却道,“倒也不是头回了。她儿时借住来汗营,便没少找过麻烦。”   凌宋儿这才叹气,“那便也小心些吧…”   喝了两轮茶,娜布其和乌云琪才道是太晚了,不耽误着凌宋儿休息。凌宋儿起身,同芷秋一起,送她们去了外账。临行,嘱咐着乌云琪,“娜布其手上的疮口似是不轻。可好些了?”   乌云琪却是几分惊讶,看了看一旁自家额吉,“额吉你受伤了?怎的不和我说?”   娜布其局促几分,“小事,无需让你操心了。我自己便会治的。”   “定不是!”乌云琪看出来不对,直捉着娜布其的手来看伤。掀开袖子,见得那处疮口溃烂几许,“这是怎么回事?额吉?”   娜布其抽手回来,叹气道,“还是回去说吧。”   乌云琪却是道出:“可是那巫术?”   “早闻治疗巫术会被反噬,动用巫术也需用活人阳寿来换。可真是太阴邪了。”   凌宋儿听闻,忽觉几分揪心,“娜布其的伤…该是为了我…”   “公主无需挂怀。”娜布其忙一揖,“这是娜布其自愿的。只是这巫术报应,也该在那下巫术的人身上。”   “查干?不是已经自寻天葬了吗?”凌宋儿几分不解。   娜布其摇头,才道,“萨满以命换命,不过是中间人。真正生害人之心的,想必此时和娜布其一样,疮口难愈,伴随终身…”   乌云琪这才听了明白,“……额吉,没得其他办法了?”   “皮肉之痛,罢了…”娜布其说着摇头,又捂着女儿的手,“夜了,回去吧。莫再打扰公主歇息。”   &&   长夜挑灯,帐子里烛火晦暗。可敦却也不让姜琴再多添一盏。只就着三分灯火,让姜琴嬷嬷往右臂上的疮口上涂着药粉。   姜琴望着那伤口溃烂难好,心中几分吃紧,劝着着,“主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不还是叫娜布其和乌云琪来看看?”   萨仁闭目忍着疼,听得姜琴这话,睁了眼,“叫她们来,可是要看看我自食其果的样子?再宣扬给整个汗营听,公主翎羽之婚那日,是我让查干下的巫术?”   姜琴不敢答话,只忙着紧了几分手中活计。却听得可敦“嘶”地声喊疼。   姜琴忙道,“…重了些手,姜琴再轻些。”   萨仁却是不耐烦了,直将手收回袖子里,“罢了罢了。这药涂了好几日,也不见一分好转。本就是来拿我命数的,定也是治不好的。”   她从案前起了身,折来伤手到胸前,捂着,“只我恨的是,达达尔娶妻未淑,又来了个依吉。今日你也看到了,那丫头还没嫁进我家门,便那般跋扈。”   姜琴躬身来扶,“塔勒汗娇宠着那汉人女子,女儿自是女儿也惯养得骄纵了。也难怪,娜布其来了汗营这么些年,从来未愿意回去过。”   萨仁冷笑了声,“真要让达达尔娶依吉,倒不如娶了乌云琪。好歹还是塔勒的嫡长。塔勒虽然是小部族,可地处南边,是入草原的关口要塞,塔勒汗他手上总是屯了兵的。帮得上我儿。”   姜琴却是几分犹豫:“只娜布其似是不愿让乌云琪和塔勒有什么瓜葛,今日二人同桌吃饭,却也是不同水火的。”   “这有何妨,血脉之亲,砍不断。”萨仁往榻前落座下来,躺了下去,“你该也听那日敖敦说了,乌云琪福泽绵长。有她常伴达达尔,我也便能安心了…”   &&   送走了娜布其母女,凌宋儿自让芷秋打了水来梳洗。见得蒙哥儿还没回,她便又已经乏了,只好先躺下了,又让芷秋熄了灯。   夜里那人摸索着上了她的床榻,却是真没得半分酒气。凌宋儿半梦半醒之间翻了个身,往他怀里钻了钻。却听得他低声说话,“吵醒你了?”   “嗯…”她淡淡答着。   他又开口解释:“博金河隔日便出征,索性聊得久了些。”   凌宋儿懒散答着,“倒是…应该…”说着,便在他胸膛前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凌宋儿将蒙哥儿送了出门。博金河早牵马在帐外候着,等着他出来,二人一道儿跨上马背正往军营离去。蒙哥儿马上温声交代凌宋儿,“夜里无需等我。今日该要和博金河的将士们践行。回来不及,便住在军营里了。”   凌宋儿便也无法,谁让嫁的是个打仗的人。   回来帐子里,和芷秋打理了一遍内外帐,将家中装点少许。采来野花,插了瓶。只又要将他墙上弓箭鹿头取了下来,挂去外帐墙上。到底内里屋子是睡人的地方,还是少些杀戮气的好。   芷秋蹬上椅子,取了箭筒,那柄大弓却重得很,唯有等他回来自己拿了。凌宋儿抱着箭筒出来外帐,墙上还未做钩,也只好先立在箱边。   依着今日他也不会回来的打算,凌宋儿便叫来芷秋,起了绣底,好做副绣图,给他挂在外帐屏风上。忙了整日,吃过晚饭,正是乏了。方才叫了芷秋去打水洗漱。   芷秋前脚出去,凌宋儿却听得外帐来了动静。她轻声探了探,“芷秋?”   无人答话,又听得那箭筒被人碰到,散落了一地的声响。凌宋儿只觉得不大对,摸索着出来外帐。忽的闻见一片酒气,一双红眼在暗处看着她。见得她的面容,露出来几分笑意。   “达…达尔…你怎么来这儿了?”她往内帐里退,却被他逼了进来。   借着火光,凌宋儿这才看清楚达达尔的样子。衣衫和那日家宴无异,胡须又深长了几分。手里拎着马奶袋子,还不时再灌自己一口酒。看得凌宋儿几分惊慌,咧嘴笑着喊她,“宋儿…”   凌宋儿边往后退,边四处寻着利器。想来方才刺绣的时候用过剪子。只往绣架旁边去。   却只听得眼前的人长叹了一口气,随后一把掐住了她的右手,将她拉了回来,狠狠按去了墙上。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她有些作呕。那人嘴里腥臭,道,“你那日说得对。碌碌而不知所往…是我。”   “可我现在知道了!所往是什么了。” 第52章 巫山云(一更)   凌宋儿被逼得喘不过气, 脸别去一侧,却被达达尔生生用手抠着下巴拧了回来,他沉声问:“为何不肯看我?”   “恶心…”这两字从她唇齿之间撕磨而出。   达达尔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咬牙恨恨。“不准说!”哼气一声, 更压实了她的身子, 寻着脖颈亲落下去。   凌宋儿脖颈衣物被撕破,她只觉作呕, 气息喘急, 胃中翻滚。“我是赫尔真的妻子,你要做什么?”   身前的人已似野兽,任由得她拼命挣扎,却拧不过他的力道。   凌宋儿脑子乱作一团,鼻息里充斥着酒腥肉臭,眼前却闪过蒙哥儿的脸来, 炯炯星目,俊朗山眉, 宽厚深唇。她只觉羞愧难耐, 但凡还有力气, 便一头撞死也罢了…身前的人却寻着她的嘴唇来。   她拧开头, 却被他生生掰了回去。她闭着眼, 牙齿紧紧咬着双唇不肯张开…已然就要沦陷, 忽的一瓢热水泼了过来。达达尔被淋得一阵惊醒。她只觉得了救,便往绣架旁跑。剪刀一把握紧手里,对着那恶心的野兽, 才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形。   芷秋方才从外头打水回来,见不得主儿受欺负,便一盆子热水淋到了那人头上。这才过来绣架旁扶着主儿,见得凌宋儿衣衫不整,脖颈间红了一片,心疼着,声音在发颤,“主儿,芷秋不管用,芷秋来晚了。”   达达尔头发上挂着水珠,身上衣物也几近湿透,却是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头朝着绣架的方向跨步了过来。见得凌宋儿手中剪刀,冷笑,“利器?”   “我是打不过赫尔真,可你?”   “我也可以了结自己!”凌宋儿怔着双眼,定定道,“你若再过来,我死也不会从你。”   “死?没那么容易让你死。”达达尔伸手拧着她肩头,正要将她一把再拉起来。芷秋却是横去二人之间,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臂上。达达尔疼得龇牙咧嘴。凌宋儿见得机会,拿着剪刀便往他身上戳过去。   达达尔左肩被划破,疼得紧,这才汇集了意志。一把甩开芷秋,一把又掐死了凌宋儿的手腕儿。   她动弹不得,手腕被拧着疼,剪子砰地一声,被他摔去了地上。只能闭眼咬牙忍着,却被他一把拎着抱了起来。身子被他一把压去了床榻上…   她只细细道:“不能在这里…”   “嗯?”达达尔兴奋起来,“你和他也是在这里?那我们也在这里!”   凌宋儿紧锁着唇齿眼眸,身子在发抖。却忽的听得帐外骚动,该是惊动了家中奴仆。脚步声急促,进来了帐子。她方才燃起来几分希望,该要得救…   果不其然,吉仁泰扬着马鞭冲进来内帐,对着床边的人便是一鞭子。达达尔猛地一疼,转身回来。吉仁泰看到贼人正脸,着实惊了一惊,却又定了神。对身后家仆喊着,“贼人欺负我家女主人。不管是谁,都给我打!”   家仆冲进帐子,马鞭木棒让达达尔应接不暇。芷秋这才忙来床榻边扶着自家主儿。凌宋儿只觉耳后发麻,四肢得了自在,捂着衣领,摸索着从床榻上挪了下来。   芷秋忙扶着问她,“主儿,你要去哪儿?”   她道:“榻弄脏了…”   达达尔挨了几鞭子,却是生生接住了吉仁泰的长鞭,“吉仁泰,你老了。”右边一个家仆冲过来,一棍子打在他背上。达达尔却是硬生生挺着,又拧来了那棍子。再有人来,也是被他一一退败。   家仆们不想,翎羽大婚那夜落败而逃的达达尔,竟是长了几分骨气,挨得了打,还能反手得胜。不觉都往后退了几步。   吉仁泰年长知分寸,望着达达尔愤愤怒喊:“你们都还看什么?赫尔真在外给我们拼命,护着我们妻女。我们却护不住他的女人么?”   达达尔听得这话,手中长鞭一扯,便将吉仁泰整个摔去了帐外。   “不管是谁,都不能碰赫尔真的人!”吉仁泰之子塔桑大喝了一声。   家仆们想来方才吉仁泰的话,冲了上去,和达达尔拼死扭打在一处。   蒙哥儿白日间和博金河沙场练兵,入了夜,又让人备了好酒好肉,给将士们践行。酒席过半,想来也都差不多了。他抽身而出,回来看看凌宋儿。早上虽说,不用等他。却是他先惦记着她了。   骑马到了牧场,却听得自家帐子里动静非常。才忽觉不妥,三两步赶回来,见吉仁泰倒在外帐,帐子里头还有打斗声响。蒙哥儿一把捞起帐帘,见是达达尔在帐中,心间一紧,忙寻着凌宋儿的影子。   那人被芷秋捂着,盘地坐在案前,衣衫不整…   芷秋几分欣喜,对凌宋儿道:“是二王子回来了!公主!”   凌宋儿这才抬眼望见那人,瞬间眼眶湿润,身子却是再往后退了退…   蒙哥儿心疼如绞,拔了刀砍了过去。二人过了数招,达达尔却嗤笑两声,“我动你婆娘了。”   “你能怎样?”   蒙哥儿只热血冲顶,烧得他心疼。刀不能解恨,扔了。三步并作两步,一手提着达达尔衣领,目光如炽,二话不说,重拳落在他脸颊,直捶掉了板牙。达达尔摔在地上,满口鲜血撑着身子起来,却笑望着他,“你可敢杀我?赫尔真?”   蒙哥儿直提起一旁长刀,插入他耳边地上。却是真未下得去手…   达达尔这才笑着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弯腰地上犹豫半晌,终是找到那颗落了的板牙,捡起来,放到嘴边吹了吹灰尘,一口咬回嘴里,吞了。“哦…杀了一个大哥,不敢杀第二个了?”   “怕什么啊?”   “怕遭报应啊?”   蒙哥儿目光扫在一旁凌宋儿身上,几分不忍。挥手指着帐外,对达达尔道,“滚。”   达达尔悠悠闲闲,拍了拍身上尘土。理了理自己衣领,地上捡起来自己的酒袋,大喝了三口。才转身出去了。家仆死死盯着跟着,却被蒙哥儿喊了回来,“今日之事,不准宣扬。”虽不知达达尔干了什么,可他得顾着凌宋儿名节。若有了什么流言蜚语,于她不不好。   家仆齐齐称是。吉仁泰进来欲言又止,“赫尔真,是吉仁泰护主不周。才让那贼人有机可乘。”   蒙哥儿未答话,只去案边要去扶人,却被她生生躲开了。无暇再顾及家仆,蒙哥儿只吩咐道,“你们先下去,从今日起,帐边设防。不准人随意进来。”   吉仁泰领命,才带着一干家仆出去。   帐子里没了别人,蒙哥儿才再往她面前靠了靠,伸手要去捂着她来自己怀里,却是又被她躲开。听得她吩咐芷秋,“我想洗澡芷秋…可有浴桶?”   芷秋却也心疼,可想了想,“主儿,这么夜了,洗澡定会着凉的。芷秋给你打热水来,擦身。”芷秋说着,忙起身要出去,临行,看了看蒙哥儿。   蒙哥儿点了点头,“你去。我看着她。”   帐中只剩他两人。凌宋儿更觉羞愧难当,扫了一眼蒙哥儿的模样,和方才脑中的,似是多了一分距离。她忙又往后挪了挪。虽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可她只觉得,该是很丑…   脸上该还有贼人的唾沫,耳边似是还响着他贪婪的呼吸…她难以抽身,只觉作呕,便捂着胸口一旁倒着酸水。蒙哥儿忙来扶,“难受的话。去榻上躺着?”   她避开他的手,摇头执拗,望着地板。“我得洗干净的…”   蒙哥儿无法,只陪她坐着。待芷秋端着热水回来,才接过来芷秋拧好的帕子,伸手到她脖颈之间,想帮她擦洗。   凌宋儿拿回来帕子,自己擦洗了一遍脖颈,觉得不够,又递还给芷秋,让她再洗一遍帕子。接回来,继续揉搓着自己的脖颈。脖颈肌肤已然泛红,却不知要停手。蒙哥儿看的心惊,这才一把掐着她的手腕。   “已经干净了…好了…”他说着,一把将人抱起,要放去榻上。凌宋儿却挣了挣,“我今日睡虎皮榻。”   方才放被他放开在榻边,她便溜去虎皮榻上,裹好自己衣领,躺了下去。蒙哥儿看了看一旁芷秋,“你出去罢,我来照顾。”   地上绣架散落满是狼藉,芷秋却弯腰收拾了收拾,好让两人不会绊倒,才和蒙哥儿告了退。   蒙哥儿只去榻边取了她的玉枕来,给她枕在脑后,又拿了羊毛毯来,给她捂了捂。才去得案边熄了灯火,躺来她身边。   凌宋儿却不让他抱。翻了身,独自搂着羊毛毯。受了惊吓,又早乏了,方才强撑着意志洗了身子,已是极限。灯火一熄,眼皮一合,便能入睡。   只是梦里细碎,都是贼人身影,她挥手踢腿,却是打他不过。一时倒抽着气醒来,才发觉身后人大手捂在她腰腹之间,暖意徐徐。精神打不起来,再合眼,方才安睡。   一夜时日不长,蒙哥儿睁眼的时候,却看得她早坐在妆台前,让芷秋梳好了发髻。他只揉着眼睛起了身,走来她身后捂着她肩头,“怎的起这么早?”   凌宋儿转身回来,抬眼望他,“你该要去送博金河出征的?我随你一道儿去。”   “……”蒙哥儿叹气,蹲来她面前,“怎的忽的想要随我去军营了?”   “可是昨日惊吓还未好?”   说起昨日的事情,她还不大愿意提起,只埋头下去,拧着自己衣袖,“只是,想跟着你…”   蒙哥儿这才拉着她的手,今日倒是好些,她没再躲避,“我出门之前,会叫吉仁泰派人看着帐子。不得让别人再进来。”   “军营不是女儿家该去的地方,你昨夜做了不少噩梦,等用完早膳,再好生休息休息。”   凌宋儿紧了紧眉头,却叹了声气。芷秋端着早膳进来,蒙哥儿却无暇顾及。只洗漱完,便换了战袍,佩起长刀,出了帐子。博金河带兵出征,他是总帅,虽不能随行,定是要去鼓舞士气,且不能太迟了。   蒙哥儿方才出来几步,正往牧场边去寻自己的黑纱,却听闻身后动静细细碎碎,原是那人跟了出来。她身上虽捂着斗篷,看起来瘦弱几许。   他只好停下来等她,拉着她的手臂问着。“你怎的跟来了?”   “我…我会自己骑马!”她说着指了指一旁马厩里的白马,“我跟着你后头便好。”   蒙哥儿这才明了,该是昨日惊吓未定。见她兀自跑去马厩旁,要去牵马。他忙赶了过去。   凌宋儿只挑了一匹装了马鞍的矮马,想来该是好驾御的。身子却是一轻,腰身被他掐着,直抱上了他的黑纱。见他在马下叹气,“那便随我一道给博金河和将士们送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7 19:39:10~2020-05-28 20:5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绵绵思远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巫山云(二更,短小,狗头)   蒙哥儿翻身上马, 将人捂进怀里,才回身吩咐芷秋回去。随之驾马往军营的方向去。   往西南五里路,凌宋儿在马上被颠簸得有些不爽, 临行近了军营, 才见到浩浩荡荡大军, 早已在沙场列阵。蒙哥儿只将马驾到近处,落了马。又将凌宋儿从马上抱了下来。一手牵人, 一手牵马, 才往列阵大军前走过去。   蒙哥儿低声和她道,“兵士们士气已起,你我儿女情看多了,对军心不利。”   凌宋儿听着忙松了拉着他的手,“那便不让他们见着。”   见她快步走去前头,蒙哥儿叹了声气, 跟了上去。   博金河在阵前等着,见得凌宋儿也来了, 只微合身拜见, “公主别尔根, 怎的今日这般的兴致?来跟赫尔真一道与将士们践行?”   凌宋儿无心国家大事, 不过求个平安罢了。可这般场面, 她倒也是见过。钦天监祈福祭天的时候, 建安的臣子和百姓,也有这般的数目。   她答得冠冕堂皇,话语轻柔, “听得博金河阿台要出征,便和赫尔真一道儿来送你的。望你和将士们战无不胜,早日得胜而归。”   博金河忙看向一干将士们:“公主的话,你们可都听到了?”   将士们齐声震耳欲聋,“听到了!”   “我等为大蒙而战!”   凌宋儿被这般阵势吼去了三分神儿,忙定了定,蒙哥儿却走来她侧身后,手扶着她后背撑着她。蒙哥儿又接了博金河的话,蒙语说的慷慨激昂,凌宋儿来了些时日,约莫听得明白几个词。多是鼓舞士气,代将士们照顾父母子女的话。   博金河这才打算翻身上马。却见得远处一行人骑马而来。凌宋儿望见阿布尔汗的身影,该是大汗亲自来给将士们践行的。   待得阿布尔汗一行人近了跟前。蒙哥儿和博金河才跟阿布尔汗行礼。凌宋儿自也跟着做了一拜。阿布尔汗这才开口,同是说的蒙语,帮着赫尔真和博金河鼓舞士气。   等汗说完,博金河拿来酒坛,借来跟阿布尔汗敬酒,又分了下去给将士们畅饮。酒毕,士气高昂,博金河这才翻身上马,领兵上路。   凌宋儿一早起来,还未早膳,体力不支,脚下已然有些飘忽,拉着蒙哥儿的手臂才好站稳。送走博金河,阿布尔汗见得凌宋儿一旁,多有问候。随后,自也跟赫尔真道了别。   蒙哥儿只等得两方人都走了,才牵着凌宋儿进去军营重地。   剩余的兵士已经在沙场站着。营帐整整齐齐,外头又多有晒着的被褥和衣物鞋袜。气味儿有些不大友善。   蒙哥儿领她直进来他的大帐。凌宋儿只闻得帐子里有他熟悉的木质香,像是家中箱子的味道,墙上金边大弓,比家中那把更多了几分肃穆。她忽的想起来昨日白天取下来的那个箭筒。想来莫不是动了那震慑人的气息,才引了贼人进门,改日定要把它挂回去。   蒙哥儿拉着她到案前坐下,“我去拿些吃的做早膳,你等我会儿。”   “我和你一道儿!”凌宋儿还正要起身,却被他扶了回来,“这里是我军营,无人敢动你。”   凌宋儿魂儿为定,跟去了帐边,只得望着他出门了,才回神过来。转眼见墙上挂着长戟,利矛,还有短刀和剑。她踱步过去,昨日被欺负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她思忖着,最后选了一把镶着黄琥珀的匕首,捂着藏进袖口里。   不过片刻,蒙哥儿端着两碗热乎乎的东西回来,掌心里还夹着两个烙馕。望见她在墙边站着,他先将食物放去案上,又把人扶了过来坐下。“用早膳。”   热汤里飘着三片羊肉,一些青菜,汤底沉着些米粒碎末。蒙哥儿只手撕着烙馕,往她碗里放了几块。   凌宋儿却喝了一口汤,几近没得味道,还膈着喉咙…咳嗽两声,差些呛了出口。蒙哥儿却在对面笑了笑,“军营饭食便是如此,明日可还来?”   她没答话,只端起碗来,咬牙闭眼将汤喝了干净,又咬着一块馕放到嘴里。嚼吧嚼吧往下咽。   蒙哥儿看得几分吃惊,她这是赖着不走的意思。见她被馕呛得干咳,眉间一簇,忙抬手顺了顺她后背。拗不过她,只得叹气,赶忙将自己碗里的食物吃完。才将她一把抱起,放去榻上。   “我赶着出去练兵。昨日夜里你没睡好的,便在这儿休息。军营戒备森严,无人赶来打扰你。”   凌宋儿这才听得几分安心了,没等他出去,便合了眼,一觉睡得深沉而无梦。   等得午饭时候,蒙哥儿才回来。见她还睡得沉,便没喊醒人。那多带着人送了饭菜进来,凌宋儿方才听到些动静,寻着声响睁了眼。   撑着身子起了身,方才藏在袖口里的匕首却啪地声落地。蒙哥儿寻着声响看了过来,见她脚边是他原挂在墙上的匕首,只弯腰拾起来那匕首,放回她手里。“是该要有些东西防身。也怪我,没早给你准备。”   蒙哥儿拉着她坐回来案边,本想借着吃饭的功夫,跟她聊聊昨日的事情。只方才说出口“昨日”二字,便被她打断了。   “蒙郎,你吃菜。”她夹着两片风干牛肉放到他碗里,“还有,米饭我吃不得这么多。再给你些…”   “好…”他微微叹气,忍了三口气的功夫,却还是道了出来,“是我疏忽,没护得好你。你可是在怨我?”   “没有。”她垂眸端起来碗筷,话边出口,泪便滴落了下来。吃到嘴里的饭菜,不知何味。手中碗筷却忽的被他抢了过去,身子也被他扶到胸前。   “你能哭便好。”凌宋儿被他捂着肩头,仔细看着,她几分局促不适,却又听他道,“不莫也让你回去了帐子难受,这几日便在军营落脚,修整修整。可好?”   凌宋儿这才抬眸望他,抽着鼻子点头,“好。”说着又将方才放进袖口里的匕首拿了出来,“你得再教我些防身之术。下回,我定让他断子绝孙。”   “……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8 20:55:06~2020-05-29 01:5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有阴山瀚海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巫山云(一更,二更太晚,勿等)   午饭后小憩, 蒙哥儿只坐在案边闭目养神。凌宋儿悄声去了外头,让那多派人,回趟汗营, 让芷秋给她带些换洗的衣物和用度来。   下午蒙哥儿出门操练, 芷秋来了军营, 见得凌宋儿案前摆着黑白棋子儿,精神好多了, 方才放了些心。“听那多说主儿是要在军营住着, 芷秋帮你将茶具和笔墨都拿来了。想来主儿该是闲着,便多喝茶写字打发时日,养心养神。”   凌宋儿却是问着,“玉枕和龟碟儿可也帮我带来了?”   芷秋点头,包裹里翻出来玉枕,才帮她放去了榻上, 又回来与她小声交代:“帐子门前,那多已然派人来站哨了。主儿虽是不在, 二王子该是都做好了打算的。”   “不过, 主儿来军营住也好, 二皇子就在身边, 看着主儿, 护着主儿。你们感情得好好的, 可不能因为那贼人生了间隙。”   凌宋儿方才摆着棋子的手却顿了顿。“有些口渴了。你摆道儿金骏眉来喝。”   “好的,公主。”芷秋点头答应,正转身出去想寻那多要热水, 却见得那多撩开帐帘,弯腰进来。   “公主,赫尔真让我来问你,可想出去走走?他道是东边山坡上野花都开了,若公主想去,那多带人护着公主去散心。他…事务繁忙,抽不开身。”   凌宋儿放低了棋子,思忖着片刻。“那就去走走吧,芷秋也一起。”   六月草原,风和日丽,花草繁盛。凌宋儿骑马来了山坡,跟芷秋四处看着,视野开阔,身体也活动开了,心情自好了许多。摘了些许野花,山丹、野菊、格桑花,芷秋怀中抱了一大束,都放进了那多马上的箱子里,等夜了,好回去给蒙哥儿装点营帐。   将近日落,方才要走。凌宋儿却在山脚边上,找到一株野生的牡丹。抬手抚着那粉色花瓣儿,凌宋儿笑着,“真可是奇了,草原上竟然生了牡丹,野着长的,竟还开了花。”   芷秋手里还拿着摘花用的剪子,便过来给凌宋儿捡来几支盛开的。“主儿可喜欢,一会儿回去可做插花。”   凌宋儿自接过来,捧着手里,“倒是,得给蒙郎也看看。”   军营中,蒙哥儿早练兵回来,正坐在案前读书,边等人回来晚膳。军营里的厨子张罗了两碗面,已经端来了案上。见那多将凌宋儿送进来帐子。蒙哥儿才起身将她扶了进来。   “玩儿得这么久,该是心情好些了?”   凌宋儿自点着头,随他坐来案边一道儿吃饭。   那多却将方才装满了的箱子端来帐子里,才与二人道了别。芷秋却是不好在军营里呆着,便由得那多又送了回去。   吃过饭,凌宋儿插了花。没得花瓶,只得用他们早上喝过的酒坛子。蒙哥儿被那多叫出去了会儿,回来才见得凌宋儿在案上扑开了纸,点着墨,正写字。旁边一支牡丹横摆在纸前,开得香艳。   “今日雅兴得很?”他坐来她身边,见到案台上摆了两杯金骏眉,自端起来一杯,小尝了一口。望着她纸张上写的东西,却是字不像字,画不像画,只问她,“这是什么?”   凌宋儿方才完成了整个字体,收了笔,“是我们汉字里的\'华\'字,只不过是远古刻在龟甲儿上的写法。”   “嗯?”他扬着声调,又喝了口茶。   听她接着缓缓道来,“这写出来便是一颗枝叶繁茂的树木,开出了花来。”   “可即便只开一朵,也得根深蒂固,枝叶同心。”   蒙哥儿这才听出来她话里别有他意,“你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蒙郎,我知道你性子定是不想在汗营争什么的,我也不想。原是嫁了你了,便只打算过同你一辈子,是长是短,陪着你身边便好。可眼下,却是有人逼着我们的。”   “你带兵抗金,又出征西夏,都是好事。但,再不能为他人做嫁衣裳了。我们汉语有句俗话,鸟尽而弓藏,兔死而狗烹。哪日战事停歇,汗营便再无你我立足之地。人性恶意难揣,我们得提前准备。”   蒙哥儿见她忧心,伸手来捂着她手背。“是我当早要谋划的,不莫等你来了汗营才跟我受苦…”   凌宋儿却抽了手回来,拾起桌上那朵牡丹花,“今日也是傍晚要回了,才发现山坡上生了朵富贵花。倒是花中皇后,便拿回来与你也瞧瞧。”   “这花瓣儿厚重,仔细保护着其中花蕊。若你我为花蕊,便该还要有枝叶,有花瓣儿。如此,即便有风吹雨打,还能有遮有庇。”   蒙哥儿听明了几分:“你是让我,拉拢人心,养枝生叶?”   凌宋儿微微颔首,“你不拉拢,可别人定是在做的。我们不能只倚仗战事立足了。”   蒙哥儿合掌捂着她的手,叹气道,“即便你今日不说,我也在谋划了。且不说这些年来有人借内外族之说逼我,她这般害你,日后凡有危及达达尔地位的事情,我们都抹不开干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磨刀反击。”   “博金河走前,已经帮我打探好可敦羽翼名册。父汗臣子之中,还有一批顽固忠心的,该还未受收买。这段时日,我自会一一上门拜访。”   凌宋儿听来,这才松了口气,“原是你早想在我前头了…那该是我多嘴了…”   蒙哥儿伸手顺了顺她额角碎发,“不与你说这些事情,便是不想你忧心。多虑生疾。”他说着叹了口气,轻松起来,去寻了寻她腰间,“匕首呢?不是要学防身之术?我教你。”   凌宋儿抿了抿嘴,腰后寻来那把匕首,交到他手上。方才被他拿去,手腕便被一拐扭到身后。她唉声叫疼…   “你怎么这样啊?”   蒙哥儿却笑着,“不是学防身之术?女子气力不够,只能用巧劲儿。”说完,伸手将匕首还给她,“你来试试。”   她方才吃痛,悟到几分发力的道理,便学着样子,要拧着他的手腕儿往身后扭。却是被他反手一锤敲在了麻穴上。害得她又是一声呼痛…   “……”她别开脸去,丧气又灰心,“不学了…”   话刚落,整个人便被他掐着领子逼退到墙角。她几分心惊胆战,昨日被羞辱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你…做什么?”   却听他低声道,“若不学,日后再遇到这般情形怎么办?”   她气息喘急,方才那柄匕首还在手里,她只拿着恨恨锤在他胸口上。那匕首虽未出鞘,却也垂得他胸口闷声一疼。只忙将人放落下来,捂着自己胸口后退两步,咳嗽着…   凌宋儿这才回神,连连过去掺扶着他,“弄伤你了?我只是想来日后遇到该怎么办?你可哪儿不舒服了?让我看看。”   蒙哥儿却笑着捂着胸口起身来,宽了宽肩头,呼出一口气来,“无事。再来。”   “……”凌宋儿只得后退了三步,小心接招…   二人帐中较量,凌宋儿“哎嘶唷喂”不同疼法儿各喊了一遍,帐外把手兵士听着,直觉头皮发麻,想笑又不敢言。两人相视一眼,便通了气儿:赫尔真今日可是大发威猛了!   一连在军营住了三五日,蒙哥儿练兵,凌宋儿便寻着军营摸了个便。才知道,蒙哥儿将这部下管得极好,博金河带走三万精兵,剩余七万人,汇编有制,分了粮草、先锋、信兵、重骑、弓箭、防御六部。每部下去又汇伍成什,一级级往上汇报。如此这般,军队人数、分工都清清楚楚。想来木南将领,却未有一个敢这样管得明白。也不怪乎要被金贼欺负。   博金河走了十余日后,前方便传来战报,首战告捷。西夏王见来战的不是赫尔真,便没怎么放在心上,又急着为东宫太子谋求战功。便让太子李让带兵迎战,谁知西夏五万大军,被博金河三万大军合盘吞下,还折损了大将高琪。   蒙哥儿得来好消息,只道让凌宋儿去探探那还在月子中的克烈王妃。好让她宽一宽心。   这日一早,凌宋儿便被那多派人送了回来。出出入入,身后都跟着十余兵士。样子,是做给达达尔和可敦看的。寻来乌云琪的帐子,兵士们围在帐外候着,由得凌宋儿进去探病。   娜布其出了门去给人看病,帐子里只剩得乌云琪照顾着阿拉坦和婴儿。凌宋儿自早让吉仁泰备好了羊奶和奶酪,带着些鲜牛肉,还有一颗家中藏着的野参。一一给阿拉坦送了过来。   阿拉坦还在榻上躺着,见得凌宋儿进来,本要起身作礼的,却被她扶了回去。“可无需多礼节了,你那日生产可受了苦,要好生养一养的。”   阿拉坦道了谢。凌宋儿才将前方战报说给她听,原是她夫君桑坤该是还活着,正被西夏王软禁在中兴城里。阿拉坦听闻热泪盈眶,望向怀抱襁褓中的婴孩儿,才落下泪来,“你阿布还在。我们还有希望的。”   凌宋儿一旁看得有些泪目,芷秋递上帕子来,才好擦了擦眼角碎泪。   乌云琪扶着阿拉坦又吃了药汤。凌宋儿见得阿拉坦该是要歇息,凌宋儿方才起身打算走了。   外头却来了人摇着铃,“乌云琪可在帐子里?姜琴替可敦送些东西来。”   这场景似曾相识,凌宋儿自退到一旁案前,等了等。只见得姜琴嬷嬷带着仆子进来,两个仆子手中,端着的都是衣物和首饰,姜琴嬷嬷自己手里却端着个盘子,盘子里装着两枚精致翎羽。   姜琴笑着对乌云琪道,“这些东西都是可敦赠的。后日达达尔大婚,可敦只望乌云琪你也能来。翎羽也给你备好了,可莫要辜负了可敦一番心意。”   凌宋儿一旁听着,喝着桌上奶茶,清了清嗓子,“姜琴嬷嬷真是辛苦了。”   “上回翎羽送来我房里还没多久,便又物色上了乌云琪了。”   姜琴这才见到凌宋儿也在,想来早前那巫术也是经她手的,心中有虚,便忙着作了一揖,“公主也在。”姜琴笑着,“这可不是因公主嫁了赫尔真,可敦才要急着给达达尔找个好夫人么?不莫他独自孤家寡人的可怜。”   听得那贼人名字,凌宋儿只觉心中作呕。却不再想答话。一旁乌云琪却也几分无奈,只得叹气将东西都接了下来。“可敦的意思,乌云琪明白。还请姜琴嬷嬷给可敦回话。”   姜琴笑了笑,“乌云琪果真是聪明人。”说着,才对案前凌宋儿又是一揖,“那公主和乌云琪慢聊,姜琴便就先回去复命了。”   等得人走了,凌宋儿才从案前起来,先去撩开帐帘看了看,见得人果真走远了,才回来捉起乌云琪的手来,“你当真要去达达尔的翎羽之婚?”   “哎…”乌云琪叹气,愤愤直坐在了案上,“那日家宴之后,可敦日日都给我送东西来,达达尔一开始还并未出现,后来,也来得勤快。这意思再明白不过。我和额吉在汗营还得落脚,万一得罪了他们…不像你和赫尔真,背后还有阿布尔汗和兵士们撑着…”   凌宋儿拧着眉,道:“得罪了就得罪了,你可是大萨满亲点的人。不莫就出走汗营,去神山修行,当上了大萨满再回来。可敦也不敢拿捏你!”   乌云琪摇头,“我额吉从神山出来嫁了人,便不能再回去了。她还得在这里…”   “我总不能只顾着自己?”   “不行!”凌宋儿笃定非常,“达达尔那贼佞,定不会待你好的。他要娶你,不莫是为了大萨满亲点了你的噱头。你这么清清白白的姑娘,不能给他糟蹋了。”   “再有,依吉喜欢他。若你嫁了他,她不知还有多少法子来对付你。”   “公主可莫为我伤神了。”乌云琪说着,松了松脸上神情,又端起来桌上那碗奶茶,扶着她坐去自己榻边上,“喝些奶茶舒口气。”   凌宋儿这才发觉方才忧心有些过头,气息都不大平顺。抿了口奶茶,缓了缓,目光却落在乌云琪枕边。那处放着一根羽毛。白色绿尾,十分别致的,却似是在哪里见过。   “像是箭支后头的…”她自拿起来,仔细打量。却想起家中那箭筒里的箭,支支尾上,都是同样的羽毛…“这种鸟羽,不常见的…”   乌云琪却忙伸手将羽毛抢了回来,支支吾吾,“公主多心了,这种鸟儿在草原上再寻常不过了,到处都是…”   凌宋儿望着她扭捏模样,却更是确定了几分,“乌云琪,你可是…对赫尔真有心的?” 第55章 巫山云(二更)   凌宋儿留在乌云琪帐子里说了会儿话, 两人又一道儿去了趟乌兰家中。本是去探探新婚夫妇的,谁知被二人留着用了午膳。凌宋儿正好带着那多派来的那行小队,在汗营里招摇过市了一遍。   正午, 阿布尔汗正巧在可敦帐子里用午膳, 本是商议着隔日达达尔的婚事。草原上接了请帖的部族并不多, 多是因为达达尔搏克用了利器一事传了出去,被草原上的人笑话。唯独青茶部族给了阿布尔汗三分薄面, 送了个次女过来。   萨仁母族和青茶又颇有几分交情, 这面儿定是要给回去的。二人方才商议,妻妾同日纳了也好。   难得夫妻和睦,吃了顿好饭。等得阿布尔汗用了饭后清茶,姜琴嬷嬷正端着两碗冰镇的酸奶进来,“这今日雪山上下来的冰块儿,刚冰好的。可敦特地吩咐姜琴为大汗准备的。大汗请尝尝。”   “好!”阿布尔汗却是难得享着他这正妻的心意, 欣慰几分,接过来尝了尝。微微点头。又听得姜琴道来。   “大汗, 姜琴今日见着, 公主从军营回来, 在汗营里走动, 却是到哪儿都带着兵的。”姜琴说来还犹豫片刻, “也不知为何, 总觉着公主这是戒备着什么。可就怕扰了汉民。”   阿布尔汗顿了顿手中酸奶,又望了萨仁一眼,心中明明白白。果然, 无事献殷勤,原是有状要告。阿布尔汗只放下手中碗勺,手撑去膝盖上,叹气道,“若不是早前在汗营吃了太多苦头,她也无需带着这些防备。”   说着,才问一旁萨仁:“可敦,你说是不是?”   姜琴又忙帮可敦接了话,“大汗,大汗莫怪可敦。都是姜琴多嘴了…”   “嗯…你是挺多嘴。”   “倒是深怕我不知道,宋儿今日从军营带了兵回来。”   姜琴退后两步,跪去了地上,“姜琴知错了,大汗。”   阿布尔汗起了身,“既然多嘴,那便该掌嘴。”说完,吩咐了一旁仆子道,“姜琴嬷嬷在可敦身边伺候,却不知道自制,谣言惑众,掌嘴三十,以示警告。”   仆子领了命,便小跑了出去。阿布尔汗径直出了帐子。才又有三个仆子进来,将姜琴拖了出去。可敦忙起身,跟了出来帐子,看得阿布尔汗远去背影,身后响起来巴掌和姜琴的喊声。手中捏紧成了拳头,却不好当众发怒,只好愤愤转身回去了帐子。   &&   凌宋儿回来军营,已是傍晚。蒙哥儿今日操练回得早,早在军营外等着。分明只是让她去探探克烈王妃,她却耽搁了整日,等得他几分心焦。见她马上下来,蒙哥儿忙来扶着。“怎的去了整日?”   凌宋儿这些日子在军营,到是养了身上正气,精神足了,答话也爽利了几分,“跟乌云琪一道儿又去探了探乌兰和牧仁,被留着吃了午饭。然后…打了几圈马吊…”   “……”他无奈一笑,牵着人往帐子里去,只做寻常问她,“赢了输了?”   “自然是赢了!”她颇有几分小骄傲,“马吊我可没输给过大蒙的人。也就你赢过我一回!”   “行。”蒙哥儿笑着,“买笋干儿的人回来了,还有你们木南的腊猪肉。鲤鱼不好买,只有鲢鱼。叶婆婆也请来了,给将士们加了两道儿菜。我们也饱饱口福。”   那多一旁听着,小声嘟囔,“这儿哪儿是你俩饱将士们的口福?分明是将士们饱公主的口服。”   “腊猪肉?”凌宋儿听得口水都直往肚子里咽。“可是用笋干儿炒腊猪肉?那可真真是好吃的!”说着走快了脚步,拉着蒙哥儿直往帐子里头去。   方才进来,便闻见腊肉香气。猪肉用柴火熏熟的,和风干牛羊肉的香气不可同日而语。凌宋儿忙坐来案前,等来蒙哥儿入座,才一道儿拿起来碗筷。兀自夹了筷腊肉先放去蒙哥儿碗里,方才自己开动了起来。   笋干爽口,腊肉肥中带瘦。一口下去,唤醒味蕾。差些泪目,“出来木南,便再没吃到过笋干儿腊肉了…”   “这豆酱蒸鲶鱼也是好味道!叶婆婆的手艺真好。”   蒙哥儿笑了笑,一旁闷声吃饭,腊肉夹了一片又一片。三碗米饭吃干,见得碗里却只剩最后一块腊肉。只好夹去了凌宋儿碗里。   凌宋儿却吃得几分腻了。只咬着将瘦肉吃完,又把肥肉扔去他碗里。蒙哥儿只照单收了,一口放到嘴里。   放了筷子,凌宋儿却不觉打了个饱嗝儿,摸了摸肚子,鼓得很…只好拉着蒙哥儿起身,“我们出去走走,我得消消食。”   听他答了声“好”,手便被他一把扣住,又被他牵着出了帐子,走去军营外头,散步。   夜幕方降,还有微光,草木之中,似有鹰鸣。二人寻着军营边上走,也有火光照亮。   凌宋儿这才找着了机会,问问他。   “我今日才听乌云琪说,你十岁来汗营,原是逃难来的。”   “嗯,先是博金河救我,后来,又得了姨娘收留我。”   “那你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她小心试探着。   蒙哥儿却是点头,“一起学搏克,一起学射箭,一起捉夜莺…好事坏事,都是一起。”   “不对…”凌宋儿听得搏克二字,便知道他答成了博金河。“我是问,你和乌云琪,可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蒙哥儿这才顿足,拉着她手道,“自然也是的。”   他说着却是叹了口气,“说来还是我连累娜布其和乌云琪。我来之前,并未有内外族人之分。可敦也对此毫不戒备,她是为了排除我对达达尔的威胁。”   凌宋儿却道,“乌云琪福泽绵长,是个好姑娘…”   “还是敖敦大萨满亲点的人。”   “嗯。”蒙哥儿叹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却问:“你隔日可会去达达尔的翎羽大婚?”   “不去了,到底可敦和达达尔都不愿见我。不免大喜的日子还徒惹他们不高兴。”说完,继续拉着她散步。   “可若乌云琪要嫁给达达尔,怎么办?”   蒙哥儿回头过来,“乌云琪要嫁达达尔?”   “什么时候的事?” 第56章 巫山云(一更)   “我今日去探望阿拉坦和孩子, 见着姜琴嬷嬷给乌云琪送了翎羽来。”凌宋儿将家宴之后可敦对乌云琪无事殷勤的话,再说了一遍给他听。   “你也知道达达尔是什么样的人,乌云琪若真嫁给他, 也不知会遭什么罪。”   蒙哥儿却是扶着她后背, “你悠着心思。乌云琪自己呢?她怎么说?”   凌宋儿望着他模样, “你可是还不知道。后日就是翎羽大婚,可草原上部族没来几家人肯嫁。唯独那青茶部族送了个次女过来。乌云琪也不是眼瞎的, 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对他有心思?”   草原上忽的起了风, 蒙哥儿边听她说着,边将人往怀里捂,“可敦送了翎羽,是让她去翎羽大婚的意思?”   说着将人扶着往帐子里去,“起风了,容易着凉, 回吧。”   “嗯。”凌宋儿点着头,随他一道儿往帐子里走, “我觉着, 你后日还是要去一去的, 好给她撑腰。不莫她独自一人对着可敦和达达尔, 被情势所逼, 挺不过去真嫁了, 日后还得日日对着依吉。”   “那,也行…”   凌宋儿听得他应了,才抿嘴淡淡舒了口气。回来帐子, 被他拉来案前坐下。又见他去一旁书架上拿了药瓶子过来,要给她上药。   这几日她勤力得很,白日里蒙哥儿军务繁忙,却寻了本匕首招式的武书给她。她依着图谱练得手上都起了水泡。昨日刚被他挑破了,今日便再来上药。   军营里住了几日,到底底气儿足了些。当着他拨开那皮肉,往里头撒药粉,她也没吭声。只定定咬着下唇。蒙哥儿上好了药,边盖着药粉盖子,扫见她脸上神色,忍痛得辛苦。只凑来她唇边,亲了亲。才起身出去打水来,给她梳洗。   将士们次日还要早起晨练,军营里自也歇息得早。二人也早早入了榻。十余日来,蒙哥儿只担心她那日心中阴影未去,却也不大敢碰她,只隔着被褥护着她睡,好让她心安。   凌宋儿今日却是不同往常,往他身边钻了钻,凑来他胸前,轻咬了一口他的下巴,随即埋头进了他怀里,手在他胸前挠得细细碎碎…   蒙哥儿心口痒得难耐,拧眉半撑起头来,“怎的不睡?”   凌宋儿抬眸,却望见他眼中星火,“成亲许久了,我们是不是还有些事情未做的?”   蒙哥儿哼声,笑了出来,一把将她扣紧在怀里,她那不安分的小手也被他一把捉了去,“你想做什么?”   “我…”这哪儿能她来开口…“不想什么,想…睡觉…”   蒙哥儿这才躺回去枕上,“那就睡觉。明日早起练兵完,随我回去汗营。我要去拜访父汗老臣,正好留在汗营过一夜,后日也好如你所说,去达达尔的婚宴。”   “嗯,我也好些日子没见芷秋了…”   &&   次日,蒙哥儿早起练兵,二人军中用过早膳,才一道儿从军营骑马出来,回去汗营。那多给的那十余人分队,仍跟在凌宋儿身后,算成了她的私卫。   蒙哥儿先将她送来自家营帐。吉仁泰正在帐子外头候着。见得凌宋儿回来,领着儿子塔桑,又带着一行家仆作礼。   “公主回家,我等已然重新部署了防护。”吉仁泰这才指了指营帐周边,果真都竖起来了栅栏和铁刺。“我等已将赫尔真家宅圈地守护。日后定不准贼人伤公主一分一毫。”   凌宋儿知道他们心意,抬手让吉仁泰带着大家起了身,“多谢吉仁泰了,也辛苦大家。今日之功劳,赫尔真自会有赏。”   蒙哥儿未说话,只在身后听她赏赐家奴,对大家点了点头,算是给她撑腰。到底是他家中女主人,颇有了几分气势。将她送进来帐子,他没多作停留,便只带着两名亲信去拜访阿布尔汗的老臣了。   芷秋一旁给凌宋儿摆好了一道金骏眉,放来案上,才护来主子身边。凌宋儿却见得,帐子里的摆设全换了位置。   床榻被他们搬去了最后头,还隔了一道儿屏风。屏风前才是案台,一侧是蒙哥儿的书架,另一侧是她的绣架。虎皮榻自在旁边,若看书绣画累了才好休息。   墙上鹿头和弓箭却全被取了,凌宋儿直问了芷秋,“那鹿头和弓箭呢?”   芷秋作答:“他们觉着公主不喜那些东西,全取下来,放进箱子里藏着了。”   凌宋儿却道,“都拿出来挂好。”   “家中可还有其他凶狠的东西,钉在墙上,好提正气。”   “这…”芷秋几分惊异,“主儿起先可不是最怕那些凶气的东西么?”   凌宋儿却叹气淡淡道,“什么东西,都不及人心可怕。”   “凶气反倒能震慑人心。”   芷秋这才一揖,出门与吉仁泰传话去了。   等家仆进来,将鹿头、弓箭都重新挂去墙上。吉仁泰又寻来一副萨满之眼的画像,“听闻公主要凶气的东西。草原之人,皆敬畏萨满,不如,将这画像挂在帐子里。日后若有贼人进来,也该要有几分忌惮之心。”   凌宋儿点头,“吉仁泰真是好主意,那便正挂在屏风上。好打眼。”   吉仁泰依着吩咐办好了。凌宋儿才算是折腾着松了口气。来案台前坐着,喝了口茶。芷秋见得她心情轻松几分,才好凑来旁边,“公主那日说要沐浴的,可卡先生帮你寻来了浴桶。今日夜里,让他们烧水,公主可享享热水浴。”   凌宋儿这方才高兴着几分,“可真是?”   “嗯。”芷秋作答。   &&   待入了夜,蒙哥儿才从帐外回来。方才走到外帐,便闻见家中香气。想来婚后那日带着她去青茶集市,她好似买过西域的香料,该就是这个味道…   撩开帐帘,见得家中摆设已然换了位置。屏风后头,传来阵阵水声。芷秋正小声说话,“主儿,水有些凉了。芷秋给你再去添些热水来。”   “嗯…”凌宋儿轻叹答应。   蒙哥儿却见得芷秋挽着袖口,提着水壶从屏风后头绕来,见得他回来,芷秋才顿足作礼,“赫尔真回来了?”   凌宋儿屏风后听得一惊,忙寻着衣物。   蒙哥儿却问道,“她可是在泡浴?”   “主儿那日说想要洗浴,芷秋方才跟可卡先生说了。可卡先生便寻着了这大浴桶回来。日后主儿用起来也方便。”   芷秋说着,望了一眼蒙哥儿的脸色,淡淡笑了笑,“主儿在木南的时候,两日便要泡一次澡的…”   蒙哥儿这才点头,“那快去添热水,别凉着她了。”   芷秋作揖出了帐子。蒙哥儿在在屏风前背手顿足,听闻她在里头似是动静大着,他只道,“不急着,你自慢慢再享会儿。”他说着,屏风前坐下,抬手捉起来桌上那本兵书,扫了两行字,全没入得了心,这帐中香气实在让人心气难平。   凌宋儿知道他在外头,自收敛了些,却也不大敢发出来水声。虽是日日躺在一张榻上睡觉,可也是隔着被褥和衣物,今日这般隔着一张薄薄的屏障,总觉不妥,不觉脸上已经滚烫。   蒙哥儿却起了身,“我自出去走走,等你洗好再回来。”   “好…”   听得她在屏障后头答了话,蒙哥儿这才出了门去。   芷秋提着热水回来,却不见了蒙哥儿的身影,只寻来屏障后头,给凌宋儿添着热水,又问着,“公主,赫尔真怎的回来又走了?”   凌宋儿却扭捏着,“他在这儿我倒是不自在,不莫等洗好了,再回来更好。”   芷秋拉小了声响,试探着:“还以为公主搬去军营,好事该已经办了?怎的你们二人都还这般变扭。”   凌宋儿一把弹着水到她脸上,笑着斥责:“你可长了多少心眼儿了?要你管得多?”   “不敢了,公主!”芷秋忙在挽起的袖口上擦了一把脸,“芷秋哪儿敢管公主的事儿?我错了…”   凌宋儿叹气回来,“这还差不多。”   蒙哥儿帐子外回来的时候,见得她已经在妆台前梳头。头发还湿着,芷秋正给她打着小扇,等着慢慢干。浴桶早被仆子们清理了出去,帐里却依然香气逼人。蒙哥儿悄声走来那人身后,从芷秋手里接过来团扇。   芷秋见得是他来,忙揖了揖身子,轻声走了出去。   凌宋儿自拿着梳子,还在打理头发,却忽觉的身后的风大了好些。“芷秋,你怎的这么重手了?”   话没完,身子便已经被一把横抱了起来,凌宋儿这才见着方才打扇的人是谁…靠在他胸前,不觉耳尖滚烫,“你”了好几回,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却被他抱着去了案前,吹熄了烛火。绕开屏风,身子落在了床榻上…   方才沐浴香氛怡人,还留在屏风之后,此下想起来,方才觉着多有几分挑拨情趣的意思…她顿觉不安,抬眸却只见他喉结滚动,眼里腥腥如跃着两头小兽。方才沐浴出来,身子正暖,不觉更加滚烫了几分…   亲吻落在她唇瓣儿上,大手正在腰间宽着她紧锁的衣带…   小窗外落了雨,始如星星点点,随之瓢泼而至。   她却唤着,“蒙郎…我疼…” 第57章 巫山云(二更)   她本以为自己身子已是滚热, 不想他比自己更加炽烫。灼得她想逃,却又不舍。明明害怕,却依然想交付于他。她命数不长, 该是上天对她愧疚, 才给了她一个蒙郎作补偿。自受那贼人欺凌那日起, 她便打算好了,她只能是赫尔真的。   可此下剧痛, 似是被割裂了般。她身子发抖, 实在难耐才喊出疼来。身前的人察觉几许,停了下来,只捂着她肩头。   凌宋儿听得他声音嘶哑,几分微颤,“宋儿,我自当护好你。别怕。”又被他一把捂进胸膛前, 跟他的滚烫融在一处,她只寻着他肩头厚臂咬了下去。该有多疼, 便都还了他…   雨下得大了。她此前不知草原竟也是会下雨的…待得事毕躺在他怀里, 她才细细问着, “蒙郎, 草原一年下几次雨?”   他多有倦意, 垂眸下来看了看她, 答话,“不多。也就六月花开之时下雨,七月花落, 八月入秋,九月便开始落雪了…”   她不知为何心中起了怜悯,只道,“韶华浅薄…”   他听出来几分凉薄之意,拧眉将她再捂紧了些。“落了雪,我也搂着你睡,叹什么?”   “嗯…”   天才将将亮,凌宋儿便听得帐中动静。原是那人起了身,她便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却忽觉灼疼…蒙哥儿见得她醒了,忙放下手中长刀,过来扶她。   “你别起了,再睡会儿。”见她难受,又补了句,“今日便在床上歇着…我先去晨练兵,下午才回来。”   凌宋儿重新躺了回去,自己抬手捂了捂被子。望着他道,“昨夜里雨下得大,早晨起来该要凉的,你骑马该有风,多着件衣吧。”   他抿嘴笑了笑,“好,我知道了。”说完,给她折好被角,才起身道别。提起长刀,收了帐旁披风,去了帐外。   她身子确是乏着的,翻身都觉着痛,不敢再动,合眼便再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到底是饿了,掀开被褥起了身。   芷秋还在屏风外摆着餐食,听得后头动静,忙来扶着她。“主儿可算是醒了。”   “赫尔真临出门前交代,不能扰着主儿歇息。芷秋便也没敢喊主儿起来用早膳。不过姜琴嬷嬷做了道儿炝炒腊肉,公主可得尝尝。”   凌宋儿被她扶着坐来案前,身子不大利落,坐下来都不太爽快。   芷秋看出来几分异样,想来主儿该是还是不舒服。昨日她在外帐候着,里头的动静她听得几句。她本也是京中官宦之家的女儿,只是生得庶出,得不来主母宠爱,便早早进了宫,服侍皇后。虽是年幼,可帝后鹣鲽情深,那欢愉之声,她幼年之时便曾侯在门外听过。自然便知道,昨日夜里是怎么回事儿。   “公主可还好?要不请乌云琪来看看?”   凌宋儿听得,面色绯红直到耳尖,“不…不用了…”想来乌云琪还对蒙哥儿有意,她怎的好跟她开口?   她说完,直拿起筷子,夹了块腊肉放到自己碗里,合着米饭吃了下去。那日在军营里,多日吃得粗鄙,好不容易得来江南美食,开胃得紧。今日没得了蒙哥儿在旁边,却是没了胃口。看得芷秋一旁候着,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吃多了几口。   蒙哥儿练兵回来,已是下午。见得她正在绣架前忙着,不觉心头吃紧。只快步过来,将人一把抱起,“你怎的下了床来?”   凌宋儿靠在他怀里,见他将自己往榻上送,只提醒着,“床褥昨夜弄脏了,芷秋方才拿去洗,还未换好。”   蒙哥儿正好停在屏风后,见得床榻却是掀开着的。上头原扑着的羊毛毯子也不见了去处,方才叹气将人抱着回来,只好放去了一旁虎皮榻上。“可有好些了?”   凌宋儿只点头,寻着他胸前钻了过去,“嗯…”   蒙哥儿听来却不是好些了,“也罢,夜里翎羽之宴你不去了。想来你见着达达尔也不会高兴,便在帐子里头休息。”   “好。”她淡淡答了话。却正如她心中所想。   一来,不用见达达尔。   二来,乌云琪见不到她,该会更加大胆顺畅些…   蒙哥儿拿来被褥,又给她捂好。书架上随手挑了本兵书递到她手中,“解解闷子。等芷秋换好床褥,你便好生休息。”   凌宋儿接来那本兵书,虽是汉话写的,可她却也没什么兴致。这哪里是解闷子的?这分明是来劝她入睡的…方才看了两页,眼皮便在打架,身子靠在虎皮榻上,又正好捂好了被褥,便是睡了过去。   &&   夜里,篝火热闹。汉民们来得却不多。因是达达尔婚宴,多有不屑其人的,干脆只躲在家中陪着妻子儿女吃家常饭,乐不其然。   蒙哥儿却按时入了席,陪着阿布尔汗与可敦,算是给了薄面,却是不时看着对面塔勒汗身边的乌云琪。他是依着凌宋儿吩咐,来给她撑撑面儿的。   乌云琪偶有碰见他的眼神,只低眸在案下暗自怯怯而喜。   屠羊烹牛,酒席过半,阿布尔汗自宣着,翎羽之婚开始。到底没有太多女子有翎羽特权。   依吉自手持着翎羽,走去达达尔面前,递了上去。她自幼时被寄养在汗营,便是已然认定了,这辈子非君不嫁。当着大汗和可敦,达达尔暗自勾着唇,收了那枚翎羽下来。依吉欣喜之余,才望见今日达达尔似是与往日不同。   他从不着黑色衣衫的?今日明明是大婚之日,却是一身黑色衣袍。只那腰带还带着些许金色流云,看得出来几分王子贵气。年少时候,他白面如斯,到底是俊朗如天边云彩一般,可今日,却是蓄着厚须,只那笑容夺目,伴着些许沧桑和故往,更是迷人了几分。   依吉方才退过下去。便见得后座坐着的青茶女儿,也起了身。将手中翎羽递来达达尔面前。达达尔却是笑着,也收了下来。依吉方才看在眼里,原他的灿烂,与她无关,只随意另一个女子,便能共享。她想来置气,不服,她明明伴他长大,那青茶女子,不过是想着他前程罢了!   阿布尔汗却是笑着,“好,吾儿达达尔看来艳福不浅。”说着看了一眼一旁可敦。   姜琴身上有伤,今日不在。可敦自是也对阿布尔汗颔首微笑,“都是大汗平日里教导有方。”说完,目光却看向右手边上坐着的乌云琪。   乌云琪拿着翎羽起身,深吸了口气,鼓起来几分勇气,朝着对面王子们坐席走了过去。   巴雅尔正和三夫人说着话,达达尔正看着她走来,赫尔真正抬手喝酒。   乌云琪顿了顿足,从后脑发间取下翎羽,朝着赫尔真走去…   蒙哥儿忽觉不对,却已来不及。乌云琪走到面前,手中翎羽朝他递来…   他只记得,凌宋儿说是让他来给乌云琪撑腰,不莫乌云琪对着可敦和达达尔会心生怯意。可眼前的翎羽是什么意思?   但凡还有几分理智,便能想着明白,她们之间谋求达成了协议,虽说是让他来解围的。可此时他若解围,便要纳乌云琪入闺中。想来昨日香帐被暖,云雨夜晴…他几分不愿相信,自己竟是被谋算其中的?   乌云琪手中翎羽还在眼前,蒙哥儿却兀自起身,没接。深吸了口气而未语,转身走了。   乌云琪立在原地怔了怔。听得上座可敦起身道,“乌云琪,你可是晃了神?那翎羽该给谁,你可还知道?”   乌云琪回身过来,对大汗和可敦一揖,“乌云琪自是清清明明的。请可敦体谅!”   话落,上座可敦嗤笑一声。达达尔抿酒不语。阿布尔汗却道,“无妨,巫女自知道自己心属何处。”   汉民们议论几许:   “怎么回事儿?巫女献翎羽给赫尔真?”   “赫尔真可没接?”   “赫尔真跟公主成亲不过一月,自是芙蓉帐暖,还未有心情纳妾。”   乌云琪暗自叹气一声,才拱手上拜阿布尔汗,“乌云琪,想请大汗答应。”   阿布尔汗看着女儿家笃定,只道,“你且说来听听。”   “乌云琪,明日想带着额吉去神山,拜入敖敦大萨满门下。”   &&   月上关山之巅。   凌宋儿正在帐中落着子。这黑白棋子是可卡先生近日才从商道上买来的,顺道儿带回来的还有前朝珍藏的棋谱儿,连木南国中都买不着的。凌宋儿自寻着当前落子,参悟着棋谱中的道理…   芷秋一旁候着茶,却听得主儿念叨着,“真是难了…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   芷秋才忙劝着,“主儿伤神,要不就先歇着罢…床褥芷秋都重新扑好了…”   凌宋儿方才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棋谱。“棋盘可帮我留着,今日是乏了,思绪迟钝,明日再重新来参悟。”   “是了,公主。”芷秋答话。   凌宋儿这才被芷秋扶了起来,梳洗热水摆在一旁。洗脸解发,梳妆褪衣,正往屏风后头的床榻去,准备歇着了。   蒙哥儿走路带风,从帐子外头进来。见得她人,拧眉质问,“你可是一早和乌云琪谋划好了?”   凌宋儿听得他回来,顿了顿足,由得芷秋扶着回身过来。见他脸上肃穆,她也着紧来几分。   “你怎的这么早回来了?乌云琪呢?” 第58章 巫山云(一更,小节完结拉)   听得她如此问, 他更加十足确信。“真是如此…”   脚步却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八尺有余的身形几分踉踉跄跄。“你心里到底是将我置于何地的?”   凌宋儿一时语结,芷秋见得二人有话要说, 只从一旁退了出去。   待得帐帘被芷秋撂下, 凌宋儿才忙上前要去扶他。走到跟前, 却被他躲开了。   她只好解释:“我只想着,乌云琪福泽绵长, 与其让达达尔欺负, 不如来陪我…她袭承萨满医术,日后还能为你所用。你们又是一起长大,她还对你有意…”   “够了。”话没完,便被他打断了去。“所以,你愿我另娶他人?和别人同床共枕?”   凌宋儿怔怔,她答不上来, 心口已如溃堤,却低眸不敢看他, “在我木南, 男子有妻妾同室, 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还有些话她并未说出口来:到底生死无常, 总该有人常伴在你身边才好。   蒙哥儿缓缓抬起手指着她, 颠簸再往后退了两步, “你…”他长吸了口气,才有力气吐出来几个字,“太过凉薄…”   凌宋儿只也往后退了退, 身子有些重,脚步太轻,几近支撑不住,忙一把扶着一旁的屏风。   那多却忽的冲进来帐子里,手中一封书信,对着蒙哥儿一拜,“赫尔真,博金河的军报来了。你得赶紧看看。”   蒙哥儿眼底早就氤氲,见着那多几分不适,大手忙揉了揉眼角,缓了缓神情。才从他手里接过来书信,仔细读了起来。   凌宋儿只见他边读信,眉间蹙起,该是博金河那边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蒙哥儿看完,转身取了佩刀,只对那多道:“走,回军营!”   二人帐中出来,蒙哥儿却见芷秋侯在外账一角,顿了顿足,声音几分嘶哑交代着,“照顾好她…”   芷秋得了令,作了礼,等着人走了,才转身回去了帐子。却见得凌宋儿靠着屏风一角落坐在了地上,芷秋心中一惊,“主儿,可是摔着了?”   凌宋儿摇头,被她搀扶着起来,去了床榻上坐下。淡淡问着芷秋,“他们走了?”   芷秋点头,“主儿怎的忽的想着让乌云琪嫁赫尔真呢?”   “你们新婚这才多久啊?也难怪赫尔真该觉着主儿根本没将他放在心上。”   “我乏了。”她再深吸了口气,只往床榻上躺了下去,“你且熄灯吧,我睡了…”   芷秋听得她这么说,也不好再劝,帮她折好被角,又依着吩咐去熄了灯。   凌宋儿笔直躺在塌上,有些难入睡,却听得草原上下起了小雨,整夜没停,淅淅沥沥。那人也彻夜未归…   夜里没休息得好,次日便睡得迟了些,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芷秋伺候着洗漱,她没什么胃口,早膳便也只随意用了几口。可卡先生却在帐子外候着,等着她用了早膳,由得芷秋领了进来。   可卡只对凌宋儿一拜。“公主,可卡是来跟公主告假的。”   “可卡先生要休假?可是要远行,作你的游记去了?”凌宋儿记得可卡先生说过,此行来东土的目的,便是要完成他的东行日志的。想来该是在汗营的日在呆得太过乏闷,该要出门寻多些见闻志。   可卡点头作揖,“赫尔真明日便要出征西夏,可卡想跟他一道儿,去见识见识战场。”   “……什么?”她虽早知这一日要来,却不想来得如此之快。却还不是由他亲口道别,而是可卡先生说与她听。胸口气息几分喘急,咳嗽两声。芷秋一旁忙来顺了顺她后背,“主儿…”   凌宋儿却笑了笑,“可卡先生东行原本就是这个目的,自随他去吧。我在汗营还有管家吉仁泰,父汗也该照料着,多数也用不到可卡先生了。”   “可卡多谢主儿体谅。”可卡说完才再是一拜,却看出来几分异样,“主儿可是心情不好?”想了想,又道,“倒是,新婚燕尔,赫尔真此时却要出征…”   “不过听闻,博金河在韩罗海关口遇山鬼令公偷袭,折损了兵将。赫尔真是去援救,自是赶着时日去的。”   凌宋儿听得军情危难,收拾了心情,只道,“我没什么的。可卡先生也放心随他去看看吧。”   知会着可卡先生出了帐子,芷秋一旁给她倒着茶,小心试探,“主儿,可还好?要不要芷秋陪你出去走走,散散心?”   她长叹口气,“也好。”   被芷秋扶着出来,寻着牧场旁边走了走,凌宋儿方才觉得心口郁结散了散,只又扶着芷秋,打算去乌云琪帐子里问问,昨日夜里到底是怎的回事。   帐子里却没见得母女两人的影子。里头整整齐齐,连榻上的被褥都不见了,凌宋儿方才觉得不太对,却听得外头动静,汗民们都聚去了汗营大门。凌宋儿也跟了过去。   乌云琪和娜布其,正在马车前头,一一与汗民道别。昨日和阿布尔汗请了辞,乌云琪便张罗着要带着额吉离开,免得遭可敦嫉恨,夜长梦多。   凌宋儿见得她真是要走,忙别开人群,摸了过去。便一把握着她手,“乌云琪,昨日到底怎的了?”   “你急着走,可是因为赫尔真?”   “公主可莫要多想。”乌云琪摇头,“我本也没抱着多大的希望的。自幼便一起长大,他若真有心思,也该早就能看出来了,何必等着昨日?”   “我急着带母亲走,一来是去神山求师,二来,避世。公主该明白的!”   凌宋儿自知道她这避世二字,指的是可敦。却叹气道,“赫尔真要出征了。你早走了也好,敖敦大萨满该能庇佑你们母女。只你千万别嫉恨于他。他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罢了。”   乌云琪也听出来几分不对,“公主可是和赫尔真拌嘴了?”   “可不该是为了我才好。”   “不是为了你…”她说完叹气,“该也是我没和他好好说说,事情没办得好。”   “公主若要自责。乌云琪便更无地自容了。”乌云琪说着,却转身看了看汗营外头的草原,“此去神山,是另一片天地。乌云琪早已心神往之,额吉我自会拖人照顾在神山之下,将来学有所成,不定还能替她治好手上的伤痛。”   凌宋儿听得,这才觉得安慰少许,“敖敦说你福泽绵长,到底是和你这心性相关的。不拘泥着,不似我…”   乌云琪笑了,“公主可莫谦了。”说着又看了看远处,才转头回来望着凌宋儿,“我走了,公主自要珍重。汗营里,若有什么事情,便直接去找大汗吧。他如今也是你的父汗了,会顾着你的。”   “我自会照顾好自己。你且莫牵挂。来日再见,我们还做金兰。”   乌云琪点头,“嗯。”   车夫已来提点,“都好了,乌云琪,上路吧。不然天黑之前,赶不到河蜜了。”   乌云琪这才再和凌宋儿语别,扶着娜布其上了马车。由得车夫缓缓驾车出去了汗营。汉民们纷纷相送,却多有不舍。   “汗营没得了医女,这下可怎的好?”   “听闻达达尔新婚妻子依吉也是学过巫医之术的,我看也不必太忧心了…”   “乌云琪可是个好姑娘,若赫尔真也娶了,留在汗营。可该多好?”   “哎,说来是。可离了汗营,不定人家前程似锦,多是被我们耽误的。”   ……   凌宋儿带着芷秋人群中穿出,几分怅然。今日送走乌云琪,明日蒙哥儿出征,还带走了可卡先生。不莫两日,她便已然孤苦无依。方才回来到帐子前头,却是被眼前情形吓得一惊。抬袖遮眼,不敢再看,“芷秋…那是什么?”   芷秋自幼养在木南深宫之中,眼前晃过血色,也是不大敢看的。为了主子,无奈只得抬眼认了认清楚,“主儿,好像是颗狼头…”   汗民们几近凑了过来,都来观看。凌宋儿也收起袖子,才仔细望着帐子门前悬着的那颗狼头。那狼虽死了,可赤眼怒目,正生生盯着她看。脖颈下的刀口,趟着血,还在一滴一滴往下落…“可是谁人恶作剧不成?”   芷秋忙扶着主儿,“这…芷秋也不知。”   才有汗民在一旁说着。   “公主该是不知道,这是我们大蒙的狼头帐!”   “这狼头该是赫尔真猎的!狼群之中,若有雌雄结为夫妇,便要钟情一生,一夫一妻,至死不渝。这狼头悬来帐前,是告诉别人,帐中男子,此生绝不二娶的意思…”   “……”凌宋儿几分迟疑,那人彻夜未归,她以为是军务繁忙。明日就要出征,怎的还有空去猎得颗新鲜的狼头回来…怪吓人…   芷秋一旁听得汗民们说,方才恍然大悟,凑来凌宋儿耳边,笑得怯怯小声:“主儿,这可是椒房独宠。”   “你倒是都懂!”凌宋儿敲了敲那丫头的额头,只绕开还在滴落的血渍,进了帐子。   案台上的茶早凉了,凌宋儿却没计较,端起来喝下两口。才听得芷秋跟了进来,笑着叹气,“诶,有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主儿却还想着给他纳妾…好在了,乌云琪如今也走了。到底也不用多吵架了。”   凌宋儿淡淡斥责:“多嘴!”   吉仁泰却进来了帐子,见得凌宋儿回了,拜着道,“公主,方才赫尔真回来过。见公主出门去送乌云琪了,便也没让吉仁泰惊扰你。他走得急,只交代了,若公主在汗营住不惯,就让吉仁泰带着公主去北边投靠赫尔真母族河蜜。避一避风头。”   凌宋儿懒懒叹气道,“他明日出征,却是见我最后一面都不肯了?”   “这…吉仁泰也不好问的。不过明日一早大汗该会为大军践行。公主若想见赫尔真最后一面,还是有时机的。”   凌宋儿却答得淡淡:“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31 02:04:46~2020-05-31 20:4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下了一整夜的雨,明天 5瓶;M&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山鬼公(二更)   天将亮, 军营周围起了晨雾。蒙哥儿自从帐子里出来,那多已经让将士们收拾了帐子行囊,正准备行军上路。   蒙哥儿望着汗营的方向许久, 便也没见着她来。那多又来报, “赫尔真, 公主的白马在军营外,却不见人。”   蒙哥儿皱眉, 跟着那多来了军营外头探了探, 确是只见得马,并未见人。他想来便也明了,她不莫心里该是还在生气…   阿布尔汗已然带着马队,从远处而来,是来给他践行。蒙哥儿自也放下些许感情,只得上前迎着父汗。阿布尔汗激奖将士, 蒙哥儿一旁听得心不在焉,不时望着汗营的方向, 依旧是不见人。等得阿布尔汗说完, 才打着前阵喝了碗酒, 领兵出征。   行军三日, 日夜兼程, 方才到了西夏边境。眼前风光和草原迥异, 已是延绵山脉。蒙哥儿自下令,让大军修整一日,好适应西夏气候和地形。   那多自带着他, 骑马四处查探西夏地势,蒙哥儿马上却不时望回汗营方向,走得匆忙,到底未能和她道别。他有些后悔了…   &&   日落西山,粮草部仅仅二十余人,便只得两个什长最大。天色晚了,粮草车停好于山脚之下,什长吩咐着兵士们,三五成堆扎营,看护好粮草。   芷秋一身男装,正忙着扎帐,凌宋儿亦是束发于头顶,军衣男装,给芷秋打着下手。见得四下无人,芷秋才忙凑来凌宋儿身旁,见她正扎着深钉入土,忙来捧着她的手,“主儿可哪儿能干这些粗活?让芷秋来罢。”   “出门在外,哪儿来的什么主儿?可别让别人听见了,徒惹误会。”凌宋儿说完,自将手里长钉又往土里按了按。原练着匕首上的招式起来的水泡,此下已然成了老茧。干起活来,利落三分。   扎好营帐,才听什长喊着开餐。凌宋儿自协着芷秋,一道儿过去吃晚饭。军营伙食,凌宋儿早在蒙哥儿帐子里见识过的,可也是这三日方才知道,蒙哥儿帐子里的伙食,已然是经过修饰的。眼下,不过每人一张馍,一碗无味之汤,仅此果腹而已。   吃过晚饭,又听得前面营地里传来消息,今明两日原地驻扎,修整一日。凌宋儿才和芷秋一道儿,入了帐子好生休息。   这两日行军,原本白嫩的脚上早起来了水泡。芷秋拾起来她的细脚,寻着那处水泡,“主儿,左右休息一日,不莫挑破了罢。等后日好了,才好上路!”   “也好…”凌宋儿自也没动,由得芷秋拿着绣花的针,在火上烤了烤,挑破水泡,她自在躺好在帐子里,捂着被褥。   出征前夜那日,凌宋儿便带着芷秋来了军营,买通粮草部的什长,让他辞退那两名赤岭舞姬回去,反让凌宋儿和芷秋女扮男装,入了粮草部,一道行军。   水泡挑破并不疼,凌宋儿只觉的身子乏累,靠着黑布包着的玉枕头,昏昏欲睡。却听得帐子外头依稀人语。   “萨日朗可又进了赫尔真的帐子,还没出来…”   “可不是?这可算是夜夜欢歌了。”   “公主还在汗营,赫尔真的狼头帐也不知还有没有得效用?”   凌宋儿听得叹气,她哪里知道,那狼头帐还有没有得效用。如今她在粮草部,而他高高在上是元帅。生死由他。她也懒得计较。   命数不长,她便也只寻着他跟着,方才觉着没有浪费时光。   方才歇息了一日,凌宋儿和芷秋又寻着上头的军令,继续前行。脚上水泡还没好,每走一步便扎心地疼,好在入了夜,便听闻赫尔真和博金河已经会合了。大军原地驻扎,等着军帐之中的军令。   芷秋松了口气,原身上还带着些药粉的,便全给凌宋儿脚上水泡上好了,想着再上路的时候,好不免再疼。   好在六月天气并非苦寒,伤得快也好的快。凌宋儿只走得一瘸一拐,到底还是渐渐看好。只日日里,非但听得有人言,萨日朗去了蒙哥儿的帐子里,她偶尔也能亲眼看到。   想来那日他在帐子外说她凉薄,可愿让他和其他女人同床共枕的话。她实有些后悔…可萨日朗若能真心待他,陪他长长久久,便也罢了。   芷秋给她换着药,见凌宋儿想着什么出了神,芷秋忙探着,“主儿,若是真想着人家了,便去帐子里说明白了。可不好么?”   凌宋儿却叹气,“说不明白。他若有了新欢,便更是说不明白了。”   &&   韩罗海关口,山路险峻,山风肆虐,便也因此易守难攻。博金河前面一战,赢了西夏太子,又擒获大将高琪,便有些自喜。入境韩罗海关口之时,没有想那么多,谁知山鬼令公早让人在关口山道伏击。博金河三万兵士折损万余,被逼退回西夏边境。   帐子里,蒙哥儿正和将领商议破解韩罗海关口之法。   那多只说,不如横冲直闯,杀个片甲不留。   哲言便说不可,该用智取。   博金河却道,不莫先用讯兵,打听清楚了山鬼令公的动向,再作部署?   帐中商议得正是激烈,却有讯兵送信进来。   “赫尔真,是吉仁泰的家书。”   蒙哥儿只觉心头一紧,不知为何,竟只觉和凌宋儿脱不了干系。接过来一读,果不其然。他眉间紧蹙,心口灼疼难耐,只见家书中字迹。道是凌宋儿在汗营失了踪迹。吉仁泰寻遍汗营也不见其人。他只觉心口碎碎,便要出门。却被那多和博金河一同拉了回来。   那多不解:“赫尔真,你这是作甚?”   博金河却道,“公主该有自己的打算,博金河只记得她精明得很,该是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蒙哥儿只双手成拳,恨恨道,“我出征前说了重话。她该不会当了真?”   “不会!”那多劝着。   “公主聪慧,定不会跟你置气的。”博金河仔细分析。   蒙哥儿这才压下来一口重气,“那她去哪儿?”   博金河转了转眼珠:“不莫是回去了木南?”   那多也道,“对。夫妻吵架,自是回娘家。”   蒙哥儿这才冷静几许,却吩咐那多,“你派一队人马回去汗营,务必和吉仁泰一道打探出她的下落。”   那多领了命,又听他道,“任何消息随即同我回报。”   这夜,蒙哥儿难以安眠,天还未亮,便出门练功。萨日朗一早来送了早膳入了帐子,便在案前等着他回来用膳。蒙哥儿只当身体功法舒畅了力道。回来帐中,见得菜肴美味,心情便也好了些。   吃了几口面,又吞了几块肉。方才觉得腹饱,念想起来萨日朗原是赤岭部族的人。只问候道,“你可还习惯?”   萨日朗原只侯在案前,听得他问起来,便退后两步一揖道,“萨日朗本以为还要做舞姬的,不想却做了军中厨娘。无需卖弄姿色风情,便也可为生。萨日朗感激不尽。”   “此生定为赫尔真所用。”   蒙哥儿却叹气笑道,“无妨。这肉菜味道不错,你便继续在军营中以此谋生便好。”方才说完,蒙哥儿却扫见食盘子里,压在面碗下方的一张小纸条。他只抽来看了看,却见得上面用汉话写着未来十日的风向…   蒙哥儿思忖少许,拧着眉头起了身。一旁萨日朗不解,只作揖后问道,“赫尔真,这是怎么了?”   他只道:“军中竟有高人,能推演天象…”他拧眉,一行行看落下来,却见得一行标红的字迹,该是推算得最佳的时日,好入关口迎战西夏大军…   &&   粮草部向来走得最晚。这日入了夜,却得了前方帐营吩咐,原地驻扎不动,等前方消息。芷秋只觉大好,回来帐子,望着凌宋儿,“公主,再好生歇会儿。前方军令,原地驻扎不动!”   两日来夜寻风向,她却是着凉又累着了,额间还发着热,听芷秋此言,咳嗽着两声,便躺了回去,闭目养着神,“这也好…等他破了关口,我们才要再前行。”   凌宋儿只一病两日,什长来探了探,听闻芷秋说她发热不退,顿时心中不安,“芷秋姑娘,你看看,要不要干脆报给赫尔真算了,也好有个军医来看看。如若公主在我粮草部里出了事,我也不知赫尔真会怎的罚呀?”   芷秋却道,“这话我昨日夜里跟主儿说过了。主儿只说,还不是时候呢。”   什长无法,只好退了下去。芷秋再进去了帐子,见凌宋儿起身咳嗽,忙扶着她顺了顺后背,“主儿吃这般苦,赫尔真也不知…何必呢?”   凌宋儿捂着胸口咳嗽着,“便是欠了他的,一并还了…”   前方战事吃紧,凌宋儿只睡得一塌糊涂。入了傍晚,身子稍稍好些,才起身吃了口热汤。什长收了前方军报,道来给凌宋儿听:赫尔真在韩罗海关口大胜山鬼令公,已经入了关了。粮草部得随后跟上。   凌宋儿咳嗽着只道好。第二日一早,便随着什长,压着粮草一道入了关。又在黑水城外驻扎。   &&   打了胜仗入了关。蒙哥儿带着兵士们在营地中庆贺,全由那多把持着气氛,他自己却提前出来回了营帐。却有人送来书信。蒙哥儿打开来看,是近日黑水城的风向图…他顿觉不对…   能掐会算,知天命风水之人。想来并没有几个。   乌云琪和娜布其都去了神山。唯独剩下他那个只用两瓣儿玉龟碟儿便能卜卦算术的夫人了…   他只起了身,忙跟着方才送信之人寻了出去。跟着那人身后,来了先锋营。一把捉着那人手腕,“这信,谁给你的?”   送信人不过普普通通,只实在答话,“也是另一个士族交给我的。不过好像不是我们先锋部的!”   蒙哥儿收回手来,只暗自叹气,四下里张望了一遍,也没寻得半点异样。   凌宋儿却在一旁篝火之后,随着士族起舞,欢笑之余,偷瞄着他的神态。拿下来了韩罗海关口,该高兴才是的,那人怎的一脸愁容? 第60章 山鬼公(一更)   夜深星明, 士卒们多已经入睡,军营安静。   帐子里,芷秋还挑着一盏微弱的烛火。凌宋儿半躺字帐子里, 玉枕里翻出来两瓣龟碟儿, 算了一卦。芷秋见她望着卦象叹气, 只问着,“主儿, 可是卜到什么了?不太好?”   凌宋儿撑着起了身, 走到帐外,又抬眼看了看星象。芷秋忙来扶着她。却只听她又叹了口气,“明日不是什么好日子,该不出门便不出门罢…”   芷秋笑了笑,“主儿可是忘了?眼下正要攻城,这几日怕是都不会行军了。再有, 就算要行军,我们粮草部也是最晚才走的。”   “这倒也是。”说完, 主仆二人才重新进了帐子。睡下了。   天才将亮, 便要起身操练。粮草部虽不及其他部内要求严, 可也是要晨操的。凌宋儿脚上水泡未好, 只一瘸一拐跟着什长莫日根后头。早操完, 正用着早膳。粮草部另一个什长阿尔斯却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只对莫日根道,“昨日哲言带人去驻扎黑水河砌堤坝了,赫尔真让你们去那边送趟粮草。”   莫日根却觉不对, “哲言是先锋部,我可记得,我们是有分工的。先锋部和弓箭部一向都是阿尔斯你的人负责运送粮草的?”   阿尔斯面无表情,只再重复了一遍:“赫尔真说了,让你们去。”   “赫尔真怎能管到我区区粮草部来。”莫日根在军营呆的时间不短,听出来猫腻,“可是你们嫌去黑水河路不好走,故意推脱给我们?”   阿尔斯却忽的多了几分威严:“诶…你这人,叫你们去就去,诸多问题借口,可是不想干?”   “不想干了,就直去跟赫尔真说。”   “赫尔真忙着部署攻城,哪里来的时候管我们的事情?”莫日根话没说完。却听得博金河的声音。“吵什么?”   凌宋儿见得是他,忙拉着芷秋转身,假做清理粮草去了,不莫被他发现。   博金河却走来阿尔斯身后,对莫日根道,“同部之间该相互照顾,你们有什么事情不合?”   阿尔斯却忙笑对博金河道,“阿舅,昨日入关口,他们什里,病号就有两三个。这不,粮草都多是我的人运进来的。我的人都累着了,今日让他们去黑水河那边,给哲言送粮。他们还是不肯。阿叔你来得正好,给我们说说道理。”   博金河扫了一眼阿尔斯,这少年不过十七八上下,明眸皓齿,讨人喜欢的长相。是他长姐的儿子。出征之前,父亲将人安插给了他,让他好带着见见世面。博金河自知道他没什么参战经历,便安顿着他做了个什长,运送粮草,好先在军营中积累积累。   本就是亲戚,他多有几分恻隐。只好对莫日根道,“今日去黑水河一事,你便安排着人去吧。大家都不容易,相互体谅体谅。”   莫日根听得博金河这是下令,军令如山,便也不再辩驳。只压下一口气,当是吃了一亏,拱手一拜接了军令,便转身张罗送粮的事情去了。   阿尔斯看着莫日根对博金河服服帖帖的模样,气焰更是嚣张,等博金河走开,大摇大摆走了过来莫日根眼前,大拇指指了指博金河背影,“看到没,我阿舅。以后让你们做什么,接了便是,何须惊动了他?”   莫日根白了他一眼,只忙着活计去了。   博金河从粮草部回来,直进了赫尔真的帐子。却见得他在案前,手中拿着张薄纸,目光冷滞。博金河坐来他旁边,端起一旁茶壶,倒了碗凉水给自己,咕咚喝了三口,才问他。   “汗营那边还没有公主的消息?”   蒙哥儿深吸了口气,摇头。却垂眸再看了看手中字迹,“我总觉得,她好似在我军中。”   “……”博金河喝到一半的茶水,差些没喷了出来。“赫尔真你可是忧思成疾,开始臆想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那娇娇的公主,碰一下都疼。若真要藏身军营,那不是跟你行军至此的吗?行军日行五十里,她哪儿能走得下来?”   蒙哥儿听得越发揪心,只将手中薄纸递去给博金河,“你可还记得韩罗海关口的风向时辰?这张是黑水城的。”   博金河倒是记得,攻打韩罗海关口的时候,赫尔真便是依着这预测好的风向时辰,找着了顺风当口,又让人绕道上山,和山鬼令公埋伏的大军正面冲突,方才得了胜仗。   望着纸上汉字字迹清秀,博金河“嘶”了一声,“这么说来,军中确是没有什么会汉字之人啊…”   蒙哥儿想来起了身,“我该去军中再找找。”   博金河也跟着出来,二人从近及远开始寻着人,一一问着军中将士,可有看到眉目清秀,身材又娇小的兵卒。   &&   莫日根带着人,备好三日粮草。从军营出发了。凌宋儿和芷秋自和另一个兵卒,推着辆粮草车走在最后。黑水城背靠黑水河,河水是城中水源。是以赫尔真才让哲言镇守黑水河上游,好掐断水源,断水三日,之后攻城。   可由营地去黑水河的路并不好走。不能直行而去,否则会惊扰了城中西夏大军,打草惊蛇。只能从旁边森林小道儿绕行。七月初,正也是西夏雨季。前两日落雨,地上泥泞未平。凌宋儿趟得过去全是一身泥土,不留神,还摔了两跤。   行至下午,方才翻山,到了蒙军驻扎的高点。   莫日根让大家原地休息,他自己则拿着帖子,去寻先锋部阿台哲言。哲言原还在河边,指挥大家加紧修建堤坝,见得粮草部送粮来了,才亲自从河边下来,安排人点了点粮草,却见他们粮草部一行人衣衫泥泞,怜爱几许,便留着人在军中休息,隔夜再回。   莫日根也见得部下辛苦。公主身上脸上满是泥土,却是该好生修整才对。便谢过哲言,让大家就地休息。   日落黄昏,军中生火煮饭,没得肉菜,只有烙饼和野菜汤果腹。   凌宋儿脚上打滑,只躲开了人群,去河边和芷秋一道儿脱了鞋袜,洗脚洗鞋。芷秋却是捧起来她的脚来,只见得那水泡之处,皮都落了,几分揪心。怀里掏出来药粉,要给凌宋儿上药。却是被她抽了脚回来。“罢了,左右还要穿这鞋袜,湿的,上了也没用。”   哲言吃饭最迟,咬完了饼子,端着热汤去了高处,叉腰俯瞰了一番今日新修好一半的堤坝,正思忖着明日工序。侧目却扫见河边两个士卒正洗脚和鞋袜。不是他部中的人,该是方才来送粮草的…   只蒙人多身体壮硕,这两人身形也太娇小了些。哲言目光落在那光光小脚的时候,却更是怔了一怔,那处肤白得通透,实在不像粗鄙之人,怎的会在军中?   哲言觉得不妥,只对下面两人喊着,“你们两个,上来!”   凌宋儿抬头,见得是蒙哥儿副将,忽的几分心虚。“哲言,方才路上泥泞,我们只是在此洗洗鞋袜。”   听得这说话的声音细弱,哲言更是确信了几分。“我且有事情问你们。上来。”   凌宋儿无法,只得叹着气扶着芷秋起来,往哲言站着的高处去。她心想着,这副将不同那多,她虽是见过几次,可也不算面熟的。只这般叫她和芷秋上去,怕是已经起了疑。正发愁怎么周旋的好,另一侧却传来兵士们惨叫。随之有人高呼:“西夏人!”   “是西夏援兵来了!”   哲言忽觉不妙,先锋部在此驻扎,本是要断水断粮。可此处地势凶险,蒙人擅骑马作战,山地之中对他们不利。因此赫尔真只派了最为轻巧的先锋部来阻断水源。便是想到,若真遇到西夏兵力,好马上撤离,再寻他法。   凌宋儿心中却只觉逃过一劫,此下哲言定要组织撤兵扛敌,无暇顾及她和芷秋了。可方才上岸,眼前便闪过一抹刀光。她和蒙哥儿习过些身法,躲了过去。   可仔细看来,那西夏兵士面具遮脸,面具上是一副诡异笑着的鬼脸。一刀未中,那西夏兵又提刀砍了过来。   芷秋忙将凌宋儿推开,才又躲过一劫。凌宋儿身后却忽的又撞上另一副盔甲,又是同样的面具鬼脸…刀刃反着夕阳余晖,便要落下。凌宋儿只觉大限将至,身子却被人一把拉了过去。   哲言抬刀接招,反手将那西夏兵放倒在地上,这才回头过来,仔细看了看凌宋儿,终是认了出来:“是公主?!”   “公主怎的会在军中?赫尔真还让人回去汗营打听你的下落!”   &&   蒙哥儿自在军营中寻人寻了整个晌午。四处没有问着,便也只好回来帐中,下午才好继续跟副将们商议,部署兵力。   得了几分空闲,却是又拉着博金河,继续找人。博金河跟在他身边,只叹气,“赫尔真,可真是没有的。公主若在军营,该要出来见你,她躲着做什么?”   蒙哥儿拧着眉头却笃定,转头回来问他,“你说,若她就在大军之中。她会藏身在那个部里?”   “我是说如果,一旦她在?”   博金河顿了顿,才顺着他的意思想了想,摸着下巴道,“公主体弱,定是走不快。肯定不能在先锋、重骑。弓箭,她手无缚鸡之力,也不大可能。”忽的灵光一闪,便只道了出来,“唯有粮草部,行军殿后,多有休息闲暇,还只需看守好粮草便行了。”   “人还少,容易避人耳目。”   蒙哥儿压着一口重气,寻着粮草部的方向看了过去:“对。” 第61章 山鬼公(二更)   粮草部在军营最末。进则垫后, 退则先撤。蒙哥儿直闯过来,见得士卒一一认了过去,无果。博金河跟在他身后, 却想来今日早上的事情, 忙拉着他道, “该还有一什人,今日一早去了黑水河, 给哲言送粮草。”   “去了黑水河?”他想来更是几分揪心, 却想到了什么,“他们行装可还在这里?”   博金河四周围看了看,“该在的!”他说着将侄儿阿尔斯叫了过来,“早上去黑水河那一什人的行装在哪里?赫尔真要看看。”   阿尔斯见得是赫尔真来,怯怯不大敢抬头,拜手一揖回道, “就在那边,阿尔斯带赫尔真去。”   蒙哥儿寻得四五营帐, 一一查了过去。那些帐子里多是味道凝重的汉子气儿。唯独到最边上一个小帐, 味道淡淡, 还有少许异香…他心头一紧, 帐子里只两人睡觉的位置, 却收拾得整洁干净, 被褥整齐堆放。他一眼落定在了那个黑色的枕头上,抬手拿来手里,便听得里头玉龟碟儿和狼骨铃铛摇得直响。   他双眉拧在一处, 手微颤着拨开黑色枕套,露出里头碧色的玉枕来…明明该要欣喜,心却抽着疼。行军日行五十里路,也不知她是怎么过来的?眼下还去了黑水河…他忙将那玉枕握在手中,直出来了帐子,便要去寻自己的黑纱。   却有人寻着粮草部急来报信。“赫尔真,哲言在黑水河遇袭。该是西夏援兵到了,偷袭了我们先锋部的弟兄们。伤亡已经百人了。”   “什么?!”他只更快寻着黑纱去,战场相较,刀剑无眼,她若无人护着…他不敢再往下想…   博金河忙来拦着。“赫尔真,让那多去。你是一军主帅,若你限入敌军之中,这接下来的仗我们还怎么打?”   “我得去救人。”蒙哥儿拧眉绕开博金河,直上了马。   博金河不放心,还好见得那多,忙将人支了出去,“你好好看着赫尔真,公主在黑水河,我怕他要出事。”   见得他骑着黑纱便冲了出去,那多也忙上了马,跟了去。   蒙哥儿骑马飞快,却见得一路泥泞,地上还有粮草车马行过的压痕。一路飞驰,来得黑水河旁,尸横河畔,满目血色。他双目已然腥红。马上下来,泥泞之中翻开一具具尸首。   不是…不是…   可都是他大蒙子弟…他一面窃喜一面悲恸。身后忽的一声嘶鸣,大刀过风口,无声朝着他砍了过来。他反应算是及时,提刀出鞘,挡在自己胸前。这才看清楚马上来人戴着一张鬼面面具,那马来势汹汹,力道太大,他没能躲过,生生挨了一刀在胸前。   那多身后冲来,大锤一挥,将大刀垂开。又一把拉着蒙哥儿,“赫尔真,快上马。”   有敌当前,他直飞身上了黑纱。见那面具骑兵又挥刀而来,驾起黑纱,盘着与他周旋,方才躲过一招,寻得破绽,砍伤马上人持刀右臂。那多才从身后补上一锤,将人直锤落去了地上。   蒙哥儿咳嗽两声,捂了捂胸前的伤,本还要下马寻人。却见得不远处,黑压压的西夏大军正往这边赶来。   那多见势不妙,忙劝他,“赫尔真,方才收到消息,哲言带人从小道撤离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回去从长计议。”   蒙哥儿只再扫了一眼脚下尸海,提刀之手还在颤抖。那多却赶马来他身后,马鞭对黑纱一扬,“黑纱,还不带他回去!”   黑纱灵性,得令般只回首往来时路狂奔。蒙哥儿马上只得捉紧了缰绳,才被那多赶着护着,撤离了黑水河。   &&   博金河帐子里等得心焦,却什么都不能做。赫尔真已然去了黑水河,他便算是第二主帅,若他也出事。十万大军,群龙无首。西夏一战,怕是会功亏一篑。   外头却有人来报,“博金河,哲言回来了,还好先锋部族轻装上阵,撤离得快,损失百余将士。其余受伤的将士们,已经被安排着找军医疗伤了。”   博金河忙问:“赫尔真呢?”   讯兵却摇头,“还不见赫尔真和那多回来。”   “不过哲言带了个人回来,说一会儿就送来元帅大帐。”   “公主?”博金河二话没说,起身跟了讯兵出去找哲言。出来大帐,远远看见两抹娇小身影杵在哲言马前。由得哲言还在交代着兵士们事情,二人怔怔等着。博金河三步并作两步过去,见得凌宋儿,拱手一拜。   “公主果真是在军中的。”他有些心焦,也没顾着该不该说,一股脑全交代了:“赫尔真方才在粮草部帐子里寻着公主的玉枕,又听闻公主去了黑水河,便急着去找你了。”   “什么?!”凌宋儿忽的心口碎碎,她着急,“黑水河已经被西夏人攻占了!他去做什么?”   “博金河你快派人去接济他!”   “已经去了人了,那多也在。”博金河说着叹了口气,“只望着不会有太大危险。不过公主还是跟我回大帐,可哪儿都别去了。”   凌宋儿不觉,话语已然有些发抖,“好…我随你回大帐…等…等他。”   暮色深沉,营地里起了灯火。帐子里,博金河来回踱着步子。芷秋进出,添了两趟茶。凌宋儿却再坐不住了,“我去军营大门口等。”说着一把起了身,往帐子外头去。   博金河也跟了出来,他得帮赫尔真看着人。   方才走来军营大门口,凌宋儿便听到远远的马蹄声。外头无光,却是站哨的兵士从哨塔上下来,见着博金河道,“该是那多和赫尔真回了!”   凌宋儿听得急着小跑出去,身后方才有兵士提着灯笼来引路。她走得不快,脚上还有伤,歪歪斜斜。见那袭身影在马上,似是捂着胸口的,她心头一紧。   马停了。蒙哥儿从马上下来,这才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他本以为要在尸海之中与她相见,不想她还好好立在眼前,不觉欣喜起来…   可她白面染泥,衣衫不净。比得在汗营的时候更加清瘦了。只男装打扮,明明多了几分英气,他却心疼难耐。捂着胸前刀伤,走到她面前,将人一把揽进怀里。   凌宋儿只闻见些许血腥,被他扣在怀里动弹不得,只好小声问,“我闻见血气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声音沙哑,透着几分虚弱,“无事。”说罢,才将她放了开来。   那多一旁小声作劝,“赫尔真还是赶紧回大帐,我去找军医。”   凌宋儿方才察觉到些许不对,这一身血腥气,他的声音,那多说的话,都指着他该是伤了。可他是一军主帅,若是受了伤传了出去,定是会影响士气。她只走来一侧,捂着他手臂打算扶着的。手却被他拉着扣入掌心。   她抬眸想看看他的面色,借着微弱灯火,却见他垂眸下来,眉间还拧着,嘴角却有一丝笑意。“还好…”   一旁兵士们见得他回来,只声声喊着“赫尔真”。他一一点头作答,快步拉着她进了营帐。只帐帘方才落下,凌宋儿只觉他拉着自己的手,忽的失了力道。他脚步踉跄,寻着一旁大箱扶着才稳住了。她忙去扶着。   帐子里灯火明亮,她这才望见他胸前趟着的那一片血迹…“怎…怎么这么多的血?”她忽觉心口发麻,脸上手上都失了知觉似的。   博金河也跟进来了帐子,见得他受伤,忙搭了把手,将他扶着坐去了屏风之后的床榻上。却听他低声喊了声,“水…”   凌宋儿端着方才茶碗,给他送了水进来。这才看得清楚,他嘴唇早已失了血色。端着那茶碗咕咚数口,一饮而尽。她伸手轻碰他胸前,那道口子颇深,还在渗着血。他方才可是连盔甲都没穿的?   她指尖染血,却忽的被他一把擒住,“你别看了,出去。”   “……你还让我出去作什么?”她声音发抖。蒙哥儿见她眼眶晶莹,更是难忍。只对一旁博金河道,“军医马上来疗伤。你且带她出去,安顿好。”他说完咳嗽。凌宋儿还要扶着,却被博金河拉了拉。   “公主,这里是军营。赫尔真下的是军令。公主就莫要让博金河为难了。”   凌宋儿颤颤巍巍起身,再看他一眼。他却目光闪躲,望去屏风前,对博金河又道,“今晚之事不可声张,明日一早我们重新再议。”   博金河点头,护着凌宋儿出去。便见得那多引着军医进来。凌宋儿只被博金河安顿在了旁边帐子里,“公主今夜就在此歇息吧。赫尔真该是不想让公主忧心。只等他好些,公主再去看他也不迟。”   凌宋儿落寞,恍恍惚惚坐去床榻上。芷秋才跟了进来,“主儿,先洗漱吧。我找了干净的鞋袜来,一会儿脚上还得上药。”   她只觉身上了无力气,淡淡回话道,“好…”   &&   大帐里,军医恩和给蒙哥儿止血包扎,处理好了伤口,又开了副愈合伤口止血补血的药。方才小心嘱咐,“赫尔真这伤口颇深,这些日子莫要再磕碰。卧床休养为上。”   那多送了军医出去。博金河才叫回来人,小声嘱咐。“赫尔真受伤一事,不得宣扬。更不能让兵士们以讹传讹。就怕军中有纤细,传到西夏人耳朵里,便是不好对付了。”   那多点头,“博金河说的是。”说着又望着蒙哥儿脸色,“赫尔真还是早些休息,好恢复些体力。”   博金河这才见他神色已然晦暗,忙过来扶着他躺下。“见不到公主心急。见到了,又不让她看你。你这般样子,身边也没个人照顾。怎的好?”   蒙哥儿捂着胸口躺下,咳嗽着,“不许惊动她。”   “行!”博金河答得无奈。见他自己拉着被子,闭了眼。才熄了灯火,和那多一道儿出去了。   蒙哥儿只昏昏沉沉,失血多了,体力有些受损。合了眼意识便开始迷糊。半睡半醒之间,却有人摸索来了榻边。那细手温软,合在他放在一侧的手背上。他微微蹙眉,却睁不开眼来,只觉被子也被人扯了扯,有人翻身上了他的床榻,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那人靠着他肩头躺着,手探了一探他的额头,方才睡下了。他忽觉几分安心,手寻着被褥摸索过去,触到她温度,更是确定了几分。   凌宋儿只在他身边空余之地躺好,侧身扶着他手臂。他额间有些发热,她就知道伤得该是不轻的。合着他摸索过来的手掌,十指相扣紧了,她才也跟着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1 18:47:31~2020-06-02 00:4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块爱吃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山鬼公(一更)   凌宋儿睡得不沉, 半夜里听他咳嗽,撑起来身子,再探了探他的额头。那处烫得她心惊胆战。忙起了身, 寻了火折子点燃了烛火, 端来榻前。见他脸色不好, 梦语不清,又去隔壁帐子里, 让芷秋去端杯热水来。   回来却见他兀自打了被褥, 胸前崩布赫然渗着血迹。凌宋儿忙帮他将被褥扯了扯,捂好了,探着他额头仍是滚烫。只好坐来榻前,扶着他枕来自己膝上。芷秋送来热水,她往他嘴边送了两口。他却是寻着水去,迷迷糊糊喝下了。   凌宋儿这才摸着他脸颊胡渣安抚, 方才见他睡得沉了。她却不敢再动,由得他枕在自己膝上, 她靠着榻头, 只好合眼打着盹。   清早, 凌宋儿被军营第一道鼓声惊醒。辰时早起操练, 她早已习以为常。膝上蒙哥儿也微微蹙眉, 缓缓睁了眼来。昨夜一梦深沉, 虽恍恍惚惚知道她在身边,却是不知最后竟是躺在她膝上睡的…   凌宋儿见他撑着身子要起,扶着。“都这般样子了, 你可还要操练不成?脸色不好,这样出去该徒惹士卒们担心。”   却听他咳嗽着两声,扶着她的手,力道却自己撑在床板上,坐了起来。“操练让博金河去。只是西夏突增援兵,我得跟他们从长计议。”   见他扶着胸口要起身,她也想跟着起来,却不想腿脚早就麻了。蒙哥儿方才走出屏风两步,方觉得身后人不对,转身回来,只见她埋头撑着床板,腿脚动弹不得。那双白皙玉足上,还双双缠着绷布。这才忙转身回来,坐回来榻边,给她揉了揉腿,“可是麻了?”   她低头颔首。等着他揉了好一会儿,腿脚方才缓了过来,有回了知觉。却又见他大掌一握,捉起自己脚来放到他腿上,他掌心滚烫,只贴着她脚板,几分埋怨:“日行五六十里路,怎么跟来的?”   她想来一路艰辛,撑过来确是不易,嘴上却不肯服软:“便就跟着大军一道儿走。我们在最后,走慢点也没关系。”   “我们什长莫日根,照顾得紧。多有让我坐着粮车的时候,到也还好。”   听她提起来别人的名字,他话里几分难受。“倒也是,公主走到哪里,都有人照料。不稍我多担心。”   她却直了直腰杆,“本也是不想让你知道,谁知你非要去黑水河,徒给自己添了伤。”她腿脚恢复了知觉,说着自从他掌中抽了脚回来。   “嗯…莫日根?”他扫了一眼她的神色,“粮草部什长是么?”   她忽察觉着几分杀意:“你要做什么?”   他声音低沉,定定道,“私自让女子混入军中,从军一路,军法难逃。若不罚他,日后定还有人再犯。”   “你…”她想帮着什长辩驳辩驳,却见他忽的咳嗽起来。她忙来帮他顺着后背。等他缓了缓,才求情道,“不关莫日根的事情,是我用银两收买他的。你要罚便罚我。”   “你?!”他不想她这般护着人,“军法三十鞭刑,他堂堂汉子人熬一熬就过去了。”鞭责于她身上,这是在要他的命。   “莫日根他家中贫困,老母亲身体不好。他一个独子,又跟着你从军出征了,想多要些银两给老母亲傍身,可也有错?”   “你若这般不近人情,也难服众。”   “他母亲的事情是他私事,可偏袒女子混入军中是军中事。”他拧眉和她争拗,动了气,伤口疼,喉咙里冒着烟火,强忍着咽下一口口水,喘息几许。   凌宋儿见他样子不忍,声音忙弱了几分,“你有伤在身,我不和你吵了。”只兀自起身去了帐子外头,见着芷秋一早侯在门外,手里端着梳洗热水,便将人带了进来。热水端来案上,她亲自弯腰拧帕,回来屏风后头,给他擦脸。   军中不比家中,蒙哥儿胡须未褪,几分扎手。她却仔细寻着鬓角眉须,一一擦拭,那些轮廓早就印在她心里了,只如今亲眼再见,方才觉得几分真实。   他眼中星火,也直直盯着她的眉目,弄得她几分局促,擦好了便忙垂眸下来。又出去洗帕。边又吩咐着芷秋,“早膳还是做些细粮米粥吧,若有鲜肉,一并熬在里头。牛肉不能吃,容易起热气会致伤口难愈。羊肉好,性温滋补。”   芷秋却是叹气,无奈点头,“主儿也不是不知道,军中粮饷都是紧着用的。羊肉和白米,芷秋也只能先去看看有没有。”   凌宋儿想了想,又将脸盆交回去芷秋手上,“可卡先生也跟来了军中。我这儿还有些银两,能否让他想想法子,买些白米和鲜肉回来。”   凌宋儿话没完,却听得蒙哥儿从屏风后出来,只道,“不必。战乱之中,你让可卡去哪里找鲜肉和白米。只等攻下来黑水城,再取城中粮食便好。”   她却着紧着:“你如今受伤,对面又坐镇强将。哪儿是三两天能攻下来的事情?”   “西夏人并不知道我受伤。我们更得提早商议。”他说着却走去帐外,吩咐士卒,“吃过早饭,让副将们来大帐找我。”   芷秋端着水盆出去,自再去准备早膳了。   待他进来,她忙来扶着。“你不让我看,昨日我也都见到了,那口子深得很。你若不在意,消息不必传去西夏人耳朵里,也容易被他们钻了空子。”   听她话语中担忧,蒙哥儿这才宽了宽心,被她扶着的手忽的绕来她腰间,将人卷来自己面前,垂眸在她唇边,直吻落下去。思念多日终是得来人在眼前,唯将她的气息吃了遍,方才肯放人。   凌宋儿擦了嘴,又手捂了捂烫红的脸。见他兀自去了案前要座下,自己却难以弯身,只望着她,抬手求救。她方才挪步过去,扶着他手臂让他好坐下。才又去了门外,提热水回来。给他沏茶。   芷秋到底弄了些米粥来,里头飘着几片羊肉和馕馍。蒙哥儿一口喝干,擦了嘴,笑看着她,“我夫人吩咐的早膳,比军中好吃。”   “多是哄着我。”她却咬着馕饼,喝着茶。落了肚子,只觉胃里火辣。   早饭后,副将们都来了大帐。趁着他们商议军务,凌宋儿便出去寻可卡先生。   可卡先生昨日便听闻公主亦来了军中,和赫尔真相见,到底也没多惊讶。凌宋儿只吩咐着,看看隔壁村落可有白米和鲜肉,最好能有鸡鸭,买些回来,好给蒙哥儿补身。   可卡先生领了命,便寻着匹马,只往韩罗海关口去。那边有个西夏村落,该能用银两换些东西回来。   凌宋儿回来大帐,见得几个副将都在。蒙哥儿正在门口沙盘,操持蒙语指着地形,和众人议军事。凌宋儿便也没作打扰,绕开他们,自进去了屏风后头,寻着他放在榻边的兵书,翻看了起来。   屏风前头忽的听得他咳嗽几声,她忙放下书,起了身。绕到屏风前扶了扶他,“你且悠着些,先歇歇再议?”   副将也一一劝着,他方才缓了缓气,让大家稍缓片刻再回来。   待得副将们都出去帐子,凌宋儿将他扶回来屏风后头,劝他躺躺。蒙哥儿见她担忧,便也没做争执。靠在榻上稍作休息。她再给他捂了捂被褥,端了热水来。待他喝完,寻着他的大掌捂着。“可还要叫军医来看看?”   他只悠声道,“受伤头日,自是不适应些。你且陪我躺躺,我便能好了。”他说着直将人往自己怀里搂着。凌宋儿深怕碰着了他的伤口,只小心翼翼靠在他肩头。   他身上木质气息熟悉,她只放肆吸了几口,才又顺着他腰身环抱,她劝着:“我只觉着,博金河,那多,哲言,还有那两个我不认识的阿台,都是可靠的。你既受了伤,便让他们操持多些。你是一军主帅,该掌一军之气。你若身子不好了,反倒灭了自家威风。”   蒙哥儿垂眸看了看靠在自己肩头的人,想了想,听了劝。“你说得对。等晌午议完,我下午便卧床养伤。”   凌宋儿舒了口气,“还好是听得下劝的…”   待和他一道儿用过午膳,伺候着他吃了药。凌宋儿才扶着他回来榻上躺下了。她夜里也没歇息好,就着食困,便躺来他身边陪着。   晌午交代的事情,博金河等人都带着兵部署了下去。黑水河乃是要地,虽由得西夏援兵把手,可依旧是攻城要害,势必应该拿下。   哲言带着一队讯兵,已经去打探敌情。那多又吩咐了两个亲信,悄然将赫尔真昨日黑水河一战重伤的消息,放去了西夏人的耳朵里。   入了夜,蒙哥儿却准时起了身。拉着凌宋儿一道儿用了晚膳,喝了药。又传了军医进来,换药包扎伤口。凌宋儿一旁看得那道口子心惊,握着他大掌的力道不自觉吃紧。却是被他抚着手背,安慰了安慰。   军医处理好伤口出去了帐子。蒙哥儿才将她往胸前揽了揽,“这伤不大碍事。过阵子便好。”   “哪儿像不碍事的?”她抬眸看着他,心头还在吃紧,“都一整日了,还在渗血…”   蒙哥儿只拍了拍她肩头,叹了口气。“真是无事。”   “去将我盔甲取来,夜里我们有计划。”   “?”她一脸茫然。白日里他们议论军情全用的蒙语,她听不懂。怎的会忽的有了计划了?“那盔甲多重,你伤得这样,还怎么穿?”   他只拧眉温声斥责:“听话!” 第63章   凌宋儿只得去一旁箱子里, 抱着他的盔甲出来。晌午趁着他议事,她都帮他擦洗过了。见他扶着榻沿自己站了起来,她几分不忍心, 还是提着那重重盔甲, 替他放到肩上。   却听得他闷声深吸了口气。她心头紧着, 又想帮他借借力道,却被他拿着手腕松开了盔甲。“我无碍, 自己来。”说着, 见他自己将盔甲扣好。凌宋儿只又捧着腰带送来,帮他围好腰间。   凌宋儿本也是一身男装打扮,只下午睡醒,长发未梳。听他说该是要出行,便随即去了一旁,梳头束发。蒙哥儿却走来敲了敲她肩头, 你那胭脂盒子可有带在身上?   虽是随军出征,可女儿家的家什, 她也只带了这个。是放在那玉枕芯子里一道儿的。“你要那个做什么?”   “拿来给我装点装点。”他床榻上坐下, 指了指自己发白的唇色。“不莫让将士们见到, 军心不定。”   她便知他用心, 去一旁玉枕里取来小盒, 挑了个颜色最浅的, 自己抿了抿,随后勾着他脖颈,附上他的唇去。只亲昵片刻, 才将他放开。看了看见他唇色,嫌深了,又抬手抹了抹开。方才觉得自然,又精神气儿了许多。才道,“好了。”   蒙哥儿扶着胸口起身,“走了。”   凌宋儿忙一旁扶着他,而方才出来帐子,他便松了手。将士们面前,他是主帅,不再是她的蒙郎。她只跟在他身后,远远看着。见他行动举止如常,丝毫看不出来有伤。只觉那道口子约是开在了自己身上,哪儿哪儿都疼着。   那多给凌宋儿和芷秋牵了马来。“公主,晌午赫尔真吩咐了,一会儿大军迁往黑水河上游峡谷,你和芷秋由得我护送。”   “好…”凌宋儿答得心不在焉,只见得那人由哲言扶着上了马,手流连在胸口前,却没落下。轻微咳嗽两声,才看向她这边,微微颔首。示意出发。   凌宋儿这才上了马。由得那多护着,跟在他身后。   大军悄然撤离营地,营帐却并未撤走,帐子里还徒留着灯火。   黑水城中西夏人并未察觉异样,只下午收到赫尔真重伤的消息。山鬼令公一早下令,趁着午夜时分,偷袭蒙君大营,杀个片甲不留。   月黑风高,山鬼令公一身战袍,银色鬼面面具,铁鞭在手。翻身上马,领着西夏鬼面大军从小路压进大蒙军营。   走来军营跟前,却忽的发现不对。不但军营外的哨塔无人把手,一个个营帐外头也了无人迹。   先锋部队直冲进去了赫尔真的帅帐,只见里头沙土地势图早已被毁,床榻空空,被褥行装早就被卷走,什么都不剩。其他帐子里搜查的人来回报:“令公,一个人也没有。他们撤兵了!”   “撤兵?”山鬼令公却摇头,沉声道,“他们要的人还在我们手上,这么轻易就撤兵,不像是赫尔真。”   方才说完,又有人来报,“令公,不好!黑水河上游被赫尔真攻破了。蒙君大军压近攻占黑水河,我们当巧又趁夜偷袭这边,援军还没来得及请救兵,就已经防不住了!”   “什么?!”山鬼公手中铁鞭一挥,冷笑了声:“这才是赫尔真。”说罢,只对众将士道,“退守黑水城,接应援兵入城,我要和李执商议对策。”   &&   黑水河上游虽地形险峻,可好在有一片平缓山谷,正好能供大军停马修整。营帐都留在了黑水城外,士族们便也只能生篝火,习地而息。唯独那多使人带了一个小帐,专给赫尔真支起来的,为他遮掩耳目疗伤用。   重伤的消息传出去到西夏人耳朵里,不过是引他们入空城计。在自己军中,赫尔真还是一军主帅,到底得撑起来气势。   帐子里一盏烛火微微弱弱,凌宋儿方才帮他卸了盔甲,扶着他躺下。胸前伤口又见出血,那多喊了军医来。那盔甲颇重,方才他还骑马颠簸,伤口确是又有损裂。   凌宋儿实在看不落了,出了帐子,揉着眼角在门外候着。等着军医从里头出来,才收了收眼泪,跟着军医去拿药方煮药。等她端着药汤和米粥回来帐子,却见他已然抱着她的玉枕睡熟。她只去轻声将人唤醒,“蒙郎,还得吃了粥和药再睡。”   他这才倒抽了口气,睁了眼,看到是她回了神,“…好。”说着自己撑起来了身子。凌宋儿扶了扶,等他坐好,才端着粥过来,舀着一勺吹凉了,往他嘴边送。   蒙哥儿依着她的安排,吃粥喝药,几分心甜。吃完了,她要出去送碗筷。他方才拉了拉她的手腕,“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她颔首,给他捂了捂被褥,方才起身出去。杯盘交给芷秋,又端着杯热水进来,送到他手里。方才在他身旁躺了下来,脱了鞋袜,直往他的被褥里钻。帐子不大,没得床榻,就着一张地铺。   蒙哥儿喝了口水,放去地上,直将她往怀中揽了揽,“山谷夜凉,冷不冷?”   怀中人只摇头,却埋怨道,“就是臭…”   “臭?”他忙闻了闻自己身上,“行兵多日,却是无暇打理身上的味道。”   她只道:“不是说你,是说我自己。头发都拧着散不开。”   他无奈一笑,去嗅了嗅她头发,“嗯,确是有味儿。”   “你还闻?!”抬眼起来,她忙去支开了他的下巴,她自己都嫌弃自己,他怎的还来亲昵?肩头却被他紧了紧:“不管什么味儿也都是我的人。怎的不能闻?”   “……”她脸上滚烫,直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往被子里躺,“睡吧,你该要乏了。若夜里还有动静,又没得多少时日休息了。”   蒙哥儿这才扶着伤口,也躺了下来。他侧不得身,全由得她趴在一旁,抱着他整只手臂入眠,才得安心。   果然,没睡多久,夜半的时候,帐外起了动静。那多在帐子外头小声报着,“赫尔真,你可醒了?”   凌宋儿闻得声响,摸索着起身,点了烛火。旁边的人也被喊醒了,却在咳嗽着。她忙去扶起。又给他理了理头发仪容。方才让那多进来。   那多只拱手拜道,“赫尔真,哲言回报。先锋部已将所有援军赶入黑水城。城外黑水河道,也被我军守住了。”   “好。”蒙哥儿只撑着身子,“依着计划,落木灰草入河道,断水粮。看看他们能撑过几日。”   那多领命出去。   凌宋儿方才又扶着人躺下。   山谷之中忽的一声惊雷。凌宋儿警觉几分,起身出去望了望。星灭月暗,乌云遮蔽…她曾卜过近日天气,风向一一写在纸上,眼下该是要下雨了…   回来帐中,才见得他还睁眼听着山边惊雷,亦是几分担忧,“外头可是要下雨?”   凌宋儿只得点头,躺回来他身边。抱着他手臂,打算继续入眠。她淡淡提着:“士卒当下毫无遮挡,若淋着雨了,该有人要生病。”方才合了眼,便听他一旁动响,似是扶着胸口要起身。她忙将人扶了回去。“你做什么?”   蒙哥儿道,“若天色有变,怕是得重新部署。”   她依稀记得在他大帐里看过的沙土地形:“雨来还有整整两日,你且让哲言断水围城,再在黑水河道下游修好堤坝。待他们在城中水断粮绝。雨来倾盆,正是放松警惕之时。我们引流河水,水淹城门。”   她说完,见他面色怔怔望着她,问道,“可好?亦或是,还有什么破绽?”   他哼笑了声,抬手捂被,“娶妻如此,有些省心…”说着将她拉着回来被子里,“睡吧…”   &&   连着两日在山谷营地修整。蒙哥儿伤势好转了不少,血止了,却依旧不能太大动作。   山谷中野菜生灵,黑水河上游河水清澈,鱼游不少。那多猎得了好些来,凌宋儿拉着芷秋一道儿做了给他补身。   讯兵日日打探来消息,只道黑水城中两派分化。援兵首领李执已然带着大军退守韩罗海关口去了。而山鬼令公却固执留守黑水城。城中人不敢喝河水,只三口水井,养不活万余兵士和百姓,全城的人,都只盼着天要下雨。   待得第二日傍晚,山谷惊雷又起。蒙哥儿让博金河带弓箭手南下,只待山雨一来,支援哲言,水淹城门。又让那多,带防御和重骑两部阻断韩罗海援兵。   山谷中,只剩蒙哥儿一支亲兵,和粮草部等军中杂役。   临着晚饭,凌宋儿做了鱼汤,给他送来帐子里。“养伤口的,快吃了。”   蒙哥儿胃口已然大好,吃肉喝汤,碗现了底,才交还了给她。芷秋又送来汤药,凌宋儿候着他喝完。方才扶着他出来走走。   山谷望去河道下游,星星点点灯火,全是大蒙军士。   空气潮湿闷热,山谷却忽的起了风。豆子大的雨点,一颗颗砸在脸上,直叫人疼…   蒙哥儿这才捂了捂她肩头,叹道,“回去帐子吧,莫要淋病了。”   留守兵士们也纷纷寻着地方躲雨。大雨终是瓢泼而至,地上篝火全部被浇灭,唯剩了蒙哥儿帐中灯火。   帐子里,凌宋儿拿来玉枕,取出龟碟儿卜卦。算了一遍,却忽的拧眉。觉着不对,又算了一遍。还是一样。   蒙哥儿只见她神色凝重,问着,“卦象可是不祥?”   她抬眼,望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来:“大凶…”   话刚落,外头传来喊声。有兵士们惨叫,也有剑响鞭鸣。   “鬼…”   “是…是山鬼令公!”   作者有话要说:  10个红包~ 第64章   蒙哥儿嗅到战争的味道, 动作利落起了身,一把持起旁边的盔甲,飞快给自己穿好。凌宋儿却是几分慌乱, “你…你做什么?”   “护好你自己!”他说着又从帐边拿起长刀, 临出门了, 回身来交代,“你别出帐子。”话未完, 腰身便被她从后头一把抱住, “你也不能出去。你身上还有伤的,那山鬼令公定是孤注一掷了,打算釜底抽薪,杀来腹地,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   他狠了狠心,掰着她一双细手松开, 心口只觉烧疼,“临阵已经无路可退了。”说完他径直出了门, 芷秋外头候着, 被他拉回帐子里。“看好你主子, 不能让她出来。”又在营帐外大喊了声“莫日根”的名字。他记得这号什长, 既是能护她一路行军跟来, 该是细心之人, 懂得孝敬家中老母,亦算得上忠义。   西夏鬼兵杀入营地,蒙人士族多措手不及。莫日根虽在粮草部, 却也提着佩刀,正杀敌。听得赫尔真在喊自己名字。忙寻过来帐前,见赫尔真已然一身盔甲,拱手一拜,“赫尔真!西夏人杀来了,该是来寻你的!”   蒙哥儿却仅简单几个字,“公主今日安危交予你了。”   “什…什么?”莫日根却是一脸迟疑,偷望了蒙哥儿一眼,他太高,帐子中火光照不全他脸,只陷入一片阴影之中。却毅然笃定。莫日根听他未再解释,只抱拳一拜,“莫日根听命。”   蒙哥儿这才持刀走开,大雨中,寻着亲兵和西夏人厮杀的战场而去。   凌宋儿帐中被芷秋拉着,见得他影子远走。埋没入刀枪之声里,忽的心口碎碎,脚步不稳只落座回来地上。几个西夏鬼兵念着赫尔真该在帐子里,杀了过来。莫日根却喊来几个将士,将帐子团团围住,“保护公主。”   西夏鬼兵一时间攻不破帐子,却听得一旁雨中铁鞭脆响。   他们的令公似正在与人打斗。定睛看了,才见得交战之人八尺有余,手持一把长刀,一身戎装奕奕。该是赫尔真了。   凌宋儿也听闻那把长刀的声响,她竟是认得几分。混在雨里,声声沉沉透着他身上的力气,她有感,只觉那道伤口在她身上刺痛裂开…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芷秋一旁拍着她后背,“公主怎的了?该是着凉?”   她却咬着牙没说话的,只淡淡“嘘”了一声,继续仔细听着帐子外头的刀声…   西夏鬼兵再次朝着帐子攻了过来,为首的人喊着,“令公在和赫尔真决斗,帐子里定是他女人。我们捉了人来好助令公一臂之力!”   莫日根听得,亦喊着身边亲兵。“赫尔真在替我们拼命!我们定让他无后顾之忧!”他也不知道自己,小小一个粮草什长,今日哪里来的这般勇气。只挥起刀来,带着人往那西夏鬼兵砍了过去。刀光剑影,他身上盔甲薄,压根不作挡,淌血了咬牙喊着,不喊疼,只喊“杀!”   雨终是落得小了些,交战数十招下来,蒙哥儿已然吃了不少鞭子。好在盔甲做挡,吃疼却不吃伤。正是接了一鞭,却被令公一掌打在他胸前。他旧伤未愈,捂着胸口退了几步,喉咙里泛着血丝上来,生生咽了下去。   他重重喘息,只望着对面银丝面具,手中长刀一横,终是下了杀心。   博金河方才行军至一半,听得上游起了动静,顿觉不对,忙让弓箭部军长继续带兵前行,他自己则领着三千人马寻回来营地。   穿梭小树林,却见阿尔斯气喘吁吁,和两个亲信踉踉跄跄跑来。博金河直将人拦了下来,“你们怎么在此?赫尔真呢?”   阿尔斯方才做了逃兵,此下看到亲舅,心中怯怯,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忙指着身后:“赫尔真…西夏那个山鬼令公带着人杀过来了!赫尔真和公主都还在营地里!我…我是来给阿舅你报信的!”   博金河拧眉一喝,“都跟我杀回去救人!”   说完又看着地上阿尔斯,“这人当了逃兵,收押起来。等赫尔真发落!”   阿尔斯连连求饶,“阿舅,我的亲舅,我不是逃兵啊!我只是来报信!”   博金河无暇再顾及他,只带着兵士们往营地里冲了回去。   令公铁鞭柔中有刚,力道却在远端。蒙哥儿方才跟他持着距离,吃他鞭子力道试探招数虚实,已然发现,该要近战!由得长鞭挥在身上两道,他只贴近身去,一刀刀挥向令公要害。   博金河赶来,见得帐子周围两方兵士厮打,忙扑着兵力帮手。他兀自寻来帐子里,却只见得凌宋儿落坐在地上,芷秋护在一旁,忙蹲下身来问着,“公主可还好?赫尔真呢?”   凌宋儿见得外头刀光火光,寻着机会一把站了起来,芷秋没拉得住人,只见她冲了出去。博金河心觉不妙,忙在后头跟着。却见她寻着那刀声,找去了树林中。博金河这才见到,赫尔真和山鬼令公正刀鞭一决生死。   博金河忙拉住了人,“公主,莫要扰乱赫尔真心神。”   凌宋儿这才顿了足,秉气望着他身影。他的身法怎会那般利落?伤还未好,该是在强忍着的。   两相厮杀之中,此下,却是蒙哥儿占了上风。   令公鞭长还未收,便吃了赫尔真一刀在肩上。伤口淌血,反应不及,赫尔真长刀已然直逼喉颈。他还想拉开距离使鞭,眼前赫尔真却步步紧逼,只和他贴身而战,招招凶狠直落他要害。再不过三四回,他长鞭被他挑落异处,直被他逼落了水泥之中,长刀反着火光,在他胸前一横。   博金河见得决斗大势落定,方才喊着人来,将二人团团围在中间。他自持刀过去,接替赫尔真直指着山鬼令公咽喉。   蒙哥儿见状,方才咬在喉间一口气松了下来。胸前那道伤口这下才开始作疼。脚下踉跄着两步,由得一旁兵士扶住了他。只听得旁人喊着,“赫尔真…”   他身子却忽的全然失了力道,直直往后倒去,眼前天旋地转,还有雨点飘落,最后落入一片温软的怀里,两颗泪滚烫滴入他眼眸。他又见得那双杏眼含泪,早已哭得通红。他手方才要抬起,想帮她拭泪的,却被她一把捉住了,捂在她心口上。   意识消失之前,听得她在耳边柔声道,“蒙郎…”   &&   黑水城失守两日后,援军李执却收到西夏王命,带着人从韩罗海关口逼回黑水城。然而博金河早带着一干将士在黑水河布防,上下游水势全在掌控之中,稳住军中水粮,便压根没将城下三万西夏兵放在眼里。   蒙军大军屯在上游山谷,而黑水城中,留得给赫尔真养伤。   这日一早,李执便在城门下喊话,早日放了令公,不然他不日便攻城。战事看似吃紧,可博金河总觉得,这李执不是并没有想要打仗的意思。之前讯兵也打探回报,李执和令公多有不和,真要为了令公攻城,也定是西夏王族的意思。   只他李执亲自来了,博金河便上了城楼会一会他。   凌宋儿方才从蒙哥儿房中探病出来,便寻去了牢房。替蒙哥儿找那山鬼令公要一封书信,好送回给西夏王。   说是牢房,却是一处别院。院子里翠竹处处,花开鸟鸣,时而有琴声悠扬。凌宋儿由得芷秋扶着,走来屋子门口,让把手的兵士敲了敲门,方才推门进去。   里头少年正在抚琴,白面巍眉,明眸皓齿。凌宋儿也是来了黑水城中,等博金河卸下令公面具的时候才知道,那道银丝面具下,竟是少年郎的模样。   “夫人今日可是雅兴,来听我抚琴?”令公手中拨动琴弦未停,淡淡问着凌宋儿。   凌宋儿这两日榻前忙着为蒙哥儿疗伤,身心早已疲惫,听得此琴音,心绪竟是几分清爽宁静。她便在琴桌对面坐下,“我来,是想问令公求一封给西夏王上的信件。令公应该心中有数的。”   “哦?”琴音忽停,令公抬眸看着凌宋儿,“赫尔真大约是想要我们归还克烈族长之子桑坤?”   凌宋儿微微颔首,“他本该要自己来见令公的。只是那日和令公交手,伤还未好,便只让我来了。令公既是知道我们想要什么,便请动笔吧。”   “李执正好在城门外叫阵,好让他此行便将书信带回去,好早日送给西夏王。用克烈王子换令公性命。”   令公这才起身,点了点一旁书桌,“那可否请夫人替我磨墨?好让我也享一享赫尔真的红袖添香?”   凌宋儿自听出来几分轻浮之意,却看了看身后芷秋,“宋儿身子不好,还是芷秋来吧。”   芷秋听着主儿的话,只走去书桌边上,提墨点水,扶袖轻磨起来。   令公只笑了笑,黑水河被围那日,他便知道此战已败。可心有不甘,才带人一行冲去上游。那日夜袭军营,他在角落处见到血色绷布,便更加确定,赫尔真身上有伤。若能搏一搏,取得赫尔真首级,蒙人必定军心大散。方才有了山谷一役。既是孤注一掷,一旦败北,便要被擒,他早认了输。   只是没想到,蒙人并未为难于他。虽是战俘,却将他做上宾对待,小竹别院,琴棋书画茶,样样伺候得妥当。   原本对克烈兴兵,是西夏王室接金国密函,让他们挑动蒙人边疆战乱,夏金结盟才好坐收渔利。谁知蒙人不甘忍耐,直带兵压境。他们修书与金国求救,却一直未有消息。看来金人已然作壁上观,才是真正坐收渔利的最后赢家。   令公提笔,挥挥洒洒落笔之上。写好,方才将信放入信封之中,署好名,交给了芷秋。   芷秋拿着信件,送来到凌宋儿手上。凌宋儿看不懂西夏字,只好留着,拿回去和博金河跟蒙哥儿商议。便又由着芷秋扶着起了身。临行,对令公颔首道别,“那就不打扰令公在此修身养性。”   令公无奈一笑,坐回去琴边。   从小院里出来,身后又响起来方才的琴音。只方才走了几步,凌宋儿便咳嗽着起来。芷秋一旁扶着,几分揪心,“公主定是落雨那日受的风寒还未好,该要好生休息的。”   “要不要再让军医好生看看?”   凌宋儿帕子捂着嘴咳嗽完,摆了摆手,“不必了。先顾着他吧。我该快要好了。”   她直将信拿回去蒙哥儿房中,蒙哥儿半卧在床榻上,仔细读了读,又让一旁哲言再看了看。确认无误,才由得哲言送去城楼上交给博金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3 02:23:47~2020-06-03 21:0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待得哲言走了, 凌宋儿才坐来床榻边上,收起来他放在枕边的书,“别看了, 伤神。再躺躺吧?”   蒙哥儿望着她脸色几分不好, “那日大雨你该也受了寒, 一会儿恩和来请脉,给你再看看。”   “我好好的。你先顾着自己吧。”她说着正扶着他躺回去。外头恩和已经来敲门响了。待他躺好, 她方才转身出去开门, 将恩和领着进来。   恩和背着药箱,见是凌宋儿亲自来开门,先是一揖,方才跟着她身后来了床榻边上。蒙哥儿自提了提身上被褥,不稍她担心。又将手自觉放到榻边上,等着恩和诊脉。   凌宋儿寻了处空地儿, 坐来他边上。提着被褥好盖过他肩头。等着恩和发话。   半晌,恩和才收了脉枕, 嘱咐着, “伤口可不能再碰动, 近三个月也是不好用武力的好。只在床榻前好好养着, 平日里走动到是无碍。气血么, 我再想想法子给赫尔真补补。可城中药材也确是有限…”   “多谢恩和。”凌宋儿见恩和起身, 方才起来送人出去,床上蒙哥儿却要起身,吓得她一惊, 忙去扶着。   蒙哥儿握拳胸前咳嗽着,将恩和喊了回来,“她这两日脸色不太好,怕是那日受了风寒。你也帮她看看。”   恩和忘了一眼凌宋儿,到底不用请脉也知道她脸色为何不好。“赫尔真,公主这两日日夜夜守着床榻旁,该是累着了。稍多做休息便好。恩和只给她开一副养心凝神的药汤,喝下好生安睡。”   蒙哥儿这才望了望旁边的人,见她一脸担忧,就要张口埋怨,忙兀自躺了回去。给自己捂好被褥,“我躺着,你别忧心了。”   凌宋儿这才起身,将恩和往门外送。却一边提起来:“恩和,莫日根那边的伤势,也得请你多跑跑。他一个人无人照料,我让粮草士卒多看着,好问你要汤药。”   恩和颔首一拜,“莫日根那边,我自是照顾着的。公主安心吧。自己身子要紧。”   凌宋儿回来他床榻边上,却看他合了眼。她低声小斥,“难得这么听话…”手腕上却忽的一紧,她身子失衡,被他整个拉到床上,那人将被褥一掀,将她整个裹好。   凑在他胸前,她几分不安,深怕碰到他伤口了。却听他声音从头顶传来,“趁着博金河还没回来,睡会儿。等他赶走那李执回来了,你我都睡不了。”   她这才听着他的话,挣着取了鞋袜,侧身躺在他旁边,抱着他臂弯,打起盹来。   &&   城门下,李执拿着令公亲笔书信,寻思着跟西夏王有个交代,便直带着人转身回去大军军营了。   反是另一侧,一抹黑影驾车又赶了过来。将士们几分警惕,城楼上部署的弓箭手都张了弓。   马车上,可卡先生却对着博金河挥着手,“诶!是我!可卡!”   “我奉公主之命,给赫尔真找鸡鸭白米补身的。找着了不少,回来了!”话音刚落,马车后的笼子里,便传来鸡鸭鹅的叫声,不绝于耳。   博金河噗嗤一声,差些没大笑出来。当着一干将士的面儿忙收敛了收敛。将士们也是自有耳朵的,听闻,有些低眸,有些捂嘴,碍着博金河在,却都不敢笑得大声了。   博金河这才忙让人下城楼,城门开了道儿小缝儿,让可卡先生架着车进了城。   &&   屋子里,二人难得安睡,博金河回来城中宅府也未去打扰。待得过了午膳的时候,芷秋方才推门进来,送来食物。蒙哥儿却是醒着的,护着她睡得沉。对芷秋坐着小声“嘘”的样子。   芷秋抿嘴笑了笑,只将食盘放到桌上,便自己退了出去。   凌宋儿却还是被关门声吵醒,方才在他怀里挣着醒来。坐起身,头还昏昏沉沉,却看他吞着口水的模样,对她道,“该用午膳了。我饿了。”   “嗯…”她答话也迷迷糊糊,却见他自己起了身,若即若离捂着自己胸口,也不知痛还是不痛。凌宋儿却是被他扶着起来的,才挪来了案前。   芷秋方才送来的三样小菜,一锅米饭。二人用了餐食,蒙哥儿又兀自乖乖去榻上坐着,指了指对面案上的兵书,“公主,实在睡不着了,可否让我看看书,打发时日?”   凌宋儿只觉他今日过分乖巧了些,走去案边,拿了兵书递了给他。   芷秋门外进来,见得二人用完了膳。便来收拾了桌子。又顺带提了提,“公主,可卡先生带着一车鸡鸭回来了。早前你让他去买肉的,这不,都是给赫尔真补身的。”   “可真是?”凌宋儿几分欣喜,“快带我去看看。”说着,只和蒙哥儿交代了声,便随着芷秋一道儿去找可卡先生了。   芷秋说的果真不错,整整一车鸡鸭,她原是见都没见过的。亲自选了三只最肥的,一只她拿了,吩咐人宰了,亲自给蒙哥儿炖汤。另外两只,则吩咐了芷秋。送去给莫日根和那山鬼令公。二人身上都是有伤的。莫日根为她拼过命,山鬼令公却是交换克烈王子的重要人质。   这一战之前,她却是不怎么下过厨房的人。全是因他受了伤,这段时日,才跟着芷秋一道儿学着做菜。那鸡本生得肥美,便也不用多用什么作料。只两块姜片一炒,去了腥味儿,再放一瓢水炖上半个时辰,出锅香味浓郁,又锁着精华,想想吃了他的伤口该好得飞快!   凌宋儿忙完,已然到了傍晚,这才端着鸡汤、小菜和一锅米饭,回来蒙哥儿的屋子,打算和他一道儿用膳的。走到门口,却见得屋门敞开,她倒是没多顾虑,想来不莫是那多或博金河来探他,忘了关门。   她直走进去,口中念念有词:“给你做了好吃的…”话没完,却生生怔在原地。   眼前案上已然摆了一只全鸡,四样儿小菜,还有米饭。萨日朗一旁跪落榻前,手中捧着他的书,凑着他面前,垂眸而笑…他在身在榻上却凑来榻边,二人该正在亲昵…   她忽的顿了足,低眸下来,不想再看。忙转身出去门外。想来手中餐食已然了无味道,只蹲身下来置于墙角。随之快步往院子外头去。   博金河正从外回来,本是来找赫尔真商议事情的。见得凌宋儿走得急,拉也没拉的住,“公主,这是去哪儿?”喊也不答应。   蒙哥儿顿觉不安,一把掀开被褥起了身。兀自捂着胸口,直追了出来。见着墙角鸡汤小菜,心口钝痛。忙要追出去,却被博金河拉了拉,“诶,怎么了?这是?”   他只问:“人呢?”   博金河指了指背后,“出去院子了。吵架了?”   蒙哥儿来不及答,只忙跟了出去。院子外头长长走廊花园,却不见了她踪迹。“宋儿?”他边喊着人,便寻着。绕过长廊花园,却依然不见人。走去佛殿墙角,却忽的听到她的咳嗽声,这才忙折了回来。   人蹲在墙角,帕子捂嘴正咳嗽。他心口碎碎,忙蹲身下来扶她。“怎的走得这么急?”见她喘急,又问,“你可还好?”   她只点头,“嗯…还好…”说着,望着他笑了笑。蒙哥儿却忽觉她面色不妥,苍白了许多。   “原该是你不喜欢乌云琪,可若你要纳妾,也无妨的。”   他拧眉,想来达达尔翎羽大婚那日的事情,依旧几分置气,“我纳什么妾?”他那时说她凉薄,此时却再不敢用这个词了。她这一行男装来军营,生死与他相随,凉薄两字太轻,她心思却太沉…   见她又捂嘴咳嗽着,他忙给她顺着后背。“你可是误会我和萨日朗?”话没完,见她匆忙收了手帕。他忽的瞄见手帕上的颜色,那血色打眼。他忙一把捉住,方才摊开来她手中帕子,里头竟真是血。   “宋儿?”他捂着她一双肩头,却只见她眼眸失色,头正昏去一旁。他忙将她捂进来自己怀里。“萨日朗只是做了晚膳送来,又恰巧帮我拾书,你到底胡乱想了些什么?”   凌宋儿昏昏沉沉,耳朵却是灵光几许的。倒在他怀里,却忽觉身子一轻,该是被他抱了起来。“放…放我下来…你伤还没好。”   他却定定道,“你我还抱得起。”   博金河等在院子门口,见得蒙哥儿自抱着人回来,忙来劝着,“你这是做什么?伤还没好,又动气力?”   他却拧眉回话道:“她方才咳血,你快去找恩和来。”   “…咳血?”博金河亦是被赫尔真神情吓到几分。“行,我这就去。”   蒙哥儿只将人抱来榻上,见得萨日朗还在房中候着,忙吩咐着,“你先出去。”   萨日朗看得不甚明白,只忙一揖,听着蒙哥儿吩咐出了屋子,又回身将门带好了。   凌宋儿被他捂着怀里,气息还有些不大顺畅。想咳嗽,却是已经没了气力。话也不想多说,只背后心口位置有些作痛。   “哪里不舒服?都跟我说说?”蒙哥儿顾着她身子,却不想让她躺下,唯有亲自抱着方才心安。   博金河带着恩和进来。   恩和见得凌宋儿这般模样,忙拿出来脉诊请脉。蒙哥儿看她气息不顺,忙给她揉着后背。揉的恰巧是那处疼的地方,她几分舒缓,方才哼哼作响,往他怀里再钻了钻。   恩和看了半晌,方才道,“白日里说过的,公主该是这段日子积劳忧心。方才又伤了情致,肝火上腻。才有咳血。”   “怎么办?”蒙哥儿问的着紧。   恩和忙接话,“还是吃药吧。我这就给公主去煮药。” 第66章   待恩和出去了, 蒙哥儿才将她放回床上。捂着被褥,看好。却是细声责备:   “你吃个醋也不挑?萨日朗本就是赐给我的,若真要有什么, 我还需等到今时今日不成?”   她嗓子里还冒着一把虚火, 只答得弱弱, “我哪儿吃醋了?许你纳妾也不行?”   “闭嘴!”他话声虽小,语气却斥责得厉害, “我紧着出征前, 上关山猎了狼王,那帐上狼头可算是白挂了?”   “你一门心思怎总想着给我娶个妾室?”   “我赫尔真不纳妾,此生只你一个。”   “我若是比你早死,总该找个人陪着你的。”她说完咳嗽。却见得蒙哥儿拧眉,“你这般咒自己可是要让我难受?”说着,起身去给她端了茶水来。扶着她靠来自己膝上, 又送着热水到她嘴边。   凌宋儿方才觉着说得多了无益。靠在他身边,喝了口水, 身子暖了些, 眼皮便开始打架。“我乏得很…借来你枕头睡会儿…”   蒙哥儿只闷声叹气, 扶着她方才躺好, 便见她合了眼, 蹙着的眉头也渐渐松开, 该是睡了。   这一觉下去,如漫漫长夜。   她梦中回了草原,夏日过去, 草叶儿都黄了,后来下了雪,雪过春来,花开花又落,四季三餐,她和蒙哥儿恩爱如一。可三年过去,她该是得了场大病,床榻前和他分离,却见他一夜白了鬓发,苍桑如老翁…   她合眼之前,却只觉得心都不再是自己的了…   再睁眼的时候,天竟是已经亮了。她不知何时被抱去了床里,蒙哥儿平躺在她旁边,她手被他牵着,十指相扣。她动了动,想起身又怕吵着他。只好又收了动作,悄声翻身侧躺,望着他鬓角须发,山眉厚骨。看得入了神,手指在他峻朗鼻梁上点过。却是被他一把捉了下来,捂着放到他胸口。   他这才微微睁眼,侧过脸来,见她脸色早已绯红。却觉着几分心甜,“醒了?”   “嗯。”她轻声答着。   蒙哥儿却是鼓舞了般,忽的坐起,又翻身附来她身上。   她几分着紧他的伤口,“伤还没好,你这么大动作做什么?”   蒙哥儿却未答话,只撑着床榻,俯身下来,亲吻如星辰坠落她脖颈之间,点点灼热着她肌肤,传着那股情份进了她心里。她忽听着他呼吸开始喘急,该是动了情,却忙推着他肩头,劝了劝,“你还没好,我也没好。这般太伤身子了。”   话没完,双唇便又沦为失地,被他寻着舌尖攻城略地。他话语声混混敦敦,在喉咙里打转:“我好了…”   “……”她被惹得说话都难,只急喘着,断断续续跟他执拧了几分,“我…我还没好。还有…我怕疼…”   他动作这才停了下来,望着榻上的人,目光垂落在她剔透锁骨上,喉结滚动,嘴角勾了一勾,“恩和交代过,你这几日都得卧床,岂不是正好?”话完,便又寻着那些可恨可爱之处,一一吻落下去。   “你…”她恨痒难耐,弱弱埋怨着,“你怎么这样啊?!”   屋外香气香溢,该是雨后槐树都开了花。几朵打落窗口,混着泥土气息。腥味儿掺着花香,萦绕床头。   蒙哥儿却是顾着她身子的,没敢多难为于她,只点水而过,草草了事。却是那片温软,到底让人心疼。事后只将她放好,又捂严了被褥,抱着紧了紧片刻,方才自己起了身。   “芷秋该在外头。”他边说着边拢了拢衣襟,又给自己披了件外衫,“我让她打水进来,给你梳洗。”   她还羞赧着,半张脸埋在被褥里,轻轻点了点头,“好。”   “我想吃阳春面,你问问她。”   听得她有胃口想吃东西,他也舒心了些,抿嘴俯身来她额间轻吻。随后扶着自己胸口,出了门去。   外头却没见着芷秋的影子,蒙哥儿只好唤了个士卒来,吩咐打热水来。可她又想吃阳春面,到底军中士卒都是粗人,哪里知道江南味道如何做。只好再让人去将芷秋找来。   二人梳洗好,方才见得芷秋匆匆门外进来,见着凌宋儿躺在床榻上,还半捂着被褥。芷秋忙走来跟前一揖,“芷秋来得迟了,让主儿等久了。”   凌宋儿却见她神色几分慌张。到底是相处了十余年的丫鬟,有心事了,她一看便知。却碍着蒙哥儿在旁边,没打算开口问。只是一半埋怨一半笑着:“是等得久了。想吃阳春面了,你可还记得做?”   芷秋方才还在着紧着,不莫被凌宋儿看出来什么异样。听得她只是叫阳春面吃,心里不觉松了口气。“昨日在厨房里见着了猪油,我这就去给主儿做来。”   等人退了下去,蒙哥儿才寻来件衣衫,给她披好。“一会儿恩和该要来送药。今日便不要下床榻了。让你也知道知道,我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   “……说得好似为难你了。”   整整一日,凌宋儿果真是没得机会下榻。面汤由得蒙哥儿端着榻前喂着。洗漱茶水,也由得芷秋一旁伺候。闲下来了,便揪着他袖口,一道儿看兵书。见得屋子里放着把琴,本想下床抚琴给他听听,却也不让。   凌宋儿这才觉着,关在房中养病。却是为难着他了,她竟然有几分感同身受。   入了夜,得来欢喜之人就在身边,二人便也睡得早。凌宋儿寻得他的气息暖着床,心间唯剩几分温软,昨日梦中那些忧愁便一时也烟消云散。   次日晨起,被褥旁边却空空荡荡,屋子里也不见了他人。凌宋儿忙下了床榻,自随手拿了件他的厚衣披着,出来院子里寻他。见得他在院子里挥拳练功,她心头一紧,喊了声他。“蒙郎。”   听得她起身来寻,蒙哥儿忙收了功,过来扶着她。“你出来做什么?清晨露水重,回吧。”   “恩和说了,近三月都不能用武力的。”她只絮絮叨叨,又道,“你若再伤了,我又日日里心累,可也好不了了。”   蒙哥儿叹气笑着,“不过是强身健体的气功。并不动用气力,我自是有分寸的。多活动活动,才该要好的快。不然身子得僵了…”   扶着人回来案前坐下,蒙哥儿才仔细看了看她脸色,“精神些了,可还咳嗽?”   凌宋儿捂了捂心口,“好多了。”   “吃过早饭,我打算去城外河边转转。好些日子没见着那多哲言,该要去给他们定定军心。”他边说着,边抬手给她沏茶,“你且在榻上再躺一日,等我回来,找恩和来给你请脉。”   她却恨恨望着他,“明明还有伤,你乱走什么?恩和本也是交代过的…”话没完,唇瓣儿却被他咬住了,腰身也被他掐着动弹不得,由得他索取来一番,方才被放了开来。   “恩和说,走动无妨。”他意犹未尽,又轻点了下她唇瓣儿。“令公在我们手上,西夏人不敢乱动。加上,博金河试探过,那李执根本无心救令公,不过是奉西夏王旨意办事。已经让人将令公亲笔书信送回去中兴府了。”   “你大可放心了。”   听得他话说得如此周全,凌宋儿方才松了口气,倒也算是应允了,“那你早些回来。”   “好…”   芷秋送了两碗面来,二人吃下了。蒙哥儿便换了身衣衫要出门。临行,凌宋儿给他剃了剃须发,到底是去振军心的,不能让他太粗放了。   蒙哥儿临行前,却将她抱回来床榻上,捂好了被褥交代着,“好生休息。”   她虽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不情愿的。昨日是有他作陪,时日方才打发得快。等着他出去了,她才从榻上下来。该要让芷秋端上一杯金骏眉来。   出来门外,却不见芷秋候着,只好问了问一旁把手的士卒。   那士卒却道,“方才看着芷秋姑娘往玉竹院去了。”   “玉竹院?”凌宋儿几分迟疑,玉竹院不是关押令公的地方么?想来昨日芷秋便几分不对,凌宋儿去了趟玉竹院。却正巧见着芷秋端着一碗面,往令公屋子里去。   虽是关押,可蒙哥儿下令,不准亏待令公。是以屋门都开得敞亮。看守的士卒见得芷秋是来伺候吃食,也并未拦着。凌宋儿跟到门口,微微跟士卒示意,没发出声响。方才听得二人在屋中说话。   芷秋做来的是江南阳春面,令公却是西夏人,却是难得吃到这般味道,多有夸赞。芷秋却是一旁又送上金疮药粉,令公点头作谢,却让她入座,陪着他一道儿吃面。   凌宋儿看得几分心惊,没敢打扰二人,只淡淡走开了。   回到自己院子里,方才吩咐了士卒。若见着芷秋回来,便让芷秋来屋子里找她。   直到午时要伺候吃食的时候,芷秋才端着食盘从外头进来。蒙哥儿没回,倒也正好,不碍着主仆二人说话。   菜端上来案上,鸭肉和鱼,还有一叠儿炒白菜。凌宋儿自端起来那碗米饭,见得芷秋放下盘子便往外头走,忙问起了话来,“那山鬼令公的伤势可好全了?”   芷秋面上波澜不惊,对凌宋儿一揖道,“该是好多了。早几日,芷秋依着主儿的吩咐,送了鸡汤过去。这阵子,恩和也看得勤快。”   “嗯,那就好。”   凌宋儿夹了小筷子鱼肉放到嘴里,目光只落在自己碗里米饭上,却道,“他可是对你挺好?”   芷秋这才听出来不对,忙一把跪落下来她面前,“主儿可是都知道了?”   “芷秋有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4 02:14:21~2020-06-04 21:4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白白呀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你与我算是同岁, 自幼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实则更多的时候是姐妹。你本心里该只有我的,忽的一日装了另一个人, 我怎会不知道?”凌宋儿话说悠悠, 倒也不快。   对面芷秋却一节节伏倒去了地上, “芷秋早该知道,逃不过主儿的眼睛。可我…也只是伺候令公一日三餐, 外加药汤。令公身上有伤, 身边却无人照料。芷秋也只是想他早日能康复…”   凌宋儿却微微叹气,“原本你若真喜欢了什么人,我定不会阻拦的。可令公在敌阵,你如今是大蒙的人啊。”   “再有,他再如何说,该也是西夏权贵。他可会将你放在心上?不莫还是家中已有妻妾的, 你能算是什么呀?”   芷秋微微抬起头来,只定定道, “公主无需担心。令公怕是也并不知道, 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芷秋只想着这段时日伺候好了他。此后之事, 我从未敢有过非分之想。”   听得她倒是想得通通透透了, 凌宋儿也没多再为难。“喜欢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错事。只你自己注意着分寸便好。若只是这一段时日相处, 他日后还能记得起来你三分, 便也是值得。”   “你且起来吧,跪久了伤膝盖,可谁来给我伺候药食。”   芷秋这才擦了擦眼角碎泪, 笑着起来,凑来案旁,拿起筷子伺候着她吃饭,“主儿,多吃些鸭肉。晌午刚杀的,滋补得很。你身子再不好些,赫尔真要心疼的。”   凌宋儿却将她手扶开,“你家令公午膳了没有?方才赶着走,可不是还要回去伺候着?”   “你我主仆自是要处得更久的,在我这里假惺惺来,也没得多少好处。还不去照顾人家?”   “……”芷秋这才听出来她话中的意思,“主儿,您最近可是醋坛子翻了?昨日刚吃完萨日朗的,怎的今日吃起令公的…我一个小丫头,主儿您一瓢醋可得把我淹酸死了。”   凌宋儿却来了几分脾气,“酸着你们,不莫着紧你们罢了。”   “你们怎么还好意思说我?一个跟军中厨娘传着讹谣,一个跟敌军将领授受不亲。都是我贴着身边的人,我能不计较么?”   芷秋捂嘴笑着,忙顺着她说话:“主儿自都是对的!”   “那…令公那边确是还未有人照顾吃食的,我便先去了。”   凌宋儿见她几分着紧,方才点头,“你可记着我说过的,注意着分寸。”   “芷秋明白。”她说着正要走,凌宋儿却再吩咐了句。   “今日再煮次鸡汤送去莫日根那边吧。可别只顾着你的令公了。到底我们欠着人家情分的。”   芷秋这才点头,称是。   见她退了出去,凌宋儿方才重重叹了口气。小丫头自幼便跟着她,别说动情,出宫之前,除了宫中太监,男子都没多见得了几个。那令公面具下白面皓齿,却是招人喜欢的模样,也难怪她动了心…   可这样的情分,一来不能长久,二来不能对等。定是没得好结果,不过露水一场罢了。   想来没了几分胃口,饭菜潦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兀自倒去了床上作午睡。   &&   一觉醒来,日头快要落山,蒙哥儿却还不见得回来。凌宋儿起了身,想来这几日忙着照顾蒙哥儿,却是还没去看过莫日根的。那日雨中他那般拼死护着她的帐子,到底该要去谢过人家才对。   方才出来院子门口,才见的芷秋端着鸡汤,正往粮草部落脚的院落去。凌宋儿正巧拉着她一道儿,“可是去送鸡汤的,我和你一起去!”   蒙哥儿今日骑马在黑水河上下游逛了一圈,慰问兵士,以震军心。和博金河一道儿回来城中,方才急着往府宅里赶。她若整日在榻上歇着,该是要乏闷了。他该早些回来陪着的。   方才回了屋子,才发现屋子里无人。床榻扑得整齐,该是起身许久了。他重压下一口气,她怎的这般不听安排。他只好出来询问了守在门口的士卒,“夫人去了哪里?”   守着门口士卒倒也是清清明明,“夫人方才拉着芷秋,说是一道儿去粮草部探望受伤的什长。”   “莫日根?”他忽的着紧几分。   士卒答话:“对,莫日根!”   博金河一旁笑着,“你这夫人到底是重情重义的。莫日根那日拼死护着她,身上敞了好几道口子。该还病重着。她去看看到也是应该。”   “应该?”他侧眼望着博金河,“我也好些鞭伤,怎的不见她亲自给我上药?”   “……”博金河瞬间无话。一旁士卒差些嗤笑出声。   见他急着往粮草部住的院子里去,博金河只好跟了上去,“你这是做什么?总不是要去跟她算账的?人身子还没好,你可悠着点。”   蒙哥儿却是忽的顿足,“我…”   话难出口,只咬牙吞了回去。急着往粮草部的院子里去了。   方才走来院子门口,便见得一行士卒们围着一圈在屋子外头。屋子里自是那莫日根,还有他那好夫人,正给人家送鸡汤。   蒙哥儿拧着眉,直往人群中走了过去。粮草部士卒们见得是赫尔真来,忙一一退去一旁。   凌宋儿坐在床榻边上,看着莫日根喝鸡汤,正细声嘱咐,“你可先将身子养好了,不日我们便和西夏言和,仗打完了,回到大蒙,见到你母亲,我也好有个交代…”   士卒们一半听得动人,一半见着了一旁赫尔真。纷纷缄口拉扯着衣袖。   对面莫日根都已然看到蒙哥儿,忙放了鸡汤要起身作礼,却是被凌宋儿扶了回去,“伤还没好,你乱动做什么呢?”   莫日根这才淡淡,指了指凌宋儿身后,“公主,赫尔真来了。”   凌宋儿这才恍然醒悟,回身一看,那人凶神恶煞般杵在她身后,目光定定在端着鸡汤的莫日根身上。芷秋只觉着事情不对,忙上来劝了一句,“赫尔真,鸡汤是我特地帮莫日根煮的。也是顾着他那日在山谷,保护公主受了伤…”   “我知道!”他声音沉沉,打断了芷秋的话。   这才拉着凌宋儿手臂,让她站来自己身后。他自己却坐来她方才的位置上,忽的对对面莫日根和颜悦色道:“我之前有伤在身,到底是疏忽了。那日你护主有功,明明该要封赏却一直欠着。也不怪公主会记挂。这样,你这什长当了多久了?”   莫日根忙将手里鸡汤递去给一旁士卒,想要起身,才好回话。却被蒙哥儿扶了回去。“就坐着和我说话,无妨。”   “什长…做了三年…”莫日根无奈一笑,“说来惭愧,是莫日根无才。”   “诶!”蒙哥儿却摆了摆手,“我看你是有勇之人。三年确是埋没了。不若从现在起,做粮草部军长。好即日和我汇报粮草部军情。”   在场都是莫日根这三年来亲信,纷纷替他高兴,有人按奈不住,直道,“赫尔真英明!”   “我看莫日根平日尽责得很,可比那阿尔斯好多了。”   “该是莫日根应得的。日后可全仰仗着他了!”   蒙哥儿听得一旁声响,只笑了笑,望着莫日根,“你可接这军长一职?”   莫日根这才强撑着,掀开来被褥,挪到地上,单膝跪着对蒙哥儿一拜,“赫尔真就算不封我军长,我也誓死为赫尔真拼命的。”   “赫尔真封我军长,我日后定带着粮草部众安答,誓死,不…不够,死也好,生也好,全部交予赫尔真安排!”   见得莫日根下跪,一旁士卒也跟着单膝落地。蒙哥儿忙从座上立起,将众人扶着起来,“都是我大蒙的好男儿。不莫再行此大礼。你还有伤在身,该多休息。”   莫日根这才由得一旁士卒扶着起身,重新坐回去床榻上。   芷秋见得屋子里这般热血景象,依稀被感动出来了泪花。只抹着眼角,悄声凑来凌宋儿耳边,“赫尔真这可帮公主你尽了人情了,日后该也不用让芷秋来送鸡汤了!”   凌宋儿却是撅了噘嘴,小声道:“他这般伎俩收买人心,你也信。”   蒙哥儿听得身后耳语,起了身,对莫日根道,“好了,你也该要好好休息,这鸡汤别忘了喝,乃是公主一番心意!”   鸡汤被一旁士卒重新端来到莫日根手上,莫日根舀着两口当着赫尔真面儿吞到肚子里。   蒙哥儿方才来扶着凌宋儿,对众人语别,“她这阵子为了我的伤势太过操劳,身子不好,便先回了。你们好好照顾着莫日根。”   这话说给床上的人听,再清楚不过。莫日根无奈笑了笑,他对凌宋儿岂敢非分?不莫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如若真有,确是真有几分怜悯之情,却也从不敢逾矩。那日拼了条命守护帐前,自是因为他赫尔真的军令。赫尔真是他们一干兵士们心中托付,于他也不例外,赫尔真若有令,别说是他的命,就算是从地狱里重新爬上来的魂都是他的!   凌宋儿却是被蒙哥儿从院子里拽了出来,芷秋和博金河跟在后头,都怯怯不敢靠近。   凌宋儿方才手臂被他捏着疼,现在手腕被他掐着疼,走出来没得别人了,方才好反抗着挣脱开来。“你收买完人心,又拉着我急着回去,是想做什么呀…”   蒙哥儿只将她一把逼入墙里,“我不收买人心,你还要给他做多少次鸡汤?探多少次病?不莫日久生情?”   “……”凌宋儿拧眉望着他,“谁要日久生情?你想的什么呢?”   “不然你日日里惦记着,今日还亲自去探病,煮了鸡汤,还嘱咐着照顾老母?我不知你想做什么!”   “我才不知你想做什么!”她几分愤愤,想推开他却不及力道,无果。“你放开我。”   “不放。”他只定定。   凌宋儿不解,抬眸望着他,“你也封赏他了,人情也还了。你如今只知道欺压着我算什么?”   “我何时欺压你了?”说来方才察觉自己将她逼入墙上,这才松了手。   凌宋儿得了自由,便直直往自家院子里去。手臂却是又被他一手拉住,“宋儿。你欠我个说法。”   “……”她拧眉望回他一眼,又垂眸落在地上,“你今日这般,胡闹得像个娃娃!”   蒙哥儿却是执扭着:“从始至终,我心思明明了了。长生天可为证。你呢?”   她只望回他双眼:“我什么?”   “你一个字也没跟我说过!”   蒙哥儿气势汹汹,“我许了你狼骨铃,大婚为你抢亲和可敦反目,后又有狼头帐。”   “你也该要有话要跟我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蒙哥儿:嘤嘤嘤…   感谢在2020-06-04 21:47:12~2020-06-05 02:2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093977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凌宋儿只见他目光灼灼, 身子虽是被他放开了。她却仍是不敢动。她确是不曾说过什么,她不敢…   一旁走过一行巡逻的士卒,见着是蒙哥儿在这里, 都一一点头招呼。蒙哥儿这才收敛着几分。凌宋儿方才觉着, 他那般动作该是都被人看在眼里了, 脸一红,直拉着他衣袖, 躲着人。   蒙哥儿却是大大方方牵着她的手来, 和一干士卒们点头。等人过了,方才听得旁边的人咳嗽起来。他听得心惊,拧眉回来看着袖旁的人,“不舒服了?”   芷秋听得主儿咳嗽,也忙赶了上来,扶着人, “主儿还没好,赫尔真这般为难她, 可不知道心疼么?”   “……”他哪里是不知道心疼, 心都疼死了。正要抬手将她打横抱起, 好送回去屋里。却是被她拧着手臂躲了躲。   “我不稍你抱着, 我能走回去。”她却是不想让他动了力气, 只扶着芷秋往回去。   蒙哥儿只好等落原地, 等她二人走去前头,才跟了上去。听得她在前面还有几声咳嗽,他只拧着眉跟紧了。身后博金河也走了上来, “这可好?争风吃醋把人家弄病了…”   “……”他只得叹气。   待回了屋子里,芷秋将凌宋儿扶回去榻边坐着,又去案前探了探茶水余温。到底是凉了,便拎着茶壶出去,要去打热水来。走到门口,却见得蒙哥儿和博金河双双门口杵着。芷秋却是笑了笑对蒙哥儿道,“家妻病了,你不用去看看?还在门口作什么?”   蒙哥儿这才忙跨进来门槛,身后屋门被芷秋一把关上。他这才挪步绕过门前屏风,走来屋子里。见得那人正坐在榻前休息,帕子捂着心口的,却也不再咳嗽了。他方才心安了几分…   坐去她旁边,却捉起来她撑在榻边的手来,手凉…“可要叫恩和来看看?”   她只摇头。却听他接着说,“不是有意要逼你,你若觉着不妥,方才的话,你都忘了便罢了。”   她却是觉着他几分可怜兮兮的模样,被他拉着的手中也紧了紧。蒙哥儿却又叹气,“该是我太过计较了…要那么些讨巧话来,也无用…”话没完,便见得她凑来跟前,伸长了脖颈覆上他的唇。只轻点了一下,便又羞怯着退了回去。   “我自幼在木南宫中长大,你若去过便知道。那处地方,人说的话都是不能信的。假话说多了好听不中用,真话说了徒招惹来杀身之祸。再说了,话放在心里就好,说出来便漏了真气。你非要我说什么?”   蒙哥儿却是琢磨了两个来回,才明白她话中意思。“你…你的意思,我明了。”他说完畅快一笑。伸手捂着她腰身揽进来自己怀里,寻着方才那点水的蜻蜓去。仔仔细细,温温柔柔,亲了好些时候。方才觉得没亏待了她的心思。   凌宋儿好不容易被他放过,却又见他抬手去帮自己取了鞋袜,一把抱起,放回床榻里头,捂着被褥盖好。“用了晚膳再让恩和来给你看看。”   一连着三日,二人城中养伤养病。西夏王的信却悄然而至。西夏太子李让亲自带着求和信来城门下拜访,由得博金河将信件收了回来,才拿来跟赫尔真商议。   凌宋儿身子好了几许,只一旁伺候着茶水。却听得博金河正说那信中西夏王的说辞。   道是:此回挑动克烈部族之战,原都是金人的意思。西夏乃小国,原是附属于大金而生的。谁知,大蒙十万大军压境,西夏修书与金国求救兵,却连回信都没有收到。金国此般作壁上观,已让西夏人信心尽失。   令公乃国之栋梁,如今被擒,西夏王痛心疾首。信中除了求和,归还令公,还道蒙军如今攻下两座边境城池,西夏拱手相让。此外,之后愿以邻国之礼相待,共同呵护双方子民安和太平。克烈王子桑坤已随李让来了城外。原早日和解,归还令公。   眼见着战事将尽,凌宋儿忽的几分担心起芷秋来,她那露水的令公,怕是就要回西夏王宫享福去了。借着两人还在议事的功夫,凌宋儿忙寻去了玉竹院。   这几日芷秋若不在屋子里,多是在令公那处伺候着的。   方才走到玉竹院门口,凌宋儿便见着,令公正在院子中舞鞭,该是身上伤已然好得差不离。芷秋一旁候着,眼里却没见着凌宋儿。等来令公习武完了。二人并肩走进了客堂。   门里清风灌堂,门外绿竹摇曳。案上白瓷素瓶,瓶中兰花芙蓉,花香清幽,怡人心神。   芷秋寻思着他爱雅,趁着清晨去花园里摘了花。她虽在宫中为婢,自幼却也是当着闺秀养的,得来十余年在皇后身边伺候,雅俗自也知道辨别一些。   令公方才坐来案台边上,茶便已经在眼前沏上了。尝了一口,方才问道,“是上好金骏眉?”   芷秋听得,笑了笑,答了话,“昨日方才从公主房里的拿了些来,给令公尝尝的。公主她吃不得粗茶,还是早前从漠北商道上进的。”   芷秋说完,见得他寻着那樽花瓶,左看右看,却抬手折了数只兰花下来,递还到她手边。“这兰花繁多了些,倒是压了牡丹的贵气。多余的,扔了吧。”   芷秋面色怔了怔,方才拾起来桌上兰花。又听得他问,“你可知道,王那边可有回信了?”   芷秋只小心试探着:“令公看来是急着回中兴府的。该是家中有人等着。”   令公望了她一眼,却叹气道:“我原是西夏重臣,被困在此,着实不该。若不是赫尔真,真不该有人能将我软禁。早些回朝,也好面见王上,让家中父母安心。”   芷秋抿嘴垂眸,只是一揖,“原是这样。”   “其实,今日一早,芷秋便听闻,西夏太子李让来了城门下,给赫尔真递上了求和书信。”   “令公该很快便能得偿所愿了。”她说来心口凄凉,口气里却是欢喜的意思。   令公也方才垂眸,目光落在早被她拧皱了的兰花上。“这些时日还多亏了你照料,我身上伤才好得快些。如今这一别,该便不会再见了。芷秋,你自己要珍重。”   “令公,也当自珍重。芷秋还得去给公主去准备午膳,便不再此多打扰令公了。”说完,才再是一揖。便客堂外头去。方才转身,泪水便已然夺眶而出,走来院子门前,却是见着自家主儿,这才慌乱着抬手擦干了。   凌宋儿只拉着她手来自己掌心里,合着她后背,扶着人往回走。“世间情字讲究着缘分二字,一贯如此。伤心只是一回,往后日子,还得好好过。懂么?”   芷秋只弱弱将头靠在凌宋儿肩头。“我自是知道的,我还有主儿,牵挂着,念想着…”   &&   次日一早,黑水城门下,两军相会,交换各自人质。   令公一身青衫,两袖扶风,被士卒们压往城门外。蒙哥儿却亲自来了城门相送。   “令公在我军中做客,我却是因伤病在身,未去多探望令公。只令公今日要走,不见那李执、李让也无妨。令公,我到是要再来会一会。”   令公叹气笑着,“只可惜此生和赫尔真是敌非友,我是真想和你再切磋一回。可仔细想来,此次一别,还是永不相见的好。你我相见,必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蒙哥儿只点头,亦是笑着,“令公说的是。还是不见了。”蒙哥儿方才说完,才听着身后凌宋儿的声音,“等等…”见她一路小跑而来,蒙哥儿忙扶着她后背,“走这么急做什么?不莫动了气,一会儿又得咳嗽。”   令公却是听得赫尔真此番柔情,垂眸一笑。凌宋儿却递上来一个香囊到他眼前。“芷秋让我给你的。”   “她道是,就当临别之礼,是木南刺绣,里头香料,都是令公喜欢的牡丹花瓣儿。清晨露水未尽的时候,她亲手摘的。”   令公只接了过来,问道,“她人呢?”   “她…身子不好,便不来送行令公了。”凌宋儿方才仔细查着令公神色。约有那么一恍惚的伤别之情,眉间一闪而过。随即却又放得干干净净。   “那请公主带我问她安好。祝她早日康复。”   凌宋儿点头,“令公的话,我会带给她听的。”   话完,城门已经缓缓打开。由得两队士卒在身后跟着,令公自往城门外头走去。   城下,西夏兵士也压着桑坤等候。见得令公出来了,兵士们纷纷落膝而跪。等人走来眼前,才将桑坤交予蒙军。身后李让对城楼博金河喊着,“既是令公已经回了,那西夏和大蒙,便只依着盟约执行。西夏愿和大蒙结为邻邦,一同抵御女真人。”   博金河自依着盟约回复。方才见着李让使人牵了马来,让令公上马随行而去。   两日后,蒙哥儿带着一行大军,从黑水城撤离,只去往西夏边境两座新得来的城池镇守。   再从韩罗海关口过,山路不平,马车一路走得颠簸。整日行军,到河肃城下,已然是入了夜。大军在城外驻扎,蒙哥儿只带着凌宋儿的马车,去城内休息。这里原是西夏人的地方,明明入了夜,听闻蒙人进城,却依然有百姓探头出来观望。多是不耻,唾弃。还有人扔些脏秽的东西。   士卒们挥刀挡下,本要杀鸡儆猴,却被蒙哥儿拦住了。“两军交战,百姓无辜。他们还怨气我们,也算是有骨气之人,杀不得。”说着看了看身后马车,只吩咐着,再快些往县府衙门去,好让车里的人早些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芷秋,是用自己比作兰花的~~~   呜呜呜呜,这两人我还会再写的。太伤了…… 第69章   颠簸整日, 凌宋儿早就疲乏得睁不开眼睛。马车停下来的时候,便靠在窗棂旁边睡了过去。芷秋扶着人,亦是有些昏昏沉沉。待得蒙哥儿拉开来车门, 芷秋方才清了清嗓子, 小声对他道:“主儿方才睡过去了。”   蒙哥儿弯身上来车里, 车身不大,他多有几分憋屈。将人抱了起来, 下来马车, 直往院子里去。   芷秋跟来身后,怀中抱着凌宋儿的玉枕,肩上背着主仆二人的行李。穿过庭院,进来刚收拾好的卧房,才伺候着扑好了床榻。   蒙哥儿将人抱来榻上躺好。   凌宋儿却微微有点儿醒了,闻着屋子里的尘土气, 方才知道该是到了河肃。睁眼看了看床帷,见得紫色纱帐, 该是木南人才喜欢用的。草原上夏日里也没得蚊虫, 到底是不用帐子的。   凌宋儿觉着几分亲切熟悉, 眼前晃过蒙哥儿的身影。他手里拿着帕子, 来给她擦脸。她忙伸手接了过来, 自己捂在脸上, 又洗了把手。才将帕子还了给他。芷秋一旁伺候好了,这才端着水盆出去了。合上了门。   蒙哥儿兀自榻前取了鞋袜,熄了灯火, 躺来她身边。见她还睁着眼的,小声问着,“明明累着了,还不睡?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却是往他怀中钻了钻,“这是哪里?怎的好像到木南了?”   蒙哥儿顺着她背后长发道,“河肃原本和木南接壤,你觉着相似也不无道理。”   “还真是很像的。这帐子,还有床角的木雕花。虽不及宫中精致富贵,可也算是民间的好东西了。”夜色之中她看得不甚清楚,却分明嗅得出来几分味道,“屋子里还有檀香气儿,这床榻可是紫檀做的!”   蒙哥儿帮她拢着被褥,“是了,你若思乡,我明日带你去街头转转,也好再看看木南的景致。眼下先躺好,休息。”   “嗯。”   &&   一觉下去睡得沉,醒来已是晌午时候。蒙哥儿也还在身边,却是一早就醒了,正侧身躺着,望着她看。   她只得别开脸去,“这般看我做什么?”   他只道:“看不腻,好看。”   昨日赶路,兵士们都累了,他昨日一到河肃,便传了令下去,今日大家大可休息一日。是以日上三竿了也无人来打扰。   想来睡得太久,她该要饿了。他才起身,打算出去吩咐芷秋做些早饭来吃。想了想,却又打住了,回身坐来榻前,问她,“不如,你我乔装上街,找些木南的小吃来。也好让你解馋。”   凌宋儿忽的来了几分精神,不稍他来扶,便已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我这就换衣衫。”   包裹里还卷着件金山镇逃难时候穿过的布衣。她麻溜着换好了,才见蒙哥儿从外头回来,似是让人拿了套木南男子的衣物来。她自接过来手上,伺候着他穿衣。二人换好衣物,又梳洗了一番。凌宋儿稍作打扮,梳了发髻,点了唇色。方才卷着他的袖子,一同出了府。   虽是刚刚经历战乱,城中却已然开始有了小生意。   早饭摊位不多,却看着新奇。凌宋儿虽是在京都长大的,可自幼养在宫中,没出过几回门。河肃的小吃却是各色各样,新鲜得很。只拉着蒙哥儿坐来一处卖粉皮的地方,举着两根手指,对老板笑着,“老板,来两碗。”   老板头发花白,是个老翁,弓腰应着话,精神气儿却十足,“得嘞,姑娘要两碗呱呱!”   “呱呱?”凌宋儿却是好奇着这名字。   老翁乐着望着她,“我这儿可只有得呱呱卖。荞麦面儿蒸来的坨坨,用手拧开了,浇三勺辣子。姑娘可还吃得惯否?”   蒙哥儿却抢了话去,“她吃不得辣。”   凌宋儿扭了扭他衣袖,“我吃得辣!”   老翁为难,“这…”   “吃不得辣,我便少放些。”   凌宋儿却道,“您尽管着原来的味道放吧,入乡随俗,可都得好好试试!”   “得嘞!”老翁这才转身回去摊位里头,对锅前忙着的老妪道,“老婆子,煮两碗来,给姑娘和公子尝尝。”   婆婆笑着接了活儿,“我都听到了。”麻溜着动手下呱呱。   两碗呱呱上了桌,蒙哥儿倒是几分熟悉,“看来像我们的馕馍…不像你木南的东西。”   “就算是像,我可也认不出来。这边陲的地方,和建安是两幅模样。就算是在建安,我也总是个被关在屋子里的。吃不得这些有意思的东西。”   蒙哥儿自尝了口,辣的灼口,却是好吃。见得她也小心翼翼咬了一口。他笑了笑,却又忙着抬手招呼着老翁,“老板,可有冷水?”   却是一旁老妪接了话:“这儿,有冷茶!”说着,让老翁递了过来。蒙哥儿自接来,先给她倒上了一碗。送来她跟前儿。   果不其然,方才一口落肚,凌宋儿辣得脸都红了。忙咕咚三口喝干了眼前茶水。蒙哥儿忙伸手了给她顺着后背,又将她眼前那碗呱呱端来自己面前,“这个我吃。”说着怀里掏出来几两碎银,“那边摊位上有甜点,你想吃什么自己去买回来。”   凌宋儿接来铜钱,眼前这辣子拌的东西定是吃不落了,寻着那边的甜点眼馋嘴馋。忙接了他手中碎银,起了身去。   蒙哥儿却在位子上,独独吃了两碗呱呱。方才给了钱,走来她背后,“选到什么了?”   凌宋儿只转身望着他,嘴里含着块年糕,嚼着正欢,口里含糊指了指对面的甜品小铺子,“那边有桂花糕!”   蒙哥儿笑了笑,拉着她往那边去,“走。”   得来大包小包零嘴拎在手里,二人方才回来府上。却见得那多早候在了门口。见得蒙哥儿回来,过来道,“赫尔真,军中出了些事情。要你定夺。”   “什么事情?”蒙哥儿边问着,边随着那多走。那多却只将他往府中正堂里领着。“人都带来了,你去了便知道。”   蒙哥儿却顿了顿足,回身来望着凌宋儿,“你先回房吧,歇着。我办完事情,便来找你。”   凌宋儿却是几分不情愿,“说好了今日休假,怎的不作数?反正是在府中的,我随你一起去。”   蒙哥儿看了看一旁那多,才对她道,“那,也好。”   凌宋儿得了许,几分高兴,一手还提着零嘴儿,一手挽上来他衣袖。才随他一道儿去了正堂。   正堂里跪着个人,是军中为数不多的女子,却是几分衣衫不整,像是受了什么人欺负…   凌宋儿却是一眼认了出来,凑来蒙哥儿耳边:“是你那俏厨娘!”   “……”蒙哥儿拧眉看了看她,扶着她坐来上宾的位置,自己则立去了堂前,见博金河也在,堂上还立着个他不怎么认得的士卒。蒙哥儿这才侧眼问了问一旁那多,“是生了什么事情?”   没等那多开口,萨日朗便沿着地板,爬来蒙哥儿脚边,一把抱住他的腿脚,指着一旁立着的阿尔斯哭道,“赫尔真要替我做主,若不是方才那多救我,我该已经被他侮辱了!”   凌宋儿一旁看戏,翻了翻桌上方才买来的零嘴儿,挑了一包瓜子磕了起来。蒙哥儿却警觉望了她一眼,见得萨日朗还死死抱着他腿脚不放,只对那多使了个眼色。   那多得了令,直过来将萨日朗生生拉开了,却听她还在哭着。   一旁立着的阿尔斯辩解,“分明是你勾引我在先的,如今还在赫尔真面前倒打一耙?最毒妇人心,赫尔真你可要明察啊!”   博金河听得此话,却是替他这好侄儿捏了把汗:“赫尔真自会查清楚,可需要你来提醒?”   阿尔斯望了一眼亲舅,这才收了声。   萨日朗眼里泪花饱含,“我在赤岭虽是舞姬,可也是清清白白送来汗营的。”   “赏赐给赫尔真,身子本也是他的。他不要,让我来军中做劳务。也没说是谁都能欺辱的!方才你在厨房里做过什么,那多阿台都撞见了。你可还要当着赫尔真的面狡辩,若他信了你,我也无话可说!”   蒙哥儿这才看着那多,“你看到什么了?”   “赫尔真,却是阿尔斯他欺辱厨娘。”   阿尔斯听得人证如山,忙一把跪来蒙哥儿面前,“赫尔真,我知错了,下次不敢了。我也只是一时被美色所迷,要怪就怪萨日朗生得太过妖艳,真是一时没把持得住啊…”上回他做逃兵一事,博金河生生帮他瞒了下来,没有声张。不想今日却又被那多抓了现行,赫尔真一向军法严明,他想来也知道该是逃不掉了。只望着一旁亲舅能帮自己求求情,好罚得轻一些。   蒙哥儿背手,直下了军令。“那就自己去军营,领鞭责八十。”   博金河听着不忍,忙上前拉了拉蒙哥儿袖口,小声在他耳边道,“是我阿姊的儿子,你好歹罚得轻些。”   蒙哥儿却定定:“在军中欺凌妇孺,如何轻罚?你且这么一个侄儿,便当做军法帮你家管教了。”   阿尔斯一旁听着直落座去了地上,八十鞭子,岂不是要了他的命…他连连地上叩首,“赫尔真,我知错了,求你饶了我吧。我可受不得八十鞭责,我要死了的!”   “你为男子,敢做就要敢当。既然犯下过失,早该想到后果。如若不罚,你下回还会忘记。我主意已定,就让博金河押送你回军营受罚。”   “……”博金河一旁听得无奈,虽是不忍。却也知道赫尔真此番做是为了军中纪律。只得好押着亲侄儿起身,“随我回军营领罚。”   待叔侄二人出去,蒙哥儿却才对地上萨日朗道,“你被赤岭人做了交换,虽是赏来我这里,我也并未让你用色相交换过什么。今日,便还你个自由身。你若想留在军中,便继续老老实实做你的厨娘,莫要再有非分之想。你若不想留在军中,亦可去军饷处领三十两白银。找个去处,安家做做小生意。”   萨日朗这才擦着眼泪,对着蒙哥儿一拜,“赫尔真的意思,萨日朗明白了。”说着又望了一眼一旁凌宋儿,“赫尔真对公主一心一意,萨日朗到底不该曾犯了心界的…萨日朗还愿留在军中,为赫尔真效命。只招惹来麻烦的,是这张脸,不要也罢了!”她说着兀自袖子里掏了出来一把匕首。   蒙哥儿和那多还未来得及阻止,便见她用匕首划破了脸颊。   那多忙上前扶了人,蒙哥儿手顿在半空。“你这是何必?”   地上萨日朗却笑着,“我活着十余年,皆以色相为生。自此以后,再也不想这样了!”   蒙哥儿叹了口气,忙吩咐那多,“你带她宅中找间厢房休息,且让恩和看看伤势。”   那多领命,将人扶了下去。   见得人都离开了,蒙哥儿才松了松背在身后的手,长叹了口气。转眼却见得凌宋儿手边案上,磕了一圈儿瓜子壳儿,他无奈拧眉笑了笑,“你可真是好雅兴?”   “倒是看看你是怎么安置那萨日朗的。到底也还是有几分柔情?”   “……”蒙哥儿过来拉着她手,“哪里来的柔情?”   “都是世间琐碎,不过让众人心服满意。”   方才说着,外头有士卒来报,“赫尔真,城外来了木南国中的使者,想要求见。”   凌宋儿从座上惊了起来:“木南国使者?”   士卒道:“回夫人的话,确是木南国使者!”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知怎的,她忽的觉得有些不安。   蒙哥儿却扶了扶她肩头,只对士卒道:“领人进来这里,我和夫人一起见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回木南了。小结名——“金陵女”   陈渊盒饭警告! 第70章   凌宋儿没挪位置, 只让人来清扫了清扫桌上瓜子壳儿。蒙哥儿却坐去了主位,等着人来。   片刻,三五锦衣之人被蒙人士族带上来堂前。凌宋儿方才喝了一口热茶, 忽的认出了来人, 忙放下手中茶碗, 扶着一旁案台起了身,“陆珉?”   锦衣之中, 领头一人见得是凌宋儿, 忙做了单膝跪礼。“臣陆珉拜见长公主殿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凌宋儿心里清清明明,陆珉是近卫军大统领陆怀之子。她临和亲之前,担心幺妹和幼弟安危,一早部署,求着父皇答应,让陆珉亲自负责慧安宫的周全。可如今陆珉出现在这里, 那定是慧安宫里出了事情。“是玉儿出事了?还是翊儿?”   陆珉没敢起来,直回道, “公主, 九公主三月前病重, 卧榻已久。皇上这才吩咐我等, 举国上下搜寻名医, 为九公主看病。”   “陆珉本只去到河内城便好, 可却念着,左右都来了西夏边境,不如来拜访河肃城。将告示和赏帖也张贴过来, 九公主也好多一分生机…”   “是玉儿…”凌宋儿忽的脚步不稳,手不觉碰到一旁茶碗。砰呲一声落了地。蒙哥儿忙起身来扶着人,“你且说清楚,九公主病况怎样?”   “陆珉一个月之前从宫中出来,挨着城镇张贴赏帖和告示。那时候,九公主便已经日日里咳血,起不来床榻。还尝尝喊着心口疼…”   陆珉答话完,方才定睛看了看蒙哥儿,只觉此人气势压人,不该是寻常之辈。揣度几分,念及朝中都只知凌宋儿和亲半路,被金人劫持。听闻定北城破后,便不知去向…   蒙哥儿见凌宋儿脸色不好,忙扶着她坐下,“你先莫过于忧心。人还在,就该还有得救。”   却听陆珉又道,“长公主殿下怕是不知道,朝中传言殿下已在定北城殉国,和那完颜修同归于尽。陆珉还能在此见到殿下,实属意外…”   凌宋儿听闻,直直拧眉起身,“我在定北城殉国?陈渊他还胡编了些什么给父皇听?”   “再也没有什么了…只是,皇上悲怀公主,还给公主赐了忠孝的谥号。”   “……我还活得好好的,便就有了谥号,可还是得多谢他陈渊了!”凌宋儿忽的起了心念,“我不回去会一会他,整个木南该就当我是死了?”   蒙哥儿却问着地上陆珉,“阿布尔大汗曾修书与木南国主,我大蒙已将她接回汗营,择日完婚。你们也未曾收到此信件?”   陆珉抬眸望着蒙哥儿,蹙眉摇头,“朝中并未有此说法。”他却忽的一转了念头,“原公主是已和亲去了大蒙了?那可是木南的大喜事。公主该和陆珉一道回朝,禀告皇上!如今有了大蒙为后盾。金人该也不敢再欺压我木南疆土了!”   凌宋儿这才去将人扶了起来,“我随你回去。定是要的,我得去见见玉儿,还得让父皇知道,陈渊做的好事!”   &&   次日一早,马车便上了路。   凌宋儿念着幺妹病情,车中心焦,原本咳嗽没怎么好,昨日一夜难眠,此下又犯了起来。蒙哥儿自在旁边帮她顺着后背。“如今多想也无用,不如养好些精神,不莫到了建安,你又落了病痛。还怎么好照顾你幺妹?”   凌宋儿只往他怀中钻了钻,“好…”   蒙哥儿此行本要自己骑马,却是凌宋儿顾着他胸口上的伤,不好颠簸了,方才和她同了马车。芷秋一人在后面马车里,由得可卡先生和军医恩和护着,跟着行路。   蒙哥儿没带太多人。留的哲言和博金河在西夏边境驻守,只带着那多和百余亲兵随行。好有个护卫和照应。陆珉带着双十近卫军,也跟在另一侧,护着凌宋儿回朝。   西夏此前附着大金,两国邦交并不算太好,走来擎川关口,却是被镇守河内城的兵士挡在了城门口。如此浩浩荡荡一行人,要入木南边境,着实有些吓人。虽先是由陆珉去城门口报上了名号,道是马车中是长公主殿下。可镇守的兵士们不敢马虎,忙喊来了自家将帅。   大将军吴期在擎川关口镇守近二十年,听得长公主名号,本还有些生疑,长公主本该在定北城,金人和蒙人一役便以身殉国,怎的会在西夏边境出现?   吴期出来城门口,却见得凌宋儿马车前徐徐而立,旁边扶着她的男儿八尺有余,星辰眸,峻山眉,一身气宇轩昂与旁人迥异。吴期镇守边境,看得出来此人虽是汉人装束,却该是蒙家的汉子。想来长公主早前是去大蒙和亲路上出了事,现在好端端立在河内城门口。他定是要下去会一会的。   没等城楼下人多说,吴期让守城兵士开了城门,城楼上下来,走去凌宋儿面前跪拜。凌宋儿自将人扶起,由得一旁陆珉忙着,解释来此行来由,吴期才道,“长公主回朝,吴期该让将士们喜庆而迎的。只是,如今朝中形势已然不同。长公主不莫还是随驸马回大蒙的好。”   凌宋儿和吴期早前有过两面之缘,都是父皇大赦天下之时,招他回宫参宴。她外祖父宰相韩默,在朝中还颇有些势力。这吴期便是外祖父门下的人。现在想来也该有几分相熟。可听得他此话,着紧问着,“为何这样说?可是朝中出事了?”   吴期这才道,“公主不在朝中不知。早前金人压境,拿下木南三座城池。韩公带兵抵力反抗,却徒遭金人嫉恨。谁知史尔元他勾结金人,暗杀了韩公…”吴期说着声音越发哽咽,“后用韩公头颅,与金人求和,签订辱国之约…他史尔元却登上宰相之位…把持皇帝耳目和朝政…”   凌宋儿听得揪心,却忽的明白了几分:“难怪大蒙的书信送不到父皇那里?该都是被扣下来了。”   吴期拱手再是一拜,“如今朝政全有史尔元说了算,皇上就算能得大蒙书信,怕是也难以作为。”   凌宋儿定定:“那我岂有不回去的道理?”   “我是父皇长女,我母后孝德皇后,在天之灵也该要保佑我回建安,助父皇一臂之力。”   “再有,宫中幺妹病重,幼弟还未成年,外公已然献国,企容他们再被史尔元害了?”   吴期半晌无话。却是蒙哥儿接来道,“公主回朝,我自护她周全。你且放行,此行生死由我不由你。”   吴期这才拱手拜道,“公主若要回朝,吴期愿为公主书通关文书,且不能让公主入建安之前受人委屈。”   “只到了建安,公主还需小心谨慎。”吴期说完,在地上一叩首,方才被凌宋儿扶了起来。   凌宋儿眼中泪水难抑,只道:“吴将军,我家外公已然没了。你还在,你定要替他好好守住擎川关口,以佑我木南疆土长治久安。”   “吴期誓死守在这里。吴期之子,今已十岁有余,此后日日年年,也将替韩公守在这里!”   &&   入河内城,修整方才一日。凌宋儿便急着带人直奔建安。行路半月有余,得来吴期的通关文书,再有陆珉庇护,一路畅通无阻。   只来了庐州城中,多日奔波,凌宋儿身体方才有些撑不住,蒙哥儿劝了下来,直叫她好好休整。到了建安,怕更是难以安宁,自是要养精蓄锐的。   凌宋儿想来他说的多是有理。便依着他,在庐州多住了几日。   时日已入七月仲夏。庐州亦是闷热难耐。蒙哥儿见她多日来咳嗽,忧心她身子。便安排着行程,去趟庐州城郊的九华山,好让她舒展舒展心性。   青山路远,到底忘却几番前程事。凌宋儿马车中,望着窗外绿色,便倒在他怀里睡得沉。多日难眠忽的一朝而愈。   马车盘山而上,凌宋儿昏昏沉沉,到了山上,才由得他一把抱起去了暮园寺中求来一晚安歇。皇家寺庙,原是分得清清楚楚,男宾女宾,分房而睡。凌宋儿只依着芷秋入眠。临睡前,蒙哥儿却来探了探。   “身子可还好?可还有再咳嗽?”   凌宋儿早躺进了床榻里,摇头道,“不咳嗽了。”想来多日未和他分开过,却多是有些不舍,“来了寺庙里,自是要守规矩。你且快些回去吧。让大和尚们看见了不好。”   蒙哥儿叹气,却来她跟前亲吻着她额间,“这山间灵气,你该好生入眠。明日带你出去走走,我们再继续上路。”   凌宋儿只道了好,目送着他出门。芷秋一侧凑来凌宋儿跟前儿。   “主儿近日和赫尔真,该是难舍难分了。可真好。”   “你们也该要个小赫尔真了,想来就该又凶猛又可爱!”   凌宋儿撇嘴,手指戳了一戳她鼻尖儿,“就你知道贫嘴不成?近日赶路,身子乏得很。难得今夜能听蝉鸣,听蛙响。早些睡罢!”   芷秋这才忙伺候着她躺了下去。   次日醒的早,蒙哥儿却早候着在门口,等她醒来,扶着她一道儿去了斋堂用膳。吃了些东西,二人方才出来,去山上游玩了番。青山绿水,走得一身汗水通透,便也得来爽快。山上下来,却在路边寻得一处茶楼,点了两杯茶水,三碟点心。便见得茶楼天井里,有人唱戏。   那戏子,深色朝服,唱的是,花木兰替父从军镇守西海关,身着的,却是公主朝服,想来该是要慰藉木兰英魂。   凌宋儿见得了,吩咐了一旁可卡先生:“等来她下台,帮我去将那身朝服买下来。我另有他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6 02:29:51~2020-06-06 23:1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临从九华山上下来之前, 凌宋儿在暮园寺里,求了一道儿平安符。想来过几日入了建安皇宫,好给幺妹放在枕头下边, 保佑她平平安安, 早日康复。   马车行了两日半, 凌宋儿一行便抵了建安城楼门下。却生生被守卫城门的兵士拦了下来。虽由的陆珉上前说情,马车中的是长公主, 其余随从乃大驸马, 大蒙汗营二王子赫尔真。   那将领却说,须得等史相定夺,方才可放行。   被挡在城门外等了许久,凌宋儿还在车中忧心着幺妹病情,却得来回报,史相正跟皇帝请旨。还需公主再稍等。   蒙哥儿只察觉着一旁人神色不好, 只将她肩头捂得紧了紧。“方才买来些桂花糕,你可还想吃些?边吃边等。”   “好…”她抬眸望着他, 挤出一丝笑意, 寻着一旁小箱子里拿出来那桂花糕, 兀自咬了一口到嘴里, 却食之无味。   约莫着整整两个时辰, 天色入了夜, 才见得一行太监从城门口出来,宣读皇帝圣旨。   “长公主回朝,朕本当亲自面见。奈带着新贵驸马, 乃蒙人猛将,随行百余人,尚不知何来意。将先在建安城外行宫安顿,待史相先替朕明察再入建安。”   凌宋儿还跪落地上接旨,指甲便已然扣进了肉里。她自幼得父皇宠溺,父皇还从未有过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说辞。如今虽是以蒙哥儿作了借口不让她进城,不稍多问,该都是那史尔元的意思。   等得她接了旨,蒙哥儿方才将她扶了起来。劝道,“眼下也只能于行宫歇息,才好从长计议。”   那送来圣旨的小太监,却是认得凌宋儿的。读完旨意,也前行扶着她起来。   “公主,莫要怪皇上。皇上也是为了建安城的安危。就请公主和驸马先行去行宫休息吧。”   凌宋儿只多和小太监问了两句,父皇身体,幺妹病情,幼弟可还好。小太监却都只答的好。凌宋儿却想想也该知道,小太监该是自持人微言轻,定是不敢乱说其中原委。想要知道,还是得等回宫自己再去看看了。   &&   鹤庆宫在建安城西,此处是皇家猎场,春秋两季皇家出游,便多在此落脚。如今正值盛夏,鹤庆宫早已荒废数月。凌宋儿一行,被小太监引来宫中,却只见得一番萧条景象。   小太监连连让带来的人打扫了打扫,方才清理出来几间屋子,好做客房来住。   等得一行人安顿好,小太监方才与凌宋儿语别。“那就请公主在此安顿。静待宫中佳音。”   送走人,凌宋儿自坐在客房之中几分怅然。她本住在那红墙之中,金瓦之下,日日面见圣颜。如今却被拒之门外,连城门都进不了…   蒙哥儿见她几分惆怅,来劝了劝,“凡事只求一个时机,且再耐心等等。”说完,指了指外头,“我方才见这园子虽是荒废,却是多有绿意。陪你出去走走,一会儿便去偏殿晚膳。”   七月天气闷热,晚膳后却起了山风。夜深,又下起雨来。早过了江南烟雨连绵的四月,眼下疾风骤雨,那多都让亲兵们自找了屋檐躲雨。   屋子里,凌宋儿方才换好衣衫,打算入眠。蒙哥儿正在一旁宽衣,却听得外头有人来敲门。   那多的声音却忽在门外,“赫尔真,有人自称公主旧友,听闻公主回朝特来拜会,此时人正在偏殿等着。”   蒙哥儿看了一眼凌宋儿,再问了问门后那多,“可有报上姓名?”   那多道,“姓穆,名惊澜。”   “是我师兄。”凌宋儿脸上忽的几分欣喜,“我该得出去见见他的。”她说着,忙寻着一旁衣物,要重新穿回来。却是被蒙哥儿拉了拉。   “下了大雨,露水重得很。都要歇息了,还折腾什么?明日再见也不迟。”   凌宋儿却是没停着手中动作,只解释道:“我那日出建安,不知归期,他骑马相送十里。如今回来了,本不得进京城,他便这么快就赶来了,我怎可等到明日?那该要凉了人心的。”   蒙哥儿眉头拧在一团,却见她忙忙碌碌,自行穿好衣物。他也拢了拢衣襟。“我随你去。”   二人从屋子里出来,一前一后。凌宋儿自心急走着前头,蒙哥儿打着伞护着她,紧随着。   偏殿中只点了两盏烛火,并不明朗。门外进来,凌宋儿只见蓑衣放置一旁小桌上。那人七尺有余,一身斗篷也已经湿透,听得身后动静,那人方才缓缓转身回来,取下头上连帽。   白瓷面庞,朗月眸,淡眉天边云,见得凌宋儿,却是单膝跪落去了地上,“臣,穆惊澜。见过长公主殿下。”   凌宋儿忙上前将人扶起,“不必大礼。”   蒙哥儿目光却落在凌宋儿持着穆惊澜的衣袖上,多有不爽。却只叹了口气,走去一旁候着。却见得穆惊澜身旁还候着个小厮。等凌宋儿将人扶了起来,穆惊澜才回首对小厮示意。   小厮递上来一个食篮子,凌宋儿接来放到一旁案上,自打开瞧了瞧。都是宫中糕点,糯米的,绿豆沙,梅花糕,牡丹酥…   “想公主去到苦寒之地,该许久未尝过这些了。”穆惊澜抿唇笑道,“是太子殿下,一早吩咐人做好了,让臣送来给公主的。”   蒙哥儿听得皱眉,何为苦寒之地?说来似是他亏待了她?可想想,到底也是,一路从木南边境行来,从边城将领,到宫中小厮,再见着眼下朝臣,竟是一一要给她下跪为礼。想来她在大蒙的时日,却是几经磨难,受人欺凌…他忽心生了愧疚。   凌宋儿自将糕点取出,又吩咐着芷秋去沏茶来。拉着穆惊澜入座,方才好生问候。穆惊澜是她师兄,二人同门拜在钦天监院长吴有年门下。穆家三代为臣,皆是翰林院理学学士,到了他这一代,却是转了行当。原本不受家中父亲看重,早两年天灾连连,钦天监得了皇帝大用,方才扭转了父亲些想法。   二人喝茶促膝而谈,蒙哥儿却一旁兀自喝着茶。天色晚了,着实等得几分心烦,便让那多将茶换了酒来。   穆惊澜只将这半年来朝中事情,再和她详细说了遍。原韩公和史相便早有不和,恰逢金人压境,史相方才借金人之手,断送韩公之命,以韩公头颅换回来三座城池。九公主却是三月前生的病,太医院束手无策,病状却与当年皇后病况相似。太医们只道,病怕是皇后传下来的,却查不出来究竟。   外公死的冤屈,凌宋儿恨恨不能平,又忧心着幺妹病情,只恨不能眼下就回宫探望。奈何却要被困在城外。   穆惊澜却劝道,“公主不能心急。朝中本以为公主在定北城一役殉国,如今却完好归朝。那势必送公主和亲之人是要被治罪的。史相该是在想着法子保陈渊。”   凌宋儿想来,却问起来一件事情:“我一到了大蒙,便已经奏请阿布尔大汗修书给父皇,一来报平安,二来状告陈渊罪行。等来数月也为见回信。不稍想,如今建安满是史相耳目,那信件定是被人扣下了。史相不是怕别的,便是怕我面见父皇说来和亲路上始末。”   穆惊澜颔首,“公主说的没错。”   说罢,方才座上起来,重新跪落在凌宋儿跟前。   “是以,太子一听闻公主回朝的消息,便让臣连夜赶来,和公主商议。不莫让史相得了先机,此下看来,史相是想借着大驸马的名义,置公主与死地。”   “……”蒙哥儿这才放落酒铸,“借我的名义,置她于死地?”他几分不解,“你们木南送公主来我大蒙和亲,不莫是为了一同对敌金人。如今公主回朝探病幼妹,不得入宫便罢了,怎还有性命之忧?”   他忽的有些后悔,早知不该带她回来。   凌宋儿忙着扶人起来,“师兄你起来再好好说话……”   穆惊澜被扶着起身,方才对蒙哥儿道,“大驸马的名声,早已传到朝中。虽是为大蒙抗金有功,可在我等朝臣看来,亦是邻国强将。此番公主回朝,并未早告知于皇帝,又有驸马作陪。所以…”   “所以他们怕我!”蒙哥儿直道出来真话。   “觉得我此行来是另有目的。你口中那史相,便借着这个油头,不让公主入京。”   穆惊澜颔首,“驸马说的没错。”   凌宋儿见蒙哥儿动气,直去拉着他衣袖,手在他背后顺了顺,“他算盘打得好,多是借力使力。我们自有别的办法的。”   说着,才看向穆惊澜,“太子哥哥让你来,可是想让你帮我带信回去?”   “公主猜的没错。太子与臣商议,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早日让皇上看到公主的亲笔书信,道明陈渊罪行。”   凌宋儿亦是点头,只叫一旁芷秋伺候笔墨。说完方才咳嗽着两声,穆惊澜正上前照料,却见得蒙哥儿已然小心将人扶着。   穆惊澜只好垂眸道:“公主可是染了风寒,该要早日入宫,好让太医瞧瞧。”   凌宋儿却是止了咳嗽,温声斥着:“倒也不必让他们看了。一群酒囊饭桶,救不得母后回来便罢了。如今还让我玉儿受这么多的苦。等我回宫,一一罚了他们!”   信写好,穆惊澜自小心谨慎晾了晾干,方才装进信封,贴身放入胸前口袋。外头大雨依然倾盆,夜色已然过了子时。见得凌宋儿精神已然疲乏,穆惊澜才道别,“公主还是早些歇息。臣,先回城复命了。”   凌宋儿却是几分担忧,“那些守着城门的人可会为难于你?不莫明日一早再走?方才好寻着个其他理由。”   穆惊澜拱手一揖,“不必。北城门镇守的是太子的人。我自从那边回去便好。明日一早,我便进宫将信交给太子。好让太子寻着时机,递给皇上。”   蒙哥儿这才叫来那多,护送着穆惊澜从小门出去。   见得那袭蓑衣消失在门口,凌宋儿方才脚下一轻,被他抱着起来。“太夜了,回房休息。”   她只靠进他胸前,寻着他身上的味道,方才安了心,眼皮早就有些撑不开,这下干脆搭隆了下来。   一觉睡得沉,再缓缓睁眼,却听来窗外蝉鸣鸟叫,凌宋儿便知道外头雨已经停了。身上被褥盖得厚,她早一身热汗。直掀了被褥。一旁蒙哥儿睡过的地方还温着,那人该是刚起不久。   方要起来,却听得吱呀一声响,却见得芷秋端着盆温水进来伺候洗漱。凌宋儿直问着:“他人呢?”   芷秋边伺候着巾帕,边答着,“方才被那多喊了去,神神秘秘的,芷秋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公主还是洗漱了,芷秋给你拿些吃食来。”   凌宋儿摸索着起了身,却是出来门外看了看。雨后泥味儿清新,廊角上,还有缓缓爬动的蜗牛。她本还有几分兴致,江南夏日,许久不见,多有让人心动时光。不想,身子却是一轻,被人扛上肩头,直往行宫后头去。   蒙哥儿又吩咐着芷秋:“给公主拿些保暖物件儿,我们去庭深小院安脚。”   “怎么了?这是?”凌宋儿被他倒挂在肩头,几分不情不愿,怎的也不说清楚,就将她扛来扛去?   蒙哥儿却是不语。凌宋在他肩上却见得那多带着一行亲兵,正反着方向往大门口走。她忙拍打着他后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你说清楚。”   蒙哥儿被她拍得咳嗽两声,却依旧没说话,直将人扛进来小院,进了屋子,才将她放了下来。“你在此别动。不管何事都不要出来。”   “不行!”眼下分明就是出事了。她定定要跟着他出门,却被他反手推着回去屋子里。脚下没站得稳当,直落去了地上。   蒙哥儿看得心疼,拧着眉头想来扶,却狠狠忍住了。压下一口重气,方才转身要走。却听她身后“哎”地一声,步子却怎的也迈不动了。只回身过来望着地上的人,见她拧着眉头,揪着心口。他只弯腰下来将人抱起,又放去床榻上,细声问着“伤着哪儿了?”   凌宋儿趁机死死拉着他袖脚,“不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你也别出去。”   他无奈,只道:“鹤庆宫外三千大军,欲取你我首级,回去面圣。”   “什么?!”她听得揪心,那史相手段果真狠辣,却不想来得这么快。她忽觉蒙哥儿心思不对,“你将我送来这里,可是要跟他们对着来?你身上伤还没好,恩和说过,三月之内不可动武的!”   “我好的差不多了。”蒙哥儿却捂着她肩头,已然起了身。“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不行!我们带来随行一百亲兵,他们可是三千人啊!”凌宋儿一把揪着他袖子起来,绕到他身前拦着,“你不许去!”   那多已然寻来,等在门口。“赫尔真,来人自称陈渊。带人已经快要压入正殿了!”   凌宋儿这才见着,他佩刀早挂在腰间。她虽未用过长刀,却见也见他拔刀过几回。她狠了狠心,借着距离抽出那把长刀,架在自己脖颈之上。“这里是木南,便该用我们木南的规矩行事。”   “你这是作什么?放下!”蒙哥儿看得心惊胆战,她力道小,若稍有不妥,那刀锋便能伤到喉咙。   一旁那多看得也不觉拧眉。   “公主,你这可是为难着赫尔真…何必用自己性命开玩笑?”   凌宋儿却道,“我没有开玩笑。”   “你若敢动,不莫让我就在这里先死了。省得到头来,要替你拾血寻棺。”   芷秋方才抱着大包小包从外头进来,见得这番情形,一把跪去了地上,“公主,你要芷秋的命就直说。这般动作,芷秋是做错哪里了?”   凌宋儿却缓缓往门外后退。蒙哥儿抬手半空中,想扶着却又不敢靠前,深怕她脚下不稳,或是那刀滑了…他不敢想…   凌宋儿退出门外,直对门里人道,“那多,你且在这里看好赫尔真。不准他出来,今日外面的事情,我亲自应对。”   那多亦是为难,蒙哥儿跟上前了几步,方才要出来门槛,便见她手中长刀又着力了几分。只好后退了回去。他手中拳头紧锁,重气沉声,伸手对她道:“好,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你把刀还我。”   凌宋儿却没听,叫来芷秋,“将门锁好了。”   芷秋听得话,方才松开手里衣物,怯怯去关上屋门,“赫尔真…你且听公主的话吧。不然,芷秋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待得屋门一锁,凌宋儿方才将长刀从脖子上拿下。直对芷秋问道,“那日,可卡先生帮我买下来的那身花木兰的戏服,可还在?”   芷秋抹着泪,“在的,公主。我带你去寻来!”   &&   鹤庆宫虽是行宫,却也是为皇室下踏而建,地方小巧,却五脏俱全。正殿外兴和门,玉星河,只五道拱桥可过,和皇宫设立如一。本是为百官朝拜皇帝用的。   如今却被陈渊带着三千兵士一一踏过。   陈渊一身银色盔甲,红顶高冠,立在三千兵士之首,殿前八十一阶玉石台阶,正走到一半。   却忽的听得身后兵士们的惊呼之声。   “长公主…”   “是长公主殿下!”   兵士们忽的一一后退,不敢再往前。   陈渊回身狠狠扫了一眼身后兵士。兵士们见得他的神色,纷纷低下头去,方才的惊呼忽的收停。   陈渊这才叹了口气,抬眸望向台阶之上。   凌宋儿一身公主朝服,松石鎏金宝冠,棕蓝暮霭襟领,袖脚重金祥云,胸前白鸟朝凤图,额间一点珍珠做坠。双手拢袖,正立于殿前八十一阶台之上,俯瞰着他。   那年旱灾,钦天监求雨得成,庇佑子民。皇帝赐封天慈公主封号,那时十五岁的小姑娘,便是这般打扮,上了朝堂,受百官叩拜。当年那张脸上还略显稚嫩,如今归来,却已然不同…那是沉着中,再也看不清楚的神色…   陈渊忽的低头下来,不敢再直视,腿脚将将发软,却是强撑着意志,才想了起来,公主落难,不该还有朝服。若有,也是私制的,这该当死罪!   鼓起来三分胆量,陈渊方才挺了挺直腰杆,看着阶上凌宋儿。“数月未见长公主,公主又得来精神了几分。陈渊就此拜过了。”话虽说了,却不见他动作。   凌宋儿只问,“将军可是觉着护送和亲的事迹,你还有功劳?是以在本宫面前也无需下跪行礼了?那可该是父皇封赏了你什么惊天的称号,才给了你这般狗胆?”   话落,殿前三千兵士已然齐齐跪落,行了跪拜之礼,“长公主殿下千岁。”   陈渊回首,见得身后兵士泄了气,却一脸不屑,独他一人立在凌宋儿脚下,却不肯跪拜。只对兵士吼道:   “长公主带着那大蒙将帅赫尔真回来,意图刺杀圣上。是谋反之罪,你们可都是忘了!如今她身着朝服,定是私下里做的,这更是欺君之罪。”   “还不随我上去,捉拿叛贼!”   话说完已然几个亲信带头起身,往台阶上去。   凌宋儿却忽的呼哧长叹,朝天冷笑了三声:“陈渊,我身上的谋反之罪,可是你定的?你假传父皇旨意,才是欺君之罪!”   “我这身朝服,是太子奉父皇之命,连夜为我送来鹤庆宫的。”   说着,只淡淡望着台阶下兵士们:“本宫自幼记性好,你们有谁胆敢上来试试?你们长什么样子,本宫都记着了。”   “你们果然都以为自己只是一个人么?家中可有兄弟姊妹?该也有慈母严父?或是妻妾双全,襁褓婴孩该还在闹奶,不莫也该有三岁小童,日日问你们要饴糖…隔壁庭院的小表妹,及笄了吗,待字闺中就该嫁人了?叔舅姑嫂他们可安好吗?”   凌宋儿再捂嘴笑了笑。   三千兵士缄口不敢吐一字,陈渊喉结做滚,生生吞下一口气去。   凌宋儿却忽的收了笑声,柔声喝气,只神态定定:“弑君之罪,株连九族。等本宫面见父皇,必,一一找你们清算!”   &&   雨后的鹤庆宫中,宁静清幽。   除了少许闷热,蝉鸣叶舞,正是夏日清闲时。   这庭深小院却是鹤庆宫中,最别致的一角,不争不闹,依山而立。早前皇帝围猎,这清幽的地儿,自是赏给随行最爱的妃子的。   那多不动如罗汉,在小屋门口守着。蒙哥儿榻前闭目养神,却无心听蝉。院子里,树叶被山风吹得沙沙直响,扰乱了心境。直起了身来,要往外头去,便是被那多一把拦下。   蒙哥儿拧着他手臂,“她出去那么久,丝毫动静都没有,你还拦着我做什么?”   那多却道,“赫尔真怎么犯糊涂了,就是没得动静,方才是好消息。”   “公主该是心中有底数的。你且屋子里呆着,莫去扰乱她的心智。”   蒙哥儿气早不打一处来,压了下去,只好走回来榻前,继续落座下来。拧眉闭目,却无法静心,眼前俨然全是前殿画面。手掌捏在膝前,指头生生恨入肉里。   也不知,整整三千人,她那瘦削的身子,如何挡得住…   &&&&&&&&&&&   作者有话要说:  凌宋儿:论,如何优雅的,问候你们全家!   感谢在2020-06-06 23:19:59~2020-06-07 20:4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于较瘦先生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他只意念随行, 眼前不自觉闪现着前殿场景。如若眼下她能以一人之力抵挡三千兵士。若他是陈渊,必在暗处放箭…   念及此,蒙哥儿一把惊醒, 站落起来, 直往门外去。那多拦着门前和他交手数招, 却是被他一掌击退。他也动了气,胸口旧伤作痛, 自行捂着咳嗽两声。却推开门, 触到脚下自己的长刀,铁磁岁响,他拾起刀来。寻着前殿去。   殿前,凌宋儿拢袖而立。   方才那袭话,直入三千人心底。谁家无有父母要尽孝,谁家无有妻儿温被暖心, 谁又不曾弄逗青梅暗许一生常伴?再是金戈铁马却也都是普通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不莫一个家字。   兵士们定定原地不敢动。   陈渊只觉气势已败, 偷偷回身看向两侧高瓦上的暗卫。   凌宋儿稍停了片刻, 待得他们想想清楚, 方才理着气息, 再开口来。   “本宫奉父皇之命, 赴和亲大蒙,本该要联蒙抗金。可陈渊身为和亲大将,和亲途中, 让驿站失火,途中遇劫,而他领着和亲护卫队作壁上观。单单只此些罪行,他陈渊谋反之心可鉴!”   “你们若想明白了,就当…”当下捉拿了他…   话没说出口,她腰身却是被人一把扣住,脚下不稳,直跌倒去了地上。方才落稳,一支利剑插在身旁玉石砖缝中。蒙哥儿一双星眸,在她眼前晃过。搂着她地上一滚,忙又立起身来。   台阶下三千人几分骚动。陈渊见得蒙哥儿,挥刀直喊,“这就是敌贼赫尔真!给我拿下!”   凌宋儿方才被他牵着站起,直挡来他身前,“你们谁敢?”   三千兵士,忽的后退。仅剩陈渊亲信百余人,赶上前听命。那多带着亲兵赶来支援,双方厮杀在一处。蒙哥儿却紧紧拉着凌宋儿,又护着来了自己身后。“有暗箭,你小心。”方才说着,便见得兵士挥刀来了眼前,蒙哥儿三招将人放下,目光却放向了远处墙瓦之上。两边瓦顶,各有数人,张弓正看向这边的凌宋儿。他直将人拉进去正殿之中,合上二盏殿门,只道,“你在此躲好,不要出来。”说罢,转身出了门去。   凌宋儿听得外头厮杀之声,窗棱缝隙中,看得蒙哥儿飞身上了瓦顶,这才见得那处藏身的弓箭手,一一被他放倒。忽的一支冷箭,从另一侧来,仅差毫厘,钉入墙里。   凌宋儿一惊,晃着身子回来,才见得另一侧瓦顶也部下了弓箭暗卫。没想到陈渊做了两手准备,如若捉拿不得,便用暗杀。想来外公也是这般没的,那史相到底是好狠辣的腕子。   那多领着亲兵和陈渊亲信纠缠,自己则挥着大锤寻着陈渊去了,擒贼先擒王。陈渊年过四十,虽是壮年却不及那多年轻气盛,直被那双重锤招招压得喘不过气来。   蒙哥儿清理完一边弓箭暗卫,方才见得对面墙瓦之上,已然数箭对着殿里射了过去,凌宋儿躲着的那双殿门上,已然扎满箭支。他只觉心口喘息不急,持刀捂胸墩身下来,旧伤作痛,咳嗽数声。又不见得门里人的动静,不知生死…脊背发着寒凉…   凌宋儿方才躲过一劫,脸上被疾箭擦了一道口子。只挪着身子,躲在红柱后头。闭了眼,眼前却全是蒙哥儿的身影,他若要出了事,左右她命数无常,也好一道儿随他去了……   外头的声响却忽的停了。   只听得一人声音幽柔,“住手”二字说得不紧不慢,是从宫门口来的。凌宋儿方才认了出来,“苏公公!”是父皇身边贴身伺候的老太监苏云青。   她地上颤颤巍巍爬起来,方才走来门口,便见得苏云青手中持着圣旨已然立在宫门口,身后还跟着太子凌昀。   “得了救了…”她忽地松了口气,扶着殿门,几分欣慰,缓缓从殿中走出。蒙哥儿这才见得她人,还好…没伤,还能走动…这才强撑着手中长刀,起了身来。   墙角高瓦之上,暗卫弓兵见得太子带着人来,都已打算撤退。唯独弓兵卫长,见得凌宋儿一抹娇小身影从殿中走出,功败垂成再此一念,随即张起来弓,准心朝着凌宋儿的方向瞄了过去。   蒙哥儿忽觉不对,看得到已然来不及。那箭支已发,直往殿前那抹身影飞了过去。他顿失了神,气在喉间,手脚冰冷顿在原地。   凌宋儿还在缓缓前行。   太子哥哥就在前面,笑着看着她,正对她颔首,他是来迎她回宫的!父皇该是都知道了,陈渊此下定是要治罪的!   眼前忽的闪过一抹身影,将她整个扑倒在了地上。她不知何事,再抬眼却见得穆惊澜用身子将她整个护在了身下,他自己眉目却紧锁着,凌宋儿手触及他背上,却寻着指尖湿润之处,放来眼前,全是暗色血渍…   “师兄…”   蒙哥儿见得她无恙,这才舒下一口重气,飞身去到对面屋檐之上,和那弓箭卫长打斗起来。   太子凌昀带来近卫军整整三千,奉旨捉拿陈渊回宫,将由得皇帝亲审。挥手之间,陆珉已带人上前镇压陈渊势力。凌昀亲自披甲,直去了殿前台阶上。却见得凌宋儿抱着穆惊澜,坐在台阶上,手中都是血。眼中红泪,望着凌昀来了,“太子哥哥,快救他…”   蒙哥儿只将那弓卫队长捉拿下来,交给陆珉的人。忙寻着上来台阶上,却见得她失神落魄,抱着穆惊澜落泪。他拧眉过去,忙帮着查看穆惊澜伤口。   “并未触及心脉,还好…”   说着看向一旁凌昀,“还得早些医治才行。”   穆惊澜见得蒙哥儿来,忽觉几分不妥,撑着身子从凌宋儿怀中起来。却只扶着一旁太子。捂着自己伤口,“臣,不碍事。回了宫让太医看看便好。”   凌宋儿却见他脚步踉跄,忙要去扶着,他却抬手挥了挥,挡开了。“公主无事便好。”   凌昀小心将穆惊澜交予部下,带了出去,这才转而看着凌宋儿,“宋儿,这处太乱,先随我回宫。父皇想见你。”说罢,转身对台阶下道,“陈渊的人都听清楚了。听闻公主有难,本宫特来替父皇宣旨,传召长公主凌宋儿回宫面圣,驸马赫尔真进京,凡有敢再阻挠者,九族之罪制之!”   反抗的本也只是陈渊百余亲信,此下,已然被那多和陆珉的人收服。三千兵士,忽的转向,由得人领头喊着,“我等,愿护送长公主和驸马回京!”   蒙哥儿方才将人扶进来自己怀里,几分欣喜。却是见得她目光定定,跟在前面被近卫军扶走了的穆惊澜身上…   &&   凌昀整顿好鹤庆宫人员,才护送着凌宋儿一行上了马车。往建安城中去。   马车缓缓而行,窗帘撩开着。凌宋儿定定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景致。那日从建安城出来,她走的是北城门。官道坦荡,初春化雪之时,有桃树梅花馨香扑鼻,有新蝶鸣雀绕道相送。如今归来,已是盛夏,满目翠绿,她却无心再赏。   她只微微叹气,她的家,如今内忧外患。母亲怀中安睡,父亲握手练字,那些日子早已恍如隔世。   蒙哥儿伸手来她后背,扶了扶她肩头。“你可还好?方才从鹤庆宫里出来,就没说过话?可是哪里受了伤?”   她身子着实几分虚脱,时已过了晌午,今日一早到现在,颗米未尽。只倒去他怀里,静静待着。“我无伤,你放心罢。”却忽的听得他胸口闷咳,这才想来他方才动武,该是又动了旧伤,她这才起身,扶着他胸前伤处,“你可还好?恩和在后头,可要叫他们停车,让他再来看看?”   蒙哥儿只将她手捂进掌心,“我也无事。”他这才仔细看了看她脸上那处划破的伤口。原本冰肌如玉,现在多了道口子,他只觉心疼,不敢碰触,只捧起来她面庞,在伤口旁亲吻。   进来京城,凌昀却先带着一行人去了离宫和盛园。待蒙哥儿扶着凌宋儿下了马车,才对二人道,“父皇吩咐,先将驸马安顿在此,择日拟定文书,才好面圣。”   “宋儿,你该要随我回宫。父皇有话问你,加诸,小皇妹她想你得紧。”   “玉儿她可还好么?”凌宋儿着紧着。   凌昀却是摇了摇头,“日日夜夜里喊着疼,好好的一个人儿,现在已然瘦落得不像话。”   凌宋儿心口溃堤难抑,忙回身来,“蒙郎,你便先在这里养伤。我看过玉儿,再和父皇请恩召见你。”   蒙哥儿虽是不愿分离,到底明白了几分,该是木南的礼法。点头道,“你要办什么事情,便去。我在这里等你。”   说着,又看向凌昀,“宋儿便交给她兄长,只望能保她平安。”   凌昀难得抿嘴一笑,“你且放心。宋儿还是我木南长公主,虽是经历一番磨难,回到宫廷,父皇定是会好好待她的。那陈渊之罪,我也会帮着向父皇言明。为她讨要一个公道。”   蒙哥儿这才点头。方才松开她肩头,“去吧。”   凌宋儿方才望着他,不舍道别。随后又上了马车,由得凌昀骑马在前引路,直往宫门去了。   蒙哥儿立在后头,只等那一行马车队伍消失在转角,方才转身咳嗽起来。那多见着忙来扶人,“赫尔真,可是方才动武,旧伤发作了?”   他摆手,吞下一口血气,嘴角已然染血,“该让恩和来看看。”   &&   一连着三日,蒙哥儿和盛宫中养伤,未多起过床。宫中虽备了侍婢,他却用着恩和跟那多顺手,便也没让宫女靠近。却是等来整整三日,没得凌宋儿消息。虽是忧心,可想来那多的话不无道理,没有消息,便已是最好的消息。该多是父女相聚,幺妹病重,耽误了。   这日起早,宫中来了信使。宣着皇帝旨意,道是召他进宫面圣。一旁还有小太监送上来朝服。蒙哥儿忙多问了句,“可是公主也会在?”   信使点头,“皇上在慧安宫中摆家宴,自是招驸马回宫和公主团聚。”   蒙哥儿方才舒了口气,换好朝服,才随着信使一道进了宫。宫中未准佩刀,亦不准他带随从。想来也是,那多那副身板子,不用走到宫中,即便是在宫门外,也能震慑数余人。只是去家宴,他只道也罢。便让那多和恩和在和盛宫中等他。   皇宫之中,园林庭深,美竹松海,牡丹荷池,比那鹤庆宫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路随着小太监走来慧安宫门口,方才远远见得那抹身影。   熟悉又几分陌生。   淡色裙裾,渐白入青,烟罗为襟,袅袅如仙子。她梳了流云髻,发间珠钗两支,摇摇俏丽,额间花黄钿。   他眉宇渐开,朝着那人的方向,不觉加快了几分脚步。前面领路的小太监,见着凌宋儿,也自觉让了让道儿,好让蒙哥儿从身边过去。   凌宋儿却是捂嘴笑着。他今日这身朝服也太过斯文了,不像她的蒙郎,倒像是朝中那些个文官儿,只那身形高,怎么也掩不住的气势。他出门前定是剃了须,不然脸定不会这么干净…只是,瘦了…   她忽的拧了眉,见的他走来,也靠了上去。被他一把握着双手,她方才问着,“可是旧伤又犯了?脸色不好?”   “没有。”他哪里还记得什么伤痛,眼里心里全是她,甜如糖饴般,什么伤都该要好了。   她这才舒展眉头笑了笑,拉着他往宫苑门里去,“父皇和端妃娘娘已然都到了,小妹也难得起床来,吵着要见姐夫。”   “你快进来。”   &&   午膳设宴在慧安宫偏殿。   凌宋儿直拉着蒙哥儿进来殿中。蒙哥儿方才见着,圆桌上座两人,中年男子蓄须而白鬓,宽眉细目,正襟而坐。见着他进来,并未露得神色。一旁陪着的女子,年已韶落,却是一旁捂嘴凑到男子耳边,小声道着什么。   他方看了看凌宋儿,不知要做什么礼。却是被谁拉了拉袖脚,“你可是我长姐的蒙郎?”   蒙哥儿这才见得小丫头模样,一双杏眼挣得溜圆,鼓鼓正望着自己。脸蛋儿固然瘦削了些,可怜又可爱。   凌宋儿听得那“蒙郎”二字,忽的脸颊滚烫,那是闺帷之语,怎好当着父皇和端妃娘娘面儿就这么出口了。她忙一把蹲下身来,抱着幺妹,“玉儿,这是赫尔真。不是什么蒙郎。”   “……”蒙哥儿听得这话,不觉拧了拧眉头。他颇有不愿,他自是她的蒙郎,在何处都该是一样。   玉儿抬眸看着蒙哥儿,嬉笑着,几分稚气:“你拉着我长姐的手,不是我姐夫是谁呀?”   蒙哥儿这才舒心几分,揉着女娃儿幼发,“你可是玉儿?宋儿在我这儿尝尝念你。”   听得座上人忽的沉声咳嗽了两声,凌宋儿才慌忙拉着蒙哥儿,去了上座前,齐齐行了跪礼。“父皇,这便是赫尔真。”   蒙哥儿这才也对凌扩一拜,“赫尔真见过木南皇帝。”   “皇上…”她一旁捉急,拉了拉他袖口。   凌扩抹了抹胡子,叹气不许,“该叫什么,宋儿方才进来的时候,没和你说?”   蒙哥儿自怔了半晌,方才忙着嘘寒问暖,似是真没提过。此下,才见她凑来自己耳边,小声道,“该叫父皇。”   “赫尔真,拜见父皇。”   凌扩方才露出几分笑意,抬手道,“快起来。”   “今日家宴,无需多礼了。就当陪陪我女儿们。”   待得凌宋儿拉着他入了座,端妃方才起了话,“还以为宋儿嫁的是大蒙猛将,该是粗糙汉子。不想穿起来我木南的官服,竟是这般仪表堂堂。这放诸于朝堂之上,不知多少臣女们要艳羡了。”   凌宋儿自低了低眉,端着酒来敬着端妃,“娘娘该是想喝酒了,方才说起来讨好听的话。”   “我倒觉得太子哥哥好看,且是越来越有父皇的风骨了。喜怒不形,运筹帷幄游刃有余。宋儿和赫尔真能平安回宫,还得多谢了太子哥哥。”   端妃喝酒,一旁凌昀也举了杯,自是远远和蒙哥儿相视而饮的。   一杯酒毕,芷秋忙来给凌宋儿添酒,蒙哥儿手旁则跟着凌宋儿早前在宫中的旧婢落落。   太子酒杯方落,等着侍婢晴熙抬手满酒。一旁端妃目光落在晴熙手上,面色却忽的怔了怔。晴熙玉臂骨细,只那食指一枚玉戒,成色模样,都和凌昀右手扳指一致。到底是为人娘亲,两人倒酒接酒的眉眼笑意,全都落在眼底。端妃却是不语,只知会了声,“晴熙啊,我看太子今日衣衫太厚,天热。你且回去趟东宫,帮他取一身凉衫来,省的中了暑。”   晴熙忙一揖,退去凌昀身后,“是,娘娘。”   蒙哥儿多日没见得人,此下好不容易一桌吃饭。疼惜别无他法,只给她夹菜。凌宋儿却是忙着照顾幺妹吃食。难得今日凌玉开心,胃口大好,吃得碗中干干净净。凌宋儿自让芷秋再给她添了一碗汤来。   好在家宴人不多,都是相熟的,一餐饭吃来,其乐融融。用过了午膳,凌扩方才起身,要回去养心殿办公,临行端妃便也伺候在侧。   凌扩却喊着蒙哥儿道,“赫尔真也算是大蒙使臣,来了我木南,早前却要被人所害了。多是朕的不是。陈渊,朕已经落了狱。只等大理寺问审,便要还我长女一个公道。”   蒙哥儿一拜,“父皇,英明。”   凌扩只颔首,又道,“念及了你和宋儿多日未见,今日便在宫中陪陪她吧。日头落之前,回去行宫便罢。至于木南和大蒙要事,朕改日再与你商议。”   蒙哥儿拱手拜别。凌宋儿也做了礼,方才见着太子和端妃,随着凌扩身后出去了。   慧安宫中,剩得凌宋儿和幼妹,还有宫中几个亲信婢子,这才得了轻松。凌宋儿自让人去关了宫门,好带着玉儿午睡。蒙哥儿自跟在她身后,进了后院寝殿,他却是被她拦了出来,“这是我玉儿闺房,你跟来做什么?去偏殿等等我,哄她睡了,我再来找你。”   蒙哥儿拧眉,却也无法,只好由得芷秋领着,回去了偏殿。   床榻前,凌宋儿自帮小妹脱了衣衫,又扶着她躺好了,才听得她道,“长姐,我觉得赫尔真可好了。比穆大人还要好。你可留着他在宫中多住几天,我也好看着你们亲亲我我。我心里暖和。”   凌宋儿食指遮了遮小妹嘴边,“嘘。”   “皇宫之中,男子不得留宿的。你那二姐姐,嫁了出宫,也未曾带着驸马回来过不是?都是住在驸马府的。”   “你若欢喜着他,长姐多叫他回来便是。”   玉儿脸上露了笑容,弯着眉眼看着凌宋儿,“那也好。”   “我已然快要睡熟了,你快快出去陪赫尔真吧!莫得让他等急了。”   “他不急的。你且安了心吧。”凌宋儿伸手刮了刮她鼻梁,“你且快些睡。”   蒙哥儿偏殿等了两盏茶的功夫,才见得她回来。   芷秋方才又添了茶,见得他们两人重逢,忙退了出去。就连着正要进去送桂花糕的落落,也被芷秋拉了回来。“可不稍送了,里头人比桂花甜!”   屋里没了别人,蒙哥儿早耐不住,一把将人卷进来怀里,盯着她面庞看了又看。早前那道口子,已然淡了许多,该是用了药,不日便能好了。   凌宋儿只垂眸下来,目光落在他胸前,“这么看着,我都要化掉了。”   他却是叹气,“整整三日不见,消息也没有,如今见到了,念想也没有?你们木南女子看似柔情,可都是铁石一般的心肠。”   “我们木南出了多少幽怨女子,也不及你赫尔真一人怨气大。三日而已,岂让你这般了?”   他无奈笑着,点着她下巴抬了起来,寻着唇瓣细细吻落。方才触及她唇齿,便已然动了情。寻着她脖间香气而去。   凌宋儿只觉不妥,“这是偏殿,还是皇宫…你…”   “嗯…”他喉间压抑着三日思念,“我见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还管是在哪里?”   凌宋儿几分惊慌,望着一旁旧物,都是母后曾用过的,母后又常常与父皇相伴于此。她忙用力推了推他胸前,本只是试着挣扎,却不想轻易便将人推开了。   蒙哥儿自捂着胸口退后两步,扶着一旁柱子,咳嗽三两声,察觉着对面人神色不对,方才捂嘴止咳。   “怎么了?你?”凌宋儿这才觉着不好,他身上本是有伤的…忙凑去他身边扶着,方才见得他拢拳咳着咳着,嘴角渗出血丝来。她忽觉不好。“可是我太重手了?你快坐着!”   话出口,她方才后悔。她哪儿来的什么力气,他定是旧伤没好,一路忍着进宫,还撑到现在的。 第73章   蒙哥儿方才在饭桌座椅上落座下来, 面庞便被她双手捧住了,她手帕伸来,擦了擦他嘴角血丝。见着帕子上的血色, 拧着眉头直问, “真的是血。”   他方才扶了扶她腰肢, “不碍事。”   “怎的会不碍事的?定是那日逼供鹤庆宫的时候,害得旧伤复发了。你怎的不早和我说?”她说着直将芷秋喊了进来。吩咐道, “快去将徐太医请来, 给他瞧瞧。”   “不必。”蒙哥儿也是对着芷秋说的,咳着两声吞了下去,拉着凌宋儿的手,“恩和这三日都在给我看着,你可是信不过恩和?”   “你我难得重聚,不稍再让外人来打扰。便你与我呆着便好。”   凌宋儿这才叹气, 知会了芷秋出去,又将他扶着起来, “后堂里有暖塌, 你且去那里躺躺。”   蒙哥儿这才由得她扶着, 往后头去。来了后堂, 凌宋儿却又觉得不妥, 到底觉得还不够舒服, 只又扶着他回来了自己闺房。   落落跟在二人后头,送了茶水来。凌宋儿却吩咐着,“晌午的莲子百合羹汤, 本叫你们冰镇好的。还是热一热再端来吧。”   落落欠身作礼,答了是,方才出了门去。   绕进来屏风里,蒙哥儿直被她扶去了榻前坐下。他这才闻见房中香气,檀沉香里混着花香,清淡怡人心境。凌宋儿却伸手来取了他头上高冠,又抬手给他解了衣襟。蒙哥儿心间暖暖,被扶去床里坐着,只等她给自己盖好了被褥,他才将她拉来自己胸前,抱了抱。   凌宋儿却伸手去他衣衫中,想摸摸那处伤口,听得他闷声作疼,忙止了动作。“怎的还越来越严重了?本都该长好了的。”   “恩和说伤到了些骨头。”他声音几分嘶哑,拉着她手,放来自己肩头。“你且别管,由得他来调理便好。”   “若不是玉儿她也病着,我该要随你去和盛园里住着的。也好看着你。”她说来,方才起身去端了热茶递给他,“恩和可还说什么了,你都跟我再讲讲?”   想来又觉得不对,“不行。明日我得亲自去问问他,你总不老实和我说这些。”   蒙哥儿喝着茶,听她这般埋怨,只笑了出来。却道,“那也好,你我明日也能相见。”   凌宋儿接来他递回的茶碗,“我也想着,玉儿的病,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也不知道恩和能不能有办法。医术南北有异,见识也不一样,说不定能有一线生机的。”   蒙哥儿颔首,“我也是这么想,方才要带着恩和与你回来木南。你明日且带着玉儿来。我让恩和一早候着。”   落落送了莲子羹汤进来,二人自一人一碗,在榻前享用了。凌宋儿方才也自行去了衣襟,随着他小睡一会儿。午后潮热,被褥却不轻薄。蒙哥儿睡来多有打被,凌宋儿半醒之间见他满头大汗,抬着袖口给他擦了擦。   醒来时候,下午时日已然过半。凌宋儿只先去小妹房中看了看。见她卧榻未起,旁边又有知夏和嬷嬷伺候着,便交代了声,先送蒙哥儿出宫,回去和盛园。   回来自己闺房,方才见得他已经自己着好了朝服,又戴好了冠宇。凌宋儿方才捂着他袖口,往慧安宫门外走。   出来宫苑小门,凌宋儿方才松了手,依着礼法,肩并肩走在他旁边。蒙哥儿却是几分不适,想来拉着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她道,“到底是宫里头,被娘娘们和妹妹们见到了,该要笑话的。”   他无奈叹气。只得随着她的意思。   二人缓缓往安庆门去,身后跟着芷秋落落,和小太监福新。   一路行来御花园门口,除了忙碌的宫女太监,也没见得什么妃子公主,大约是盛夏暑热,都在各自宫中贪着冰块的凉。   直走来荷池边上,凌宋儿却远远望见两个人影迎面而来。回宫三日,除了忧心小妹病情。她却试想过好几回和这人相见的场景。   她离开建安之时,史尔元不过从二品尚书,和外公正一品,相差整整三级。如今已然成了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是踏着外公的血肉上的位。不光是她,凌昀自幼是韩默的门下底子,诗书礼仪,都是韩默教的。昨日夜里来看见玉儿之时,也和她说过。难以咽的下这口气。   今日晌午凌扩来慧安宫中之时,却还先和凌昀吵了一架。史尔元谋害朝廷命官,敌国面前求荣。凌昀就着陈渊一事,又参了史尔元一本。却是被凌扩骂了一顿,说他心无权势大局,只顾一己私怨。   蒙哥儿只忽觉身边的人不太对劲,神色举止似是都变了个人。他忙伸手拉着她的袖口,却是被她一把甩了开。只见她瘦弱的身子,上前直拦住了来人去路。“史丞相,这么晚还进宫,面子大了。”   史尔元一早也见得对面是凌宋儿,忙悠哉行了君臣礼,“臣,拜见长公主。”   “皇上晚上批阅奏折,臣是特地来辅佐,替皇上分忧。”   “不想如今史相已然要帮着父皇批阅奏折了。”   “还真是得父皇重用。”   史尔元听出来几分嘲讽用意,面上却和善微笑,“公主可是误会臣了。这几日奏折多,皇上政务繁忙,方才宣臣进宫的作陪。”   “哦,臣想起来了。”   “可是早前陈渊的事情,公主还在记恨?”   “那陈渊早前确是臣举荐给皇上的,只是他后来做的那些事情,臣也丝毫不知。他和亲送亲不利,又扣留大蒙书信,逼宫鹤庆宫,十恶不赦。皇上已经将人交给大理寺了。不日审查彻办了,给公主解气。也才好安定朝中人心。”   “臣,定是不会包庇的。”   凌宋儿嗤笑了声,他史尔元不过折了只脚指头,外公却是赔上了性命。“史相,果然英明公正,乃朝中表率。”   史尔元再是一拜,“公主过奖了,这都是为人臣子应该做的。”说着,又看向一旁蒙哥儿,“这位,必定是我朝大驸马了。果然,气宇轩昂。公主好福气。”   蒙哥儿知道凌宋儿不喜,便也没打算作礼。   史尔元见得他这般硬气,只再含笑而拜,“臣还赶着去养心殿。便就要与公主和驸马道别了。”   说完,挺直了腰杆,带着一旁随从和小太监从凌宋儿一行身边擦了过去。   只那随从,肤色黝黑,五官挺立,身材魁梧。走过蒙哥儿身边,却故意抬手一掌,寻着他胸前来。   蒙哥儿反应得及,交手数招,将人挡了回去。凌宋儿忙来扶着蒙哥儿,对着那随从斥责道,“这还是在宫闱之中,驸马还有伤,你这是做什么?”   史尔元驻足回眸,望着一旁随从,“贺永,你这是做什么?还不给公主驸马赔罪。”   随从这才拱手一拜,“贺勇早闻大驸马战场上的名声,习武之人,不过是想和驸马请教两招。驸马该不会介意。”   蒙哥儿只淡淡答:“赐教了,请。”   话完,拉着凌宋儿走开了。   等走远,蒙哥儿方才放开她的手腕儿来,“你心中不平,我知道,该也要从长计议。”   “今日这般和他冲撞,招来祸事,怕是不知。”   “你们汉话不是还有句话叫,打草惊蛇。可是都不记得了。”   “外公对我甚好,又是太子哥哥的太傅…母亲去了两年,我虽是父皇长女,可伴君如伴虎。”   “唯有外公在身边,尝尝提点告诫。如今…”她说着几分动了情,眼底氤氲,却被他一把揽进怀里。   “我都知道。”蒙哥儿拍着她后背,“可你不得这般心急了。乱了自己方寸,恐是还害了你兄长。”   “嗯。”凌宋儿缩了缩鼻子,在他怀中抬眸,却见着他脸色堪忧。再也顾不得宫中言辞,直来扶着他,“方才他那随从可是伤着你了?”   “没有…不过是动了些气力…”他说来气息不稳。“早些回去,让恩和看看。”   一路出来了安庆门。早晨送蒙哥儿来的马车还侯在门外。   凌宋儿念着他身子,不舍却又放不下宫中小妹。只好交代着,“不许喝酒,得听恩和的话,好好吃药。等我明日一早,请了父皇,再带着玉儿一道儿来看你。”   “好…”蒙哥儿边答应着,边抬手从她头上取下来一只珠钗,“这留与我,夜里好做做念想,你回去吧。”   凌宋儿这才扶着他上了马车,见他捂着胸口模样,心中碎碎难平。却也只好合上车门,嘱咐着驾马小厮,“驸马身上有伤,马车你驾得稳当些。”   “公主吩咐,小奴记住了。”小厮说着,翘身上了车,驾着马车,缓缓往远处行去。直到见着那马车消失长道转角,凌宋儿方才叹了口气,与一旁芷秋道,“我们也回吧。玉儿该醒了,找不到我人。”   &&   夜里凌玉闹病,喊着心口疼。   凌宋儿守着床前整夜,见得小妹本就瘦削的一张小脸惨白惨白,她揪心得紧,好不容易将人哄睡了,又开始忧心起来蒙哥儿的伤来。   不觉趴在小妹床前睡了过去,却是天还没亮,便又被窗外鸟鸣吵醒了。   再也睡不着了,只吩咐芷秋,早些让安庆门备好马车,安排着人准备出宫,好带着玉儿去和盛园里找恩和看看。   用过了早膳,凌宋儿方才牵着小妹从慧安宫里出来。她没多带别人,只带着芷秋和落落,另有玉儿的婢女知夏,年长的孙嬷嬷一道儿。跟着两个随从小太监。   走来安庆宫门前,马车一早就候好了。凌宋儿才抱着小妹,上了车。便由得马车往和盛园的方向去。   和盛园向来是皇帝用来接待外宾的离宫,是以离着百官朝见皇帝的德胜门更近,离着宫中人出行用的安庆门却是远了些。绕开小半边京城,凌玉在车里望着京城景象,虽是清晨,却也一片生机,心性都活泼了几分。   “长姐,长姐夫可会带我们逛逛建安大街?”   “玉儿从没出过宫。听小圆子说,宫外可多好吃的了。”   凌宋儿揉着她幼发,“好是好,可今日定是不行的。”   “一会儿去了和盛园,还得让蒙人大夫给你看看病。赫尔真也还在养伤。等你们身子都好了,我才带你们出来。”   “可就怕玉儿好不了了…”   话没完,她一张小嘴便被凌宋儿一把捂住了。   “你可胡说什么?玉儿很快就好了。”凌宋儿忙掩饰着自己心中担忧,却是笑了笑,指了指窗外的那间小楼,“等你好了,长姐带你去醉翁阁里吃好吃的。”   毕竟是七岁小娃娃,听得好吃的几个字,便将忧愁都忘了。拍着掌笑着,“长姐真好。赫尔真也要去!”   凌宋儿笑着答应:“那是自然。”   马车将将走到盛园门前,凌宋儿却远远车窗里便见得蒙哥儿一身便服,早立在了门口。等不得马车停稳,她便拉开了车门,探出头来,蒙哥儿已然靠了过来。车轮方停,凌宋儿便被他一把接了过去,抱来车下。放好。   车里玉儿也钻了出来,见得长姐模样,对赫尔真伸手,“玉儿也要抱下车。”   赫尔真笑着,只得抬手将小女娃儿也抱了下来。凌宋儿忙扶着他手臂,“你可有好些了?”   他只笑着简单两字:“好了。”说着指了指里头,“进去吧。”   凌宋儿这才牵起来凌玉,往园子里走。蒙哥儿在她身后护着,一同迈进庭院。   偏殿里,恩和一早便候着了。   凌玉被凌宋儿抱着去了暖塌上,婢子们忙着沏茶倒水。凌宋儿方才坐来凌玉身边,等着恩和诊脉。   往日里,恩和探脉快,不过片刻便能断症下药,今日却是不同。额间都起了细汗,还在细细试探。把完了右手,又问凌玉要了左手。方才又询问了一番病症。   凌宋儿也看得几分吃紧。终是见恩和叹了一口长气,才敢开口问他,“玉儿心口痛的毛病,倒是和我母后临行前十分相似。是以太医们都说是母后传下来的。可玉儿方才七岁…恩和,你可有什么眉目了?”   恩和走到一旁圆桌,坐了下来,提笔之前回了凌宋儿的话,“该是有法子的。可小公主怕是每日得泡个药浴。恩和再辅以药方食疗,等整月之后,养得身子骨好些,恩和再换个厉害方子,搏它一回。”   凌宋儿喜出望外,“到底恩和是有法子的。宫中那些老顽固,本宫都该罚他们俸禄!各个庸碌而无为,怕这怕那的。”   恩和写好三份药方,方才递来给凌宋儿,“公主,这里有几味药材,恩和还得找找,不知道御药房里可有?”   “定是有,御药房里没有,那木南该也找不到了。”凌宋儿不莫一说,却也没求实过,只是高兴的过头了,便说来让一旁的玉儿也听听,让她好多一分希冀。   “明日我跟父皇请旨,宣恩和暂入太医院,为九公主寻药。”   恩和这才一拜,“多谢公主。”   凌宋儿欢喜着握着小妹的手来,“玉儿该高兴,病就要好了。”   凌玉一双杏眼中闪着光,龇牙笑得欢心,“那长姐该很快就能带玉儿去吃好吃的了。”   凌宋儿点头,却忽又担心起来蒙哥儿,“恩和,这几日你帮他调理,他那旧伤到底怎样了?”   蒙哥儿早走来她身边,捂着她肩头的。恩和方才要开口,却是瞄到了一眼蒙哥儿的脸色。忙转了口风,“赫尔真他,早几日鹤庆宫中动了气,得要静静修养着几日才好。”   凌宋儿微微点头,算是放心。又嘱咐着身后的人,“静静修养,你可哪儿都别去了,就在和盛园里躺着吧。”   蒙哥儿无奈捏了捏眉心,只笑着道,“都听你的。”   恩和又道,“公主,赫尔真。这几日来建安,恩和方才熟悉。今日还约了人,想去逛逛建安的药材铺子,为军营备着些草药。便先跟公主和赫尔真告辞了。”   蒙哥儿点头,“你到自己多小心。”   恩和这才又是一拜,“恩和也顺道帮九公主找找几味难找的药材,说不定建安大的药房里,便能寻见的。”   凌宋儿这才道谢,起身亲自送了恩和出去,方才进来屋子,却见凌玉爬去了蒙哥儿肩头。她着紧几分,忙去抱着小妹下来。“玉儿!赫尔真身上有伤,抱不得你。”   女娃儿眨巴着眼睛望着凌宋儿:“长姐,玉儿病要好了,高兴。玉儿方才进来,见园子里好些花,想去看看。”   今日天气确是不错的。凌宋儿这才允了她,牵着她往花园里去。   和盛园里正是满眼翠绿。植物新气象,到底能养心。   蒙哥儿只跟着姐妹二人身后护着,走着一半,不觉握拳咳嗽。凌宋儿耳尖,听得了,便绕来他身边,“不散了,可回去歇着吧。一会儿屋子里等着午膳!”   因得凌宋儿来和盛园中做客,是凌扩亲自吩咐的膳食。午膳丰盛,有汤有肉,酒却是被凌宋儿使人端走了,不给蒙哥儿碰。饭后,凌玉依着习惯午睡。凌宋儿哄着人睡熟,方才找来蒙哥儿屋子里。   他身上养着伤,早来了榻上卧床。等得她来,直拉着她手来,“哄完了小妹,可算是轮到陪我午睡?”   凌宋儿抿嘴摇头,“约好了太子哥哥,我们得去一趟穆府。上回师兄在鹤庆宫中受了伤,还未来得及去探过。难得今日出宫,该要去看看他的。”   “……”蒙哥儿方才拉着她的手紧了几分,“谁不是有伤?难得出宫,你权当陪了小妹又陪师兄。我呢?”   “我…我今日不就是来看你的么?”她忽的被他捏的疼,忙挣着他的力道。   蒙哥儿见她疼,不忍再为难,只好松了手,“罢了。你该去做什么做什么。”   “……”她却是不明白,这是哪门子气话。“那我去了。”   “嗯。”他只深吸口气,又叹了出来。见她起身,也不动响,目光更是挪去别处。“走。”   “!”凌宋儿方才觉着几分好笑,本该要走了的,却凑来他面庞上轻啄了一口,“闷气罐子。”这才转身出了屋子。   芷秋落落门外候着,她忙吩咐着,“玉儿醒了,便让她在园子里等我。我从穆府回,便来接她回宫。”说着又看了看眼前两个丫鬟,道:   “芷秋跟我去,落落…在这儿伺候着驸马吧。玉儿那边倒是有孙嬷嬷和知夏她们,也无需你们了。”   说罢,凌宋儿带着芷秋和福新一道儿出了门。坐上马车,寻着穆府去了。   &&   落落在蒙哥儿屋子门外候着,公主前脚刚走,却听得屋子里咳嗽不止,这才寻着进来。“驸马可要茶水?公主吩咐,落落在此伺候驸马。驸马有什么直吩咐落落便是。”   蒙哥儿抬手指了指桌上放着的茶碗,“拿水来。”   方才喝了两口热水,止住咳嗽,他躺下做了午睡。原是想跟着她一道去穆府的,可想来,还是在榻上多养病的好。他这旧伤,再不好生对待,恩和说了,该要落下病根了。   梦里不知时日,再睁眼时候,外头传来凌玉的声音。   “我长姐夫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我还等着他,带我上街呢。再不去,就要落日了。长姐该回来带我回宫了。”   落落一旁拉着凌玉,“公主可小些声音。驸马病着,还在休息。”   “你可胡说。我长姐夫是大蒙战神,病了也能好得飞快。”   话没落,蒙哥儿已然扶着门楣从屋里出来。凌玉一见,直跑来他脚下,扯着他袖角:“长姐夫,玉儿想上街逛逛。糖葫芦,好久没吃到了。上回还是小圆子给我偷偷从宫外捎回来的!”   蒙哥儿只牵来她小手,“那就去逛逛。”说着,吩咐了一旁落落,让孙嬷嬷来跟着伺候。又让人去找来那多,护着他们出门。   虽是临近了傍晚,建安城街道上却是多热闹了几分。小店小摊,还热乎着。凌玉头回上街,一双眼睛睁圆了,东看看西瞧瞧,扯着蒙哥儿袖口,只笑着喊长姐夫,这儿好看,那儿也好看。   蒙哥儿乐得无声,这小丫头性子,该是随了长姐。想来那日新婚,领着凌宋儿逛青茶市集,她也是满脸欣喜,看得什么都喜欢。   凌玉正见着见着一旁胭脂小盒,看得高兴。蒙哥儿却望见一旁糖葫芦老头,方才拉了拉小丫头的手,“玉儿,那是什么?”   “糖葫芦!”凌玉扯着他袖口窜了过去。蒙哥儿麻利着掏了钱,买来两串给她饱口福。凌玉左右开弓,却立在原地不走了。蒙哥儿方才弯腰要去抱人,被那多抢了先。   “恩和说你再动不得气息了,你可是忘了。”话刚落,听得肩上小人乐呵呵喊着,“好高啊!”   “有那多,我就是京城最高的人了!”   蒙哥儿只和那多相视一笑。小丫头着实有些可爱,想来要受病痛之苦,却也可怜。   建安长街方才走了一半,却忽的一阵骚乱。大队人马一路小跑从街道上穿过,直往城北庭院中去。百姓纷纷躲避,不少议论纷纷。   “好像是宫里的人?”   “那是近卫军!皇帝身边的。”   “该是出什么事儿了?”   ……   蒙哥儿也认出来那些人身上的官服,确是近卫军的打扮。若近卫军出动,出事的不是皇帝,便该是东宫。他忽的想起凌宋儿该和太子一起,便觉不妙,忙拉着那多跟了上去。“去看看。”   &&   紧跟着近卫军走来城北庭院,蒙哥儿只见得牌匾上赫然穆府二字。果然不出他所料。近卫军将穆府团团围住,却见得屋顶,两人正在打斗。近卫军统领已然飞身上去帮忙。蒙哥儿忙交代着那多,“你抱着玉儿在此等我。我进去寻她。”   方才要冲进穆府,他却生生被近卫军拦了下来。   “太子在此,闲杂人等不准靠近。”   蒙哥儿还未开口,却是那多肩上的凌玉道,“你们不去帮太子哥哥打架,拦着我长姐夫做什么?”   “我长姐可在里头,不能让她受伤了!”   近卫军见得是凌玉,齐齐跪落了下去,“九公主吉祥。”   听得九公主称呼蒙哥儿为长姐夫,又见得他此番高大,不难猜出,是长公主带回来的大蒙驸马。近卫军们亦是对蒙哥儿一拜,“大驸马。长公主和穆大人都在里头,暂时无恙。”   蒙哥儿这才松了口气,绕开一行近卫军,兀自进去了穆府。   穆府堂前松柏,修剪齐整。一派正气。蒙哥儿却无心观赏,四处寻着凌宋儿身影,却见得那人扶着穆惊澜,望着屋檐上的凌昀,正着急。 第74章   蒙哥儿只见他们二人四周都围着些近卫, 到底放了心。却是加紧了些步子走了过去,到了跟前,将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穆惊澜转眼过来, 见着他微微一拜。   他也颔首当是作礼。   凌宋儿见得是他, 直拽了拽他袖口, “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该在和盛园里好好养伤吗?”   他方才将凌玉喊着要上街,随之见着近卫军往穆府里赶的事情跟她解释。   屋顶上, 凌昀身边已然围着一圈近卫军。那黑衣人见势不妙, 直放了烟雾,跑了。一行近卫军直追了出去。其余的护着凌昀下来。   凌宋儿方才跑了过去,见得凌昀右臂上有伤,忙道,“方才也太险了。太子哥哥还是先回去东宫疗伤吧。”   凌昀手上血迹斑斓,自看了看身后护卫, “先回东宫。”   说着又看向一旁穆惊澜,“穆府我多加人手看守, 你且在府中继续静养。”   穆惊澜一拜道, “殿下多加小心, 该是有人想要对殿下下手。惊澜这里应该无碍。”   待二人说完, 凌宋儿方才对穆惊澜拜别。而后赶上前去扶着太子哥哥。蒙哥儿只跟在身后, 出来穆府, 等得凌昀被扶上车撵。方才将凌宋儿护来身边,“你可是要跟去东宫?”   话没落,便听得一旁稚嫩的声音, “长姐。”   凌宋儿这才见着,那多肩上扛着小妹,也是等在门口的,后头还跟着孙嬷嬷和落落。她这才伸手要去将小妹接来,嘱咐着蒙哥儿:“我得送太子哥哥回趟东宫。玉儿也跟我一道儿吧。你且回去和盛园。”   蒙哥儿忙说,“太子刚刚遇袭,我不放心,和你一道。”   凌昀车撵上探开车窗帘子,见着二人不舍,只道,“就请驸马也一道跟我去趟东宫。也好沿途保护长公主安危。”   蒙哥儿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有人帮自己说话了。凌宋儿便只好拉着他来自己车撵旁,由得他扶着,先上了马车。那多才跟着,将凌玉也送了进来。才见得蒙哥儿踏车上来,坐来姐妹二人旁边。   一行人由得近卫军护着,缓缓往皇宫中去。   凌宋儿车中逗着小妹,问来午睡起来,都做了什么。凌玉只道,“长姐夫带我去建安长街了。还给我买了糖葫芦。”说着,舞着手里吃剩下的一串儿,“我留了好些给长姐的。长姐也尝尝!”   凌宋儿自去咬了颗下来,嚼着嘴里清甜又爽口。却见得一旁蒙哥儿一路无话。   她抬手扯了扯他衣袖,却是被他闪躲开了。“怎么了?”她到是不解,却见他一脸不想理人的模样,她也撅了噘嘴,只好对怀里小妹小声抱怨,“赫尔真是个醋缸子。”   “……”蒙哥儿听不悦耳,只得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   凌玉却是不大明白,“长姐,醋缸子是什么?”   凌宋儿指了指一旁蒙哥儿:“就是你长姐夫现在这样子!”   马车停在东宫门前,便得换做了步行。凌昀被近卫军一行人护着。凌宋儿自牵着自家小妹。那多难得进来木南皇宫,几分新奇,左看看右看看,扯着蒙哥儿衣袖,“诶,气派!”   蒙哥儿叹气不语,只跟着她们姐妹身后。   绕过正殿,凌昀一行没多做停留,直往寝殿中去。凌宋儿自吩咐了一旁小太监,赶紧宣徐太医来给太子看伤。   凌昀却吩咐人收拾了三五间客房,好让蒙哥儿和凌玉一行人安顿。孙嬷嬷抱着小公主去了客房中休息。蒙哥儿和那多也被人领着去了另一间客房。   黄昏过后,月上枝头。三五婢子送来晚膳。那多吃得自在,蒙哥儿却几分无心用食。   “赫尔真,这东宫厨子和比我们和盛园厉害,你可不尝尝。”   蒙哥儿这才抬筷,吃来两口。直端来旁边酒杯,喝下三五杯。   &&   凌昀在寝殿外殿,正让徐太医看好了伤。凌宋儿一旁陪着。刀伤在手臂,口子不深,方才喊来婢子洗干净了伤口,好上药。凌昀却是“嘶”地一声疼。   凌宋儿几分着紧,过来扶着,“太子哥哥,没事吧?”   见凌昀拧着眉头,婢子忙一把跪去了地上,“乐瑶下手太重,请太子责罚。”   却听凌昀叹气,问道,“晴熙呢?”(原名晴川,前文已改)   “晴熙…被端妃娘娘喊去,替太子置办给皇上和太后的中秋节礼去了。”   凌昀只道,“你起来吧。接着清洗。”   乐瑶这才重新起身,轻手轻脚,再给凌昀清洗换药。   凌宋儿这才叹着,“太子哥哥方才可有看清楚那刺客的长相,该要让大理寺得了画像,通缉才好。不得下回,还得吃了他的亏。”   凌昀摇头:“带着面具,得不来画像。”说着顿了顿口气,“不过,要拿我性命的,也不难猜是谁。”   “可是那史相?”凌宋儿自忖度几分。多是朝中势党相争,想要暗下杀手。   凌昀冷笑了声,“史相已然多次帮着瑞王说话了。瑞王年及十八,文物有嘉,父皇面前,不要封地,也不图官名。你说他图的什么?”   “可是贵妃那长子,去年因着平定西南山匪而册封的瑞王?”   凌昀颔首,“皇家子弟,生来在权谋之中,若不为自己,便会成了别人的踏脚石,盘中肉。”   “宋儿你出嫁得早,也出嫁得好。不莫卷入其中。这些事情就不必忧心了。”   “今日天色晚了,你和玉儿便留在东宫歇息一晚吧。驸马也是,他身上有伤,也不稍辗转颠簸了。”   凌宋儿却是站了起来,小声凑来凌昀耳边,“太子哥哥,我可与你共谋。父皇若动不了那史相,又宠着瑞王,我们想别的法子。”   &&   那多酒足饭饱,寻着自己客房睡觉去了。丫鬟来收拾了桌上残羹,剩得酒杯酒壶被蒙哥儿留着。凌宋儿从太子寝殿里出来,先去隔壁客房看了看小妹。凌玉今日却是并未发病,她这才放心,想来今日夜里好不容易该能安睡了。   回来屋子,却寻着满屋子酒香。她心头一紧,便觉着不对。进来见得蒙哥儿坐在桌前,手中还持着酒杯,忙一把抢了过去,“你怎这样啊?伤还没好,喝什么酒?”   蒙哥儿几分熏意,见得她回来,笑着。“公主终是忙完了?”   她转身走去开了窗,透透酒气,又喊着门外的芷秋,去倒杯醒酒茶来。方才走回来他身边,将人扶起来去了榻上。“你怎的…徒惹人担心。”   他方才落塌,倒去床里。凌宋儿腰肢被他一卷,直倒去了他胸前。深怕碰着他伤口,又撑了身子起来。却见他眼底腥火翻滚,脖颈间喉结抖动连连。她方才觉着不妙,便被他翻身一把按在身下。   她只小声问着,“你都伤得这样,还想着什么呢?”   却见他拧了拧眉,声音低沉嘶哑,对她道,“想着你白日里,非要去探病。”   “想着你遇着险难,还顾着扶着穆惊澜。”   “想着,连和盛园里小厮都知道。长公主自幼和穆大人一起长大,夜观星象,求雨祈福,都是一道。你册封长公主,他沈家加晋侯位。都是一起。荣辱与共…”   “我……”她忽的语结,她和穆惊澜的事情,他是何时打探得这么清楚了?   见得她怔怔的面色,蒙哥儿嗤笑了声,“我说的可有错?”   “我和师兄,情谊确是还不错。都拜入钦天监门下,该也算是一起长大。同推演星理,同为民祈福。可是哪里对不住你了?”   “你…”她话虽没错,他却被气的咳嗽起来。只翻身起来,捂着胸口。凌宋儿担忧着,榻上坐爬了起来,直去扶着他。却是被他手臂一扬,甩了开来。“你自顾你师兄便好。”   芷秋依着吩咐,端着醒酒茶进来。听得两人正闹着变扭,直将那醒酒茶端去圆桌上,便悄声逃了出去。凌宋儿也没喊她,只被蒙哥儿气得难受。   “你可是定要赶我走,那我再让他们收拾一间客房来。昨夜玉儿发病,守了整夜。还记挂着你身子,一早便出来和盛园寻你了。现在乏了,不想和你吵架。”她说着兀自要绕开他下床。却是被他一把拉住。   “不吵架。”他拧着的眉头忽的散开,“我只想你陪陪我。”   “……”凌宋儿却是拧起来眉头,这娇滴滴的赫尔真是哪门子的事儿?可望着他嘴角惨白,又想起来他胸口旧伤,便是心疼,也没再动。倒是吩咐了芷秋,打水来给他们二人梳洗。又哄着他喝下那杯醒酒茶。方才拉着他一道躺去了榻上。   他有伤,她又乏得很。自然不提行房之事。凌宋儿放在身侧的手,却被他扣得紧紧的,又捉去了他胸前。   她方才侧眼看了看他,却见他睁着眼睛望着床帷顶上,并未入睡。听他缓缓道:“你该是要觉得我气量小。”   “本来就是!”她嘟了嘟嘴。“小得不像话。”   却听他又道,“我不是气量小,我只是不敢想你的小时候。”   “看着玉儿,便知道你小时候的模样。只若那时,你身边陪着个穆惊澜。只要想到你们同出同入,相视而笑那些画面。我心气就压不下来。”   凌宋儿忽的翻身起来,戳了戳他脑门心子:“你想着什么呢?”   “莫说那时我们还不曾见过,我和师兄也只是相惜情。与你不同。”   “相惜????”   他猛地一把坐了起来,触碰到伤口,咳嗽得厉害。凌宋儿也忙跟着坐了起来,给他顺着后背。   却听他边咳嗽边道,“你终于肯认了?不止是师兄妹情,还有别的。”   “……”她好气又好笑,“是又怎样,你能拿我怎么办?”   她说着兀自扣起自己膝盖坐着,“休了我?”   “正好,我在木南也不稍跟你回去了。”   “你!”蒙哥儿独独一个字,吐出来恨恨…却又真是拿她无法。   凌宋儿硬话说完了,便后悔了。见得他咳得喘息不停,直去拍着他后背,“我还是宣徐太医来给你看看。你这样子,还怎么安睡?”   “不必你。”他抹开她的手来,压制住了咳嗽,掀开被子,兀自滚去了床里,背对着她。想来方才她那几句话,只觉无情。气息还是难平,方才喘息几分,腰间却锁来一双玉臂。背后也被她温软一片贴着,听她声音在背后。   “蒙郎,你自有你的好。”她说着,凑来他肩头,在他鬓角轻吻了一口。又凑去他肩头,轻咬。手却是寻着腰身,摸来他胸前。“你这身子,就比师兄的好。再不养好了,还怎么跟他比?”   方才还在置气,眼下只笑得无奈。她这话,一半讨好,一半还激了他的将。他只翻身回来,口气质问:“你怎么知道你师兄的身子?嗯?”   “我…”凌宋儿抬眼望着他,眉宇几分可可怜怜,“我自是不知道,只是干这么觉着。”   “你这身子,该没得别人能比了。”   他却仍是拧着眉的:“只是喜欢我的身子?”   她只忙着服软:“自然不是。”   “还有什么?”   她笑了笑:“说不出来,反正,都挺讨我喜欢的。”   蒙哥儿这才终是松了一口气,将她扣进来怀里,“你仔细再想想,明日告诉我也不迟…”   “……”   &&   次日一早,凌昀便帮着凌宋儿拟了书折,请皇上恩准大蒙军医恩和,进宫来为九公主看病。顺道拜访御药房,寻所需药材。   凌扩见得太子亲拟的折子,便也没多过问。事情交由给了凌昀做主。   下午折子批复回来,凌宋儿便忙让人从宫外将恩和接了进来。凌宋儿一早便拉着蒙哥儿一道,在安庆门外候着,等着恩和进了宫,一道去御药房打点药材。   昨日夜里那般生了一回气,这人今日脾性果真转好了些。凌宋儿只担心他旧伤,恩和虽说了无恙,可她总觉着揪心。今日还想让他在东宫卧床,他偏生还要跟着。她只顾不得内宫礼数,一旁扶紧了他的。   安庆门走来太医院门前。御医院院士胡培英一早得了太子旨意,正在门前候着。带着三人直入了御药房寻药。   恩和识得药材,寻着其中关键的两味,都已然妥当。却是最后一味,寻不见。只回来跟二人汇报了。   “公主,赫尔真。还差一味龙枯草,御药房看来也没有。”   “龙枯草?”凌宋儿只觉得几分生僻,“以往也没听说过,可是本就比较少见的?”   一旁候着的胡培英接话道,“龙枯草生在高原藏区,只寻着淡水的湖泊才有。怕的确是难找的。再者,这龙枯草是剧毒的东西,御药房中不常备着也属常情。也不知,这位大蒙军医,要这龙枯草来,可是要下入九公主的药方子?那可是大险啊!”   恩和忙一拜,对胡培英解释,“九公主病情本就险,是以,我下了重药。不过辅以药浴和膳食,我是有八成把握的。”   胡培英却冷冷一笑,“重药随便就下,这可是皇家的公主,不是你们大蒙随便一个小兵。”   蒙哥儿一旁听着不顺耳。凌宋儿也觉着不太对,只帮着道,“胡太医,恩和有八成把握,我自是信得过他的。”   “莫说九公主病了整整三个月,太医院一干御医束手无策。我们就说说,韩皇后病逝那晚,我在此院子里四处寻不见一个人。父皇念及太医院都是老臣,不做惩罚。九公主虽是公主,可也是人命。你们若要用她的命,来保你们的官。我这回定是不答应的。”   胡培英听得长公主重话,直跪去了地上,拜道,“长公主,这九公主的病,确是怪病。也不仅我们太医院看过。还有京城三位名医会诊,也不见成效。我看这所谓大蒙军医,也不过二十出头模样。可靠与否,自是由长公主定夺的。”   凌宋儿方才动摇了几分,看了一眼一旁恩和,只见他低眸拱手,知进而退。她却是多了几分信心。“我且问你,我小妹的病情,太医院可是已经束手无策了?”   “这…”胡培英匍倒在地,不敢再答。   “那就是。”凌宋儿深吸了口气,“真是如此,那不如就搏一回。与其让小妹宫中等死,不如让恩和来试试。”   “龙枯草,便由得胡太医你亲自去找吧。若是一个月之内寻不来,你这太医院院士也不用当了。早些告老回乡,好让父皇念你这几十年,没得功劳也有苦劳。放过你一家老小性命。”   胡培英连连地上叩首,“是。”   “胡培英领命。这就让太医院,帮长公主寻那龙枯草来。”   &&   今日清晨,凌宋儿便使着孙嬷嬷和福新,将小妹送了回来。太医院里出来。凌宋儿直领着恩和和蒙哥儿回了慧安宫,后头便跟着恩和刚刚配好的满满一车药浴药材。   方才到了慧安宫里,恩和便亲自吩咐着嬷嬷和宫女们,给凌玉准备泡浴。到底是夏日里,也不用怎么担心着着凉。只药材煮多少火候,水何时该温着些,何时该热着些,他都有详细的打算。   凌宋儿眼见将近午时,让人去御膳房宣了午膳。要在慧安宫后头小池旁边亭台摆宴,该要好好犒劳恩和。可想来虽有八成把握,到底还是一搏,便多有几分担心。   蒙哥儿只一旁劝着,“既是已然做了决定了,相信恩和便是。”说着扶着她回去屋子里换衫。   午时热,凌宋儿自选了件轻薄的罗纱裙。屋子里自和蒙哥儿喝了会儿茶,养着神。听得芷秋从外头进来,道是午膳好了。二人方才移步,来了亭台,用午膳。   恩和也早到了,凌宋儿却笑着说不必多礼了,和蒙哥儿入席,方才见得恩和跟在二人后头入座。   蒙哥儿夹了几口菜放到她碗中,她又抬手给蒙哥儿盛了一碗汤。这才问起来恩和,“只听恩和说,有法子救我小妹。可好似还没说过,小妹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恩和还在吃着块鱼肉,忙放了筷子,四下看了看。   凌宋儿见得一旁候着芷秋落落,还有几个伺候膳食的嬷嬷,便对一旁众人道,“且留着芷秋伺候便是。你们都先退下吧。”   等得人走了。恩和方才起身,对二人拱手一拜,“恩和猜着这事情该兹事体大,那天当着九公主的面儿,没敢跟公主和赫尔真提起。”   凌宋儿这才听出异样,“你且说来,无需顾及其他。这里是慧安宫,自有我担待着。”   恩和叹气拧眉,却道,“九公主不是得了什么怪病,而是中毒。只是此毒出于西夏,乃是突厥人传入的,太医院御医们怕都是没见过。”   凌宋儿怔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忙捉着恩和继续问着,“你说玉儿是中毒,那你的疗法,可是能解的?”   “这毒,恩和年幼时候解过一次。如无大的意外,该是无恙。只是怕九公主该要多吃些苦头的。”   凌宋儿听得松了口气,“吃得苦头,总比没得命了的好。”她忽的多了一分心思,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玉儿此时症状,和我母后临终前一样。夜不能寐,喊着心口痛…”她有些不大敢再往下想,咽下一口口水,方才问了出来,“那我母后…”   蒙哥儿见她神色不对,伸手捂了捂她的手背。却听恩和接着道,“如若症状一样,那却是很有可能。”   “这毒叫百日缠。并非烈性能立刻置人于死地。而是需长久接触,方才对身体产生损害的。”   “若皇后和九公主都是在这里染病的,那我看这慧安宫中,怕是也不太稳妥。”   “……”蒙哥儿忧心,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你不莫还是随我回东宫住着。”   凌宋儿却是摇头,“我母后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幼妹也不能白吃了这些苦头。”   “恩和你可有法子分辨那毒药,我倒要看看,是谁要置我们慧安宫于死地。还懂得用西夏的毒。”   午膳后,凌宋儿先让孙嬷嬷抱着小妹去东宫找凌昀,让凌昀安排着小妹午睡。又将一干不相熟的宫女太监知会了差事出去,方才让剩余的亲信合上了慧安宫大门。   恩和却是药箱里拿出来几瓶药水,道是百日缠无色无味,只遇到这药水会变成蓝色。蒙哥儿和凌宋儿各自一瓶,又吩咐给里几个信的过的丫鬟和嬷嬷。   丫鬟和嬷嬷们拿着药水,各自散开去了。   凌宋儿却牵着蒙哥儿,走来了凌玉闺房旁边一间屋子。   那屋门紧闭,门槛上落了许多灰尘,是很久无人来过的样子。午后阳光些许刺眼,凌宋儿眼前闪过的却是三年前那个雨夜… 第75章   别家公主的双十年华, 春日赏花,夏日摘莲,秋出游赏枫叶, 冬踏雪寻梅。而她, 早在病榻前侍奉了母后整整一年。仲夏时节, 天气闷热了整日,母后心口闷, 她方才让人去内务府接了新的冰块儿送进屋里, 又让嬷嬷在小厨房做好了清心莲子羹来,她亲自端着,给母后送来屋子里。   天幕上一道惊雷。屋子里烟草味道有些呛鼻,她别着头,小声咳嗽。绕过外屋,进来侧边耳室, 却见得母后侧躺在床榻边上,那白玉烟枪已然滚落在了地上, 烟枪口子里, 飘飘袅袅还冒着烟气。   李嬷嬷忙去将烟枪拾了起来。一旁婢女央央榻边正扶着母后, 给她捋着胸前心气儿。凌宋儿见得母后喘急, 忙端着莲子羹汤上前服侍。这原本是太医院开的药膳, 她日日都记得的。没有一天落下。   说了些好话, 方才哄着母后喝了药膳。她却又疼了起来。凌宋儿只得给她揉着后背心儿。却见得母后突然吐了血。她急急忙忙让宫中小太监去请太医来。见着母后难受,她在床前守着。幼妹突然闯入,她措手不及, 不愿让玉儿小小年纪见着这番景象,她起身将她抱了出去,交给孙嬷嬷去哄睡了。   许久,小太监方才匆匆从外头回来,身上衣物早已被雨淋得湿透,直道,“徐太医染了风寒告假了,胡太医也不在。太医院里没有其他太医了…”   她赶忙吩咐,“让人去宫外胡太医府里请。”   人到底没有请来,母后却在床榻上念着父皇。她只好寻了出来慧安宫,雨下得大了。嬷嬷在身后举着伞,却也挡不住疾风夹雨。   寻得大太监苏云青的人守在贵妃的德馨宫前,却是不许别人打扰。她只敲着宫门,喊着父皇来看看母后,实在急了,摔了父皇赐给她的湖蓝镶金玉簪。却如石沉大海。   雨停,天晴。   一夜过去,再回来慧安宫这间屋子里的时候,母后已然面色苍白躺在床榻里,合了眼。三五宫女嬷嬷,榻前跪着,抹着泪,哭得撕人心肺…   凌宋儿脚下踉踉跄跄,蒙哥儿忙在一旁捉紧了她的手臂,见她几分失神,“你若觉着为难,我来查这间屋子便好。”他方才听她说了,此处是母后的寝殿。荒废许久,无人来过。自也该是她不敢触及之地。   “不用…”凌宋儿答着他的话,只反手拉着他的大手,进来了屋子。   虽是寝殿,却也是母后常爱呆着的地方。慧安宫偏殿多是给父皇做的书房,侍君在侧,读书、喝茶、对弈。这里却多是女儿家玩乐的地方。   绘画书法,抄经念佛,抚琴听箫,刺绣手工…眼前竹椅绣架,书架长案,佛像香炉,伏羲琴,玉长箫,一一都是母后的笑靥和身影。她喜静,又能沉心。凌宋儿想来,自己该却是比不得的,无奈却是笑了笑。   蒙哥儿一旁,已然拿着药瓶一一查验。凌宋儿却走过桌旁,抚着琴丝,又对视着佛像,直在绣架前坐了下来。上面还张着那副百鸟朝凤图,本是那年绣给太后做贺礼的。   母后针法细致绵密,一针一线的巧心思,毫厘不差。繁花似锦,白鸟千色。只可惜了,那凤尾还未绣完,便病倒了,太后的生辰,也没能去得成,贺礼自然也没得送出去…   她只小心抚上图上丝线,却见得蒙哥儿拿着药瓶走来,见他正抬手打算滴药水查验,凌宋儿忙一把拉住了。“留着这绣图吧。我母后的心血在里头,沾污了可惜…”   蒙哥儿拧眉叹气,“本就是排查。若放过了这里,本就在此处该怎么办?”   凌宋儿垂眸下来,她心中多有不舍。却见他拿着药水滴落去了那未绣完的凤尾上。原是金翠镶银的颜色,渐渐染成深蓝…凌宋儿缓缓起身,呆在原地,却是被蒙哥儿一把猛地拉去身后。   “离着远些。”他说着拧眉寻去一旁针线盒子里,药水试探去了那些色泽各异的绣线上。无一例外,全染成了蓝色。   凌宋儿却想了起来:“丝线是织造府送来的,金丝银线外头难买得到…该是杭州府进贡给御用的。”   蒙哥儿只合上针线盒子,拿回来手中。“也不用再查了,多就是这里出的猫腻。你再看这绣图。绣底全然不变色,都在丝线上。”   凌宋儿愣愣后退了两步,“她那些时日,日日里与这些丝线相伴的。只道是为等得太后生辰寿宴,好讨她老人家开心一回。可全没想,有人在这些丝线中做文章。”   “我只以为她是得了病。”   “却全未想过,是有人要害她的…”   蒙哥儿只手来扶着她,“那时你该还年幼,怎知道这些人心如蛊。”   凌宋儿只觉心口似是压着块大石,吐不出来,又难平气。被他扶着,从屋子里出了来。   却见得小太监福新从前院来,见着凌宋儿一拜,“主儿,贵妃娘娘宫中的安嬷嬷来了。说是来给贵妃娘娘送礼的。”   凌宋儿眼里已然通红,想来母后最后一晚,父皇被困在德馨宫,只恨恨道,“她怎的不敢亲自来?”   福新见得主子动气,不知因了什么缘由,只得忙再一拜,不敢说话了。却是蒙哥儿对福新道,“你先去将人领去偏殿里。我和公主稍后便到。”   等得福新走了,蒙哥儿又喊来落落和芷秋,道是叫大家不必再寻,已经找着了。说着,方才护着凌宋儿去了小厨房,找还在亲自为凌玉熬药的恩和。将那针线盒子交给恩和再看看。   从厨房中出来,正要往偏殿去见那安嬷嬷,蒙哥儿见她脸色仍是不对,劝着,“眼下去见的该是敌非友,你可是要让她们看到这样的长公主?”   凌宋儿方才垂眸,两颗泪珠滚落,只四指擦了擦自己面庞。蒙哥儿看着心疼,却一掌扣紧了她的手,另一手小心将她脸上泪珠拭去,“该讨回来的气,一口也不能少。”   “今日打狗,明日打主人。我都陪着你。”   她泪水止住,收起来腹中冤屈柔肠。只挺了挺腰杆子,扶了扶头上珠钗,“你看我可还有几分气势的?”   “有的。”他笑着,只扣着她的手,往偏殿里去。   &&   偏殿里书桌圆椅,多是皇帝用过的地方。安嬷嬷一开始还守着规矩,立在一角,候着。时日久了,便失了耐心。坐上那张太师椅,自锤起腿脚来。   凌宋儿进来的时候,便见得她那懒散模样。原本就没打算给好脸色的,更是多了个把柄,“安嬷嬷可真是架子大。这檀木做的太师椅,是司珍房特地请来宁州府的工匠,给父皇和母后造的。原本是一对儿,深得父皇喜欢,母后过世之后,另一张已被父皇请去御书房了。安嬷嬷今日来,该是打算抢父皇的座椅的?”   安嬷嬷吓得一惊,她方才没见着有人进来。跟皇帝抢座椅,那可不是谋反的罪名么?她连连跪着去了地上,叩首拜礼:“长…长公主,奴婢这也是奉了贵妃娘娘的命来,给公主你送东西的。站的久了,不小心坐了皇上的地方。是奴婢大意了,望长公主仁慈不与我计较。”   凌宋儿这才笑了笑,走去上座,芷秋一旁陪着,也跟了上去。   安嬷嬷这才见着蒙哥儿,跪着忙又作了一遍礼,“这该是长驸马。驸马吉祥。”   她半合着身,却无人喊她起来。   凌宋儿坐好,抬手掀开青瓷白茶杯抿了一小口热的金骏眉,方才问着,“贵妃让你来,是送什么给我的?”   安嬷嬷这才跪着,挪去方才圆桌旁,将方才搁在上头的食盒子送来凌宋儿眼前,“贵妃娘娘见着天热,便让奴婢们给各宫各苑的娘娘们准备了冰糕解暑。忽想起长公主也回了宫,便也给公主宫里也备了一份,让奴婢送来的。”   “贵妃娘娘可真是周到。”凌宋儿淡淡,“这些年帮着父皇打理后宫,可真是辛苦她了。”   “贵妃娘娘确是不容易的。”安嬷嬷说着,却转了话锋,“倒是也尝尝念想着长公主。原以为公主你在定北城一役殉了国。如今回来,她只道是佛祖保佑,老天垂怜。公主回来这几日,贵妃娘娘可是欣喜得紧的。却迟迟不见的公主去德馨宫中请安。这才让奴婢给公主送了冰糕来,顺道穿传达贵妃娘娘的思念之意。”   凌宋儿听出其中用意,“原嬷嬷是来提醒本宫的,该去贵妃娘娘那里请安了。”   “奴婢这可不敢啊。”安嬷嬷忙跪着退后两步,手中冰糕还没被收下,只垂眸也不敢再抬眼。   凌宋儿叹了口气,对一旁候着的芷秋说,“快去将贵妃娘娘的好意收了回来吧。本宫这里还有今日一早,父皇赏赐来慧安宫的芙蓉糕。原是顾着九公主爱吃,可小娃儿甜食吃多了不好。便赏给安嬷嬷,来谢安嬷嬷一番苦心了。”   芷秋依着吩咐,将食盒收了下来,这才出门去拿芙蓉糕了。   凌宋儿却是又道,“本宫且刚回宫,便尽遇着些许麻烦事儿。先有陈渊逼宫,驸马受伤。宫中九公主还病着,太医院权当养了一帮老废柴,我且也还没来得及跟父皇禀奏。后,又有太子哥哥遇袭,元凶逍遥法外。”   “安嬷嬷你说说看,本宫哪里来的闲暇,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啊?”   “你就替本宫回她的话。是真的腾不出空闲来。还是待太后寿宴的时候,再相见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0 21:09:26~2020-06-11 21:3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于较瘦先生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德馨宫, 假山锦池,小桥流水,今年新改的景致。春日里修到一月前才算是完工。锦池旁, 妇人丹凤眼, 柳叶眉。虽是三十有余的年岁, 面容却保养得当。一身裙裾色泽厚重,材质轻薄。由得一旁丫鬟扶着, 手中碧玉小碗儿, 装着糠粟,正投喂着池中锦鲤。   安嬷嬷手里捧着芙蓉糕食盒子,紧着步子从宫苑外头进来,见着自家主子,忙作了礼。   贵妃李银枝手中活计未停,只淡淡:“回来了?可起来吧。”待安嬷嬷起身, 方才又问着,“她是怎么说的?”   “回主儿的话, 长公主她说, 回宫后她事务繁忙, 腾不出来空闲给主儿请安了。只得等的一个月后太后寿宴, 再与主儿相见的好…”   李银枝只冷笑了声, “她倒是好大的架子!”   安嬷嬷本就吃了些气受, 听得李银枝这么说,只顺着口气添油加醋了起来。“想来长公主自幼由得韩皇后宠着,在皇上面前说话也多有些分量。方才还有几分傲气的。主儿你只莫跟她置气才好。”   李银枝笑着, “置气?本宫何必跟她置气。”   “这宫中岁月漫长无聊,本宫正愁着,没个人来陪我玩玩儿,打发时日。”   安嬷嬷一旁一揖,“是。”   “主儿可是有了打算了?”   李银枝忽的望了望红色宫墙上,“那是什么鸟?吵死个人了。”   安嬷嬷忙答了话,使唤着一旁小太监,“还不去将那雀鸟打下来,可别吵了主儿清净。”   待得身边太监宫女寻着出去了,李银枝方才叹气道,“本宫记得,太子东宫里,养了个小姘头。公主她不是觉着事务繁忙么,那本宫就让她再多忙忙。”   时入了傍晚,凌宋儿方才带着蒙哥儿回了东宫。凌玉还在昨日客房中歇息。一早吃过了晚饭,便由得孙嬷嬷哄着睡下了。   凌宋儿只和蒙哥儿一道,走来屋子里看看小妹,一旁还带着恩和,顺道给玉儿再请一道脉象。孙嬷嬷迎出来,却是说,九公主方才睡下。   凌宋儿只道了声“知道了”,悄声领着二人,进来了屋子。她自走去凌玉床边,先坐了下来。见得凌玉睡得沉,脸颊旁边还有细汗,该是夏日里闷热的缘故,她拿着自己香帕,给她擦了擦。又让孙嬷嬷又拿了团扇来,轻轻给小妹打扇。   恩和已然坐来床边给凌玉请脉。凌宋儿目光却忽的落在小妹脸颊下头,枕着的半边香囊上。上头翠线金丝,绣着牡丹金兰,针法绵密,是母后的手艺没错。想来下午的针线盒子,凌宋儿忽的警觉了起来,直将小妹头稍稍抬起,取来那枚香囊,方才起身拿来给蒙哥儿看看。   蒙哥儿原坐在一旁圆桌等着,见得她手中熟悉丝线颜色,忙一把夺了过来,小心查看。   凌宋儿道:“该是母后早前绣给玉儿定气凝神的,不想却成了害人之物。”凌宋儿几分不忍,再看了看床榻上熟睡的小脸,“不莫让我查出来是谁,我定让父皇治他的死罪。”   却见蒙哥儿怀里拿出来下午剩余的药瓶,滴上去两滴药水,那丝线果真又变了蓝色。“你说,这丝线出自织造部?”   “我明日该去看看。”   凌宋儿摇头,只道,“织造部是朝廷私构,多为宫中妃嫔和朝廷百官制作衣物。若没得父皇亲笔书函,别人进不去的。”   &&   建安长街由西向东穿过建安城。正在皇宫之前,街上酒楼小店林林落落,却也有不少朝廷的官邸,京兆府、和盛园、还有,便是各私部,织造一部,便在其中。   凌宋儿今日扮了男装,一席绛色锦袍,胸前日出闹海,是太监打扮。蒙哥儿却是带着自己长刀,侍卫的衣物还是问东宫借来的,多有些不合身。跟在她身边,二人好做势乃东宫派人来查看织造部的资料。   方才走来织造部门前,二人被守卫拦了下来,凌宋儿却只将袖口中凌昀手谕递上,让守卫通报织造部侍郎。没多久,侍郎李远传亲自来迎。“下官不知太子殿下派人亲访,有失远迎了。”   凌宋儿搪塞了些客套话,只说是奉命来查阅一些织造部文书。李远传见得蒙哥儿身形高大,怀疑少许,却是被凌宋儿呵斥着打消了顾虑,才将二人领进去了文书房。   这丝线制来,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情,可好在织造部该将宫中布料丝线制作方法和过程,全记录在案。二人从晌午开始便在文书房里寻着,到了快傍晚,方才寻得那本记案来。   到底金丝翠线,其他地方用得不多,只皇后,太后才能享用。原是得用桑蚕丝,染了绿色,再将金子炼成细线,揉搓成细丝,方才卷入丝绸之中。工艺精细之至,非民间所能造,工匠也都是皇家俸禄养着的手艺人。可看至记案最后一页,凌宋儿方才见得个熟悉的名字。   那文案上写着朝廷中的经办人,是贺勇。   蒙哥儿一旁见着,也拧了眉头,“上回在御花园里交手,史相身边的随从,便叫贺勇。”   凌宋儿手中拿着书卷,直发颤,胸中愤愤难平。却忽的听闻外头李远传喊着。   “二位大人,都在里头呆了整日了,可有找到太子想要的文书?如若没有,可明日再来。今日大家都该回家用晚膳去了。”   蒙哥儿这才将那文书收进胸前,又随手拿了本三五年前的记案做幌子,方才拉着凌宋儿的手,从屋里出来。   凌宋儿这才对李远传交代:“李大人,已经找到了。太子见太后颇喜欢四年前织造部给她做的一件金蝉衣。今年寿宴,便让我们来寻着金蝉衣的做法,想再给太后作一件。今年夏日里天儿热,好能避暑。”   李远传只笑着一拜,“太子可真是有心了。”   “如若还有能用的上李某的地方,两位官爷尽管吩咐。如若太子问起,还请多说些好话。”   凌宋儿只笑着,“那是必定的。多谢李大人。我们今日便不多打扰了。”   织造部里出来,建安长街还热闹着,黄昏时分。孩童成群在街角打闹,又有三五丫鬟侍婢,趁着还未天黑,出了门来,帮闺宅里的主儿们买些好吃好玩儿的。   原本这建安大街,凌宋儿也没出来过几回,幼时讨着太子哥哥欢喜,方才扮作他的小童,跟着他来过几回街上,吃肉喝酒,买胭脂。而如今,她却无心游玩观赏。怔怔望着脚下的路,步子沉得迈不开。   蒙哥儿看着她心情不好,扶着她的袖子,也走得慢。“你那时候年幼,由不得你。如今知道了,我们还得从长计议。”他说着几分咳嗽。凌宋儿这才醒神回来,反来扶着他。   “今日忙了整日了,你该要乏了。回去让恩和再看看,今日的药也没喝成。早知,便不让你跟我出来了。”   回来东宫,凌宋儿直拉着他回了客房,脱了一身官服,去了床榻上歇着。问起来芷秋,却说恩和去了慧安宫,安排着九公主药浴。凌宋儿只好吩咐着芷秋,先去把蒙哥儿的药热了端来。   她坐在床榻边上,本要去探探他额头的,却被他伸手捉了手下来。“无碍,你且先将方才记案上的事情,去跟你长兄说说。好让他心中也有个底。我自一个人躺会儿。”   凌宋儿担忧着,便见他将枕头旁的两本记案递来给她。“去吧。”   她这才端着两本记案从屋子里出来。见得芷秋端着热好的汤药回来,她仔细吩咐着,伺候好蒙哥儿吃药。方才转身往东宫书苑里去找凌昀了。   凌昀虽是端妃所生的,却因着当年皇后膝下无子,被接去慧安宫中教养。得来韩皇后仁爱多年,自当着凌宋儿和凌玉如亲生妹妹看。昨日听闻皇后并非病逝,而是遭人毒害的。凌昀同凌宋儿一样,自是坐不住的。这才连夜拟了文书,好让凌宋儿和赫尔真去织造部查探。   等来的消息,却和他所想无异。贺勇是史相门下一元武将。虽不上朝,史相却也给他求得三品侍卫的官职,好出入便利。   这些年,史相朝中处处和他意见想违,后宫里巴结着贵妃,意图捧着瑞王上位。原是四年前便已经开始谋划了。想来年幼时候,韩皇后曾待他如同所出,他只手中拳头紧握,谋害了皇后的人,他定是不会放过的!   兄妹二人议事完,夜色已然深沉。   芷秋挑着灯笼,护着凌宋儿回去蒙哥儿的客房,听得一路蛙响,凌宋儿方才放松了几分心情。可还没进来屋子,在外便听得他在里头的咳嗽声。她几分揪心,忙推门进去。却见得恩和已在房中帮他探脉,这才放心了些。   她寻来榻前绕过恩和坐在他旁边,却见得床头一角帕子上的血色。她直问着,“怎的还会咳血?不是该要好些了么?”   “今日走多了些路。该要好的了。”他说着抿嘴拉着她手来,“你莫忧心。”   恩和却在一旁叹气道,“赫尔真,这可不能不忧心了。”   “再这么下去,定是留着病根了。日后也莫想上场打仗了。”   凌宋儿听得心惊胆战,“上回在和盛园你,恩和你不是说没什么大碍吗?怎的忽的就要留得病根了?”   恩和忙从榻前后退,顾不得蒙哥儿脸色难看,只对着凌宋儿一拜,“公主,赫尔真旧伤拖得太久,再不好好治是真会留下来病根的。上回该是恩和的错,该和公主一早道明的。也好有人管管赫尔真。公主还是好生劝着,恩和这就去给赫尔真换个药方。”   等的恩和出去了,凌宋儿方才狠狠望了他一眼。没开口和他说话,只将芷秋和落落叫了进来。   “芷秋,你去将东边客房里的那多喊来。落落留下,我有话要交代。”   芷秋转身出去,剩得落落一个人,凌宋儿方才吩咐,“今日起到月圆,驸马不得出这客房半步。你且在他身边侍奉。药食都得伺候好了,不可怠慢。如若驸马病情加重,我便拿你试问。”   落落听得着紧,忙揖着身子接了命。   那多由得芷秋领了进来,见着蒙哥儿坐在榻上,直问,“赫尔真这是怎么了?”   又见着凌宋儿一连肃穆,他只觉二人怕是吵了架,忙打着哈哈,“公主,你别生气。赫尔真做错什么了?你都得大度。”   “……”凌宋儿却只吩咐,“他身上旧伤还没好,便到处乱跑。徒让人不省心。喊你来,只想让你好好看着他。往后十五日,让他安心在这屋子里静养,榻上躺着,屋里坐着,不许出门。你做他的副将,自也该是要为他好的不是?”   那多这才拱手一拜,“这事情交给那多。请公主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累,每天可能更少一点了。   让大家久等嘿嘿。 第77章   凌宋儿只将人都支了出去, 方才对床上的人道:“你可都听到了,本宫命你往后十五日卧榻养病,不得出这间屋子半步。如有违抗, 休之弃之。”   “……”蒙哥儿忙兀自掀了被子, 躺回去床榻上笔直, “公主可是要我这样?”   凌宋儿这才满意几分,扣着被褥再捂了捂好他的身子。随后便又起了身, 折好了被角。“她们该去端药粥了, 早前听孙嬷嬷说,今年入夏的时候,腌了好些黄皮子。该是能润肺清痰的好东西,我使人去慧安宫里取了来。”   “好。”蒙哥儿合了眼,只淡淡,“多谢公主。”   “公主去忙吧, 我且在这儿谨尊公主懿旨。”   “……”凌宋儿捂嘴忍着笑,方才从屋子里出来。芷秋外头候着, 凌宋儿只吩咐了去慧安宫拿腌黄皮的活计。这边又转头, 寻去了小厨房。   见得恩和还在厨房里忙着煎药, 凌宋儿只自己找了张小柴火凳子, 坐了下来。恩和见得她来, 忙放下手中活计, 过来拜了一拜,“公主来了?”   凌宋儿点头,却指了指炭火上的药罐子, “你且接着忙,我就来问问,他这身子,还需怎么养着才能无恙。”   恩和手中蒲扇未停,“该好生躺着,不用武不动气,骨头汤日日里一碗,再加上我给赫尔真熬的汤药。最好,还要夜夜睡前用暖石热敷伤口。不出一月,自然该要行动自如。往后,还得注意,只得需着大半年才算是好全的。”   凌宋儿听着,一一在心里记下了。“多谢恩和。我便让落落安排他的膳食,恩和若有膳食方子,交代给落落便是。慧安宫里还有李嬷嬷,早前伺候在母后身边的,热敷疗养,便交给年长些的嬷嬷吧。办事稳当,我也好放心。”   恩和笑着,“公主安排得妥当。”   凌宋儿说着,舒了一口长气,方才接着问起来,“恩和你通晓医术药理,不知,可也通晓些用毒的本事?”   恩和方才手中还缓缓摇着的蒲扇,忽的停了下来。“公主…想要用毒?”   见恩和脸上几分惊讶,凌宋儿忙着缓了缓口气,“倒也不算。”随即却又转了话锋。“今日小妹泡药浴,可还好?”   “我随驸马出宫办事,倒是劳烦了恩和照顾她。”   “她可有不愿吃药看病?”   恩和握着手中蒲扇,弯腰对凌宋儿一拜,“小公主听话。这个年岁实在讨人喜爱。泡药浴的时候,也乖乖巧巧,不哭不闹。公主该要放心的。”   “那就好。”凌宋儿点了点头,抿嘴笑着,“她本是幼时被我和母后宠坏的性子。如今这般听话,该都是这身子上的苦难给磨的。”   “恩和你可知道,我们皇家子女,一出娘胎便没了退路。我太子哥哥如此,我们慧安宫姐妹也是如此。深宫之中,若没有父皇宠爱,便是一条死路。好在母后心性受得父皇喜爱,庇护我们姊妹四人多年。她却因着这份宠爱,便要受人嫉恨被害。我只是替她不平。”   恩和听得出来凌宋儿话中意思。蒲扇继续煽着火苗,药汤已然煮开了,水从盖子里溢出,直洒在火苗上,滋啦直响。   “公主…可是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嗯。”凌宋儿答得坦然,“百日缠太慢了,我等不了那么久。恩和你可有更烈性的东西,送我那仇人一程?”   “公主开口要,恩和自是有的。”药汤好了,恩和拿着布抱着药罐手柄,方才端下了炭火来。“只这事情,可否会犯险?公主可有跟赫尔真商议过?”   凌宋儿摇头,“他需着养病,我与他说,徒添了他忧心。又何必?此事,是都是我的主意,自然有人帮我去办。恩和且帮我这回,事成了我必有重赏。”   “恩和到不必要什么赏赐,只是公主开了口,恩和定是要帮的。”恩和这才合手一拜,“与百日缠一样,无色无味,看似让人病亡。只比百日缠更快一些。公主可是想要这样的东西?”   凌宋儿颔首,“恩和看来已然有了法子。”   恩和抬眼看着凌宋儿,“这事情不难,只我需要些时日,可否三日后再拿来给公主?”   “我先在此谢过恩和。”凌宋儿起了身,亦是对恩和一揖。   “公主行不得此礼,恩和受不住的。”恩和忙来抬手扶人。   凌宋儿终算是了了件事情。“那我便等着三日后,恩和的东西。”   她说完,又兀自去将桌上那碗汤药放到食盘里,正要端回去房中,给那人吃药,却忽的又想起来什么,忙嘱咐着恩和。“这事情,赫尔真他不知道,便让他悠着养病。便不用告诉他了。”   &&   一连着整整十余日,蒙哥儿只依着凌宋儿的嘱咐,卧床休息。白日里少能见到她人。只听她说是回了慧安宫里照顾小妹。好在每隔一夜,她便回来东宫,夜里照顾他寝食,又随着李嬷嬷一道,给他用暖石热敷胸前旧伤。   他却也常问起来,上回去织造部之后,太子怎么说。凌宋儿只答得模糊,说太子自派人去跟进了,让他无需担心。他多少觉得不大妥当,想来那日从织造部出来时候,她的反应,如今她也不该如此淡然。可多问几句,亦是无果,只好作罢。   这日夜色已深,她方才收了他胸口热敷好的温石,外头便有小太监来敲门响。只对屋子里道,“长公主,太子在前殿等着呢。让您带着玉龟碟儿去。说是钦天监那儿,穆大人也在等着了。”   凌宋儿忙起身,去门外知会了声,“回去禀太子,半盏茶的功夫,我便来。”   蒙哥儿屋子里听得外面声响,等她悠悠回来床榻边上,方才一把捉着她的手腕,“你要去见穆惊澜?都快过亥时了。”   凌宋儿见他脸色不悦,却笑着几分的讨好,“太子哥哥最近想推行新政,便让我和师兄一道卜一卦。夜里方才好观星象。你且先歇息,我自会随太子哥哥一道儿回来。今夜自是陪你的。”   他听不入耳。却又碍着之前答应她卧榻修养,不得不看着她独自出去。   凌宋儿扶着他躺了回去,又给他捂好了被褥,方才从屋子里出来。芷秋一早侯在门外,挑着灯笼,将凌宋儿送去了前殿,和凌昀会和。   一路行来钦天监,三人一路去了观星台。穆惊澜推演星象,凌宋儿占卜天机。得来二字,顺遂。   凌昀大喜。“有人逆天而行,果真天怒人怨。”   穆惊澜收起来罗盘,拱手对凌昀一拜,“恭喜太子,此回筹谋该是要成事了。”   凌宋儿却几分愤愤,“父皇顾及朝中势力牵连,不敢动他。我们便来给他一个畅快。”   从钦天监中出来,已然过了子时。凌昀一行,护着有伤的穆惊澜,马车还侯在门外,正等着接穆惊澜回府。凌宋儿却远远望着一抹身影,她只觉不好。说好了让他卧床养病的,怎的这般深夜了,他还四处走动了?   她忙加紧了步子,过去扶着人。开口便是斥责之意,“夜里露水重,你出来做什么?也不多添件衣裳。”说着又望着一旁跟着的那多,“你可就是这么看着他的?”   “我可就说,会被公主骂…赫尔真偏说睡不着,要出来接你回去一道儿睡。”那多笑得厚道,“公主,可不关我的事情。都是赫尔的意思。”   蒙哥儿却未答她的话,只对一旁凌昀拱手为礼。穆惊澜也对他行了拜礼,客客道道问候着,“听闻驸马旧伤所困,在东宫养伤。不知可有好些了。”   蒙哥儿只答着:“穆大人有心,我好得很。”   “不莫是因公主吩咐得周到,膳食药汤为济,夜夜还以热石暖胸。周遭下了一遍旨意,不许我下榻走动,否则,休之弃之。”   凌宋儿一旁听得脸颊绯红一片,忙拉着他衣袖,小声斥道,“都是闺房里说的话,你说来这里做什么?”   穆惊澜却是听得几分醋意,忙再拱手一拜,“公主对驸马果真周到得很,惊澜都知道了。”   “那便好。”蒙哥儿说着,直持起她的手来,握在掌心故意放在穆惊澜面前扬了一扬。随之垂眸下来看着身边的人,“等你许久了,回吧。”   凌宋儿几分不好意思,只望着穆惊澜笑得无奈,“驸马久病未曾出门,怕是精神也不太好了。师兄你莫要见怪。我们今日便先走了。”   穆惊澜笑着拜别。凌昀也一旁忍俊。等得二人上了马车,缓缓行远,方才对穆惊澜道,“你也该放心了。她这驸马着紧着她的,是有心之人。”   穆惊澜目光还随在那缓缓而去的马车上,想来和亲出建安那日送行十里,也是这般模样。听得一旁凌昀的话,他方才笑着,几番嘲讽着自己,“确是。倒是不知能否接了她的命数。”   马车里,凌宋儿只离着他坐得远。二人半晌无语,却听来他几声咳嗽,凌宋儿先心软了,抬眼见他捂着胸口作咳,她才挪着身子过去,一手扶着他臂弯,一手给他顺着后背。   “你可是吃紧了我不能休了你,方才这般忤逆我的意思?”   话刚出口,手便被他一把捉住,他眼中星火闪烁,拧着眉头,话说的几分带着脾气,“你可是让我看着你跟穆惊澜同出同入,亲亲我我。还让我躺在榻上扮作将死之人?”   “你问恩和要毒药做什么?你们谋划的事情,为何只将我排在外,你可有当过我是你夫君?” 第78章   凌宋儿被他的神色吓到几分, 她确是瞒着他,和凌昀筹谋对付史相的事情。多少不愿让他忧心,又不愿让他卷入其中。这本该是她在木南的恩怨罢了。“和师兄占星卜卦, 太子哥哥也在。你到底不放心我什么了?”   “还有…你捏着我疼了。”   蒙哥儿这才回神少许, 手上力道着实重了些, 这才松了松,又缓了缓口气。“不莫昨日恩和说漏嘴那毒药的事情, 我还被蒙在鼓里。用毒的事情可大可小, 你可知道?稍有不慎,若伤到自己怎么办?”   “用毒的自有其他人,我们不会亲下手的。不然容易被人拿了把柄。”   蒙哥儿这才听明白几分。那日查得翠金丝线是史相的人办的。眼下兄妹二人定是为了皇后报仇,那毒该是用去了史相的头上。他却是接着担忧。“那所谓的其他人,可靠么?”   “是太子哥哥安插在那人身边的亲信。”凌宋儿说完,方才兀自往后头靠去了马车壁上。时辰已然过了子时, 她着实有些乏,自是不大耐烦了, “你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大驸马?”   蒙哥儿见她模样, 亦是几分心疼, 方才捉起她手来, 却见她拧了拧眉, 侧脸去了另一侧。他忽觉她手也冰凉, “可是病了?”   凌宋儿小腹隐隐,只抬手捂着。“女儿家的毛病,你可别管了。”   马车停在东宫门前。蒙哥儿先行下了车, 见她缓缓挪了出来,直要伸手来抱。却是被她抹开了手去,“不稍你抱,你先顾着自己的身子。”   她却喊着芷秋来扶着下了马车,力气靠在芷秋身上,进去了宫门。蒙哥儿忙跟了过去,到了客房门口,又亲自去将恩和喊了起来,好给她诊脉。   芷秋将人扶进床榻里,忙出去寻热水了。蒙哥儿方才从外头进来,见榻上的人,额上竟是起了细汗。他捏着内袖口子,帮她擦着。“腹痛?”   “嗯…”她咬牙点了点头。蒙哥儿直坐来她旁边,将人捂进来自己怀里,大掌温热,探上她小腹。凌宋儿终是缓了口气上来,便往他怀里钻了钻。   芷秋端着热水从外头进来,送来榻边,递给蒙哥儿。才由得蒙哥儿喂着她喝了两口。   芷秋见得蒙哥儿在,却又几分拘谨,只凑来凌宋儿床边,手伸进被褥里,给她捂着脚,小声道,“想来公主月事迟了好些时候,该是要来了。”   蒙哥儿给她捂着疼处,听来这话手中力道紧了紧,“不会是…”   凌宋儿也方才一惊,她这阵子顾不得自己,若真是有孕,那可真是亏待了腹中小人了。   芷秋方才只是小声提点,听得二人话中意思方才恍然。“该不会是有了?”芷秋说着几分欣喜,忙将被褥盖好,又起了身,“得去叫恩和来看看,不莫耽误了。”   蒙哥儿忙将人喊了回来,“方才我已经喊过了。”   正说着,恩和从外头进来,睡眼还几分惺忪。见得蒙哥儿扶着人坐在榻上,忙赶了过来,请脉。   蒙哥儿握着她的手心里拧出来热汗。被凌宋儿躲了躲,几分虚弱道,“你可别太盼着了,说不定空欢喜一场。”   却听他低声斥着:“不许胡说!”又见得恩和收了脉枕,忙问着,“可是有喜?”手却被凌宋儿狠狠捏了一把。“不知羞!”   恩和叹气摇着头。“公主早前操劳身子亏损,气血不行,乃是经水不调方才会腹痛。若想有孕,怕得好生调理才行。”   凌宋儿忽觉几分失落。方才虽也是猜测,可若真有了孩子,该是要欢喜一会儿的。   一旁蒙哥儿却是忧心着回来,捂着她肩头。“无妨,先养好身子。孩子等我们回了汗营安顿好了,你也好安心养着。”   凌宋儿将他大掌从小腹拿开,自伸手捂着。“真是空欢喜了…”   蒙哥儿只将人扶着躺了回去,又盖好被褥,方才问着恩和,“她眼下不舒服,可有法子解疼?”   恩和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来,“这药丸服下一颗,能解疼。再拿些温热的东西捂捂。”   “今日太晚了,喝药也过了时辰,明日公主便也不要出门了,恩和先给公主伺候汤药,再去慧安宫里侍奉九公主药浴。”   等得恩和出去了,芷秋又捧了个暖炭炉回来,“公主用着这个,方才好安睡。”暖炭炉被蒙哥儿接了回去,芷秋见得他们二人亲昵,才悄声退了出去。   方才关好了门,便见屋子里熄了灯火。她这才兀自回去休息了。   床帐里,凌宋儿卷着那暖炭炉,睡在床里头。到底太晚了,眼皮早就不听使唤,可却是小腹还是难受,便也难以入眠。半睡半醒之间,腰上环上了那只大手,只将暖炭炉捂了捂,又放来她痛处。   凌宋儿深吸了口气,头仰着倒去了他脖颈之间。寻得他身上细细的木质香气,方才得以安眠。   夏日时日难度,热得厉害。凌宋儿却是被困在床榻上整整三日,没出得了门。门口不是别人,还是那多守着。屋子里还有蒙哥儿作陪,二人借着东宫客房,养病。房里一同读书看画本子。倒也落得三日清闲。   月事去得差不多了,身子也渐渐爽利。这日一早,父皇那边却传了旨意来,道是西夏使臣来访,让长公主和驸马,夜里一同赴宴。为西夏使臣接风洗尘。   二人身子都还没好全,自也打扮得几分清雅。凌宋儿一身轻裙,多是素色,珍珠做了额钿,却是添了三分富贵。蒙哥儿本要着那日官服的,却是被凌宋儿劝了下来,该是陪着客人吃酒玩乐的,他也无个正经官职,到也不必那么拘谨,便寻了件箱子里的薄衣给他换上。   太阳末了山头,凌宋儿方才带着芷秋和落落,协着蒙哥儿的手,挑着灯笼,进来了和盛宫。   蒙哥儿移居东宫的事情,凌昀早上奏给了凌扩。只将和盛园腾了出来,好接待外宾。   宴席摆在偏殿。殿中灯火通明,父皇还未到,却早来了不少家臣和妃子。凌宋儿自走去前头,随着太子哥哥旁边入座。蒙哥儿也随着她落座了下来。   一旁凌昀隔案对蒙哥儿举了举杯,蒙哥儿只回敬了,二人一饮而下。酒碗方才空了,却是被凌宋儿抢了过去,“可莫趁着宴席来这儿讨酒喝,身子还未好。恩和说,得养着整月的。”   蒙哥儿只得案下捂着她手来,“公主教训得是,我知错了。”   &&   贵妃李氏的马车,也缓缓向着和盛宫行来。车中同乘的,还有女儿凌婉。李银枝自少有能出宫的时候,撩开了车窗帘子,正观着窗外宫墙柳绿。   却忽的听得凌婉几声抽泣,李银枝方才的好心情,一晃便烟消云散,回身进来车里,望着对面女儿一副嘤嘤啼啼的模样,她却是清了清嗓子,“和亲去西夏,你也还是我木南的公主。哭什么?”   “你且和那长公主一般,为你哥哥争些功劳回来。助他一臂之力。我们母子二人,在宫中方才有得好日子过。不莫日后你父皇归去,我们还要日日望着凌昀的脸色,那可怎么过?”   凌婉只擦着泪,接着哭诉:“母妃只想着自己和哥哥的前途,可有为婉儿考虑过半分。都说西夏苦寒,自是连丝绸都没得穿的。那前来求亲的亲王,还有个别号,叫山鬼令公。不莫该是和山鬼一般吓人…母亲难道就一点也不心疼女儿么?”   “女子嫁夫,自求身份地位才干。那山鬼令公好歹是封了亲王的,该也是皇室血脉。你管那些小道儿别号做什么?你父皇自为你再多办些嫁妆,总不该亏待了你。”   和盛宫已然到了,马车停在门口。李银枝见得女儿还在抽泣,忙伸手过来,帕子帮她拭泪,“母妃知你心里苦楚,可皇家女子便也都是这样。当年你长姐出嫁和亲大蒙,不也嫁得不错么?都没你想的那么难。”   车外小厮已然来敲了敲车门,“贵妃,三公主,到了。”   凌婉这才收了收眼泪,先行下了马车,方才回身扶着母妃。随着她身边,一道儿进了和盛宫去。来了偏殿,见得各宫各院都到得齐了,凌婉自扫了一眼一旁坐着的凌宋儿。早听闻大驸马气宇轩昂,果然今日随意一身便服,也是仪表堂堂。   二人案上侍奉着水果。凌宋儿自拿来块西瓜咬着,却是被蒙哥儿一把抢了过去。凌婉只见他们恩爱,倒也觉着心安了几分。今日晌午母妃从父皇御书房里回来,便说起来和亲之事。她着实是有些怕的。那人山鬼的名号,更是让人肃然…   众人到齐了,皇帝方才和西夏使臣从殿外走了进来。百官妃嫔起来做了礼,凌扩独自走去了皇座,又指了指一旁亲临的客位,“西夏誉亲王,请。”   蒙哥儿回到位子上,方才得闲仔细望了一眼对面客位上的西夏使臣。想来他恰恰从西夏得胜而归,怕是会遇到故人。果不其然,客座上山鬼令公也微微对他颔首。   二人方才一笑,隔着殿前空空,对饮了一杯。   凌宋儿趁着他不注意,偷了瓣儿西瓜来吃。方才他偏说寒凉,不给她尝。这大夏日里的,哪里有西瓜都不给吃的道理。刚尝了一口,那瓜瓤儿太熟,直落去了裙裾上。她慌了神,这身清素的裙子,该要毁了。忙喊着芷秋的名字,想让她递来帕子,却见得旁边的人跪落座着失了神,目光已然定在了对面客座的人身上。   凌宋儿这才幡然醒悟了来,原这西夏使臣,竟是那令公… 第79章   令公目光也落定过来, 只在她身上流连几许,方才回了神。颔首微笑,彬彬有礼。芷秋也只隔着殿堂, 微微一揖。垂眸落地, 却是啪嗒两颗泪珠。   凌宋儿看在眼里, 只拉着她手回来,细声提醒着, “便就算见到了故人, 这里还是圣宴。该有什么话,我到时候让太子哥哥给你约一回人家。”   芷秋点头,见得凌宋儿裙裾上的瓜瓤,忙袖口掏出来帕子,小心给她清理。   正座上凌扩起身宣了开宴,举杯与百官祝词, 道是为西夏誉亲王到访接风洗尘。百官齐贺,一杯酒毕, 众人落座回来。   凌宋儿忽的听得坐席对面咳嗽声, 不是别人, 是史相。贺勇一旁伺候, 递上来帕子。只见得史尔元咳着重痰, 喘息不已。凌宋儿心中几分痛快, 看了眼一旁凌昀。凌昀只案下举杯,对凌宋儿祝酒。   凌扩问候几许,史相只道伤风, 顺道又告了两日早朝的病假。   凌扩自安慰了几声,准了假。方才说来西夏使臣和亲一事。“誉亲王此行前来,求与我朝和亲,好联手扛金,增益商贸。朕亦觉甚好。”说着,对陪坐在一旁的贵妃小声耳语,方才见得三公主凌婉起了身,走去了令公案前。   凌宋儿坐席间,由得芷秋添着茶水,却继续听着父皇说话,“今日早朝完,朕便已和贵妃商议,该由得三公主凌婉出嫁与你,和你共回西夏为妻。不知誉亲王,看小女可还喜欢?”   话毕,芷秋壶中水尽,忙要告退,去添些热茶来。却是被凌宋儿一把拉住了,“你且先定定坐好。”   凌扩和令公进来之时,凌婉便已然躲在李银枝身后偷看。见得那令公却是一身清雅贵气,便已然动了心。若真要嫁给这般美男子,就算去到西夏,也能相依常伴,该多是好事。   眼下,凌婉微微抬眸,嘴角翘着,对令公一揖,“誉亲王吉祥。”   令公先是对凌婉拱手一拜,方才看向坐上凌扩,“多谢皇上。”多是谢礼的客套话,说了半晌,却听得一旁凌宋儿起了身。   “父皇,贵妃娘娘。宋儿身子有些不适,怕是不能陪父皇饮酒了,只好先和驸马回宫了。”   一旁芷秋跟在凌宋儿身后,同和凌扩作礼。   未等得凌扩开口,贵妃却是笑了笑,“西夏使臣前来,长公主便要走了,本宫可听说过的,大驸马方才西夏打了胜仗回来。该不会是大驸马和这誉亲王有什么过节吧?”   蒙哥儿自是随在凌宋儿身边的,听得贵妃有意为难,只道,“我和令公却是交过手。不分伯仲,可大蒙已和西夏结为盟友,一同抵御金人。令公与赫尔真是友非敌,和木南一致。”   蒙哥儿说着顿了顿,“只宋儿近日忙着照顾九公主病情,又顾着我身上的旧伤,辗转东宫和慧安宫之间,身子却是不好。她既是乏了,赫尔真请父皇,让我带着她回去歇息。”   凌扩只对李银枝摆了摆手,“宋儿这阵子却是操劳得紧。你且莫为难她,让驸马带着她回去休息吧。”   凌宋儿这才又和凌扩一拜,方才带着芷秋从偏殿里头出来。夜色浓重,芷秋手里还挑着灯笼,凌宋儿却是走在她身边扶着的。小声作劝,“你可莫要计较,就当那日在黑水城里,已是最后一别。如今相见,不过是个陌生人,又有什么可伤心的。”   “我只是没想到,他们西夏方才平了战乱,就有心思来木南求娶公主。那令公还不止是武将,原也是西夏亲王。”   蒙哥儿一旁接了话,“该是和金人反目,方才急着求盟国支援,不莫孤军奋战腹背受敌。”   凌宋儿又拉着芷秋说,“你可听到赫尔真说了,该都是为了国事。”想了想她又觉不对,“算了算了,是不是国事,都和你没关系。且莫想着那薄情人了。”   芷秋却是收了收鼻中抽泣,笑了,“见公主比我还紧张着,我可都好了,便随他吧。”   凌宋儿拉着芷秋,蒙哥儿护着二人走在身后。便要往和盛园外头马车去。身后却传来令公声音,将蒙哥儿喊住了。   “赫尔真。”   蒙哥儿转身回来,见得令公寻了出来。才是拱手为礼。凌宋儿方才扶着芷秋转身回来。却听得令公对蒙哥儿说道。   “不想还能在木南见着赫尔真和公主。还有…芷秋。”   蒙哥儿却也听出来他话中几分用意,见他目光流连芷秋身上,才抬手扶着凌宋儿后背,“我陪着她回来省亲,确是难得,在此还能见到令公。”说着又直将凌宋儿的手牵起。“公主身子不适,我且陪她去马车上歇着。和盛园东边有处小亭,私密得紧。芷秋便留给令公,一会儿,送来门前马车便好。”   令公无言而笑,忙对蒙哥儿一拜,方才望见提着灯笼那人仍是不敢抬眸。   凌宋儿却是被蒙哥儿生生拉着才出去了园子。边走边是埋怨着他的,“你还让芷秋见那薄情人做什么?徒让她伤心罢了。”   蒙哥儿只叹着气,“到底令公追了出来,该是有话说。儿女情长,最忌相互猜忌,只得让他们说清楚些。不好么?”   天气闷热,凌宋儿心口也拧着脾气。只被他扶着上了马车,方才捉起来车角里的团扇打着,散散闷气儿。方才被他劝了回来,“到底该让芷秋自己做个定,你着急也是无用。”   &&   芷秋还怔怔立在原地,手中灯笼手柄,拧得差些蹭了皮。却听令公道,“要不,还是去方才赫尔真说的小亭说话。”   芷秋没回话,只提着灯笼走去了前头。和盛园里,她比他熟悉,自然认得路的。   小亭四周绿意葱葱,多有矮树丛花,便能挡着些视线。灯笼被芷秋放在亭子一角,她方才回身回来,对令公垂眸一揖,“多日不见了,令公身上的伤可好全了么?”   “中兴府家中养了数日,已然好些。多谢。”令公要抬手扶人,却是被她躲开。芷秋自己起了身。他只觉几分生疏,约她来相见,原是有话要说的,此时却不知说什么的好。   芷秋仍是低着眉眼:“那便好。”   “我出黑水城那日,听闻长公主说你病了。可还好么?”   芷秋只往后退了退,“不过是一时风寒。好了。”她却是忽的笑了笑,“芷秋还未恭喜令公,要娶三公主和亲去西夏了。该是好事,日后西夏木南交好,商贸上或也能惠及大蒙。芷秋陪着公主在大蒙,该要享令公的福了。”   “我承蒙西夏皇恩,来这里确是为了和亲的事情。”令公见她冷淡,便也兀自叹气,坐去石凳上。又指了指对面的一张石凳,“你我以往常常同桌相待,不必那么见外。坐吧。”   芷秋却是立去了亭子一角。没应他的吩咐。   “那时候在黑水城,令公是敌俘,芷秋侍奉,自是没讲太多的礼数。可如今在木南,令公是上宾,西夏亲王,芷秋只是婢子,自是要守规矩的。怎可和令公平起平坐。”   令公只怔了怔,只叹气道:“那也罢了。”   却又转了语锋:“你这段时日可好?”   “回令公的话。公主待芷秋如同姐妹,能伺候在公主侧,是芷秋的福分。自是好的。”   他只觉话中相隔着些间距,又说得□□无缝。“那也好。”   “我自回去中兴府中,便在家中养伤。得来你那香囊,尝尝带在身边,那牡丹花香,凝神定气,我很喜欢。只是如今味道已然淡了。里头花瓣儿都做了花干。你可还有新鲜的,与我换上?”令公说着,腰间取下来香囊,递过去她眼前。   芷秋见得那熟悉针法,将香囊接了回来,却道,“既是淡了,那便弃了吧。令公伤也好了,该也不必再用。日后,这些事情,该由得三公主打点的。不莫让芷秋越俎代庖了。”   “你…”令公只见她收起那香囊入了袖口。想再要回来却口舌作结,却见她兀自去一边提起来灯笼,对他再是一揖。   “公主和赫尔真该还在和盛园外头,不莫让他们等急了。芷秋便先走了。”芷秋说完便走,到底不打算留了情面。提着灯笼的手腕,却是被他一把拉住了。   “香囊我留着还有用,你若不想换,便还与我,我让下人们来。”他自幼恋物,东西只用最好的,用久了便也舍不得换。   芷秋被生生捏着疼,却是咬牙不吭声的。袖口香囊重新拿了出来,直扔去了花草丛中。黑夜无光,香囊顿时不见了踪迹,令公心头吃紧,松了手去寻。   那灯笼却被她提走,忽的没了光线,什么也寻不来。抬起身来,只见那抹微光穿梭幽绿园林之中,缓缓往和盛园门外而去。他却只背手叹了口气。自往偏殿里去了。   &&   凌宋儿在东宫已然住了数日了,身上衣物换了遍,次日晨起,只好又让芷秋回慧安宫中给她取新的。想来蒙哥儿在东宫养病,怕是无聊。便让芷秋带上那多,好将她那些笔墨纸砚和古琴也拿来,到底能解解闷子。   御花园中,凌扩早朝完,正带着令公游赏御花园。一行还特地喊了凌婉作陪,也好让二人相熟些。   令公昨夜难眠,今日一早陪皇帝赏花,心中懒懒。却远远见得芷秋从花园外头来。她却是清瘦的模样,面容皎洁却从来不会抬面示人,原本体贴温慧的脾性,也不知昨日夜里,怎会生了脾气。   凌扩却在一旁提点,“誉亲王今日精神不好,怕该是和盛宫住得不惯?可想去城外鹤庆宫走走,那边多有木南好景。或也能让誉亲王多见见。”   令公这才回神来,对凌扩一拜,“皇上有心,只是初来乍到确是睡得不好,该过两日便能适应。无需麻烦。”   一旁凌婉上前行了礼,“父皇,儿臣也好久没去过鹤庆宫了。若父皇不方便,儿臣可替父皇招待誉亲王去鹤庆宫游玩。”   芷秋和那多走来御花园,只远远望见圣驾,不好打扰,只在一旁候了一会儿,远远望见皇帝身边令公也在,芷秋便又拉着那多借假山绕道而行。好早些回慧安宫办了差事,回东宫交差。   凌扩听闻三公主说辞,只道是好。“说来你母妃也许久没出过宫了,也带她去逛逛。我且让昀儿安排此事,不知誉亲王觉得如何?”   令公看着远处两抹身影,缓缓入了假山后头,不觉眉头已然蹙起,不记得答话。还是一旁苏云青提点,“誉亲王,皇上问您话呢!”   令公方才回神过来,“听皇上和公主安排,便好。”   &&   三日后,由得凌昀安排,领着西夏使臣和德馨宫家眷,去鹤庆宫游玩三日。于凌宋儿来说,鹤庆宫不是什么吉祥的地方。权当做陪同太子出游。蒙哥儿身子见好,也好让他多享享山间灵气,更能养着精神。   这日,凌宋儿晌午回了趟慧安宫,看了看小妹。恩和的药浴管用,泡着她人都精神了,脸上还有两朵小红晕。从慧安宫里出来,下午便随着太子的马车后头,一道儿出来了皇城。   喝了几日恩和的汤药,她身子方才好了些。蒙哥儿自在她旁边陪着,昨夜下了一场细雨,新泥香气夹道,二人便敞开了车窗帘,好寻些山间气息。   皇家出行,排场礼节繁琐。一行人走来鹤庆宫,已然入了傍晚。凌宋儿也是下了马车才见着,因得太子和贵妃出行,鹤庆宫早就来了好些人,装点一新,园林修剪得体,又有好些夏花开了,芍药坠枝头,几分别致好看。   凌昀体谅大家沿途辛苦,只叫了自家院子里各吃各饭,也好修整一番。慧安宫这边,自是芷秋和落落在伺候着。只两人用膳,桌上菜肴却十余样,该是按着皇家的礼数来的。   令公院子里,却是多了三公主一同用膳。贵妃也未多打搅,只将女儿送了过来,说是让他们二人好于婚前增进增进感情。   令公却是望着桌上菜肴,几分难以下咽。他来时车撵跟在太子后头,知道前面是长公主的马车。下车之时便多看了两眼。见得芷秋陪在凌宋儿身边,他方才安心了几分。   凌婉来用膳,亲带来了自己的玉碗和玉筷。令公眼见着了,确是他一向喜欢的素雅之物,此时却是失了心思品味。草草称赞两声,便算是寒暄过了,之后便再也无话。   凌婉却是主动了几分,起身夹菜到他碗中。却是被他推却回去,“公主金枝玉叶,这些事情还是由得婢子来吧。”提及婢子,他便又想起和盛宫那日晚上芷秋的话来。直放落了筷子,什么胃口都不剩。   饭吃到一半,便算是罢了。令公起了身,让人将三公主送回了德馨宫的院子。他自己则寻来了凌宋儿的庭深小院。   小院中,也方才撤了晚宴席。蒙哥儿早挑着灯笼,借着夜色,带着凌宋儿出去散步了。芷秋和落落,合着几个小太监,还在屋子中清扫杯盘。芷秋方才让人清理好了屋子,才温好了热茶,等着主儿回来了好有得享用的。屋子里出来,便见着令公等在门口。   她忙垂了眼眸,作了一揖,正要去厨房里找落落。却是被他拦住了去路。   芷秋忙退后了两步,“令公怎的寻来这儿了?赫尔真带着公主挑灯夜行散步去了。令公若要找他,该要晚点儿来才是。”   “我…”令公见得一行小太监从旁边行过,几分欲言又止,等得人都走远了,方接着道。“我来寻你的。”   “还寻我做什么?”芷秋只叹气要走。却又被他拦在跟前。他伸手来握着她的手臂。当巧落落从厨房端着蒙哥儿的药汤回来,见得这番阵仗,忙喊着,“这可是哪儿来的登徒子?长公主的人也敢动?”   落落却是没见过令公,自是不认得。芷秋这才忙过去,从她手中接过来药汤,“药汤给我吧。这人是陛下贵客,怠慢不得。你且只将他劝出去就好,莫扰了公主和驸马清净。”   “……”当着落落要过来劝他走,令公方才大声道,“你可是恨我?不莫跟我直说。”   芷秋听得这话,方才回了身,端着药汤对他一揖。“这儿是个长公主小院儿。令公就快是三驸马了,夜里寻来这里,可是要给我家主儿添麻烦的么?”   “快走吧。长公主也你无关,芷秋也与你无关。…你若乱了公主的名声,徒给她招惹来贵妃宫中嫉恨。”   他脚下几分踉跄,往身后院子门退去。这一句“无关”,看似无形却如利剑,锥入心底。一旁那多却见得有人闯进来,走来芷秋身边,直问:“何事?”   “你来得正好,将这西夏使臣请回去罢。也不知寻来这里做什么的。”芷秋说着,自端着汤药进了屋子。方才合上屋门,汤药放去了桌上,撑着案台却不知所想。收拾了几分心情,寻来屋门边上,听着外头那多正请着人出去,这才定心又死了心。   &&   次日消遣时光,凌昀带着令公山上游玩。蒙哥儿夫妇二人却依旧躲在屋子里不舍得出门。只开着小窗,弹琴作画,也算是静养。得来傍晚的时候,似是要下雨了,天气几分闷热。   凌昀身边的人想得周到,让内务府从宫中运了好些冰块儿来,却得由得丫鬟们去前院里领。芷秋方才从庭深小院儿里出来,便遇上隔壁太子院子里的晴熙,二人便一道儿结了伴儿。   凌宋儿下午的时候,去了趟太子院子里议事。晚膳方才回来,见得蒙哥儿等着她吃饭,她心情却是极好,只吩咐着上了壶暖酒,要和驸马一同对饮。   蒙哥儿知她这段时日忧心小妹病情,一向没得这般好的心情。等得下人们都出去了,方才问她,“可是得了什么喜事?跟我说说。”   凌宋儿这才将在太子哥哥那里听来的,史相病重吐血的消息说与他听。   她说完又觉几分畅快,兀自端起酒杯来饮了两杯。却是被他劝了下来。“再欢喜的事情,酒也是伤身。不喝了。”   被他抢回去了酒杯,凌宋儿忙起身要抢。蒙哥儿却是不让。凌宋儿这才借着几分酒意,坐来他腿上,手勾上他脖颈,“蒙郎,酒杯可得还我,我们还没喝过合卺酒呢。”   “……”蒙哥儿自知道她是骗酒来喝,没让,又劝着。“合卺酒自是要喝的,你先吃些饭菜。”说着将她抱回去,放在座椅上。又忙着抬手给她夹了菜。   凌宋儿只好依着他,吃了好些肉菜,方才见得他将酒杯放回来桌上。又端着一旁酒壶,给两人的酒杯都满上了酒。   凌宋儿扶着自己袖角,直举着酒杯到眼前。才见蒙哥儿也端着酒杯起来,环手共饮。酒毕,凌宋儿酒杯还未来得及放下,身子便是一轻被他横抱了起来,酒杯不慎滚落去了地上。叮咚直响。   凌宋儿双颊绯红,直问,“饭菜还没吃完呢,你做什么?”   “合卺酒是能随便喝的么?”蒙哥儿笑着,“你莫欺负我不知道,你们木南合卺酒喝完了可是要洞房的。”   “……你!”她却也无力辩驳,只被他抱着了床榻上,又见他回身,吹熄了烛火。侯在门外的落落,忽的见的屋子里灯火熄了,本还想进去看看,主儿们可需要添灯。步子到了门口听得屋里动静,又红着脸退了出来。   凌宋儿只被他逼得紧,衣物林乱,酒意情丝。窗外三五芍药打落,凉风入了帐子,得来懊恼的疼痛,又多了几分快意。方才倦乏,合眼困了过去。身子却又被他大掌捂入了胸膛。听得那缱绻耳语,她也难得安奈不住,只寻着他耳垂脖间,细细蜜吻。   得来□□愉,次日醒来。她身子倦倦。蒙哥儿亦是不舍,不让她起身。出了房门唤着芷秋打水来床前梳洗,在准备早膳。却未寻得人。落落侯在门外,几分忧心回报:   “驸…驸马,芷秋昨日夜里去了前院内务司哪里领冰块儿的,却一直没见着回来。”   “怎么回事?”蒙哥儿担忧起来,“可有让人出去找过了?”   “那多一早醒来便去找了。还没回来。”   方才说着,小太监从外头匆匆赶来,直到屋子门口见着蒙哥儿,跪拜道,“大驸马。前院儿里出了人命了。太子已经过去了,让我来喊长公主,要不要也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3 22:39:04~2020-06-14 23:2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睡醒了就是小天使 10瓶;UnBo 5瓶;没有情腺的月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凌宋儿身子沉, 榻上躺着闭目养神,却听得外头来人说出了事。直忙自己爬了起来,去箱子里寻着衣物。蒙哥儿回来屋子里头, 见得她起了身, 忙来扶着。“外头事情我去便好, 你再躺躺?”   她却只翻出来自己外衣,“我都听见了, 说芷秋不见了人, 外头又出了人命。万一…”她不大敢往下说。只加紧了手上的动作。蒙哥儿见得劝不下来,只好也寻了自己衣衫,换好了,才带着她一同出来了小院。直往前院里去。   前院围了悉数一干大小太监。内务司派来随行的管事太监,钱然晋见得凌宋儿来了,忙带着一干小太监做了礼, “长公主,大驸马吉祥。”   “都闹出来人命了, 还怎么吉祥?”天还闷着, 她又多有些不安, 便也没多客气, “出事的到底是谁?”   钱然晋又是对凌宋儿拱手一揖, 道, “回长公主,是太子宫中的婢子,晴熙。”   听得不是芷秋的名字, 凌宋儿却是放心了几分。又问道,“可知道是怎么死的?”   “看起来是落了井水,昨日领的取冰块儿的盒子也一道儿沉了井。今日早起,太监们过来打水,方才看见的,约是昨日傍晚时候出的事情。身上也没有别的伤,该不会是自尽…”钱然晋还话落,却忙又是再跪了下去,一拜:“太子殿下。”   凌昀冷冷立在凌宋儿身后,他方才赶来,便听得晴熙的名字。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一旁太监苏莲心忙扶着,“殿下,您悠着些,别伤心,啊!”   凌宋儿这才回身,见着是太子哥哥来了,忙也行了礼。“太子哥哥…”方才抬眸,却见得凌昀红了眼眶,目光直直望着不远处被小太监围着的地方。凌宋儿素来只知晴熙是太子宫中小婢,却不想太子哥哥因得她会如此失了神。她忙上前扶着。   凌昀捉着她的手臂,力道沉沉。却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往人群中去。围着一圈的小太监,见得太子来了,纷纷退后行礼。   人群围着的那具尸首,已然盖上了白布。凌昀却缓缓蹲下身去,亲手揭了开来。   凌宋儿一旁陪着,只见得那身子已然发肿,晴熙脸色青紫,让人肃然害怕。蒙哥儿只上前来护着她,到底不是什么好看的景象,怕她受不住。   凌宋儿却是担心着太子哥哥。凌昀伸手去探了探晴熙面庞,凌宋儿一旁见得他手中颤抖,落了泪,虽一字未提,该是伤心得紧的。凌宋儿这才发现,原是太子哥哥对晴熙,并非平平主仆,而是多有怜爱。她方才揪心了起来。   凌昀寻去晴熙手上,他给她的那枚玉戒却是不见了,徒留下一个红印,指头关节也生生被人拧断。他只觉疼在心尖上,忍无可忍,沉声哭了出来。   凌宋儿忙小心顺着他后背,“太子哥哥,别太伤心。晴熙若是被人害的,我们定替她洗白冤屈便是。”   正说着,一把妇人声音高扬,道,“我说一大清早,扰人清梦。原是晴熙啊?就这么一个婢子,死了就死了,埋了便是。有什么好声张的?”声音自是李银枝的,话传到凌昀耳朵里,正是怒火无处发泄,差些喷涌而出,却是被凌宋儿一把拦在身后。   凌宋儿迎了上去,对李银枝道来,“贵妃只觉得区区一个婢子,可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晴熙还是我太子哥哥身边贴身的人儿。贵妃这话要传到父皇耳朵里,可还有什么德行可言么?”   “长公主果真是牙尖嘴利。本宫不过是抱怨几句罢了,怎的话就要传去皇上那儿了?这宫里,还真是人心险恶啊。”李银枝说着,方才看向凌宋儿身后凌昀,笑着:   “太子痛失爱婢怎的还哭红了眼?我木南男儿可真是好柔情啊?”   凌宋儿听得她话语讽刺,只护着太子,“我看晴熙死得不明不白,这出游也了无兴致,不如先行回宫找仵作来查明晴熙死因。”说着狠狠看向李银枝,“不能让元凶逍遥法外。”   “怎的还有得元凶了?这宫中,主仆一言不合,逼着婢子上吊投井的大有人在。该不会是太子宫里亏待了人家,人家不乐意了…”   “你住口!”凌昀终是收拾了几分情丝,声音虽是低沉,却掷地有声,“晴熙是被人谋害。本宫定要让害她的人…偿命。”   李银枝本还要说什么,却是被太子这声偿命吓得往后退了一退。她早年还能仗着自己是长辈,欺负欺负这兄妹两人。可没想到,如今凌昀长大成人,做主东宫数年,竟然已有真龙之势。   凌昀接着说:“长公主说得有理。虽是婢子,也是伺候在本宫身边的人。幕后之人用心否测,伤了东宫,亦同伤了国体,该当九族同诛。”   李银枝听来吓人,却仍是撑着三分颜面,“这儿自是东宫说了算的。太子说要回宫,那便回宫吧。本宫这就带着三公主去鹤庆宫门外候着了。”李银枝说着,转了身,扶了扶头上珠钗,直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凌昀这才回身重新蹲了下来,手轻轻划过晴熙面庞,“我陪着你,该不冷的。”说着又吩咐了一旁太监,“晴熙随我车撵回宫,本宫亲自为她驾马。”   大小太监们一一跪落请罪,苏莲心忙道,“这不可啊,太子。您千金之躯,怎可为婢子尸体驾马?您这可是折煞了我们了。”   凌宋儿也来劝着,“太子哥哥,如此回去,被父皇知道不甚妥当。还是让下面的人来吧。苏公公乃是苏云青义子,办事该是稳当的,你该是要对他放心的。”   凌昀拧眉却是望着凌宋儿,眼底氤氲,“我许她玉戒,便已经当了她是我妻了。身份有别,深宫之中不能言说,相惜依偎数载,如今她先走了,为人夫君,总该为她做些什么。父皇要责罚,我便认了。”   凌宋儿却是语结,深宫之中人人只为求生,人心冰冷,难得凌昀还有个知心人,她却是不好再阻拦的。只好由得他去了。   凌昀这才去将地上的人抱起,大小太监忙做一团,赶着去牵马的牵马,赶着备马车的备马车。凌宋儿留在身后,却是担心起来芷秋。只忙吩咐了跟来的落落和那多,“这就要回宫,你们且再去找找,芷秋她去了哪里了?”   “怎的昨日一夜未见得人。”   令公从外赶来。本就是出游,这鹤庆宫也不算大,骚动之中便能寻来事发的地方。听得凌宋儿说芷秋不见了,只觉心口吃紧,忙来询问,“芷秋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落落方才见得晴熙尸体,便已然觉得不好,等得人都散了些,这才敢跟凌宋儿说,“公主,昨日傍晚,芷秋好像是和晴熙一道儿去内务司拿冰块儿的。晴熙出了这样的事情,芷秋该不会…”   令公没等得落落的话说完,已然寻了出去。凌宋儿见得,忙拉着一旁蒙哥儿,“我不太放心太子哥哥,得去陪着他。你和那多随着令公去找找芷秋吧,也够让人担心的了。”   蒙哥儿扶着她手臂,“我知道,你也忧心些,不莫是走失在哪里了,我和那多去找人。”   二人说完,分头行动。   &&   令公只觉心乱,步子自然走得急,只往宫苑角落里头去寻。身边还跟着侍童,在他耳边直提着醒儿,“令公,方才遇着贵妃三公主,说是要回宫了,您可不去外头候着一道儿么?”   令公却是未答话,眼前全是方才晴熙的死状,若晴熙是被人害的,芷秋跟她一起,不莫便见过凶手样貌,方才会没了踪影。他脑子里晃过些不祥的字眼,杀人灭口,尸骨无存,不见天日,只觉手脚发寒…   继续往宫苑深处寻。各宫各院都翻遍了,没见得人影,只好往山边去。鹤庆宫依山而建,靠着山脚树林,便做了后花园。前院还有人清理打扫,山边的后花园想来主子们也不会去,太监们便也没做理会。令公没了别的办法,才带着小童,进了树林。   四下里喊着芷秋的名字,没得回应,只好越走越深。再走了几步,却忽见地上散落衣物。织锦的布料是宫中的东西,也是芷秋爱穿的素色…他心口难受,拾了起来,寻着地上杂乱之处,继续往丛林深处去。却是见得山脚下一处小洞,洞里竟是闪着火光的。   撩开藤蔓,进来山洞里。借着摇曳火光,见得地上横躺着一具男尸,角落里芷秋光着肩头,搂着自己正发寒。他只三步并作两步行了过去,心口方才落定,却见得那人抬眼起来,怔怔望着他,声音虚弱。“令…令公。”   他握着手中衣物,直将她裹好,一把横抱了起来,便要往回去。她身子在他怀中发抖,却道,“我…还不能去见公主…”   他拧眉望着她,“先随我回去。”   &&   马车车队缓缓从鹤庆宫里出来。太子的座驾行在最前。凌昀亲自驾马,车里晴熙已由得东宫婢女们重新梳妆打扮好,躺在温软床褥里,睡得几分安详。   贵妃车撵走在后头,车中母女二人却是几分嫌弃,帕子捂着鼻子,“大热天的,竟是要跟在死人后头,也不怕生了瘟疫。”   凌婉却是道,“太子哥哥看来还真是喜欢晴熙的,人都死了,他还亲自为她送行回宫。”   “喜欢又怎么样?这深宫中最不值得的便是喜欢二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4 23:22:34~2020-06-15 21:2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的小天使:白白呀 1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李银枝接着道:“你可知, 端妃可不那么喜欢晴熙。太子真要娶她,那也是立了太子妃和侧妃之后才能有的事情。顶多,也就封她个伺候的答应罢了。”李银枝说着, 帕子擦了擦额上细汗, 继续捂着鼻子。车里虽是闻不到什么气味儿, 她却总打心里头觉着恶心。   令公的马车也缓缓前行,里头芷秋蜷在一角。   方才令公抱着她回了自己小院, 便被太监们催着上路, 只好寻了件仆人的衣衫先给她换上,方才扮作他的仆子上了马车。   见她额上嘴角都是淤青,他心有不忍,想抬手来探探她的伤势,便又被她躲开。车中无人,令公开口直问, “昨日夜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见不得长公主?”   见她不语,他忖度着该是昨日夜里惊吓不浅, 只叹了口气, “也罢, 等回了和盛宫, 你且好好睡一觉。我们再说。”   芷秋微微点头, 靠着车墙角, 眼皮便不大听得使唤,睡了过去。   凌宋儿的车马却是走在最后,原本没寻见芷秋, 她本要下令找到人再走,却是被蒙哥儿劝了回来。蒙哥儿只小声说与她听,“芷秋的找着了,人还在令公那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还问不出来。她也不愿回来见你。”   凌宋儿只觉着奇怪,芷秋从小到大跟着她,从来有什么话都是跟她说的。怎的会不愿见她?她本还担心说要去见见,蒙哥儿只说,人已经跟着令公的马车走了。   凌宋儿无法,这才吩咐着一行随行,上了马车,随着太子的车队往皇城的方向去了。   &&   车队行至安义门前,便停了下来。凌宋儿本靠在蒙哥儿肩头,昏昏欲睡,却听得车外,似是有妇人说话。探着车窗出去,却见是端妃跪在安义门前,正对太子车马喊着。   “你若不落马,非要为这婢子驾车入皇城,我这为人母亲的,也没得脸面见皇上了,不莫就在这里了断了的好。”   原鹤庆宫生的事情,早传到了宫里。端妃娘娘这般出来拦着,该是父皇那边也知道了。太子是一国储君,为一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婢子赶尸车,于他是有情有义,而于国之大体,定是不和礼数的。   凌宋儿忙从马车上下来,蒙哥儿一旁护着。二人才一道上前去。一路穿过令公和贵妃的车撵,却见得太子坐在马车上,一动未动。凌宋儿见他们母子正执拗。忙上去要扶着端妃起身。   “娘娘,太子也是一片怜惜,你又何必呢?”   端妃却是恨恨望着太子,“长公主来得正好。他虽我所生,却也是慧安宫韩皇后养大的,称得上是你长兄,如今他这事情,已经被你父皇也知道了。若真由得他这样进了宫门,你父皇该怎么看他?朝堂百官又将怎么看他?”   凌昀没打算下马,马上冷冷望着对面端妃,“韩皇后重情义,待人温厚。不似母妃你,为了自保,可以不顾情义。我自是因为是在慧安宫里养大的,方才要为自己心爱的女人送行。”   “母妃你且起身吧,今日安义门,我定是要护着晴熙过去的。”   端妃被气得喘急,抬手指着他,“我…便就是小妇人一个…可韩皇后若在,见着你今日不顾国之大体,不惜自己身份矜贵,该也要痛心疾首的。”   太子望着端妃,眼底含泪,却是没打算就此下马。晴熙伴他十载,豆蔻年华两小无猜。他放不下…   “我当是谁啊?原来是姐姐。”李银枝也跟着下了马,“太子殿下对晴熙情深义重,想要护送最后一程,姐姐你为人母亲,怎的如此不通儿子的心思?”   凌宋儿听不得她这般冷言冷语,直起了身来,“真是哪里乱,哪里就有贵妃。贵妃宫里就每个三五家常么?”   一旁蒙哥儿却直走去了太子马边,“还是我来。”   “既为兄弟,由得赫尔真替太子送晴熙姑娘最后一程吧。”   “以免太子和娘娘反目。”   太子再望了一眼亲母,又侧眼顾着身后马车。方才回了蒙哥儿的话,“那只好有劳赫尔真。”说着,这才从马背上下来,直往端妃身边走去,将人扶了起来。端妃面露欣慰,这才由得他和凌宋儿一左一右扶着,往安义门里头去。   蒙哥儿自上了马,缓缓拉着晴熙的灵车,进了宫去。   凌宋儿自护着太子端妃回了东宫,蒙哥儿才由得苏莲心指着路,带着灵车去了内务府。宫中有人受害,该由得内务府中的人彻查。蒙哥儿方才将晴熙安顿好,凌昀便又跟了过来。送别晴熙最后一程,另,吩咐内务府宣了大理寺的仵作来,立案彻查,为晴熙讨要一个明白。   入了夜,凌宋儿在东宫陪着凌昀,见他整日没怎么进食,连水都没喝几口,凌宋儿却是揪心的。间隙片刻,只寻着蒙哥儿在屋子外等着,忙支着他,去和盛园看看。芷秋也不知怎样了,令公带着人回去了,总该有个消息。   回来屋子里,却见得凌昀手中酒未停,一杯接着一杯。凌宋儿忙去抢了下来。   “伤心归伤心,到底还得顾着自己身子的。”凌宋儿干脆直唤了人进来收拾桌上酒菜,又吩咐着婢女们:“殿下乏了,早些伺候熟悉吧。”   众人方才答应了是,外头却忽的有人来通报,“长公主殿下,太子殿下,陛下来了东宫了,正在偏殿,让太子过去呢。”   “端妃娘娘已然过去接驾了。”   本想着该让太子哥哥好生休息了,方才好忘了伤痛,不想父皇又来。今日的事情,怕是已然传去了父皇耳朵里,此下来,似祸而非福。凌宋儿叹气,多问了一口传话的小太监,“陛下可是一人来的?”   小太监对着二人一拜,作答,“陛下身边还陪着贵妃娘娘。”   “你去回传吧,我和殿下马上就到。”凌宋儿只待得人出去了,方才扶着凌昀去了桌前坐下。一整日悲苍,凌昀发丝早就凌乱了。此时要去面圣,自是要重新打理的。   凌宋儿拿起案上梳子,自给他梳头。却是被凌昀一手拉住了,凌钧只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我这样子,也好。让晴熙知道,我是念想着她的。”   凌宋儿手中顿了顿,忙一把抚开他的手,继续为他梳头。   “这般狼狈,自然是不行的。”   “太子哥哥眼下去见的是父皇,不是晴熙。端妃娘娘在,贵妃更在。太子哥哥才要打起来精神,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晴熙泉下有灵,也该要看到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方才会放心。”   凌昀听得劝,便又让人拿来了新衣换上。凌宋儿端来一碗温茶,“醒醒酒气,你能撑起来一片天地,才能还给晴熙一个清白。”   凌昀喝干那碗茶,方才协着凌宋儿一同出了寝殿。赶来偏殿,却见得凌扩和贵妃早已上座。虽同为妃子,可阶位有别,端妃只立在一旁,担忧着凌昀状况,几分不安。   见得儿子比起午时回宫多了几分精神,端妃这才放心了些许。   凌宋儿扶着凌昀上前对凌扩做礼。   凌昀才对凌扩道,“父皇深夜赶来东宫,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宣。”   凌扩只道,“朕听闻昨日在鹤庆宫里,死了个东宫婢子。你可有查清了?到底是东宫的事情,不莫是有奸细混在东宫,不除干净,早晚有害。”   凌昀忍着情致,泪水滚在嗓子眼里,只往肚子里吞:“回父皇的话,是儿臣贴身婢女晴熙去了。儿臣已经将尸体送去内务府。大理寺也派了人来。此事,儿臣定会查清。”   “那便好。昀儿办事一向妥当,朕便也放心了。”   凌扩说着,却抬手抿了一口茶,“不过真听闻,那婢子与你有情。今日,你亲自送她的尸身回的皇城?”   凌昀只是一拜,算是认了。   一旁端妃却几分站不住,忙替儿子解释着,“皇上,昀儿正值年少,初次动情,自是多了些牵绊。到底也不是故意,有伤了国体,还请皇上轻罚。”   凌扩还未接话。却是一旁贵妃起了身。   “哎,我可听闻了,太子殿下和那晴熙,原本就是一对璧人。就算晴熙身份低微,封个答应伺候在侧,也无不可的。却是姐姐你,几番刁难于人家。接着给太后置办生辰礼的差事,可没少训斥。可不莫是因得姐姐你训斥太过火了,人家才在鹤庆宫里投了井?”   “……你…”端妃顿时口结。晴熙和儿子有情,她一早看在眼里。却不想因得她,让太子乱了心性。确是借着给太后办生辰礼的幌子,好生“提点”了那丫头一回。可也该不至于会投井?   凌昀定定看向自己母妃。见得她脸上惊异,方才知道贵妃所言该有几分真相。只拧眉垂眸下来。未做答话。   凌扩这才长叹一句,“端妃,可有其事?”   端妃一把跪去地上,“皇上,臣妾的确训斥过她几回,可也都是温声提点,莫要行差踏错。该不至于让她投井啊!”   一旁李银枝勾着嘴角冷笑。凌宋儿全看在了眼里。她这是在父皇耳边吹了风,才招得父皇这么晚赶来东宫。名为慰问太子,实则是问罪端妃。一面损了端妃德行,一面又在父皇面前告了太子一状。可真是一箭双雕了。   凌宋儿只道,“父皇,晴熙怕是并非如贵妃娘娘所说,是自尽的。”   “我贴身的婢子芷秋,父皇可还记得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5 21:21:58~2020-06-16 22:4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情腺的月老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凌扩颔首, “我记得。她确是护主有功,和亲回宫都侍奉在你身边。朕本该还要作赏。”   “昨日天热,内务司分发冰块儿, 芷秋和晴熙一道儿去了前院。结果今日一早, 晴熙在前院井池边出事, 芷秋不见了踪迹,是以儿臣以为, 她们是一同被人害了。”凌宋儿只扫了一眼一旁贵妃的脸色, 芷秋发生了什么事情,凌宋儿自己尚且还不知道,且不能将芷秋的行踪暴露了,才好护着她周全。   李银枝却是笑了笑,“那可不是正好?该不会就是两人起了冲突,一个被推落了井水, 一个就是罪魁祸首。”   凌宋儿哼笑着道,“这晴熙是怎么死的, 贵妃好像最是清楚。不用内务府和大理寺查案, 贵妃就能以口断案。真是比大理寺还厉害。”   凌扩只在一旁清了清嗓子以作提醒。   李银枝这才收敛了几分, 不敢再言。   凌昀又道, “父皇, 自是我宫中婢子出事。为免后患, 还是请大理寺彻查为上策。宋儿宫中婢女失踪之事,也一并交由大理寺查看。不知父皇觉得如何。”   凌扩微微颔首,虽太子多有主意和他不和, 可不得不说,凌昀却是主见和谋略都胜过其余皇子的君王人选,办事也历来妥当。   正说着,殿外有人来通传,“皇上,太子殿下,穆惊澜,穆大人在殿外求见。”   凌扩直将人宣了上来。穆惊澜对凌扩和凌昀作了礼,只道,“臣在外听闻东宫出了人命案子,方才前来,为太子分忧。还请皇上恩许,让臣替太子查明此事,为婢女晴熙讨回一个公道。”   凌扩看了看一旁凌昀。   凌昀方才对着凌扩一拜,“穆大人心思缜密,办这件案子,儿臣甚是放心的。”   凌昀这才点头许了。又道:“朕今日来,只是听闻太子情致不好,方才稍作慰问。如今看来,我昀儿身边贵人不少。既是由得许多人帮着,朕也算是放心。朕便不做多留了,好让昀儿也早些休息。”凌扩说着,方才起了身。   李银枝还坐在一旁,却是被凌扩提了一提,“太子也已经探过了,随朕回宫。”说着又望了一眼旁边的端妃,“那婢子虽非因你而死,却也是一条人命。东宫之中,尚未册立太子妃,你也算是一宫之主。你便给那婢子抄经三日,以慰亡灵罢。”   端妃听得,虽是未有实罪落到她身上,可皇帝这话,已然是对她生了不满。她忙一把跪在地上领旨。“臣妾自知有错,将自罚在宫中禁足半月,为亡灵抄经超度。”   &&   送走了父皇,凌宋儿再劝说了端妃几句,方才又陪着凌昀回了寝殿。凌昀方才强撑着的意志,回到寝殿便又散落了下来,由得凌宋儿扶着靠去床榻上,只寻着晴熙用过的旧枕头,发着呆。   凌宋儿吩咐丫鬟端上来了一碗安神汤,伺候着凌昀喝下了。见他搂着枕头入睡,她在一旁候着,直到他睡熟,方才从屋子里出来。   芷秋不在,只落落在门外候着。她脚步几分不稳,落落忙来扶着。凌宋儿问着,“什么时辰了?”   落落答话:“已经快要子时了,公主。”   “驸马呢?可有回来?”   落落摇头,“傍晚的时候见驸马出了东宫,便没回来过。该是夜了,宫门不让人出入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凌宋儿淡淡,“他该去了和盛宫。罢了…我也乏了,先歇着吧。”   &&   五更天,天还未亮。穆惊澜的车撵便已经侯在了安义门口,等着开宫门,他好入宫,去内务府与昨日照料晴熙尸身的钱然晋接洽。   方才下车等了少许时候,小童从车上给他递上来一身斗篷。“公子,身子方才好了,早晨露水重,可别着凉。”   穆惊澜只接了过来,拿着兀自批好。又由得小童帮他系好了领前缎带。   蒙哥儿带着那多从和盛宫来,昨日回的太晚被挡在宫门外,只好折回去和盛宫中,休息了一夜。想来一宿未归凌宋儿会担心,只好今日一早,便赶来安义门,好回去东宫看看她。见着穆惊澜一早也等在宫门口,蒙哥儿只走去和他并肩而立。   穆惊澜见得人来,只先作了礼,“大驸马。”   “穆大人。”蒙哥儿也是作了回礼,穆惊澜养病许久,多日来不曾入宫。想来今日能在这里见到他,蒙哥儿也猜到几许,“东宫出事,穆大人该是来帮太子办事的。”   穆惊澜话语温谦,“大驸马言对了。”   “晴熙之死,太子虽交给了内务府和大理寺,可还得让东宫的人跟着,太子其他事务繁忙,臣自当替太子分忧。”   “也好,交给穆大人,想必太子和长公主都能放心。”蒙哥儿到底放下几分私怨,却道,“等回了东宫,我且和穆大人好生说说鹤庆宫那两日的细节,该都要重新梳理。”   “大驸马有心了。”穆惊澜再是一揖,本以为蒙哥儿怕是会就着他和凌宋儿的往事为难,不想他那些醋意吃过了,似是已经清楚了,竟是没再计较。   辰时一到,宫门敞开,二人便一到儿入了安义门,寻着东宫而去。   凌宋儿昨夜里睡得晚,加上一整天操持下来,着实累着了。早听着了窗外鸟鸣,也见着阳光洒进来屋子,却是不想起身。只翻了个身,朝着床里,想睡个回笼觉。   却忽的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以为是落落端了水进来,要伺候梳洗的,便只懒懒吩咐着,“多待我半个时辰,我乏得很…”   半晌却没听得水盆的动静,倒是有人坐来了床边,她嗅得些许木质味道,熟悉的气息,方才反应过来,来人不是落落。忙翻身回来,果然落入那对星辰眸子里。   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得那人俯身下来,吻了吻她的额头,“昨日该是累着了?再睡会儿,我陪着你。”他说着,拨去自己身上外衫,又脱了鞋袜,翻身来了床上,躺好在她身边。   “你回来了?”她只问着,话语中还有几分慵懒。忽的却警觉起来几分:“芷秋她人呢?可还好么?”   蒙哥儿掀开来被褥,将她整个窝进自己怀中,下巴点着她头顶,“你莫急。昨日去的时候,芷秋已经睡下了。令公使人在照顾着。该是受了些惊吓,还是先顾着她的身子,再谈其他。”   “令公照顾着?”凌宋儿却是不大放心,“他能照顾好人么?”   “人到底是我慧安宫的,我看,还是接回来我这儿,我自己看着的好。”   蒙哥儿笑了笑,“我看令公紧张着人家的。你莫担心了。”   “怎的能不担心。再让他们在一起,生了什么情感,又许了什么心事,那还怎的好?令公迟早又是要娶我三妹的,我的芷秋可再经不起被他伤一回了。”   蒙哥儿又顺着她长发,安慰着,“人还没醒来,精神也不好。哪有什么心思生情感。你过虑了,安吧。”听她长长舒了口气,他方才问着。“太子可好些了?”   凌宋儿只道:“昨夜里,父皇带着贵妃来了一趟。打算彻查晴熙的案子,可我看太子哥哥,精神还是不太好。等会儿一早起来了,还是宣个太医来看看吧。”   她自将昨日事情交代了一遍。却听得蒙哥儿问起,“晴熙案子,可是交给穆惊澜了?”   “嗯。你怎的知道的?”她抬眼望着他,却见他也垂眸下来。   “方才在安义门前遇见了,便说了两句。”   “想来,我还得带他一道儿去问问芷秋,到底昨日在鹤庆宫里发生了什么。不莫晴熙是怎么死的,芷秋那里便是有的答案的。”   “嗯。”她在他胸前点头,“芷秋,你帮我多照看着。”   “一会儿起了,我还得去看看小妹。两日不见了,也不知恩和帮她调养得怎样了。”   “忧心事情太多,你多顾着自己。”蒙哥儿说着,帮她拢好了被褥,“睡吧,再麻烦的事情,等睡醒了再说。”   &&   晌午起身,凌宋儿和蒙哥儿一道儿用过了早饭,便又分头行动了去。蒙哥儿去了内务府里,寻穆惊澜办案。凌宋儿自去了太子寝殿探望,宣了太医来,开了两道安神汤。方才又从东宫出来,回去了慧安宫,和小妹一道儿用午膳。   恩和方才伺候了凌玉药浴,和凌宋儿交代了几句病情。原本饭都赶不及吃,又要回太医院拿药材,给蒙哥儿改方子的。却是生生被凌宋儿留着下来,在慧安宫里吃过口便饭再去忙。   午时热的紧。凌玉自没什么胃口,凌宋儿只夹着鱼肉到她碗里,“这鱼清淡,不似那些红烧的焖煮的。玉儿你多吃些。”   “长姐我好久没见着长姐夫了,你什么时候带他来给我再看看?”   一旁婢子们都噗嗤笑出声。凌宋儿也捂嘴莞尔,“长姐夫忙着帮太子哥哥办事情,改日,我再叫他来看看玉儿,可好?”   “好。”凌玉方才答完,又听得外头起了动静。   福新一路小跑从宫门外进来了用膳的偏殿,“公主,太后娘娘她回宫了。听闻九公主病情,带着七王子正往慧安宫来探病。”   “皇祖母回来了?”凌宋儿却是几分欣喜,自回宫起,便听闻太后带着幼弟去了北边的离宫避暑,本以为还要等着几日后她大寿才会回来,却是早了好几日。   “玉儿要出去见皇祖母!”凌玉说着,正从椅子上溜了下去。却是被凌宋儿抱了回来,“玉儿再多吃两口饭菜,等皇祖母快到了,我们再出去迎驾。”   凌玉只得乖乖听话,又吃了两口鱼肉,又由得凌宋儿喂了两口鸡汤。听闻福新又回来报,“公主,太后到了慧安宫东北角了,可以去迎了!”凌宋儿这才牵起来小妹,直去了慧安宫门外。   妇人一身青玉贵色罗纱斗篷,透着里头金白褂子,下身蓝绿裙裾,脚下翠金毡毛鞋,正远远从两道红色宫墙中间走来。跟在一旁扶着的少年,方才十三四岁模样,白皙脸蛋上稚气未泯,却是英气逼人。   凌玉拉了拉凌宋儿袖口,“翊哥哥也回来了!”   凌宋儿朝着小妹点了点头,方才拉着她一道儿,上前跪拜,给皇祖母行了大礼。   太后林氏忙抬手将姐妹两人扶了起来。望着凌宋儿却是泪眼婆娑,“我的好孙女儿,可回来了?还以为你一朝出嫁,再也见不到了。我这把年纪了,还能和远嫁的孙女儿重逢,真是老天保佑…”   凌宋儿直捂着祖母双手,“宋儿确是回来看您了。”   林氏又直将一旁凌玉拉来身边,仔仔细细打量,又揉了揉小人儿的脸蛋儿:“玉儿的病可好些了?心口还疼不疼?”   凌玉摇头,“长姐请了大蒙的大夫给我看病,日日里泡药草浴,玉儿已经快要好了!”   林氏几分喜出望外,看了看凌玉,又望着凌宋儿,“可真是的?”   当着凌玉在,病情不好直说。凌宋儿只好婉转回旋,“玉儿却是快要好了。外头太阳大,再晒可要中了暑气了。皇祖母,还是先进来惠安宫里再说吧。”   林氏颔首,“好,我们进去说。”   看得林氏牵着凌玉走去了前头,凌玉方才有了空闲,过来拉着幼弟凌翊的手,“翊儿,可还好。”   凌翊欣喜着,“我挺好。长姐瘦了好多,那木南苦寒!驸马定不会疼人!”   凌宋儿只噗嗤一笑,“等你见了他,再跟他说说!”   偏殿里,饭菜杯碟早收拾了干净,林氏自去了上座,凌宋儿方才吩咐着婢子们看茶。凌翊却抱起来小妹,“我玉儿也轻了。哥哥不在宫里,怎的就养不好?早知道该带着你一道儿和皇祖母去离宫避暑。不定这病就得不上了。”   林氏却是听得几分忧心,方才问了起来,“宋儿,玉儿说你轻了大蒙大夫来,可是宫中太医都没得用处了?”   “皇祖母怕是不知道,我还是在西夏和木南边境,听闻玉儿病重的消息。想来父皇也是没了别的法子,才让陆珉广发英雄帖,去了边境之城寻大夫的。”凌宋儿说起来,多有几分对太医院的不满。   “恩和是驸马赫尔真的军医,尚且知道险病需要险药医。太医院那帮老头子,该是各个都怕掉脑袋,哪里敢下什么重药?”   “恩和…”林氏念起来这名字,却更是忧心,“你说的这险药,可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皇祖母,我且也和恩和这么问过。”凌宋儿只凑来皇祖母耳边,担心着话被凌玉听了去,解释得小声:   “只是,小妹病重,太医们没了办法,京城中的名医们会诊也束手无策。只得恩和一人,有药方可医。宋儿也是孤注一掷。可恩和也说,有八成的把握。我既是用了他,便是信了他的。如今,也只能为玉儿多多祈福了。”   林氏听着颔首道,“你确是想得稳当的,那,便让那恩和给九公主继续治病吧。”   凌宋儿起身作了一揖。   听得外头福新的声音,喊着道,“贵妃、三公主驾到。”   凌宋儿心中几分嗤嗤,这祸害秧子,不知窜来慧安宫里又想做什么了。   片刻,见得贵妃领着三公主进来了偏殿,见得林氏,便双双扑倒在了殿上作了跪礼。   “母后回了宫,怎的不让臣妾去迎接呢?臣妾可是一听说母后回来的消息,便赶来了慧安宫,给母后请安了。”   林氏淡淡,“你且起来吧。本宫念着九公主病情,便直来了这里。没惊动其他的人。”   李银枝边扶着一旁三公主起身,边道,“九公主确是可怜,小小年纪,便得了跟她母后一样的病。哎…”说着,假做擦了擦眼泪,抽泣几许。一旁三公主凌婉也跟着有样学样。   李银枝又道,“该也是臣妾替皇上照看六宫,为尽得职责,方才让她受了这么多的苦。”   “你知道便好。”林氏冷冷,端起一旁茶碗,小抿了一口,“韩皇后留下的幼女尚且照顾不好,本宫看,往后这六宫,你也不必管了。”   李银枝忙又一把跪去了地上,“是…是臣妾有罪,还请太后责罚啊!”   “可连太医都说,九公主这病情是韩皇后传下来的。这…臣妾也实在没得法子啊。”   林氏放下茶碗,没答李银枝的话,却先看了看一旁凌翊,“你且将你小妹抱出去罢,本宫有话要跟贵妃说。”   凌翊抱着凌玉,作了礼仪,方才出去了。凌宋儿方才听得林氏又对地上李银枝道。   “你是没得法子?还是不想有什么法子?”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由得你这私心,这差事交到你头上,便是将我孙女儿往火坑里送。”   李银枝忽的没了声。跪着都几分直不起来腰杆。凌宋儿这才过去,扶着林氏,“皇祖母莫生气了。如今玉儿也有得办法医治,皇祖母且别再伤了自己身子。”   李银枝却是削尖了耳朵在听。等得林氏叹了口气,重新端起来茶碗,方才弱弱问着,“这九公主有得医治了?太医院可都是束手无措的?不知长公主哪里来的法子,可算是靠谱的么?”   凌宋儿见她还未敢起身,顺道走去她眼前,“小妹有得医治了,贵妃好像一点也不高兴。该是也没想过她会好吧?”   “这我自然是为九公主高兴的。只是,这病可不能随便治…”李银枝说着,望向凌宋儿眼里,“长公主可有听那医师说,九公主得的是什么病?” 第83章   “贵妃又觉得, 九公主得的是什么病?”凌宋儿见她额外关心,便干脆试探。   李银枝却是扭捏作答:“这…我也是听太医院说,三公主的病症是从韩皇后那里传下来的。”   凌宋儿才道, “左右玉儿病了这么久, 贵妃也并未来探过她。到底是不关心也就无需知道小妹得的究竟是什么病了。玉儿的病情, 宋儿稍后,自会向皇祖母说明。”   林氏也才道, “本宫尚且在宫中的时候, 慧安宫也是本宫照料着,一出行,九公主便出了事情。不问罪与你已是宽恕。太医院那些人,本宫到时候自会宣来问问。如今,宋儿既是回来了,慧安宫里的事情, 便由得她来做主吧。”   “你且起来。”   虽被平了身,李银枝却是吃了一憋, 便也不好再提九公主的病情。只得绕来太后身边, 又让安嬷嬷送上了解暑凉茶, “母后赶着暑气便回了宫, 喝些凉茶好避暑, 不莫伤了身。”   林氏摆了摆手, “不必了。我且还要在这里陪陪玉儿,你先回去德馨宫吧。”   “玉儿近日身子不好,你也该领着宫中妃嫔, 为九公主抄经祈福。不莫都来我面前晃悠,也是无用。”   李银枝听得太后口气都变了了,只好告了退。才领着安嬷嬷转身出去了慧安宫。   方才出来宫门,李银枝恨恨忘了一眼身后朱门。直对一旁安嬷嬷问着,“我记得宫里头的冰块儿快用完了,你一会儿去内务府里,请钱公公送冰块儿过来。”   安嬷嬷一旁一揖,“好的,娘娘。”   &&   一连着三日,凌宋儿都不甚有闲暇见过蒙哥儿。临近着恩和要给小妹下药,她自在慧安宫中陪着小人儿。蒙哥儿来探过两次,说来跟着穆惊澜一同查案,他也是忙碌。二人浅浅喝杯茶,便相送离去。   太后的寿宴却是就要近了。各宫各院里都在忙着准备寿礼。凌昀备了件金蝉衣,凌宋儿却是让人将三年前母后没完成的百鸟朝凤绣图,重新做了一回。   蒙哥儿终是得空闲了下来,凌宋儿方才带着他一道儿去了趟寿安宫里,给太后请了个安。林氏虽是居在深宫,不曾出门,却也有所耳闻蒙哥儿在北边的名声,见的他又多有护着自己孙女儿,便也是满意。   &&   夏日尾巴,依然闷热。太后寿宴这日,下午的时候下了场大雨,到了傍晚竟是有些凉快了下来。雨后的寿安宫,桂花初开,飘着清香。宫中却是不同往日的热闹,隔着水榭搭了戏台,是皇帝让司乐坊请了建安城中的戏班子,来给太后祝寿。   偏殿中,十余盏羊角琉璃灯,照得殿堂通明。   太后林氏正上座,各宫院子里的妃嫔们一一献上来寿礼。翡翠玉佛,古玩瓷瓶,檀香木雕,西洋珠宝,应有尽有。先来了两宫嫔位,后又来了吴妃和丽妃。李银枝方才带着三公主,协着令公上前来祝寿。   李银枝却是备着一张白玉凉席,道是夏日里可祛暑气的。令公自是也备着贺礼,是漠北吉尔吉进宫西夏的粉玉琉璃鼎。林氏初次见得令公,让身边嬷嬷一一接下,只笑着招呼人入座。   凌宋儿和赫尔真却是姗姗来迟,等得凌扩和凌昀双双都到了,二人方才带着那副百鸟朝凤图,上来了偏殿。   由得两个宫女架着绣图走去御前,太后看得欢喜满意,凌扩也默默颔首点头。李银枝方才端起来茶碗,正要入口,抬眼见得那副白鸟朝凤图,手中不觉发抖,茶碗直落了下去,碎了一地。   凌扩听得一旁声响,斥责道,“太后寿宴,你怎的如此不小心。”   太后身边嬷嬷却是会说话的,“岁岁平安。贵妃娘娘这可是在给太后娘娘讨喜头?”说着,忙吩咐了一旁丫鬟,“还不去帮贵妃娘娘清理了。”   “贵妃娘娘可是受了什么惊吓了?”凌宋儿接了话去,却是对着上座的凌扩和太后道:   “父皇,皇祖母,这百鸟朝凤图,是三年前我母后刺绣来,给皇祖母做寿礼的。怎想还未绣完,她便重病在身,是以这幅绣图三年也未能完成。”   “宋儿这次回来,在母后房中寻得了这幅绣图,想来母后对皇祖母的一片孝心,便帮着她将这绣图完成了。”   太后听得凌宋儿此言,忙起了身来,由得一旁桂嬷嬷扶着,再仔细看了看百鸟朝凤图,却是称赞得不绝于口,“韩皇后秀外慧中,这刺绣做得已然堪称木南一绝了。”   皇帝只坐着原位,却是问着凌宋儿,“朕是记得的,这幅绣图是韩皇后放在闺房中仔细琢磨的,可是那一件?”   凌宋儿忙是一拜,“父皇该是还记得母后的好的。”   凌扩听得几分安心。韩皇后于他,是结发之妻,自从当太子起,便鹣鲽情深,即便登基之后后宫三千,那份起初之时的情感亦是不能掩盖的。   “韩皇后的心血,由得长公主完成,也算是得来一份安心了。”凌扩说着,叹气一声。   凌宋儿见得父皇神色,这才接着道,“母后心血难得,却碍于重病。父皇,宋儿此行回来,是带着大蒙军医来给小妹看病,可也是等得恩和来为小妹诊了脉,方才听恩和说,小妹根本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和母后一样中了一味叫百日缠着的毒。”   凌扩犹豫几许方才回神了过来,“什么?”   凌宋儿这才打算将话挑明了,“启禀父皇,母后根本不是得了什么不得医治的重病,而是中毒而死的。当年那毒,就下在了这百鸟朝凤图上。母后没能完成,却是用这些丝线给小妹做过一个锦囊。儿臣走后,小妹日日思念母亲,将那锦囊日日带了身上,方才得了此次的怪病。”   “这些,宋儿已经和大蒙军医恩和核实过了,母后之死,含冤莫白,还请父皇明察,好惩治元凶,还母后一个公道。”   凌扩压下来心中之气,只对一旁苏云青道,“你可知道这件事?”   苏云青忙拱手后退,才是一拜,“皇上,云青并未听闻。”   凌扩已然不大耐烦:“那还不宣太医院那群老古董上来?”   苏云青忙称了是,这才吩咐一旁小太监,“宣太医院首胡培英来寿安宫,听皇上问话。”   李银枝心中七上八下,却是不知道,凌宋儿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韩皇后的死因。便又听得凌宋儿对凌扩拜道,“父皇可等着太医院来问话,可此下也该听听恩和怎么说。”   凌扩颔首,宣了恩和上殿。恩和只将九公主病情如实解释了一道。方才见得胡培英被苏云青的人带了上来。   凌扩方才听得恩和所言,几近坐不住,等得胡培英上来,生了几分怒火,“你说,韩皇后得的是什么病症,是怎么死的?”   胡培英忙拱手跪去地上,道,“启禀皇上,韩皇后当年,是得了哮喘之症,咳血而亡的。”   凌扩大怒,一把从座上惊起,“你个老庸才你还要瞒朕到什么时候?若不是有大蒙军医在此,朕还得听你多少胡言乱语。”   “老臣…老臣不知圣上所言何事,老臣该死。”胡培英伏倒在地上不敢抬首。   “将这不知死活老庸医压入大理寺,待朕查明韩皇后死因,再治他的罪!”凌扩说完,胡培英已然瘫软在地,几个小太监来将人扛了出去,只往大理寺收监了。   一旁李银枝看得傻了眼。韩皇后明明已经去了三年,怎知道凌扩还会记恨到胡培英头上,还没问得清楚便治了罪。   凌宋儿只望着贵妃神情,几分畅快,方才对着凌昀使着眼色。凌昀吩咐着一旁太监小厮,领着穆惊澜上了偏殿。   穆惊澜身后却是跟着两个近卫军,压着太监钱然晋。行至殿前,穆惊澜先向着太后做了礼,方才对凌扩和凌昀交代道,“陛下,殿下,经臣查得,东宫婢女晴熙之死,是由着内务府太监钱然晋所为,实则并非自尽而亡,望皇上、太后知晓明察。”   一旁钱然晋俨然已经认了罪,被人压着跪去了皇帝和太后面前,不敢抬头。贵妃一脸惊异之色,生生吞下两口茶。手却还在发着抖。   凌扩只问:“内务府向来只掌管宫中内务,怎会有人杀人?”说着,看向一旁苏云青,“这可是你管的人?”   苏云青却是伺候在凌扩身边的人,也是内务府大总管,听得皇帝问起来,忙也跪落下来,“虽是云青管的人,可这人命关天,云青定是不敢让他们胡作非为的。”   穆惊澜才接着道,“皇上,臣和大驸马近几日一同查着晴熙的案子,此人虽在内务府里做事,实则另有其主,该是和苏公公无关的。”   苏云青暗自舒了一口气,方才又听穆惊澜道,“此人名叫钱然晋,内务府当差,本该一声报效皇上,此人却是在京城置了多处私宅,还养了三五小妾,为其生儿育女。这太监之身实不知真假。钱才之多,定非寻常俸禄所能置办的。”   “臣和大驸马查得,晴熙那日,在鹤庆宫中身亡,便是被他推下井水的。长公主侍婢芷秋也被内务府的小太监追杀,好在天佑其人,保下来芷秋一条性命,被西夏令公所救。”   钱然晋伏倒在地,不敢抬头。却听皇帝问道,“可真如穆惊澜所说?”他半晌不敢开口,却听得凌钧又问,“你一个人,杀东宫婢子何用?不莫交代了幕后主子,朕才好饶你一条活路。” 第84章   钱然晋依旧伏倒在地, 颤颤巍巍道来,“启…启禀皇上,没有幕后黑手, 都是奴才自己的主意。奴才看着晴熙见色起意, 谁知晴熙不肯从, 奴才方才…痛下了杀手。”   钱然晋说着,扇起自己的嘴来, “是奴才贪财又好色, 杀了人还不算,非还拿了晴熙手上的玉戒…这才被穆大人和大驸马破了案。奴才贱命不值得皇上姑息,奴才甘愿杀人偿命!”   话落四座无声。   皇帝却开口问了穆惊澜,“穆卿家,怎么看?”   穆惊澜望了一眼蒙哥儿,蒙哥儿方才转身出去了偏殿。片刻, 蒙哥儿和那多一道回来,旁边还压着个小儿。不过七八岁模样, 头顶梳着个小辫, 却是被绑了手脚, 稚嫩脸上也花了, 带着三道血色。   小儿方才上来殿上, 见得地上跪着的钱然晋, 喊着“阿爹”正要扑上去,却是被那多拎着衣领提了起来,拉回来自己身边, “动什么?再动老子拧断你脖子。”   那多这九尺身形,五大三粗,小儿抬眼见得他狰狞神色,一把吓得哭了起来。   钱然晋方才还跪得挺直,眼下已然受不住了,直直落了下来。   蒙哥儿这才上前对凌扩一拜道,“父皇,这是钱然晋在宫外的养的儿子。此人在大理寺已经关押两日,受得刑法不少,却是不肯交代幕后主谋。既是嘴硬,不莫给这小儿上个刑具试试他。”   凌扩颔首,“这倒是好办法。只是今日太后寿宴,实在不宜见血。大驸马你将人带下去再罚吧,就用…五指穿心之刑。”   蒙哥儿微微转头望向身后那多,那多便是拱手一拜,又要带着小儿出去殿外。小儿已然泣不成声,只喊着“爹爹救命”。   凌扩却是摩挲着胡须,对跪着的钱然晋道,“这小儿本是无辜,且因你受罚。你若知道反悔,便将真相都讲出来。朕还能轻饶了你家人。”   钱然晋连连往前爬了两步,“皇上,小儿无辜啊。”那五指穿心的刑法,实在是残忍,只将铁棍生生从指缝中间穿过。不过片刻,外头便听得小儿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钱然晋连连叩首在地,不停不休,“求皇上放过小儿,给他一个痛快也好,不稍得让他这般的吃罪啊!”   凌扩却只是淡淡:“那你都交代了?”   钱然晋却是哑口半晌。   凌扩又道,“你还有顾虑,那幕后之人定是有些来头的。朕且答应你,只要你说出来,朕自帮你罪将三等,将功底过。”   钱尽然这才敢抬眼望了一眼皇帝,方才望向一旁李银枝。再次匍倒在地上,喊着道,“贵妃娘娘,您怪不得奴才。奴才还有家人,若是落得个诛九族之罪,尚且还能救得回来一两人啊!奴才那小儿,是进宫之前和媳妇儿生的,已是家中独苗了。再看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求皇上宽恕,求贵妃娘娘宽恕啊!”   不等凌扩开口,李银枝已然爬着跪落去了地上。当着妃子们的面,对着凌扩叩首,“都是这狗奴才诋毁于我,他该是和长公主和大驸马窜通了好的。要来害臣妾啊!皇上且不能信他。”   “长公主和大驸马要害你?”凌扩压下一口气,“长公主早嫁过去了大蒙,此次回来只是来探望玉儿病情的,害你做什么?”   凌宋儿也往前一步,“该不会是贵妃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方才这么觉着,是我定要害你?”   贵妃只心虚,忙缄口敢再言。   凌宋儿却对凌扩接着道,“父皇,儿臣却是查过贵妃的。”   凌宋儿说着,唤来落落。落落却是手捧着韩皇后的针线盒子,还有恩和那瓶药水,上前送到凌扩眼前。   “恩和鉴得这毒叫百日缠,遇到这药水,便会变成深蓝。母后绣的那副图,还在慧安宫中,早在我们用药水试毒的时候,便已经变了颜色。是以宋儿不敢拿来先给皇祖母。眼前这幅绣图,是宋儿让司珍坊工匠重新打造的。”   “而当年,百日缠的毒却是下在了当年织造部,给母后特制的翠金丝线上的。织造部却不过是帮宫中的人办事。丝线制好,便是这钱然晋先送去了德馨宫中。才由贵妃娘娘送来给母后的。贵妃娘娘可还记得么?”   凌扩座上起了身,背着右手到身后,成了拳头,望着地上的李银枝:“宋儿说的没错。朕记得,你道是特地为皇后做了翠金丝,还和朕讨过赏。”   “哼…”凌扩说着冷笑,“朕还当你一番好心,赏你大理进宫白玉佛像以作褒奖。原那翠金丝,却是给皇后的催命符?”   李银枝爬来凌扩脚边,抱着他的裤腿,已然泪流满面,“皇上,不是的。臣妾给皇后选的,那可真是翠金丝啊!臣妾怎的知道内务府和织造部做了什么手脚,只将韩皇后害死了,臣妾也是今日才知道那翠金丝里头有毒啊!”   “你还狡辩?!”凌扩一把将人踢开。又问一旁钱然晋,“谋害皇后之罪,牵连甚广,你且好好指证,可有其他人证物证,一并呈上来。朕免你小儿之死罪。”   钱然晋听得皇帝这话,最后防线彻底崩塌,直指着李银枝,“当年落毒在翠金丝里,都是贵妃娘娘的主意。不过奴才也只是在内务府帮她办事,织造部做好了翠金丝,便由得奴才带去给贵妃娘娘。至于织造部接洽的是什么人,奴才还真是不知道了。”   “只这回害了东宫侍婢晴熙,倒全是奴才所为。因得东宫之中有些消息,说太子和晴熙私下里佳偶情深,只不得端妃喜爱。贵妃便想着借此事,离间太子母子,再将此事闹大,好消磨皇上对太子的信任,辅佐瑞王上位。”   凌扩听完,重重叹气。又是冷笑看着地上李银枝,“你谋划得好啊。不愧是朕的好贵妃。东宫关乎朝堂社稷,全让你做主便罢了?还可有将朕放在眼里?”   凌扩话毕,林氏击案而起,“此等毒妇人,该死!”   李银枝扑倒在地上不敢起身,“皇…皇上饶命。母后饶命…”   凌婉一旁吓得不轻,听得父皇和太后震怒于自己母亲,忙跪下来求情。“父皇…您绕过母妃吧。她也是因得太在乎您了。”   “你信口雌黄!”凌扩没得好口气,“她谋的是朕百年之后,谋的是天下社稷。你且敢为她求情,朕将你和瑞王一同做罚!以慰韩皇后在天之灵!”   李银枝叩首道,“皇上,您罚臣妾可以,婉儿和瑞儿都是您的亲骨血啊,您不能罚他们。罚臣妾一个人就够了,都是臣妾一时糊涂了。”   凌扩多听不下一个字,只对旁边苏云青道,“给朕拟旨,贵妃李银枝毒害韩皇后,牵连母家诛七族。三公主凌婉,二王子凌瑞贬为庶人,此生此世不得再踏入皇宫半步。”   地上多跪了一个瑞王,母子三人哭声连连,求饶不止,凌扩却是喊了人来,直将人拖了出去。李银枝打入大理寺收押,凌瑞凌婉被直接从安义门拖出去了宫外。   凌扩却是答应了钱然晋,饶过他小儿一命。那多方才将那小儿又带了上来。钱然晋这才见着,方才刑法到底是没有用的,小儿不过是被吓了一吓,那多自是当场答应了他,将小儿送出宫去。钱家不义之财不知何来,家早就凌昀被抄了。此下小儿送回去母亲身边,钱然晋却也连连对凌钧叩首,“皇恩浩荡。”   &&   太后寿宴过后三日,是恩和定好的日子。   凌玉药浴泡了整整一月,身子骨渐渐健朗。只是每日夜里,依然还有心口痛的毛病。恩和自拟好了药方。胡培英虽是入了狱,御药房的大掌事太监却帮着寻来了龙枯草。   凌宋儿这两日自一直陪着小妹身边的,伴着她一日三餐,夜里入眠。她若心口疼,凌宋儿自在榻边帮她揉着。凌翊也多有心疼小妹,寻着御膳房,做了好些甜食,日日给她换一换,好讨得她开心。   这日一早,恩和便从东宫来。药箱里备好了最后的药材。凌翊陪着小妹吃了早膳,凌宋儿却是寻来了小厨房,再问了问恩和。“你可是有把握的。我这心思,七上八下,却是放心不下来。”   恩和却看似没那么担心,“整月来,恩和日日给小公主泡药浴,便是想让她有气力熬过今日一劫。虽说药汤只有一剂,可用的是以毒攻毒之法。说到底,还得要看小公主自己的意志。不过有得长公主在身边,我想该是无碍。长公主且安心吧。”   凌宋儿这才微微颔首,“你今日从东宫来,可见着赫尔真了?我好几日不见他。今日小妹用药,他也不来看看。”   听得凌宋儿话中几分埋怨,恩和才忙解释着,“公主莫错怪了赫尔真。这几日,赫尔真和穆大人都在帮着太子办事儿。恩和只是个大夫,也不知他们谋划的什么。不过,小公主的病情还是交给恩和吧,自让赫尔真去忙大事的好。”   凌宋儿听来却是几分吃紧了,“他和我师兄一道儿?”   还以为早前只是办晴熙的案子,想来早日他那般醋劲儿,怎料得到今日他竟然能和穆惊澜联手帮太子办事。   恩和点点头,药汤出炉了,只小心逼到了药碗里。凌宋儿正要去端,却是被恩和挡开了,“这龙枯草我下得重手,还是恩和来,莫伤了长公主,到时候赫尔真会怪罪。”   凌宋儿无法,只好让恩和端着药汤,方才去了前面引路,往小妹的闺房中去。 第85章   建安城北多有恢弘庭院, 官僚住处尽皆置办在此。史尔元大宅,占着最北边靠近皇城假山脚下的地界儿,苏式园林, 层层叠嶂, 鸟语花香。   方才纳入府中的第五房姨娘, 正在园子里赏着花儿,五个月身孕, 已然肚腹便便。今日天气几分凉快, 正式上好的心情,却忽的听闻前院里起了动静。   动静不小,似是还有刀枪之声。她方才扶着一旁婢女,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婢女却是劝道,“夫人还有身孕,要不还是回去歇着吧。真有什么事情, 让管家和家丁们挡着便好了。”   五姨娘却是不肯,非往前院子里挤了过去。方才走着圆拱门屏风里, 便见得一行近卫军杀了进来。见人便抓, 有几个反抗的家丁, 纷纷被近卫军杀了。   她本养在闺阁之中, 从未见过这般场景, 直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么一摔, 肚子痛了起来。还得一旁婢女扶着,重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往屋子里回。   史尔元在自己房中, 他养病已久,虽是不上朝堂,却也知道近日来后宫出了大事。李银枝落马,牵连当年谋害过皇后的内务府一干人等,统统被凌扩压入大理寺。太子乘着他称病,在凌扩面前没少参他的本子,其中一样,便是谋害韩皇后和前宰相韩默之事。   他昨日还扛着病,要入朝堂的。却生生被德胜门口的侍卫们挡在了宫墙之外。说是史相如今告病在家,当好生休息,为得圣上圣旨或口谕,不得入宫。   他本还争拗了几句,侍卫却一个字也没听得。只道是奉命办事。不稍问,把守安义和德胜两道宫门的都是太子的人。他身有顽疾,太医都束手无策。撑不过三刻,便已经咳嗽喘急,只能打道回府,好生休养。   谁知今日一早,便起了动静。方才从床上坐了起来,由得大夫人伺候着穿了衣衫,门口被人敲得急,大夫人忙去开了门。   贺勇一脸紧张,闯进门来,没管大夫人,直进来屋子拱手对史尔元一拜,“丞相大人,外头都是近卫军。该是皇上下的旨。”   “马车已经在后门备好了,大人还是先随夫人走,来日方长才好从长计议。”   “走。”史尔元扶着床架站了起来,大夫人忙来掺着。正往外头走,小婢女却冲进来屋子里,几分慌乱,“不好了,大人。五夫人方才在前院门口跌了一跤,动了胎气。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史尔元却是不忍了,这五夫人是他娶回家的新欢,他原已年过了天命之年,还能让她有孕,这一胎他看得也是颇为重要的。他只将一旁掺扶着的大夫人又支了开来。吩咐了贺勇,“你先护着大夫人上马车。我得去看看五夫人。”   贺勇劝着,“大人,不过是个妾室,罢了。夫人在就好。您且去后门上车吧。再晚近卫军定是要寻到了。”   史尔元没理会,直夺门往五姨娘房中去了。   &&   蒙哥儿和穆惊澜带人寻来了后院,闯入史尔元卧房已然不见了人,却听得不远处妇人喊叫之声,才跟着声音来找人。   推门进来,已然闻得血腥味道。绕过屏风,只见得床上妇人奄奄一息,床褥子上全是血迹。婢女们已然都逃难去了,床边没得别人。史尔元却是拿着一张百家被,怀抱着还未足月的婴孩儿,正安慰着床上女人。“你和儿子且先去了,我随你后头来。”   女人气息决绝,方才还伸向婴孩儿的手,半空中落了下去。史尔元痛哭失声,喊来女人的闺名。随之将那也已经断了气的婴孩儿放在她身边。自己起身来,也是气息喘急。咳嗽数声,方才扶着床栏,吐了血。   贺勇方才将大夫人护送上了马车,正回来寻自家主公。见得屋子里主公咳嗽气绝,拧着眉头只叹来得晚了。随之转背便要走。   蒙哥儿反应得及,长刀一挥便要去捉人。他修养整月,身子已经见好,这贺勇定是能将史尔元定罪的重要证人,不能放过。二人交手飞身上了屋檐,穆惊澜院子里拢袖而立。随之进来近卫军,也齐齐飞身上了屋檐,捉拿贺勇。   贺勇早被蒙哥儿几道重刀,攻得猝不及防。又见得有人来,只好使了烟雾,翻身下了屋檐,寻着后院门口马车去了。却见那马车也生生被近卫军团团围住。大夫人定是也落入了太子的人手中。他无法,弃主而逃,轻功了得,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翻出了三道墙外。   &&   慧安宫中,凌玉喝下恩和的汤药已经一整个时辰。凌宋儿自守在床边,一刻也不敢起身。凌玉此时还睡得沉,只额头上已经开始细细冒着汗。也不知时冷时热。凌宋儿只探着她额头,是烫得紧,又给她捂了捂被褥。   凌翊却使这落落端进来一碗热粥,“长姐,你还未午膳,我来看着玉儿,你且先吃些东西。”   凌宋儿没得几分心思,摆了摆手,“我不大有胃口,你们先放在桌上吧。”   凌翊却是不许,直拉着凌宋儿的手起来,扶着她坐来桌边,再将装着八宝粥和几样小菜的食盘往她面前推了推,“快吃吧。”   凌宋儿拿他无法,只好用起来午膳。便见得凌翊自顾自坐去了床边,握起来小妹的手,又探了探她已经烧红了的脸蛋。   凌宋儿亦仍是担心着,只得吃快了几口。   方才吃完,便听得床上的小人儿呼痛。凌宋儿忙起了身,坐回来床边。见得凌玉一张小脸拧成了一团,凌宋儿的心也揪到了一处,轻声问着:“玉儿,哪儿不舒服了?”   小人儿口中含糊着,眼睛还未睁开,哼哼,“肚子疼。”   凌宋儿忙使了凌翊去小厨房,将恩和找回来。   不莫一会儿,恩和自端着碗清汤从外进来。汤放在案桌上,又去床榻边上找九公主请了脉象。   凌宋儿忙问着,“她方才喊着肚子疼,可是毒性发了?”   “龙枯草便是这样的药性,”恩和点头,又道,“不过,我探着脉象有力,小公主很坚强,该是熬到傍晚,便能好了。”   凌宋儿这才舒了口气,恩和将清汤端了过来。“让九公主喝着这个,该能缓缓龙枯草闹肚子疼。”   凌宋儿这才将小人儿扶了起来,由得恩和喂着她喝汤。等得喝完了汤,凌玉的眉头果真舒展了些。凌宋儿这才扶着她躺了回去,便见她睡得熟了。   下午下了一场小雨,临近傍晚的时候,雨停了。外头院子里响起来黄昏鸟鸣,清脆又安乐,该是都归家了。又有几声蝉鸣,寻常以往夏日。   床上凌玉终是缓缓睁了眼,见得凌宋儿和凌翊一旁守着,虚弱笑了出来,“长姐,翊哥哥…”   &&   蒙哥儿和穆惊澜只将史相交给了大理寺,审问了不到一个时辰,史相便将和李银枝共谋,毒害韩皇后的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左右他大势已去,活的这把年纪,身染重病,却还要先送五姨娘和尚未足月的幼子上路。今日之事,直击垮了他最后一道傲骨,被压进来大理寺,便将罪责全认了。   对面关押的李银枝却仍在愤愤喊着,“史尔元,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和你合谋了?你不想活,我还想活!”   穆惊澜没理会李银枝,直将罪状书放到史尔元面前,让他签字画押。史尔元毫无反抗,一一照办。签完字,便又是一阵咳嗽,心头血一涌而出,喷洒在了罪状书上。   二人持着罪状书,回了东宫,送到太子面前,算是交了差。眼看着时候不早,蒙哥儿还念想着慧安宫里,恩和今日该是在帮凌玉看病的。正想要寻过去,却是被穆惊澜从身后喊住了。   “大驸马,我还要去一趟钦天监观星阁,你可有空闲,一道儿。”   蒙哥儿拧眉回来,“我想去慧安宫寻寻宋儿,该有两三日未能见得她了。”   穆惊澜却道,“不稍太久,一个时辰。”   蒙哥儿无法,这段时日以来,二人一同办案,查过内务府,抄家史尔元。到底也算是同僚一般。他只得跟着穆惊澜去了。   二人驾马寻着皇宫最北边的钦天监去。四周渐渐没得了建筑,一览平川,只远远立着钦天监的屋檐,还有矗立三层之高的观星阁。   穆惊澜骑马缓缓走着,侧颜对蒙哥儿道,“今日喊驸马来,便是想问问,公主可有跟你提过,她的命数?”   蒙哥儿本还以为是什么公事,听得凌宋儿的名号,却是几分着紧了,“她的命数?”   穆惊澜望着他面上疑惑,便已然知道了答案。“那定是没有。”说着叹了一口气,望向远处观星阁。   “今日傍晚下了一场大雨,云都散开了,正好是时候,观观星象,便想着带驸马来看看。”   “……她的命数,你是知道的?”蒙哥儿听出来方才话中蹊跷,直寻着线索继续问着。   穆惊澜道,“去了观星台,驸马便知道了。” 第86章   观星台四周平平, 唯独见得北面护城河,映照着天上星河灿烂,点点光明。   观星台四四方方, 只砌了到腰身高的石墙于四周。中间一座石刻的正圆星图, 示意天圆地方。穆惊澜正站在星图面前, 拨弄着里头星迹轨道。   蒙哥儿背手等在一旁,见他上来之后, 便照着天上星象弄了许久。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只叹气问道,“公主命数如何,你可是要跟我说什么?”   穆惊澜不紧不慢,再摆好两道星轨,方才蹲下身去。按下台面下的机关按钮。星图隆隆作响,方才被穆惊澜拨好的星图缓缓翻了身过来。满天的星图消失不见, 重新翻上来的星图,便只剩下了两个小小星系。   穆惊澜指了指最中间那颗星辰, “公主出生之时, 当着海宸星独独临空。当年钦天监也颇为震惊, 海宸星是二十四星宿中谦吉之星, 数千年难得一遇。实乃木南之福。可这等星象, 已经是十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穆惊澜说着抬眼再看了看星空, 方才拨弄了一番手底星盘,“眼下,已经是这个样子。”   “这是?”蒙哥儿只见得他将那可海宸星依着轨道拨去了后头, 迎面上来的却是另外两颗星辰。他莫名觉得不大吉祥,忙问着,“她会怎么样?”   穆惊澜叹了口气,抬手指着天上,“你可见到月牙边上那颗最亮的?”   蒙哥儿颔首,“天狼星。”他说完,几分担忧望着一旁穆惊澜。   穆惊澜却接着道,“木南国运至此,也是天命之数。天狼双子出于北方,势必征途广阔。只是海宸光芒三年后悉数被天狼吞灭,也是公主的命数。”   蒙哥儿猜到了几许,却是不忍相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穆惊澜收回来目光,直直看向他眼里,“钦天监曾为海宸星推演星轨,三年后,晦暗无光。公主怕是…也会香消玉殒。”   蒙哥儿直后退了数步,气息片刻方才喘了回来。“三年命数,她自己可知道?”   穆惊澜点头,“她自幼入了钦天监修习,天资聪颖,深得师傅喜爱。师傅虽是不曾跟她说过,她却也早推演出一二了。”   蒙哥儿听完,转身便寻着石梯往下去。穆惊澜声音身后传来,“驸马切莫怪责公主……”   蒙哥儿没回他的话,也未多做停留,头也不回,寻着钦天监大门去了。   &&   慧安宫中,凌宋儿方才哄睡了小妹。见得她面色红润,嘴唇也回复了血色,这阵子来心中重担终是放了下来。凌翊也在一旁守了整天,姐弟两人这才从小妹房中出来。   落落忙来扶着凌宋儿,小声劝着,“公主该是累了。这阵子操劳得紧,早些歇着吧。”   “也好。”凌宋儿又对凌翊说,“翊儿也早些休息吧,皇祖母那边本还要宣你过去陪着的,因着今日玉儿服药的事情延后了,明日可莫要在耽搁了,你也且和皇祖母说说小妹的病情。”   凌翊却是也来扶着凌宋儿:“长姐憔悴得很,就别担心翊儿了。皇祖母自是疼着慧安宫的,我自去了她那里也是被宠着的。翊儿先陪长姐回房休息。”   正说着,外头婢子来报,“长公主,大驸马他…找你找得急…”婢子话还未完,凌宋儿便见得蒙哥儿从前院绕了进来,一身风尘仆仆,本就不大明朗的脸色,看见了她,眉头更是拧到了一处。   “随我来。”他说着,便拉着人往外头走。   凌翊见得他要带人走,却是不许,“长姐在小妹床前忙了一天了,此下就要歇息了,你还要带她去哪里?”   蒙哥儿没理凌翊的话,脚步甚至有些紧急。凌宋儿不大跟得上,是一路小跑着的。落落也忙跟着二人身后,便往慧安宫外走。   凌翊直绕过去拦在蒙哥儿身前,“我还以为长姐嫁了个什么好汉,没想到是个莽夫,疼惜人都不知道么?这么晚了,外头还有露水,便将人往外头直拉。”   蒙哥儿心口一疼,这才停了下来,吩咐身后落落,去帮公主取件厚衫来,今夜她随我回东宫休息。   落落却是头回见着蒙哥儿这般阵势,着实被吓得楞在原地,半晌未反应得回来,还是凌宋儿开了口,“去取吧。”   落落这才往后院里头去。凌翊却仍是拦着蒙哥儿,“长姐累了,为何不就在慧安宫里歇息。”   蒙哥儿拧眉重重道:“我有话要问她。”   不知为何,凌宋儿竟是听得几分心虚,只好劝着凌翊,“我也三四日未见过驸马了,由得他吧,这里去东宫也不过一小段路。坐了一天,筋骨都僵了,散散步也好。”   “长姐你这护着他,他可知道护着你?”凌翊多有为凌宋儿不值,方才蒙哥儿那副模样,着实和木南贵公子哥儿们不是一个路数的。   凌宋儿笑了笑,捂着他袖口子,将人往内院里头带,“你长姐夫自是护着我的。”   “你早些回去歇着,明日一早还得去寿安宫请安呢。”   “那,长姐你自己小心。”凌翊不情不愿皱着眉头,又望了一眼对面蒙哥儿。“你可得悠着她的。”   蒙哥儿这才收了方才几分着急,对凌翊拱手点头。方才见得凌翊随着丫鬟进去了后院。   落落捧着斗篷送了过来。蒙哥儿自接来给凌宋儿披好了,方才牵着她的手,往慧安宫门外去。小太监福新前头引路挑着灯笼,落落二人身后跟着。   走出来慧安宫门前的宫道儿,入了御花园。四处扑鼻清香,该是雨后又开了桂花。凌宋儿只觉得怡人得很,方才拉了拉他手臂,“你可闻见了?你们草原上,可是没得桂花的。”   “嗯…”他声音重,答得却似是淡淡。   凌宋儿只几分奇怪,问起来,“这么晚来寻我,说是有话要说的。怎的出来了一路,也不听你说过话?”   蒙哥儿只道,“等回去屋子里,再说。”   凌宋儿也不知他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随着他。可他脚步吃紧,她便难跟得上,走得喘息几分,便想要休息。“你走得这么快做什么?我跟不来。”   方才要去寻着一旁的石凳坐下来歇会儿,身子却是一轻,整个儿被他背着去了背上。   她几分脸红。“这还是宫里头,被人见着了要笑话的!”   “我自家的媳妇儿,我背着回家怎么了?”   “……”   回来东宫,守门的近卫军见得蒙哥儿这般动作,果然忍俊。凌宋儿只好将脸埋着他脖子里,不稍让人看见脸上的绯红。回了屋子,方才被他放去床榻边上。   凌宋儿忙吩咐着一旁落落,“去打水来吧,该要洗漱歇息了。”   等落落出了门,蒙哥儿方才跟着她身后,一把将门反锁了。方才绕回来屋子里。他直做去圆桌旁木凳上,看着床上的人。   “成亲数月了,你可有都跟我坦诚相待?”   凌宋儿望着他几分惊讶,“今日说话怎的这么奇奇怪怪。”   “何为坦诚相待?同床共枕这些日子,你还好意思问我么?”   “……”他半晌无话。   凌宋儿却起了身,过来他身边的小凳子上坐着,又缠着他手臂抱着,“我且三四日未见得你了,一来便又是质问我。我可是哪里做错了?不对了?你都直跟我说了。这阵子光对付贵妃和史相心思便已经费得够重了,猜起来太累。”   蒙哥儿方才心头上的气火儿,瞬间被浇灭了大半。却忽的又肃然了三分,“穆惊澜今日带我去观星台了。”   “观星台?师兄带你去那里做什么?”她方才觉着有些不对,观星台的星轨底下,藏着她的命盘,是师傅当年为她推演的时候造的。   蒙哥儿见她神色渐渐凝重,接着道:“所以我问,你可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的?”   “师兄跟你说什么了?”   蒙哥儿面色沉沉,拧眉问她,“你早前非想着跟我纳妾,可是跟你那命数有关?”   凌宋儿却是几分不敢相信,幽幽道来,“他真告诉你了…”   “他若不告诉我,你打算瞒着到什么时候?等着三年之后再跟我说么?”   梦中景象眼前闪过,那鬓白沧桑的蒙哥儿,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自己。她只觉得心疼难忍,自顾自捂着垂眸下来。蒙哥儿见得她心伤,忙一把扶住了人。“我不是要怪责你。”   “我只是…”   他喉间声音滚烫,只好咽了下去,不再说话,一把将人捂进来怀中。“从今日起,我日日都陪在你身边。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三年也好,一辈子也罢,不离不弃。”   凌宋儿只眼底氤氲,伏着他胸膛前,抽泣了几声。“有生三年,我也自当不离不弃…”   &&   夏末秋初,和盛园难得开了几束野菊。早前唯有在大草原上才见着的花儿,这木南宫闱之中却是难得见着。芷秋身子方才养好,今日起早,便出来了院子,寻了些野菊和兰花回去。   用完了早膳,便就着斋玉色的花瓶,插起来花。   从鹤庆宫里回来,她身上伤了多处,精神也不佳,令公照顾着,只在和盛园里头休息。晴熙落井那日,她亲眼目睹,几近要被凌辱,好在跑开了。却被钱然晋派来的小太监一路追去了鹤庆宫后院的树林里。她无处可逃,进了山洞。那小太监却寻着追了过来。她只捉起洞里的石头,便往他脑袋上砸了过去。   小太监踉跄几步,倒地死了。她方才蜷在山洞一角,惊吓了整整一夜,直到令公来将她接了回去。后来蒙哥儿带着穆惊澜查案找到她,她方才将事情经过全盘托出,方才帮着二人寻得了真凶。   这会儿,屋子里窗户敞开着,飘进来几丝凉风,多有惬意。芷秋寻着摘来的花,修剪好了枝桠,方才一根根落入瓶里。   令公寻着一炉檀香,带人送来她屋子里。   “宫里今日方才送来的安神香,我想着你精神也还在修养着,便给你送了过来。”   芷秋欠身一揖,“令公有心了。”随之又继续忙着手中插花来。   令公见得她不甚上心,吩咐着婢子将香燃了起来。方才走来她旁边坐了下来。“这野菊好…秋日才能看到的颜色。只是配着兰花,似是清淡了些。”   芷秋听着垂眸下来。“芷秋在和盛宫中,也打扰了令公不少时日了,如今晴熙的案子也了解了,该是时候回去侍奉公主了。”   “……哦。”令公只寻着她的目光去,却不见得她肯抬眼看他。“你这些时日,住得可还遂心?”   “芷秋还得多谢这段时日令公的照料。”芷秋说着,手中花束也已经插好。“芷秋只觉着,这兰花甚是好看。和野菊配着,清雅自然。只定不如令公心中的牡丹,色香浓郁,还能安神定气。一会儿用完了午膳,芷秋便回去寻公主吧。还请令公让人帮忙去安义门通传一声。”   令公无声叹气,答应道:“好…”   午膳摆在偏殿,令公特地让后厨准备的,好替芷秋送行。得来都是好酒好菜,芷秋倒是也吃得畅快。却见得令公一旁灌着自己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她也只好开口劝了劝,“酒喝多了伤身,令公。”   令公未答话,放下来酒杯,只给她夹菜。“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便让他们做了江南的小菜。你多吃些。”   芷秋颔首答应,答话有礼有节,“多谢令公美意。令公也多吃些菜,少喝些酒。”   却见他难得一笑:“好…” 第87章   午膳后没多久, 却是那多来了和盛园,道是长公主和驸马派来的,接芷秋回去东宫。芷秋没得什么行装, 自和令公道了别, 正和那多一道儿往外走。   令公却在身后喊住了二人, 跟了过来。说是亲自送她回安义门去。   门外没备马车,那多徒步行来, 便也打算带着芷秋这么回去。今日颇有些秋日的凉爽, 午后也并不觉得热。芷秋原跟着那多身边并肩走着,令公被落在身后,远远跟着二人。毕竟身份悬殊,芷秋方才觉着些许不好意思。拉着那多顿了顿脚步,等来令公走到旁边,“要不令公你走前头, 我们随着你便是。哪儿有让主子跟在后头的道理。”   令公无奈笑了笑,却是对一旁那多道, “我有些话跟芷秋说, 可否请副将走在前。”   那多没生什么心眼, “那令公有话慢慢说。”说着自走去了前头。   芷秋几分局促, 令公却摊了摊手指着前路, “走吧。”   她这才跟着他的步子, 一道儿。令公走得慢,那多已然冲出去老远了,二人方才走了一小段距离。令公这才开口。“此行本是来求和亲的, 不想三公主却出了事情。我两日前已经和皇帝请辞,明日便会回西夏了,此次一别,怕是永生。”   芷秋小心作答:“还以为令公与三公主能修成正果。本该是两国子民之福的。谁知贵妃娘娘心存歹念,本想为瑞王筹谋,却害了自己两个孩子。”   令公无奈笑了笑,直问:“明日离别,你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芷秋却停了脚步下来,对着令公一揖,“那便祝令公往后前程似锦,西夏和大蒙永不相敌。”   令公见她未抬眸,这般临别,她却只谈大事。他半晌没回得上来话,指了指前路,“走吧。”   一路行来安义门前,那多早在门卫旁边等了许久。芷秋方才回身对令公行了拜别之礼,“令公请回吧。”   令公颔首,“今日夜里,皇帝在宫中摆宴替我送行,长公主也该会到。你可会来?”   “还得听公主的吩咐,是让我随行,还是落落。”   “好。”令公也忙做了别礼,“那李嵬,便先见别了芷秋姑娘。此生若再相见,还是故人好友。”   芷秋忙一揖,说罢,便见他转身离去。   她只立在原地叹了口气,一旁那多却来拉了拉衣袖。“你们木南姑娘就是矫情,明明喜欢人家,还得左一个礼数,右一个主子。若换做我大蒙女子,便直捧着花朵儿上去说明了,姑娘我喜欢你,男人见得,头上点得了三把火,谁不直把人给要了!”   “你哪里长的眼睛见我喜欢他了?”芷秋几分斥责方才转身往宫门里头去。   那多却是小声嘟囔这:“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还用眼睛看?”   &&   入了夜,御花园旁庆丰殿里起了乐声和灯火。父皇为令公送行,凌宋儿和蒙哥儿一道儿,前来参宴。本是带着落落和芷秋一道儿的。临出门前,芷秋却说身子不适,告了病假,休息去了。她也自知,该是不想面见了令公,还要和他再语别一次。便许了她。   来了殿上,见得出了父皇,太后也在。凌宋儿自上去,领着蒙哥儿一道作礼。方才坐来凌翊身边。   凌翊几分不采蒙哥儿。凌宋儿忙使着人给他倒了杯桂花蜜,好让他解解气。   眼见得家臣和妃嫔们都到的差不多了,令公方才一身西夏朝服缓缓上了殿,先跟凌扩做了礼,方才去了凌宋儿对面的席位上坐下。   见得芷秋没来,唯有得叹气一声,又兀自饮酒。   皇帝宣了开席,又起身祝酒。令公却自说,来晚了,自罚了三杯。   殿上见他自饮,一片憨笑。令公却上前对凌扩一拜,“臣明日便要会西夏了,除了将国主友好旨意带回去给我王,还有皇上赏赐的诸多珍宝,领回西夏,好让两国技艺传承。李嵬还有一事,想请皇上允了臣。”   凌扩颔首,“你且说来听听。”出使多日来,这西夏誉亲王有礼有节,待人处事温和恭谦,确是讨人喜爱的。   令公这才道来,“臣来木南,其余差事都已经圆满。只有和亲一事,因得三公主受母亲牵连,还未能达成。臣,心中早有一人选,想请皇上应了臣。”   “你心中早有人选了?”凌扩脸上几分惊奇。   座下的凌宋儿心中却提起来几分,令公这么说来,该不会是芷秋…   四座家臣妃子们也小声议论了起来。   “这西夏誉亲王可是看上哪位公主了?”   “三公主才被贬为庶民没多久,这又看上了其他的公主?”   “和亲去西夏,那么远。也不知哪位娘娘的公主要遭殃了…”   令公方才接着道,“臣在西夏之时,和长公主驸马交手被俘。在黑水城中,受得一婢女照顾,重伤方才痊愈。只那时两方战事方停,无暇顾及儿女轻易。自那次一别,本以为再无相见之日,却在木南重逢。臣自想请皇上,将长公主婢女芷秋赐予臣为妻,随臣回西夏完婚。”   “一来,能完此次和亲的差事,助两国子民交好,开辟新的商路。”   “二来,能成全了臣的私心。”   “长公主婢女?”凌扩起了身,不禁笑了两声,“你倒是不求朕的公主,只要一个婢女与你和亲?不怕伤了西夏国体?”   座下已然议论纷纷。妃子们皆是舒了一口气。臣子们却开始耻笑。   “西夏是小国,只要个婢女完婚,可真是看清自己了?”   “这誉亲王看来也是有情有义的,念得旧情,公主都不要了。”   令公再是一拜,对凌扩道:“在臣心中,她比公主们贵重。”   凌扩背手叹了口气,方才看向座下凌宋儿,“宋儿,芷秋这婢子,可是你伺候在你身边的。若真嫁去了西夏,你可舍得?”   凌宋儿起身,对凌扩做了礼,“回父皇的话,芷秋自幼在儿臣身边伺候,若真要嫁去了西夏,儿臣定是不舍得的。”   “只是,令公方才所说,在黑水城中两人的感情,儿臣也的是亲眼目睹。至于嫁不嫁,该还要由得芷秋她自己说了算。”   凌扩颔首,“朕知道了,那便宣芷秋上殿,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话落,苏云青便唤了身边小太监来,去让芷秋来殿上问话。   片刻,芷秋被带来殿上。见得凌扩忙跪拜。一旁令公还立着,见得她来,面露喜色。   凌扩方才问着,“芷秋,西夏誉亲王想娶你为妻,以助两国邦交,若让你赴西夏和亲,你可愿意?”   芷秋惊讶着,不敢抬头看凌扩,却是望了望一旁凌宋儿。凌宋儿劝着,“人家都开口了,若是还有意,可别为难了自己。想要什么,便和我父皇说。其余的事情,主儿我帮你讨。”   “主儿,这些话怎的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芷秋几分局促,脸色羞红。又扫了扫一旁令公的神色。   令公却缓缓走来她面前,手中那个香囊递了过来,“昨日见你插花,我方才知道你生的是什么气。我自是养在西夏皇宫长大,眼底里容不得次等的。可昨日那些兰花雏菊花叶瓣儿我都装来这儿了,打算着日后日日带在身边。你若不喜欢,回到西夏,我让他们将府里的牡丹花儿都拔了,改种兰草傲竹。可好?”   芷秋方才敢抬眼望着他。“都是闺房中的事情,在这儿怎么好说的?”   令公只拧着眉,捏着香囊的手指也紧了紧:“你还是不愿?”   芷秋四周看了看众人,见得目光灼灼,又垂眸下去,手却不听使唤伸了上来,从令公手中接回来那个香囊,放到鼻尖闻了闻,“真是雏菊和兰草。”   凌宋儿见得二人这般神色,笑了一笑,方才对凌扩开了口。“父皇,我木南嫁女儿,该也不能只做婢女的身份的。早前,因和亲之事,封官家贵女为公主,也是常有的事情。芷秋早年伺候过韩皇后,这些年又我身边侍奉,可父皇莫要忘了,她原也是大学士莫维家的闺女。”   “宋儿斗胆,在这儿替芷秋向父皇讨要个公主封号。嫁去西夏可是国事,总不能让我们木南的闺女嫁过去了,还要被人瞧不起。”   凌扩应着,“不错,两国和亲是大喜事。”   “朕,今日便封莫芷秋为和硕公主,指婚西夏誉亲王李嵬。两国和亲大喜,日后商贸往来,子民相亲,指日可待。”   听得凌扩封赏,在座家臣妃子们方才纷纷起身谢礼。芷秋递上叩拜三下,谢了皇恩。方才被令公扶了起来,两手相交,十指相扣,便再没松开过。   凌宋儿也被蒙哥儿接回去了坐上。她却是几分忧心了起来,多饮了两杯酒,被蒙哥儿夺了酒杯去。蒙哥儿斥责着,“你又要帮着出头,到头来不舍得的也是自己。何必。”   “可我总不能留她一辈子吧?”凌宋儿目光点了点对面两人,“你看看,心早就是别人的了。” 第88章   盛夏一过, 天气渐渐开始凉爽。凌玉身子见好,凌宋儿也宽心了几分。蒙哥儿日日陪着她身边,却收了好些哲别在边境寄回来的军书。   夜里凌宋儿哄完了小妹安睡, 方才从慧安宫中出来。由得蒙哥儿护着, 去东宫歇息。二人一路走过御花园, 蒙哥儿方才提起,“玉儿身子也见好, 你可该要还她一个去醉翁楼的夙愿?”   凌宋儿这才想了起来。“该要叫上翊儿也一起, 择日不如就明日。且给玉儿一个惊喜。”   蒙哥儿笑了笑,“你决定便好。”说着扶着她后背再走快了几步,“我问你太子兄长要几个近卫军,护着。”   “可别了!”凌宋儿几分不愿,“见得他们,什么兴致都没了。就权当我们三个是寻常百姓, 才好享享天伦之乐。”   蒙哥儿颔首,“那, 也行。”   次日一早, 二人便又寻来了慧安宫。带着两件宫外的衣衫。凌宋儿抱着凌玉换上了, 衣服虽是素淡颜色, 小丫头脸上灵气逼人, 皮肤白里透红, 还真不想平民百姓家的姑娘。凌宋儿只有给她输了两个羊角髻,看起来活泼了几分,一扫多日来的病气。   抱着小妹从屋里出来, 蒙哥儿便伸手来将小丫头接了过去,直扛上了肩头。“你长姐力道儿小,长姐夫抱你。”   凌玉在他肩上直拍掌,“长姐夫好!长姐夫肩头高,望得远!”   凌翊换得一身平民百姓的衣服,少了些许贵气,到是多了三分清雅公子的意思。只是自己几分嫌弃,“长姐这衣服太难看了,什么纹路都没有,还怎的穿?”   凌宋儿劝着,“等你上了街,就知道这衣服有多好了。你若穿着你那些皇子的衣服去了建安长街,还不得被人从街头盯着看到街尾,出行都了无意思。”   说着,四人方才齐齐出了慧安宫,穿过御花园,往安义门口去。   马车等在安义门口,只那多一人,准备驾马。蒙哥儿早交代好了,让那多以兄弟相称,一会儿到了醉翁楼,便一同入席吃饭。只当是一家人便好。   马车缓缓而行,凌宋儿和蒙哥儿在车里,照顾着小妹。凌翊却是和那多坐在车外的。   病好了,凌玉开心得紧,撩开了窗帘望着外头。凌宋儿担心她着凉,拿着一旁自己的披风给她捂着。再揉了揉她小脸。蒙哥儿却是牵起来凌宋儿的手,“建安来了好些日子,你心事也该了了?”   “嗯…”凌宋儿回眸望着他,却听他又道,“北边哲言来了书信,金国压了我大蒙南边疆土。他已经带着三万大军做了先锋,去南疆抗敌了。”   凌宋儿这才听得几分忧心,“你早该回去的,徒和我在这里耽误了。”   “陪你省亲,哪里是耽误。还有玉儿也是要紧的。”蒙哥儿说着刮了刮小丫头的脸蛋儿。   玉儿却是听明白了几分,“长姐夫是不是要走了?”她只撅着嘴,委委屈屈,看似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蒙哥儿拧眉望着她,“我家中确有些事情,怕是得带着你长姐回去了。”   玉儿没能忍得住,哇呜一声哭了出来,“不要长姐走。也不要长姐夫走。你们走了,玉儿又该孤苦无依了…要不长姐也将玉儿带走吧,玉儿不想一个人留在慧安宫里,这里没得母后,也没得长姐…”   蒙哥儿只将小人儿抱着过来,坐在自己腿上。给她擦着眼泪,“玉儿是木南的公主,怎能随我回大蒙?”   凌宋儿眼底几分氤氲,扶着小妹的肩头,“长姐远嫁的大蒙,自是不能一辈子陪着玉儿的。玉儿且在木南乖乖的,还有翊哥哥和皇祖母疼惜着你呢。”   “玉儿只想和长姐一起。”凌玉说着,哭得越发大声。外头和那多一同驾马的凌翊也听见了,从车门缝隙里探出来半个脑袋。“再哭我心都碎了,长姐走了,我便是你长兄。我们还有太子哥哥做靠山,你怕什么。你长姐都是大蒙的人了,自然是全帮着人家说话的。”   凌宋儿听得凌翊话中怨气,无奈抿了抿嘴角。   蒙哥儿却对凌翊道,“她自是我的人,这话也没错。”   凌翊气不打一处来,直抽身回去,关上了车门。凌宋儿又拉了拉一旁蒙哥儿,“翊儿方才十多岁,你跟他计较什么呀?”   蒙哥儿却也只哼了一声,没再多说。   马车一行停在醉翁楼门前。蒙哥儿抱着凌玉下了车,方才又将凌宋儿扶了下来。   小二门口候着,将一行人往里头引。又有车童来,将马车牵走,听去了后院儿。   自是来的早的缘故,醉翁楼里人还不多。凌宋儿选了二楼一处靠着街边的位置,从楼阁往下去,便是建安长街的街道。裁缝铺,胭脂坊,桂花糖…人群三三两两,女子们端庄梳髻,男子们偏偏有礼。多有成了婚的,抱着孩童去买糖。也有年过耄耋的老人,花白着头发,却还两手相持,走来街上做新衣。   凌宋儿嗅着街角上的味道,几分贪婪。淡淡桂花香远处飘来,记忆里伴着儿时的味道,故土余香,她便又要远走了。   凌玉见得好吃的上了桌,方才的离别伤感,便先抛诸了脑后。凌翊亦是尝尝养在宫中的,见得红烧蹄髈,糖醋排骨,荷叶鸡,还有桂花酿酒。一口肉,一口酒,吃得不亦乐乎。   蒙哥儿只将凌宋儿碗中夹满了肉,“木南厨子好,也不知这些叶明会不会做。将来如若大蒙南迁,买的了这些食材,我再让她给你做来吃。”   见她目光依旧流连着楼下街道,他直将她的手捉了起来,筷子送到她手中,“莫多想了。”   凌翊见得二人模样,嗤了一声。“一时一个样,凶来她的时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蒙哥儿听不得这话,只端着酒碗起了身,“我们大蒙男人懒得斗嘴,真要不服,就同我喝酒。”   “谁怕谁?”凌翊也一把站了起来,身形虽才到蒙哥儿胸前,却是跟他一般硬气,端起来桌上桂花酒,便要做饮。蒙哥儿却捉住他手腕儿。   “这等桂花甜酒,儿戏。”说罢,喊了小二过来,“女儿红,先来五坛!”   凌宋儿忙拉了拉他的袖口,“翊儿还小,你莫灌醉了他,身子吃紧的。你自己伤也方才好呢。”   蒙哥儿却抹开她的手来,“就是还小,方才要学着喝酒。喝出来气概,莫在这皇宫之中埋没去了男子气儿,多一副幽柔的模样,总说我待你太薄。”   “谁没得男子气了?”凌翊不服,直望着凌宋儿,“长姐你莫说话。今日是我和他之间的较量!”   凌宋儿无奈,只得落座回来,抱起来一旁还啃着块儿蹄髈肉的凌玉,给他们两个男子汉腾了腾位置。那多方才停好马车,听得赫尔真叫了酒,开心得紧,迎着上去。“宫里拘谨了好一阵子了,难得赫尔真请客喝酒。算我一个!”   蒙哥儿只喊着小二,再加个五坛子酒来。凌宋儿本还想劝着的,见得一旁凌翊气势汹汹,便也只由着他们三人去了。干脆抱着小妹窝在阁楼角上,边望着建安街景,边吃着小菜。   三轮酒喝下来,少年到底是没敌过两个老酒缸子。凌宋儿只将凌翊扶着坐来自己身边。蒙哥儿只得坐去了对面,却是隔着菜案,伸手过来拉她。“等翊儿酒醒些,再带你们上街逛逛。”   “你可喝够了么?”她却是几分埋怨起来,“伤刚才好,便就忘了疼。”   蒙哥儿垂眸笑着,“我老婆疼我,我知道。”说着,仰着身子靠去了椅背上,抬手枕在脑后,望着楼下街景,享着闲暇。   等得凌翊酒醒,凌宋儿方才叫来了醒酒茶。见他精神了几分,蒙哥儿一手抱起来凌玉,一手牵着凌宋儿,“去逛逛。”   临近着傍晚,正是建安长街最热闹的时候。凌宋儿自去了珍宝斋,选了两样合心意的首饰,又给小妹买了个平安锁。方才安心满意。   凌翊自逛了逛了对门的麒麟阁,□□刀剑,比宫中那些做文玩儿的,少了些精致,却胜在多样。蒙哥儿本还在帮着姐妹两人付钱,却是被凌翊一把拉了过去。“那个,我想买把好剑。你可帮我选选。”   凌宋儿牵着凌玉出来,见得二人背影进了麒麟阁,这才跟了过去。掌柜的正一一带着蒙哥儿和凌翊介绍,堂里挂着的几样精品。凌翊看得面露信息,蒙哥儿却是连连摇头。她自走过去,仔细听听。   凌翊却是的怨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有你能看上眼的?”   蒙哥儿只道,“选兵器看的是气。你自一眼看去,若是不合自己的气,再好再贵也是无用。”   凌翊却仔细瞧了瞧蒙哥儿身边的佩刀,“我就看你这长刀不错,借来看看可行?”   蒙哥儿自从腰间取下长刀,扔去他眼前。凌翊忙双手捧住,却不想沉甸甸的差点儿没接住。握在手里,竟只觉气血沸腾,真要拔刀,却是拔不出来。凌翊几分局促,无奈笑着望着蒙哥儿:“还真是好东西!”   蒙哥儿却是抬手握着刀鞘,麒麟阁的客堂里“噌”地一声,四处的客人都看了过来,刀光一闪,杀气汹涌。蒙哥儿拔刀到一半,又退回去。   凌翊欣欣然,“长姐夫,你可厉害。帮我在这儿淘件儿好东西吧。日后我也要保护幼妹,真要上了战场,杀金狗,护国家的。”   这声长姐夫,叫得蒙哥儿心中直舒坦,却道,“这儿都是文人把剑儿,等我回了大蒙,给你置办好了让人送回来。”   “你可答应了!我等着的,可别让我白等了!”凌翊乐呵了起来。却忽见得凌宋儿一旁捂嘴偷笑,这才收敛了几分。“长姐,你笑什么?”   “他若以后对你不好,你便书信给我。我骑马去大蒙接你回来!”   凌宋儿忍着笑,“有我翊儿这话。日后他若对我不好,我便都全记下来,一并写给翊儿报信。”   得来太阳快要落了山,一行人才打算从长街回宫。凌玉手里举着两串儿糖葫芦,蒙哥儿方才给买的。那多搬了两坛子女儿红上了马车,道是上路的时候,有个记惦。凌翊剑没买着,却是收了蒙哥儿一把小匕首,听蒙哥儿说,草原上认了安答,便送匕首为信,他心里还莫名美滋滋的… 第89章   令公一行本该早要上路, 却是因得芷秋的事情,多做了数日停留。芷秋先回了趟莫家,带着令公拜见父母, 养育之恩, 自从入了皇宫, 便不知何时能报。如今要和亲嫁去西夏了,却是更难了。   莫家里出来, 令公只安慰着人。回到了和盛园, 才见得凌扩早派人置办了嫁妆。和硕公主出嫁,是国亲。嫁妆自是以皇家公主的规格置办的。莫家主母,也被皇帝封了诰命,多是体谅着母女分离之苦的。   凌宋儿这两日,还能留着人在身边。却也舍不得再让她伺候了。芷秋却是拉着落落,将凌宋儿起居饮食都念叨了一遍, 交代着小心这个,注意那个。到底是不放心的, 又将重要的事情都在丝绸上写了一遍, 缝进了落落的枕头里。   蒙哥儿却是看在眼里, 这两日, 凌宋儿落了几回泪的。也只得好生劝着, 西夏和大蒙近, 如今又是盟国。真要念想得紧了,修书给令公,让他将人送来汗营住几日, 也是无妨的。到底不必那么伤感。   和硕公主出嫁那日,京城张灯结彩。建安百姓们亲手置办的。西夏虽是远疆邻国,可令公此行前来,与木南签下盟约,带着和硕公主回朝,日后是要和木南商贸往来的。   这皇帝亲封的公主,听闻是长公主的贴身的侍女,还是西夏誉亲王亲自问皇帝求的婚。该是一对儿璧人儿。   凌宋儿却是跟在和亲大队之后,一路送出来了建安城门。蒙哥儿只好一旁小心护着。城门前,芷秋下了车。   金玉冠,碧珠帘。血玉镯,红樱钿。被令公扶着,走来凌宋儿身边,林铛作响,到了凌宋儿跟前却是一把跪去了地上。令公一旁弯腰扶着人。凌宋儿也忙要将人扶起来,芷秋却是不肯。   “公主,就让芷秋再跪一跪你吧。此去经年,怕是没得机会了。”   凌宋儿弯腰握着她手来,“谁说的,傻丫头。”   “蒙郎说了,大蒙和西夏近,若真的念想得紧了,便接你来大蒙住一阵子。”她说着,看了看一旁令公。   “若他敢要欺负你,你便修书给我,我也让那多去接你过来汗营住。”   芷秋听着这才笑了出声,擦着眼泪,被令公扶着起了身。凌宋儿这才一把拥着她,依偎着她肩头,“听闻西夏冬日里和大蒙一样的冷,可别冻坏了。眼下入了秋,你们一路往西北走,也要多添些衣物。”   “等哪日生了小令公,记得写信与我,我该要做人干娘的。”   芷秋泪目盈盈,声音几分颤抖,“公主你也是…”   二人终是语了别,令公扶着芷秋上了马车。蒙哥儿见旁边的人脚步不稳,忙也揽着她的腰身,将人往自己身上靠着。芷秋从车窗中探出半张面来,挥手对着二人道别。   和亲车队渐行渐远,蒙哥儿方才捂着她肩头拨着人到自己眼前来,“罢了,回去吧。出来走了一路,也没叫马车。该累了?”   “好。”她神色早已淡淡,身上力气似是被抽离走了,只被他扶着,缓缓往城门里走。   回来东宫中,蒙哥儿直将人扶着去了床榻上歇息。见她没得什么精神,本想喊恩和来诊脉的,却是被她推挡了。“无事的,我睡会儿便好。”   蒙哥儿只好扶着她躺去休息。午膳时候,却也没舍得喊她起来。却听闻外头小太监来报,凌扩让人来通传了,让太子和大驸马一道儿去养心殿面圣。   蒙哥儿看了看床上的人,还正睡得熟,再帮她捂了捂被褥,方才起身随着小太监一道儿去复命了。   凌宋儿一觉醒来,养足了几分精神。直叫来落落伺候了午膳,方才又让她准备了些酒菜。她没让落落跟着,自己提着食篮,走来东宫院落深处的小宅院。   院子四周绿竹成荫,院落门口,还把守着凌昀的近卫军。凌宋儿对那两个守卫点了点头,听得二人称她长公主,便算是行了礼。随之将她放了进去。   院子里头,却是不如院子外头整洁。杂草丛生,却是开着一片野花。凌宋儿提着食篮庭院里穿过,只推门进去了房间。   屋子里味道不大好闻,女人倒在床头,无人照料,头发已然花白了,神色憔悴得和早前成了两个人。   凌宋儿将食篮放在好了在桌上,方才端出来一碗热粥,拿着勺子舀了舀。“贵妃娘娘昨日可睡的好吗?入了秋了,若是觉着冷,我让她们帮你换些厚点儿的被褥。”   李银枝看着凌宋儿,目光直直:“我的婉儿和瑞儿呢?”   “自是早就被送出宫去,贬为庶人了。”凌宋儿端着碗,坐来床边,自舀着一勺粥往她嘴边送,“贵妃今日还未进食过的吧,快吃些。”   “你……”李银枝眼里恨恨,忽的铁链作响,凌宋儿手中的粥碗被她一掀落去了地上,摔了粉碎。“你们这几日给我吃的什么?我日日夜里难寐。”   凌宋儿笑了笑,便也起了身,“贵妃娘娘怎的还这么大的脾气?只夜里难寐,又怎比得了我玉儿夜夜心口绞痛?还是比得了我母后当年心痛而死?”   凌宋儿面上笑容渐散,狰狰望着床上坐着的人。手上缠着绢布,直一把捉着李银枝的下巴,“你可是觉得我们慧安宫好欺负?落毒落到了我们头上?”   “哼…你们可是好欺负。”   李银枝没顾得上下巴上的疼,“韩皇后不是抱着贤皇后的名声么?怎的?牌坊都立了,可不是好欺负的么?”   凌宋儿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落在她脸上,“很好。”   “那我就告诉你,你的婉儿和瑞儿,现在都在哪里。”   李银枝这才几分惊慌失措。“他们在哪儿?”   “一个,落魄为了妓子。昨日里该是被人开了苞儿了。”   李银枝眼中恨出来了泪花,“我婉儿金枝玉叶,你们怎能将她弄去教坊里?”   “怪就怪,三公主生的好看。朝中多有男子钦慕已久了,这不,昨日一晚上,便接了三道儿生意。多好的花魁胚子啊!”   李银枝丧声痛苦了起来。“那…那我瑞儿…”   “瑞王殿下,天生聪慧。父皇还是颇念着旧情的,就算贬为了庶民,也让人送了些银两,给他傍身。本想着他该能在民间做门小生意,也能养活自己和三公主的。”   “可你猜猜,他拿着那笔钱去做什么了?”   李银枝一字一句听得仔仔细细,却是笑了起来,“皇上,皇上果然还是宠我瑞儿的。你看看!你快让太子和端妃也看看!受贬去了民间,皇上也还惦记着赏他一口饭吃。哈哈哈哈哈…”   “可惜了,瑞王到没拿那笔钱去做什么生意。却是去了建安城南的花柳巷子。那儿啊,赌坊多。不定,一个大手笔下去,能翻身呢?赢得了金山银山,他还要买兵回来,夺太子之位。”   “……”李银枝止了笑声,却听得怔怔…“他,他赢了还是输了?”   “哼!”凌宋儿捂嘴笑着,瞄了一眼贵妃神色,“你说呢?”   “你以为,三公主是被谁卖去教坊里头的?”   “瑞儿…呜呜呜…”她终是哭得更厉害了,“我的婉儿啊…”   凌宋儿觉着她心痛,她心中愁苦方才得来爽快。“这粥啊,我日后还会让人送来的。贵妃娘娘若不想饿死,便乖乖喝了吧。”   李银枝依然哭着未停,捂着心口撑在床边,放肆咳嗽了起来。“你…”   凌宋儿却接着道:“只是,可别说我没告诉贵妃娘娘,这粥是用合折草熬的,吃了,确是不好睡觉的。也好让贵妃娘娘,夜夜思念着你的婉儿和瑞儿的同时,也想想我母后的好。”   “想想当年,她是怎么带着你入了宫。想想当年,我父皇的恩宠,是怎的分到了你头上的。想想你无阶无品之时,母后是怎么待你的…你若想明白了,便和太子哥哥说一声,看他愿不愿再放你一条生路?”   床榻边上李银枝咳嗽得越发烈了起来,一口心头之血喷涌而出,手也未捂得及时,落在地上星星点点。   凌宋儿这才取了手上绢帕,袖口里重新掏出来一块新的丝帕,捂了捂鼻子,叹气道,“我便不打扰贵妃娘娘自省了,这粥若不想喝了,明日我再喊人来送罢。”   她说着兀自转身出去,合上了房门。方才扔了斯帕,直往院子门外去了。   不知何时,蒙哥儿已经等在了院子门外。见得她从里头出来,本是要来牵着她的手的,却生生被她躲了开。她方才在屋子里卑漏且无情,凌婉和凌瑞再如何说也是手足,她生生丝毫怜悯都生不出来。想来自己那副嘴脸,自己都生了厌恨。再见着蒙哥儿,只觉更加羞愧且烦躁。   脚步走得急,直去了前头便也不想理会他。不过几步路,却见得他在身后跟的紧。这才停了下来,“我想一个人呆着你还跟我作甚?”   “你且去一个人呆着。”蒙哥儿说着,停在原地,等她走远了,方才尾随了上去,见她该是心乱,没去打扰,只远远护着她周全。   凌宋儿走出来东宫,直去了御花园里的荷池。一路行来,只觉更加焦躁,毒害史相,报复贵妃,如今都如愿了,太子哥哥位置也再无人能要挟,她自己却似是已经变了个人。   亭子里立了许久,秋风起了,又有雀鸟飞来旁边作伴儿。她心念难平,却忽的听闻身后有人靠近。   “你一个人可处够了?”蒙哥儿双手扶上来她肩头,“可该能陪陪我了?”   凌宋儿垂眸望去地上。“你可还想我陪你么?”   “什么意思?”他几分不解,大掌托着她的下巴起来。却见她眼中疑虑。   “我厌烦我自己。”   蒙哥儿只笑了笑,凑去她唇边轻点,“贵妃该讨你不开心了。”   她只摇头,“在那间屋子里,我开心的。我将她气得吐了血,我又喂她吃了合折草,让她夜夜难以入眠,好自省罪状。”   “可我不喜欢自己了。”   蒙哥儿听得蹙眉,她揪着心,他心头愁云便散不开。却将她一把捂进来自己怀里。“无事,我喜欢你。”   他只叹了口气,又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依然喜欢你。”   凌宋儿方才舒心了几分,只往他怀中钻着,吸吮着他胸前的木质香气。半晌,想起来方才落落说,他是被父皇喊去了养心殿,这才问了起来。“父皇,他可同意我们辞行了?”   蒙哥儿眉头更深了些,“嗯。同意了。”   “那他可还有说什么么?”   蒙哥儿道,“他让我答应,有生之年,不得带兵踏入木南疆土。” 第90章   凌宋儿方才恍然, 木南和大蒙之间虽还隔着金国。却并非情同手足。只不过眼下刚好对敌一致。父皇定是要用自己拿捏着蒙哥儿,不莫哪日情势有变,便好保住木南江山。“你答应了?”   凌宋儿抬眼望着他, 只见他点头道, “我替大蒙征战, 不过是抵抗外敌入侵。如若哪日金人不再挑动事端,战事便也罢了。谁不愿回草原放牧为生, 绕床弄青梅为乐。”   见她脸色仍是几分凝重, 蒙哥儿只道,“便就答应了。”   她直往他怀中钻,“父皇他计算得长远,木南原终是人心重重的地方。呆的久了,人心乏累。不莫早日回去大蒙,看看落雪的草原也好。”   蒙哥儿笑着, “好…”   &&   三日后,蒙哥儿得来了凌扩批复下来的通关文书。便让那多筹备着上路。   凌宋儿得来几日悠闲, 只多在寿安宫中陪着皇祖母, 又尝尝带着弟妹在慧安宫中读书写字。凌翊倒是吵着要见长姐夫, 让长姐夫教他用刀剑。凌宋儿却是推了去, “不莫想着那些, 你排行老七了, 内有你太子哥哥庇佑,外有你四哥哥带兵抗敌,五哥哥朝中从仕治理国家。你该只得照顾好妹妹。等来再过几年, 皇祖母说,跟父皇请个亲王,带着你去封地享福便好。”   “长姐自己嫁了大蒙战神,却要让我平庸碌碌。翊儿也是堂堂汉子,为何只能侍奉皇祖母左右?不能上阵杀敌?”   凌宋儿只一把捂着他的嘴来,“那可不是儿戏的。你尚且年幼不晓得,上了战场,都不定能回得来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是什么惨状。军中养着兵士,粮草军饷都是从百姓那里搜刮来的。若安安定定,为何还要打仗?”   凌翊只鼓着一双眼睛听得仔细,由得凌宋儿又帮他理着衣领,半晌方才道,“长姐说得是。如若金人不欺负我们,我们便不打仗。”   哄着弟妹午睡,凌宋儿方才从慧安宫里出来。蒙哥儿一早带着那多去了城外,打点上路。她只先回来东宫里等着他。   傍晚的时候,蒙哥儿从外头回来。却是见得东宫院子里来了好些太监,抬着十余个大箱,都搁在了院子里。凌宋儿午睡刚起,走来院子里睡眼惺忪,见得院子里情形,亦是几分稀奇。   蒙哥儿忙来扶着人,却见得大太监苏运气从院子外头进来。走来二人面前,作了礼,只对凌宋儿道,“早前那陈渊抄了家,才发现好些皇上当年为长公主陪嫁做的嫁妆。上回是长公主落难,此下,皇上便让老奴重新帮公主置办了,驸马一行也好带着上路。全是皇上的一点心意。”   凌宋儿对苏云青道,“请苏公公,待我谢过父皇恩典吧。”   蒙哥儿也跟着谢了恩。   次日一早,凌宋儿换了身素净的衣衫,随着蒙哥儿一道儿上了路。安义门门前,早等着一行马车车队。凌玉凌翊早在一旁候着,见得凌宋儿来,直走了过来。   凌翊却道,“全是父皇让我们来给长姐你送行。准了我们送到城门口上。”   凌宋儿捂着弟妹的手,却对身旁蒙哥儿说,“我且和他们一辆马车,等出了城门口,再换来。”   蒙哥儿叹气点头:“应当的。”   今日的建安长街上桂花香气四溢。故国味道,缠绵千里,是儿时饴糖的香甜,也是举步不能出宫门的忧愁。她自是要走了,却也会常常念想着。   玉儿一边欢喜着,欢喜今日能去到城门之外看看,“长姐,城门外可是跟皇城中不一样?”   凌宋儿笑了笑,直揉着她的幼发:“一会儿你不就能看到了?”   玉儿见着她笑,却忽的啪嗒两颗眼泪落了下来,“再也见不到长姐笑了。”   凌宋儿眼圈也渐红,将小人揉进来自己怀中,“玉儿长得和长姐像,想长姐了,便对着镜子说。长姐在大蒙都听得到。”   凌翊到底长了几岁,一旁劝着,“长姐嫁得好,赫尔真是真疼她的。玉儿你哭什么?改日你若嫁人了,长姐再回来看你。”   玉儿听着凌宋儿能回来,忙止了哭声,怔怔望着凌翊:“那玉儿什么时候能嫁人?”   “自是要及笄的!”凌翊说着,刮了一刮小人儿的鼻梁,“你还不快点儿长大?长大了长姐就回了。”   玉儿这才被唬住了,揉着眼睛,擦了擦泪,方才又看着窗外建安街道儿。“等我长大了,我请长姐去醉翁楼吃肉喝酒。”   凌宋儿也是欢喜着:“好!”   马车出了西城门,蒙哥儿的百余亲兵已经整装待发,守在门口。凌宋儿下了马车,见得凌翊和凌玉要下来,便是将两人拦住了,“就别送来了。”   临别话语不多,她只望着他们安乐便好。   蒙哥儿将人扶来自己身边,笑着捏了捏凌玉的小脸,变着戏法儿般,不知从哪里弄出来一串糖葫芦递了过去。“你的。”   凌玉方才还忧心着,见着好吃的笑得灿烂,伸出小爪接过来糖葫芦。“我长姐夫最好了。”   正说着,两辆马车从城门外匆匆赶了过来。可卡先生驾着头马。走来凌宋儿跟前儿,忙下了马。“公主,还好赶上了。”   凌宋儿却看了看可卡先生身后的马车。一辆满载着货箱。一辆装得却不甚整齐,里头插着刀剑又歪歪扭扭几尊佛像。凌宋儿直笑着,“可卡先生可是将麒麟阁和玉宝斋都买下来了不成?”   可卡忙着解释,“难得回来木南,这儿好些物件北边都喜欢的。正好一路去西夏,和公主一道儿走马。”   凌宋儿假做斥责:“可卡先生到是逍遥,父皇想宣你好几回,都找不着你人。原是去办货了。”   蒙哥儿却道,“那便一道儿上路。公主身边也好有人照应着。”   凌宋儿这才和弟妹最后语别,正转身要换上蒙哥儿的马车。却见得一旁穆惊澜骑马在侧,该是已经护了一路了。凌宋儿只在马下对他点了点头。却见得穆惊澜在马上,手中好持着马鞭,对她拱手一拜。   蒙哥儿将人扶上了马车。装着嫁妆的车队,被蒙哥儿亲兵从近卫军手里接了过来。马车才缓缓往西边行去。   凌宋儿不舍,却从车窗中探出头去,见得凌翊和凌玉还是下了马车。凌玉一路小跑了出来,喊着长姐,却是被凌翊拉着。方才站在原地,朝着她挥手道别。   凌宋儿也自从车窗中,朝着二人挥手。直到官道儿转了弯,再见不着人了。才被蒙哥儿扶了回去。   蒙哥儿只见她眼底红蕴,叹气问道,“还是不舍?”   她只附在他胸前,方才平息了几分,暗自点头。   车行十里,穆惊澜便送出来了十里。就快出了鹤庆宫,蒙哥儿方才叫停了车队,扶着凌宋儿下了车。与穆惊澜语别。   凌宋儿只道,“走出来太远了,师兄便回去吧。”   “此次一别,该不知何时能相见。你该要娶个嫂子给我的,这些年都耽误了。可别再忘了。”   穆惊澜颔首,“师妹提点,惊澜谨记了。”说完,又将蒙哥儿喊去了一旁。   凌宋儿远远看着,也不知他们俩如今是达成什么契约了不成?早前蒙哥儿掀翻的醋坛子,如今可是都灌回去了?   走去一旁小树林,穆惊澜却递给蒙哥儿一个绣花的锦囊。   蒙哥儿接来看了看,“女儿家的玩意儿,你送我这个做什么?”说着,正寻着口袋缝,正去看看里头是什么。却是被穆惊澜一把拉住了。   “若真是走到绝路了,你再打开来看。”穆惊澜只将锦囊口子重新封好,又看了看一旁等着的凌宋儿,“我师妹体弱,别让她等久。你们走吧。”   蒙哥儿无奈,只好将锦囊收好。方才走回凌宋儿身边,和穆惊澜道了别,又上了马车。   穆惊澜也上了马,只缓缓跟出去了数十步,方才停在原地,目送马车远远离去。   &&   建安城中出来,一路西行。十余日路程,时节却已经入了秋。天清气爽,车马周转,凌宋儿却也不觉得乏累。蒙哥儿却沿途收了好几封加急的军书,该是大蒙南疆告急。   凌宋儿只在一旁听着他和那多说话。原是带着的行李太多,也不好赶路。便出了主意,不如沿途遇着商行,让可卡先生将重的嫁妆都卖了,换做银两或是粮食,到时候去了军中也好用的上。   夜里到了驿站,她便兀自去那些嫁妆箱子里,只选了几样喜欢的首饰,放进贴身的梳妆盒子收着。其余的,便让可卡先生去办了。   蒙哥儿直拉着她手来,笑话,“公主这是破费,且是倒贴。若是让我军中兄弟知道了,粮饷是公主嫁妆换来的,我脸面难摆。”   “你知道便好,我可不是白给的,赊账且记着吧,回了汗营,你用牛羊补给我。”   蒙哥儿笑着,“莫说牛羊。我在汗营北边还有些地契,南边儿靠着金国和西夏的产业,便都是公主的。”   “这还差不多。” 第91章   再走了几日, 等过了襄阳,便就要到大散关。博金河还驻扎在新得来了两座西夏城中,等着和蒙哥儿会和。夜里蒙哥儿尝尝和博金河书信, 商讨战事, 睡得晚了, 凌宋儿也便等不了他。恩和交代着,她身子还需调养, 吃食睡眠且都应上点了, 气血才方才能调和。   只白日里行路的时候,蒙哥儿精神便不大好,马车里多是打盹儿。凌宋儿自捧着本书看,也不扰了他。累了便看看外头风光。两湖景色秀美如画,倒也养心。   渡过了湖水,却走来了山道。官道虽是修得宽敞, 两旁却也是险峭绝壁。倒也不剩什么景致了,凌宋儿自将车窗帘子放了下来。一旁蒙哥儿窝着大半边的马车正酣睡, 她自去给他捂了捂被褥。方才拾起一旁的书, 读了起来。   山路不大平整, 马车摇摇晃晃, 到底是不大舒服。却忽的听得外头动静, 似是有什么人拦住了去路, 还没来得及撩开窗帘看看,到底生了什么事端。却听得那多车外喊着,“保护公主和赫尔真!”   话未落, 一支箭矢从车外射了进来。蒙哥儿惊醒,一把将她拉来自己身后,那箭矢擦肩而过,直钉入了马车墙上。   凌宋儿还未反应得急,几分慌乱,却是被他护着躺了下去,“别动,我出去看看。”见他翻身下了马车,关好车门。方才听得他和那多在车外说话,“怎么回事?”   那多的声音道来:“看起来像是山匪,可手里的是□□,该是工兵才能用的上的东西,又不像是乌合之众。”   合着刀剑冷响,蒙哥儿又问:“伤了多少兵士?”   “十几人。”   凌宋儿听来卷着身上被褥,却又不敢起身,又有两只箭矢穿过车窗射到了墙上。本还想唤蒙哥儿来,又想他该在外头部署扛敌,她不该打扰。   箭矢声响如雨落,外头似有刀剑做挡。忽的一支箭落在枕边,她吓得一惊,直爬坐了起来,缩在马车一角不敢动,却又不安全,车窗帘子被风掀起,看到外头惨状。蒙哥儿和那多正从侧面偷袭上山,直面那山上埋伏的山匪。亲兵护在马车周围,挡着箭矢,却仍有漏网之鱼。   外头响声忽的变大,车门被人一脚踢开了。那山匪蒙面,朝她伸手过来,直拉着她手腕,将她扯下了马车。   蒙哥儿寻来山上,一刀一个山匪,□□一个个被放倒。却忽的望见山下亲兵被山匪围攻。   和那多相视一眼,方才知道,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山匪中一人蒙面矫捷,杀了几个亲兵,直往马车里一把将凌宋儿拉了出来,他心急如焚,直飞身便往山下去。   凌宋儿被身后人死死扣在胸前,一把利剑横在脖颈上,方才见得蒙哥儿从山上赶了回来,直问那匪徒。   “你想要什么?”   “自然是想要你们的命。”匪徒声音愤愤,倒也不遮不掩,取了自己的面纱。   凌宋儿见不得他面目,却听蒙哥儿道:“贺勇?”她想了起来,是史相身边那黑脸的侍卫!   蒙哥儿问着:“是来给史尔元不平的?”   “相爷待我恩重如山,不杀了你们难以泄愤。你若不想看着她先死,便自行了断。我稍后便送她上路陪你。”说来,贺勇剑锋直往凌宋儿脖子前逼了逼。   “别动她。”蒙哥儿喊住人,手中刀柄握紧,已然有些发抖。   贺勇畅然笑着:“那你便先自刎。”   蒙哥儿却道,“你有所求,我也有所求。”   “你求我们死,我求她生。我便是自刎了,你也不会放过她,谁先谁后又有什么所谓。这样的买卖不值当。”   贺勇脸上笑容渐失,“那你是让她先死了?”说着,手中剑锋已然在凌宋儿脖颈上落下了道口子。   蒙哥儿只拧着眉头,却是强撑着意志。“我先。”   凌宋儿声音虚弱喊着他,“蒙郎…”   蒙哥儿持刀起来,却是架上了自己脖子,“你先放了她。”一旁那多忙上来护着,“赫尔真,这不行!”   凌宋儿只觉手脚都失了知觉,也劝着,“我左右不过三年命数,不必搭上你的。”   “闭嘴!”贺勇刀口逼紧。她便定了主意。   “若我先死,你定能帮我报仇。若你死了,我们便成全他了!”她说着生生往剑锋上靠。蒙哥儿看得胆战心惊,却忽见一枚箭矢擦着耳尖飞过,直直插入了贺勇额间。   凌宋儿忽觉身后人失了气力,身子已然被人一把接了过去。蒙哥儿只将人揽进怀里,又来查看她的伤痕。见得只是皮肉上的口子,这才放了心,捂着她肩头,他几近失控,声音提不上来,半晌方才沉声道,“没事了…”   地上贺勇已然僵直。那多却是寻来那救命一箭的主人,乐呵拉着人来蒙哥儿面前,“赫尔真,是合别哥。”   “赫尔真!”眼前少年浓眉俊目,厚唇宽阔,脸上意气风发。手中持着一柄长弓,背上还背着箭矢。“太险了,见得那人逼你自尽,我也只好出手。”   “合别哥。”蒙哥儿招呼着,方才用尽了气力,回了几分神来。“方才多谢。”   “这定是我家折耳根了。”合别哥说着拱手对着凌宋儿一拜。(折耳根==嫂子)   凌宋儿还在犹豫着,蒙哥儿才开口介绍,“合别哥是我母亲幼子。算是我的亲弟。”   凌宋儿这才与人道谢。   “怎的你会在这里?”蒙哥儿记得自己这同母异父的幼弟,是河蜜部族捧在手心中的王子,也不知是怎的会出现在木南。   合别哥这才指了指身后跟来的中年男子,“我与昂沁师傅一路游学游商来的木南。听闻赫尔真随长公主省亲也来了,此下路过襄阳要回去西夏,本是想在路上给你们一个惊喜的。谁知道,还有这等山匪挡路?”   “原是这样。”蒙哥儿忧心着旁边的人身上有伤,又受了惊吓。“我们还是先找地方安顿,再好好叙旧。”说着又回头望了望昂沁,“昂沁师傅也一起。哲言去了南疆抗金,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   昂沁这才上前,“赫尔真只管吩咐。我们师徒正好也游历得差不多了,便跟着赫尔真入军营也好。”说完,又吩咐着那多,轻点伤兵,整顿一二。先让人往前探探路,再上路去襄阳城外驿站安顿。   行至襄阳驿站,天色已经落幕了许久。凌宋儿被他抱回来屋子里,又让恩和来看看伤势。凌宋儿想来他方才还和人家有约,只将人往外推了推,“你去吧。这伤不过在皮肉,不碍事。恩和和落落在我这儿便好。”   “你也好早去早回。”   蒙哥儿捂着她手的,探着几分凉意,吩咐落落去外头问问驿站,有没有的炭火。生一炉来。这才起了身,“你且先歇着,我和合别哥他们说完了,便回来。”   “好。”   等得他出了房门。   凌宋儿方才小声问起来恩和,“早前那些汤药,恩和开着说是调理气血的。可我昨日经血又至,该是还未有得孩子。恩和可有办法?”   恩和一旁药箱里,正调配着外伤的药膏,“公主切莫心急。方才给公主探脉,气血还是有些吃亏的。再养一养才好。”   凌宋儿却叹气,“我只是怕来不及了…”   恩和几分不解,“怎的会来不及?公主还年轻,日后要子嗣多的是。其实,最好等安顿好了才好生养。现在外头战乱,若再遇到今日这样的山匪,有孕之人可受不得这般的惊吓。”   “嗯。”凌宋儿答得淡淡,想来恩和也是不明白的命数的事情,只道,“恩和说的有理。”   恩和包扎好了伤口,出去了屋子。落落又端进来了晚膳。凌宋儿被扶着坐来案边,只见两口清粥,一叠儿小菜,再没得其他的了。因有的凌扩的文书,一路走来蒙哥儿一行都是住的这官家驿站。早几日路过的都是小城小镇,伙食不好便也罢了。可如今到了襄阳,却还是这样。   她却是没得了胃口,筷子拿起来又放了回去。“罢了,不吃了。”   落落劝了几句,无法,只好又端着碗碟儿送了出去。   蒙哥儿回来的时候,已是夜深了。听候在外头的落落说,公主早躺下了,他悄声得紧,走来床边去了鞋袜,躺去她身边。寻着她一呼一吸,似是浅得很,只去褥子里牵了牵她的手,方才听得她开口。   “你回来了?”   “嗯。”他悉心,白日里那般惊险,本以为她该乏累睡着了,不想却是还没有。“伤口恩和可都处理好了?”   “好了。”她翻身过来钻去他怀里,“今日真是吓人。”   “嗯。那日和穆惊澜捉拿史相入大理寺,被贺勇跑了,不想还能来襄阳生事。委屈了你。”   她只摇了摇头,“不过是皮肉小伤。只是你可莫再为我那般犯险了,我不过三年命数,你若也要为我搭上性命,那我可真是什么念想都不剩了。”   “黄泉路上,也走得不安稳的!”   话没落,便被他唇瓣堵住了嘴,听得他话语中含糊不清,“不准乱说。”   凌宋儿只觉他呼吸渐急了,大掌附上来她小腹,她也几分难耐,却忙推了推他,“今日不行…”   “我…月事来了。”   蒙哥儿这才放了人,只扣了扣她肩头,安奈下来几分呼吸,细细问着她:“可有不舒服?上回你腹痛得紧。”   她摇着头,捂着自己小腹来:“只是又未有孕。”   蒙哥儿噗嗤笑了出来,“原你是这么着紧着这事的?”他直翻身上来,亲吻她额头,“等月事过了,为夫好好疼你。” 第92章   凌宋儿只躲着, 深怕他又动了情。蒙哥儿方才深吸了口气,躺回去她身边。望着床榻顶上,道:“不过你们木南的弓弩倒是好东西, 昂沁和合别哥都是我大蒙的神箭手, 见得那东西如获至宝。改日到了军营, 我让他们照着模样多做一些,给弓箭部的兵士们。改编可入半近程。金人定是想不到, 定能出其不意。”   话说着忽听得旁边“咕噜”两声, 凌宋儿捂着肚子,只觉羞怯。蒙哥儿却寻着声响寻了过来,附上她小腹听了听。笑道,“肚子都吃不饱,怎能怀上孩子?”   他说着方才想起来,晚上的吃食。他们几个大男人在房中议事, 自是没当回事儿,给了什么吃什么。想来她娇养, 那些粗粥小菜, 定是吃不惯。他这才侧脸对她道:“你们木南这一路的驿站, 伙食却是不好。不如明日修整一日, 整好, 让可卡先生去襄阳城卖些东西, 我们也进城找些吃食。”   她这才来了几分兴致:“真的?”   “真是饿急了…”蒙哥儿说着捂着她手来,“明日带你吃些好的。   &&   次日一早,蒙哥儿下令亲兵驿站再多休息一日。却带着凌宋儿上了马车, 往襄阳城中去。后头骑马跟着那多、昂沁和合别哥。   行来襄阳城里,凌宋儿方才见得襄阳热闹不逊建安。小摊店铺罗陈街道两旁。   马车一行缓缓驶过,路人吩咐驻足观看,见得车窗中女子,几人吩咐赞叹。   “这女儿家好看,似得天上来的。”   “前阵子不是刚来了和硕公主,那已是多美了。今日却是又来了个更好看的。”   凌宋儿听得议论声,忙撩下来车窗帘子,方才躲了回来,脸蛋儿上便是被什么一碰。竟是蒙哥儿凑来亲她…方才就几分羞愧,眼下脸更是刷地一下全红了。   “大白日里,还在街上,赫尔真你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蒙哥儿只握了她的手来,“亲自己老婆,怎么算是不正经?”   她几分无奈,却听得马车后头,些许女子的声音。正要撩开车窗帘去看看生了什么事情,便又被蒙哥儿拉了回去,一把倒进他怀里。   “无需看了,自是合别哥。他那长相讨女子们喜欢,原以为只在大蒙是这样,不想来了木南也是一样?”   凌宋儿这才想起,昨日见得那少年,却是几分俊秀,眉眼之间颇有蒙哥儿的神态,面盘上却是多了少年的意气,也不怪乎女子们喜欢。   凌宋儿却又不放心问了起来:“你与他也长得几分相似的,年少的时候,可也是这样?”   “自然不是。”蒙哥儿收了笑容,“天地可鉴,赫尔真只你一个。”   &&   马车停着在襄阳最大的酒楼楼下,蒙哥儿方才将人扶下了马车。那多寻去二楼一处靠着河水的位置,蒙哥儿方才领着人上了楼来。   合别哥与昂沁坐着二人对面。楼下女子声音依然不绝于耳,楼上又上来了几个,隔着桌位往这边看。不莫一会儿,合别哥旁边的屋檐上已然落了一层花。粉色、桃色、仙白色…尽是讨他欢喜的。   凌宋儿笑着,“也不知赫尔真竟是还有个这么好看的弟弟。到底是要将他也比下去的。”   蒙哥儿忙着点菜,没顾得上答话。合别哥也笑了笑,“别尔根也是好看。我自来了木南游商游学,就没见过比别尔根好看的女子。多是我大哥的福气。”   蒙哥儿点好了菜,方才回头过来,听得合别哥夸人,也未多计较,只问着凌宋儿,“你可想吃甜的?我方才见楼下有桂花铺子。”   她望着他点头,“嗯…”   “我去买。”说罢,他便起了身。昂沁也一同起来,“我同赫尔真去,买些桂花酿,路上好喝。”   二人一同下了楼,便是留的凌宋儿和合别哥同坐在席间。秋日清风,脚下汉水河,风光清爽。酒菜还没上,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合别哥却是说来好些木南所见趣事,凌宋儿自幼养在深宫,原是也没听过的。只怔怔听着叫好。一时听着入了神,一时又被逗得莞尔。以至楼上上来了一行人,也没顾得上看见。   却忽的见合别哥的目光挪去了自己身后,“轻鹤…你怎的来了?”   “这女子是谁?”   凌宋儿只听得身后是年轻女子的声音,这才回头见着了人。女子内里白色裙裾,外罩罗轻纱襟子,足下窜金边雾色绣鞋,不该是寻常人家的出身。凌宋儿又见得她身边跟着婢子,身后还有三五侍卫打扮的高大男子跟着。更是佐证了女子身份非轻。   合别哥忙起了身,指了指凌宋儿,对那叫轻鹤的女子解释道:“这是我家嫂嫂。”   “我不信。”女子却是执拗着,“你不辞而别,可知我推了三门亲事了?你如今还带着个女子回来,可是故意的?”   “你可是嫌我长得没她好看?”   合别哥只揉着自己太阳穴的位置,“襄阳城里,谁敢跟轻鹤你比美貌?我们只不过性格不合。”   女子却不依不饶,“那你和她性格可就合了?我倒要看看,是怎么合的。”女子说着抬手便要打人,合别哥忙上前捉住她的手腕儿,又一手将凌宋儿拉到自己身后。   见得二人剑拔弩张,凌宋儿方才开口道,“轻鹤姑娘倒是误会了,我真是合别哥的嫂嫂。我夫君方才下楼买桂花糕去了,一会儿便回来。”   蒙哥儿自从楼下上来,见得楼上似是出了事情,忙来护着人。又问了问合别哥,“什么事情?”   合别哥叹了声气,“早前欠了些人情,来讨债的。”   “我是讨债的?”女子正是气头上,听得这话更加按捺不住了,反手一把拧着合别哥的手腕儿:“合别哥你今日定要和我说清楚!”   蒙哥儿只将手中桂花糕放去案上,见她动手,只轻轻一敲在她手肘麻穴上。   听得轻鹤“哎哟”一声,终是松了手,疼的退后两步,被一旁婢子扶着。那多和昂沁也刚巧回来,轻鹤这才见得那多模样,几分凶神恶煞,身形更是高得可怕。   蒙哥儿直扶着凌宋儿坐了回来,与那女子道,“我带夫人来这里吃个便饭,图个悠闲。姑娘若是不介意,便一道儿用食。姑娘若是再要闹下去,我家副将便亲自请姑娘出去。”   轻鹤不情不愿,捂着自己手臂,上前回来,“我同你们一道儿吃饭。”   “那便请坐。”蒙哥儿说着对那多和昂沁也招手,“你们也来。”   等得合别哥入了座,轻鹤方才贴着他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轻声念着,“我也不想闹僵了。可你一走半年,谁能受得了?我爹爹不愿我等你,那些亲事都是我亲手去退的。你回来了,可是要跟我和好的?”   小二当巧上了三道菜。合别哥抓着救命稻草,只夹了一块儿肉放进嘴里,“吃饭吧,轻鹤。大家都饿了。”   轻鹤只好抬眸看了看四座。那多大口吃肉,一碗米酒一口便干了。合别哥那师傅昂沁她也认识,一向温和着的,今日见得她也是板着一副脸孔。只合别哥那兄长,依旧和和气气给身边女子夹着肉,女子也捂着袖脚,给他添酒。神情娴静,动作幽柔,看来不似普通家中女子。   她只知道合别哥是大蒙人,来这里游商,射箭却是一把好手。春日围猎场上,她见识过他的箭法。后来和金人交手,合别哥更是一箭将敌帅射伤,方才解了襄阳危难。自那时起,她便生了钦慕。谁知道这木头罐子,根本不领情,躲了她大半年了。   她自拿起来筷子,也学着对面他兄长的模样,给他夹肉吃。   合别哥见得碗里的肉,皱了皱眉,只又夹了回去。“这个我不爱吃,我等着一会儿烤羊腿。你自己吃。”   轻鹤生气,可方才又被那多吓了一吓,声音只乖巧,却又几分埋怨:“你可不就是嫌弃我。”   合别哥借着机会挑明了:“不嫌弃,只是,也没得私情!”   “你!”轻鹤拿他无法,也只将那口肉塞进自己嘴里,囫囵咽了下去。   凌宋儿只将二人这事情看在眼里。若合别哥不愿意,倒也罢了。她直拉着蒙哥儿袖子,“这儿有烤羊腿?”   蒙哥儿垂眸望着她,见得她嘴边沾着的芝麻,抬手忙她抹了,“方才问小二,说是有的,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点来给你尝尝。”   凌宋儿笑着,“该也是那多和合别哥想吃。”   蒙哥儿颔首,夹着鱼肉到她碗里,方才见得她捧起来他的酒碗偷酒喝。他忙夺了回来,“还要儿子不要?”   当着众人的面儿,凌宋儿一脸羞红。合别哥反应快,“别尔根有了?”   那多也是一脸惊喜,“赫尔真,可真是的?”   昂沁直举起来酒杯,“恭喜赫尔真了!”   凌宋儿:“……”   蒙哥儿台下拉着她手,忙解释着,“还…没有。只是她身子还不太好,喝不得酒。”   合别哥大笑:“我懂!我们都懂!”   “木南不是有说法吗?没过三个月说不得。我们且等着便好了!”   那多端起酒碗过来,小声跟蒙哥儿碰杯,“恭喜赫尔真了!”   昂沁也一同过来,“公主该给赫尔真生个小巴特。”   蒙哥儿倒也顺其自然,端着酒碗和他们喝酒,“同喜…同喜…”   凌宋儿一旁看得扶额,三个月后她若没得好消息,这可怎么办?   “公主?”轻鹤到底听明白了几分。   “早阵子来了个和硕公主。今日又来了个公主。”她却仔细想了想,多有听闻长公主和驸马回来省亲,正从西夏回去大蒙。“你们…该不会…是长公主和大驸马?”   她兀地站了起来,“等等,长公主和亲大蒙,嫁的是大蒙战神赫尔真!”   “你是赫尔真!”   轻鹤声音大,满楼子来吃酒的人都听着了。   合别哥边捂着耳朵,边拉了拉旁边的人,“行了行了,全襄阳你最聪明了。小点儿声行么?”   轻鹤满脸惊喜,却望着合别哥:“你兄长是赫尔真!”   “是了是了。”合别哥拉着她衣袖,“你快坐下。”   轻鹤忽寻来了新目标似的,“定是这月初一和祖母上香灵验了,我竟是能见到赫尔真。”   “对了对了,你的故事我都听过。襄阳城里,都传成话本子了。巫羌草原上一战,铁骑踏平金狗营帐。出岫山一战,出其不意偷袭后方粮草,斩断金狗去路。定北城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将那完颜修的老巢都给端了!”   四周投来新的目光,蒙哥儿无奈叹气,只觉今日这顿饭,自是吃不好了。凌宋儿一旁听着,怎的那些故事她全没听过,原来定北城那般,被这儿的人传成了这样。   轻鹤却一把又站了起来,直走来蒙哥儿眼前一把跪了下去,“我白轻鹤今日定要拜赫尔真为师!”   “我爹爹是襄阳城守白暮年。和金狗打了好多年的仗了,胜负只是参半,不似赫尔真,百战不殆。我若学成了,也能帮我爹杀敌,将金狗赶得离我们木南远远的。”   蒙哥儿还未答应。却是一旁吃饭的百姓们起了哄,“大小姐真是仗义!”   “赫尔真答应吧!”   …… 第93章   蒙哥儿却是简单几个字, “我不收徒弟。”   众人一片唏嘘。白轻鹤却是当着大家的面儿被拿了面子,换做是其他人,她早就暴跳了。只见得蒙哥儿脸上定定, 一旁凌宋儿也望着她叹息了声。白轻鹤只好立了起来。   “无妨, 赫尔真自是不会轻易收徒的。我自跟着你学便是!我不回去城守府了, 从今日今时起,赫尔真去哪儿去我便跟去哪儿。”   合别哥忙来拉着人, “你自要跟着人, 赫尔真答应了吗?”   白轻鹤却是甩开袖子来,“反正你也不想与我成亲,我跟着谁和你什么关系。你且莫来劝我,谁劝也不管用。”她说完,又吩咐了一旁婢子和家丁,“你们也都回去吧。告诉我阿爹, 我才不去跟那姓许的相亲。让他死了这条心。”   婢子扯着她袖口,“小姐, 你一个人走。老爷定会担心的, 还是让阿南跟着你罢。”   “我的话你可是听不明白了。说了不用。”白轻鹤只将一干家丁和那婢子往外头赶。随之又去了案台便坐下, 笑呵呵望着蒙哥儿, “我自还等着吃烤羊腿儿呢!”   凌宋儿见一旁蒙哥儿不语, 桌上气氛一时间也僵得很。直问着白轻鹤, “我可记得襄阳城守今年打了两场胜仗,将金人都逼退了去。”   白轻鹤却是皱眉道,“是没错。可朝廷自己求了和, 还将韩公的人头送上给了金人。方才打回来的城池都退了回去,简直不要太败士气。”   她说完却又几分欣喜,“不过,害了韩公的史相也伏了法,日后该要能安心守城了!”   烤羊腿上了桌。蒙哥儿自怀中拿出匕首,给凌宋儿片了一盘儿羊肉。那多却是尝了口,叹了叹,“这木南的羊,可没有的我们大蒙的香。”   凌宋儿直笑了笑,白轻鹤却感叹,“我若跟着赫尔真去大蒙,也要尝尝那儿的羊肉。”   合别哥无奈摇头,“此去大蒙,翻山越岭,你一个女儿家还是在家陪着白公,守着襄阳找个好人嫁了才好。”   “……”白轻鹤听得他让自己嫁人,却是几分恼了他,“我做什么,与你何干。”   蒙哥儿却是道,“合别哥说的没错,跟着我们却是不方便。我们辞行回去军营,那里都是男人更是不方便。”   白轻鹤却是道,“公主不也是女子么?跟赫尔真一道儿去军营,也没什么不方便?”   蒙哥儿眉间微蹙,方才看了一眼旁边凌宋儿,“她本也不该来的,到底是坏了军中规矩。”   “……”凌宋儿几分委屈,“你说着轻鹤姑娘呢,怎的拿我来开刀。我若不跟着你,回去汗营,定也是水深火热的。你若放心,便让人送我回去罢。”   蒙哥儿直来安抚,“我自是要亲自看好你,汗营却是不好回去。”   饭菜继续吃,白轻鹤却也不依不饶。蒙哥儿便也几分心急要走了,等得大家都吃好,方才让那多去付了账。白轻鹤早从过道一跃,便落去了楼下马背上,凌宋儿方才几分吃惊,这女子功夫原是这般了得。   被蒙哥儿扶着下了楼,却见得楼下推推嚷嚷已然为了一圈侍卫打扮的人。为首一人,蓄须稳重,见得马上白轻鹤,直走了过去连人带马拦了下来。“你胡闹什么?跟我回家。”   “爹爹,我好不容易寻得赫尔真了,跟他去战场上闯闯,等年后回来,在和你一同守城。定保襄阳城不破。”她虽是这么说着,白暮年却丝毫未买账。看了看一旁合别哥。   “你指使她的?”   合别哥一脸茫然,忙摆手,“谁能指使得了白大小姐…城守大人误会。”   白暮年叹了口气,又喊了便让白轻鹤下马。无果。只好使了身后侍卫,“将大小姐的马牵回去,人也给我带回去。人请不动,就用抬的。我先回去府里等着,谁将人带回来,赏银百两。”   白轻鹤这才慌了神,“爹爹你怎这般蛮横?”   “哼。”白暮年没答话,直转身走了。   一干侍卫将白轻鹤连人带马团团围住。蒙哥儿和合别哥却是松了口气。合别哥也没管人,直走去那多旁边,“走吧,回去驿站。”   蒙哥儿则将凌宋儿扶上了马车,“可还有什么想吃的?买来路上吃。”   凌宋儿手里还捧着他方才买来的桂花糕,捏着一块儿放到嘴里,含含糊糊道,“不用了,解了馋便好。”   一行马车和马缓缓从街道上驶开,徒留的白轻鹤在人群中的喊声,“合别哥,赫尔真,你们等我,我会来的!”   &&   出来襄阳城,又休息了大半日。次日一早,蒙哥儿才重新下令上路。马车行了三日,回到了擎川关口。大蒙战事告急,蒙哥儿赶着出关,便没打算多做停留。只吴期来了关口相送。他一早听闻史尔元伏法,算是为韩公报了仇,河内城百信听得长公主来,又筹了些被褥和物资,说是入了秋冬,能用得上的。   凌宋儿只一一谢过了。   一行人正往关外走,要入了西夏边境,身后却是响起马蹄之声。白衣女子踏马而来,直到跟前儿,方才落了马对蒙哥儿一拜,“赫尔真,我说服爹爹了,还好赶上你们了!”   蒙哥儿望着来人叹了声气,又看了看一旁的合别哥,“人交给你了。”   “……”合别哥一脸无辜,见蒙哥儿转背便要扶着凌宋儿上马车,“赫尔真,这不关我的事啊!”   白轻鹤乐呵了起来,咧嘴笑着,走来合别哥身边,“就是不关你事,你可别管我!”   凌宋儿却望着白轻鹤,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这姑娘这么赶过来,嘴角还有一点淤青的。“轻鹤真是说服了城守才出来的?”   白轻鹤意识到嘴角的伤,伸手摸了摸,“嘶”地一声疼,回神过来又对凌宋儿道,“真是,说服了爹爹的!公主。”   听她这么说,凌宋儿也无法。抿嘴笑了笑。   “上车吧。”蒙哥儿只来扶着人。凌宋儿这才依着他,上了马车。   回到西夏城池中,蒙哥儿方才和博金河会和。一道儿用过了晚膳,蒙哥儿又拉着合别哥和昂沁一道儿,跟博金河商议军机对策。   凌宋儿方才自己回了屋子,却听得有人敲门。过来开门,见白轻鹤拿着药瓶站在门口的。“公主,我方才去军医那里拿了药膏来,可我在军中也没得别的女子相熟,便只好来找公主了。”   她说着摇了摇手中药瓶,“公主可否,帮我上个药?”   凌宋儿从她手中接过来药瓶,“进来吧。”   她直将人拉来床边上坐着,方才箱子里取了块干净的棉帕来,沾了药水,轻点在白轻鹤嘴角上。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凌宋儿方才见得她皮肤白皙细嫩,“本该是在闺房里好好养着的,怎的偏生要来打仗?”   “真是为了学成回去帮你爹爹守城,还是为和合别哥啊?”   “自是为了回去守城。公主你别乱猜,我不喜欢合别哥了。那个没心没肺的,我喜欢他作甚。”白轻鹤说着“嘶”了声,“疼!”   凌宋儿忙收了收手,“我也是第一回 帮别人上药,你可忍着些。”   擦好了她嘴角的伤,却见她兀自又取了外襟,露出肩头上的淤青来,“还有这儿!”   凌宋儿望着那处淤伤拧了拧眉头,“可真是说服了城守?看你这模样,像是挨了打出来的。”   “公主你不知道,我爹爹派了好些人守着我。我是从小窗里杀出来的。不然,现在还得在屋子里被他关着呢!”   凌宋儿无奈笑着,“我就知道…”   “不过你可别跟别人说,特别是赫尔真,我怕他赶我回去。”   凌宋儿想来蒙哥儿今日应着合别哥,方才帮着他解释,“他要赶你回去,也该是全听着合别哥的。你只讨好了人家便是。”   “啊?”白轻鹤却是几分不情不愿,“我和他都两清了,还怎么讨好啊?”   “这可是为难我了。”   上好了药,白轻鹤才从凌宋儿屋子里头出来。方才走了两步,听得身后人声。   “城守不似的那么没原则的人。说吧,怎么逃出来的?”   白轻鹤识得是合别哥的声音,转头回来,见得那人插着一双手,靠在墙上,直直望着她问话,看起来轻浮又不认真。她便也没得好声好气,“自然是靠自己逃出来的。好不容易见着了赫尔真,我定是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合别哥墙上撑了起来,却走来她面前,“从军不是儿戏,你且没上过战场,就算是有几分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够金贼打。到时候可别喊救命。”   她道,“谁要喊救命?死了我也得拖着两个金狗陪葬的。”   “再有了,跟你什么关系?”她说着,扭头便要走。却是被他一把擒住了肩头。   方才擦过药膏的淤伤作疼,她“哎”地声顿住脚步,又往后退了退。   合别哥忙松了手,“这里也有伤?”   白轻鹤狠狠望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秦师傅和廖师傅。我废了老大劲儿才逃出生天的,你们再赶我回去,我也不回去。大不了在西夏边境上流浪。”   “……”合别哥只得拧眉叹着气,“那你就呆着,先把伤养好了。其余事情,日后再说。”   “真的啊?”白轻鹤嬉笑着凑来他脸庞边上,见他面色肃然,起来了兴致,“你该不会是着紧我?”   “……”合别哥这才忽的转了一副笑容,“着紧你?你莫要想多了。我只是,得得空了捉着你回去才好跟城守交代。”   “待捉你回了襄阳,你自找你那许公子嫁了,我求之不得。”   “哼。那行,你什么时候得空送我回去,我便嫁。” 第94章   回来西夏却也没来得及修整, 次日一早,蒙哥儿便下令,回大蒙草原上驻扎, 一来好随时兴兵接应哲言, 二来, 博金河接了好些草原上部族讨伐金国的誓狮帖,正等着赫尔真回来, 兴师金贼, 以正士气。   临行前还是艳阳的天气,刚刚走出来了城池便开始下了小雨。秋日的雨带着寒,蒙哥儿身披盔甲骑着黑纱行军走在前头,却忧心起来马车里的人。直叫那多去后头衣物箱子里,找了河内城中百姓们送的百家被,给马车里头送了过去。   车里, 白轻鹤今日换了一身女儿家的青衫,车窗里, 接了那多递来的百家被来, 恍然见合别哥骑马走在马车一旁, 目光正投过来, 她却是没得好脸色, 只给了他个白眼看。   拿回来了被褥, 白轻鹤忙给凌宋儿盖去了腿上。“方才还好好的天气,突然就冷飕飕的。还是赫尔真心由着公主,怕冷着了让那多送被褥。”说着, 自己也扯了一撤被脚,看着凌宋儿笑了笑,“我也有些冷,公主不介意吧?”   凌宋儿摇头,笑道,“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身份礼数。都别冻坏了,给男人们添麻烦。”   话刚完,又有人敲了敲马车门。白轻鹤自去拉开车门一道儿小缝。见得合别哥在外头,嘟了嘟嘴,没得好声好气的:“干什么?”   眼前合别哥却递着个软布包进来,“军医给的,捂着便能发热。”白轻鹤忙伸手接了过来,掌心前后贴了贴,果真是有些暖暖的,这东西她也知道,是磁石和药粉做的,触手生温,襄阳守城,冬日结冰结霜,爹爹便总让人做这些东西,给巡逻的侍卫们取暖。   眼下这般暖和,该是已经被人捂了好一会儿了。她却没打算道谢,左右眼前这人也是个铁石心肠的,谢了人家也不会领情。她直退了回去车里,一把又关好了车门,将那软布包儿送去了凌宋儿怀里。   “公主,军医给的,能暖暖手。”她自己却缩着进了被褥一角,手也拢进了被褥下头。   凌宋儿却道,“我都听到了,明明是合别哥给的。他的心意我怎么好拿。你捂着吧。”   白轻鹤见凌宋儿递回来那软布包,垂眸抿嘴笑了笑,只将那东西捂进怀里,方才靠去墙上,眨巴着眼睛,打起盹来。   &&   马车只行了大半日,因得雨越下越大了,天又寒,蒙哥儿方才就着一片绿洲树林,让大军驻扎休息。等雨停了,明日赶早上路。   帐子搭在小山上,地上泥泞。凌宋儿直被他抱着从马车上下来,送进了帐子,又放去了已经搭好的床榻上。   树林里有得几分遮挡,外头雨声稀疏了些,却是落得重了。帐子方才立好,还有几分湿寒,便有兵士送了一盆炭火进来,瞬间添了几分暖意。   蒙哥儿却只立在床榻边上,弯腰下来给她折了折被角。凌宋儿坐在床榻上,见他脸上和盔甲上都是雨水,袖口里取来丝帕,正要给他擦擦的。却被他揉着手掌又放了回来。   “我还得去军中巡视一遍。你且先休息,我稍后便回来。”   她只好答应。“好。”   待得他走了,凌宋儿方才起身去了一旁木箱子里,帮他取了件干净的衣服来,放在了床榻上,一会儿他回来了,好能及时换上。   隔壁的小帐里,白轻鹤方才淋了些雨,正与自己找来了衣服换好。门口便被人敲了敲,出来见合别哥一身盔甲,见得她人也没说话,径直绕开她去了帐子里头。   他腋下卷着一套被褥,放去床上,却是铺好了。方才转身出去。   白轻鹤却是几分心软,拉了拉合别哥的手臂,“谢了。”   “白大小姐道谢?我耳朵可是坏了?”   被他这么一说,白轻鹤面子便挂不住。   “合别哥你可是个瓜瓜?我可是好心好意跟你道谢的!我日后都不说了。你赶紧的!出去。”   “好。”合别哥也答得爽快,脸上挂着几分坏笑,掀开帐帘出了去。   帅帐里,又有人送来了热水,却是还不见得蒙哥儿回来。凌宋儿只好问了问来人,“外头还下雨,兵士们可都安顿好了么?”   来人只道,“夫人,帐子都搭起来了。都开始生火做饭了。”   方才说着,蒙哥儿从帐子外头进来。那送茶水的兵士便退了出去。凌宋儿见他一身还沾着雨水,便走来与他取了盔甲。挂着去了一旁晾着。   凌宋儿这才见,他身上衣衫,早就沁透了。发丝也被雨水打得结了块。她几分心疼,忙有抬手帮他宽衣,好换了这身湿衣衫。   蒙哥儿却捉着她手放了下来,“我身上寒凉,你且去等着。我自己来。”   凌宋儿被他扶去床边坐着,便见得他床边兀自解了衣衫。白日里,如此相见,还是头回。他胸前背后线条明晰,雨水打湿的痕迹还在,隐隐还有些发光。她只觉怯怯,忙垂眸下来。   蒙哥儿忽见她神色闪躲,干净的衣物方才拿到手里,便又放了下来,直坐来她身边,“怎的了?”   他越靠近,她心跳得越不像话。只往床里头躲了躲,“你快穿衣吧,凉。”   蒙哥儿却见她双颊绯红,只逼得紧了些,寻来她对面坐着,“今日军事已了,该能好好陪陪你。你躲我做什么?”   她只垂着眼眸,却抬手去碰了碰他胸前,那里头滚烫。蒙哥儿直将她手一把握住,捉着人抱进自己怀里。“想什么呢?如此拘谨于我做什么?”听她无话,在他胸前呼吸却是几分喘急,他只低眉寻了过去,见得那一双杏眼在他怀中灵水波光,樱唇微合待放如苞。他嘴角勾出一道儿弧线,直吻落了下去。   帐外的雨忽下得大了些,凌宋儿寻着他胸前,却触到了早前那道口子。如今早已掉了结痂,可疤痕却是深深的。她心疼得紧,却被他放去了床榻上。手也被他拨开,扶上了他宽厚的臂膀。   雨落倾盆,帐子里,欢水如鱼。   夜深的时候,雨停了。晨光将将洒进来帐子,蒙哥儿便起了身。凌宋儿亦是惊醒,见他忙着换衫着盔要出门,她正也要起来帮着他,却被他扶了回去。“你别动了。待他们收拾好了,我再来接你上马车。”   &&   行军五日,终是出了西夏,回到大蒙广阔的草原上。凌宋儿心情方才觉得又畅快了几分。   一入了大蒙边境,白轻鹤趴在了车窗上,草原上虽是秋叶已黄,却也让她分外神往。   “这就是草原?早该来看看,多美啊!”   “公主,这里夏日里可是更好看?”   凌宋儿只笑着点头,五日行军,她身子乏得很。蒙哥儿早找了软枕给她垫在背后,却也解不得几分。“今日该要到青茶草原了,该能好生安顿一阵子,修整修整。”她说着又合了双目,靠去枕头上休息。   傍晚的时候,终是到了青茶。蒙哥儿将大军驻扎在五里之外。随之带着凌宋儿,继续往部族中去。那多和昂沁留守军中,只博金河和合别哥随行。   青茶族长早迎了出来。等马车停好,赫尔真扶着凌宋儿下了马,青茶族长方才引着一行人去了客营休息,用食。   客营里却早有人在,见得蒙哥儿一一和他们招呼,凌宋儿也陪着一一作礼。走来一人跟前,蒙哥儿却顿住了,凌宋儿这才也见得眼前的人。脸上笑容顿时消失不见。   达达尔一身黑色长袍,银边腰带,佩宝石匕首,立在眼前,见蒙哥儿模样,拜道,“赫尔真,回来了?”   依吉也跟在一旁,难得乖巧,“赫尔真,弟妹。”   凌宋儿不大想招呼人,蒙哥儿恰巧也是,没回话也没回礼,直扶着旁边的人正要入座。   青茶族长早有听闻二人翎羽大婚上的过节,忙跟着来解释,“达达尔也是带着我女儿阿托雅回来省亲的,赫尔真莫要介意。”   博金河从外头进来,寻着自己阿布也来了,只是陪着在达达尔一侧。他只得去做了礼,“阿布怎的在这儿?”   蓝石是阿布尔老臣,见得博金河脸色,素来知道儿子是站在赫尔真那边的,他也几分为难,道:“是大汗的旨意,让我陪同达达尔来,跟赫尔真一同誓狮抗金。”   “……”博金河方才将阿布拉到一旁,小声问着,“达达尔向来不管战事,这真是大汗的意思?”   蓝石道,“确是大汗的意思。”   赫尔真一旁耳尖,听得清楚。只扶着凌宋儿入座。方才对台下众人道,“今日借着青茶汗的地方,跟大家吃顿便饭。各位叔伯父就不用拘谨了。”   见得蒙哥儿端起来酒杯,和众人祝酒,凌宋儿也端着酒杯,起了身。蒙哥儿一番言辞,杯中酒一饮而尽。却回头见得她小口抿着,忙来收了她的酒杯,又扶着她坐了回去。   她身子乏,吃了些肉菜,算是填饱了肚子。蒙哥儿便喊来了合别哥,将她送了回去帐子休息。却见得白轻鹤一旁窜了出来,拉着她道,“公主,这部族真有意思。听闻明日有早市,草原上各个部族都来了。明日我们一道儿去看看,可好?”   合别哥却是压着声响的,“你且别烦着公主了,公主乏着呢。”   凌宋儿却道,“无妨,明日一早该修整好了。赫尔真他该要去誓狮,我便跟轻鹤去逛逛集市。青茶集市一向有名的,她该要喜欢。”   合别哥叹气无奈,只将凌宋儿送回去了帐子。白轻鹤也跟在一旁扶着的。等凌宋儿进去了帐子,她又拉了拉合别哥的袖子,“这儿可有什么好玩儿的?我新鲜着呢!” 第95章   合别哥笑了笑, “有!你敢去么?”   “有什么不敢?”白轻鹤拍了拍胸脯,“你等我去拿剑。”   合别哥指了指一旁牧场,“我自那儿等你, 你快些。”   “行!”   白轻鹤自回去自己帐子里取了剑来, 赶来牧场, 只见得合别哥已经上了马。旁边一匹黑色骏马,也已经上好了马鞍。她自翻身上去。便见合别哥驾马已经跑去了前头, 她忙也跟了上去。   合别哥自带着人去了一旁山上。入了秋, 山上早没了绿色。马蹄踏上山间路,始见了山顶弯月,方才停了下来。   “这有什么好玩儿的?”白轻鹤马上下来,山风刮得脸上直疼,却见合别哥顺手指了指山下。草原没有轮廓,月光却洒在草地上, 迎着风此起彼伏。   合别哥问着,“好看么?”   白轻鹤看得几分失神, 痴痴道, “好看…”   定在原地立了许久, 再回身却见身后只剩自己那匹马, 合别哥早不见了人。她忽觉背后凉飕飕的, 喊了两声合别哥的名字, 无果。   只好牵马去找。   半晌,依旧没寻得人的踪影,山上却起了狼嚎。她虽是武将家的女儿, 却也是几分害怕的。“合别哥你去哪儿了?可是故意将我扔在狼山上的?”   “你莫想我再信你了。”她说得几分委屈,山月如勾,狼嚎历历,脚下小路被月光照得通亮,她却是不敢再走了。停在了原地,腿脚开始发抖了起来。   那狼嚎的声音却是更近了几分。她给自己鼓了鼓勇气,“白轻鹤你怕什么呀?你是堂堂襄阳城守的女儿,怎的还怕狼嚎。你不是有剑吗?”   合别哥骑马正往山下走。他今日没安好心,正想挫一挫这大小姐的锐气。听得身后山上狼嚎,心里本暗自叫好,却忽的拉着马停了下来。那丫头有几□□手,可也不过三脚猫的功夫。如若遇到头狼带着狼群…念及此,他转身便寻了回去。   白轻鹤手中剑已经出了鞘,狼群寻得猎物气息,果真寻了过来。方才已经冲来两只,被她一一对付了。头狼见得那两只小狼受伤,正亲自一步步逼近。大石上磨着利爪,眼睛月光下发亮。   白轻鹤和头狼对视着,见它蓄势待发,她忙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剑。头狼蓄力飞速朝她跑了过来,她直做好了决斗的准备。却见一枚箭矢空中划过,直入头狼心脏。   她算是松了一口气。四周围着她的狼群见得头狼被杀,纷纷尖叫着四散而逃。她腿脚全软了下来,直直落座去了地上。方才仿佛用尽了全部的气力,手撑着身子,也几分颤颤巍巍。却是有人来了她身后,一把接住了她的身子。   她方才寻得依靠,再没得力气反抗什么,抬眼却见得是合别哥。才算终是松了口气。可想来方才他忽然不见,徒留她一个人的事情,又觉得不对。只弱弱问着他,“把我扔来喂狼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他却见她面色早就煞白,眼神无光该是乏了,“回去再说,走。”说着要扶着她起身。   “不…我还动不了…”她十分清楚自己身体的处境,手脚一点气力都不剩,那柄剑都已经拾不起来了。   合别哥寻着她手上探了探,已是冰凉。“久了得要着凉。”说着,只好将人一把抱起,去了自己马上。又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方才护着人往回去。   白轻鹤只觉自己不大争气,靠上他的身子,眼皮便不听使唤,在马上睡了过去。   合别哥驾马走得缓,却寻得怀中呼吸深沉,竟是睡熟了。直到了青茶部族,便也没将人叫醒,只将人抱下来了马,送去了营帐中,安顿好了,方才自己出来。   &&   蒙哥儿回来帐子的时候,灯火还亮堂着。凌宋儿却不见在案前,见她在床上躺着,他忙寻了过去,床榻边坐下,却见她虽是睡着了,眉间微微蹙着。   他抬手去探了探她额头,到是还好,没发热。该是近日奔波得厉害了,身子还不好受。   他这才起身,叫了人打水梳洗,陪她一同入眠。   次日清晨,蒙哥儿早早便起了身。凌宋儿察觉着他身子离了被褥,心中明明念着要帮他梳洗更衣的,眼皮方才睁开,却又合了回去。蒙哥儿一旁劝着,“你睡你的,我自己来。”   “好…”她含含糊糊,气息弱弱,“我…实在起不来。”   蒙哥儿凑来她额间轻吻,又给她捂了捂被褥,“你多睡会儿,该是早几日累着了。醒了再让恩和来探探脉象,在青茶还有几日,让他给你办些药膳。”   见她没答上话来,便已经再睡了过去。蒙哥儿只觉几分心疼,被褥里捂了好一会儿她的手,方才肯起了身,继续梳洗准备出门。   凌宋儿一觉睡到三竿,还是白轻鹤来摇着帐子铃铛,方才起了身。落落先来伺候着,扶着她披上了件厚衣,方去将白轻鹤请了进来。   “公主,集市开了,快走。”她一早醒来便惦念着集市的事,昨晚的事情,便直抛去了脑后。可又见凌宋儿方才起身,还未梳洗,只好坐来案前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落落出去打水给凌宋儿梳洗了。凌宋儿便直坐来她身边,从她手里抢了那杯凉茶去,“天都寒了,你还用凉的,该要闹肚子疼的。”   “一会儿我让落落去倒热茶来。”   白轻鹤抿嘴笑了笑,“那可等不及,集市上有好些点心,我们得去那儿用早膳!还有热羊奶,我头回见的。”   “那,便等我梳洗完了就出门吧。”   梳洗好,凌宋儿方才换好了鞋袜。白轻鹤扶着她,落落跟在后头,一行人方才走来部族大门前。这般景象,凌宋儿在汗营里见过一回,只是眼前比得那次在汗营要热闹得多了。   早前该都是草原上的人,今日,却引得青茶部族靠着漠北商道近,多有从另一片国土来卖货的商客。吆喝声各色,凌宋儿心情轻松,一旁白轻鹤却是头回见得这般景象。直拉着凌宋儿去了热羊奶的摊位。买了两碗热羊奶,递给凌宋儿一杯,自己一杯咕咚喝了干。   她直感叹着:“太新鲜了。”   说完又去了旁边儿的小摊上看首饰。   凌宋儿方才要跟过去的,却是被一个身影拦在了前头。女子身形高,立在她跟前儿,几分气势。落落忙护着主儿,挡来她前头,年纪毕竟比芷秋小些,明明是要护主的,说话却不大利落起来,“你…你做什么?”   女子对凌宋儿一揖,“公主姐姐,该是还不认得我的。达达尔大婚,你也没来。我们便是没见过。”   提起来达达尔大婚,凌宋儿方才想起来,除了依吉,达达尔还取了这青茶部族的次女,“你是…达达尔的二夫人?”   女子方才笑着颔首,“公主姐姐。我叫阿托雅。”   凌宋儿虽是点头当是认得了人,却也不想和再和达达尔扯上什么关系。只看着一旁白轻鹤正挑着额饰开心。她跟这阿托雅道了别,寻着白轻鹤去了。   落落却是凑来她身边,“这二夫人看起来凶,还以为要伤了公主。”   “到底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的也一点儿不温柔。”   凌宋儿侧眼看了看落落,“你说阿托雅有了身孕了?”   落落点头,“嗯,听闻已经三个月了。”   “他们成亲也不过才三四个月…”凌宋儿说着唉声叹了出来,“该是草原上风土好,养人。蒙哥儿怎的就总往外头跑。”   落落笑了笑,“公主该也快了。”   白轻鹤玩儿了一圈儿,终是累了,见得凌宋儿早被落落扶着去了一旁坐着,她大包小包回来,嘴里还嚼着块儿新鲜的奶糕,“公主,回吧。我买了好些好吃的。去我帐子里,我请你吃。”   “好。”凌宋儿早就累了,只使着落落去沏壶金骏眉,送来白轻鹤的帐子里。走来帐子前,却见得合别哥靠在帐子边上,等在帐子门口的。白轻鹤见着了他,没得好气。只绕开人,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凌宋儿望着合别哥几分试探,“吵架了?”   合别哥大笑,“哪天不吵架?也不欠着今天。公主你们先处着,我去看看赫尔真他们誓师大会可结束了没。”   白轻鹤只将买回来的包裹堆在了案台上,清点着首饰归首饰,吃的归吃的。凌宋儿进来,直坐来她身边,问着,“你和合别哥,吵架了?”   “没有。”她直翻出来奶酪糕,捏出来一块递来凌宋儿眼前儿,等凌宋儿接了过去,又兀自捏着一块儿放到自己嘴里。“昨日夜里他将我一个人扔在山上喂狼。”   “什么?”凌宋儿听得几分惊心动魄,“你可有伤着?”她在关山度过夜的,那狼嚎多可怕,她自是记得。   白轻鹤扬着两只手臂,“没有,我好好的。昨日夜里,我一剑一头狼,全杀了。”   她见得凌宋儿惊讶的模样,更来了几分兴致,“可惜了,没能扛一头回来,今日好加餐的。”   “……”凌宋儿只叹了声气。“没有伤着便好。”   “不过,合别哥他生的是什么心思?这也太可怕了。”   “谁知道?”白轻鹤说着嘟了嘟嘴,“男人心,海底针。想那么多累着自己了,不如多吃些好吃的,多跟赫尔真学打仗。”   蒙哥儿誓师大会一直到了中午,午饭又跟着各部族长一道儿用餐。便让人回来通报了,让凌宋儿自己好好吃饭。 第96章   凌宋儿落得清闲, 便干脆在白轻鹤帐子里用了午膳。饭后食困,本扶着落落出来要回去午睡的,方才走到外头, 便见得有人骑马闯入了部族。直往客营里头去。   凌宋儿认出来了马上的人, 该是那早前因挑逗了萨日朗, 被蒙哥儿乏了鞭刑的粮草部什长阿尔斯,此下应该还在军营里才对, 这么匆匆忙忙奔来客营做什么?   她总觉着不妥, 可里头誓师大会,便也不想打扰了蒙哥儿,便只寻着自己帐子,午睡去了。   一觉醒来,却隐隐听得屏风后头有人在说话。蒙哥儿的气息在,好似还有博金河。凌宋儿只扶着床榻边角, 起了身,又披好了外衣, 方才摸索着屏风凑近了些来听。   原是老臣蓝石, 正跟赫尔真理论着。   “我女儿家中就这么一枚独子。让他随着赫尔真从军, 自是锻炼锻炼, 如今被伤成了这样, 让我怎么和她亲家阿布额日斯交代。”   凌宋儿只从屏风后头, 隐约见着,蒙哥儿抬手正喝茶。倒是一旁博金河帮着说话。   “却是阿尔斯犯下罪状在先,赫尔真也是为了正军心。阿布, 你也不必如此计较。”   蓝石几分捶胸顿足,“不过是调戏了个赤岭进献的舞姬,也不必罚得这么重。我看这孩子背上皮开肉绽,这都打了快两个月了,还没好。军中也不留个军医看看。这么下去,人都要耗没了。”   “赫尔真若是因为要严于军法,害死了兵士,日后还有谁敢跟着?”   博金河拉着蓝石袖子,“阿布,你少说两句。”   蒙哥儿喝好了茶,茶碗在桌上却重重一落。一声响,帐子里忽的安静了几分。蓝石也忙查看着眼前这人的脸色。   “既是如此心疼,蓝石就将此人领回去吧。我军中有一个粮草部军长莫日根便足够了,不差这个什长。”   “这…”蓝石却犹豫起来。他受女儿所托给这纨绔子找门差事,好不容易谋得了军中职务,一路该还有博金河照料…若不是出了这鞭责的事情,实则是件大好的事情。   蒙哥儿又道,“萨日朗虽是赤岭进献的舞姬,可在军中已久,早就做了厨娘。并非与人玩乐之物。”   “蓝石如此着紧阿尔斯的伤势,可有问过,厨娘因此事自毁了容貌?她若有父母在,该问谁寻理?”   蓝石寻得破绽,“这舞姬就是舞姬,放在赤岭不过二等奴仆,怎可跟我儿相比。”   “赫尔真你这是,避轻就重啊。”   凌宋儿听不落了,屏风后头绕了出来,只望着蓝石,先作了礼。“蓝石大人。”   见得凌宋儿出来,蓝石也忙是一拜,“原是公主在屏风后头休息,扰着公主清净了。”   蒙哥儿直起身,将她拉来自己身边,“醒了,该再躺躺。”   凌宋儿却摇了摇头,对蓝石道,“阿尔斯和不止调戏厨娘这一项罪名。攻占黑水河那日,我和赫尔真在山谷营地被西夏山鬼公偷袭。只留得粮草部和潦草亲兵在身边的。”   “同为粮草部什长,可拼死守护我们的,只有莫日根一个。你且得回去问问阿尔斯,他当时做了什么去了?”   博金河一旁忙清了清嗓子,阿尔斯当了逃兵的事情,他自是帮他瞒了过去的。不想公主心里到是清清明明的,如若蓝石不来,这事情定是已经过去了…   “阿布,我看,赫尔真判都判了,打也打了。他如今若还有怨言,便让他跟阿布回汗营养伤。找个好巫女,仔细调养一阵子。这事情便罢了。”   “你现在如此问赫尔真,还想寻得个什么呢?不莫让赫尔真跟他道歉?这大敌当前,岂不是败坏了十万大军的军士之气?”   蓝石拧着眉头,本是不愿。终是听得博金河劝。草草对蒙哥儿和凌宋儿一拜,退出去了帐子。   博金河方才对蒙哥儿道,“父亲也是疼着外孙,你们莫要见怪。我自再去劝劝他,等阿尔斯身子好了,他气也该消了。”   蒙哥儿颔首,道,“你自好好劝劝。蓝石大人也是大汗老臣,到底不必与我这般计较。”   等得博金河出去,凌宋儿方才见蒙哥儿叹了口气。她忙伸手给他舒了舒后背,“蓝石大人也是一时爱孙心切。”   “我知道。”蒙哥儿这才望着她回来,“不说这些了。你可好些了?找着恩和来看过没?”   “又没得病痛,不过是累着了,多休息便好。”她说着点了点桌上摆着的奶酪糕。“今日一早和轻鹤去逛市集了,便带了些回来。你尝尝。”   蒙哥儿自拿了一块儿放到嘴里,“我夜里还有宴席,你便不去了,在屋子里找轻鹤一起吃饭。”   凌宋儿自知道他是该为了战事还要忙,便应了下来。   &&   客营里,部族们誓师晚宴。客营外广场上却起了篝火,是合别哥买了养,又请了人来做烤全羊。   轻鹤原本还计较着昨日夜里的事情,听得来人说了“烤全羊”三个字,什么都抛去了脑后,直拉着凌宋儿出来帐子,寻着篝火去。   部族的男男女女正在篝火边围桌。有人起舞,有人高歌。轻鹤见热闹得紧,便也高兴。   落落给凌宋儿送了斗篷来,“公主,莫要着凉了。”凌宋儿穿好了,方才随着轻鹤身后入了席。   羊肉还未好,合别哥却是也捧着一袭斗篷到了轻鹤眼前。“起风了,多穿点。”   轻鹤见得一旁正分着酒,有得吃喝,便顾不上穿什么衣物了,“酒能暖身,我去讨点儿。”   合别哥见她跑了出去,直追着给她披着斗篷。等着她要来了一坛子酒,回来凌宋儿身边坐下,合别哥方才走开,让人寻着几样水果盘子送了过去。   凌宋儿到底没敢碰酒水,只寻着果盘里的东西吃着。拉着正小口尝那烈酒的轻鹤,“我怎么觉着,合别哥近日来对你还算不错的。”   轻鹤方才喝到嘴里的酒,差些没喷了出来,“把我拐骗到山上喂狼,也算是不错?”   “……”凌宋儿却也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轻鹤又道,“若不是看在烤全羊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理他。”   “他巴不得我死在那狼山上了,他好落得清闲,省了麻烦。”   “合别哥该不是那样的人。你莫想多了,可是有什么误会?”凌宋儿问着。轻鹤却再递了块瓜过来,“公主你就别管了,没什么误会。昨日夜里从山上下来,我算是知道了,他从来不喜欢我,我现在也不喜欢他了。”   凌宋儿只叹了声气。却见得合别哥早端着一盘片好的羊肉立在二人跟前,怎么看着那神态幽怨,竟是跟醋坛子蒙哥儿几分相似。   方才轻鹤那些话,他都该听到了。手中盘子直往桌上一撂,人便走开了,也没说话,更没打算回头。   轻鹤却是自自然然,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了,方才感叹,“大蒙月色好看,羊肉好吃,我都有点儿乐不思蜀了。”   凌宋儿见她脸上两团酒晕,便悄悄收了酒坛,“吃好了,该回去了。”   轻鹤却见得篝火周围围着一圈人起舞,“才刚开始呢公主!”她说着兀自起身,凑去人堆中间。篝火舞中有男有女,勾着手臂,搭着肩膀,倒也没讲究那么多的礼数。轻鹤方才一进去,便被几个男子簇拥到了中间,她倒也自在,牵起来一旁女子的手,自学着舞步。   合别哥方才和人一道儿往客营里送了羊肉,回来却见得轻鹤已然舞去了人堆之中。汉人家的姑娘,比起蒙人女子来,多了几分柔美,放在人群中间,可爱又珍贵。他却拧起眉头来,因见得有持着腰间匕首送去她眼前求爱…   轻鹤自欢喜着,见得人递上来的宝石匕首,金光璀璨,绿松石、红宝石、黄晶石,镶嵌得富贵宝气,眼光都挪不开了。忙要接过来再仔细看看,谁知匕首却是被别人抢了过去。抬眼一看,正是合别哥。   她方才脸上还挂着笑容的,见得是他,收敛了去。兴致也全无了,直从人群中朝着凌宋儿跑了回来。   送她匕首男子正要追,却是被合别哥挡了去,匕首扔回男子怀里,直对那男子道:“别看长得不错,脾气臭,吃得多,喝酒跟爷们儿似的。养不起。”   “……”男子见是合别哥,倒也给了几分薄面,收回来匕首,“这汉人姑娘,讨喜。合别哥你可是看上了?若是你先看上的,我便不抢了。”   合别哥断然否认:“我不过受人所托看着人,到时候要送回去木南的。若折在你手上了,我不好跟人交代。”   男子笑了笑,却是几分无奈:“知道了。”   凌宋儿直让落落扶着人,回来了轻鹤的帐子,又照顾着她梳洗。见得她还有几分清醒,只道,“你可知道,蒙人男子送人匕首,是定情的信物。你若接了,便算是答应了人家要交好的。”   轻鹤打了个饱嗝儿,目光已然有些许呆滞,望着凌宋儿,“交好就交好,找个蒙人嫁了也挺好的。”   “有酒喝,有肉吃,有月亮看!”   “……”凌宋儿知道她说的醉话,无奈笑着,帮她取了斗篷,“你不是还要回去襄阳跟你爹爹守城吗?这怎的好,就折在大蒙男子手上了?”   脱了斗篷,轻鹤便直倒去了自己枕头上,仰望着帐子顶上,“我差些给忘了!还好没接!”   她说着合了眼,“不过,那匕首真好看。怎么有那么多的宝石呢?”   等得落落端水进来,轻鹤已经睡熟了。凌宋儿让落落帮她擦了擦脸,方才起身出去了。帐子外头却又见得合别哥靠在墙边等着的。   凌宋儿捂嘴笑了笑,“睡了,大蒙酒烈,该是头回…你且不必忧心了。”   “我…不过来看看,没有忧心。”   “也是夜了,便送别尔根回去帐子吧。赫尔真该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 第97章   临近了子时, 蒙哥儿方才从帐子外头回来。凌宋儿出来门口迎着他,却寻得他身上酒气浓重,只好吩咐着一旁落落。“去给他煮杯醒酒茶来。”   落落忙依着吩咐, 出来帐子。   蒙哥儿见得她脸色不佳, 忙伸手扶着人, “放心,没醉。”   “应酬着叔伯父们, 推挡不掉…”   凌宋儿只将他扶来案前, 桌上还有半壶她方才喝剩下的金骏眉,自帮他沏了一杯。   蒙哥儿笑着一饮而尽,直揉着她手来,“可算是满意了?”她今日多有端庄,面色也红润了几分。该是已经准备歇息了,身上只有件薄衫。好在帐子里暖着一炉炭火。不凉。   蒙哥儿却是几分醺了, 只凑来她耳垂边上。那处珍珠的耳坠,衬得她肤色格外诱人。凌宋儿只觉着不妙, 脖颈边上便是一阵骚动, 到底是经了□□的身子, 方才被他碰着, 便起了苗头。蒙哥儿听着她呼吸喘动, 一把将人横抱了起来, 又去了床榻上。   落落煮好了醒酒茶回来,听得帐中动静,羞赧退后了数步。只好将醒酒茶又送回去了厨房。看来今日夜里, 该也不用了…   &&   晨起,帐子外头出了太阳。凌宋儿自先起了身,蒙哥儿昨日里喝了些酒,她便只顾着自己梳洗好了,方才又吩咐着落落去准备早膳和早茶。   外头却是又来了青茶部族的小官儿,摇着帐铃。凌宋儿出来见了,听得是喊蒙哥儿去与那些叔伯父们作陪的,她便小声回了,“赫尔真昨日夜里喝了酒,睡得晚,且还在休息。隔日便又要上战场了,你帮我回了叔伯父们,让他好生修整两天,可行?”   小官儿听得凌宋儿的话,只笑着,“还是公主为赫尔真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回了叔伯父们,帮赫尔真告假。”   凌宋儿回来帐子里,却见得那人已经起了身,“你醒来了?我方才帮你推了叔伯父邀约。到底来这青茶,你一日都没清闲得了。若还没上前线,就累病了,他们可管么?”   蒙哥儿无奈笑了笑,起身来将她扶着,坐来案旁。“那正好,今日就清闲清闲,陪你。”   “对了,我听闻昨日市集,可买着喜欢的了?”   她抬手帮他沏茶,“多是陪着轻鹤去办的,那些东西我也都看过了,没见着新鲜的,便就没买什么。”   “一会儿我们再去看看。”他说着,端着茶杯小抿了一口,“我还欠着翊儿一把剑。我在青茶,认得些剑商。”   “那…也好。”   正说着,落落端了早点进来。多是羊肉和馍馍,三样小菜。二人自用了早膳。蒙哥儿方才带着凌宋儿出了门。   市集依旧热闹,蒙哥儿只带着她去了一角,卖铁器金器的小摊位儿上。别家摊位上人多,这里却只有寥寥三两。见得蒙哥儿来了,还在观望的客人纷纷让了位置。   蒙哥儿直问着老板,“近日可有好剑?”   “赫尔真不是用刀的么?”老板笑着,脸上起来几道褶子,一副沧桑模样。说着,自从身后车里,取出一把挂着的剑来了。“看看这个合适不合适。”   蒙哥儿接了剑过来,打量几许,却道,“我自是帮家中小叔选的,这太厚重了,他该还用不起。”   凌宋儿却是不解,见得那剑他拿起来实该是几分轻巧的。“我怎的不觉着厚重?”   蒙哥儿笑了笑,剑锋朝下递来她眼前,“你试试。”   凌宋儿自从他手里接过来,却险些没拿得稳,只两手持着,方才没让剑落去地上。蒙哥儿忧心她脚步不稳,只在一旁扶好了人,又将剑接了回来。问着老板,“便给寻一把轻剑吧。”   老板这才重新去车里找了找,“能用这重剑的也没几个。赫尔真不用,这东西该要多久也找不着主人了。”边说着,边取了一把轻剑扔了过来。   蒙哥儿仔细瞧了瞧,试了几下招数,方才许了。“就这个吧,五哥的东西,我放心。”方才收了剑,给了钱。又听得一旁有人来。问着老板。   “方才那把重剑,怎么卖?”   凌宋儿认得这声音,直往蒙哥儿身后退了退。达达尔却是对二人笑了笑。“我来寻把兵器,不想在这里遇着赫尔真和公主。”   凌宋儿拉着蒙哥儿袖口,“走吧。”   “好。走。”蒙哥儿收好了剑,没打算理人。却听得达达尔声音在身后道,“如今一致对金人外敌,赫尔真日后可还是这般芥蒂,战场上如何相见?”   蒙哥儿扶着人,顿足侧脸回来,“那便战场上,等着塔勒五千精兵援手了。”说完,方才扶着凌宋儿走开了。   凌宋儿心情几分烦闷,便也没什么心情继续逛这市集。只由得蒙哥儿扶着,回去了帐子。蒙哥儿给她倒了被热茶,“过去许久的事情,你还计较作甚?别伤了自己。”   “只是见得他,心中便不舒服。”她只捂着胸口的。蒙哥儿见得也拧着眉头,“要不要去躺躺?”   “不必。”她说着方才想起来什么,“父皇与我嫁妆里,有把伏羲琴的。我自舍不得让可卡先生卖了。我让他去取来,也好取乐养心。”   蒙哥儿点头答应,起了身去外头唤了落落来,找可卡先生取琴。   半晌,可卡先生从外头进来。捧着那把伏羲琴,送来蒙哥儿手上。又对凌宋儿作礼,“公主,这琴还在。可卡看的小心的,不舍得卖。”   “可卡先生辛苦了。”凌宋儿说着,喊着他来案边喝口便茶。直问着,“隔日我们便要入关和金人打仗了。你可要来?”   可卡先是对蒙哥儿拱手,“赫尔真要置办的粮草,都已经准备好了。可卡觉着,我就不去前线参合了。我这浑身乏技,上了战场添乱。不如就在青茶给赫尔真做后援。赫尔真何时粮草短缺了,或是需要什么物资,只管让人来青茶问我要。我自从漠北商道上,给赫尔真找来了,再办妥让人送去前线的差事。”   蒙哥儿直端起来茶杯与可卡碰了一碰,“有得可卡先生这样的走马人当后盾,我们自也无后顾之忧了。”   说着,二人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蒙哥儿又起身,将早晨买回来那把轻剑拿了出来,交到可卡手中。“这是我与公主幼弟七王子置办的,早前答应了他。可否请可卡先生寻着路子,帮我送去木南,也好了了他的心愿。”   可卡先生接了那把轻剑,又喝了两口茶,方才起了身。“我先去帮赫尔真办妥了这事儿。”说着,又望着一旁凌宋儿笑了笑,“便也不打扰赫尔真和公主一道儿用午膳了。”   青茶部族礼数足,二人午膳吃得丰盛。静养了几日,凌宋儿胃口也好些了,牛羊肉吃了不少,又喝了碗羊骨汤,正是饱足着,却忽的听得外头起了动静。脚步声林乱得很。   &&   阿托雅正躺在塌上捂着小腹喊疼,巫女一旁伺候着汤药。又有婢子在脚头,熏着药火。   达达尔落座在案前望着。听得床上的人声响虚弱,拧着眉头问着一旁,阿托雅贴身的婢子,阿宁。“说来听听,二夫人在帐子里养胎,怎的会突然动了胎气。”   阿宁看了看的床上的阿托雅眼色,方才对达达尔一揖,道,“二夫人吃了大夫人送来的汤,然后便肚子疼了…”   “什么汤?”   阿宁接着说,“说是难得从漠北商道上买来的鸡,便给二夫人炖了汤,养着肚子里小世子的。二夫人自是信得紧,可吃了一半,便觉着不好了…”   达达尔又望了一眼床上阿托雅,“这里是你父族,不该吃的东西,你难道分不得清楚么?”   床上阿托雅嘤嘤啼啼,“我自以为姐姐真是买来给我养身子的,为了腹中孩子好,方才着紧着想多吃些。”   一旁巫女只劝着,“好在吃得不多,胎儿无碍。夫人不必再伤心,再伤了身子可不好了。”   达达尔一把坐上起了身,只往帐子外头去,掀开来帐帘,却见依吉侯在外头。直问着他,“她怎么样了?孩子还好么?”   话没落,一个巴掌扇在了她脸上。“我的子嗣启是你敢谋害的?”   依吉捂着脸,怔怔,却是几分不敢相信,“我何时谋害了他?”   “这是阿布尔长孙,得来你膝下,是为了他日你继承大业而生的。”   “为了你,我什么气都吞了,你如今还跟她一起来污蔑我?”   “污蔑?”   “她帐子里的鸡汤可是你让人送的?”   依吉这才恍然,原她一番好心,却被人当做了把柄,到头来成了指证她的证据。“鸡汤是我送的,可我没害她。”   “达达尔你别忘了,我母亲是塔勒巫女,我若想要害她腹中的孩子,不稍等到现在,来了青茶部族下手。”   达达尔却只笑了笑,“你是怎么想的,我没得空闲去揣摩。只她腹中孩子若再有事,你也定逃不过。听懂了么?”   “哼。”依吉只冷笑了声,“我自知道你从来没对我用过什么心思。那便也罢了。可我也提醒着你,达达尔你别忘了,你能来这里参加誓师大会,可不是靠着我父亲手下五千精兵么?”   “你若是哪日将我惹急了,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你!”达达尔仿若被扼住了咽喉,拳头背去身后,生生压住了火气。却见得依吉愤愤转背而去,他只寻着她背影,见得那边出来了帐子观望的赫尔真和凌宋儿。   直冷笑了声,方才转背回去了阿托雅的帐子。 第98章   方才听得动静, 两人才寻出来看看。   听得依吉的话,凌宋儿只转身回了帐子,边和一旁蒙哥儿念叨着, “到底女儿家都向着他, 父族的兵都借给他用。”   “真是修来的福分。”   蒙哥儿只扶着人回来, “五千人不多,也不算少。问得汗营来的臣子, 该是可敦问他求的。好让他多习得领兵之道。”   “他要领兵作甚?”凌宋儿忽的起了几分警惕, “汗营不是一直由得你征战的么?阿布尔汗可是生了别的心思了,你出门在外许久了,可别只顾着战场上的事情。也该让人回去问问的。”   蒙哥儿拧眉,“我只想着,他日叫金人滚出关内,大蒙太平。他本就是长子, 汗营由得他继承也无可厚非。我自带着你回母族河蜜,跟合别哥一道儿, 牧马放羊为乐。可好?”   “你却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只怕河蜜是回不去的, 你身上战功累累, 达达尔若要继位, 必用先将奠定皇位之基…”凌宋儿望着他, “以他的性子, 你可觉得,哪日阿布尔汗若是不在了,他可能容得下你不成?”   “你可想我和他争?”蒙哥儿看着她神色, 只等着她说是。   “我也愿意和你一道儿草原放牧,弄牛羊为乐。”凌宋儿只淡淡,“只是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别无他想。”   蒙哥儿直将人捂进来怀中,“我自不会让你再受委屈。如若真有这么一日,我定筹谋于他之前。”   &&   隔日一早,蒙哥儿便让人准备着上路。博金河跟合别哥都寥寥草草,只备着自己要用的冬日衣物。蒙哥儿却忙着让人,重新打点了一番凌宋儿人的马车。   早几日路途颠簸,她即便在车里,也颠簸得紧。蒙哥儿让人办了好几件羊绒毛的毯子,垫着四五层,自己亲自试了试,确是又软又暖,方才肯行。车里一角,放着一个大木箱,里头尽是保暖的衣物,最上面一件儿,是红狐狸的皮毛做的裘衣,青茶市集上,可卡先生帮凌宋儿买来的,这般即便到了冬日,该也不会畏寒了。   用过早膳,一行人才重新上了路。回到军营不过五里路,那多早让兵士们整齐了队伍,等着蒙哥儿一来,大军浩浩荡荡跟去了后头。   沿着西北山谷,绕着渭汾两河,一路前行。凌宋儿只听蒙哥儿说起,哲言领了三万兵士,去了定北城,从定北城往南对金国施压。而他此行,是要去浚丰山,那边山脉雄伟延绵,易守难攻,若是能取得要塞之地,便能和哲言会师,直逼金贼都城北平。   行军四五日,兵士们气势正是起来的时候。到了渭水岸边,行进山中,却遇上了一路金兵。两军相遇,双方各自按兵不动少许,蒙哥儿下令,将金兵逼入渭河,只求首战之胜。   临着他们要打仗,凌宋儿在马车中,却见得蒙哥儿来嘱咐着,“你在大军最后,等得胜了,我再来接你。”   她自是听着他安排,合别哥在一旁护着,白轻鹤在车中陪着她,行至大军最后,粮草部之前,还有莫日根在后护主。蒙哥儿自让那多带着人往前冲锋,谁知到了渭水岸边,方才发现两边都是绝壁。   秋日山里大旱已久,两侧飞来火箭,直将枯萎的草木点燃,起了大火。兵士们忙着扑火,又见铁甲大军从河边小道杀了过来。那多方才知道中了请君入瓮之计,下令后退却已经来不及。   马车里,凌宋儿却是觉得几分心慌,取出来了玉龟碟儿,卜了一挂。一旁轻鹤几分稀奇,“公主竟是会算卦的。”   凌宋儿直“嘘”了一声,“莫要出声。”   龟碟儿转了好些圈儿,方才落定,凌宋儿自读出来卦象,“蓄卦,先吉后凶…”方才知道不妙。她忙推开了车门,喊着一旁合别哥过来,让他快马赶去跟蒙哥儿说,撤兵后退。   合别哥几分不解,“别尔根,这是为何?”   凌宋儿只道,“你就跟他说,是卦象上说的。”   合别哥只得点头,快马去报信了。   凌宋儿又只下令,马车等在原地,连着身后的粮草部都不再前行。谁知身后金兵来袭,直攻了粮草部,莫日根带着一众将士们扛敌。却人少难抵多数。有金兵杀来凌宋儿的马车,见得车中坐着女人,只喊,“是赫尔真的婆娘!捉回去了太子殿下有赏!”   轻鹤听得金兵如此嚣张,哪里肯。只持剑杀了出去,砍了两个金贼,又护着凌宋儿的马车,不让人靠近。   只一人之力,尚不足以抵几千金兵。轻鹤受了伤,却还以身挡在马车前。   凌宋儿车中只听得车外刀剑冷响。撩开车窗帘,方才见得轻鹤全身染血,却是不忍,方才自己推开了车门。   金兵本还在打斗,却看得那车门开了,忽的都怔住了。手中刀剑也停了下来。却见得女子从马车里头出来,立在车上。“你们要捉的是我,放过轻鹤。”   轻鹤正咬牙捉急,却见得赫尔真大军杀了回来。直寻着马车这处,见得一个个金兵挥刀碾杀了过来。   这千余金兵却是没个将首,本以为是来替将帅立功,不想却是被当成了死士。见得这般景象,顿时没了主心骨,四散而逃。蒙哥儿直往马车这边冲了过来,见得凌宋儿一人立在车上,他紧忙下了马,将人抱了下来,“你这是做什么?”   合别哥却是寻来轻鹤,见得她双袖染血,直将她护在身后,与其余金贼厮杀。   天色落幕,渭水一战终是惨烈。   马车里头,恩和给了药膏,他却是不便,只得凌宋儿给轻鹤包扎着伤口。合别哥在车外跟着。蒙哥儿却行在前头。那多也负了伤。一万兵士折损在渭水山谷之中。蒙哥儿脸色沉如青铁。   他方才已经下令,退回昨日山腰营地,好让兵士们整顿养伤。   帐子里挑着一盏微弱的灯火,凌宋儿只扶着轻鹤去了床榻上休息。忙又吹熄了灯火,从帐子里出来。合别哥却拦住了去路。   “她,怎么样?”   凌宋儿只道,“你若是这么紧张着人家,不莫进去看看她。身上好些刀伤,一个女孩子,从军本是不易。那些伤口,得够着好些日子才能好了。”   合别哥颔首,拧着眉头,绕开了凌宋儿去了帐子里。   黑暗之中,轻鹤早就支撑不住了,正昏昏欲睡,却听得方才公主刚出去,便又有人进来。   “是谁?”她虚弱问着,今日除了身上有伤,精神也还是紧绷着的。   合别哥走来床榻边坐下,方才道,“我。”   轻鹤自是认得他的声音的。“你…这么晚了来我帐子里做什么?我这里没得烛火,你快出去。”   “来看看你。”合别哥却是拧着眉头的,可惜她看不到。“你可别死了,我不好和白大人交代。”   “嗤!”轻鹤笑着,“我才不用你跟我爹交代。我自己能交代。这些伤啊痛啊,都是我自找的。我乐意,跟着赫尔真闯荡,自然是要吃苦头的。长公主帮着木南铲除了奸臣,我自也是要护着的。都是我该,你可别管了。”   “你就是太逞强了。”   轻鹤只觉得,合别哥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便直问着,“你抖什么?我自好好的,你莫在我面前哭。那便什么念想都不剩了。还以为合别哥是堂堂汉子,铮铮铁骨呢。”   合别哥这才被她逗乐了。“不抖了,你且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诶!”轻鹤却抬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合别哥直问,“怎的?”   “我且问问你,你把我扔去山上喂狼,可是真想我死了么?既是的话,今日你这般说话,便有些奇怪了。”   合别哥才道,“那日本想吓唬吓唬你。”   “不曾想,真会招来狼群。更不曾想,你能一人劈了好几条狼。早知道,我也不必回头救你。”   “……”轻鹤听着前头,本还有几分欣喜,听来后头,便彻底没了兴致。“行吧行吧,都知道了。你合别哥铁面无私,从未对我动过私情。你走吧,我要睡了。”   合别哥无奈叹气,笑了笑,方才起身。“我走了,你好好睡,才能养伤。”   &&   凌宋儿自没急着回去自己的帐子,蒙哥儿该还在和恩和一道儿照顾伤兵,她便也跟了过去。   兵士们虽是都已经扎好了营帐,可就着恩和疗伤方便,伤兵都聚集在了篝火周围。蒙哥儿挽着袖子,穿梭在人群之间,帮着一个包扎好了臂伤,又帮着另一个涂着药粉。他倒是不必做这些的,全是因得自责。   萨日朗正一旁帮那多清洗着背上刀伤。男人肩背宽阔,只是多了道儿口子,渗血。她只精心着,帕子沾着热水,轻点在伤口上。“一会儿还要上药,阿台且忍着些。”   凌宋儿直走去了蒙哥儿身边,从他手上接过来帕子,亲自给兵士擦着。又寻来了一旁药粉,见他怔怔立在一旁,“我来吧。”   蒙哥儿在一旁等了等,见得她手法利落,帮着兵士清洗了伤口,又拿了药粉撒好,方才用了纱布包扎。他倒也舒了一口气。   落落打来一脸盆的热水。蒙哥儿自去洗了手,等凌宋儿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兵,便将人拉了回来。“你别太累着了,回帐子歇息的好。”   “他们都给你拼了命,我累些也不算的。”凌宋儿说着,只让落落再去煮来热水,便又忙着另一个伤兵的伤势。 第99章   一路忙着到了子时, 两人方才得空了下来。   凌宋儿自被他扶回了帐子。却见他喊着人来,捧着两坛子酒来。凌宋儿觉着不妥,去拦着他的。却被他劝回床榻上躺着, 自己喝着闷酒起来。   她忙起身劝着, “不过是一场败仗, 吃了就吃了。你这般为难自己的身子,可不是让金国太子欢喜么?”   蒙哥儿自没理会, 只拧着眉头, 又喝下大口。“到底是我疏忽了,方才让那多都负伤。”   凌宋儿直过来抢了他手中酒壶,“你若要喝,我只好陪着你。”她说着,兀自仰头喝下一口。那酒太凉,方才下了肚子, 胃里便开始翻腾着。她自捂着胸口,便往帐子外头去。   蒙哥儿寻了出来, 等着她吐了好一会儿, 方才一把横抱, 将人抱回去了帐子里, 放去了床榻上。“你到底逞强什么?”   凌宋儿望着他模样着紧, 只道, “我自是着紧你的。今日那般,定是金兵请君入瓮的计谋。人家谋划在先,我们没意料得上, 中计遇伏自是应当的。只好下次更加小心了。你和金兵交手,却是从未尝过败绩的人。他们指不定便是利用此次战机,想要毁了你的心智。”   “你这般责怪自己,可不是中了他们的计谋么?”   蒙哥儿方才叹气,“你说得对。”   又见她脸色几分苍白,“你可还好,可需叫恩和来给你请脉?”   她自摇头,“只是被你气的。”   “早些休息,便罢了。恩和忙了整日了,别再为难他了。”   蒙哥儿拧眉,扶着她肩头揽进来自己怀中,“好。我们便在这里好好休整几日,等兵士们身上伤都养得差不多了,再继续前行。”   凌宋儿休整在帅帐,白日里博金河他们总来跟赫尔真商讨军情,她自听得少许风声。道是此次从渭河进入中原,原本该是秘事,方才行军四五天,便被金军知道了。想来,不定是有内鬼…   听来凌宋儿也有些自危后怕,到了夜里,蒙哥儿巡视回来帐子。她方才问起来,“你们可真有怀疑的人了,莫要让自己军中兄弟不安稳。”   蒙哥儿却只叹气道,“只是商讨着,此次行军,并未对外宣章,却是方才入了关没几日便遇到伏击。像是有人通报给了金人。不然不会得来如此之快的行动。”   “那也自当稳了军心。”凌宋儿只道,“如若乱了军心,还不如当着人前做你们没发现这回事儿。只暗中调查。”   “我知道了,夫人。”蒙哥儿直扶着她去了床榻上,“你且莫要忧心,才是头等大事。”   “我们已经商议妥当,再行军三日便能与哲言先锋之师会和。只是兵行险路,不能带着马车前行。”   “什么意思?”凌宋儿这才紧张了起来,“你可是预计将我丢下了?”   蒙哥儿直道,“我让合别哥护着你,还有轻鹤,也一同随你的马车。你们先去安阳城避一避,庆北一战,必定凶险,等战胜了,我再来迎你。”   凌宋儿却是不依,“若是败了呢?”   “败了,我也回来接你。只是此行险路,你跟不得了。”   凌宋儿捉着他衣袖,又问着,“当时在建安皇城之中,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此生与我不离不弃。”   蒙哥儿捂着她双肩道,“此次之别,只是一时。你怎的糊涂?”   凌宋儿这才垂眸下来,落座在床榻上,心情淡淡。却也提不起来心气卜卦了,只得由着他去。   夜里难眠,她躺在床榻上辗转。蒙哥儿却是寻着她肩头,将她捂进了自己怀里。“好好安睡,不莫让我明日一走,还难得放心。”   她听得更忧心了几分。夜里半睡半醒,多有凑在他胸膛前头哼哼作响,全被他一把捂进怀里,将她的忧愁都吞了去。   一早醒来,方才睁了眼。凌宋儿便听得外头兵士们正收着帐子,该是准备着要启程了。蒙哥儿酣睡不过一刻,便翻身起来。凌宋儿也跟着坐了起身,帮着他换上新衫,又披上了盔甲。   落落端了早膳进来,军中伙食不比在青茶。只两碗羊肉面。   梳洗好了,蒙哥儿自扶着她坐来案边,一道儿用食。今日即将分离,凌宋儿却是吃不大落的。方才尝了两口面汤,胃中翻滚,她只捂着心口,出了帐子,吐了起来。   蒙哥儿寻来,“前几日便不大舒服,可要让恩和来瞧瞧?”   “该也不必劳烦他了。只是没什么胃口,我无事。”   用过来早饭,凌宋儿却自去了木箱子里,翻出来一身男装换上。蒙哥儿方才着好盔甲,望着她的模样几分惊奇,“合别哥自要跟着护着你,你也不必如此戒备。安阳城如今太平得很,虽是金人地盘,可也该是安全的。你只在那里修养,等我取下庆北,便让人回来接你。”   “我不去安阳。”凌宋儿定定望着他,“我也不坐马车了,自跟你一同行军。我又不是没行过,你知道的。”   “我们此行,日行六十里路,”蒙哥儿怒气三分,斥责于她。“你那时候随着莫日根,不莫日行三十里路,脚上起得来水泡,如今怎能受得了?”   凌宋儿自拧眉撅嘴望着他,“你且答应过的事情都不作数,我且要跟着,你还不愿。”   外头那多已经来通报了,“赫尔真,兵士们都收好营帐了,就差这里帅营。”   蒙哥儿只见来不及和她解释,便一把将她扛了起来,直往帐子外头送。马车早备好了,在营地右边。他忙寻了过去,任由得她在肩上挣着吵闹,也铁了心肠没做理会。   直将她扛着放去了马车里,方才见得她捂着小腹喊疼。他这才慌乱起来。“怎的了?哪里不舒服?”   她声音虚弱。“被你膈着了…”   他忙下了马车,叫人去喊了恩和来帮她请脉。又上来马车,将她扶着靠在自己肩头。   凌宋儿寻着最后的温存,直往他怀中去,想来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定也是跟不了他去前线了,“你便只管去,也不必念想着我了。安阳等着你,可记得战败战胜都得来接我。”   他望着怀中人面色苍白,他眉头拧着一团难以散开。只等着恩和来了车里,给凌宋儿请脉。半晌,方才道,“恭喜赫尔真和公主,这是有喜了。”   “什么?”   二人异口同声。   蒙哥儿欣喜往外。   凌宋儿却是想起来,月事确是迟了一个多月了。只此下便要分离,这孩子只得由得她一人护着了。   她此下一身男装,却是忙服着软,“也罢了,注定了我是要。去安阳歇脚的。你且快去快回,我在那儿等着你的。”   蒙哥儿手捂上来她小腹,小心探着,“早盼着他不来,这下才来。你且万事小心,等我。”   片刻欣喜,便被那多在马车外传信打破。   “赫尔真,该要出发了。”   蒙哥儿望着她不舍,寻着唇瓣儿吻落下去,唇舌交错,缠绵几许方才肯放开。大掌还在她小腹温存,“等我回来。”   凌宋儿寻着他手掌探来,覆在自己小腹上,“嗯,我和他一道儿等着你,得胜而归。”   他这才安心笑了笑,“我走了。”   虽是不舍,只掀开来马车门,出了去。   凌宋儿忙撩开来车窗帘,却望着他身影,寻着黑纱上了马。领着大军缓缓往东行去。轻鹤伤方才好些,上了马车,一旁扶着她,“公主,方才听着恩和说了,你别忧心拉。眼下小心着自己身子才好。”   凌宋儿这才回眸过来,望着轻鹤下了令,“走吧,去安阳城。”   营地去到安阳城,数十里路程,马车一开始走得急。却因得凌宋儿身子不适,方才缓了缓。一路颠簸下来,她却是几分受不住了,小腹隐隐生了疼痛。进了安阳城里,已然是傍晚时候。   安阳城里,大街上正忙着收了摊位。杜郎中的店铺也不例外。小二已经合了一半儿的门板儿,方才见得一行马车停在店门口。前头骑马的人,生的高大俊秀,直捉着小二的手来,“你们家郎中可还在?”   “在…在是在的。”小二被吓着了,却道,“只是,我们也也该要打烊了。”   合别哥着急:“我家嫂嫂动了胎气,想找郎中看看。急得很,可否请他出来?”   小二只犹豫片刻,“我得进去问问,你们且等等。”   “好。”合别哥这才退了回去马车旁边,敲了敲车门,“轻鹤,请嫂嫂出来吧。郎中该是在的。”   凌宋儿早靠在轻鹤肩头,睡熟了。听得合别哥这声,方才清醒了几分,手徘徊在小腹上,那里还几分隐隐作疼,腰间也不大顺畅。她却是不想,这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竟是这般脆弱。   轻鹤扶着她下了马车,直走进去了店铺,寻了处椅子,坐了下来。“公主你且休息着。郎中一会儿就来。”   凌宋儿私下里看了看,“合别哥呢?”   “他说,去找地方落脚了,就在附近。”   凌宋儿微微颔首,“也好…”   郎中从店铺里头出来,见着凌宋儿面色不好,忙寻来案前坐下。“小姐,哪里不舒服?”   轻鹤一旁帮着答了话,“我家夫人有孕不久,方才马车颠簸,动了胎气。身子不大爽利。郎中可给看看,好开一副安胎的药,让她养养身子。”   “哦,这样。”郎中这才拍了拍案上的脉枕,“且让我探探脉象。”   凌宋儿这才将手腕儿放了过去。见得郎中思忖片刻,又听他说,“左手。”她便自又换了左手。   又是半晌,郎中方才摸着自己的胡须,放开来凌宋儿手腕儿。“夫人气血虚弱,却是该好生养养。我这便给夫人开道方子,夫人好一日三次,每每膳食之后服下,养上半月,这胎该就能坐稳了。”   轻鹤听来方才几分轻松,“嫂嫂没事便好。”   “郎中你有什么好药材尽管用上,我来伺候嫂嫂汤药。”   杜郎中落笔行书,写下一副药方,交给一旁药童,“你们可稍等,小童这就去抓药来。”   “好…”轻鹤来扶着凌宋儿。   小声着,“公主可莫担心了,只在安阳城好好养胎,等着赫尔真得胜来接你,便好。”   凌宋儿也是舒了口气,右手不自觉落在自己小腹上,“还好没委屈了他的孩子。我自是要好生护着他的。”   合别哥还没回来,小童已经包裹好了十副药材,送来轻鹤手上。轻鹤自付了钱,只扶着凌宋儿出门,“我们去马车上等吧。”   方才出来药铺门口,街上忽的涌过来一行盔甲装束的军人。凌宋儿几分警觉,紧紧捉着轻鹤的手,往后头退了退。   一行人直将凌宋儿和轻鹤团团围住。   小人儿不过十岁模样,从人群中插了出来,见得凌宋儿,笑着,声音虽是稚嫩,话语却流畅而有力。“天慈公主造访我大金,怎的也不和本世子打个招呼?好让我好生款待。” 第100章   “金国人?”轻鹤嗤笑着, 手中剑便已经出了鞘。   凌宋儿忙拉住了人,“你身上还有伤,我也行动不便。莫要动手了。”凌宋儿说着方才看向那金国世子。“来金国做客我也不是头回了, 上回去的是定北城完颜修府中, 没几日定北城破, 完颜修掉了脑袋。难得世子不嫌弃,便随世子去府上做客几日也无妨。”   小人儿咧嘴笑开, 露出嘴角两个酒窝。“本世子听说了, 那是我四叔。便也正好,如今新仇旧账一起算。”   话落,小手一挥。身后副将金魏便对侍卫们下了令,“还不请公主回府?”   凌宋儿几乎是被架着上了马车,轻鹤也被压了进来。马车缓缓前行。凌宋儿靠在车里,顺手将玉枕里的两瓣儿龟碟儿倒了出来, 龟碟儿落在垫着车里的白色羊绒毯子上,自成了卦象。   “吉人。”她自念着…   轻鹤一旁几分不解, “什么吉人?”   “公主这卦算得准不准, 都被敌贼捉了, 怎么还会吉祥。”   凌宋儿叹了口气, “卦象上这么说…便就该是了。”她直收好龟碟儿回去玉枕芯子里, 方才又摇了摇那枚狼骨铃铛。捂着, 放去了小腹上。   马车府邸前停下,轻鹤扶着她下了车。那小人儿却早走去门边,抬手侧身指了指大门里头, “公主,请吧。”   &&   入夜的时候起了北风,夹着雨水湿气,从窗口飘进来窗子里,凉得渗人。   凌宋儿坐在床头,方才吃完了轻鹤端来的安胎药,便直打了个冷颤。轻鹤忙起身去关了窗子。又将一旁炭火再扇旺了些。“这金国人也不知想怎么样,两军交战在即,可是要用公主来要挟赫尔真的?”   凌宋儿往自己肩头拢着被褥,“可如今也没得别的法子了。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不过我看小世子,却是有几分善相。不定,我们还有转机的。”   轻鹤拧着眉头,“合别哥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说是去找落脚的地方,怎的去了那么久。且如今知道我们不见了,他却是也不来找?”   “大约也是没想到,安阳城本就是一个普通金国城池,怎能知道那金国世子会在这里出现?还直奔着我们来?”凌宋儿说着,却又想起什么,“想来,上回渭水战败,赫尔真也曾怀疑过,军中有细作。不莫是我们来安阳城的消息,早就传到了金人耳朵里…”   “赫尔真真这么说过?”轻鹤想了想,忽的几分定定,“该就是了。”   “公主你身子不舒服,自进来城里便直奔了药铺。那金国世子便就寻了过来。我们也没道明身份,怎么会那么轻易被人发现了?”   “也不知,赫尔真如今在军中如何。到底还该让他再小心些的好。”她说着眉头一蹙,小腹隐隐作疼,只捂了捂。轻鹤忙来将她扶着躺下。   “公主你莫担心赫尔真了,还是顾着自己吧。”   “今日且早些休息,还不知明日那金国世子要我们怎样呢。”   凌宋儿躺好,又给自己拢了拢被褥。“你且帮我将门窗关好,这天,似是越发寒了…”   &&   次日天亮得迟,乌鸦鸣了几声,便又销声匿迹,约是太冷的缘故,屋子内外都显得格外安静。   凌宋儿只捂在被褥中不大想动,还是轻鹤端了热水来。方才扶着她起身梳洗。不莫一会儿,却有小厮送来了衣物。轻鹤翻了翻,都是女子的物件儿,夹着棉花缝的,该是用来过冬。   她忙拿来给凌宋儿换上,“看来这金国世子还是懂得以礼相待的。有得这些衣物,公主便不用畏寒了。”   二人换好衣服,便又听得外头有小厮来敲门。   “公主,世子让我请公主去一趟客堂。”   “今日有异国商人来府中献宝,世子想请公主一道儿,看看宝贝。”   轻鹤去开了们,只对那小厮道,“世子还真是好雅兴?”   小厮低眉垂目,道,“我家世子一向喜欢珍宝。今日是大日子,他自想让公主一道儿饱饱眼福。”   轻鹤却道,“我家公主身子不好,你们世子是知道的。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她劳累奔波,可是没安什么好心的?”   屋子里,凌宋儿正坐在圆桌前,听着轻鹤跟人回话。她却是不怎么想要出门,天冷,她如今身子也金贵。昨日颠簸还未好,到底是该要多歇息的。不莫亏待了腹中的小人儿。   却听得门外来了个女子,声音娇柔温软,只对轻鹤道,“姑娘该是误会我家小世子了。十岁的孩子,玩儿心重。有得什么开心事,便想让所有人和他一道儿享乐。”   “公主身子不便,那就算了。我且去和小世子解释便好。”   凌宋儿却是忽的又闻见一抹幽香,该是女子身上的味道,几分不食人间烟火,却又让人一闻难忘。她倒是想出去见见这女子了…这才对门口轻鹤道,“难得小世子雅兴,我们便也去看看。小心着便好。”   轻鹤回头过来,见着凌宋儿已经起了身,忙来扶着她。“公主可真要去么?”   “去看看。”凌宋儿说着小心跨过来门槛,方才见着了门口的女子。女子眉目如画,笑靥明媚,夜里明月般耀人。只那股清香味道,又近了几分,更似花香…   女子见得凌宋儿出来,却是恭敬做了一揖,“天慈公主,有劳了。”   “这府中上下都围着小世子转,怕是要辛苦公主了。茗湘自会照顾好公主。不让公主受累。”   “你叫茗湘?”凌宋儿直问着眼前人。   女子点了点头,“我是小世子的姨娘。”说完,女子侧身指了指客堂的方向,“小世子在那边,备着糕点和茶水,等着公主了。”   凌宋儿自跟着茗湘一路行出来了小院儿。庭院中树木都落了叶,虽是几分萧条,却也被下人们打点得干净如斯。秋风虽是寒了,身上棉衣暖和。出门前,轻鹤还给她捂了件披风,到也保暖。   客堂里,形形色色一行商贾,到的早。   却没见着小世子的影子。   茗湘只先将凌宋儿领着进去了椅子上坐下,一旁小厮便伺候着吃食,送来了案上。   云片糕,奶心酥,芡实饼,糖蒸酪…一旁配着茉莉花泡好的热茶,又是一碗卷得整整齐齐的小面。凌宋儿尚未用早膳的,寻得这般好吃的,直先端了小面来,尝了几口。入口香滑,面该是用猪油泡过。   可方才吃了两口,心口犯上来酸水,便咽不下去了。只将面碗放去一旁,去了茉莉花茶来漱口。   眼前却忽的晃过去一双星辰般的眸子,小人儿直望着她,两个酒窝似能盛住酒糖,“公主,我家的猪油拌面可还好吃吗?”   凌宋儿帕子捂着嘴,咽下了口中茉莉花水,方才道,“小世子,来了…”小人儿却笑着没追问,直走去了主人位置上,一掀衣袍,坐了下来,却多有几分大人的模样。   “你们今日都带了什么来?快给我看看!”   他话刚落,便见骨瘦如柴的商贾,捧着一尊佛像去了他跟前儿。   “世子,这是我早前去了天竺,讨来的宝贝。纯金子打造的,象头神像。您看看,如何?”   小人儿却没给那瘦子几分脸色,端起来一旁的桂花蜜茶,咕咚喝了三口,方才说话。“你去了天竺回来?”   “诶,是!”商贾笑得几分谄媚。   “屁话。”小人儿起了身,明明方才到那瘦子胸前的高度,却抬手捏了捏他的臂膀。“你这身无几两肉,竟是能端得起来纯金打造的这么大一尊佛像?”   他说着,自又在瘦子身边,绕了一圈儿。“去了天竺,还是这般白皙细腻的肤色?你哄着本世子玩儿呢?”   凌宋儿一旁听着,捂嘴莞尔。轻鹤也凑来她耳边,“公主,这小世子看宝贝,似是有几把刷子的?”   瘦子还没反应得及,小人儿便已经喊了人进来,“将这骗子轰出安阳城,本世子见不得这般没皮脸的。”   话落,方才两个还打算献宝的商贾,都纷纷扛起来自己的家伙。“世子…这,我们便也不献丑了,先走了。”   “诶,别走啊。”小人儿道,“来都来了,让本世子掌掌眼!”   两个商贾无奈,只好各捧着一样还拿的出手的宝贝献了上去。   小人儿边喝着他的桂花蜜茶,边叹着气,“啧啧啧,这羊绒丝掺着棉花,还叫什么羊绒丝。叫人怎么用?”   “本还想给茗湘姨娘置办些过冬的物什,你们可真是扫兴!”   “只这红狐裘还算不错的品色。”小人儿说着,望着凌宋儿身边茗湘,“姨娘,上回太子阿爹将那大蒙来的红狐裘赏给瑜夫人了。我今日给你置办一件儿,可好?”   茗湘却是摆手又摇头,“红狐裘本是孤品,那是瑜夫人独有的荣耀,世子若给茗湘也买来件儿,可不是驳了瑜夫人的脸面吗?”   “本世子喜欢!”小人儿气冲冲,“那瑜夫人长得媚,尽讨好着太子阿爹。我不喜欢她。”   “今日,我就给姨娘买了。让她知道知道,那也不算什么荣耀。”   茗湘还想要劝着,小人儿便已经问着那商贾开了口,“你这狐裘,卖多少银两?”   商贾见得小人儿喜欢,掏出来三根手指头,“三…三千两白银。这红狐裘,是大蒙苏布德里打来的。不容易,好几年约莫着才见得到一回。世子若是喜欢,还真的下手了。”   “我到也不稍与你讲价钱,便三千两罢。”小人儿说着,吩咐了一旁副将,“金魏,你且带着他去府里银库领钱吧。这红狐裘便留下给我茗湘姨娘了!”   金魏称着是,方才带着一行商贾都出了去。小人儿方才捧着红狐裘来了茗湘眼前,“姨娘,你且收好。”   茗湘几分无奈接了过来,叹气说道,“这若是让瑜夫人知道了,定是要跟茗湘闹的。小世子你这又是何必呀。”   “她闹就闹。太子阿爹也不在,她跟谁闹?”小人儿说着,方才想起来一旁凌宋儿。“公主,今儿这几人没带什么好东西。不如,我带你去逛逛我府中的藏宝阁。”   凌宋儿却也不好推辞。只跟着他和茗湘一道儿来了院子后头一间小楼。方才进去,便是满目的珠玉颜色,字画珍藏。凌宋儿方才几分感叹,“还以为战乱时候,好东西都该没落了。不想小世子这里藏了这许多。”   她只一一看了过去,“河东先生,昌黎先生,李家后主,都是真迹…”   珠宝之中,色泽饱满,雕刻细腻,多有装点别致一新的,只让人叹为观止。   “世子这小阁,真是无价…”   小人儿这方才几分得意了起来,“公主的眼力见儿真好,不比金魏那废柴,一个也不认识。到底和公主这样的人,才好一道儿玩儿。一会儿午膳,我们也一起用!” 第101章   藏宝阁里出来, 午宴设在了偏堂。   饭菜还未做好,桌上却摆起来了龙门阵。小世子自煮了壶茶水,点茶, 给凌宋儿、茗湘、轻鹤一人一杯。茶碗是却是木南的官窑, 玛瑙入泥烧制而成。成色素淡, 雅得很…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弄来的。   菜肴被端上桌来。菜样繁杂,比起木南御膳房有增无减。   凌宋儿却是感叹着, “分明是战乱, 世子这里的用度,该都是随着宫里头的。”   “比起宫里的,还好。”他脸上却是几分骄傲。“我和茗湘姨娘是来这儿度秋天的。安阳南边儿的千重山上,枫叶好看得紧,再过几日,便该是游赏的时节了。”   “公主不嫌弃, 也同我们一道儿享享眼福。”   凌宋儿垂眸着方才想推辞。外头却响起来了雨声。   或说,不是雨声, 比雨声更厉害了几分。起初叮叮咚咚打在屋顶瓦片上, 后来, 隆隆轰响, 打在地上都能入泥三分。   金巍从外头回来, 对小世子拜道, “世子,下雹子了…”   “真是?”他却是来了兴致,“我得去看看。上回下雹子, 都三年前了。”说罢,拉着金巍去了外头。   凌宋儿也起了身,一旁轻鹤扶着,跟着世子身后出来客堂外头。屋台上,屋檐下,却是冰雹还打不着的地方。只这冰雹拳头那么大,看着下人。   小世子却在一旁叹着,“这千重山怕是去不成了,枫叶也都该被打落了…没意思。”   凌宋儿望着天色,见得三道惊雷,又有乌鸟被打落入地上。方才明明还有三分晴色,如今已经黑了大半。心中只道是不好,等得小世子回去了偏殿,方才道,“安阳城犯了水劫。小世子怕是得让百姓早作打算。”   “不过也就下个雹子,公主可是被吓坏了?我们北方常有这样的事儿,也不见得会闹什么水灾。”   见他几分不屑,凌宋儿只道,“小世子现如今不信,可若自今日起,连绵三日暴雨,便该让人去渭水上游看守加固河堤了。”   一旁茗湘也跟着劝了劝,“小世子莫不是忘了,天慈公主的封号是怎么来的?”   “求雨得来的!”小世子一把起了身,“三年前你们木南大旱半年,滴雨未落,颗粒无收。长公主殿下领着钦天监求雨,三日后,天降甘露,救了民生水火之中。”   他自说完,方才上了几分心,“这么说来,长公主的话,本世子还真得当回事儿了。”   一旁金巍还在候着,被小世子喊了过去。“自今日起,你亲自看着河堤渭水水势,日日与我回报。”   金巍自领了命,退了下去。   四人继续午膳。小世子却问起来大蒙的事情。   “公主,我自南往北,都去过了。只是,因得我们和大蒙战乱多年。关山那边,我还从未去过。那儿是什么样的?听闻那儿的水草,比我们女真的还要茂盛,可是真的?”   凌宋儿自笑了笑,说起来关山月夜遇狼群,又说起来洋面黑牙的赤岭人,大蒙女子们多有自己的心性,大蒙男子善斗如阿修罗。她自停顿了半晌,手不自觉轻抚去小腹上。“如若,女真人和我们不打仗了。小世子该要去汗营做客。”   小世子却叹着气,“我太子阿爹和祖爷爷,都是骁勇善战的。怕是这辈子都没得机会了…”   茗湘一旁笑着给他添茶水,“小世子到底不是同一副性子,该是疼惜百姓的。若日后登基,该是百姓之福。”   酒足饭饱,凌宋儿自起了困倦之意。携着轻鹤话别,直回了屋子午睡。   轻鹤一旁却也道,“我还以为金人都是狼子之心,不想这小世子却有着三分菩萨心肠,还有三分洒脱气儿。到是讨人喜欢的。”   凌宋儿捂着嘴,堵着哈欠,“祸不及幼子。他那副性子,到底是未经过战事的才对。不过也好,本以为被他们这般扣着,是要吃苦头的。眼下看来,我这身子,还算保得住…”她自一心想着孩子,却又念想起来蒙哥儿。“怕只怕,你我的消息传去了赫尔真那里,到底会扰乱了他的心智。”   轻鹤却想起来什么:“合别哥也是,不见了人,也不来找?也不知现在去了哪儿?”   “真是靠不住。”   一连着三日,阴雨连绵。凌宋儿没怎么下过床,全吃着汤药,在房中坐胎。偶尔小世子传宣,方才陪他一同吃吃饭,赏赏宝。   这日天黑,雨还在下着。   晚膳后,凌宋儿自在房中抚了会儿琴,本都打算着要睡下了。却听得院子里起了动静。   轻鹤去门口瞧了瞧,只见金巍匆匆忙忙院子外头来,直去了小世子的寝殿。轻鹤回来屋子里,见得凌宋儿还在拨着琴弦,直坐来她对面儿,“公主,你还有着闲心思。我总觉着,出了大事了。”   “整整三日阴雨连绵,今年渭水的涨势本就凶猛。该是河堤告急了。”凌宋儿手中琴弦未停,弹了三下急音,“轻鹤你且收拾些保暖的衣物,将我那玉枕带好。等着小世子的人来,便该要上路了。”   轻鹤忙去了收拾着东西,回来,又将桌上伏羲琴裹好,一把抱着。金巍来通传的时候,见得她们二人一早备好了行李,几分惊讶。却也急着交代主子吩咐的差事。   “公主且随我去后门吧,门前被百姓们堵着了。我们得从后门走。马车已经备好了。”   轻鹤直问,“可还是我们原来的马车?”   “那马车里垫了好些羊绒毯子,都是赫…都是我们出来前置办好的。公主身子不好,只坐那马车才能好受!”   金巍几分捉急,“哎哟我的轻鹤姑娘,我的公主。这大坝都快要决堤了,你们可就别计较这些了,命要紧!”   “世子还在后门那边等着呢!”   凌宋儿直卷了自己的玉枕,拉着轻鹤出来,“顾不得那些,金副将说得对。天灾当前,自是人命要紧。”   后门口,茗湘和小世子双双等着,见得凌宋儿来,方才好指了指一旁的马车。   小世子道,“公主快上车吧,再不走便是来不及了。”   凌宋儿自道谢,又匆匆被轻鹤扶着上了马车。外头茗湘和小世子也上了另一辆马车,金巍方才与身边侍卫下令,“快,往南边门口去,出安阳城沿着官道去庆北,找太子殿下。”   马车走得急。   轻鹤却在车里放好了琴,又卷开来收在一旁的百家被,给凌宋儿捂在了膝盖上。“还是我们的马车,这百家被还在。羊绒毯子也够厚。”   凌宋儿自拉着被褥,盖来自己腰间,“我方才听闻,金巍说我们此行去庆北?”   轻鹤忙碌着,点头道,“该是赫尔真正要攻下的那座城池。”   凌宋儿叹气,寻着背后车墙靠了上去,“该是不能去那儿的。去了,该要成了金人拿捏他的把柄。”   明明已是该要入睡的时候,她早有些睁不开眼皮来。由得马车颠簸,也没挡住困倦。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到了白日里,雨却还在下。   马车行出来安阳城许久,车队后头,还跟着浩浩荡荡的安阳城百姓。小娃儿啼哭,妇人们安慰,老者多有感叹天命,生不逢时。   凌宋儿听得忧心,晨起胸口发闷,只想呕吐。轻鹤一旁给她顺着后背。   “公主可是饿了?该得是用早膳的时辰,怎的也没个人准备?”   轻鹤说着,自要去车门前问问。被凌宋儿拉着回来,“不稍多问,小世子该是有安排的。眼下定是河堤之势险峻,如若耽误是时辰,到底是几千人的性命。”   轻鹤这才坐了回来,又去一旁箱子里,翻了翻。寻出来压箱底的几个从大蒙带来的馍馍。“公主不吃,腹中小赫尔真可不能不吃。”   凌宋儿拾起来。那馍馍到底是没坏,只是干吧了些。强忍着,吞了几口,才好止住了胃里翻滚。   雨下得有些大,前面的车马却忽的停了下来。   凌宋儿撩开车窗帘,雨从外头飘进来几颗,她忙掩实了,却是轻鹤推开车门,撑起伞,去了前头看了看。   寻着几个侍卫一旁立着,轻鹤先是问了问,“不是说河堤告急么?怎的突然停了下来?”   侍卫们指了指后头四五辆大马车,“金副将说,带着东西太多了,走不快。得卸了些去。”   话刚落,便见得小世子气冲冲从前面马车来,茗湘身上衣物都湿了,却还打伞,顾着小人。   轻鹤也跟了过去,自先问了问茗湘,“这是怎么拉?”   茗湘叹气摇了摇头,望了望一旁跟着的金巍,才解释给轻鹤听:“东西太多,行路慢。后头来了人报信,河堤已经快撑不住了。金巍让小世子将这些藏宝阁中的东西,扔了些去…”   “藏宝阁?”轻鹤想来那日与凌宋儿同被请进去小阁楼时候的情形,“小世子将藏宝阁都搬来了?”   茗湘点头解释着:“他自幼喜欢好东西。安阳城守原是他亲舅舅,这藏宝阁自是为他建的。每年秋天来,便往里头塞着宝贝。如今逃难,他不舍得,也是怪不得他的。”   “可如今,自然是命要紧的。”轻鹤叹着。   却见得小世子直躲开了茗湘的雨伞,冲了过去。一辆辆马车车门,亲手掀开来,一一指着望着金巍。   “你说说,你看它们哪个不顺眼了?本世子现在就成全你,都扔了!”   金巍心里委屈,却依然好声好气,“小世子,这不是金巍看这些宝贝不顺眼。只,小世子的性命,自然比他们重要。” 第102章   “你胡说!”小世子眼睛已经红红, 脸上流着的,分不清楚是雨水还是眼泪。“你可是告诉我,由天竺传来的小乘达摩像不比我命贵?还是说李唐大家们的绝笔书画, 不如我?那些珠石宝玉, 也就罢了。可前朝工匠, 珊瑚为底镶着珍珠的金钗,可也不抵得上人命么?”   他说着, 囫囵咽了口口水, 袖子胡乱脸上一抹,抹去了些许雨水,却是站在雨中咽呜了起来。   金巍忙去扶着小人儿,也没个这档,他身上盔甲早挂着银水般的雨珠。“金巍生的粗糙,自幼家境贫寒, 没得好生教养。比不得小世子。只我娘也教过我,蝼蚁偷生的道理, 自己的命自然是最紧要的!”   “那些东西都是身外物, 生不带来, 死不带去。世子你若还在这里为他们耗了时辰, 送上的可是安阳城百姓三千人的命啊!”   “呜呜呜呜呜, 金巍你是在放屁。人活着, 气是扬着的,血是热着的,心能同日月, 这些都比人命贵。你不知道,你也不会知道。”他抽泣几声,却仍是下了决心了,噘嘴道:“那黄花梨的雕花床,我不要了。珠石宝玉,我也都不要了。你且让我选选,我要带走的东西,你一样也别想留下。不然,我们就耗着了。”   金巍无奈,这才只好往后头退了退,“世子,可不能太久,只有…一炷香的功夫。”   小世子听完,直奔去了马车里头,那些金银宝石,一一被扔出来了窗外。后头百姓见了,推推嚷嚷,多有要上来争抢的势头,却生生被侍卫们拦在后头。   半盏茶的功夫,他终是只挑剩下了一辆马车的东西,全剩的是精贵工艺和古人字画。方才下令重新上路。   凌宋儿见得轻鹤回来马车,全身都湿了遍。忙从箱子里翻出来干净的衣物,“快换上,这天气寒凉,着凉了便是不好了。”   轻鹤边脱着身上湿衣,边与凌宋儿说着。   “方才是那小世子,将藏宝阁中的东西,扔下了些。金副将说,这样车队才好走得快。”   凌宋儿边帮着她理着湿发,叹气道,“却也是为难他了。那些东西都是多年藏来的珍宝。世上独一无二,寄着前人心血心气儿的,自是不能轻易割舍的。”   轻鹤却是笑着:“公主说得还真是。小世子全留着些字画佛像,四五辆马车的东西,清理得只剩这些了。”   “这孩子心思赤诚。日后该要有些作为的。”   &&   车队缓缓启动,沿着渭水南畔,往千重山上去。   行来来山上行宫,已然入了夜。雨还在下,受了一天颠簸,凌宋儿身子早就受不住。被轻鹤扶着,早早在床上歇息。却是听得行宫外人声嘈杂,她又几分难以入眠。问着一旁轻鹤:“外头还在下雨,他们可有地方挡雨么?”   “小世子腾出来了前殿和偏殿给百姓们安顿,公主不必忧心了。”轻鹤说着,自去拢了拢一旁的炭火,又取了衣衫。方才去了地铺上躺下。   熄了烛火,望着房梁。   “好生奇怪,早前在襄阳的时候,日日里都想着合别哥睡不着。如今出来了襄阳,却是一点也不想着他了。可是我变了心了?”   凌宋儿笑了笑,“该是有了更多如意的事情,便就忘了。”   “可他去了什么地方呀?真也不来找我们。”轻鹤说着,侧身撑着头望着床上的凌宋儿,“如今百姓就在外头,你说他,会不会就在前殿里头?”   “就算是,见着了,如今山下发了大水,我们也无处可去的。”凌宋儿说着,拉了拉身上的被褥,“还是好好休整,养好了精神,再想想后路。”   本想着休息好了,便能找着些精神回来,次日一早,好带着轻鹤去前殿里找找,合别哥是不是在那里。可凌宋儿这一觉睡下去,便没能起得来身。   昨日一行果真累着了,一早起来,她便又是晨吐又是周身疼。只得被轻鹤扶着,再躺会去了床榻上。床上勉强喝了几口粥,吃了药,眼皮便又打不起来。只好继续卧榻休息。   再醒的时候,屋子里飘着异国香气,凌宋儿闻识了出来,是茗湘身上的气息。   她撑着身子要坐起来,茗湘来扶着,“公主原是有了身孕的,便该多躺着,昨日路上寒气重,又颠簸了整日,该真是累着了。”   凌宋儿起了身,方才问着起来,“我听轻鹤说,小世子昨日也淋了雨的,可有生病?该要煮些合欢花酒送姜片的。”   茗湘淡笑着,“小世子在北平多有习武,淋那些雨,倒也没沈面事。昨日一来行宫里,我便吩咐着他们煮了姜茶了,只是,夜里心疼着他那些宝贝,哭了一宿,没睡得好。方才起身用了早膳,正回笼觉呢。”   凌宋儿听来放心了几分,却问着外头,“百姓们都跟上来了么?可有人被伤了?”   “嗯。”茗湘只道,“他们在前殿。只是,我们也没剩多少吃食了。雨一直在下,山上也没得什么吃的。方才还去了人挖野菜,木薯。只能填饱一阵子。只等着太子殿下派人来营救…”   “金国太子要派人来…”凌宋儿若有所思,垂眸下去。   茗湘看出来几分她的心思,“和公主虽是处着舒适。可毕竟还是敌我有别的。若没有两国战事,我和小世子该能和公主成为好友。”   凌宋儿几分无奈笑了笑,“我到底差些忘了,我本是人质被安押在小世子手上的。”   茗湘握着帕子,拍了拍凌宋儿的手背:“公主莫多想了,把身子养好了。太子虽是想用你…来挟持赫尔真,该也罪不及你腹中胎儿的。”   凌宋儿眼下别无他法,“多谢茗湘。”   “太子,什么时候会派人来?”   茗湘道,“信昨日便送去给太子了,说我们在千重山上。庆北城离这里不过三五日的路程,算上来回,快的话,不过六七日。”   “我知道了…”   正说着,轻鹤端着药粥从门外进来,送来床边,“公主,吃药了。”   &&   一连着三日,凌宋儿卧榻修养。雨终是停了,可天却越发寒。百姓们受凉病重了好些人。年纪稍长的,受不住,去了。   第四日,身子方才好些,才听轻鹤念叨起来合别哥。说道是,安阳城百姓里,也没见得他人。凌宋儿方才由得她扶着,出来了前殿看看。   百姓们多有衣不蔽体。她直让轻鹤回去,将马车里的羊绒毯子都拿了出来,分给了大家,又寻着那件百家被,披去了方才出生的婴儿身上。   走出来行宫,千重山风景独好。临着天灾战乱,她便也没了心思赏景。却见得一袭铁骑从山下而来。为首的黑骏马,苍白色枯木之间的,如丝绸般耀眼,马上的人银灰盔甲,俯身驾马,英姿勃发。   凌宋儿认得出来了人,轻鹤一旁欣喜,“赫尔真!”   她却是几分不敢信的,“渭水决堤,山下汪洋一片,他是怎么来的?”   “还是赫尔真念想着公主的!”轻鹤已经迎了出去,凌宋儿自也跟着她往山下走。轻鹤走得太快,她跟不急,气息难平,只好扶着地上石阶,坐了下来。   轻鹤只等在前头,见得蒙哥儿下马,忙指了指身后,“你可是来了!公主在那边。”   蒙哥儿眉头深锁,寻着那人的身影而去。见得她坐在石阶上,忙一把将人拉了起来。“这么寒的天,怎的随意就坐下了?”   凌宋儿只见,他目光入炽,全是担忧。手已经被他握去了掌心,听他道,“还是两日前俘虏了一队金国兵士,方才听闻,你在安阳城被金国世子所困。”   她直看了看他身上盔甲,又去摸了摸他的脸蛋,“是真的?”   “可山下决堤了,你是怎么来的?”   蒙哥儿只将她的手捉了回来,“上游水寒,结了冰。我自绕道快马赶来。”   话方才说着,一行金国兵士从行宫里冲了出来,直将两人团团围住。小世子背手从行宫里出来,茗湘一旁拢袖跟着。   望见了蒙哥儿,小世子道,“你就是赫尔真?”   蒙哥儿点头,望着眼前小人儿,却是笑了笑,“本以为金国世子该是雄雄铁将了,没想到还是个孩子。”   “本世子年纪小,怎么了?”他几分执执,又指了指一旁黑纱,“这是好马,你卖不卖?”   凌宋儿捂嘴一笑,蒙哥儿看了看怀中的人,几分不解。“这是我战马,不卖。”   正说着,身后一千亲兵已经跟上了山来。寻着蒙哥儿和凌宋儿,那多直下马来,“赫尔真,找着公主了!”   蒙哥儿轻点头,又望回去小世子。“小世子且在这里避难,便就和完颜旭交代一声:我家夫人,我今日要带走了。”   “你说带人走就带人走,可不问问本世子么?”   蒙哥儿笑着,“可以么?小世子。”   小世子却是看了看身后兵士,他身边不过百余人,赫尔真却带着一对铁骑近千。掂量了掂量,直叹了口气,“那你们走吧。我太子阿爹若要怪罪,也只能怪他自己,来的没你赫尔真快。”   茗湘本以为两军这是要交锋一场,面上虽是镇定,心里却捏了把冷汗。听得小人儿这么说,才微微笑着对凌宋儿点了点头。   凌宋儿亦是颔首回了礼,方才对小世子道,“小世子是清明人。如若不是两军交战,该要请来大蒙做客的。可惜了。”   小世子却也拱手,当是拜别:“公主这话,北江记住了。”   “哪日战火停了,我前来汗营做客,可别将我拒之门外。” 第103章   蒙哥儿却接了话去, “如若哪日,金蒙不再相战,汗营随时欢迎世子。”他说罢, 方才要扶着凌宋儿上马。却是茗湘着紧了些。   “赫尔真且等等。公主的马车还在行宫里, 我让人去打点了出来。”茗湘说着, 望着凌宋儿笑了笑,“公主身子重, 赫尔真该要记得不能颠簸着她的。”   蒙哥儿本也是顾着她, 只他赶着山路来,并未备马车。如今由得茗湘提起来,方才点了点头。   茗湘使了两人进了行宫,去赶马车出来。轻鹤想来什么忙去对凌宋儿道,“公主,我去将你的玉枕和伏羲琴取来。”   小世子转身进了行宫, 茗湘也最后一揖。   片刻之后,马车赶来, 蒙哥儿直将她抱上了车。却见得车中垫着的羊绒毯子都没了踪迹。只好取来自己马背后的棉袄, 帮她垫在身下。“走了。你坐稳。”   &&   马车随着铁骑翻了一座山头, 却寻去了一家农户。蒙哥儿下令亲兵扎营, 又直将凌宋儿抱下了马来。直往屋子里头送。   “怎的走了半日就不走了?不是要回去和博金河他们会合的么?”凌宋儿在他怀中问着。   “你且在这里休息。”他将人抱回来屋子里。一旁老妪笑着迎了过来, “将军这可是将夫人接回来了?外头凉, 我且去给在夫人煮一碗热姜茶来。”   赫尔真对老妪点头:“有劳李家婆婆了。”   身子着了床榻,凌宋儿方才觉着几分舒服。山路颠簸,马车行的也不稳当。她一路担心着腹中孩子, 坐着也不敢太轻易靠在马车背上。此下一旁还得了被褥,她只拉着被褥来了自己身上,盖好。手覆在自己小腹上,几分呵护。   蒙哥儿见得她动作,一旁给她的垫着枕头到腰后。“本该要让你好生安胎。却不知去了安阳反倒是被那完颜北江劫走。还好赶得及时。”   李家婆婆端了姜茶来,蒙哥儿接了过来,递给她捂在手里,暖暖身子。   凌宋儿又道:“若如你不来,我真怕哪日与你在庆北城楼上相见。那般情形,似是在襄阳城外便行过一回了。该要害了你的。”   蒙哥儿叹了声气,却寻着她手腕扶了过去。“说倒是,你们在安阳是怎么被完颜北江捉走的?”   “我想你们进安阳城,都是做了寻常百姓的打扮,怎会被人识破?”   凌宋儿摇头,“进安阳城那日,我身子不适,便让合别哥驾马车,去找郎中。轻鹤陪着我,合别哥去了街里头,寻我们落脚的地方。谁知,他还没回来,小世子便找来了。”   “说来,小世子待我也好,并未亏待。到底是个心性简单的孩子。”   蒙哥儿说着,想了想,“合别哥呢?后来可有再去找你们?”   凌宋儿摇头。“我以为,他若不在安阳城了,便该去找你报信的。”   蒙哥儿也摇头,“并没有。我说了,我是从被俘虏的金兵口中,方才听闻你和轻鹤被金国世子软禁的消息。”   “……那…他人呢?该不会是途中,被金国太子的人劫走?”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那我也该从小世子那儿,听得些消息才是…”   “我在军中也为见得他…”蒙哥儿说着,叹下一口重气。   凌宋儿直问着他:“你可是想到什么了?”   蒙哥儿却直望着她:“你该也同我想到一处了才对。”   凌宋儿微微颔首,“可他人如今下落不明,定是也不能对峙的。”   “你别忧心了。”他说着,将她捂在手里的姜茶往她面前抬了抬,“先喝了茶,好生休息。一会儿让李妈妈做些吃的来。”   她抿了口热姜茶,雨虽是停了,可外头寒意浓重。吃了姜茶,方才止住了白气。老翁端了一炉子炭火进来,放来了榻边。望着蒙哥儿笑得憨厚,“我那老婆子说,女人家身子容易寒,让我送炉子炭进来。将军且用着,若不够了,再喊我。”   蒙哥儿点头,礼貌道:“多谢李家阿翁。”   等得李家阿翁出去了,凌宋儿方才捧起他的脸来。“怎的好似又瘦了些?胡渣也不清理,都割着手了…”   蒙哥儿捉来她手,捂进去自己胸前,“女人不在身边的,自是不好。白日里行军、和他们商议战机。夜里,榻边上少了个人,不够暖。”   凌宋儿被他逗着乐,“嘴上的蜜糖,倒是越来越多了…”   夜里,天依然放了晴。凌宋儿睡了整日,用过了晚膳,便由得蒙哥儿扶着她出来走走。山里湿气寒意重,身上裹了棉袄,也难挡寒意。蒙哥儿直将人捂着自己怀里,劝着,“莫走太久,还是回去歇着吧。”   凌宋儿抬眸望着天上。“等我看看…”   他自只好在一旁候着,接着屋子里渗出来的光,望见她呼吸之间吐着白气,只觉她该冷着了。却是一时没忍住,“别逞强,还得顾着孩子,你若着凉了怎么办?回吧。”   凌宋儿却是几分欣喜回头过来,望着他道,“如今山下渭水决堤,明日便会大寒,三日后冰冻三尺,江水形同草原,铁骑踏入庆北城,指日可待。”   蒙哥儿听得几分清明,“你是让我,三日后便发兵,攻庆北城?”   “嗯。”她点着头。   见他还有几分忧心,她只道,“我且在山上等着你,你便去好了。”   他却摇头,“你我不必再分开了。我让那多找人通报与博金河与哲言便是。我们且往前行进至三峰山,在那里与他们会合。”   “你自有安排的。”她说着紧了紧拉着他衣袖的手,“如若此战告捷,该很快便能平定战役。”   “是…”他说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夜了,莫在外头说了,睡吧。”   凌宋儿直被他放回来榻上。他早取了盔甲,一身棉装。吹熄了灯火,便来了床榻上卧在她身旁。凌宋儿忙挪了挪位置,给他腾了被褥出来。他却顾着那被褥捂着她,“你别动。我不冷。”   还没来得及回话,便被他连人带被子一把卷入怀里。“可是方才两个月?我得什么时候才能做人阿爹?”   凌宋儿在他怀中弱弱,“怀胎十月,你可没听人说过的么?心急什么呀?”   听她这么说着,他手寻着被褥里头,探上去她小腹,“你说,若早送你回去汗营养胎可好?如今达达尔领着塔勒的亲兵出来了。你在汗营,该还有父汗能好生照料。”   她却是忙在他怀中摇头,“我且只剩了三年光景,你还要与我分离?我不依,得要日日陪着你身边才好。”   蒙哥儿无奈笑了笑,直将人捂得更紧了。“也好。你在我眼前,我才好安心。”   &&   次日一早,凌宋儿却是心口难受得很。屋子里炭火点的重,一股暖意,却是密不透风,使得她几分恶心。原也日日里都要晨吐,今日却越发狠了些。   蒙哥儿还未起身,她却自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蒙哥儿这才醒来,见她捂嘴难受得紧,忙一溜烟起了身。扶着人且帮她顺着后背。“可是要吐?”   她只点着头,“我…”话没说出口,便被酸水堵住了喉咙。她忙掀了被褥,坐来床边寻着鞋子,冲出来屋子,直去了外头。蒙哥儿本要追出去的,却想来外头寒凉,转身拿了棉袄,方才出去寻她。   见她捂着胸口,人都出了院子,站在小路边上冲着山下吐着。他心头紧了紧,直拿着手中棉袄,捂住那副瘦削的身子,拍着她后背,只等她缓了缓神色,方才扶着人往回走。   凌宋儿却是失了力道,全靠在他身上的。被他扶着躺回床榻上,便就更失了力道,“蒙郎,我…再睡会儿…”   “好。”他答应了声,便见她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下去,她只觉昏昏沉沉。除了梦中醒来了几次,梦境竟然延绵不断。   不知怎的,她得了人续命。命数三年又三年,且陪着他征南战北。他答应过了父皇,决不带兵踏入木南边境一步,他也做到了。南征仅到了汴京,便往北边却讨伐去了吉尔吉,俄罗斯。他成了大草原的神话,被人们喊作赫尔真大汗。她却也没死,为他生了一儿一女…   她恍恍惚惚,不知这梦境是真是假。想来若是假的,她方才梦中也落了泪,寻得一日时机,方才对梦中的他道,“我也知道,你是想要留住我。可我大概,是不能陪着你了…赫尔真,你是草原上的神。你该要长命百岁。”   再睁眼的时候,却不见了蒙哥儿。轻鹤凑来她眼前,面色几分紧张,“公主,你醒啦?你都睡了整整三日了。”   她只问着:“他人呢?”   “赫尔真去打仗了!他说,冰冻三尺,铁骑踏平庆北城,再接你进城修养。”   她拧了拧眉头,却又几分安心。眼前闪过他骑着黑纱的飒飒英姿,耳边响起来他震耳欲聋的嘶喊。她记得,定北城那战,他便是大蒙人的巴特。如今,他也是她的巴特。   “公主,外头下雪啦!”轻鹤的声音再在她耳边响起,将她去往远处的神识喊了回来。   “嗯…”她手轻轻抚上小腹,“且帮我梳头,换衣。我带他也去看看雪…”   轻鹤扶着她出来农家小巧的客堂,客堂外头,院子里满目都是雪色。再往远处看,星星点点夹杂着松柏的绿,又有些泥土的黑。天上乌白,大雪如鹅毛,正缓缓往下飘落着。   她只觉有些寒了,打了个喷嚏。   一旁李家阿婆忙来劝着,“哎哟,将军夫人有了身子,可吹不得冷风的,赶紧回屋子歇着吧。”   “这才刚醒,阿婆给你做了好吃的。”   凌宋儿忙对阿婆笑了笑,“多谢阿婆这几日悉心照料。”   “这可不谢,将军给了我们好些银两的。”李家阿婆直扶着人进屋。背后却忽的一声长报。   来人院子门外下了马,急匆匆闯进来客堂里,喊住了凌宋儿。   “公主,赫尔真让我们急来与你报好消息。”   “庆北城拿下了,明日一早,将军便亲自来接你进城!” 第104章   次日一早, 天终是放了晴。凌宋儿早起梳洗,便由得李婆婆伺候着吃过了早膳。便让轻鹤扶着,出来了院子。   阳光正好, 洒在松柏之间, 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山风清凉, 却是比早前几日暖和了许多。雪还未化,一眼望去, 山脉皑皑延绵不断。   凌宋儿觉得有些冷, 搓着掌,到嘴边哈着气儿。轻鹤一旁劝着,“公主觉着冷的话,便回去屋子里头等吧。赫尔真自会来找你的。”   凌宋儿只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等。”   大半日过去,却还没见得人来, 她身子乏了,担心腹中孩子, 方才松了口, 让轻鹤扶自己回去。院子门口的松树迎着风, 抖落下来几片积雪, 落在她肩头上。轻鹤正帮她抚着雪。却忽的听得铁蹄的声响。   凌宋儿直寻着声音望了过去, 那人果真来了。她忙提着裙裾, 紧着步子靠了过去。   蒙哥儿下了马,见得她走得快,几分担心。忙跑着过去将人扶好:“慢点儿。该得伤了身子。”又见得她肩头落的积雪, 抬手忙她轻拍着,“可是等得久了?”   “嗯…”   她眼中含着笑,面色比早几日红润了些。蒙哥儿只拉起她手来,“凉的?”   “进去吧,暖暖,我们再上路。”   &&   马车里重新垫好了羊绒毯,蒙哥儿又专寻了好些软枕头,给她垫着腰后。一行人与李家阿翁和阿婆道了别,马车方才缓缓从山上下来,往庆北城里头去。   蒙哥儿却让黑纱一旁跟着车队走,他自己坐来了马车里,好一路和她相伴。   山下景色,和山上不同。凌宋儿撩开了车窗帘,望了出去。冰冻三尺,决堤江水铸就万里平原。雪山银树,好不可爱。方才看了一会儿,窗帘便被一旁蒙哥儿捂着栓好。“别看了,该要吹冷了,还是好好靠着。”   凌宋儿只好如了他的意思。却是被他扶着靠回来软枕上。一双大手却捂着来她腰间。凌宋儿只觉着几分温软,便更凑去他胸前,温存几许。   他却起了身,俯身贴着她小腹,仔细听了听。“好似…有动静的。”   凌宋儿只笑了笑,“才两三个月,哪儿来的动静?”   蒙哥儿像个孩子,直再拧着眉头仔细听。半晌,方才放过她,直起身来,将她捂进来怀中。“我回去了,得问问恩和,这什么时候能有动静。”   “对了,入了庆北城,你便在城守府里住好。恩和也在,好生休养。”   凌宋儿也抚来自己小腹上,“我自也是紧张着他的,可不是就你一个。”   &&   到来庆北城门下的时候。已经是次日黄昏时候。城门却正是大开着,外头亲兵来敲了敲马车门,直对蒙哥儿道,“赫尔真,该是博金河正从城中出来,说是要回一趟汗营。”   蒙哥儿怀中凌宋儿正睡熟了,听得动静,惊醒过来。蒙哥儿直对亲兵轻声呵斥,“小声些。”方才反应过来亲兵说着博金河正要走。他拧眉问着:   “他可是家中出事?怎的这么急着回去?”   “不知。不过博金河正在外头,赫尔真可要见一见?”   蒙哥儿这才将凌宋儿放去软枕上躺好,见她已经睁了眼,他只轻声嘱咐,“我去问问他,便带你进城。”   “嗯。”颠簸两日,她身子乏得紧,就着他出去的功夫,便又合了眼。   再醒来的时候,便是被他从马车上抱了下来,直送去了城守府中的小别院,她见着别院门口牌匾,只简单写着小筑二字。   落落别院门口等着的,那日凌宋儿去安阳城,全由得轻鹤跟着,落落却是从着赫尔真的大军,当了十余日的厨娘,帮着萨日朗手上的活计。如今得了胜仗,蒙哥儿放才将落落还了回来给她。这小筑是一早为她备好的,落落便在这里等着。   见得凌宋儿被蒙哥儿抱着进来,落落忙跟了上去。   “公主回来,可是哪里不舒服?落落这便去请恩和来看看?”   蒙哥儿顿了顿足,微微侧身吩咐,“快去。”   落落忙草草一揖,随后转身出去了小筑院子,寻着恩和去了。   闺房里早就升了炭火,几分暖意。凌宋儿直被他抱着回来了床榻上,取了鞋袜,又散了肩头的厚斗篷。她却是想起来方才在城门口听到的动静,问起来他,“博金河急着赶回去汗营,家中可是出事了?”   蒙哥儿听她提起来,却是叹气,“你可还记得阿尔斯?”   “嗯,那个粮草部什长。做事情,挑挑拣拣,避重就轻。因得非礼了萨日朗,你还打过他一回的。”   蒙哥儿道,“他死了。”   “死了?”她忽觉得脊背后头几分寒凉,“可那日我在青茶还见他好好的骑马?怎的会忽的死了?”   “你莫急。”蒙哥儿捂了捂她的手,“博金河也是方才收到蓝石的家书。说是,早前旧伤发,引来了伤风。”   凌宋儿忧心道:“我记得那日在青茶,蓝石大人看这外孙极重,该不会因得此事,牵连着与你的关系?”   “可莫要拖累了博金河也与你生了间隙才好…”   蒙哥儿点头:“我看他,确也是心急着回去。”   “只这些事情,由不得而我们,生老病死,长生天要收人走了自有长生天的打算。”   正说着,落落带了恩和进来。恩和忙对着二人拱手一拜,话语中几分欣喜,“公主回来了。”   “赫尔真得来夫妻团聚,真是喜事。”   蒙哥儿直起了身,给恩和让了位置,“这些客道儿话晚点儿说,你且帮她看看脉象。一路上颠簸着,她又只嗜睡,也不知道伤到了孩子没有。”   落落帮着搬着圆椅去了床榻边。恩和坐了下来,方才开始给凌宋儿探着脉象。   屋子里炭火熏得暖,凌宋儿有些冒汗,直将被褥掀了掀。又觉得心口几分发闷,捂着起来。蒙哥儿见着她这些小动作,忙吩咐着落落,窗户口子打开一道儿,好透透气儿。夜里还没吃下什么东西,去煮碗阳春面来。   半晌,恩和方才起身。   “赫尔真,公主脉象尚且平安。只是身子有些虚了。”   “是药三分毒,恩和还是用药膳给公主调理。这庆北城也定了,就不用道出周转奔波了。该好生养着。”   蒙哥儿点头。“方才路上便是这么说着的。恩和你尽管想着她的身子,药材若没有了,我让人从漠北上买来。”   “这倒是不用。”恩和听得几分笑嘻嘻,“全靠着庆北城鸡鸭鱼肉便好。这些东西性子平和,吃了,养胎。”   送了恩和出去,落落又端着两碗阳春面回来。凌宋儿被他扶着下来用膳,两三个月,却正是没什么胃口的时候,吃下两口,便觉着饱了。只好一旁看着他大口囫囵,又将自己碗里没吃完的,送去了他跟前儿。蒙哥儿自是望了望她,“你可真吃饱了?”   “嗯,胃口不好。吃不下了。”   见的他先拧了拧眉,“你可有想吃的,明日吩咐落落去告诉厨房便好。”   “嗯。”她答应着,方才见得他筷子伸去了方才自己的碗里,嗦起面条来。她又问着,“明日可该是我一个人在府上?你要去哪儿?”   “如今拿下来庆北城,再隔着七十里路便是北平了。自当乘胜追击。”   凌宋儿这才几分不愿,“不是说好了,让我在这里好生休养。你怎的又要出征?”   “还以为你说的好生休养,该是要陪陪我的?”   他只放下来筷子,捂着她的手来,“没那么快。只是,部署和军机计划得要早做。博金河又不在了,只好跟哲言和昂沁说说。”   她这才松了口气,“这倒是还好。”   吃过了东西,蒙哥儿直扶着她回来床上早早入睡。次日凌宋儿醒来,床榻边上却早就空了凉了。落落边伺候着梳洗,边传了话,“赫尔真让我告诉公主,他和副将们商讨军情,就在前院的。好让公主心安。”   用了早膳,却是轻鹤从外头进来。昨日她跟着车队一道儿进了城,只是马车里的位置被蒙哥儿占了,她自跟了后头的马车。今日一早,醒来便寻来凌宋儿这里。问问凌宋儿身子,又笑了笑,“昨日夜里,我便去逛过这庆北城拉。”   “外头那间严华寺可是出了名的香火旺。今日又是初一,不过…公主现在也该不好往外走。我还是一个人去看看!”   凌宋儿想来,“我自是不大方便。该还得好好养几日,才好往外头探探。你先去玩儿吧。”   轻鹤口上说的好,脸上却是不大乐意的模样。“哎,真可惜。怪就怪我在这儿没个别的伴儿。如果合别哥在,还能拉着那条死马一起的…”   话方才出口,轻鹤便忙捂住了嘴。“呸,他那样的人,最好别再出现,再出现了,我定要问问把我们仍在安阳药铺以后,他自个儿去了哪里了。”   凌宋儿想来也觉着不甚稳妥,“说来你若真在庆北城里见着了他,该要带他回来,亲自跟赫尔真解释的好。”   “不莫…延误了军机。” 第105章   听凌宋儿这么说着, 轻鹤应承了下来,“那公主,我便出去逛逛了。若遇着好吃的, 我买回来给你, 和你肚子里的小赫尔真!”   凌宋儿自送了她出去, 寻得今日天气好,却是几分叹气。初一庙里、街上人多, 她出府不便, 也只好让落落陪着,在城守院子里头走走。   城守院子狭长形状,自后院去前院,中间却是隔着长廊和小池。冬日暖阳,晒得人身上舒服,花园里还有些许雪色, 盖着草地和松柏,透出些许绿意。凌宋儿身披着白色厚织的羊绒斗篷, 手里捧着个蒙哥儿寻来的暖炉。花园里坐了会儿, 却听得一旁有人声。   见得那多高大的背影, 正要去招呼着的, 侧着脸过来, 却见得那多身后萨日朗。正往他手中递着装着糕点的食盘, 见得凌宋儿看了过来,萨日朗忙着做躲,脸上那道刀疤已是淡了许多, 双颊却是一片绯红。   那多忙对着凌宋儿一拜,“公主。”   说着,摊了摊手中的糕点,“客堂里将军们饿了,我来让厨娘准备些吃食。”   萨日朗对着凌宋儿一揖,方才急着退了下去。凌宋儿却是走来那多身边,望着他手中三盘食碟子,“该若是真喜欢人家?就和赫尔真开口。”   “你也年过二十了,娶妻是应当的,总不该为了战事耽误了。”   那多听着,呵呵笑着,“那个…我正准备和赫尔真说呢。还未来得及。公主昨日方才回来,身子可还好?”他自说着,边往前院的方向去。凌宋儿脚步迟缓,“今日已然好些了。你且去吧,我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行。”那多说着,高大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凌宋儿却自感叹着对一旁落落道,“萨日朗那时候美艳惊人,不想得了脸上的伤疤,方才寻来的真心人疼。”   落落似懂非懂,一旁点头。   &&   午膳的时候,蒙哥儿忙着没回。凌宋儿自在屋子里用过了膳,方才见得那多过来通传。   “公主,赫尔真在客堂里,想让你过去一趟。”   她方才准备午睡的,困倦得几分听不起来兴致,“他自忙着他的公事,找我做什么。我乏得很…”   那多方才解释着,“轻鹤方才带了合别哥回来了。赫尔真说,想让你亲自去问问话。”   凌宋儿这才醒了几分,由得落落伺候着,换好了衣衫,又捧着暖炉出了门去。   “是轻鹤带着他回来的?还是他自己回来的?”边随着那多走着,凌宋儿边一旁问着。   那多步子快,见得她几分跟不上,方才缓了缓,“该是轻鹤今日去了庙里,说是,在庙外见着了,死活拉着他回来的。”   凌宋儿叹气,“也不知他是怎么回事,问问再说。”   客堂里,蒙哥儿协着昂沁、哲言上座。合别哥和轻鹤却立在堂前。见得那多带着凌宋儿进来,蒙哥儿忙起身来扶着人,迎着她去了自己身边的主位上坐下。又指了指堂前合别哥。“你自落难安阳的时候,该是他失了职。人也不见了大半个月,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且自己问问的好。”   凌宋儿却先吩咐着一旁落落,“出来得急,我渴了。去倒碗热水来,不必放茶叶了。”   落落听着,直去办了。   凌宋儿方才对堂前人开口问着,“你那日虽是走开了,可我和轻鹤被小世子拿走,安阳城里,该是都知道。本以为你该是等在安阳城里伺机而动,可直到渭水决堤,安阳城百姓随着小世子上了千重山,我们也没寻着你的影子?”   “你且说说来这些时日都做了什么了,若是合情合理,我和赫尔真到也不会计较。”   合别哥一身衣物干干净净,白面如斯,和半月前无异。只对着蒙哥儿和凌宋儿拱手一拜,道,“那日公主和轻鹤落入小世子手中,我的确是知道的。只是想来我一人形单影薄。便出来了安阳城,去找赫尔真报信。谁知路上遇冰雹,大雨,耽搁了。走到山路一半,又听闻安阳城决堤,公主定是随着小世子该出了城,我便又折回去想看看口否有合适的机会。”   “辗转些许日子,却是没赶得上赫尔真快。到了千重山,却又听闻公主已经被赫尔真接走。后来庆北城破,我方才赶了过来,想要和你们会和。”   凌宋儿听完,落落自送了碗热清水来。凌宋儿端来嘴边抿了小口,又望了望一旁蒙哥儿,“听起来。却是没什么大碍。你觉得呢?”   蒙哥儿背手起了身,“这么说来,倒也合情合理。”   一旁昂沁却也道,“虽听起来是无过,可丢了家眷,军情迟缓。到底还是有失职之嫌。赫尔真若要罚,我为人师傅,也不会阻拦着的。”   蒙哥儿长舒了口气,“方才拿下来庆北城,马上就要围攻北平,剿了金人的老巢,还是用人的时候。这次便先算了,你且留着军中,过几日还有用处。”   合别哥这便上前做了礼仪。回头来,却看了看一旁轻鹤,小声问着,“你早日身上的伤可好了?”   轻鹤几分不屑,怎没打算理会。“好不好,和你什么关系。”   凌宋儿只起了身来,“你们还得议事,我和轻鹤便不打扰了。”说着,望着蒙哥儿,“我还午后食困,回去午睡了。”   蒙哥儿扶着她送出来了客堂,“你先回去,我自夜里,陪你一道儿晚膳。”   &&   听得他要回屋子用晚膳,凌宋儿一早让落落去吩咐了厨房,寻些羊肉烤来吃。又点了一道儿荷叶百香鸡,是她自己喜欢的。   冬日里天色按得早,蒙哥儿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点了三盏灯火。见得凌宋儿正坐在案前等着他,桌上还沏了三杯小酒。他几分暖心,走来她身边坐下。捂上来她的手背,“等得可久了?你饿了,便该先吃。莫饿着了孩子。”   她眉眼弯弯,惬意。“我下午自是用过了糕点的,可等不得你回来。”   听着她这么说,他方才安了安心。“那便好。”说着抬手拿了筷子,看了看桌上的菜,“竟是有烤羊肉的?”   “嗯。方才吩咐着萨日朗做的,本来府里是没得的,人家辛辛苦苦去集市上给你买来了。”凌宋儿说着,看了看他的脸色。   蒙哥儿只点点头,“辛苦了。你帮我谢她一回。”   凌宋儿抿嘴笑着,“那自也该由得那多去道谢。该是有得事情要求你,方才如此卖力的。”   “求我什么?”蒙哥儿抬眼看着她,几分不解。   方才又听得有人推门进来。   那多自拉着萨日朗,从门外进来,见得赫尔真,那多几声憨笑。“赫尔真,是我有事情求你。”   蒙哥儿见得二人神态暧暧,猜得到几分。“还以为我家副将铁汉铮铮,怎的,终是绕进温柔乡了?”   “还没有!”那多抬高了几分声调,震得屋子里的帐子都动了动。“这只是来求赫尔真,替我们做个证。我想娶萨日朗为妻子。”   凌宋儿一旁拉了拉蒙哥儿的手,悄声绕去他耳边说话。“只怕你觉得,萨日朗身份不好,不许这婚事。”   蒙哥儿脸色肃然,没顾着那多,却是看向一旁的萨日朗,“你可要嫁他?”   萨日朗面上羞涩,却是点了点头。“嗯…”   蒙哥儿却问:“他夜里呼噜声如雷响,一人吃三人份,手大脚大,一件衣服做两人的布料。糙起来,半年不用洗回澡。你看上了他什么了?”   凌宋儿一旁听得捂嘴笑着,那多也被说得不大好意思,捉着鬓角头发,挠心。却望着一旁萨日朗直直跪去了地上,他心头紧着,忙要去扶着人。“你这是做什么呀?”   萨日朗躲了躲他的手,不肯起来,又对赫尔真道,“我自幼生的好看,别人看我,亲近我,喜欢我,都是因得我的皮囊。可他不是。我喜欢他,自是因得他是好人,是值得让我放在心上的汉子。”   蒙哥儿双手放着膝上,“只一句喜欢,就想嫁给我的副将?未免儿戏了些…”   地上萨日朗怔怔:“那…赫尔真想怎样?”   那多一旁手心里头也捏着汗。   凌宋儿一旁推了推他手臂,小声道,“是那多要娶人家,怎的你跟得嫁女儿似的?”   蒙哥儿侧脸过来,“他自幼跟着我,我着紧着可有错?”   凌宋儿扭他不过,只好收了神情回来,兀自望着桌上茶碗里头去,不说话了。   蒙哥儿方才接着对萨日朗道,“你若要嫁他,得出得起自己的嫁妆。”   “嫁妆…”萨日朗自低了头下去,“我随赫尔真从军,从来也没拿过俸禄银两…身上衣物,都是军中发的男儿装。吃食也都是随着大家的。我去哪里寻嫁妆?”   蒙哥儿却道,“草原上女子陪嫁,家境好些的,多有三五十头牛羊。家境不好的,也有半仓粮谷,十坛子好酒。”   “要来这些嫁妆,不是为了别的。是父母以自己力所能及,望二人日子能红红火火。那多随我征战多年,家中已无亲人,我自是也这么看他。”   那多忙道:“可赫尔真你这也太为难人家了。”   凌宋儿也一旁小声,“不如,我帮着萨日朗备着嫁妆,日后,你们再还来便罢了。”   “不许帮。”蒙哥儿几分定定,“世上得来轻易的事情,该不过两三日便会忘了好。只得让她自己争得来的,才能长长久久。”   “那你可又知道那多会对人家长久么?”凌宋儿噘嘴,使了几分性子,为地上萨日朗说话。   那多拍着胸脯接了话,“我待她,自是也会长长久久。”   “也是在渭水河畔吃了那场败仗,由得她在旁照顾,我才知道,赫尔真你为啥子急着成亲哦,原是寻得了人,疼惜了身子,也疼惜人,这般温情,谁不想一辈子?”   他却是几分大大咧咧,“等打完仗,回了汗营,我便习着赫尔真,去关上给她打狼头帐!”   蒙哥儿手中碗筷重重一响。听得凌宋儿几分惊了。却是望着他一脸神色凝重。那多这才收了收声响,还是地上萨日朗道,“赫尔真的意思,我明白了。”   “可否,和赫尔真告假几天。好让我去筹嫁妆。”   蒙哥儿方才深吸了口气,“可以。”   他这才看了看那多,让他去扶着人起来。   凌宋儿本备着的酒杯,都没能用得上,便见得那多扶着萨日朗出去了。蒙哥儿却道,“你顾着撮合,可就没不放心?”   “……不放心萨日朗?人家一个毁了容的姑娘家,好似该更不放心的是那多才是吧?”   蒙哥儿见她眉间起了愁容,只压着脾性,给她夹了一块鸡肉来碗里,“算了,不为这事情再说了。吃饭。”   她这才起了筷子,夹了一块烤羊肉给他,故意道,“快尝尝你未来弟媳的手艺。”   “……”他无法,肉没吃得下,只好将杯中酒一饮而下。   &&   自凌宋儿回来庆北城里,轻鹤倒是得了清闲。寻来庆北城里最大的酒楼,专点来北方的大酒大肉,尝鲜。楼下还有先生弹琴,给客人们助兴。轻鹤听了许久,觉着好听得很,便花了些银两,将先生请了上来。说说话,继续听他弹琴。   菜样上了齐,酱肘子,酱牛肉,羊杂烩,叫花鸡,百合炒腰花…一样样试了过去,好不美味。只一旁先生穷苦人家,见得桌上菜样,不觉咽了口口水。轻鹤听到了,直将人喊来一起吃。“左右这么些东西,我也吃不完。”   先生没讲究,坐来桌子旁边捉了一块儿肘子肉,直塞进了嘴里,抹着满嘴的油水,直和轻鹤道谢,“今日是遇着了贵人,多谢小姐。”   轻鹤见他模样可怜,身上衣服也是单薄,“你可是家中也没钱吃饭了?”   先生嘴里囫囵,只道,“战乱了整整一个月,却是没好好吃喝过了。”   轻鹤直从身上又掏了几两纹银,“先生且拿着,买些好衣服穿,冬日里着凉了染上伤寒要死人的。”   先生看着银两目光发了直,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些油去,直去将银两捧着起来,又忙着起了身,对着轻鹤拜了三拜,“姑娘救命恩人,我方寻子,定要好好报答。姑娘什么地方用得上,自吩咐着一声便是。”   轻鹤笑了笑,“我自来是讨乐子的,你琴声好听,我听着乐了。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方寻子忽不知如何作答的好,喉咙里哽咽了几声。直又去了琴边上,寻着身上带着的香帕出来,擦干净了手。“姑娘若喜欢,我今夜里便只为姑娘一人弹琴。”   轻鹤歪头,点了点,“也好。本姑娘喜欢。”   琴音方起,楼下上来了人,眉目星辰幽山,绛色羊绒丝儿的斗篷,衬得他肤色如雪。合别哥直寻着轻鹤的位置走了过去,见得一旁方寻子正抚琴,只微微点头示意。   轻鹤方才吃了口羊杂,又喝了口热酒,正是兴头上。见得对面那人坐了下来,方才好脸色,顿时收了收。“没要请你吃饭,你来做什么?”   合别哥看了看旁边的琴师,又望了望桌上的菜,“不请我吃饭,这么多菜用不完吧。”   “本姑娘点来的,吃不完也不便宜你。”她见着眼前的人,心中依旧欢喜几分。却想来早前被他扔上狼山,安阳城里和公主一道儿遇险,这人却生生消失无踪。今日虽是听他解释也合情合理,她却是问了起来,“你当日在安阳城里,可是知道我和公主被小世子捉走软禁了?”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便要从她手旁取酒壶。她忙挡了挡,“还没问完呢。”   “你却不想着来救我们,只想着回去告诉赫尔真。你却是那么确定,小世子不会拿我们怎么样么?公主还有身孕,你却是第一时间出了安阳城,你那些屁话,我根本不信。”   “你自当是要怨恨我的。”合别哥说着笑了笑,从她手里抢了酒壶来,往自己碗里满上了。“我也无话可说。”   “……”轻鹤见他倒好酒,又从他手里将酒壶抢了回来,给自己倒上,一仰头喝下了一碗酒。“我原以为我在襄阳猎场里见到的神箭手,胆量也是英武的,却没想到,如熊如狗。”   合别哥未说话,只饮酒。一旁琴音高扬了几分,他只觉得闹耳。却又问起来白日里问过的那句话,“身上的伤可都好了?”   轻鹤嗤笑:“好全了,也不关你事。”   合别哥听来笑笑,倒酒,长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不关我的事了。不莫到时候送你回了襄阳,还要缠着我。”   “哼。嫁得谁,我也不稍在你身上浪费时日。”   她说得决绝。合别哥却是抬眸怔了怔,半晌方才自嘲,“也是,在我身上确是浪费时日。”   轻鹤忽的扫了兴致,直唤来小二,付了钱。又对方寻子道,“琴师累了,早日回去吧。”   “我要回府歇息了。”   方寻子忙收了琴音,起了身,却望着桌上没吃完的菜。   “姑娘,我家中还有三五学徒,都是失了父母的。这些饭菜,若是姑娘不要了,可否与我带回去?好让他们也填填肚子。”   轻鹤听得点头:“琴师便拿走吧。”她说着兀自往楼下去。合别哥方才也起了身,忘了一眼忙着装饭菜的方寻子,后跟着轻鹤下了楼。   轻鹤走在前头,合别哥后头跟着。   她偶有回眸看看,却见他跟得紧,不耐烦了,顿足对他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合别哥笑着,“我回去城守府,不是这条路么?”   她拿他无法,只好由得他跟着一路。从城守府前门进了院子,过了前院,轻鹤直往后院自己房中去。方才走到长廊,手腕儿却是被人一把拉住,身后那人声音低沉,这才开口道,“拗不过你,你如今这幅模样和襄阳城的白轻鹤,确已然是两幅模样。我那日将你带上狼山,确是想让你知道知道厉害的。想让你莫再纠缠。”   轻鹤拧了拧自己手腕儿,却是松不开,“现在可是你在纠缠吧?”   “我自是后悔了的。”合别哥说着一把将人拉回来自己眼前,“白轻鹤,自那日在狼山上起,我方才知道我心里有你。”   迎着月色,轻鹤见得他眼里星辰,心中莫名有什么东西在四处乱撞。她心里自也是念着他的,只自狼山上那夜里起,她便觉着错付了。“合别哥,你莫要说大话。若是骗了我,是要下地狱的。”   “哼。”他笑了声,直松了手,“我本打算,等得打完了仗,便带你回河蜜见父亲和母亲。你若不信,那便罢了。”   “罢了?”见他转了身,她忙绕道他跟前儿,“你这人,如同个姑娘般,怎的话说一半就能收回,心给了别人,还能随便罢了?”   “没得心,日子照样过。没得你轻鹤,不过就是单着一辈子罢了。怎的不能罢了?”   轻鹤见他眼底几丝情绪,看不清,道不明,只好垂眸下去,目光落在自己早拧在一团的手上,“那你且好好帮赫尔真打仗,我可是等着你的。仗打完了,我还想回去大蒙吃羊肉呢。”   话说完,她脸上早已羞红。肩头却一把被人捂好了,身子也被人一把扣进去怀里,在他怀里寻得三分梅香,多有冷气儿。听得他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我知道了。”   &&   凌宋儿这几日,被蒙哥儿养得如猪。吃了睡,睡了便吃。恩和的药膳一日两剂,吃得她都觉着自己圆润了一圈。这日早起,趁着蒙哥儿没去前院,她直求着他,带自己出门走走。   蒙哥儿本是不愿,捏着她的下巴,“好不容易养起来了几分肉。累坏了又得重来。”   凌宋儿却将他手拉了下来,“庆北城我还没看过一眼,听闻严华寺门外的斋菜顶好吃的。”   听得她搀吃的,蒙哥儿方才答应。“行,好在今日也无事。便陪你出去走走。”   城守府里出来,蒙哥儿也没用马车,只带着她当是散散步。   临着还有一个月就是新年,庆北城虽是刚从战乱中走了出来,却依然带着几分喜气。百姓们还得吃饭,街上小摊小贩不绝。   隔着两条街,便是严华寺。早过了初一,离得十五还有好些日子,寺庙里自是人也不多。只寺庙门外,除了两间老字号的斋菜馆子,还有一排斋菜小摊贩。寻常百姓去不起那些老字号,从寺庙里拜佛出来,便顺道吃餐便饭,当做礼佛斋戒。   凌宋儿自挽着他的手臂,指了指严华寺,“我想去帮孩子求道平安符,可好?”   蒙哥儿几分不愿:“不是来吃斋菜么?求佛拜神,你还得几经跪拜,身子吃不起。”   凌宋儿自将手抚去了小腹上,“恩和说了,方才过了三个月,胎象也稳当。我自是虔心来为孩子求平安,菩萨们该要庇佑才对。”   蒙哥儿叹气,只将她好生扶着,“不许多拜。虔心到了便是,礼数,你还是少做。”说着,方才扶着人,往寺庙山门里头去。   寺中梅花新开,花香扑鼻。凌宋儿寻得几分清新,便直拉着蒙哥儿去了大雄宝殿。才又去了侧边的观音殿。拜完两位菩萨,方才问得一旁和尚,给了些许香油钱,讨要了个平安符回来,贴身放着好了。这才拉着蒙哥儿出来。   蒙哥儿指了指右手边慈航斋,“这观音的意头好,你不是要吃斋菜的?”   凌宋儿却拉了拉他,指了指眼前的小摊贩儿,“我觉得,总该去照顾照顾那多家的生意。”   蒙哥儿几分不明所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才见得那小摊位置上,已然坐了好些人。主厨的是萨日朗,那多那副高大的身板子,头上绑着一圈儿围布,帮着萨日朗打着下手。他这才明白了几许,她怎的忽的喊着要吃严华寺外的斋菜。   左右他原是被算计着的… 第106章   没等蒙哥儿反应得急, 凌宋儿便先走了过去。他只见得那边人多,忧心她被人碰着撞着,忙上前扶着。   那多见得凌宋儿, 忙指了指一旁早留出来的好位置, “公主, 快坐。”蒙哥儿走了身边,看着那多没个好脸色。   “她身子方才好些, 你便让她谋划着这些?”他仔细想了想, 这好几日,晌午议事完,下午定是找不到那多他人,不稍多想,便是来了这里。   凌宋儿忙拉了拉蒙哥儿的衣袖,“全是我的主意, 你怪那多做什么?”   蒙哥儿看着她几分无奈,顾着她的身子, 便没再难为那多, 直在凌宋儿身边坐了下来, “你想吃什么?”   凌宋儿直笑着望着那多, “你家萨日朗什么菜做的好?你且照着给我们上一遍?”   “好勒!”那多说着, 直绕去了伙房旁边。萨日朗正忙得满头汗, 没来得及顾着来的是凌宋儿和赫尔真。方才见着,脸上几分紧张了起来。   那多哄了哄人,“你且将菜做好吃了便行啦。”   萨日朗方才笑了笑, 忙着去切起豆腐来。   片刻,三样小菜上了桌。上汤豆腐,竹丝素鸡,莲藕炒青菇。素菜求个清淡,调料调味也用得少。凌宋儿自尝了一口,却都取了菜肴的鲜美。一旁蒙哥儿见她饭吃得香,便也作罢,起了筷子,再给她夹菜。   凌宋儿却将那青菇夹到他碗里,“你快尝尝,人家的手艺,可不会亏待了你家那多!”   蒙哥儿拿她无法,动手尝了尝。“她在军中那么久,我自是早尝过一遍的。我忧心的也不是这个。”   一旁那多又送了两碗素面上来,笋丝、蘑菇丝、豆芽儿做的素码。“公主,赫尔真,再尝尝这个。”   凌宋儿自拨来自己面前,嗦起来面条。蒙哥儿直端起碗来,三两口吃了干净,直喊着,“那多,再来一碗。”   一旁萨日朗听得,终是松了口气。那多也忙回话,“得!”   不多时候,那多再添了菜肴。却小声问着,“赫尔真,这一顿还吃得满意吗?”   他却只道,“不过是一顿斋饭,满意也不说明什么。”说完,台面上放了三两纹银。“今日的饭菜钱,你且收好。”   那多望着桌上那三两银子皱了皱眉头,老老实实,“这,这些个素菜素面加起来,也不过三十文钱。赫尔真这也给得太多了。”   凌宋儿忙着拉了拉那多,一边使着眼色与他:“赫尔真给你的,你便收了。”   那多这才明白过来,直将纹银收进袖口里头,“好好。多谢赫尔真。”又对凌宋儿拜了一拜,“多谢公主。”   吃饱了午膳,凌宋儿习惯得要午睡。蒙哥儿自扶着她往回走。离了小摊儿,那多送出来几步,又被蒙哥儿支了回去,“你且去忙你的。”   “帮忙归帮忙,军务不能耽搁太多,我顶多让哲言这几日帮你看着些。”   那多笑得憨:“好!好!赫尔真的意思,我懂了。”   行出来小巷,凌宋儿却去扶着后腰,“走得多了路,真是乏了。”   蒙哥儿直将她揽着,缓缓前行,“回去府里,便好生歇着。为了他俩的事情,你折腾什么?早几日晚几日,又有什么不同。”   凌宋儿笑了笑,“就知道,你该是要为难人家。”   ……   &&   眼看着新年临近,城守府里,挂起了灯笼,结起了彩球。难得一派喜气。日子如常。只蒙哥儿早修书给了誓师时候的各族首领,草原上信誓旦旦,庆北、定北两座城池,落入手中。如今进军北平,只等他一声令下。   这日傍晚,二人正用过了晚膳。蒙哥儿方才给她披好了斗篷,扶着她出门散步。走来长廊,却见得亲兵三三两两,正搬着酒坛子。   凌宋儿却望着一旁蒙哥儿,“你又让他们买酒了?就算是备着新年,也该要少喝些。”   蒙哥儿也几分迟疑,“不是我买的。”   正说着,见得那多拉着萨日朗从外头回来,长廊里头见得蒙哥儿和凌宋儿,直拜了一拜,“赫尔真,公主。萨日朗有话想跟你们说。”   蒙哥儿望了望天色,“外头冷,公主受不得寒凉,还是回去慢慢说。”   “也好。”那多答应着,便见得蒙哥儿扶着凌宋儿往屋子的方向走。凌宋儿偷偷一眼瞄见,萨日朗捂在怀中的红色帕子小包裹。该是银两筹着到了。   寻回来屋子里,蒙哥儿直吩咐了落落,去添些炭火回来。将凌宋儿扶着先坐下,他方才也坐去圆桌一旁。“说吧,什么事情?”   萨日朗怀里抱着红色小包裹,直递过去放到了桌面上。对蒙哥儿和凌宋儿一揖,“我筹到嫁妆了,赫尔真。不多不少,十两银子。其实好些…都是军中兄弟们凑的,剩下的,才是这大半月在严华寺门外摆斋菜摊赚来的。我且想嫁给那多的心思,没得变。嫁给他若也得这般辛苦,只要他在旁边,我也愿意。”   蒙哥儿自抬手掀开那红色小包裹,清点了银两。又指了指屋子外头,“方才见他们搬酒,是多少数目?”   “十坛子的女儿红。”萨日朗说着,方才抬眸了起来。眼底已然红了。“我母亲父亲都是奴隶,自是不像中原家中生了女儿,要埋着好酒去地下的。这些酒,也都是这阵子赚来的。”   凌宋儿看着几分不忍,见一旁蒙哥儿手撑在膝盖上,仍是端坐,似是没有松口的意思,她忙小声劝着,“她一个女儿家,你还得为难人家到什么时候呀?”   蒙哥儿方才对他们二人道,“公主算了日子,大年三十是上吉,阖家团圆,也当做你们成家的日子罢。”   那多欣喜,乐呵着一把将旁边萨日朗抱了起来,房中转了三圈儿。“我那多可得讨到老婆了!”   萨日朗方才落下的泪水,随即被笑声吞了去。脸色羞赧得不像话。   蒙哥儿只担心着凌宋儿被他们两人碰着,忙来护着人,“行了行了,要庆祝去外头庆祝。”   那多只收敛了几分,将萨日朗放回去地上。蒙哥儿却将桌上银两重新包好。对那多道,“这些,你自好好收起来。婚事,我和公主为你们筹备。”   那多这才取了嫁妆放回自己怀里,萨日朗在他身后,却是对蒙哥儿和凌宋儿一揖,“赫尔真,公主,萨日朗得多谢你们了。”   凌宋儿大大方方:“不谢!”   蒙哥儿却压着声响,“早些回去吧,公主得歇息了。”   那多这才带着人,出去了屋子。   房里剩的两人,落落送来了新一炉的炭火。又去打了水来给二人梳洗。熄了灯火,凌宋儿自躺去了床里,蒙哥儿侧身来她身边,将人往自己怀里捂了捂,仔细交代,“婚事的事情,你多让亲兵去做,自己莫要动手。还有十日,到底也不算太急,我们出门征战在外,不必事无巨细,只需得够得上礼数,不亏待了他们便好。”   凌宋儿在他怀中碎碎:“都听你吩咐的,赫尔真大元帅。”   &&   年三十,白日里办婚宴,夜里赫尔还要和将士们吃团圆饭。   府里打点一新,喜庆的颜色。午时拜了天地,凌宋儿却早早跟着赫尔真当了一回“长辈”。那十坛子的女儿红,一早备好了来招待将士们的。那多别提多开心,午时喝酒,直将自己喝醉了过去。   入了夜,副将们和军长,纷纷来了府里吃团圆饭。凌宋儿自出来随着他见了一圈儿人,昂沁、合别哥、莫日根都来了。下午喝的酩酊大醉的那多也起了身。   敬酒回来自己桌前,凌宋儿却觉得几分奇怪,小声凑到他耳边,“怎的独独不见了哲言?”   蒙哥儿这桌,坐的都是亲信,他只大声道,“哲言,别有任务。带着人马去了三峰山做前锋,突击北平,来个措手不及。”   一旁合别哥本好吃着菜,忽的顿了顿筷子。那多却是拧着眉头,“赫尔真你怎的没跟我们早说?”   “我也该准备准备,如若哲言要接应援兵呢?”   蒙哥儿却摆手,“此行是突击,人少。自然是要出其不意。我们大军在庆北城外,不论哲言得手与否,我们随时都能接应。你方才成亲,还是先将就着你的温柔乡。等他有信回来,再作打算。”   凌宋儿听得却是几分蹊跷的,他想来军中行事,都要和副将们一同商量,不做商量便起了兵,还是头一回。她看了看一旁合别哥,却是隐约猜到他几分用意。   她只抬手给他夹菜,“别只顾着喝酒,多吃些菜。”   蒙哥儿自望着她,抬手乘了一碗羊肉汤来她眼前,“羊肉温补,你也多用些。”   &&   大年初一,一早,天又下了雪。凌宋儿懒在床上不想起早,蒙哥儿却是早早换上了盔甲,临出门前来床前嘱咐着。   “你便多睡一会儿。今日新年初一,我当去军中与将士们说说话,吃吃酒。”   她眼前朦胧,呢喃答应了下来,翻了个身,便又睡熟了。   蒙哥儿望着她露出来的肩头,将被褥往她身上捂了捂,方才起身出了门。   雪下了整整一日才停,城守府里静籁如斯。黄昏的时候,却是被一骑铁蹄打破。   蒙哥儿今日一早出门,便是整日。凌宋儿想来前院儿没得人,只喊来轻鹤与萨日朗,去前院儿里赏着梅花。那铁蹄的声响,是哲言带了人回来。哲言一身风尘仆仆,直直冲进了府邸来。   见得凌宋儿,忙是一拜,“公主,赫尔真可在府中?”   凌宋儿却问着:“哲言没先去军营找他么?他今日一早便去了那里,还没回来。”   哲言方才吩咐身后亲兵。“赶紧去军营,给赫尔真带话。”等得人走了,哲言方才对凌宋儿又小声道,“我等,发现了军中奸细。”   轻鹤原来的好心情瞬间落地而碎。不知怎的,她心跳莫名加快了许多。拧着眉头问着哲言,“那奸细…是谁?” 第107章   哲言却是卖着关子, “还是,等赫尔真回来了再说吧。”   凌宋儿外头站得久了,颇有些累了, 指了指客堂的方向, “哲言辛苦了, 进去客堂等他吧。”说着吩咐了一旁落落,“去倒茶来。”   一盏茶的功夫, 蒙哥儿从外头赶了回来。身边带着那多和昂沁。见得凌宋儿也在客堂, 先走来她身边问着,“怎的不在房中歇着,天冷得很。”   “哲言说有要事,我便一同等你。这事情,我也想听听。”她说着望了望一旁轻鹤。“便让我们两人知道知道也好。”   “那,也好。”蒙哥儿说着, 自四处环顾了一圈屋子里的人,“不见得合别哥?”   那多道, “今日回军中和将士们吃酒, 他便没去。”   轻鹤也接话道, “白日里也没见得他人。”   蒙哥儿直吩咐了一旁那多, “去府里寻人, 将他找来。”   等得那多出去了, 蒙哥儿方才在凌宋儿身边坐了下来。“哲言,将事情说说与大家听。”   哲言方才道,“我们行军轨迹几次被金人洞察, 都生了疑。赫尔真昨日故意让我了一队轻骑带兵去了三峰山,下的军令却是,见到金兵便跑。”   凌宋儿听得几分明白,昨日夜里喝喜酒的时候,他那般说与合别哥听,哲言带兵去了三峰山做前锋,该就是在试探人的。   听哲言接着道,“今日晌午,金兵果真大军压进三峰山高出驻扎。好在,我们也没打算正面交锋,便直接带兵回来,不过是为了一探虚实。”   昂沁却道,“我并不知道赫尔真有般动作,该是赫尔真心里早有要试探的人了。”   蒙哥儿点头,“哲言去三峰山的消息,我也只说与过一个人听。”说着,看了看一旁凌宋儿,“你也该知道的。”   “是…合别哥?”凌宋儿直说了出来。   那多却从客堂外头来,向着几人一拜,“赫尔真,府邸里都翻遍了,没见得合别哥的影子。”   哲言忙上前了一步,“跑了?得追。”   蒙哥儿却将人喊住,叹了声气,“不必追。先问问驻守在城门的人,可有见到,如若没有,便在城里找。他不会走远。”   那多领命退了下去。   昂沁方才起身,来了赫尔真眼前单膝跪着一拜,“到底是我带来的徒弟,我却是没想到,怎么会这样?”   “他该还是赫尔真亲弟。”   蒙哥儿只道,“我自幼未在河蜜长大。兄弟生了异心,我也难察觉。到底是害了在渭水一战阵亡受伤的兵士。”   凌宋儿直伸手来,拉着他的。“人心难料,岂能责怪到你头上?还是先将人翻出来,再重新商议吧。”   蒙哥儿点头。对哲言和昂沁说道,“今日初一,也别因得这事情扫了兴。哲言回来,晚上府里摆桌阖家酒,就我们几个。也好一道儿陪公主吃饭。”   &&   入了夜,庆北城中灯火阑珊。   轻鹤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心中几分忐忑,不时看看身后有无人跟着。方才入了一道儿小巷,便一把被人拉去了黑暗之中。   轻鹤寻得那双美目,只拧着眉,“真的是你?”   “渭水一战,赫尔真他们在河畔被埋伏,是你泄露给金人的?”   “那日公主在安阳城被小世子带走,也是你报信的?”   合别哥眼中星火颤抖,“是。”   轻鹤一把将人推开,“你竟是还敢认了?”   “为什么呀?赫尔真是你哥哥。”   “那不重要。”合别哥直将她的手拉回来自己胸前。   “你若喜欢我,这些更是不重要。”   “怎么可能不重要?”轻鹤虽是小声,可声音却几分铿锵。   “我自出生起,便随着爹爹镇守襄阳。不敢让金人踏入木南领土一步。你如今背叛亲兄,投了金人。怎么会不重要?”   轻鹤说着,甩了他的手。   黑暗中,合别哥轻声叹了声气,“你来,若只是想听我一句解释。对不起,那解释没有。你走吧。”   轻鹤听得他这话,后退了两步,只道,“我以为,你与我说那些话,是愿意与我交心了的。”她生生冷笑了两声,“却不想,你还是你,我还是我。爱恋尚且如此,兄弟情也不过如是。合别哥你此人,不应当,不值得。”   “是,我不应当,不值得。”夜色里,晃入几丝月光,照得他面色半明半暗。“你走。”   “……”轻鹤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回答,她没走。只往前靠了几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却是这样的人,便不稍表明什么心迹。都是假的。”   话毕,她转身跑了出去巷子。   合别哥暗处望着她身影远去,重重哼笑了声,无奈转身离去。   &&   一连着大半月,那多使了军中兄弟在城中寻着合别哥的行踪,却也无果。轻鹤闭口不谈,凌宋儿自也没有好开口问她。   出了十五元宵节,蒙哥儿便在部署着攻占北平的详细计划。草原上诸多部族首领回信,只等赫尔真一声令下,集火攻打北平。   凌宋儿城守附中养着,由得蒙哥儿照料得妥当,身子到是重了许多。蒙哥儿正要带兵出城,正式攻打三峰山,好逼近北平。   近来几日,蒙哥儿临着要出兵,夜以继日都在军营中多。城中倒是少回来。凌宋儿自也知道他忙着的,没顾念着。只自己养好着身子。   这日天放了请,入了夜,凌宋儿只让落落扶着出来,寻着府邸后头的小楼去,好看看星象。她早几日便见得,天狼二星亮得很,该是正当着势头。趁着近日天色好,更是清明了些。   蒙哥儿回得早,屋子里没见的人。问得看守的亲兵,听闻人去了府邸后的小楼,直寻了过来。见得小楼台手,凌宋儿正仰头望着星象,他忙来扶着人,“怎的今日有得兴致,来了这里?”   凌宋儿见得他来,直扶着他指了指天狼星的方向,“你看那两颗星势,正是上进的时候。”   “嗯。”他抬眼望了望,淡淡答话。又回眸来看了看她的脸色。“海宸星呢?可能看见?”   凌宋儿摇着头,叹气,“早就晦暗了。不过还剩两年罢了…”   蒙哥儿拧着眉头拉了拉她的手,“穆惊澜还有锦囊,可要看看?”   她道,“那锦囊是留得你危难之时才用的。你且收好罢。”   他只觉着掌中她手几许凉意,“早些回去?该歇着了。”   凌宋儿被他扶着走回屋子里,落落伺候了梳洗,二人方才一同榻上躺了下来。她如今身孕四月有余,身形还算是轻松,只自己也不敢多动。蒙哥儿却俯身凑来她小腹上,悄声问着,“怎的还不见得动静?为父都要出征了,还不和我招呼声,便是要迟了。”   凌宋儿只觉着好笑,轻触着他鬓角碎发,劝着,“他还小。恩和说,得有的五六月了,方才能听见。等你回来,该就…”话没落,肚子里头一阵动静。她自己都慌了神。   “这不是?”蒙哥儿却在凑近了几分,“还真是在跟我道别?”   他自伸手上去摩挲了几分,“等为父将北平城打下来,给你做满月的生辰礼。”   她身子敏感,被他一碰,耳尖便在发烫。好在灯火熄了,没人看得到。蒙哥儿起身回来躺下,照例将人抱进怀中入睡。却只觉她呼吸几分不对。他只寻着去探了探,方才察觉着她这是动了情。想来自她有孕来,三月有余没动过她。他自也起了几分心意。   他问着:“恩和可有说过房事?”   凌宋儿羞愧几分作答,“我哪儿能问这些。只听得宫中嬷嬷说过,避开了头三月,再轻些…”   蒙哥儿嘴角漏了笑意,翻身来她身上,“该是欠着你了,多有时日未还上。”   “……你…这话太不好听了。”他手覆来肚子上,逗得她几分喘急,身子也被被他扶着入了他怀里,只依着他力道儿,敞开的身子。“你轻点儿,顾着小人儿。”   “好…”   次日一早,蒙哥儿领兵出征三峰山。先夺下三峰山要地好与定北城驻守的草原大军一起,压进北平。连连失了两座城池,又端了西夏盟友相助,金兵早已如强弩之末。僵持小半月,便弃三峰山逃回了北平。   蒙哥儿乘胜追击,直逼北平。   凌宋儿府中养胎,近五月身孕,举止也多有不便。不敢随处乱走,趁着春日花开,每日也只好早院子里赏花、抚琴。恩和跟了蒙哥儿去战场,她的吃食自全由萨日朗照料着。   这日一早萨日朗送了早膳来,她自由得落落伺候了梳洗,便坐来案前。她如今食量见长,萨日朗的早膳也做的丰盛,三个肉碎包,两荤一素的搭菜。一碗羊肉汤,还有早秋泡着的酸萝卜,到是凌宋儿有孕来的心头爱。   凌宋儿方才吃了两口,却见得萨日朗急跑了出门,听得熟悉呕吐声,忙寻了出来。将人扶着好了,又吩咐了落落,“去城北请个大夫来,该是那多有喜了。”   萨日朗听得,忙是一揖,“还让公主担忧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望着他能早些回来。便能知道了。”   凌宋儿笑了笑,“赫尔真走的时候,留了三五讯兵在这边的。你有身孕这么大的事情,该要让他们早日知道。等一会儿大夫来看过,我便书信,让讯兵送去到前线。”   “多谢了公主。” 第108章   信件走了三日, 方才来得北平城楼下。   战场如火如荼,那多正在前阵杀敌。蒙哥儿稳坐后方,运筹帷幄。讯兵风尘仆仆, 直寻着了赫尔真, 递上来手中信件, “赫尔真,是公主的家书。”   蒙哥儿方才调度完轻骑支援北方两支分队, 接过来书信看了看。正望向那多, 却见他已经杀完一行金兵。蒙哥儿让讯兵去报了信,将那多传了回来。   那多喘着粗气儿,脸上挂着血渍,都是敌人的。见得蒙哥儿递了书信来,忙一把接了过来,手上血迹将家书染红。看完一脸欣喜, “赫尔真,我有儿子了!”   蒙哥儿摇头笑了笑, 又指了指城墙脚下, “你先欢喜着会儿, 一会儿带兵直压城门之下。逼他们出城。”   那多接了军令。却是欣喜停不下来, 每捉着一个亲兵, 便跟人家报喜, “我那多,有儿子了!”   一路说着,一路收敛了几分心情, 远远望着烽烟缭绕的北平城,声音雄雄,直对身后兵士们喊道:“今日,我们攻下北平城,接我们妻儿入关。”   城中金人闻得这嗓子,直被震呵后退三分。直由得最后的军令,不得不继续坚守。几个聪明些的,知道士气已败,便往城楼下想逃,却是被守城将领一一杀了示众。   &&   北平城中,百姓皇族彻夜未眠。   茗湘带着小世子窝在书房一角,也是到了黎明,方才撑不住了。小人儿早就在她怀中睡了过去,她也趁着天还未亮,打了个盹。   外头却是想起来敲门的声响。茗湘将小世子靠去书案脚上,起身来去开了们。   来传话的不是别人,是太子身边的老太监原玉极。   “茗湘娘娘,得走啦。皇上那边传了圣旨,让太子带着小世子从南门出城,往汴京去。”   茗湘看了看远处城楼上的火光,“可是守不住了?”   原玉极无奈,轻声点头。叹了声气,“太子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东宫门外。茗湘娘娘且赶紧带着小世子收拾些要用的,便随老奴出来吧。”   茗湘只也跟着叹道,“好…”   “战事半点不由人。”   半盏茶的功夫,小世子已将那车宝贝打点了好。自己的随身衣物,却只有浅浅一个包袱。茗湘带着人出来,随着完颜旭上了马车。才由一对兵士护着,缓缓往南门去。   茗湘身上异香,缠绵千里。走过京都大街,徒留一城馨香。   蒙哥儿城外却收得了消息,金国太子从南城门而出,正南下往汴京的方向走。他自修书给了北边的叔伯父们,让他们直压入城。西边城门也由那多和哲言帅兵攻破。   他自带着一队人马,往汴京官道,拦截金国太子去路。好以绝后患。   &&   凌宋儿这几日夜里难眠,多有做梦。梦中战火硝烟,盔甲迎着月光,被照得雪亮。她虽是未去得到战场,却似是全经历了一道儿。白日里多没得精神,由得萨日朗日日夜里睡前,给她做了双黄芪汤,方才好些。   这日一早,军中来了人。为首的亲笔将领直对凌宋儿道喜:“公主,北平城已经攻下,赫尔真让我等来接公主入北平城。”   听得胜仗的消息,凌宋儿总算是松了口气。却问着,“他军中,可有人伤着了?那多哲言可还好么?”   “副将们都生猛得很,公主请放心。”将领说着,指了指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了,公主且收拾收拾,便带着其余家眷一道儿入城吧。”   凌宋儿点头,吩咐落落去收拾行装。萨日朗和轻鹤也各自收拾了东西。片刻功夫,几人由得亲兵护着从府邸里出来,直上了马车,便寻着北平的方向去。   方才欣喜过了头,可到底是四月有余的身子,马车方才走来城外,她便觉着颠簸,总觉着不大稳当。四周围看了看这马车,忽的发觉几分不对。   蒙哥儿珍惜着她的身子,每每布置马车,都是三五层羊绒毯子垫在身下,又有软枕靠在腰后。今日马车里,却只单单一层薄毯,什么也没有。凌宋儿只拉着一旁同车的轻鹤,“你可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   轻鹤却也点了点头,指了指马车窗外头,“我前阵子跟着赫尔真去过军营,这些人的衣领颜色不对。”   她再想了想,“就算是赫尔真的亲兵,军服的领子也不可能换了颜色。”她直戳了戳太阳穴的位置,“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在青茶。”凌宋儿目光落在车外亲兵们的衣领上。“青茶誓师的时候,多有部族首领带着自家养着的兵来。那领子,像是塔勒的颜色…”   她说完,只喊了停车。   马车徐徐停下,将领绕来,让车夫打开了车门,望向门里,“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凌宋儿只捂着小腹,“我身子不舒服,该是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还是回去北平先歇着,等过几日胎气稳些,再出发吧。”   将领眉头一皱,却是没答话,直让人关上了车门,车外下令道,“继续走。今日夜里,去浚丰山歇脚。”   轻鹤听得,起身去敲着车门,“你们听不见么?公主身子不好,要回城休息。再继续上路,她肚子里的小赫尔真出了什么事情,你们谁来负责?”   外头没得人理会。凌宋儿只好将轻鹤拉了回来,“不是赫尔真的人,我们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轻鹤忙问着,“不是赫尔真的人,那是哪些人想要带公主走?”   “塔勒,是达达尔外丈部族。这些兵,该是他派来的。且不知道,是要接我去哪里。”她说着,靠向车墙背上。   “可是要对公主不利?”轻鹤不打清楚达达尔和赫尔真的过节,也只是急着猜测。   凌宋儿闭目摇了摇头,“该是,要对他不利。”她手捂着小腹上,叹了声气,“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   蒙哥儿南下追人,却遭完颜旭火烧山林为屏障,拦住了去路。只好搬兵回城,打算先与那多哲言商议,再做打算。回到北平城下,却是见得自家兵士驻扎城下。   见得他回来,那多和哲言上前一拜。“赫尔真,金国皇帝在宫中自尽殉国,已是弃了城池。可北平被塔勒兵士占了,不让我们入城。说是北平,是达达尔打下来的。”   蒙哥儿眉头紧蹙,看了看城楼上塔勒兵卒,“他们哪里来的脸?”他说着下了马,寻去阵前,到了城楼底下。“如今金人南迁,我们大蒙却内部倒戈。如何一致对外。北平是要地,如若他能守得住,到也无不可。”   他想着忽觉不妥,侧眸问那多,“庆北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那多摇头。   “你且让讯兵传话回去,北平城被达达尔攻占,让公主好生在庆北城等我。”   那多得了令,直去办了。蒙哥儿又将哲言喊去帐中,商议计划。   &&   天色入夜,马车一行至了浚丰山脚下。将领方才下令休息。又绕来马车里,与凌宋儿道,“公主,今日尚且可以歇歇脚了。只不过,早春外头寒凉,还是请公主就着马车歇息。不好伤了身子。”   凌宋儿却道,“你如此客气,到是让我几分为难了。”   “到底你是有心之人,怎要帮着达达尔那种人办事?且要为难着赫尔真。前线虽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可青茶誓师的时候,草原上那些叔伯父们也是跟赫尔真一道儿喝过酒的。达达尔不过借着外丈的五千兵士,蹭蹭荣光,这种人,将军跟着他不觉着委屈么?”   “公主这该是言重了。”将领摸了摸脸上的胡子,摆着一副悠哉笑脸,“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各为其主。公主自是帮赫尔真说话。我亦可觉得达达尔才是天命之子。如此说来,我们便是牛头不对马嘴。倒不如,早些梳洗、用食、睡觉。”   凌宋儿没想着这人竟是有几分骨气。颠簸整日,她早受不住疲乏,却是该要睡下才好。“想问将军要来些被褥。我一个有孕之人,硬生生被车马颠簸,坏了腹中骨肉。即便是见了达达尔,怕是放到赫尔真眼前,也不好用了。”   “这,自是应当的。”将领说着,对身后人挥了一挥手,“给公主多拿几床被褥来。”   话未落,将领面上一阵热辣辣地疼。捂着脸,哎的一声喊了出来,却见得眼前轻鹤揪掉了他的假须。呵呵呵地笑。   “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何况只是贴了个假胡子。”轻鹤说着看了看手中黑乎乎的胡须,“这玩意儿可真不合适你。你那脸,还是白白净净的好看。多像那大奸臣曹操啊!”   “合别哥。”   合别哥冷笑一声,松了捂着脸的手,直望了望轻鹤,又扫了一眼凌宋儿。却是对轻鹤道:“你聪明。只是,聪明最无用。公主有孕,我带来的亲兵百余人,你们逃不掉。还是多多照顾着公主歇息,莫累坏了孕妇,我也不好跟达达尔交代。”   轻鹤心中嗤笑了他一番,却也心疼着凌宋儿。方才马车行至下午进了山道儿。凌宋儿身子便没爽朗过,过一会儿换个姿势坐着,明明自己不舒服,却还怕伤着了孩子。   “早前赫尔真帮公主布置马车,都是五层羊绒毯子伺候着的。你可有心?明日上路,就多拿些被褥来。”   合别哥点头,“这不难。”   “赫尔真还真是疼惜公主的,只可惜,他入不得北平城,这灭金的军功他领不得。” 第109章   轻鹤听不得赫尔真的坏话, “呸!”   “赫尔真誓师灭金,赫尔真打下的定北、庆北,赫尔真攻下三峰山, 修书给各族首领围攻北平。他拿不得军功, 却给达达尔做了嫁衣裳?”   “达达尔他好厚的面皮呀。”   合别哥却冷笑了声, “攻占了北平的,并非只是塔勒。还有草原上各族的叔伯父们?不瞒你们说, 赫尔真这样的名声在草原上, 多有人是怕他的。达达尔不过是穿针引线罢了。”   凌宋儿一旁听得揪心,只捉着他问着,“你将话说清楚。眼下可是叔伯父们也倒戈了?”   合别哥假做叹了声气,“公主,战神…哎,不过是强弩之末。”   凌宋儿几分瘫软了下去, 轻鹤忙来扶着人。愤愤对合别哥喊着,“你滚。滚出去。”   合别哥却是礼礼貌貌拱手一拜, “那便不打扰公主休息, 我且先让人准备晚膳做食。”   轻鹤等得他出去, 忙扶着凌宋儿躺了下来, 有人敲着车门送来了被褥。轻鹤忙着帮她扑在身下, 又帮她身上盖好了一层。“公主你别忧心啊, 赫尔真会有办法的。你若急了,肚子里小人儿怎么办?”   凌宋儿方才缓了口气回来,声音还有几分发颤, “我就怕他还不知道,草原上的人生了异心。是要来害他了。他身边又只有哲言和那多,两个都是武将。博金河都不在…谁与他能商讨这些?”   “莫说了莫说了。”轻鹤捂着她手,只觉得凉。“公主先好生躺躺,我与你去取些热水热炭来暖身。”   凌宋儿心慌得紧,等得轻鹤出去,又听得萨日朗来敲了车门。“我煮了了安神的茶来,公主先喝点儿吧。”   “方才我都见着了,不过。你我都是为人母的人了,最重要的,还是孩子。”   凌宋儿这才撑起半边身子,由得萨日朗来扶着,喝下了那碗安神茶。终是累了,昏昏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之间,似是又被人扶起,喝了两口热汤。她只觉得乏困,梦里情形反反复复,一过便是整整两日。   &&   蒙哥儿守在城门下整整两日。原以为,达达尔领塔勒亲兵不过五千人镇守北平。他却依次在城楼上,见着了诸位当初在青茶誓师的叔伯父。   他只叹人心不古,却又见得蓝石也在城楼之上。那是阿布尔汗的臣子。若是如今汗营也不是他的后盾了,他手下还剩余八万大军,怕是都要跟他一道儿,在北平城门外殉葬。   入了夜,他直与那多和哲言下令。攻城。   昂沁领着弓箭手,箭头火把浇油,生生往城楼上开火。不问草原倒戈,不问公道何在,只为求生。   守城将领,塔勒寒尔斤,被昂沁一箭穿心。火撩烧上了城墙,眼看大战在即。城墙上,却来了一行人。达达尔自被亲兵的盾牌护着,走在前头,到了城墙头,与城楼下人喊道。   “赫尔真,你可是忍不住了?”   “看看这是谁?”   凌宋儿就这么被达达尔推来了身前。   白色羊绒丝儿的斗篷,是蒙哥儿专为她做的。他又怎会不认得?那头上闪着的金步摇,他怀中也有一支,夜夜孤枕难眠,他捂在胸口入睡,他又怎会不认得。   蒙哥儿骑着黑纱,在城下踱步,望着楼上凌宋儿,眉头紧蹙,眼底泛起红丝。   凌宋儿喉间几分哽咽,她病得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到了北平,被人急匆匆带着去见了达达尔,又被达达尔带来城楼上。她直探上城墙,仔仔细细望着城下之人。眉眼,鬓角,喉结,她一一刻入心底里,若真去了奈何桥,也莫要忘了。   蒙哥儿身后,弓箭部大军箭在弦上,昂沁还在等着下令。却见得他大掌一挥,“退守三峰山,从长计议。”   哲言却劝着:“赫尔真,好不容易打下来北平,就这么拱手让人?”   那多却是怔怔望着城楼之上,“萨日朗,不见得人。”   蒙哥儿侧颜,淡淡回了哲言的话,“我下不了杀心,此战必败。”说着自驾马领兵远去。   凌宋儿早没得了力气,喊不出来声响。看着他骑马走开,方才舒了一口气。到底不用兵戎相见,到底不用血流成河。她脚下失了力道,却是身后几个塔勒亲兵扶着,方才下了城楼。   轻鹤被压在城楼下等着,见她回来,忙来掺着人。却又狠狠望向达达尔。“无胆卑鄙。你且拿他的女人和孩子来威胁赫尔真,算什么东西。”   “你们汉人不是常说,兵不厌诈?”达达尔说着大笑了起来,“他不是战神么?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凌宋儿虚弱着,拉着轻鹤,“不与他争拗,无用。我且得休息了,让他们请大夫来…”   轻鹤这才见得她手捂着小腹,该是难受。直对达达尔道,“你听到没,公主要请大夫。若她们母子有什么事情,你且去你的兵不厌诈。”   达达尔哼笑,“请公主回宫中休息,前朝捉来的那几个老太医,送去与她诊脉。”他说着,凑来凌宋儿跟前儿。   “请公主,好好养胎。”   说完,又扬声吩咐着一旁侍卫:“摆宴前宫,和叔伯父们喝酒。今日,大喜!”   &&   凌宋儿被扶着上了马车。缓缓进了大金的宫院。   轻鹤扶着她入了屋子。凌宋儿只寻着床榻,爬了上去,她手脚冰凉,几分害怕肚子里小人儿有事。“轻鹤,可否与我拿些热水来。”   轻鹤扶着她躺好,又见她侧身蜷着身子,只好给她捂了捂被褥。“公主你且等等,太医该一会儿就来。”   落落正被人押送了进来,见得凌宋儿不适,忙来伺候,“公主怎的了?”   轻鹤小声道,“去端些热水来吧,我在旁看着,一会儿太医们来了,给公主请脉。”   凌宋儿只觉身子不是自己的,躺在塌上只是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太医来了,又走了,她竟是不知道。只到了半夜,被轻鹤和落落喊了起来,吃了一碗热粥,又喝下了药汤。方才觉着身子几分回暖起来。   屋子外头却是起了动响。她扶着一旁轻鹤,往外头望了望,窗子半掩着,却也隐约看到火光连天。   “这是怎么了?”   话没落,达达尔一身硝烟火气儿从屋子外头闯了进来,直将凌宋儿从床上一把拉了起来。   轻鹤忙一旁扶着凌宋儿:“你要做什么?”   “太医方才来看过,公主身子不妥,需得卧床静养。”   达达尔却咬牙:“让她跟我出去见赫尔真。”   凌宋儿忙问着:“赫尔真怎么了?”   没等达达尔开口,却是依吉跑了过来。“你怎么来找她了?该要走了。阿托雅她们都已经上马车了。你要等着他来取你脑袋么?这里不是汗营,你是生是死,多是他说了算。”   达达尔愤愤。“老子今天和他同归于尽。”   依吉忙一把将人抱住,“不行。你得跟我走。我们先退守定北城,不行还有塔勒做后盾。他拿不得你怎么办的。”   达达尔一身戾气,却生生压了下来,目光扫在凌宋儿身上,“她,跟我们一起走。”   “只要他妻儿在我手上,我不信他真敢拿我怎么样。”   轻鹤却是小声在凌宋儿耳边笑着,“看来是赫尔真杀回来了。”   凌宋儿方才几分欣喜着,却又被达达尔一把拉着,往外头去。   马车停在宫门外,塔勒亲兵守在旁边。凌宋儿被他匆匆赶上了车。轻鹤和落落忙进去扶着人。凌宋儿却去了车窗口,目光却直直定在不远处的火光处,由得马车缓缓行动。   北边城门早已大开。草原部族们正一个紧接着一个撤离。   轻鹤车中拧着袖子捉急得很,“怎的这么慢?再慢真的要来不及了。”   落落也道,“大驸马可是不知道我们要走?早知道,落落该去报信。”   凌宋儿慌忙拉了拉她,“不急,他会来。”   话说给落落听,也说给自己听。   出来城外五里路,一行人攀上了巍然而立的石鼓山。一团小山包的形状,算是广袤平原上的高点。身后果真有赫尔真大军从北平城中追了出来。   凌宋儿听闻身后动静,直从窗户里往后头望了出去。   见得为首追来的人,她几分欢喜起来,“是那多。”   马车却忽的停了下来。三万草原联军也立在石鼓山顶。   凌宋儿只听得达达尔一声令下,冷箭如雨,朝着那多带来大军的方向射了过去。多有兵士们中箭倒下。那多却骑射勇猛,只穿过箭雨而来。凌宋儿捉着帕子揪在胸口,见得那些箭支从他身边擦过,不由得脊背冰凉。   骑兵冲上来山坡,达达尔见状不妙,让其余各族兵士在山上驻守,自己却带着依吉阿托雅,和凌宋儿的马车翻山扬长而去。   那多见状,不得让凌宋儿走了。直寻着马车路径便要追,生生陷入联军围剿之中。   天色晦暗无光,凌宋儿只记得他最后一抹身影,迎着身后雄雄火光,立在山巅,左肩被一柄利剑穿过…   她气息难平,却忽觉腹中绞痛,直落去轻鹤怀里,不过片刻,便失了知觉。   再睁眼的时候,屋子里的摆设几分熟悉。去年春日,她便曾被困在这里。这是完颜修的府邸。定北城破之后,直做了城守府,如今她们该是回到定北城了。   天色已经光亮,她伸手探去了自己小腹,耳边渐渐有了声响。落落的声音在耳边道:“公主,你可醒来了了?”   寻得小腹隆起还在,她几分放下了担忧。只转头望着床边的人,一双眼睛红红。她直想起身来,落落来扶着。   “你,哭什么?”   落落忙收了收眼泪,“只是…只是担心着公主。”   “公主饿不饿,落落去给你做早膳。”   凌宋儿声音几分沙哑,“饿了,小人儿也该要吃东西。你且去吧。”   话落了,便见得落落擦着眼泪起了身,寻着门外去。门被合上,她仔细四处又寻了寻屋子里的摆设,竟是没怎么变过。几分唏嘘…   门似是又被人推开了。   半晌没得声响,她问着,“落落?轻鹤?”   达达尔背着手,缓缓从外走了进来。   凌宋儿警觉了几分,“你来做什么,我还病着,这里是我闺房。”   “什么闺房呀?”达达尔却是坐来床边,悉心帮她将被褥往身上提了提。“公主还真是好大的脸面,真没想到,那多为了赫尔真的妻儿,会那般不顾得自己。”   “那多…”她只记得几幅模糊的影像,“昨日夜里,他怎么了?”   “哦,不巧。”达达尔笑着,“身中百刀而亡。”   “也不知,赫尔真见着他的尸首,作何感想?” 第110章   石鼓山, 尸横遍野。   塔勒亲兵最先撤离,却留得各部族的兵士和那多带来的人周旋。天方才微微亮,蒙哥儿带兵支援来山上的时候, 却寻得那多剩了最后一丝气息。眼下, 身子已经凉了。   马车从北平城的方向急急赶来, 方才停稳在山坡上,萨日朗便挣着下了车。寻着蒙哥儿的身影过去。见得地上躺着的人, 几分不敢相信, 泪水溃堤。直扑去了他身上。见得那些伤痕,血迹,一样样帮他捂着,可她捂不过来。   血腥充斥着鼻息,催着眼泪一颗颗往下落着。蒙哥儿看不下去,只对一旁哲言道, “她还有孕在身,扶着起来, 送回城里好生歇息。不稍在这里吹风。”   哲言直去扶人, 萨日朗却不肯起来。抬眸望着蒙哥儿, “你且说过, 得来轻易的东西, 便会容易忘了。我们不轻易, 所以我得陪着他。”   蒙哥儿眼底几分氤氲,当着一干兵士们的眼前,背身过去, 捏了捏湿润的眼角。方才转身回来道。   “起来吧,该要让他上路了。”他说着,指了指一旁早升起的火堆。死去的兵士们被堆在一处,正要火葬。   萨日朗摇着头,只将那多身子紧紧抱在自己怀里。她瘦弱,抱不住,只是强撑着。   蒙哥儿摆手,哲言方才一把将那多的身子放回了地上。又将萨日朗扶了起来。他方才道,“让他们重归于尘土,我定将他们带回草原。撒入草原的风中,便能四季感受到他们的呼吸。”   “塔勒一族巧舌如簧致草原兄弟相残,我赫尔真今日对长生天启事,必帮他们讨回公道。”   火雄雄燃起,萨日朗一旁扑在哲言怀中,泣不成声。   兵士们唱起哀歌,声响回旋山丘之外,荡荡踉踉,往草原而去。   一行回来北平的时候,萨日朗手里抱着骨灰坛子,不肯松手。蒙哥儿声音几分沙哑,直与哲言道,“彻夜奋战,兵士们都该累了。在北平修整三日,再作打算。”   他身子不太稳当,哲言要来扶着。   “赫尔真,达达尔只是想用公主来要挟于你,定也不会动她。”   “哼…”他怎会算不到,可担心又怎么能免了。“你多有心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你自好生照顾自己。”   哲言却也难得听他这般关怀,该也是没得了那多的缘故。又听得他安慰了萨日朗几句,方才见他扶着墙角,往宫苑后头去。步子几分蹒跚,竟是有些不像赫尔真了。   蒙哥儿直回了屋子,反手关上了房门。脊柱不觉弯下几分,腿脚无力沿着屋门,坐去了地上。拳头捏得紧,却也没得一件留念着那多的信物。   眼前晃过一起长大那些画面,他手中长刀出鞘,挥刀直落,一旁书柜直直劈成两半,房中轰隆直响。哲言忙寻了进来。见得蒙哥儿眼底里猩红,直将他一把拉住。   “赫尔真,别这样。该不是你的错。”   “是我急着救人…”方才顾着萨日朗的身子,他隐忍不发,实则早就心痛难耐。刀刃再落,窗帷全断。   门外驻守亲兵见了,一把跪落他跟前,拱手而拜。   “赫尔真!”   他直扔了手中长刀,脚步踉踉跄跄,话语失了力道:“哲言,取些酒来。”   酒喝了整整一日,入了夜,方才好入眠。   一觉醒来,却已经是隔夜傍晚。   他喉咙生生作疼,却收拾了几分情致。方才交代亲兵,拿笔墨来。   片刻,两人带着笔墨宣纸回来屋子,一道儿却还端着玉枕。他一眼便认得出来,拧眉接了过来,握在手里。“哪儿来的?”   亲兵回道,“在旁边荷兴宫寝殿找到的,末将记得,是公主的随身物件儿。便带来给赫尔真。”   蒙哥儿却淡淡回了声,“多谢。”方才让他们放下了笔墨出去。   人不在身边,他寻着玉枕的温度,探了探。四处寻着哪里该有她的痕迹。却从枕芯里,摇出来那两枚玉龟碟儿,还有当初给她那枚狼骨铃铛,他却是皱眉笑了出来。   寻着放在伸手的那枚锦囊,摸索了出来,穆惊澜道是她若遇着凶险,便打开来看。他只见上头浅浅两行字。   “天狼一凶一吉,灭其一,海宸得见。”   三日之后,八万大军围定北城。城门不攻自破。只因得蒙哥儿早前修书一封,与城中部族首领,他那些所谓的叔伯父们:   “北平城倒戈一事,我赫尔真只问罪塔勒。若不想与塔勒为友,大开城门,便是无罪。”   大军依旧四面驻扎城下,蒙哥儿自带着三千人进城,和部族首领对峙。进来城守府中,却见得河池旁摆了酒宴。誓师大会上见过的那般叔伯父们,一个个面有惭愧之色,低眉顺眼等着他进来。方才由得青茶部族老族长道,“赫尔真,我们也误信了达达尔的谗言。说你若得了北平城,必将撵平草原,让部族臣服。方才会跟着他于北平倒戈的。”   “是我等,年迈糊涂,你便念着阿布尔汗和我等这些年求和相处的面子上,原谅了我们这班老臣子吧。”   蒙哥儿却只急着询问:“达达尔他人呢?我妻儿呢?”   “这…”青茶族长四下看了看其他人的目光,方才回话,“赫尔真你修书给了我等,也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达达尔今日一早,便带着五千亲兵回塔勒了。那木南的公主,该也还在他手上。”   蒙哥儿方才眼中燃起的希望,顿时陨灭。他踱着步子,冷笑了声,“好,既然今日到了,便和叔伯父们算算帐。”话说完,人已经在主位上坐下。望着面前酒杯,却是没喝。对身后哲言道,“军中还有三坛上好的女儿红。那多成亲的时候,方才存下来的。没用完,你且让人拿来。好让叔伯父们也都喝一喝那多的喜酒。”   一干老族长听得,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等得哲言转背去吩咐事情了。蒙哥儿方才指了指身旁位置,“来,别客气了,叔伯父们,请坐。”   见得大家没一个敢打头阵的,蒙哥儿直点了青茶族长,“若沁族长,你也是达达尔的外父,你来坐我旁边。”   若沁犹豫少许,却是被身后的人推上前来。方才在蒙哥儿身边落座下来。其余的人这才也一一跟着入了席。   蒙哥儿却没动筷子,只是道来。“我十岁入汗营,十二岁随阿布尔汗亲征,十七岁得兵权,为草原打仗。那多,自我随军便跟着我。你们在草原上放牧为生,民生得以安定。他却是个无家的人。也是不容易,新年方才讨了老婆,算是成家了。那日攻下北平,还得知老婆有了身孕。你们大约不知他该有多欣喜。”   话还说着,便有兵士扛了三坛女儿红回来。蒙哥儿吩咐着兵士,给一干族长们满上。方才起身,端着酒碗,对众人道。   “这一碗酒,我且代各位族长,和草原子民敬那多。”   话毕,他将碗中酒洒下,直直落入桌上菜肴之中。却见得;青茶族长带着头,起了身,学着蒙哥儿的动作。   “我等,也敬那多一碗。那日在石鼓山上的事情,却是不幸,不该。达达尔难逃其咎,我等其实也背负了草原自家兄弟的血债…”   “哼。”蒙哥儿轻声笑着,又坐了回来。   “还是青茶族长会说话。这话,权当推给了达达尔。女儿和外孙还在达达尔手上,能做到这般大义灭亲,也是不易。更是不带任何底线可言。”   青茶族长忙低着头,不敢再语。   却是南芜族长帮着说话,“赫尔真,我等也已经道歉过了。到底也就别揪着不放。”   话没落,酒碗一把被蒙哥儿摔碎去了地上。   “道歉?”   “那多没听到。”   坐席之间瞬间僵住,无人再发声,甚至动作都不敢太大。   蒙哥儿道,“各位都是叔伯父。我也不为难于你们。不过杀人偿命,你们总该给那多的妻儿一个交代。”   他说着,手已经放去了腰间长刀上。却听得一旁青茶族长接了话。   “赫尔真,这可不是为难吗?不莫,真要让我们这些老族长,给那多陪葬不成?”   话落,蒙哥儿起了身。“那也好。”长刀出鞘,青茶族长还未来得及反应,人头便已经滚落去了地上。那脸上表情还未定格,嘴角颤颤巍巍,眼睛还眨了两下,随之才停了下来。   一干老族长神色各异。一人吓得眼珠子直滚了出来,一人吓得直翻着椅背摔去了地上,一人大声喊着却失了语言,全是人听不懂的话…   南芜族长年纪稍长的,颤颤巍巍起了身,见得青茶族长的身子方才倒去地上。指着赫尔真,“你、你、你”你了半天,未能说出话来。   蒙哥儿直朝着他走了过去。将指着自己的手指,戳来自己胸膛上。“我,赫尔真。杀了他。”   “你们也别忘了,自己手上沾着的是草原兄弟的血。”   “好、好、好…”话语不及,气势已经败下阵来,直直跪去地上。“我等今日都见到了,赫尔真杀了青茶族长,是为守卫我草原的将士那多,报仇。”   “赫尔真,杀戮无涯,且珍惜着我们的性命罢!”   见得他们一一跪地求饶,蒙哥儿眼中几分癫狂。   “留着你们的狗命?可是等你们回了草原,兴师再问罪与我?”他刀上缠着浓浓的血浆,还在一滴滴往下落。那刀上有气血,是十余年来战场上杀敌而来。如今他却直起了刀刃,挥刀便要落下。先寻着南芜的头颅去。   一席墨色长袍从庭院外赶来,女子明眸而乌唇,手中墨色玉笛,见得蒙哥儿长刀就要挥落,只一声长哨。天边一角响起鹰鸣,长啸一声,朝着蒙哥儿直噗了过来。   蒙哥儿却是意料不及,长刀被鹰利爪擒走。  他这才清明了几分,见得那女子,认得了出来。“乌云琪?” 第111章   乌云琪直行来蒙哥儿身边, 望着一干被吓得不轻的部族首领,“敖敦大萨满得知草原部族相残,让我前来, 与诸位族长们一劝。”   方才几人已经吓得找不回来胆儿, 低头不敢看人。南芜族长方才得救, 却见得乌云琪一身装束,与敖敦大萨满无异。只额间那只天眼, 只有一道儿黑线, 似是还未打开。墨色玉是敖敦信物,南芜只连连俯首,“多谢…多谢萨满巫女救命。”   “只是,如今该要劝的,是赫尔真。我等已经大开了城门,是求和求降。只赫尔真念得副将之死, 不肯放过我等,方才还砍了青茶族长的人头。”   “我等…着实害怕呀。”   乌云琪侧眼见得蒙哥儿眼中红丝, 嘴紧紧抿着, 嘴角撇着往下坠得深深。她莫名有些心疼, 却又必须…得劝着, “赫尔真, 莫再动干戈了。青茶族长之死, 就当是替那多流的血。你就当,给敖敦大萨满一个面子。”   话说完,方才那只鹰叼着长刀回来, 落在乌云琪肩头。乌云琪伸手接过长刀,反握着刀柄,递回去给他。“收手。”   蒙哥儿眉心依然紧锁,眼中红丝未退,接回刀来,握着刀柄的手依然几分颤抖。乌云琪忙一把擒着他手腕,望着他摇头。   蒙哥儿却是大笑出来,一把抹开来乌云琪的手。往前两步俯视着地上一干人,“以往我为大蒙而战。自今日起,我只为自己而战。你们那些兵,各自领回去自己部族保护子民之用,便也罢了。若再敢犯我…”他挥刀直劈开眼前酒桌,“莫怪我挥兵踏平汝族。”   话毕,众人见他转身离去。乌云琪却在原地,“大萨满们在神山得来长生天的旨意。是让我来说与你们听,草原子民向守和睦,莫再逆天而行。”   一行人等连连跪拜在地。“我等知错。此行定带兵回族,自躬反省…”   &&   时过整年,三月间的草原依然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凌宋儿平卧着榻上。昨日连夜被达达尔从定北城中带了出来,她身子难吃得消,今日早晨便没起得来。全由得轻鹤和落落在床边伺候了洗漱和早膳。   落落方才出去,去帮她添热水来。轻鹤也去了塔勒营地里找找,有无好些的医女了。   凌宋儿昏昏沉沉,正要睡着。却听得有人进来。她睁了眼,见得来的人,却强撑起来身子,往床榻里头退了退,“你做什么?”   依吉手里端着一碗药汤,坐来榻边上,“公主还有着身孕,该要喝了我这碗安胎药才好。”   凌宋儿望着她,却没伸手接,“安胎药?”   “虽不知道你筹划着什么,这药我也是不会喝的。”   依吉拧着眉头望着她,“公主这又是何必。你不是还让人去营地里找医女么?我就是塔勒最好的医女,我的医术,和乌云琪一样,都是师承娜布其的。”   “哼。”凌宋儿冷笑了声,“你们害死那多。”   “如今还想谋害我的孩子,以为我不知道么?”   依吉摇头,“公主和腹中的孩子都还对达达尔有用,我怎么会谋害于你。不过是想你早些能好罢了。”   “我不信你。”凌宋儿抬手一掀,直将那碗汤药拨去了地上。药汤洒在地上冒着热气,瓷碗也摔了个粉碎。   依吉这才一把立了起来,“我好意待你,你却这般不知好歹。”   话说着,达达尔寻来了帐子里,听得动静,便进来得急,见得眼前阵仗,“怎么回事?”   凌宋儿撑着身子,指着依吉。“你来得正好。”   “去年今时,我头回来了塔勒。身染风寒,也是她伺候我吃药。我便是不知其害,方才吞了草木灰之毒。如今,她还来给我送药,不是想谋害我和腹中胎儿,是什么?”   依吉解释不及,面上便挨了一巴掌。凌宋儿一旁看着心里暗自叫好。依吉却捂着被掌掴红的半边脸,委屈道,“你,你凭着她一句话,便要打我?”   达达尔笑道,“谋人子嗣,你也不是第一回 做了。”   “莫以为这里是塔勒你就能为所欲为。你别忘了,这是我们对赫尔真最后的筹码。”   “呵…”依吉退后两步。“达达尔,你可就这点本事了?”   正说着,外头有人来报。达达尔忙出去了帐子。   依吉却怔怔望着床上凌宋儿。虽是隔着帐子,二人却依稀听得帐子外头,那人来报的是。   “赫尔真进了定北城,差些杀了所有族长…”   “好在,萨满乌云琪从神山来,方才制止。得来最后,青茶族长掉了脑袋。其余族长,都领着各自亲兵,回去自家部落了。”   “赫尔真还说…”   听得那人咽了口口水,达达尔忙追问着,“他说什么了?”   “他说。以往他为大蒙而战。自今日起,他只为自己而战。若各族再敢犯他,他便挥兵踏平各族。”   达达尔忙嘱咐,“此事不能让二夫人知道,你们都给我收了风声。”   帐子里凌宋儿听得几分揪心。她不在身边,他怎的如此狂语了。却是见达达尔扶着帐沿走了进来。狠狠看了一眼依吉,“你给我滚出去。”   “等等!”凌宋儿忙接了话,“你们既拿我做了筹码,总该要让我好生活着。若我和孩子哪个有事,赫尔真会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塔勒郡主的医术,我是不敢享用了,可也得再替我寻个来。”   达达尔笑了笑,望着床上凌宋儿,“那是自然,就算公主不提,达达尔也定会善待公主和孩子。”   等得二人出去,轻鹤无功而返,只对凌宋儿道,“这塔勒也不知是什么破地方,说是只有依吉和耶柔这么两个医女。这般谁敢用?”   凌宋儿只道,“莫急。”   落落来伺候了午膳,凌宋儿不大有胃口,却仍是逼着自己吃下了些许。饭后午睡醒来,方才有人来帐子外头摇了摇铃,“公主,阿娜是河蜜医女,是达达尔派人将我从河蜜接来,给公主调养身子的。”   轻鹤去将人领了进来。凌宋儿只见得来人眉目清秀,目光却只落在地上不敢僭越,看起来为人多是老实,她方才消除了几分戒心,又问了问家中老小。原是已经嫁了人,家中尚有个五岁的小儿子。凌宋儿这才抬手摆到她眼前,“请阿娜帮我看看。昨日连夜赶路,该是伤了胎气。今日小腹一直作疼,便不敢起身,怕伤了孩子。”   阿娜仔细帮着她探了脉象,又去药箱里去了火炙条来。“阿娜医从神山,精通火炙穴位。便给公主用用炙,该要胎气稳当下来。”   凌宋儿舒了口气,掀开来来身上的被褥,又让落落一旁伺候着。“便全都交给阿娜了。”   调养得来三日,凌宋儿身子渐好。阿娜每日里来三回,多是伺候汤药,加上火炙。凌宋儿却偶有听得她提起来,隔壁帐子里二夫人临近了生产了。达达尔因得不放心依吉,便让她一道儿照看着那边。   凌宋儿却多问了几句,“阿托雅她胎象如何?可能顺利生产么?”   阿娜抿嘴几分愁容,“胎儿有些大,怕是要吃苦头的。”   凌宋儿不觉,手已经抚上自己小腹,另一手却紧紧拉着阿娜手臂,“你说,这即将生产之人,吃了什么东西,该得让母存而子亡呢?”   阿娜被这话下了一惊。“公主,你是想…”   “我…”凌宋儿见得她一脸紧张,忙松了松自己脸上的表情,“我不想别的。只是我有一兄弟,死在达达尔手中,想替他报仇。”   阿娜却道:“可稚子无辜啊。”   凌宋儿一把拉住阿娜的手,“我腹中赫尔真的孩子,难道不无辜么?我若在塔勒达达尔手中生产,到时候达达尔和赫尔真兵刃相见,我和孩子怕是都没得活命的机会。”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将达达尔身边帮手都除了。阿娜你也是河蜜人,河蜜是赫尔真的母家啊。你可愿意帮我?”   阿娜却是甩开来凌宋儿的手,“公主,我虽是河蜜人,可我也是孩子的母亲,我实在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凌宋儿笑了声。   “赫尔真为大蒙打下北平,各族族长却和达达尔带兵驻扎城中,以我为要挟,不许他进城。尚且不知下一步意欲何为。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那多为大蒙征战一生,死在自家草原联军手上,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如今达达尔弃城而逃,将各族族长生死置之枉顾,他又怎么下得了手?”   阿娜听得脊骨寒凉,却是往后退着。   凌宋儿见得她面色起了变化,“你和这些不仁不义之人讲仁义,可是也要为难于我么?”   &&   三月二十,天晴。草原上的花儿开了。   凌宋儿一早,便由得轻鹤扶出来了帐子。她躺了好些时日,这几日终是能起身了。望着南边草地,起了徐风。却是这几日没听得定北城里来的消息,她多有些忧心。   身后还有塔勒一队兵士看着,她走不得远,稍稍站了一会儿,便打算回去帐子歇着了。   方才走回来帐子门口,便听得阿托雅帐子里起了动静。听得帐子里的人在呼痛,她直对一旁轻鹤点了点头。“是时候了?”   “该是。”轻鹤将她扶进了帐子,又急忙出来,寻去了厨房。她日日里都帮凌宋儿煮药,自是多要去那儿的。   达达尔帐子外头踱着步子,却见得婢女从里头出来,“郡马,接生嬷嬷说胎儿大,该要难产。可否请个医女来?” 第112章   “阿娜呢?”达达尔问着, “不是一直让阿娜看着的吗?”   婢女忙回道,“阿娜昨日告假,说是家中母亲病重, 她连夜便赶回去河蜜了。”   “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告假?她就准了?”达达尔说着指了指帐子里头。   婢女才道, “二夫人本是说做不了主的, 便让阿娜去问问郡马和夫人。也不知道郡马和夫人回了她什么,今日一早便听得住着她旁边的塔桑说, 昨日夜里便回去了。”   “她没来问过我。”达达尔说着, 又听得帐子里人喊疼。只使着婢女,“你回去,我让他们去找岳母来。”   等得婢女进去,他方才喊了身边亲兵去通传耶柔。帐子外头听着阿托雅喊疼,半晌,方才见得亲兵回来。   “郡马, 耶柔夫人回了话。道是今日身子有恙,不能来了。”   “……”达达尔无奈, 只能道, “去, 将大夫人请来。”   半晌, 依吉不情不愿被请了过来。只对达达尔道, “让我滚便滚, 让我来便来。达达尔请了那河蜜的医女来,还找我做什么。”   达达尔背手叹气,“河蜜医女家中临时有要是, 告了假。”   “阿托雅临产胎大,只能有劳你了。”   依吉难得听得他说软话,却是扭捏了几分,方才答应了下来。“那我进去,若今日她顺利生下孩子。你我之间的旧事,便当做一笔勾销。可否?”   达达尔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这是自然。”   依吉心中几分安慰,这才进了帐子,给阿托雅把脉摸胎。半晌,方才拿着药方出来,对达达尔交代着,“我去抓药,给她配顺产汤。”   达达尔点头,拱了拱手,“夫人,辛苦。”   依吉心中多了几分底气,方才抿了抿嘴,直往自己帐子里去了。寻了药材,便让丫鬟拿着去了厨房,吩咐好了,武火烧开,转文火,四分之一个时辰,便能端来产房。   厨房里早支起来了小炭炉子,轻鹤蹲在炭火前,打着蒲扇,正给凌宋儿煎药。见得依吉身边小丫鬟奈庆进来,轻鹤自摸了摸怀中早备好的草药。   奈庆也端着一炉炭火,坐来轻鹤身边。一同煮药。轻鹤自与她说了两句,方才起身去倒了水来。一半儿自己喝了,一半儿递给奈庆示好。片刻,轻鹤惊呼,没了炭火。奈庆笑了笑起了身,去帮她寻着炭火来。轻鹤方才赶忙身上摸出来药包,倒进了旁边的药汤里。   奈庆端着顺产药,再来产房的时候。床上阿托雅正疼得死去活来。接生的嬷嬷帮她顺着肚腹,依吉也在旁边熏着火炙。见得奈庆进来,依吉忙吩咐着嬷嬷,“将人扶起来,先将顺产药喝了。”   阿托雅撑着身子支了起身,一旁嬷嬷扶着,奈吉送了汤药来嘴边。重新躺着回去,腹中便起了动静。方才还只是纠着疼,却忽的有了坠感。嬷嬷去望了望,“二夫人,羊水破了,该能生了。你稍用些劲儿来。”   阿托雅听得嬷嬷的话,暗暗里使着力气。可到底胎儿太大,折磨人。喊着好几回不生了,全让帐子外头达达尔听到,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不时对帐子里喊着,“怎么样了?”   依吉腾出来功夫,出来帐子外头跟他道,“你喊什么。就快了,急什么呀。”   达达尔方才放了心,欣喜几分,望着依吉再进去帐子里,盼了起来。他若做了父亲,父汗面前的位置该又稳当了些。即便这次北平的事情回去了父汗要怪罪,也该要看在新孙儿份儿上,轻罚。   凌宋儿帐子里,摆弄着茶点。她如今的身子,不能喝茶的。方才让落落取了羊奶和糯米粉来,做了些羊奶糕。又点了两杯茶,给轻鹤和落落分了下去。   轻鹤端着安胎药回来,走来桌边坐下,“公主,喝药拉。”   凌宋儿接了过来,这药汤她早就喝习惯了,一开始还觉着有些苦,如今只觉甘甜。一口气喝完了药,她方才轻声问着,“那两味药材可都放好了?”   轻鹤点头道,“都好了,公主。”   凌宋儿将眼前茶碗和糕点送去她眼前,“辛苦轻鹤了。”   轻鹤却是拉低了声音,问着,“可轻鹤不明白,公主是借依吉的手,除了阿托雅的孩子?”   凌宋儿自抿了一口自己碗中的热水,“是为赫尔真铺路。”   帐子外头传来阿托雅大喊着的声音,隔着老大一半儿的空地儿都听得清清楚楚。凌宋儿心中似是被什么东西重重锤了两下,手不自觉捂上了自己的肚子。一旁轻鹤看得她神色变化,忙来扶着,“公主去床榻上躺着吧,安安静静歇着,莫被这些声响吓到了孩子。”   达达尔帐子外头越发站不住了,只撩开来了帐帘冲了进去。奈庆方才要端水出去,一盆子血水差些洒在他身上。依吉见得他进来,忙起身来挡着,“你进来做什么?快出去。”   达达尔绕着她视线落在阿托雅身上。嬷嬷正扶着人,跪着床边生产。那肚子揪着一团,早变了形状。他拧着眉头直喊着,“阿托雅,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回了汗营,额吉一定赏你。”   依吉听得几分闹心,却仍是将人赶了出去。方才转身回来床榻边上,拍了拍阿托雅的肚子,“你再不会用劲儿,这孩子都快不行了。你可想好了?”   阿托雅心系着腹中的骨肉,捉着帐子顶上吊落下来两跟麻绳,用尽了气力。胎儿终是滑出了母体,阿托雅无力瘫软了下去,嬷嬷忙来将产妇扶着,依吉这才将落在羊毛毯子上的胎儿抱了起来。   却见得胎儿面色铁紫,全身也都发青。手脚都松松垂着,没了气息…   阿托雅缓了口气回来,却还没听得自己孩子的哭声,睁眼拧着头起来望着依吉,“他…他还好么?”   依吉几分为难,奈庆回来,忙帮着来照顾孩子,见得依吉手中那孩子的模样,“啊”地一声喊了出来。   达达尔早听得帐子里动静停了,听得奈庆这声,又冲进来帐子。只见得阿托雅摊在嬷嬷怀中,腿上浅浅盖着被褥,身下的羊毛毯子上血迹斑斓,伸手向着依吉,声音虚弱不堪,“我孩子怎么了?你给我看看。”   依吉却立在一旁和奈庆抱着她的孩子,脸上为难,又听得达达尔闯了进来,一脸铁青。她只觉着脊背发寒,“我…我只是帮她顺产,这孩子,在她腹中就死了。”   “死了…”阿托雅听得这两字,方才就虚弱的气息,一下儿没喘得上来,直直落去嬷嬷怀中,晕了过去。   达达尔上前一巴掌落在依吉脸上,“前前后后都是你在照顾,前两日阿娜还请过脉象,道是母子皆安。”   “我是真没想到,塔勒他生了个如此歹毒的女儿。连我的骨肉都不肯放过。”   “达达尔你说的什么话?”依吉泪水已经止不住,“我是真的用心想帮她接生,妇人生产本就九死一生,孩子生出来就没了呼吸,我也不想。”   她说着冷笑了两声,直往后退了退,“我以为好好待她,你便能对我好些。是我痴心妄想!”   嬷嬷按着阿托雅的人中,才见得人醒了过来。阿托雅痛哭着,方才生产完的身子,踉踉跄跄爬着去了依吉脚下,扯着她的脚踝,“你把孩子还给我…”   依吉心灰意冷,见得脚下的人,气又上了头,怀中死胎一把扔去了方才的羊毛毯子上。阿托雅见得,气血攻心,只望着从襁褓中滚落出来的死胎,吐了血…   依吉看着大笑,“好,你们都好。全赖着我头上,便罢了。今日便和你们一道儿死。”她直冲向达达尔腰间,取了那把匕首来。   达达尔方才慌了神,“你要做什么?”   依吉□□匕首,直抵着自己胸前,“我自幼只倾心于你一人。你却要再多娶一个。我自是吞下了这口气来,忍辱不过是为了能呆在你身边的。可是,结果呢?”   她笑着摇头:“达达尔,我不喜欢你了。”说罢,匕首就要按进自己胸膛。   达达尔却是立在原地动也没动。   “我何时说过我喜欢你,是你自己要贴上来罢了。”   地上阿托雅擦了擦嘴边的血渍,听得达达尔这么说,起了杀意。趁着依吉脚步不稳,她一把起了身,用尽全身的气力,直将人推了一把。   依吉始料不及,直落去地上,头磕着桌子一角,这才更是流了好多的血。目光却死死落在达达尔身上,再也没有挪开过。气息便就断了。   奈庆慌了神,“郡…主,郡主被人杀了。”   小丫头朝着帐子外头跑了出去,喊着,“大汗,夫人,郡主出事了!”   达达尔一把将阿托雅横抱了起来,便寻着马车停着的地方去。出门却见得合别哥听得奈庆的声音,寻了过来。问着他,“怎么回事?”   “塔勒不能呆了。你去将公主带来马车。我们现在就得走。”   凌宋儿方才眯了一会儿神,便听得帐子外头的奈庆的声音。直喊着:“郡主出了事。”她心里暗自忖度,半坐了起来,忙让轻鹤去打听,出了什么事情。   轻鹤方才出门,却见合别哥赶了过来。她便寻着他问,“外头说,依吉怎么了?”   合别哥没回话,绕开轻鹤进来帐子里,见得凌宋儿还在塌上,没顾得上许多,一把冲去床边,拉着凌宋儿的手腕儿起了身。“公主,得要走了。”   轻鹤忙来拦着他眼前,“你想做什么?”   “我们在塔勒呆着好好的。”   合别哥拧着眉头望着她:“出事了。你们都得跟我走。”   “在塔勒,无人能护你们周全。”   轻鹤却道,“赫尔真就要来了,我们就在塔勒等他。哪儿也不去。”   合别哥没再多说一字,一把将轻鹤扛上肩头。又一手拉着凌宋儿。“走。”   凌宋儿身子重,不敢跟他拧着来。轻鹤却在肩头闹得不停。“你混蛋你放我下来。”落落直扶着主子,喊着,“能不能慢点儿,我家公主走不快的。”   合别哥只尽量顾着,拉着几人来了马车边上。先将轻鹤一把扔上了马车。方才对凌宋儿拱手一拜,“公主,请上车。”   凌宋儿这才见得身后,塔勒亲兵已经要追了过来。前面达达尔架着马车已经冲了出去。扬起一地尘土。她却想僵持着,“达达尔他到底给你了什么好处?”   合别哥知道她在故意拖延,手中长剑出鞘,直架在了凌宋儿脖子上。“请公主上车。”   凌宋儿无法,只得由得落落扶着,上了马车。合别哥直将车门一关,也跟着达达尔的马车后头驶了出去。   马车整日未停,入夜过了关山,只趁着黎明在山下稍作休息,便又开始前行。凌宋儿颠簸得直不起腰来,后来,依次靠在落落和轻鹤身上,方才能舒服。   &&   入了夜,月半满月,塔勒营地里确哀嚎一片。   依吉早被人抬进了帐子。耶柔亲手给女儿合上了眼,又帮她擦着身上的血渍。早就泣不成声。   塔勒汗捶胸,声音几近沙哑,“自幼你便放任着她,吃食用度,没得一样亏待。选夫婿也全由得她,这下可好?这是什么夫婿,你可是看清楚了?女儿啊!”   二老帐子里头哭着,仆子们帐子外头哭着。却有亲兵来报,被挡着帐子外头。“大汗,不好了。赫尔真…带着汗营的兵马杀来了。”   塔勒汗这才收了泪水。圆椅上站了起来,“他如今来了,我也没得人能交给他。”   说着出去了帐子,直对那报信的亲兵道,“你只叫五千弟兄,与我去营帐之外,卸了盔甲,点上火把。我们与汗营本就不是仇敌,不会兵刃相见。让军营里嗓子最大的弟兄站在队列前方。喊给赫尔真听,塔勒兄弟卸了军装,不带兵器,且想与赫尔真一道,救回公主,讨伐达达尔不仁不义。”   报信的亲兵只去照办,塔勒自己也举着火把走去了亲兵阵前。   草原三月夜里的风有些凉,塔勒竖着火把逆着风的方向望了过去。大军黑压压一片,与以往不同,赫尔真大军明明该是银色盔甲,如今却全染了墨色,远远望去,如同鬼魅大军,从地狱中爬出。   &&   马车沿着河流行了三日,绕过苏布德却停在了一处部族前。凌宋儿自车窗里,见得达达尔先下了车,行去了部族里头。部族的大门形状诡异,几分阴森森的味道。仔细看来,才发现门是用鱼骨拼成的。   大的鱼骨架子能有人腿那么长,小的,则如手掌般大小。大大小小拼凑在一块儿,无一例外龇牙咧嘴,除了牙齿是黑的,白骨森森。   方才等了片刻,便见得达达尔带着人重新从部族里头出来。阿托雅这两日身子一直不好,被他抱着下了马车,最先送进了部族的帐子里。   凌宋儿一旁也被扶着下了车,合别哥领着人,跟在达达尔身后,进去了部营。凌宋儿见着旁边族人衣着迥异,身材结实却多有爱笑,着实不像草原上的人。原本已经有了几分猜想,再见得站在自己帐子前等着的女子,方才确定了。   这里是赤岭。   茵茵一身华服,不是草原上的衣服,该是从漠北商道上买来的。原本白皙皮肤,如今已然有些黝黑。望着凌宋儿一开口,便露出来一口黑牙。   凌宋儿只顿了顿足。却听她道。   “好久不见了,小姐。”   说着目光落在凌宋儿隆起的小腹上,“这,该是赫尔真的孩子?”   凌宋儿下意识抬手挡在腹前,又紧紧扶着一旁轻鹤。合别哥方才撩起来帐帘,“公主,请。”   凌宋儿自也没和茵茵多说什么,如今人为刀俎,她如鱼肉。到底身子也累了,便寻着帐子里头去,见着床榻便扶着坐了下来。   合别哥要走,却是是被凌宋儿喊住了。   “你进来说话。”   合别哥进来帐子,放下帐帘。问着,“公主可有吩咐?”   “外面那女子,我和她有些过节的。你可会护我周全?达达尔逃出塔勒也得带着我,也该不想我在这里出事?”   合别哥扫了一眼帐帘的方向,“公主放心。我自会护着公主。”   凌宋儿这才心安,一行颠簸得她身子辛苦。腰身早就软得不像话,她拉了拉被褥,侧身躺了下去,身子方才沾了床榻,眼皮便搭隆了下来。   梦中,天高气爽。草原上,暖风吹得她几分舒服。太阳高高挂在一角,并不热烈,只暖和得刚刚好。她抬头,却见得天狼双星当空,绕着对方缓缓转动,双双与日光争耀。隐隐在另一旁,海宸光芒微弱,却闪着一丝光彩。   眨眼之间,昼夜变换,耳边响起战场上的厮杀剑鸣。她见得那多,舞着双锤杀敌,又看到哲言,持长剑擒了敌方首领,昂沁一箭射倒了敌军阵旗…   最后,那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   胡渣林落,沾染着鲜血。狰狞双眼通红,分不清是火光还是血色。画面飞快流动,她见得他骑着黑纱冲进去了火中。耳边却失了声响…   再睁眼的时候,背后已是一身大汗。她只觉着旁边的气息不太熟悉。视线模模糊糊,渐渐明朗,方才见得是达达尔坐在她身边。   她忽的警觉起来,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往床里头靠了过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轻鹤和落落呢?”   达达尔却朝着她探手过来。“公主,你怕什么?” 第113章   凌宋儿拉着被褥到自己身上, “你做什么?”   达达尔收手回来,笑着解释,“不做什么, 便是想来看看你。”   “阿托雅还病着, 你该去看看她。”   “她睡了。”达达尔说着叹气, 目光却落在凌宋儿的肚子上,“我儿子没了。若你诞下麟儿, 我定会好好对他。”他说着, 又抬手起来,伸向凌宋儿的肚子。   凌宋儿后退着,没让他碰着。手也本能护在自己身前,“我儿若能平安落地,定也由得他父亲能好生待着。”   “哼,你到是还想着赫尔真。”   “如若, 当日在定北城里,你没遇到赫尔真。翎羽大婚的时候, 你会不会选我?”   凌宋儿这才仔细打量起来眼前的人。少年早已不似从前, 眼神却是多了几分精干, 只胡渣满面, 这般神态竟是和梦中蒙哥儿几分相似。她却淡淡两个字回了话:“不会。”   “自与你初次相见, 我便定了的注意。不会嫁你。”   达达尔怔怔, 双目睁圆闪着几丝怒火,直问:“为何?”   “大富贵的面相,却额边高痣。”   “是以心气高远却不得法门。天道无常, 哪日大势远去,必落入尘土。方才能寻向上正道。”   “哼。”达达尔冷笑着起了身来,“哼哼。”   “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公主是一眼看穿了。到底是嫌弃于我。”   他这才问着,“那公主倒是说说,可也是因着看穿了,才选了赫尔真?他到底是生的祥瑞,还是命中真龙?”   凌宋儿手抚上来自己肚腹,“他,身上有正气。”   “行。”达达尔忽的上前来两步,直掐着凌宋儿喉咙,“那你便先走一步,到了下头,再和他相见。”   她发不出来声响,双手扣着他的手,想掰开却是掰不动。身子发着颤,却不见得落落和轻鹤,外头的合别哥也不在。气息不及,腹中孩子也开始闹腾。她竟是顾不得了…   她眼线渐渐合上又张开,生死之际,只隐隐见得合别哥从帐子外头冲了进来。拧着达达尔的手,放开了她来。   重新得来呼吸,凌宋儿直大口喘着气息。轻鹤方才喊了合别哥来救人,见得凌宋儿这样,忙来扶着她,“公主,可还好么?”   合别哥一旁死死拽着达达尔:“你别忘了,这是我们的筹码。”   “老子还要什么筹码?”   达达尔咬牙,“塔勒投降。我妻儿惨死,阿托雅病重,老子什么都没了。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合别哥只将他往旁边一推,“你背后还有汗营。他再怎么样,也不能不顾阿布尔汗的面子。”   “还有汗营…对…”达达尔似是捉住救命的稻草,“我们回去汗营。”   合别哥:“你先与赤岭人谈好。我们再回去汗营。”   达达尔这才想了想清楚,再望了一眼床上还在喘息这的凌宋儿,冷哼一声,出去了帐子。   合别哥嘱咐着轻鹤,“照顾好公主。”后脚随着达达尔出了去。   凌宋儿半晌方才平复了呼吸。腹中小人儿约也是难受,闹腾不止。轻鹤见她脸色不好,忙将她扶着躺了回去。“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想法子走。”   凌宋儿拉了拉她手臂,声音几分沙哑。“再等等,他会来的。”   方才说完,话语里已经失了气力,眼睛一合上,昏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的时候,凌宋儿身子已然轻松了几分。却是越发觉得饿了。落落端着热水进来,与她梳洗。凌宋儿却见得她眼睛红红,似是刚刚哭过。   “怎么了?”凌宋儿直捂着她手问着,“可是跟着我吃了苦头,不莫如还在木南宫里,跟着李嬷嬷?”   “自然不是!”落落不敢抬眼望着主子,拧好了帕子递过来,“我只是听得轻鹤姑娘说,昨日夜里,公主差些被那奸贼害了。我便是难受。公主自幼便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如今到处颠簸便也罢了,还得要被人威逼着喉颈。落落但愿能为公主受罚,可昨日夜里,因着去帮公主熬药了…”   “你自责什么?”凌宋儿笑了笑,“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你熬好的药,一会儿端来,我身子还不大爽利,该要好生养着。”   落落方才点了点头,又拧了一把帕子,方才道,“公主先莫下床,早膳我准备着好了,去取来。”   “好。”凌宋儿自靠回去床榻上等着。不一会儿,落落端着三碟子小菜和汤面进来。凌宋儿这才起身来,由得落落扶着,用膳。   几日颠簸在途,她胃口一直欠佳,趁着今日补补。见着那鱼肉新鲜,便要动了筷子。却见得帐帘被人一把撩起,合别哥从帐外进来。   “这里的鱼不能吃。公主还是吃这个。”合别哥说着,背后拿出来一挂新鲜的羊肉。   凌宋儿忙放下了筷子,问着,“这鱼肉闻起来很是香甜。为何不能吃?”   合别哥方才解释着,“公主可有见到,来了赤岭的人,都是黑牙?便都是吃这鱼肉得来的。靠着苏布德有个月亮湖,这鱼都是从里头捕上来的。赤岭人世世代代靠着这鱼肉为生,便都习惯了。若住在这里到无妨,只是这鱼肉轻微有毒,怕只怕公主身子和腹中孩子受不住。”   凌宋儿听着后怕。落落也忙弯身下来,将那鱼肉端了起来,几分愧疚:“公主,我也是见得赤岭的丫鬟们给我的。我自不知道,这鱼肉还有这样的来历。”   “无妨,你且拿出去吧。煮些羊肉汤来。”   落落这才从合别哥手中接过去羊肉,“那公主等等,我再去做羊肉汤。”   等得落落出去了,凌宋儿方才摊了摊手,指了指一旁的圆椅,“要不要坐坐。”   合别哥没多推挡,直落座下来。自提着一旁茶壶,倒了两杯热茶,一杯送来凌宋儿这边,一杯放在自己眼前。“我知道公主该有些事情想问我。”   凌宋儿端起茶碗来,小抿了口,她自是喝不多,只好尝尝味道解馋。“我原以为你是金兵的人,却是不想,你是达达尔的人?”   “公主约是不知,我同赫尔真一样,自十岁起便离了河蜜。去过吉尔吉,闯过东海,回到木南,再回来草原,这里已经没了我的位置。我和达达尔年幼相识,曾有过结拜情谊,便只好投奔于他。”   合别哥说着,举杯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你们木南人从仕,也并非都能选定明主。既是选了,自当从一而终。”   “他这般心性,你也该要从一而终么?”凌宋儿抬手拿茶壶给他添茶,却被他挡了挡,“谢公主,我自己来。”   他自给自己添上了茶水,方才又听凌宋儿道。   “将错就错,不如止步渊前。天下之大,以你的见识另寻一番天地,该不是难事。”   合别哥方才端到自己嘴边的茶碗,顿了顿,“我知道了。多谢公主提点。”   &&   夜里,少布设了宴,为达达尔一行接风洗尘,另行庆祝二人结盟。临近了四月,夜里虽起来了暖风,却依然升起了篝火。赤岭人多数都有胡人血统,能歌善舞。宴席上一片喜气。凌宋儿自坐在一旁,身边轻鹤和落落陪着。桌上菜肴又多是鱼肉,她抬了抬筷子却又放下。   却有人送来了烤羊肉,到底是招待宾客,赤岭人还算是做了些礼数。   远座上,达达尔和少布喝酒。茵茵却是端着酒杯寻来了凌宋儿眼前。“公主,我们也算是故友了。要不是公主当年将我赏给了少布,茵茵今日莫不是还在汗营当奴才。茵茵自当多谢公主,这杯酒,茵茵敬你。”   凌宋儿自喝不得酒,便也坐着没起身,目光扫在一旁已经扫干净的羊肉碟子上,对一旁落落指了一指,“还有些没饱,再去帮我要些来,小人儿该喜欢。”   落落端着食碟儿走开。茵茵却是被晾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凌宋儿回话。几分急躁,“公主?”   凌宋儿只道,“我有孕在身,如何与你喝酒。”   “你嫁来赤岭成了王妃,于汗营的人面前,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且还要让我恭喜你不成?”   “你!”茵茵被拿了面子,几分不肯罢休。一旁合别哥却端着酒杯来了凌宋儿这边,直对茵茵道,“王妃,公主却是不大方便。我陪你喝酒。”   说着端着自己手中酒碗,直一把干了。   茵茵这才收回来几分面子,也喝了小口。“那便不打扰公主了。”说着,方才回去了少布身边。   合别哥见得人走,方才小声道,“公主,可有受了惊吓。”   凌宋儿摇头,冷冷笑了声,“一个在街市上被卖的奴隶,成了如今的赤岭王妃,照理说来,她也该要满意了。”   &&   营地里欢声如鼓,阿托雅帐子中病了几日,实在起不来身。达达尔带不得她一同出宴,只好留的她在帐子里养病。   丫鬟从外头送了吃食进来。她方才摸着床沿起了身。坐来案台边上,见得盘子里的吃食,却是没了胃口。“日日里都是这样的鱼肉?吃得嘴巴都臭了,你们赤岭可就没得别的能吃?”   丫鬟原是贴身照顾着赤岭王室的人,听得她挑剔着,便直言了回去,“我们赤岭世世代代都吃的这个。你见着的鱼肉,已经是挑着又大又肥美来了,还想要什么?”   “还以为自己是青茶部族的郡主不成么?”   她被气的咳嗽来几声,却听得丫鬟说的话不太对,“我虽和达达尔落难,失了孩子。又怎的不能不成青茶郡主了?我爹爹还在,我便就是青茶郡主。”   丫鬟却望着她几分嗤笑:“你可还是不知道?青茶族长因北平战事,得罪了赫尔真。被赫尔真一刀砍了头。”   “你们青茶早就易主了。”   阿托雅听得目瞪口圆,她生产完不过几日,身子还不利落,却扶着案台边缘,站起来。“我阿布他死了?”   “他被人砍了头?达达尔为何从未跟我提起过?”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双手持着丫鬟肩头,狠狠将人摇着。   丫鬟望着她生了害怕,只回道,“不就是十多天之前的事情么?莫不是你们联军,杀了赫尔真的副将。他该也不会发狂。幸好神山来了位萨满,和赫尔真有些交情,将他劝住了,不然,草原三十六部的族长,该也都逃不过。”   阿托雅终是松了手,一口气咽不下去,哭也哭不出来,直直落去床榻上坐着,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吐了血。   丫鬟见得这般阵仗,忙出去帐子喊人去了。   &&   达达尔急急从外回来。却只见得阿托雅平直躺在了床榻上,被子盖着身上齐齐整整。达达尔却忽的觉得不太对起来,他直走去床边,正要拉起来她的手。   阿托雅双手死死锁在一处,却是不让他动的。   她目光定定望着帐子顶上,“那日出来定北城,你自与我说赫尔真他不会为难大蒙三十六部的族长们。我阿布便不会有事,你可是真心的话?”   达达尔明白了些。她定是从哪里听来了什么消息,得知了她父亲的死讯。“那时候,自是真心话。我顾着你有身孕,受不得战争之苦,方才带着你逃难去了塔勒呀。”   “你还要骗我。”她话里冷冷淡淡,气力平平,又道,“我父亲没了,青茶易主,你却一直瞒着我。”   “我失了孩子,自以为你是最亲的人了。你去青茶誓师,与叔伯父们私下里说赫尔真要谋反的话,逼得他无路可走。人攻打来了定北城,你却扔下叔伯父们独自逃难。你算什么巴特。”   达达尔直看着床上的人,怒火渐气,收着嘴角,咬着牙,直指着她面庞,“连你也如此说我?”   “我自是要死的人了,不该说些实话与你听?”她说着,方才转了头,在床上怔怔望着他。   “你什么意思?”达达尔怒火为消,却听她这话,拧眉望着她深吸了一口气。   “阿布自幼疼爱我,我方才周岁,便找了漠北商道上的能工巧匠,纯金做了个金锁与我。”她说着,自叹了口气,“如今阿布没了,我儿也没了,我夫君不可托付,我便先下去陪着他们,等着你。”   “你说什么?”达达尔这方才坐来床榻边上,持起她的手来,“阿托雅,你做什么了?”   她方才抬起手来,捧着他的面庞,“达达尔,你我婚约虽是因部族起的,可我自嫁给你,便是喜欢你的。只那塔勒的女儿实在太跋扈。你不在的时候,我只好自己挡着。我做不了一个好女人…”   达达尔只捂着她双手,眼中怔怔竟是落了泪,“你干什么了?傻女人?”   “我吞了那金锁,便随着阿布先去。你且好好活着,我在长生天路上等你。”   &&   日子一晃三日。   这日一早,起了大风。草原上的风一妖起来,吹得人耳朵痛。达达尔将阿托雅葬在了靠近苏布德的土堆后面。那处,地方稍高,朝着东南,远远遥望着青茶。   凌宋儿领着轻鹤,也来了坟头,给阿托雅上了束野花。不用刀子杀人,这样的事情,她不是头回做了。上回是为了报母后和外公的仇,以后,是为了她的亲人。她手抚上肚子,里头小人儿和她血脉相连,他的父亲更是她的那抹明光。   “公主,回吧。外头风吹得久了,若是着凉对小人儿不好。”轻鹤一旁劝了劝。凌宋儿方才随着她下了山。回来到了营地里,却听得落落哭声。   凌宋儿心头一紧,顺着声响寻了过去。   落落正躲在厨房一角,嘤嘤委屈。一旁茵茵举着长篇,便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住手。”凌宋儿直进了厨房,“王妃自家帐子里的婢女都管不过来,怎的管起我家婢女了?”边说着,边将身边轻鹤支了出去,轻声嘱咐:“将合别哥找来。”   茵茵见得她来,更是起了几分兴头。笑着道,“这丫头偷了部族里的羊肉,自己煮着来吃。赤岭人不畜牧,全靠在苏布德里捕猎,羊肉都是外族买回来的,可也是你敢吃的?”   凌宋儿只淡淡,“那羊肉是煮给我吃的。也不是偷来的,是你家少布,给我们帐子里头的。”   茵茵冷笑了声:“还是公主脸面大?”   “少布平日里自己都少吃,唯有前几日达达尔来,方才买来羊肉做宴席。”   “公主想要护着人,也得找个好些的理由,这未免也太牵强了。”话刚落,便又是一鞭子朝着地上落落抽了过去。   凌宋儿看得难受,抬高了些声量,“你莫要太过分了,若打坏了,我便找少布要人。”   “少布这里也容不下偷儿。”   见她又扬起鞭子,落落忙起了身,跑来凌宋儿身后,哭着道,“王妃,这肉真是合别哥给我,让我给公主煮来补气血的。你这般定要说我是偷的,不莫是找个理由打人罢了。”   茵茵顿了顿手里长鞭,笑了三声,“你这丫鬟胡说什么?”说罢鞭子要落下,却是直打在了凌宋儿肩头。   落落见得这样,忙拦着去了凌宋儿身前。“王妃你打我便好,不能动公主。”   凌宋儿捂着肩膀,一时间疼着抽气儿。茵茵两人都没理会。少布粗鲁,赤岭常食的鱼肉有毒,她初来这里,日日里吃的上吐下泻,后来便黑了牙。每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咧开嘴来,她便会恨起凌宋儿。难得她落难来了赤岭,今日她就是来出口恶气的。   方才又是一鞭子要落下,却是被人生生扯住了。合别哥立在一旁,力道一使,便将茵茵手里的长鞭拉了下来。   “我以为少布是好客之人,怎的王妃在此却要以皮鞭相向?”   落落忙扶着凌宋儿。凌宋儿却见得她身上衣物都被打裂开了,里头的皮肤渗着血迹。   茵茵这才对着合别哥做礼,“原是河蜜三王子。不怎的,她偷了我家的羊肉。”茵茵说着,指了指灶台上的那方羊肉。   合别哥拧眉解释:“自这里去维方部族,不过五里路程。那里有牛羊,这些羊肉,都是我从那边买来给公主补身的。王妃怕是误会了?”   “哦!”她自演着戏,“哎哟,该是误会了。原是三王子帮着公主买来的羊肉,让婢子来厨房煮的,我还以为,是少布早前买来招呼客人们的羊肉,被她给私吞了。”   她说着,方才走来凌宋儿眼前,假假惺惺,又做了一礼,“真是对不住了,落落姑娘。这我可不知道。”   凌宋儿知道她果真有备而来,不过是要出口气。眼下看着落落一身的伤痕可怜,便也不是和她计较的时候。只对合别哥道,“我先得回去帮落落上药。这事情,还得请合别哥,帮我问少布要个公道。”   合别哥再狠狠望了一眼茵茵,“公主也受了伤,先回去休息。我稍后自像少布禀明此事。”   凌宋儿自扶着落落出来,轻鹤也跟了过来,见得两人身上的伤痕,“我那儿还有金疮药,快回去上药。”   上好了药,却是几分止了疼。   落落一旁自责,“都是我,她打我我便扛着好了,做什么拖累了公主。”   轻鹤却也劝着,“我方才都听着了,那人蛮不讲理,分明就是冲着公主来的…不过是拿你做了诱饵罢了。”   凌宋儿床榻上半坐着,叹气道,“人期盼多了,便容易生怨恨,到底是当年在金山镇结下来的孽缘。”她扶着肚子,里头小人儿动着,该是饿了。忙了一上午,三人到是都忘了吃食。她这才道,“轻鹤可否去做些吃的来,有些饿了。”   &&   入了夜,早晨起的风更大了。轻鹤方才给落落换了趟药,便探得那丫头开始发了热。凌宋儿找着合别哥要了些退热的草药,方才让轻鹤去熬好了来,她亲自坐在落落床榻边上喂着。   落落却是抹着眼泪。“真是没用,怎的还让公主照顾我。”   “眼下落难,你跟着我,该是我连累你了。说这些做什么?”话还未落,却听得外头动静异常。   除了风声,还有铁器敲打的钢脆,人声嘈杂,一半蒙语,一半契丹话。到底都是她们听不懂的。轻鹤方才出去给凌宋儿热安胎药,回来的时候,手中药汤都没拿。一脸欣喜望着凌宋儿。   “公主,听人说,赫尔真大军杀了过来。”   “今日风声大,都无人知道。走到了跟前儿赤岭人方才知道。少布出去迎敌了,我们该要有救了!” 第114章   凌宋儿撑着身子起来, 快步寻去了帐子外头。赤岭人早慌乱成团,声响嘈杂,人影攒动。她险些被些许人撞到, 轻鹤身后跟着, 忙来扶着。   赤岭人点了好些火。火光之中, 盔甲泥泞,反着油光, 黑压压一片从远处而来。   少布提着刀, 直对身边男子喊着,“跟赫尔真那狗贼死拼到底!”   迎着杀来的黑甲大军,赤岭男子呼应声却少了几分士气,少布没理甚多,直带人冲了过去。哲言当着先锋杀在头阵,见得少布来, 直抓着时机迎战了过去。不过三五下,便将少布拿下, 压去了赫尔真眼前。   少布还在挣扎, 抬眼却撞入那双猩红的眸子里。赫尔真骑在马上, 漆黑一身盔甲与战马黑纱融为一色。那日在汗营, 他还是忌惮, 眼下, 他是怕…腿脚不自觉在发抖,却听得马上的人声响沉沉,问道, “我妻儿可是在你这里?”   少布没了方才的士气,直直跪落下去。“在,在…”   “可我待她如贵客,她腹中孩子也尚好。人且还在营地里。赫尔真,我赤岭一族也是人命。你不得这般对我们?”   火光不明,马上的人神色也看不清楚。“人呢?”   少布指了指身后帐子,“在那里。”他见得他下了马,刀已出鞘,手起刀落,他目光开始倾斜,眼睛落去了地上。眼前最后一抹光亮,是刀上的油腻的血色,腥臭带着他身上的热气儿。然后,他闭上了眼。   凌宋儿直立在帐子前看着,她只见得兵士,可他人呢?轻鹤一旁小声劝着,“公主还是回去吧,现在外头乱,不莫这些人撞到了你。”   “不行,我得在这儿等他。好让他第一回 便能见着我。”   话落,手腕上却是一紧。转眼便见得达达尔慌慌张张,直拉着她往马厩的方向去,“走。”   凌宋儿自是拧着来,目光流连方才火光的方向,那人的身影却迟迟未出现。轻鹤一旁护着人,对达达尔喊着,“你慢点儿,公主经不得你这般粗鲁。”   大树后头闪入一个人影,黑铠高大,凌宋儿一眼辨认了出来。她得来欣喜,便不愿在走,拧着自己手腕儿,停了步子。“我不走了。”   达达尔回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赫尔真那般凶神恶煞。合别哥一旁跟过来,“达达尔,少布死了。得赶紧。”   达达尔直拔了剑指着凌宋儿,“跟我上马车!”   凌宋儿望着他摇头,“我哪儿也不去了。”见得那剑直指着自己,她抬手只将剑尖放到自己胸前,“你让我再此了结了,我也还能见着他一面。”   她却冷笑着道:“你可敢么?”   达达尔只见赫尔真身影一步步逼近,边往这边过来,一边砍着赤岭男子。他喉结颤抖,吞咽了一口口水,再看了一眼凌宋儿那般决绝模样。咬牙收了剑回来,直朝着马车的方向自己跑了过去。   合别哥望着达达尔跑出去的背影,本还想将凌宋儿带走,却见得轻鹤挡在她身前,“想动公主,便先杀了我。”   他只蹙了蹙眉,拱手对凌宋儿道,“那日,多谢公主提点。此次一别,后会有期。”   说完,方才望着轻鹤,“此次事乱,你本也不该牵连在其中的。你该且回去你的襄阳。我们,便不见也罢了。”   他说完,转背离去。留得轻鹤原地,望着许久。   凌宋儿却兀自回身,寻着那人的身影去。只见他一刀一人,不是砍了人的头,便是一刀抹了人的脖子…她隐隐觉得他不同了,那一身的煞气,早已毫无慈悲。那柄长刀上,染着无辜的鲜血,却还一往无前…   她走得不快,腹中沉重,和那抹身影一样,揪着她的心疼。   却是到了跟前儿,他没认得出来她。约莫是火光太暗的缘故,她找了理由。   落落怀中抱着包裹,一旁跑来,“公主,你怎的还在这里?”话未完,凌宋儿便见得那人手中刀起,正朝着落落挥了过去。她直冲着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   “别杀了…”   蒙哥儿身子僵在半空,迎着烈风,身前发丝涌动。身上盔甲冰凉,却不知何来一股暖意缠绵腰间。他只缓缓垂眸,见得那双熟悉眉眼,手中长刀再也握不住。直落去地上。   他抬手扶着人。仔仔细细打量。她瘦了,火光微亮,她脸上没什么血色。嘴角干皲。他心疼,目光缓缓落在她孕肚上,他儿还在,该是她辛苦护着。他手上还有血迹,顾不得了,只双手捧着她的面庞来。话语哽咽在喉,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宋儿声响几分颤抖,喊着他。“蒙郎。”   眼前的人却似是听不到一般。他胡渣满面,如沧桑十年,眼中猩红,全是杀意。却忽的滴下两颗泪来。她忙抬手去帮他擦着,“将士们都还在,快别这样…”   蒙哥儿这才恍惚回来,缩了缩鼻子,抬手抹了自己面庞,笑了出来。方才一把将人捂进怀里,仍是没得话语。   凌宋儿摸着他背后盔甲冰凉,便去自己身后寻着他的手来。蒙哥儿大掌一把将她握住,方才放开来她。“走了,跟我回去明王山。”   她不记得明王山是什么地方,直跟着他。他去哪儿都好,她不在意。蒙哥儿去捡起来长刀,入了刀鞘,方才回身来护着她腰身。往营地外头去。   赤岭不过小族。   哲言带兵直将其余人都绑了起来。一行人跪在营地前方空地上,等着赫尔真发落。   蒙哥儿扶着人出来,却见得一张熟悉面孔。茵茵直朝着他脚边爬了过来。死死抱住他脚踝,如同那日在金山镇烟柳巷子外头一样:   “赫尔真,你放过我…我不过是被迫嫁来这里,你知道的。”   “更何况,我们只当公主是上客啊。没有伤她,真是没有…”   “少布死了,赤岭亡了。我可以为奴为婢,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别杀我…”   蒙哥儿只一脚将人踢开。却听得身边的人道。   “待我们为上客?今日晌午,王妃蓄意挑事鞭打我家婢女的事情,看来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   茵茵这才慌了手脚,忙退后了几步下去。跪得安安静静。   落落本跟在两人身后,听得凌宋儿这话,忙去了蒙哥儿眼前跪了下去。先磕了三个响头,方才一把捂起来自己一双袖子。白皙细弱手臂上,狠狠数道伤痕。才开口对蒙哥儿道,“今日晌午,王妃刻意诬陷落落偷了她家中羊肉,鞭责于我,还伤了公主。若不是合别哥来解释清楚了,还不知道她想如何肆意妄为。”   蒙哥儿望着落落身上伤痕,本已拳头紧握。听得还伤了旁边的人,眉头蹙紧,直问她:“伤哪里了?怎的不听你做声响?”她被达达尔劫走,怀着孩子颠簸了大半个大蒙。他本就愧疚,眼下更是心疼着。   凌宋儿只小声,“只是一道儿鞭伤,定是不及落落身上那些。”   蒙哥儿目光流连在她身上几许,确认无碍。方才先将这事放在一旁。对一旁哲言道,“赤岭贪婪凶残无度,蛮不讲理。留着于草原无益。剩余之人,全贬为奴仆。面上烙上奴字,自送去草原三十六部,以儆效尤。”   “哲言领命。”   茵茵摇着头,“赫尔真,你不能这样。你怎变得如此凶残?我错看了你了。”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兵士拖了下去。和一干赤岭族人跪在火旁,烙印。   蒙哥儿直将身边的人一把横抱了起来,便寻着马车去。身后兵士们起了哄,直喊着些许蒙语助威。凌宋儿亦是听不大懂的。只小声对他道,“我身子重了,放我下来。”   他只抿着嘴角笑了笑,“抱得动。”   天还黑着,风也大。马车缓缓行出去了赤岭。车里,凌宋儿被他捂在怀里。他的铠甲又硬又凉,抱得她多有不舒服。只好挣了挣,抬手捂着他面庞来眼前,就着外头行军火光,触上他眼角下的青色痕迹,“睡的不好?”   “嗯…”他淡淡答话,直将她手拿了回来自己掌中,“我身上凉,你靠去软枕上,歇着。”他说着,将她扶了过去。目光扫在她襟子一角,果真一道儿鞭痕。他眉头一紧,伸手翻了开来外襟,见那道鞭痕从脖子旁边一直爬落去了后背,上头依稀可见白色药粉痕迹,伤口该是被人处理过的,他却难止心疼。   “乌云琪在明王山上,等到了,让她再给你好好看看。”   她早听闻神山来了萨满,原就是乌云琪。想来这阵子他身边无人相助,有的她来,也是好事。   她只答着:“好…”   几分疲累。早就过了该睡的时辰,重回来他身边,却是不想睡。“三十六部族长,你可该都放过他们了。”   却忽见他眉间拧着,喉咙里冷冷哼嗤,“给了神山三分薄面。此次先是放过。”   她听来方才安心,“我只担心你树敌,会对自己不利。”   他手中拳头拧起,“他们若敢,我亦不惧。”   凌宋儿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忙伸手来,抚了抚他手背。那里青筋密布,如虫如蛇,透着他滚烫的血液,充斥着恨意。凌宋儿只好拉着他的手来,放在自己肚腹上,“你探探他。他也许久没见得你了…”   蒙哥儿拳头方才松开,大掌覆上她肚腹,里头小人儿忙着踢人,正是一拳一脚,落在他掌心上。他心口停跳了一拍,却看了看凌宋儿。“他踢你?”   “嗯…”她却是辛苦,却也只看着他笑了笑。“夜里不睡觉,尽踢人。白日里却是安安静静。出来了,定是个皮猴儿。”   蒙哥儿方才紧锁的眉头这才松了开来,直扒去了她肚子上仔细听着,“阿布来晚了,你莫再吵你额吉。早些睡了。”   凌宋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话他该听不明。”却是奇怪,腹中小人儿动静消停了,也没再动。她方才觉着浑身松软下来,再也是撑不住了眼皮,无奈打了个哈欠。   蒙哥儿这才起了身,掀着一旁被褥盖着她身上。“你且睡吧。需得明日下午方才能到。”   &&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凌宋儿自四周看了看,马车还在行者。一旁蒙哥儿却不见了踪影。她忽的心急,昨日方才重逢,不莫他又走了。直掀了身上被褥,起来身,撩开来帐帘往外头探了探。   他一身玄衣,骑马走在马车旁边,察觉着车窗里头动静,原本肃穆一脸,却忽笑了笑。“醒了?”   凌宋儿自摸了摸肚子,“可有吃的?我饿了。”   蒙哥儿听得,指了指前方山头,吩咐一旁哲言道,“那边山脚下歇息,让大家做些伙食。”   片刻,马车停了下来。蒙哥儿寻着来车里,“下来走动走动。一会儿吃些东西。”   凌宋儿依着他,被他扶下了马车。轻鹤和落落方才赶了过来。轻鹤问着。“公主可还好?”   落落却望见兵士们生了火,忙道,“公主该饿了,我去给公主做些吃的。”   凌宋儿忙将人拉了拉,“你昨日伤着还发热了,该让恩和来看看。吃食的事情,便就随着军中的兄弟吧,不稍多操劳了。”   蒙哥儿一旁吩咐着兵士,去将恩和喊来。   见得恩和给落落再看了回伤势,凌宋儿方才放心。兵士端了两碗羊肉面来。蒙哥儿直送来她眼前,“快吃。”   方才醒来,腹中小人儿便踢得不停,该是早饿了。凌宋儿拿来面碗抱着吃得矜持,却是抵不住胃口,吃完面条,又将碗中汤也喝了干净。放下来碗筷,又摸了摸肚子,小人儿还在吵闹。蒙哥儿见状又吩咐一旁兵士,“再多煮一碗羊肉面来。”   吃下两碗面条,方才觉得饱了。原是前阵子他不在旁边,胃口都不大好,如今方才发现已经渐长。   大军继续前行,方才入了下午,便徐徐盘着山路往上而行。   黄昏之前,马车停在一处小院前头。凌宋儿方才被他扶下了马车。蒙人多爱逐水草而居,住宿多用的是营帐,可此处山上,竟是有间如此的别院。看来不大,却依着山势上上下下足足修了三五处小院。   凌宋儿直问着:“我记着你提过,边境处有些房屋地契的。这里可是?”   蒙哥儿边扶着她的腰身往里头走,边解释。“早年没存的什么东西,我不在汗营常驻,牛羊也是守不住。只好全都置办成了地。这里小行宫,本打算着战乱完了接母亲来住。如今她在河蜜,另嫁河蜜族长,到底也用不上了。”   “我此行回来,无处可去,只好带你回来这里。”   “怎么会无处可去?”她几分迟疑,“汗营呢?北平逼你的是三十六部,阿布尔汗该还是想着你回去的。”   他叹了声气,“那日北平城楼上,我见着了蓝石。自也不知是不是阿布尔的意思。我身上八万兄弟性命,自也当小心行事。事情尚未明朗之前,我定不能回去汗营。”   凌宋儿听来微微点头,“你也是有打算过了,我便不多问了。”她却想来,那日博金河匆匆回去了汗营,便就没了消息,蓝石是他父亲,若在北平也参与了倒戈之争。也不知道博金河和蒙哥儿再会过面了没有。   方才要开口再问,却是被他一把横抱着起来,“走着太慢,你一路颠簸该要累着了,抱你回去。”   她只得搂紧了他的脖颈,如今身子重,她怕摔着。   进来最上一层的小别院,她方才见着这里建得简洁,却又多有几分贵雅。院子里该是许久没修剪过了,重了些许花木,却也有野草丛生。方才走来寝殿前,只见乌云琪如今一身玄色衣袍,立在门前等着。   走得近了,乌云琪方才赶了过来。“公主可算是找到了。你不知道,可急坏了赫尔真。”   凌宋儿道,“多谢了乌云琪,从神山赶来。劝着他…”   “进去再说。”蒙哥儿直抱着她进了寝殿,送去了榻上。方才拿着被褥给她盖好,才问着乌云琪,“你帮她看看身子。背后还有道鞭伤。”   “嗯。”乌云琪答了话。只寻来凌宋儿手上探着脉象。   半晌,眉间起了愁容。蒙哥儿望着她神色,心头一紧,“可是有什么大碍?”   乌云琪抿嘴起了身,寻着桌上笔墨去写了药方。“公主这一路该是都不大稳当。气血虚弱,腹中胎儿亦是…”   蒙哥儿忙将人扶着到自己怀里。又问着乌云琪:“如何是好?”   乌云琪只道:“唯有好好静养着。”   &&   一连着数日,蒙哥儿没准她下床。吃食他亲自喂来床边,时而凑去她肚子上听着,阿布、阿布,自己叫自己个不停。直到乌云琪再来请脉,只说公主身子已有七月,还得多走动,三月后方才好生产。   蒙哥儿方才每日里扶着她在行宫中上上下下来回走几步。   这日午膳,他还特地选了行宫偏殿处的小亭台,来给她做食。临着山风,能看山下草原,五月风暖,几分惬意。自从山上一来,吃食便没有怠慢过。每日牛羊肉管饱,多有几回,还来了鸡鸭肉。原是蒙哥儿让人去商道上买了鸡鸭,养在院子后头。道是过两个月坐月子,也好补身。   凌宋儿胃口大,就着酱牛肉和羊杂汤,吃了两大碗米饭。再又添了四五根羊排,才算是饱了。吃完肚子发胀,便要起来走走。蒙哥儿陪着她。却有人从外头来报:   “赫尔真,博金河回来了。在行宫外头,说是带着阿布尔汗的亲笔书函。想要求见你。”   蒙哥儿只问:“他还带了什么人来?”   兵士忙如实答话,“带了吉仁泰来,还有个老妇人,我也不太认得。”   “让他去前殿等着我。”蒙哥儿说完,见得兵士出去,方才对凌宋儿道,“我先送你回去午睡。”   凌宋儿撑着腰杆笑了笑,“博金河我也不是不认得。阿布尔汗让人带了书信来,该也要提到我的。我且一道儿去听听。”   蒙哥儿拿她无法,只好扶着人,一道儿去了前殿。   博金河见得二人出来,忙笑着上了前来。“赫尔真,别尔根。”   蒙哥儿只先扶着凌宋儿去椅子上坐下,方才问着。“阿布尔叫你来何事?”凌宋儿一旁听得出来他几分生分,忙抬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蒙哥儿收着眼神回来,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话语间方才转了几分温柔。“宋儿身子重,坐不得许久,一会儿还得午睡。若有事情,便快说。”他方才余光扫了扫跟在博金河身后两人,确是吉仁泰,另一个,是他那时在汗营,为凌宋儿请回来的汉人厨娘叶明。   凌宋儿也望见了叶明在博金河身后,想来多有几分亲切,只微微对着叶明和一旁吉仁泰,问问颔首。   博金河却是叹气道,“怎的几个月不见,赫尔真已经是翻脸不认人了。大汗还顾着公主有孕在身,怕你这里不够人手用,让我将吉仁泰和叶明带来,侍候着公主的身子。”   “怎的都是驴肝肺不成。”   蒙哥儿背着手冷哼,“你是来做和事老的?”   博金河仍是陪着笑,“什么和事老,多难听的话。大汗顾念着你,养了十余年的儿子,怎的忽的就不回家了。到底是家事,有什么事情,该得关起门来说的好。”   蒙哥儿直问:“那多的事情你可知道?”   博金河方才还笑着的面色,忽的顿了顿,“我自是知道。也难为了他。只这等事情,大汗也是不愿看到的。方才让我带来书信与你,是来和你言和。”   蒙哥儿撇着目光,在博金河手中地上来的书信上,却是没接。“该拿达达尔人头来与我言和。”   凌宋儿一旁听着,忙起了身。他原不是这般难说话的人,她忙来拉着他手臂,回了博金河的话,“到底那多的事情,他还在头上。大汗也不稍非得逼着他一时半会儿。该留着多些时日,他想明白了,自会有个说法的。”   博金河笑着对凌宋儿一拜,“还是公主想得周到。只这书信,和人,我便都留下了。怎么说,都是大汗一番心意。”   他说着起来身,却望着赫尔真几分不舍。   “你我安答一场,该也是我的错,你有难的时候我不在。可那多的事情,我同你一样痛心疾首。那人是该得报应。”   蒙哥儿只问着。“他所作所为,阿布尔可知道了?”   “若是知道了,为何不让你给我一个说法?”   博金河道,“你自去看信吧。”   “达达尔是罚了。可可敦病重,大汗也不敢罚过,只好让他在可敦面前多尽尽孝道。” 第115章   蒙哥儿哼笑了声, “苦肉计他还吃不腻。姨娘死的时候,可敦不也是称病?你回告知他,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北平倒戈、那多的死、宋儿被挟持, 这三件事情, 他为人父君的自要给我一个说法。”   “这…”博金河望着他几分为难, “你这般问话有违君臣之礼…”他想了想,方才拱手道, “也罢, 我便帮你带到。”   只又望着蒙哥儿。“你自己保重,小心。切莫心急。”   蒙哥儿听得他这话,方才几分心软起来。想来那时他因阿尔斯的事情,被蓝石急招回去凉汗营,也不知道后来是怎样。安答一场,他心念中有他。只如今他是汗营的使臣, 而他执念要求一个公道。   他终是没回话,身边凌宋儿却起了身来。   博金河忙向凌宋儿亦是一拜, “公主, 博金河这便回去与大汗回话了。大汗顾念着公主身体, 嘱咐着我来也问候公主身体。多休息养好身子, 腹中小人儿才能安康。”   凌宋儿直握去蒙哥儿手掌心里, 方才扶着他的手臂, 方才对博金河说,“博金河替我多谢父汗吧…”   “也不知父汗身子可好?”   博金河叹气笑了笑,“大汗身体健朗, 公主放心。”   凌宋儿只再看了看旁边的人,见他仍是一脸肃穆不肯服软退步,只好转眼回来对博金河说,“那,博金河阿台你也多多保重。此去汗营可是该有四五日的路程,一路小心。”   博金河拱手拜别,“别尔根也多多保重。”说完,方才又对赫尔真拱了拱手。却没得他的回礼,只好转身去了。   等得博金河走了,吉仁泰和叶明方才对着二人一拜。   吉仁泰直说,“赫尔真打了胜仗回来,有家却不能回。家中兄弟确是都为你不平的。吉仁泰此来,好在赫尔真身边侍奉。也好照顾公主和小主子周全。”   叶明敦敦一笑,直起身去扶了扶凌宋儿,上上下下打量了番,问着:“公主这身子是几个月了?”   凌宋儿也扶着叶明的手来,“叶婆婆,都七月了。”   叶明扫了一眼旁边赫尔真,“赫尔真好福气。小世子和小郡主,都好。这可是大喜事儿。公主可有什么想吃的?今日晚膳,叶明便依着你的口味来做。”   凌宋儿叹着,“这山上却也每个会做木南菜肴的,落落手艺也欠了些火候。想来叶婆婆那时候做的竹笋腊肉,红烧鲤鱼,肚子里馋虫儿都要爬出来了。”   叶明却想了想,“那些食材不好找,我自未公主就着口味来。”   蒙哥儿只道,“方才安顿好,却也没顾得上吃食。我明日让他们下山办一些,让你吃好些。”   凌宋儿颔首,直又让了吉仁泰和   等得人都走了,凌宋儿方才直拉着他手掌心摇了摇,“你做什么呀?父汗派了人来求和,博金河也是一番好意的。你拒人千里之外,传了出去要被人说铁石心肠的。”   凌宋儿边说着,边望了望他,只见他垂眸下来,眼里猩红还未退去,全是恨意。她被吓着了几分,手方才松了开来。   蒙哥儿察觉着她的心思,眉间一拧,抬手扶着人。“你该午睡了,我扶你回去。”   他大掌捂上来她肩头,凌宋儿方才回神过来。多有几分心疼他,直拉着他腰间衣物,顺从着一道儿往回去。   入了夜。山上起了风,时入五月,风已是暖的。带来些许花草香气,几分惬意。寝殿里点着一盏烛火,凌宋儿早交了落落,将床榻后头的拱窗推开了。好能吹吹风,敞敞心境。山风扬着床榻前帷帐,飘飘扬扬。   她手里持着佛经小本,自半躺在塌上,念读着。本该设了佛堂,焚着香,只她身子重,忙不来那些东西,便都从了简。   蒙哥儿外头回来,让落落退了出去,吱呀一声将屋子门关上了。迎着暖风走来榻边,直拉着她的手来,“怎的将窗子都开了?不怕受了风寒。”   “都快要入夏了,五月舒服。这山风有灵,吹来养人。”她方才搁着手中佛经放置一旁小桌上,捂着他大掌来,“乏了,睡罢。”   蒙哥儿抿嘴笑了笑,凑来她额间亲吻,先扶着她躺着去了榻里边儿,方才起身去熄了烛火。半躺来她身旁,先帮她折好被角,方才睡了下来。   凌宋儿却是缓缓撑着腰杆,自己翻了个身。抚他胸膛,扒了上去。“蒙郎,有些事情该要放下。你若不肯放过自己,徒增自己辛苦罢了。”   蒙哥儿眉头紧锁,捂着她肩头,“你忧心什么?不稍担心了。睡吧。”他说完直将她扶着躺了回去,却兀自自己翻身朝去了床外。   凌宋儿无法,侧脸看了看他的背身。只叹了气。“那便睡吧…”方才说完,腹中狠狠一下,疼得她倒抽着气。蒙哥儿听得身后动静,忙翻身半坐起来,只凑来她身边,“怎的了?”借着月光,蒙哥儿只见她闭眼咬着牙,手探上来她肚子,“可是他踢你?”   “嗯…”她轻声回着话,见得他紧张,便正好借着机会,想翻身往他怀里凑。蒙哥儿直将人扶着也半坐起来,给她垫好了软枕在后背,又将她捂进来自己怀里。“可好些了?”   她缓了缓疼,拉着他大手放去了身后,“腰酸得很,揉揉行么?”   蒙哥儿听得心疼,拿捏着气力帮她揉了揉。“可是这里?”   “嗯…”他大掌温存,暖的很。却不知自己孕身敏感,竟是几分难耐。她压着声响哼哼了两声,再往他怀里钻了钻。蒙哥儿探着她肚子,里头动静已经平了,却听得怀中人声响,他难忍喉结翻滚,垂眸望着她又心惜得紧,只好强压着的,“你身子不好,还是睡了。”   “好…”她答着话,直抽身回来。腹中小人儿果真不动了,她却几分清醒。被他扶着躺了回去。她却是几分苦楚,捂着肚子,撑着后腰翻了个身,朝着床里头拱窗的方向去了。   暖风拂面,意识渐渐模糊,方才要睡着了。大手却探来了她腰间。她拧着眉头,手寻了过去,探着他手背上的青筋。“怎么了?我都快睡着了…”   背后的人呼吸喘急,已然凑来她脖颈之间,亲吻细细密密,她方才消散的敏感,又忽的被捉了回来。那人身上温存,直将她拦腰抱回了他胸前。她方才发觉着不太对,那人已经半起了身,直将她翻身平躺回来。“可还想?”   “……”月色中,凌宋儿只见他目光如炬,里头火光颤抖,似是几分卑疑。她莫名心疼,方才抬手捂着他腰身,“你得顾着小人儿…”   蒙哥儿眉头未解,直探着她肚子上,“好…”   夜色阑珊,床帷涌动。有疾风灌入,捂着那层轻纱,风中摇曳颤抖…   &&   博金河回到汗营,便直接去了大汗的客营。打算回报赫尔真的消息。凌宋儿绣的那副山河图还挂在阿布尔汗的王座后头,脚下更是铺着那日达达尔敬献的山河图织毛毯…   博金河进来殿上,先对阿布尔汗做了礼,方才听得几声咳嗽。原可敦也是坐在一旁等着他的,达达尔听得额吉咳嗽,正亲自从婢子手里接过去茶水,送去了可敦眼前。   阿布尔汗直开口问道,“博金河,他是怎么说的?”   博金河忙拜着,道,“赫尔真他却是还放不下那多的事情。他说,以往在汗营种种,可以既往不咎。只北平倒戈、那多的性命、还有公主被劫持这三件事情。定要讨个明白。”   可敦一旁听得,咳嗽数声,方才向着阿布尔汗道,“大汗你可是听着了,他便是要借着这些事情生事倒戈,如今他屯兵明王山,便是已经起了反心了。”   达达尔一旁不敢语言,直小心给母亲顺着气息。   阿布尔蹙着眉头,没接可敦的话。直再问着博金河,“宋儿身子怎样?”   博金河忙道,“见着公主,身孕安康。赫尔真也照顾得谨慎…”   阿布尔面露欣慰,“还好…”说完方才狠狠瞥了一眼达达尔。“到底没弄出来大小人命,还有得几分商量的余地。”   “大汗你这是什么话?”可敦方才喘息得平,“我是快不行了,达达尔还得仰仗他父亲。如今你帮着一个要作反的养子,也不愿顾念亲儿长子。不莫让草原上都笑话,枉为人父么?”   话没完,王座旁的立灯砰咚一声倒了地,从台阶上层层滚下,直落去了可敦脚边。那立灯是阿布尔亲手挥倒。阿布尔望着可敦和达达尔,起了身。直走来二人眼前,“他若老老实实,在汗营牧牛羊放马,我尚且能留着他的性命。如若他再敢碰我草原大事,这条命我管不了,让他自己去对赫尔真。”   “你…”可敦恨恨,见阿布尔长袖一甩,直出去了客营。   博金河亦是连别礼都没做,只随着阿布尔身后,一道儿出去了。   她咳嗽难平,手上的旧伤疼得钻心。一旁达达尔见得客营没人了,方才敢开口说话。“额吉,莫跟父汗扭气了。你身子可要紧,我扶你回去营帐里休息。”   可敦这才收了脾性,由得达达尔扶着,从客营里走了出来。客营外头天幕已落,五月夜色撩人,暖风徐徐,她却感受不到善意。手上伤口疼得不行,直加快了几分脚步,寻着自己的营帐去。   等得回去到了内账,被达达尔扶着去了床榻上,她方问着一旁姜琴嬷嬷,“药…药汤可好了?”   姜琴点头,“我去给可敦取来。”   达达尔一旁候着,“额吉,要不还是躺着吧。”   可敦半躺去了床榻上,缓缓撩开衣袖。巫术反噬,那里烂肉嶙峋,可见白骨,屋子顿时一股腐烂气息,达达尔都不禁捂了捂鼻子,要作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内个,接近正文完结。停更修整,7/9日会直接放出来大结局,正文完结。   稍后还有肥美番外,包子预告,蒙哥儿追妻预告,二胎预告,小世子感情线预告~么么大家~   感谢在2020-07-04 22:59:53~2020-07-05 18:4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anlan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可敦望着儿子模样, “你可是已经开始嫌弃额吉了?”   达达尔忙正了正身子,直坐去床边上,秉着鼻息扶着可敦。“额吉为我劳心劳力, 如今身染恶疾, 我怎会嫌弃额吉?只恨父汗不念及亲情, 还偏袒着赫尔真。”   可敦拉起来儿子的手,“我这些日子来, 夜夜疼得难寐, 伤口你如今也见着了,这巫术之烈性,我也该剩不得几日了…”话落,她咳嗽起来,喘息不急。   达达尔忙在一旁拍着她后背,“额吉, 你别说这些。吃了药,才好休息。”   &&   自博金河来过之后, 蒙哥儿日日便在行宫偏殿, 关起门来与哲言和昂沁议事。凌宋儿只被他嘱咐着好生休养, 事情不让她管, 见面也少了些。每每只晚上等他回来寝殿, 才能与他说得上话。   凌宋儿试探着几回, 他与哲言他们商议着什么,他却也不肯说。只道让她莫要忧心。   这日一早,有兵士从商道上入了些新货, 茶叶、熏香、花瓶都送来了凌宋儿屋子里。猪肉、鲜笋、新鲜瓜果都送去了叶明的厨房。   凌宋儿午膳便尝了一次鲜笋炒猪肉,胃口大好,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过了晚膳,方才又让叶明备好了无花果猪骨头汤,亲自端着送来了偏殿,本想着劝他早睡。走到门口,却听得他声音在屋子里。   “自南边杀入汗营,最近达达尔营帐…”   他这是要攻打汗营了?她听得心惊,直再凑得近了些。却是哲言的声音又道,“西南角靠着牧场,有条小道儿,我们从那入。便也不惊扰太多汗营的人,直捉拿了达达尔,便出来。由得大汗也难寻踪迹。”   昂沁也跟着道,“哲言打头阵,我便在后掩护,若有人来接济,射杀!”   听得“杀”字,凌宋儿手中颤了一颤,两碗羹汤没端得住,全打碎去了地上。她忙扶着腰身下去收拾,眼前屋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里拉开。   蒙哥儿行出来,见得地上狼藉又看她蹲着身子,忙去将人扶了起来。“让别人来。”   他直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婆婆今日做了无花果猪骨汤,我想着清心润肺,该和你一道儿用了好入眠的。”她说着只看了看地上狼藉,“这下该也用不了了…”   “白费了今日送来的鲜猪骨。”   蒙哥儿身后,昂沁和哲言也都跟了出来。见得凌宋儿在,二人方才双双一拜,“赫尔真,天不早了。事情明日再谈,也该和公主早些休息。”   蒙哥儿对二人点了点头,见得他们二人走开,方才扶着人进来了偏殿。桌子上还摆着汗营地图,被他大掌一抹收去了一旁柜子里。凌宋儿自扶着桌边坐下,方才问了起来。   “我也是方才听到了些许,你们要攻汗营?”   蒙哥儿眉心一蹙,回脸过来却是笑着望着她,“不过是做个筹划,你不必忧心。”   他越是这么说,她便越不能不忧心,“到底阿布尔大汗是你养父,你手上兵权也是他交予你的,这样是否会有些不妥?”   凌宋儿听着他呼吸深沉,却是压着气息走回来她身边,扶着她又起了身,“别想太多。走,我们回寝殿歇息。”   她只好顺着他,如今身子重了,却也无法与他争拗。直被他扶着一路往寝殿里去。蒙哥儿一路无话。她也没想着该说什么。   回了屋子,落落来伺候了梳洗,一道儿躺在了床上,她方才道,“好似从赤岭回来,你便也不大乐意和我说话。”   “可是已然看厌倦了,你的事情,装在心里,和哲言说,和昂沁说。便也不愿再和我说了。”   她听得身边的人深吸了口气,却是没叹出来。侧脸望了望他。他一双明目正望着屋顶,却也是在听着的。嘴角垂着,透着几分执拧倔强…   “你越是不说,我只越是担心。”   “你若…”   她话没完,便见他翻身过来,直直望着她。“闭嘴。”   没反应得及,唇瓣儿沦陷,随之齿舌交缠。她慌了神,身子敏感,不过一瞬便被他占了去。他的滚烫,他的炽热,全灌着气力涌入她的身体。到底是经不住的,她吟吟泣泣,末了方才被他拥入怀里,揉着肚腹小声安慰。“弄疼了?”   “哪里不舒服?”   这回轮着她没了话,直安抚着腹中小人儿,钻在他怀中。太累,意识方才渐渐模糊。   次日醒来,身边蒙哥儿早不见了人。凌宋儿撑着身子起来,腰间酸楚难耐。腹中小人儿饿了,她忙叫了落落来伺候吃食。   用了早膳,出来自己屋子往下看了看。却见得行宫门口,停着马车十余,错错落落立着些许奴仆婢女。打头的马车上,还有面汗营的小旗。她方才几分兴许,“汗营又来了人了。”   落落一旁扶着她,便也道来,“听闻今日一早,上回那位博金河阿台便又带了人来,好似又是帮阿布尔大汗送信的。那些马车里头,都是给赫尔真赔的礼节。听说,是草原三十六部一道儿筹给阿布尔大汗的。”   “可真是?”凌宋儿欣喜几分,忙寻着小路下山。“父汗这是在给他找台阶下,我得去看看他。”落落一旁扶着人,只轻声劝着,“公主,你慢着点儿。”   入得来行宫正殿,她却见得蒙哥儿高高坐在殿上。殿中立着十余人。三十六部有名有姓的都派来了使者,稍小的部族差遣着奴仆来送礼。   凌宋儿只认得出来一个。可卡先生拱手立在一旁,见得凌宋儿进来,忙是一揖,“公主殿下。这好些日子不见,原都该要有小赫尔真了。”   凌宋儿见得熟人,更是欣喜,只将人抬了抬起,“可卡先生莫多礼节了。你本该还在青茶那头的,不想会来明王山相见。”   可卡忙道,“青茶族长知道我是公主的人,便让我带着青茶好些佳酿,来跟赫尔真赔不是。”   凌宋儿听着点头,望着座上的那人,“他这些日子脾性不好,执拧得很。若一会儿吃了气受,你多包含着些。”   可卡直道,“我是有分数的,怎会跟赫尔真较劲儿?公主多虑。”   蒙哥儿见得她来,早从座上起了身,走来扶她。见得可卡,方才微微点头,面上有得几分笑意。“她身子重站不久,我带她去上座。”   可卡先生一拜,“到底赫尔真心惜着公主。”   蒙哥儿方才扶着她坐下,殿上,南芜部族的使臣便往前道,“南芜族长,让我等给赫尔真带着去年的新棉花来。等这孩子出生,好做新被。用得上。”   方才说完,维方部族使臣,捧着礼盒也上了前,“我族族长,让我等备着从西夏买回来的丝绸。夏日里头热,小娃儿出生了,该做些内衣衫穿,才不容易起痦子…”   蒙哥儿却是生生没回话,两位使臣尴尬。只好由得博金河打着圆场:“都是阿布尔汗修书,让三十六部一道儿,给公主和赫尔真送些用度。明王山这行宫虽是建的不错,可许久都无人住了,想来你们也会不便的。”   凌宋儿一旁见他面色,只好对博金河道,“父汗心思体贴细微,宋儿知道了。还得请阿台回去,替宋儿谢谢父汗。”   听蒙哥儿也没说什么,她方才对候着一旁的使臣们道,“族长们的好意,宋儿也心领了。赫尔真他也知道族长们的好心了。”   蒙哥儿这才发了话。“你们便也都回吧。和族长们说,我并非不通事理之人。即便要清算,也会找债主清算。怪责不到三十六部子民头上。大汗在草原一向求和,兴师兴兵实不是他的意思。你们也莫对他生什么异心。我今日所为,日后都由得我一人承担。”   凌宋儿微微叹气,又寻着他手掌摸了过去。他放着这般狠话,着实让人担心的。   “怎的让我儿一人承担了?”接着蒙哥儿人的话,妇人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众人目光都投了过去。妇人鬓角花白,一身青色蒙人衣物,洒落大方。面上挂着笑容,走来殿前。   凌宋儿还在好奇这该是哪个部族的使臣。却见得一旁蒙哥儿起了身,迎了过去,“额吉…”   她心中一惊。记得他十岁投靠了汗营,母亲是河蜜人,听他说该是改嫁给了河蜜族长,才有的合别哥。她忙也跟着起了身,一旁落落扶着她,她方才随着蒙哥儿也走来了妇人眼前。   蒙哥儿直拉起来妇人双手,“额吉怎的来了?”   妇人眉眼弯弯,一笑,“阿布尔汗嘱托的。都为了劝你呗。”妇人答得爽利,却又望来凌宋儿身上。忙抹开了蒙哥儿的手,直来扶着凌宋儿。   “这该是我的好儿媳,看这身子,该都六个月了…”   话却戳中凌宋儿心中几分愧意,“都七个多月了,额吉。是宋儿没养得好,亏待了小人儿。只这阵子跟着赫尔真身边,方才得来多些进补,该要让他好生长长,不然生出来怕是赶不上他阿布威武。”   妇人假做拧眉顿了顿气儿,又笑着道,“这可不行,女子怀孕,到底不能四处颠簸的。日后该在这山上好生休养。我啊,是来陪着你的。”   蒙哥儿这才露出几分笑容,“额吉来,正好。也帮我好生看着她,不莫让她总要劳心。管好自己的身子才是第一重要的事情。”   “那可不是?”妇人一双眉眼着实好看,在凌宋儿身上扫了一道儿,又望去了蒙哥儿身上,“那这三十六部的事情,你可处理得当了?阿布尔年纪也不小了,你为人子女,总不能让长辈的面子放不下。”   蒙哥儿方才叹了口气,转身去了上座,直对使臣们道,“有劳使臣们此行辛苦。中午设宴款待,大家好歇脚。我自是要待各位入宾客,可方才说过的话,也请各位带回去给族长。赫尔真,说话算话。”   使臣们这才得来几分好脸色,又有礼宴,到时候回去了部族,也算是有得交差。族长们依着阿布尔汗的面子,多是要让赫尔真收兵回汗营的。如今事情也算做全了,族长们也好跟阿布尔汗交差。   用了午宴,使臣们一一退去。却留得博金河和赫尔真的额吉格玛还留着。博金河被赫尔真喊去了偏殿,凌宋儿只领着格玛,在行宫走了走,认得了地方,又让落落带着婢子们,在寝殿旁整理出来一间上房,直将格玛安顿去了那里。她方才回了寝殿午睡。   下午的时候,听闻博金河已经带着赫尔真的书信走了。她这才放了些心。他该是想通了些,到底愿意受了阿布尔汗的好意。只晚膳,却没见得他人回来,还是在偏殿里与哲言和昂沁议事。得来她和格玛一道儿用的晚膳。   饭后又陪着格玛一道儿在行宫里走了走,方才被格玛嘱咐着回了寝殿,让她早些休息。   落落正抱着蒙哥儿换下来的衣物往外头去,要交给浣衣部的工兵们清洗。凌宋儿却见得什么东西从衣物中掉了出来,自要扶着一旁柱子蹲身去捡。落落见得了,忙上来帮她拾了起来。   等得落落出去,她方才将那小纸条摊开来。   “天狼一凶一吉,除其一,海宸可见。”   字迹她认得,是穆惊澜的。那锦囊他原早看过了。修习易数,擅自泄露天机已是大过,怕是要赔上自己和家族的运数的…她方才忧心起来穆惊澜,却想来蒙哥儿…   心意慌乱之余,她又寻着寝殿摸索了出来,自挑着灯笼寻去了下方偏殿。偏殿里灯火欣然,里头人影憧憧,他们还在议事。果不其然,他是有别的打算的。即便今日款待了使臣,当是回了阿布尔汗的好意,又潜走了博金河,夜里却还要跟哲言和昂沁议事。   灯笼放在脚边,她揪着袖子一角,坐在偏殿外的小廊里头,等着他出来。   夜色浓重,月色渐渐消失在半空。星如海,眛光明。她抬眼望去,正当空天狼双星交相辉映,皎皎洁洁。   等来快要整个时辰,才听得偏殿里头起了动静,灯火被吹熄灭了,两盏灯笼从屋子里头出来。昂沁一旁护送着蒙哥儿,“赫尔真,我先送你回去。”   二人方才出来两步,蒙哥儿便见得小廊里那抹火光。那人捧着肚腹,正靠在柱子上坐着,看来像是在等他。见得他来,凌宋儿弯腰拾起来了灯笼,只撑着腰杆又起了身。   昂沁见得,方才笑了笑,对蒙哥儿拱手一拜,道别,“公主在,我就不多事儿了。昂沁先回去自己屋子了。”   蒙哥儿只加快了脚步过去掺着她。她该坐了许久,他探着她手有些凉,发丝早被风吹乱了。他忙帮她理了理,“怎的不在房中早些歇息?来这里做什么?”   说着,他从她手中接过来灯笼,本要往回走的。却是察觉着身边的人没挪动脚步。他转身回来,提着灯笼照了照,火光我,她小脸蹙成一团,拧着眉,咬着牙。扶在他手臂上的手,也捏得紧。他忙放下灯笼,将人扶着坐了回去,凑去她脸边紧张询问:“怎么了?肚子疼?”   “不是…”她摇头。指了指自己右腿,“腿疼,动不了…”   蒙哥儿这才寻着她裙裾去,捉着她腿脚放来自己膝上,忙给她揉着小腿肚子。“恩和说来,月份大了,却容易抽筋。歇会儿,好了再走。”   她方才缓了口气上来,由得他揉着腿脚,便问起来,“你可是还在想着攻去汗营,捉拿达达尔的事情?”   他手上的功夫顿了顿,只淡淡道,“留着是个祸害,不如除了。”   “你可是听信了师兄的话?”她直问着。   蒙哥儿这才抬起眼来,“我自来汗营,便被查干批过星命,她话不可信,命数却是真的。”   “我九岁从河蜜出逃,因得父亲过世,同父异母的长兄要娶母亲为妻,是大蒙习俗。我看不得长兄那副嘴脸,一刀将他杀了。那血流得我身上,我却只觉爽快。可后来,十二岁害死姨娘,如今让兄弟替我送死,而你两年之后也要离我而去。这不是命数,是什么?”   “与其听信于命数二字,不如和他一搏。我便要拿得大蒙江山,让你享着两年清福,无人再敢动你分豪。若两年后你走了,我便让世人诟病,随着你去了,我俩也算是风风光光一场。”   凌宋儿方才寻着他的手,握了起来。“可你若也随我去,谁来护着小人儿长大?我们还指着他呢。”   蒙哥儿笑了笑,将她腿放回去地上,“顾着眼下,看着脚下。儿孙自有福分,我们便管不到了,也不定是坏事。”他方才起身来扶她。“好些了,便回吧。山风凉了,吹久了要得病。”   她被他扶着起了身,方才随着他回去。她只问着,“你们打算何时发兵?”   “可有跟博金河阿台商议过了?”   “到底只是捉拿达达尔的,大可不必伤了汗营子民。”   ……   听得她嘱咐,蒙哥儿一旁摇头笑着,“知道了,夫人。”   “我自会顾全周当,你且好生养着,给我生个小巴特。”   方才走来了山上寝殿外,凌宋儿心中感应班,望了望天上双星。两颗天狼遥相呼应,其中一颗却忽的一闪,亮了数倍。她忽的气息喘急,脚下失了平衡,差些摔落,好在一旁蒙哥儿将人扶着。   蒙哥儿顺着她目光,也看了看天上双星,见得那颗星宿光耀夺目,他紧了紧眉头,望着怀中人脸色不好。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送回去了寝殿。   &&   汗营夜色朦胧。多有几盏灯火点在帐子前头,为行人照着路。   三夫人和巴雅尔正往可敦帐子里去,德曼嬷嬷走在前头,为二人挑着灯。   巴雅尔几分不大情愿,“不是达达尔该伺候着的么?喊着我们来做什么?达达尔将赫尔真害得那样,公主都跟着受苦。我们还来探他们做什么?”   三夫人顿了顿步子,直拉着巴雅尔也停了下来,“这话你在这儿说说便罢了,一会儿去到可敦帐子里,可不能再说了。”   巴雅尔无奈点头,“我自是知道。额吉未免也太小看了我。”   三夫人这才继续急急前行,“这战场上的事情,我一个妇人也分不清,自由得你父汗去处理了。只这家中内院里头的事情,我们本该为他分忧分忧。她再怎么说,也是你父汗发妻,你的主母。如今病重了,我们来看看她也是应当。”   巴雅尔一旁听着教诲,没再接话。直跟着三夫人进去了可敦的帐子。   姜琴嬷嬷听得动静,来了外账,见得二人直问:“三夫人和巴雅尔来了?只可敦睡下了,怕是今日不得见你们了。请回吧。”   巴雅尔听得她这话中逐客之意,几分不爽,“父汗近日来为了赫尔真的事情操劳忙碌,来不得看她。额吉也是好意,来探探可敦病情。”   “说的不好听了,你一个奴婢下人。哪里来的口气,替可敦下逐客令?”   三夫人可不愿生了事端,忙拉了拉一旁巴雅尔,问着姜琴,“姐姐可还是很不好么?”   姜琴没怎的将二人放去眼里,却说,“三王子,那姜琴便再说一遍。方才可敦睡下了,临睡前嘱咐莫要扰了她。大汗若真有心,便自己来罢。可敦好着的时候,便也不大想和三夫人来往,三夫人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这个时候,再来触她的霉头。”   “你说话不要太过分了!”巴雅尔往前站去姜琴眼前,直护着自己母亲。却是被三夫人又拉了回来。   “姜琴嬷嬷,我知道了。这便回去了,你替我问候姐姐好。”   说完,三夫人便拉着巴雅尔又从帐子里出来。母子二人无功而返,三夫人却是松了口气,对巴雅尔道,“姜琴说的也没错,她不想见我们,那便不见了。我们回去也和你父汗有个说法。到底礼数我们是做足了的,领不领情,都是她自己的想法了…” 第117章   内账里点着一双烛火。一盏在床头前, 一盏在案上。   达达尔守着床榻边上,直扶着可敦咳嗽吐痰。萨仁手上溃烂之伤已经蔓延去了肩膀,近乎瘫痪。她十分虚弱, 靠着儿子身上, 轻声做着嘱咐。   “我去了也无妨, 只愿你父汗好生待你。”   “这几日他只忙着领着三十六部讨好那个忤逆之子,却全不顾你我…态度已是明了得很了。”萨仁说着, 抬手摸着儿子面庞。   “你且要听他的话, 他若只让你牧羊放马,你便牧羊放马,没得什么比起能平安活着重要。那赫尔真,便让老天来收他。他杀孽重,活不长。”   达达尔直望着怀中母亲,“额吉, 你何时变得胆怯了?”   “你可从不教我服软认输。我是父汗长子,我本就该继承他的汗位。”他说着起了身, 由得萨仁兀自靠去了床头直直望着他。   达达尔直指着帐子外头的方向, “他一个养子。父汗又是捧着他, 现在还带着三十六部去求和, 他凭什么?”   “我也领兵打了胜仗了。是我带着人杀入的北平, 为什么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如今额吉你还要让我认输?”   “你可是和父汗商量过了?”   萨仁望着达达尔, 眼中泛红:“额吉快不行了,日后的路全只剩你一个人。我怕呀…”   “我只想着你平安便好。其余什么的,自不会有命重要了。”   话方才说着, 姜琴嬷嬷端着汤药送了进来。见得母子二人生了些口角忙将汤药送到案上,又劝着达达尔。“大王子,可敦身子可经不起,你莫跟她对着干才好。”   达达尔眼中猩红,回脸狠狠望了她一眼:“我们母子在说事情,可要你来插嘴?”   姜琴慌忙低下头去,“是,姜琴便先出去了。还请大王子好好和可敦说话。”   达达尔望着姜琴出去,哼笑了三声。   “你们其实都没拿我当回事儿。”   他直指着床上的萨仁,又指了指方才出去的姜琴,“她一个仆子,也这么跟我说话。你呢,你便只当我是你争权的工具,如今你要死了,便让我消停。我怎么消停?我还怎么消停?我若早消停便也罢了,便也不会让阿布尔这样恨我。”   可敦扶着床沿撑起来自己的身子,实在太过虚弱,捂着心口咳嗽起来。“你…你便这样看你额吉不成?”   “我这些年做的事情,哪样不是为了你?不过你自己不成器!”   “哼。”他笑了笑,“我不成器。”   说着,他寻着圆椅,在案台边上坐了下来。看着可敦咳嗽不止,随之吐了一口心血。他却冷冷拂袖将桌上汤药打翻去了地上,又望着萨仁,问道:“我可还成器吗?我的好额吉?”   可敦捂着心口的手,直指着他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达达尔方才起了身,走来她面前。“从小到大,什么都听额吉的。额吉跟我说,我将来是要继承汗位的人。我便努力,努力给父汗他看。我不善骑射,便努力跟师傅学;我自幼胆小敏感,不善在人前说话,我便努力跟着父汗学;我夜夜只觉挫败,觉得自己一无所长,白日里便只好装作一副温和善意模样,讨巧人前。可父皇依旧都看不到,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今日我明白了。额吉你知道为什么么?”   可敦咳嗽未止,喘着气息,断断续续问着:“你…想说什么?”   “那是因为,父汗眼中根本没有你。”   “他不爱你,便也不爱你给他生的儿子。你教出来的儿子,便就没有二夫人三夫人教出来的好。你却还将全部希望寄予我身上。让一个根本不爱我的父亲,将汗位传给我?这简直是笑话。他宁愿传给个养子,也不愿传给我。都是因为你!”   他笑着摇了摇头,叹了一口长气,仰头望着天的方向:“我太累了…”   “若能重来一遍,我便不当额吉的儿子,阿布尔汗的儿子,我只做我达达尔。不用学骑射、不用学搏克,不做什么大蒙汗营的巴特。我自敏感不善言谈,那我便不说话。”   “额吉,你可曾抬眼看过?大蒙的草原多绿啊,大蒙的天是那么蓝,大蒙的女子浑然天成,肥美而奔放。清晨第一抹阳光洒在身上,六月雨水瓢泼浇灌着生灵,只带着满满的善意。”   “可我自幼便知道,那些与我无关。我迎着额吉的怨气而生,肩上担满了寄托,却向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看我的月亮。”   萨仁见得他几近癫狂,气急攻心,生生一口心头血再次涌出,却被她吞了下去。她只苦笑了两声,却忽的转了一念似的望着达达尔:“你…”   “你这样也好。”她蹙着眉,脸上却是露出几分笑意,“到底全是我的过错,将我儿耽误成了这样。”   “如今我儿该是长大了,日后的路你自己选,自己走。”   她说着,强撑着身子倒回去床头,捂着心口上的手,更着紧了几分自己的衣领。喉间血丝渐渐平淡了下去,她目光扫去了床榻边的小柜里,里头百家被,是达达尔出生时候做的。   她口中念念有词,“我一生不得自家夫君喜爱。只有我儿和我血脉相连。如今他要和我了断了,我方才能去得安了心…”   最后一丝气息落下的时候,她方才转头再看了一眼达达尔。他立在床榻前,背对着火光,神色看不清楚,只眼里闪烁着一丝光。   她笑了声,合上了双目。   达达尔半晌方才回神过来,直俯身来她床边,捂着她的肩头使劲儿摇了摇。萨仁已然没了气息。   他不知道方才怎的会鬼使神差般,那样和她说话。那是他的额吉,是生来最疼爱他最替他着想的额吉。她方才明明病痛困苦,咳嗽喘息,他确将她救命的药汤倒翻了?他真不是人。   他自悔不急,却回头见得散落一地的玻璃残渣。   不能…不能让人看见是他打翻的。他没有杀她,他只是让她走了。她太痛苦了,那巫毒蚀心,她早些走了才能去长生天那里寻得解脱。   对,他没做错。   达达尔摇着头起了身,爬去地上,慌慌张张收拾起来那些碎片,一把兜进了衣服里,又踉踉跄跄从帐子里出了来。直跑去牧场旁边,寻着没长草的泥地里,挖了个坑,直将那些碎片埋了进去。然后他稍得片刻平静,又猛地呕吐了起来。   身后只一根长杆,独独立在草原之上。他仰身靠了上去,方才闭眼,萨仁临死前的话语神态一一在眼前闪过。他这才恍然,大声哭了出来:“额吉!”   “我…我的额吉啊!”   &&   乌云琪在床边方才诊脉完,蒙哥儿便开口问询了起来。“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走着路她便说心口不舒服?”   乌云琪直淡淡笑了笑,“无事,母子都安康。只该是身子重了,方才有些反应。毕竟和以往不同了,一副身子,两个人在用。”   蒙哥儿仍是不放心,过来拉了拉凌宋儿的手,“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好跟乌云琪一道儿说了。”   凌宋儿直摇头,“方才心堵着,现在全好了。不莫是方才山下吹了些凉风罢了。你莫担心。”   蒙哥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只等着乌云琪收拾好了药箱,方才起身送她出了门。又回来床边上,望着床上的人,“叫落落来梳洗,我们便睡了。”   凌宋儿抿嘴笑着:“嗯,好。”   连着三日,蒙哥儿照顾着紧。白日里还在谋划着他的事情,一日三餐却都回来了山上寝殿,陪着她和格玛一道儿用食。便也消了些她的忧虑。   山间清晨,树木迎风摇曳,沙沙作响。林木底蕴厚重,又带着草原风情的轻佻。凌宋儿方才床榻上想翻个身,身子却重着,不好动。旁边的人也醒了,方才伸手来她腰间,扶着她翻身来自己怀里。   凌宋儿额上被他一吻,方才听他问着,“睡得可还好?”   自有孕来,她夜夜多梦,自是睡得不好。她也只在他胸前点了点头,“嗯…”   “可想要起身?我同你一道儿用早膳了,方才下去偏殿。”他说着往怀中看了看。寻得她睡眼还有几分迷离,又转了话锋,“算了,你还是再睡一会儿…”   他说完,将她扶着枕去了玉枕上,自己起了身来。穿好了衣物,出门唤了落落打水来梳洗。   凌宋儿还在床上迷糊着,却忽的听得门外有兵士来报,“赫尔真,汗营来了两个人,想要见你。是…是汗营的乌兰和牧仁。你可否要见他们?”   凌宋儿方才警觉了几分,若说博金河来,是帮阿布尔汗送信求和,可乌兰和牧仁来这里做什么?她撑着身子起来,穿好鞋扶着门墙走出来外头,见得蒙哥儿正交代着兵士。   “将人领去偏殿,我马上过去。”   寻得身后凌宋儿的气息,蒙哥儿忙转身回来,见她大腹便便身上衣物还单薄着,直来将人扶好。“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乌兰和牧仁来了?”凌宋儿直问他。   “嗯,在山下门外。我自去见见他们,你在屋里歇着便好。”   凌宋儿却拉起他手掌来,“他们也是我旧友,该也要一起见见才好。你且等我一道儿吧。”   蒙哥儿拿她无法,只好点头答应。扶着她回去屋子里,帮她取了件粉色的裙裾。递来她面前。   凌宋儿却是穿得几分吃力。得来蒙哥儿帮忙,却也塞不下那小裙。她几分泄了气,她如今腰身宽泛,胖得难看…   “你且拿这个,可是来羞辱我的?我如今大腹便便,腰身也宽了,就连…”她说着捂了捂自己胸口,“就连这儿也不同了,你便只挑着最紧的衣服与我。”   蒙哥儿拧着眉头,只好去衣箱里再翻了翻。只等得落落端着热水进来,见得蒙哥儿忙着帮凌宋儿寻衣衫,方才过去帮了忙。   “驸马别翻了,都乱了。”   “公主如今身子重,那些小裙衫自是穿不下了。我来找吧。”落落说着,寻着件宽松的布衣出来,“早前在庆北城里,找裁缝做了两件,便是备着这个时候的。”   蒙哥儿这方才接来落落递来的衣物,送到她眼前。“气什么?你一人吃两人的饭,自然也要一人穿两人的衣。到底都是我的人,再胖也是好看的。”   她方才得来几分满意,寻着他递来的衣衫,重新穿好了。   洗漱好了,蒙哥儿扶着她出来了寝殿,又吩咐了落落,多做两人的早膳,送来山下偏殿。和客人一道儿用食。   二人走来偏殿的时候,偏殿将将看了茶。乌兰和牧仁捧着茶碗,一口气喝了干。方才见得蒙哥儿和凌宋儿已经来了。凌宋儿这才看到,乌兰和牧仁身上衣物不整,看似狼狈。蒙哥儿也见得异样,问着:“博金河没来?怎的让你们来了?”   牧仁拜礼都顾不得上,直望着蒙哥儿道,“赫尔真,达达尔反了…软禁了大汗。老臣子们一半降了他,剩下不甘的,被杀了好些。都被他关起来了。你得回去,你得救救汗营。我们都是趁着乱方才逃出来给你报信。”   蒙哥儿面上紧张继续,凌宋儿直拉了拉旁边的人的衣袖,又听他问,“博金河呢?”   “博金河不服,蓝石大人却是降了。他便被和其他不肯降服的大臣们关到一处了。”   蒙哥儿直喊了外头亲兵来,“寻着哲言和昂沁来,我们得好好商议。”   凌宋儿这才拉着乌兰来桌旁坐了下来。乌兰也忙扶着人,“公主你自己小心。”   仆子端着早膳上来。乌兰见得饭菜,直伸手捉着便开吃了。凌宋儿见她该是饿了。“你们都是怎么过来的?可是赶了连夜的路?”   牧仁一旁咽了口口水,“我们…连着两日没敢怎么睡觉,直赶了过来的。生怕久了汗营该另外要生变数,得要早让赫尔真知道。”   凌宋儿直对牧仁也招了招手,“你也快来吃饭。别杵着了。”   蒙哥儿跟来凌宋儿身边坐下,给她盛了一碗热粥,又夹了两块馍饼来,给她撕碎了。“你也先吃些。”   等着哲言和昂沁来,凌宋儿方才带着乌兰和牧仁出了偏殿,好留着地方与蒙哥儿他们议事。又让人安排了厢房,好让乌兰和牧仁歇息。   待事情都完了,她方才回想起来,前几日星宿异动。该便是那时候出的事。回来偏殿,却听得蒙哥儿声音在屋子里,多有些畅快与解脱。   “不想是他自寻了这条路。如今,我们便借着救父之名发兵,直取汗营。”   凌宋儿拧着袖口,坐来门口等着。一旁落落却跟了过来,“公主,怎的一个人在这儿?山风凉,好似快要落雨了,我们快回去吧。”   她这才抬眼望了望天色,时入六月,又是一年草原雨季。这个雨季,该要来得爽快利落了…   一整日里,偏殿的门都紧紧关着。凌宋儿不见他人,便自在房中养着。陪着格桑说说话,晚膳后,又带着落落从小门出去,摘了些野菊回来,在房中插了花。想来他若要出征,又让落落将他的衣物都收拾整齐了。方才在房中等着他。   夜深几许,也不见得他回来。她身子重,熬不住,靠在床头打着盹儿。不知什么时候,身子被人抱进去了床里,她方才迷迷糊糊有些醒了。见得那人身影去吹熄了烛火,她方才问着。“你可是明日就要去汗营了?”   蒙哥儿躺来她身旁,将人捂进怀里。“怎的还不睡?”   “我明日便去汗营,你自在山上好好养胎。方才八月的身子,我该能赶回来陪你生产。”   “好。”她淡淡答着,“你的衣物,我让落落给你收拾好了。便在衣箱上放好了,你带着。也没什么好交予你的,你便自己小心着。我、额吉还有孩子都在山上等你,好让你安心。”   蒙哥儿抬手缓缓抚摸着她的长发:“我知道。你若有什么事情,让轻鹤找人送信给我。”   “恩和我带走了,军中兵士伤病需要他坐镇。乌云琪在这里候着,好照顾着你。”   凌宋儿点头,腹中小人儿便是一脚。她疼着抽气,要翻身,蒙哥儿忙扶着她躺了平。又探着上来她肚子上。“该是在和阿布说道别。”凌宋儿捂着他手背,不愿放开,那里的温暖,怕是要许久才能再触碰到的了…只好这般,拉着他的手,睡了整夜。   这夜她睡得沉,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空荡荡。起身来,问了落落方才听得已经是晌午。蒙哥儿辰时起来,便带着大军下山。明王山上,留着两万精兵把手,好防备着他的后顾之忧。   &&   将将下山一日,行军途中,天色风云变幻,起了大风。小雨零丁,随着大军又行了整整三日。   黄昏,草原边际泛着淡黄色的光。是太阳落下草原最后一抹踪迹。哲别领兵走在最前探路,蒙哥儿骑着黑纱走在军阵中央。正缓缓绕过苏布德,往汗营行军。   天色落幕,行路艰难,雨却越下越大,火把点不然。蒙哥儿方才下令驻营休息。兵士们纷纷停下,将将准备从战车上取下帐子,准备扎营。两支箭矢忽地,射落在哲言脚下。哲言反应机敏,拔出箭矢拿来手中看了看,交给一旁昂沁。   昂沁直来找了蒙哥儿,“赫尔真,似是有埋伏。”他说着,递上去那枚箭矢,“箭矢是南芜部族的。这箭矢上的羽毛,只在南芜疆域西河里的水鸟才有。”   蒙哥儿取来看了看。“南芜来了?其余部族呢?”话刚落下,四周围起了歌声。   战歌雄雄,不远处又燃起了雄雄火焰。有将领在阵营中喊着,“赫尔真,阿布尔汗给足了你面子,三十六部与你送礼求和,你如今竟然真攻打来了汗营,想要弑父夺位。”   “三十六部只认阿布尔一个大汗。你且缴兵投降,我们还能留你一条活命去汗营给阿布尔汗请罪。”   哲言赶来,“赫尔真,收得讯兵回报,三十六部到齐了。大军看来是我军两倍有余,他们自道守卫汗营。也不知汗营达达尔事变是真是假?抑或只是诡计?”   蒙哥儿目光如炬,远远望着对面敌军的方向。“乌兰和牧仁,汗营良民,我信得过。三十六部这么说,该是受人蛊惑。”   昂沁听得只上前,“赫尔真,敌军人数于我军两倍,真要硬打么?”   蒙哥儿嘴角划过一丝弧度,摇头道:“硬打我们也并非打不过。只釜底抽薪该更为省力。”说着,直吩咐哲言,“可还记得我们定北城拿下完颜修一战。三十六部,且以南芜、青茶、河蜜为首。你且吩咐三个得力部下,昂沁辅助,先捉拿这三部将帅来我面前说话。”   哲言昂沁领了军令,直去行动。蒙哥儿却让军中人点起油火灯,燃起来火焰。又让人将他的帅营搭好,且在帅营中,摆好案台,再沏一壶金骏眉来。   他也是行军几日,换了身衣服,方才在凌宋儿给他的包裹里头,寻着了这金骏眉。该是预备着他远行,怕他乏闷。   茶沏好,他坐在主位上自饮了一杯。外头哲言便已经带着一人进来。   “赫尔真,青茶新族长昂格尔带到。”   来人身材高大,被人绑着手脚压进来了帐子,见得蒙哥儿,拧眉直斥责,“赫尔真,你杀了我老族长便罢了。如今还杀回来汗营,连养大你的阿布尔汗都不放过。意图弑君弑父。其意可诛。”   蒙哥儿却是笑了笑,直一挥手对哲言道,“松绑吧。”   哲言令人照办,蒙哥儿方才又指了指面前三个客位,“族长,请坐。且等等其他的人,我们好一道喝口茶。”   昂格尔得来松绑,手中却无刀剑,便也无法反抗。只寻着三个位置中间那个坐了过去。蒙哥儿却抬手拦住了,“这位置留给河蜜族长,你请这边。”   昂格尔无法,只得在左边位置上坐下。   不过片刻,哲言又依次绑进来了南芜族长,河蜜族长。蒙哥儿念着河蜜族长是父亲兄长,留着他坐去了正中的位置,方才让南芜族长一同入座。   完后,他只亲自斟茶。方才捉起自己面前的茶碗,“三位族长,喝茶。”   三人只望着桌上茶碗,本是忌惮着有毒不敢动。却是河蜜族长阿古抬手端了茶碗来,一饮而尽。“我到是信我这侄儿。他想杀我们,方才阵前便能动手。”阿古说着,看了看左右两位族长,“喝茶吧…”   蒙哥儿等来二人喝完茶,方才接着说道。“想必三十六部如今听着汗营之言辞,定是对我不利。只我也听人说了一道儿如今汗营的情形。不知族长们可有听闻过?”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才拧眉望着蒙哥儿。   南芜族长却是领略过赫尔真的暴戾,不想数月后,竟能见得赫尔真和颜悦色,与他们吃茶。到底放下来几分成见。“赫尔真此言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了。”   昂格尔也跟着问道:“汗营可是出了什么别的事情?”   蒙哥儿只将那日乌兰牧仁来明王山报信之情,详细与三人讲述了一遍,只得来他一家之词。三方族长也难以完全相信。外头哲言来报。   “赫尔真,三十六部似是坐不住了,要打么?”   蒙哥儿起身,吩咐昂沁:“先以弓箭与他们拉开距离,我与三位族长还在商讨。稍后再议。”   &&   雨再下大了几分。   汗营里一片寂静。汗民们纷纷知道眼下是紧要关头,都呆在家中,静等着外头变动的消息。好在这样的时日还不长,家中柴米油盐都还足。   狭窄的小帐里,关押着一干不肯屈从的老臣。   再往后的王帐,达达尔正在案前和阿布尔汗喝酒。只如今,这会客议事的小帐里,达达尔一身蟒袍正襟上座,阿布尔汗却被安排在了座下。对面是三夫人和巴雅尔,正颤颤惊惊陪着同饮。   达达尔直一边喝着酒,一边笑道,“阿布的亲笔书函果真好用,让三十六部各自带着亲兵来守卫汗营,正好该和赫尔真,来个鱼死网破。”   阿布尔汗却一直没肯碰面前酒杯,只道,“我从了你的意思,你该放了你三姨娘和巴雅尔。”   达达尔冷笑了声,“阿布,如今你的话不作数了,我才是大汗,该我说了算。”   阿布尔汗直将手边酒杯一把摔去地上,“草原盟主,向来要受三十六部推举,岂有你自封为汗的道理?”   “你向来觉着我偏心赫尔真。你到底这副脾性,如何受得了三十六部爱戴?”   话像一把剑,直刺入达达尔心里。他神色如猛兽,一把从座上冲了起来:“我又怎的不行?”   腰间长剑已经出鞘,剑尖直指着阿布尔,“你以往偏心赫尔真便罢了,此下开始,你在我手上。我便是草原盟主。”   阿布尔汗气急,却是捂着胸口咳嗽了数声。冷笑嘲讽:“用药物软禁于我,换来的草原盟主做?”   “做你的春秋大梦。” 第118章   达达尔死皮赖脸, 直笑着望天:“这春秋大梦,不正在做着么?香!”   “只人生在世,是不是梦, 谁又分得清楚呢?阿布。”   “你怎的活了这些年岁, 这道理都不明白?”   三夫人早受了惊吓, 见那剑直指着阿布尔,恨恨道, “你忤逆犯上, 得要遭报应的。别人不说不知道。你额吉便是被巫术反噬,自取灭亡。你如今还步她的后尘,真是狼子野心,不知悔改。”   她话还没落,脸上便被甩上来一个巴掌。   三夫人抬眼狠狠望着达达尔,他方才手中的剑, 已经指来了她胸前。   达达尔却作势,来回踱着步子, “不提我额吉, 我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我额吉生前, 最恨的是赫尔真, 其次便是你这贱女人。如今她先走了一步, 不如, 你下去陪陪她,省的她去长生天的路上,太过凄凉…”   他不惜得什么, 长剑正要挥落,却被巴雅尔徒手接了一剑。三夫人见得巴雅尔手中飙血,慌忙喊着儿子的名字。巴雅尔只一股蛮力,护着母亲,拦腰一撞,直将达达尔整个撞去了案台上。   达达尔翻身直起来,一剑插入巴雅尔左边肩上,方才将人一脚踢开。   “巴雅尔。”三夫人慌慌张张起身来。阿布尔汗亦是异口同声喊着儿子名字。   帐子外头却忽的有亲信来报。   “大王子,南芜族长在汗营门外求见大汗。可否让人进来?”   达达尔眼角如钩,忘了一眼身后正去扶着巴雅尔的阿布尔汗。方才回头来问那亲信:“他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亲信道,“说是收集回来有关赫尔真的军情。要与阿布尔汗一同商议。”   达达尔冷笑了声,“带他去客营,我见见他。”   “你只跟他说,大汗病了,事情都交予我打理。”   阿布尔汗听着身后笑了三声,“你可觉着三十六部族长都是吃素的。”   达达尔未做理会,直出去了王帐。   南芜族长只带着一什亲兵,被人领着,进来了客营。一旁兵士,手中持着赫尔真的信物,只等时机,是要交给阿布尔汗看的。   可方才进来汗营的时候,他便觉着不对。   眼下虽是大雨,也已是夜深,可汗营四处,没得一个活人在外头行走。就连一旁牧场也是一派死气沉沉。这样的气息,并不寻常。如此看来,赫尔真所说,汗营有了变故,怕该是真的。   方才帅营四方商议,三位族长和赫尔真终是达成一致,让他南芜一族带着三族军令焰火炮,前来汗营试探虚实。其他两位族长也被赫尔真放回自己军中。   如若南芜族长此行探的阿布尔汗尚好,且与三十六部收到书信一致,说是赫尔真领兵前来弑君。那便自行回去军中,与赫尔真一盏。可如若见不得阿布尔汗、或查得达达尔谋反,便直将三军烟火令放向空中,三十六部连同赫尔真大军,将直压汗营,取达达尔人头,营救阿布尔汗。   南芜族长年过半百,虽是沉稳之人,可有生之年却也是第一回 经历如此大战,他无意伸手去摸了摸袖口里头的三支焰火令。方才给自己打气定了定心,便听得帐子外头来了人。   方才领着他进来客营那小厮便说,阿布尔汗病重,只达达尔能来见他。便已经将赫尔真的说法又坐实了三分。此下见得达达尔蟒袍加身,眉眼妖佞,他直觉该又坐实了两分。   只达达尔还是他晚辈,见得他面,却未对他行礼数。却是绕开他,直坐去了汗位之上,“南芜族长,我父汗病重了。这段时日,由我来代理汗营之事。你有赫尔真的军情要商议,便直与我说罢。”   南芜心中暗笑了声,这该已是不打自招,“不知阿布尔汗是得了什么病?可需我三十六部寻神山巫女们来给大汗看看。”   达达尔撑着额头,靠去了王座椅背上,“你有什么事情,便快说。探子回报赫尔真大军离汗营不过五里。莫再耽误军机。”   “哦。”南芜见得他一派主人家的势态,这才拱手一拜,“赫尔真此行只带来六万兵士。我三十六部联军十五万人,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达达尔听得,面露欣喜之色,直撑来自己膝盖上。脸上几分笑容:“南芜族长,这说得好!快,快让三十六部大军围剿他,将他首级提来见我。”   南芜却是退后了几步,“只,赫尔真大军虽是人少,可兵士们各个身经百战,我等只是护卫部族的亲兵。他身边还有哲言昂沁两位大将相助,这一仗该如何打,还得请阿布尔汗来定夺。是以,若能见得阿布尔汗便是最好,如若大汗实在病重,也得请达达尔将此话带给阿布尔汗,好给我们三十六部下令。”   “还问什么阿布尔汗?”达达尔撑起来身子,几分急躁。   南芜族长见得他神色几乎癫狂,方才越发确定了些。达达尔也忽觉得自己怕露了馅。方才正襟危坐了几分,“也罢,父汗在后头王帐里歇息,我且去问问他。”   南芜族长只见达达尔起了身,侧眼瞥了自己一眼,方才进去了客营后头的王帐。他心中已经有数,一旁亲信手中还捧着赫尔真的长刀做信物,眼下看来,阿布尔汗定是见不到了。他方小声喊了一旁亲信,匆匆走出来客营,来得广场,直从袖口中取出三枚火焰军令,一一放上了天。   达达尔方才不过故作假态,进来王帐见得巴雅尔失血太多,已经晕在了三夫人怀中,只淡淡冷笑了声,便要准备回去,再见南芜族长。却忽的听得汗营上空三声巨响。他不知何事,拧眉跟着亲信追出去。   那南芜族长却早带着那一什亲兵,骑马出了汗营。跑了。   他这才恍惚明白过来。什么来问阿布尔汗商讨军情,分明就是来试探汗营虚实。   他自立在原地冷笑三声,叫了亲信来眼前,“去,将汗营挨家挨户的屯的油和酒都找来。本汗有用处!”   &&   蒙哥儿立在帅营前,远远望见汗营方向三枚焰火。方才对身后哲言和昂沁一挥手,“协三十六部,压进汗营。”   雨越下越大。   从定北城出来之时,他下令全军在盔甲上涂上黑墨,若妻儿有事,他赫尔真誓与草原为敌。这数日来几经天雨洗礼,兵士们盔甲上的墨色褪去,迎着油火光芒,如今飞彩凝辉。   行军三刻,到了汗营,青茶、南芜、河蜜族长们已经等在门口。蒙哥儿却见得火光之中,汗营大门内全是熟悉面孔。几个汗民被绑在大门前的柱子上,达达尔家仆手中举着油火把。   南芜族长直道,“该是绑了人,想威胁我们。”   昂格尔摇头,“还是方才听你说,方才知道,以往温和慈善的达达尔,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阿古背手,直对赫尔真道,“且不能心软,牺牲些人,也该要将阿布尔汗救出来,铲除祸害。”   蒙哥儿却直屏退了大军,兀自一人走去汗营大门前。   “你们既是做好了阵势,达达尔人呢?让他出来见见我,和三十六部族长。”   “赫尔真,找本汗何事?”   达达尔声音从门后火光中传出,大门由得栅栏做成。蒙哥儿透过栏杆只见得那人面庞瘦削精致,一身蟒袍缓缓从人后走了出来。   听得“本汗”二字,昂格尔忙上前斥道,“阿布尔何时传位于你了?三十六部不知道,你这个大汗,我们认不了。”   阿古也道,“我们也只收到阿布尔汗亲笔书信,道是赫尔真当真帅兵攻打汗营,喊三十六部前来营救汗营。并未听说,汗营已经易主了?”   达达尔大笑三声,“诸位不知道也不奇怪。我父汗染了急病,昨日去了。方才传位于我。”   蒙哥儿方才还几分镇定,手中长刀已经持紧。“你父汗怎么了?”   身后围着的汗民纷纷骚动了起来,交头接耳。   “可敦才走没几日,大汗又去了?”   “这怎么可能?定是达达尔胡言乱语。大汗身子健朗,真要没了,也是他害的。”   达达尔笑了笑,“赫尔真可是没听清楚?父汗昨日,去了。”   蒙哥儿眼中怒火四溢,“你把他怎么了?”   “我哪里把他怎么了?”达达尔笑着道,“父汗他寿终正寝了。”   身后汗民几近按奈不住:   “不可能!”   “大汗前几日还好好的。”   “那日达达尔掀了大汗的饭桌,将大臣们都软禁了。”   “我们可以作证。”   蒙哥儿直拉着栏杆,要开门。“父汗在哪里,大军进去一搜便知。”   话方落,嘶喊之声四起。他方才抬眼见得,被绑在柱子上几个汗民身上燃起来火焰,一个个疼得龇牙咧嘴。该是早被人浇了油,其状惨烈,不忍亲睹。   “你若敢进来一步,我便烧死一个人。汗民人不少吧?赫尔真?”达达尔说着,大笑了起来。   蒙哥儿退后两步。达达尔身后汗民也忽的沉寂。   “你想怎样?”昂格尔直问着门里的达达尔。   达达尔止住笑声,看了看蒙哥儿,又望着一干族长,一字一句狠狠道,“我要,当你们的大汗。”   “今日你们臣服跪拜于我,我便放了大蒙汗营的子民。如若不然,他们便给我陪葬。”   族长们直咬牙恨恨。汉民们却是不敢再多说话了。   达达尔接着道,“怎么?还不给本汗跪下?”   三十六部族长,议论纷纷,却有几人上来询问着三位大部族族长。阿古望了望昂格尔,昂格尔也望了望阿古。   “下跪,你便放过一干汗民?”   达达尔扬着眉毛点头。“自然。”   二人只双双单膝跪了下去,并做了拜会之礼,“青茶部族。”“河蜜部族。”   “拜见达达尔大汗。”   南芜族长亦跟着下跪,身后三十六部族长,接连为了汗营子民三百余条性命,跪在汗营门外。三十六部十五万亲兵,见得自家族长下跪,也跟着跪落下去。   达达尔欢喜挥手大喊,“好,好一个三十六部。”   随之转眼望着一旁蒙哥儿,“赫尔真,还有你呢?”   “还有你的大军呢?”   蒙哥儿手中拳头紧握,长刀呼之欲出,却生生被理智和意念压下。他直望着达达尔,目光流连去了他身后汗民身上。他虽不是阿布尔汗的亲生儿子,却自幼在汗营长大。汗营民风淳朴,除了可敦视他为死敌,其余都是他的兄弟、姐妹、长辈、亲人…   汗民们方才见得族长们下跪,眼前又望着赫尔真,咬着最后一股骨气却也长刀为杖,单膝跪去了地上。   “赫尔真,拜见达达尔大汗…”   “我阿都沁不服!”汗民人群中却是站出来了一人,“我不要这样的大汗。”   随之又站出来第二个人,“耶拉,不服。”   “安代虽为女子,也不服。”   汗民人群骚动,人声嘈杂,却纷纷有理有据:   “三十六部族长何等尊贵,我的命也不值什么。”   “哥哥在赫尔真大军当兵。他们为大蒙征战八载,我不要他们下跪。”   “达达尔你受的起吗?”   达达尔听得身后骚动,直吩咐着家仆,“将方才说话的都拉出来,点火!”   话放出去了半晌,却没得动静。他方才回头,却见拿着火把的家仆一动不动。“你们做什么?你们也要反了?”   为首的姜迟年纪略长,直挺身出来对达达尔道:“我们虽在你家中做奴仆,可家人都在里头。这火我们点不了,这家仆,我们也不当了。”   说罢,姜迟带头将火把扔去了地上,家仆一一效仿。   达达尔气急,直拔剑而出,冲向家仆人群之中,“谁先反了,我便杀了谁。”   蒙哥儿已然起了身,长刀一挥,对身后大军道,“凡我军将士听命,杀入汗营,保护亲人。捉拿逆贼达达尔,为阿布尔大汗报仇!”   达达尔听得声响,吓得神魂魄散,踉踉跄跄往后退着,拨开人群,直往客营钻了进去。   汗营大门得破,兵士们见得家人,泪流而下,直好好护着,拥抱而泣。蒙哥儿却持着刀直直寻去了客营。长刀在怒吟,只他自己听得到。   方才走到门口,却见达达尔持剑挟持着阿布尔汗从客营里出来了。   “赫尔真,你胆敢往前一步,我杀了他!”   蒙哥儿顿住脚步,望着阿布尔汗,却是松了口气,“父汗,你没事?”他说着直拱手拜了一拜,“赫尔真来迟了。”   阿布尔汗见得蒙哥儿几分欣慰,“好,你来了就好。巴雅尔受了剑伤,在我帐子里。你快让人去看看。”   达达尔冷笑了声,手中持剑紧了紧阿布尔汗的咽喉,“你就知道疼那三儿子。我十五岁那年风寒,差些死了,从没见你如此上心过。”   “巴雅尔是被你刺伤的。失血过多有性命之忧!”阿布尔汗直道,说罢方才软了几分口气,“你自幼被你额吉惯着,我便是觉着你该能有所长。便就没用太多心思在你身上。可你为我长子,原本这汗位也是要传给你的。若不是你沉不住气,你额吉也沉不住气。我绝不会动第二人之念。”   “屁话!”达达尔冷冷嗤笑,“现在说来还有什么用?”   他直又用手中剑逼紧了三分,对蒙哥儿道,“怎的,想拿我?”   蒙哥儿压着一身怒火冷冷道,“放了父汗。其余我们再议。”   “放了他?”达达尔逼着阿布尔汗,往蒙哥儿身前走近了几步。他却早就心知大势已去,拧眉哼笑道:“放了他,也好…”   “我若这么杀了他,可不是便宜了你么?”   达达尔说完,直收了手中剑,将阿布尔往蒙哥儿面前一推。蒙哥儿忙将阿布尔汗接了下来,交给一旁哲言手上,嘱咐,“好生照顾大汗。喊恩和来,进去王帐里,看看巴雅尔。”   哲言领命去办。蒙哥儿方才转而看着达达尔。“逆臣贼子当受汗民唾弃刀剐。你如今,还有什么念想?”   达达尔笑着:“我自幼便输给你。今日我得赢你一次!”   “赫尔真,你可敢再和我搏克一回?”   他说着,直扔了手中剑。   蒙哥儿亦放下长刀。   汗民们自围成了圈,没得人来再画白线,亦没得人来宣胜败。蒙哥儿自卸了盔甲。达达尔也脱了蟒袍,赤膊相见,便是草原巴特一较高下的方法。以往由得额吉在,他做不了巴特,如今他想做一回。   &&   明王山上也下了雨。雨下了一日又一日,凌宋儿听着雨声,却是难眠。睡梦中迷迷糊糊,随着那雨声,回了木南,玉儿又长高了些,翊儿却情窦初开喜欢了个小宫女。她自有话要嘱咐的,话到嘴边,方才发现他们听不见。   雨声缠绵,又带着她去了漠北,那里同是大雨滂沱。自有来往商客,风流倜傥,又有异域舞姬,风情万种。她好似在那里开了一间小客栈。养着舞姬日日里给客人们跳舞玩乐,每每酿着好酒,拿来与新朋旧友同享,不亦乐乎。   多由得这雨,一连下了数十年。她见着了蒙哥儿雨中厮杀,不知败了多少敌手。讨要来战利白银,珠宝珍玩,得来广袤漠北的土地,世人称呼其为真汗,叫这大蒙成了国。她成了他的可敦,羽衣华冠,母仪天下。   雨忽的停了。   凌宋儿梦醒,风从窗外吹来,扬着帷帐。小窗看出去,天上无月,两颗天狼耀眼夺目。她撑着身子起来,扶着墙往外头去。落落睡在外间小屋里,听得动静,忙起身来扶着她。   “公主,怎么醒了?要去哪儿?”   凌宋儿直推门走出来屋外,“星象异动,我得去看看。”   落落紧着脚步跟了上去。   山风涌动,天色早已放青。凌宋儿扶着小院石桌旁坐了下来,一旁落落捂嘴打着哈欠,觉着山风太凉,方才道,“我回屋取件外衣来。公主你等等。”   凌宋儿侧颜颔首,见得落落回了屋子里,方才抬眼望着天上,天狼双星光彩异常,一明一暗交替闪耀。瞬息之间,三颗流星陨落,随之,天狼异光。照得半边天色湛蓝…   落落收了件衣物来的功夫,便也察觉着窗外天色异样,急急忙忙拿着厚外襟屋子里头出来,却见得天色已经明了半边。她直急急走来凌宋儿旁边,衣物披着她肩上,“公主,该还没到辰时呢?怎么天色这么亮堂?”   凌宋儿抬手指了指天狼双星的方向,“在那儿。”   说话之间,星光骤然闪烁,淡蓝的天幕上,忽的裂开一道光晕。光太刺眼,她本能抬手挡了挡,腹中却是一阵裂痛。她直护着小腹,里头却是动静异常。   “这天象也太奇怪了。”落落还在一旁称奇,忽的发现凌宋儿似是哪里不舒服,忙来小心扶着,“公主,你怎么了?”   仔细看了看她脸上神情,方才见得她拧着眉咬着牙,“是不是…动了胎气了?”   凌宋儿几分颤颤巍巍扶着石桌站了起来,“我们先回去,你再去叫乌云琪来。”   &&   汗营人群之中,达达尔战了数十会合,全是不敌,手臂差些折了,腿差些摔断,他重站了起来。蒙哥儿只最后一下,用尽蛮力将他拦腰撞出去了人群之外,方才收了手。“罢了,你不是我对手。”   汗民们直望着地上的人,有人在笑他技不如人,有人却称叹着好歹这次没再用卑鄙手段,也算是个巴特。   达达尔擦着嘴角血迹,地上重新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立在汗民人群之中,人群瞬间划开了一圈,给他腾出来地方。   “输了就输了。你们想怎样?来呀!”他这一嗓子,四周汗民再往后退了退,无人敢上前。   只方才带头的阿都沁拨开人群,直往他脚下吐了口口水。汉民们依次纷纷效仿。   又有老妪持着匕首走来前头。插入他心口,“我家就那么一个儿子,被你油火烧了,我替他报仇!”   达达尔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却是笑着,“好,都来。你们都别收着!”   一人一刀的功夫,他身上血迹满部。   天色忽的转亮,蒙哥儿抬眼见得天狼双星的方向,起了异光,照得天幕湛蓝。   “该还不到辰时…”他直默念着,眼前却闪过凌宋儿的影子。心中只觉不好。   达达尔却直直朝着他走了过来,“还有你呢,赫尔真!”   “你姨娘,二夫人。还有公主,那多。”他说着直戳了戳自己心口位置,“一共三刀,让我了结个痛快!”   蒙哥儿念想及那多,手中长刀沉吟。他却道,“本该让萨日朗来还你,可她如今在明王山上养胎。我如今心有牵绊,为公主腹中孩儿求福,不稍自己动手。只达达尔从今往后,不再是汗营王子,亦不是汗营子民,草原容不下你。三十六部见尔而杀之。你同死了亦无不同。”   “你且走出去这片草原,能得重生,我便视为不见。”   “你不杀我?”   达达尔笑声荡然,直往后退着,又指了指汗营大门方向,“还要放我走?”   蒙哥儿背手未语,却见他踉踉跄跄拨开人群,朝着汗营大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达达尔只觉重见得了希望。他不再是汗营王子,便不再有这些不该有的寄盼和欲望。只要逃出草原,他去西夏小城,去金山镇,只寻着平常人的日子过。他能去南方,看那里的秀丽山水;或能去东海,游荡世事之外;再或者沿着漠北商道,远赴吉尔吉、俄罗斯,多享异域风情…   他笑着,汗营的大门充满了希望。心脏却忽地被一把利剑贯穿。一时间他感觉不到疼痛,血喷涌而出,似也不是自己的。目光缓缓从汗营大门收了回来身后。塔勒汗双目热泪,手持利剑,收了回来。“我只替我女儿讨一剑。她那么喜欢你,你下去陪她也好…”   他笑,“原还有债没还完…”   蒙哥儿只见得他直直倒下去那一刻,原本已经半明的天幕,忽得骤光一闪。汗民纷纷抬袖遮挡光芒。半晌,骤光退去,天幕回复深蓝的夜色,原那天狼双星的位置,不见了一颗…海宸却依然不见踪迹。   他心气难平,直觉着明王山上的人,怕是要遇着劫数。   草草交代了哲言和昂沁两句,安顿好三十六部和汗营子民,便自骑上黑纱,往明王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   寝殿里灌着山风,烛火摇摇曳曳。格桑边照顾着床榻上的人,边喊着落落,“那窗子关小些,留着道儿缝隙,能透气儿便好。怕该要凉着她了。”   乌云琪一旁诊着脉象,眉心紧蹙。格桑望着了,揪着自己心口衣襟,“这也没摔着没碰着,怎的突然肚子疼?”   乌云琪一旁药箱里取出来银针火条,“公主气血急行,似是要早产。”   “这…这才八个月。”格桑几分紧张,直问着乌云琪,“可还有把握?”   凌宋儿伸手探来床边,拉起乌云琪的手来,“你且帮着孩子。”她呼吸不平,“我命数怕是到此了…”   “你说什么丧气话?”乌云琪不觉斥着她,“你且听着我的来,孩子还没下来,先省着气力。等着。”   凌宋儿喘息得紧,肚子里早早揪成一团,听得她的话,点头,“好…全是交给你了。”她说完,又抬眼望着房门边上,“轻鹤呢?”   落落这才出去,将轻鹤喊了进来。凌宋儿方才忍完一阵阵痛,拉着轻鹤,“赫尔真该留了讯兵与你的,你且让人去一趟汗营,若他能回来便是最好,我想见见他。若他回不来,那便罢了…”   轻鹤只捂着她的手,“公主我这就去,你且自己保重好了。听着巫医的话,该是无碍的。”   “嗯。”她答得几分无力,见得轻鹤起身出去,方才收了目光回来,闭目养神。   阵痛折磨了她整整一日,天色亮了,又黑了。格桑乏了几次,被劝着回房休息。只乌云琪带着婢子们,一旁候着。得来第二日凌晨的时候,她方才清醒了几分,却是问着蒙哥儿回了没有。   乌云琪只好道,“从汗营到这里,是四五日的路程。一来一回怕是都八日了。你只管先生了孩子,他回来了,才好见得你们母子平安。”   她只拧眉,捂着肚子,“我只疼,生不下来。”   乌云琪探着来她肚子上,“我与你再扎针,止止疼,你在睡会儿,该就是明日了,那才有力气生。”   天放了晴,午时,落落伺候了午膳。凌宋儿疼得不剩什么胃口,全由得乌云琪劝着,方才多吃了下去。再躺回去,肚子有了反应。孩子在里头翻江倒海,肚皮也绷紧得不像话。乌云琪这才去探了探,见得褥子上的污秽,却面露几分喜色,“该能生了,公主。”   “我且去准备准备。”   凌宋儿疼得难受,只拉着她又问了一遍,“他可有消息回来?轻鹤呢?”   “轻鹤自己去送信,只说日夜兼程的。”乌云琪拍了拍她的手,“公主你忧心些。”   &&   蒙哥儿一路踏马疾行,不敢歇息超过一刻。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行至明王山外三十余里的地方,见得轻鹤骑马而来。他心中念想,果真不假。直下了马,等着轻鹤到面前。   轻鹤气喘吁吁,早上气不接下气,见得蒙哥儿,直道,“公主早产了,说想见你。”   蒙哥儿没接话,只拧眉骑上马背,继续前行。   不知天色落幕的多久,他方才绕到山脚,上山来到行宫门口,他来不及下马,直骑马冲去了行宫里。上了山,来了她寝殿门外,却见得格桑跪在门口,朝天叩拜。他心觉不好,下马寻来格桑面前,将人扶着起来,“额吉,她怎么样了?”   格桑揪着儿子手臂,“你回来了?你可回来了?你快,进去看看她…是难产…”   蒙哥儿心口抽紧,一把推开屋门寻了进去。   屋子里安静得有些可怕,他本以为总该有几声呼痛,却生生没听得到。绕过小屋和门前屏风,方才见得床榻上那人,发丝林乱染着汗迹,小腹如山,床榻上吊着的绫绳早揪得变了形。他只觉身首异处之痛,只寻来床榻边上,捂着她肩头。   凌宋儿早累得半昏半睡,迷迷糊糊之间,寻得他身上的气息,不知是梦还是真。缓缓睁眼,见得他面上黝黑,胡渣爬满了下巴和鬓角,一双眼睛赤红如血,正望着自己。   “你…”刚开了口,便疼得喘息不已。乌云琪被子那头来拉着她的手,“公主…”   “我回来了。”蒙哥儿直将人抱着放来自己胸前,她身子凉,他忙捂着。寻着乌云琪直问,“怎么回事?”   乌云琪却是难得慌张了起来,“公主身子太弱,生了大半日,孩子不见下来…人已经没得气力了…”   “你只说怎么办?”蒙哥儿声响震人,几乎是吼着。却忽觉怀中人寻着他的手来。他忙一把捂好,却听她道:   “你…若能救…就救救孩子吧…让我在黄泉路上也好有个念想…”   “什么黄泉路?你闭嘴。”他咬着牙,声音却是不自觉拉低了许多,直又问着乌云琪,“你且跟我说,还有什么法子?”   “我…”乌云琪却是为难,她着实没得办法了。   蒙哥儿拧眉怔怔望着她,只等她一个答案。乌云琪想来片刻,方才道,“不如,试试活马血…马血能续命,能补气,治百病。”   “还有,三夫人难产之时,说金生水,公主是水命,该用些铜镜放来屋子里!我怎的没早想得到?!”   “不知能不能管用,只好试试了,赫尔真!”   蒙哥儿只将人又扶着躺了回去,对她道:“你且等我回来。”   凌宋儿疼痛难耐,手却死死拉着他的,不愿松开。蒙哥儿不忍,却扔掰开她的手,放回她肚子上。自行出了去。   寻来屋外,他持刀疾走到黑纱眼前。接连两日赶路,黑纱喘息难平。他不忍,自十二岁起,黑纱便跟着他,刀里来箭里去,他杀敌无数,它热血而腾。可身后产房传来凌宋儿的呻/吟,无力地揪着他的心如刀绞。   他咬牙,直挥刀而起,却从自己身上削下一道布来,蒙上了黑纱的眼睛。“我对你不起,你便觉冤屈,死后记得来寻我。”   长刀落下,马血四溢。得来浓稠一碗战马热血,他手中微微颤抖,走回来产房前,方才重新定了定神,好进去见她…   凌宋儿只等来片刻,听得屋子门又被人拉开。她直望了过去,却寻得一股子血腥味道。蒙哥儿双手染血,手中端着碗浓稠黑红的液体坐来她床边,又将她扶来自己胸前靠好。“喝了。”   那碗东西只是闻着便已经腥臭难当,更何况让她喝下。她捂着肚子,难以翻身,只好扭着头躲着。身子又被他搂得紧了紧,唇瓣儿却是被他咬了去。凌宋儿几分吃惊,喉咙间划过一股温热的暖流,浓稠的液体腥臭着落了肚子。却见他又喝了一大口,再来喂她。   一碗马血落了肚,她忽觉身上多了几分气力。又见婢子们拿着铜镜进来,全放到了一旁案台上。门外听得兵士的声音,“赫尔真,马鞍取来了,放在门口。”   蒙哥儿这才起了身,直去将门口马鞍亲自搬了回来,直放在床榻上,又抱着她道:“金戈铁马,全与了你。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你们母子都不能有事。”   他说完望着乌云琪,“我的话你可听到了?”   乌云琪早就满头大汗,“赫尔真,我定会尽了全力的。”话刚落,便听得凌宋儿一声痛呼。她寻着被褥里探了探,“该是好些了。赫尔真你出去吧,让公主好安心生产。”   蒙哥儿直扶着她,靠在马鞍上,方才起身出了门。   外头兵士们还在清理着黑纱的尸体,只有人暗自道着,“这独独一匹汗血宝马,真可惜了…”   蒙哥儿双拳紧握不敢松开,门外兵士来报,“赫尔真,敖敦大萨满在行宫外求见。”他方才心慌意乱,本不是想见人的时候,只对兵士道,“带人来公主产房这里,我不得多余时候能见她。”   兵士领命,下去办了。他立在门外,听得里头起了动静,更是揪心了起来。可听得那人声音比早前多有了几分气力,还算是安定了几分心。可那一声声喊叫,却直如锥子,锤落他心口上。抬眼望着天,天狼双星早不见了一颗。海宸却依然不见踪迹…   “我且奉长生天的旨意,来这里看看。好守护着海宸与你的孩子出世。”敖敦声音远处传来,蒙哥儿方才见得绛袍女子,发冠高束走来他眼前。   蒙哥儿忙拱手一拜,“大萨满,我妻可否能平安?”   敖敦转而望着天色,指了指天狼的位置,“若此行顺利,天狼陨灭其一,海宸可见。”   “届时,天狼与海宸遥遥相望,将迎来数百载草原盛世。”   “我且至此,赫尔真且便安心吧…”   天将亮,风如百鬼哭泣,随之有千鸟绕林,如天籁之音。   婴儿啼哭破屋而出,蒙哥儿听得直转身回去,乌云琪却先一步出来报喜。   “赫尔真,是个小世子。母子平安。”   “她怎么样?”蒙哥儿眉间仍是紧锁,直寻着要进去产房。   乌云琪道,“累得睡过去了,不过血气平稳,你大可放心了。”   他不觉脚步几分踉跄,扶着一旁屋柱子,方才站稳。“好…”   &&   凌宋儿听闻孩子的哭声,方才缓缓睁了眼。蒙哥儿正守在床边,仔细望着她。见得她醒了,脸上渐渐露出喜色。   “醒了?”   她这才发觉手被他捂在大掌之中,紧得动不了。她深吸了口气,揪心着孩子,忙问着格桑,“额吉,他可是饿了?”   格桑忙抱着孩子还来她身边,“喂了些羊奶,我让他们去河蜜请奶娘来了。你早产,没做得准备。过两日便到了。”   凌宋儿撑着身子要起来看看孩子,蒙哥儿忙扶着,靠在他怀里,方才将孩子抱了过来。小眼睛还没睁开,便像极了身后的人。眉如冷山,该也是他的模样…“也只有嘴巴像我…”她说来几分委屈。蒙哥儿听得却是笑了笑,“你还有哪里觉得不满意的,我都许你个心愿,可好?”   她直往身后看了看,笑着道:“想吃竹笋儿炒肉…”   &&   日子一晃一月,明王山上来了好几趟人。先有阿布尔汗派博金河,送来燕窝人参,再多有给小娃儿准备的布匹和羊奶粉。后有河蜜部族送来了两个乳娘。南芜青茶一一送了些新生儿的用度。格桑却取了个小巧的狼骨铃铛,挂着去了小娃儿脚上。   博金河又来了几趟,问起蒙哥儿何时回去汗营。阿布尔汗自将可敦和达达尔天葬之后,便念想得紧,只每每催促让他回营。巴雅尔身子也好了,盼着一家团圆,好好吃顿饭,也好让他见见孙子。   蒙哥儿顾着凌宋儿的身子,只推脱了几回。待得出了月子,方才带着她回了汗营。   汗民们见得他们回了,直来了两道儿相迎。   “赫尔真带着小世子回了。”   “真可好的福气,这可是汗营的长孙。小主子也不知长得像谁?”   “大汗给赫尔真的帐子,都修整了好些时日了,可算是回来了!”   二人直抱着小人儿,进去了客营。那副刺绣山河图还在屏风上,地上的编织羊毛毯子,却早被人撤走了。阿布尔汗见得二人回来,欣喜不已。只寻着过来,抱了抱孙儿,又问着凌宋儿身体。   “我倒是让他们在你们帐子里将婴儿要用的东西都备齐了,你们且早些回去看看。今日夜里,我们一家人吃饭!”   赫尔真谢过大汗,又来扶着凌宋儿。“你该累了,我先送你回去歇着。”   凌宋儿抱着孩子回来,被蒙哥儿扶着回去了帐子。帐子里装点如新,里头摆设却和之前离开也无得不同。只多了小人儿的摇篮,还有学步车。   怀里小人儿已经睡熟了,她直将他放去了摇篮里。方才坐回来绣架前头。阳光甚好,从小窗里洒落进来帐子里,落在小人儿脸上。他只皱了皱眉头,又继续酣睡……   &&   同年九月,蒙哥儿带着汗营子民迁徙往定北城,躲避冬寒。   次年三月,汗营迁入北平,大蒙入主关中。阿布尔汗退居其后,直辅佐蒙哥儿登上王位。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番外7/16开始日更——乘西风,破沙浪。   【下本写:《暖床婢(双重生)》文案,在专栏跟大家求个收藏:】   阮长卿当了三年太后,高处不胜寒。一朝在深宫捧着当年太子凌墨赐给她的鎏金毒瓶中毒而亡。也是临终了才知道,毒不在瓶子里,便在那瓶身瓷釉上,经年累月握在手里,毒入心脉。重生回十六岁。她本为侯府贵女,却落难做了官妓,正在教坊里等着被晋王买回去,送给太子凌墨暖床,好帮着晋王拆散凌墨和青梅竹马的丞相长女姻亲。   上辈子她斗得他那小青梅在东宫无立足之地,顺理成章当了凌墨的挂牌太子妃。得来凌墨记恨一生,临死之前赐她毒瓶陪葬。她这辈子心念却淡了,便也懒得再来一次。琢磨着,此生该在京郊买间别院,做做小生意,接回父母和幼弟,再买个相公,天伦齐乐。   谁知,晋王还没来,先来的却是凌墨。那人帮她赎了身,又接她回了东宫,抱进寝殿,将她堵在床帷中,眼底氤氲,沉声问她:“以后我们同塌而眠,同案而食,再生几个世子郡主可好?”   阮长卿:“……”剧本拿错了,您?   【双手拢袖.砌小楼养书生善待父母.重活淡泊只为自己 X   提刀念佛.慑外邦震内朝情敌必死.再世浓情宠你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