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嫌妻》 作者:柳辞韫   文案:   陆悦容七岁丧母,自此做了陆府十年的透明人。   十年后,继妹婚期将近。被嫁过去的却是她。   成婚当天,准新郎却并未出现在迎亲队伍中。   成婚第二天,陆悦容便随行奔赴西北边陲。   成婚三年,她凭一身医术在军营中获得所有人一声尊敬的“夫人”。   就连她自己,也以为已经和丈夫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可一次偶然,她才发现了丈夫真正的想法。   过往一切的忽冷忽热、漠不关心都有了解释。   那好,你若弃嫌,我便休。   休书我写,孩子带走。   自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排雷以及注意事项】   1.非典型代嫁,古早狗血虐文,撒狗血不要钱。   会虐!会虐!会虐!真的会虐。接受不了虐文的谨慎选择。   2.本文有:先虐女主后虐男主、追妻火葬场,带球跑。   3.本文甜度表:三分糖。全糖爱好者谨慎选择。   4.前期会有一些不解释的情节,在很后面才会解释。后期会涉及一些朝堂情节,但是作者能力有限,写成什么样看情况。   5.一切有关剧情的友好讨论与建议都热烈欢迎,婉拒直接上升作者本人的言论。   6.文丑字也丑——柳辞韫。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主角:陆悦容,邱戎 ┃ 配角:纪峘,裴琰,李溯,钟磬等按出场顺序补充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夫人已经写休书跑路了 =============== 第1章 屈从   陆悦容的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她已经被锁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了。   光线从大敞的房门照射进昏暗的房间中,刺得陆悦容抬起手来遮挡住日光。   陆悦染皱着眉头,用丝帕掩住口鼻,悠然地走到陆悦容的床前。   她看着陆悦容三天没有进食的憔悴身形,语带得意地问道:“既然最后还是同意了,又何必折腾自己这一遭呢?姐姐。”   陆悦容眨了眨眼,终于适应了光线。   她转过头来,看向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么心急,想来二皇子正妃之位对你而言,是探囊取物啦。”   陆悦染从五岁起,跟着母亲进了陆府,从一名外室私生女一跃成为陆府嫡女。   十年来,这位名义上的姐姐留给自己最多的印象,就是不起眼,不是值得一提的对手。   所以当她不愿意嫁给定亲多年的未婚夫,而这门亲事又无法辞退时,便想到让陆悦容代替自己出嫁。   毕竟,这是邱家和陆家的亲事。换了一位陆家小姐嫁过去,不也一样么。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印象里沉默怯懦的长姐这次却大了胆子,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甚至在父亲出面的时候,也毫无顾忌地顶撞了父亲。   此刻她被陆悦容的话语刺得怔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嗤笑了一声:“多谢姐姐的祝福,我知道姐姐十分羡慕我,毕竟呀,从小到大,姐姐的一切都来自于我的施舍呢。就像这次的亲事,不也一样么?”   说完,陆悦染便带着笑意,优雅地转身离开。   斜倚云鬓的玉钗摇晃出清脆的声响,昭示着主人愉悦的心情。   陆悦容看了一眼这位虚伪的陆家嫡女离开的身影,视线收回后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收回了。   她蜷缩起身体,把额头抵在膝盖上,双手环抱住自己。   表情全部隐藏在阴影里,只有攥着衣裙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   房间里传来缓慢的脚步声,来人走到床榻前,坐到陆悦容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抬起头向一旁看去,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轻声叫道:“嬷嬷。”   安嬷嬷慈祥地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小姐三天没进食了,老婆子熬了些粥,小姐快起来吃一些。”   有一滴眼泪快速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笑着点头,“听嬷嬷的话。”   说完,便牵着安嬷嬷的手,两人一起向厨房走去。   陆悦容生活了十年的小院子,和普通老百姓的居所相比,其实并不如何破落。   只是在光鲜亮丽的陆府里,这样一座小院子,却是寒酸到格格不入。   她们穿过走廊,右转没有几步就到了厨房。   陆悦容帮着安嬷嬷拿出碗筷,盛上粥,两人便面对而坐,沉默着喝粥。   陆悦容左手捧着碗,右手的汤勺无意识地搅动着。低着头,好长一会儿才问,“嬷嬷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把小姐送上花轿,老婆子再走。”   陆悦容抬起头,十分不赞同开口:“嬷嬷!万一……”   话未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小姐。”   她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话了,只看着那张慈祥的笑脸。   “老婆子知道小姐担心陆家人反悔,只是老婆子毕竟虚长了几十年的岁数,虽说是个下人,总还是有些头脑应付陆家人的。”   “可是……”   安嬷嬷摇摇头,“小姐为了老婆子安度晚年,搭进去了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时刻,老婆子怎么会让小姐空忙活一场呢。更何况……”   她顿了顿,用一种充满怀念的眼神看向陆悦容,“当年夫人出嫁就是我陪着的,如今小姐出嫁,老婆子怎么能不把你好好儿地送上花轿呢……”   明知对方是放心不下自己,陆悦容却只能妥协,她哽咽着回了句“好”。   喝完粥后,天色将将午时刚过。安嬷嬷毕竟年迈,陆悦容便搀着她回了房间午睡。   安顿完毕,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拿了些银两,便独自从陆府后院那道常走的后门出了府。   即使这桩婚事来得猝然又令她心生抵触,她也不想这么抓瞎式的被嫁过去。   至少她想要知道一点,要嫁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陆峰为了说服自己,自然是极尽全力地夸赞对方绝对是良人,这是好亲事。   可是于她而言,她宁愿愿意选择相信茶馆里茶客们的闲聊,也不认为陆府的人说得都是真话。   假若自己听信了陆府的一家之言,那才叫愚笨。   于是陆悦容向着定远路走去,那里有泽安城里最受欢迎的茶馆。   越热闹的地方,聊起八卦的人就越多。   此时,陆悦容倒是有些庆幸,邱戎是位名满泽安城的青年将军,流传在茶馆酒肆里的轶事甚多。   否则,换成一名籍籍无名的成亲对象,她这去茶馆打探消息的方法可就行不通了。   到了茶馆之后,那里的客人尚未人满为患,小二领着陆悦容在窗边的座位上坐下。   陆悦容泰然自若地坐在那儿,一边品茗一边分神听着茶客们的闲聊。   大顼朝的民风并不那么严肃,即便是女子独身光临茶馆随意而坐,也不是一件令人讶异的事情。   距离邱戎回到泽安城已经过去一月有余,陆悦容并不能确定现在还有没有人在谈论关于他的事情,来到这里,也不过是抱了几分侥幸。   不过还好,她的运气不差。   和陆悦容隔了两三个桌子的那一桌客人已经开始谈论起了关于邱戎的事情。   客人甲说:“诶,听说了吗,邱家最年轻的大将军邱戎,还有不到十天就要成亲了。”   客人乙回答道:“听说了,邱戎将军过了年都已经二十三岁了,要不是邱家男儿必须远赴边关历练的家规,这个年纪都该有儿子了。否则,你说圣上为什么留邱将军在京这么久,还不是为了他的婚姻大事操心!”   “倒是不知道邱家是和哪家小姐定了亲?”   “我知道!我知道!”隔壁桌的姑娘立即插话,女孩子对于这些八卦总是敏锐,“是吏部陆尚书家的嫡小姐,我以前和她在一次茶话会上碰过面,听她家丫鬟提到过,陆家和邱家很早就定了亲。”   “原来是陆家小姐,那倒是个才貌双绝的好姑娘,配上战功赫赫的邱戎将军,倒能称得上是门当户对佳偶天成呀。”   “可是我听说邱将军成亲的不是这位陆家的嫡小姐……”   “诶?你有什么最新消息吗?”   “我听说啊,邱戎将军自恃军功,认为陆家这位小姐不过是续弦生的女儿,配不上自己威名赫赫的身份,于是和陆家改换定亲对象,换成了陆家原配的嫡长女。”   此言一出,茶馆中人言群起。   就连陆悦容,饮茶的动作也为之一顿。   她倒是没想到,自己也会出现在流言里。   “竟然有这种事情?邱将军打仗虽是一把好手,可这人情世故上就有点差劲了。”有人这样惋惜地说道。   喜欢关注八卦人则疑惑道:“陆家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位嫡长女?怎么从来没听过?”   而多愁善感的姑娘们又是关注另一面:“陆家小姐等了邱将军三年,竟然等来了解除婚约,天呐,她该有多伤心呢。”   当然也不乏邱戎将军的拥护者:“我绝不相信邱将军是这样的人,你们这种道听途说的传言就是恶语中伤!这一定是陆家自己悔婚故意放出的谣言!肯定是欺负邱将军已是无长辈在世的孤寡一人,所以给邱将军换了亲事!”   不少人附和这位仁兄的高见:“是啊是啊,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嫡长女也就是名头听着好听些,可比起悦染小姐才貌双绝还有身世显赫的外祖家加持,怎么看都是和悦染小姐的婚事更为妥帖。邱将军这样一位身经百战、武略卓绝的人,怎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呢!”   陆悦容浅酌清茶,莞尔。   是啊,怎么看都是迎娶陆悦染更为合理。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蹩脚的流言传出呢?   很显然,是她那位好妹妹放出来的。   陆峰是好面子,但他毕竟是沉浮官场多年的一品大员。他再好面子,也不会蠢到把这件事的责任推卸到邱戎这样一位手握兵权的将军身上。   只有陆悦染,把陆峰好面子的臭毛病学了个十足十,却没有学到半点老狐狸的本色。   光知道把自己摘干净,却没想过自己的行为是否会得罪人。   至于陆悦染身后的那位二皇子,究竟有没有在这件事情里当过推手,陆悦容就没兴趣、也没办法知道了。   如果他想争一争那个位子,那他不会想得罪邱戎。   当然也不排除,为搏美人欢心,奋力而为呢。   在陆悦容慢酌浅饮了小半壶碧螺春后,茶客们的话题,终于从邱戎的亲事转移到了邱戎本人身上。   “不过话说回来,邱将军去绛贡的这三年,变化真不小。”   “是啊,以前一直听说邱将军是泽安城半数闺秀的梦中情人。所以邱将军这次回京述职,我就跟着大家一起在街道旁围观,那个面相凶的哟!”   “毕竟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人,已经身经百战,面相凶是肯定的。”   “岂止面相凶,那眼神也是冷得很呐!我记得当天有个心急的不小心蹿出去撞到了守卫的枪戟,邱将军一个眼神扫过来,噫,我在一旁都觉得煞人。”   接下来,茶客们又说了些邱戎战场上的事情,陆悦容七七八八的听了个遍。   时间差不多了,陆悦容抿了最后一口茶,在桌案上放了茶钱便离开了。   陆府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曾远远地见过邱戎一次。   那是邱陆两家刚刚定亲后的不久,陆悦染天天吵着要去见邱戎。   有一天,陆悦容出府时,在朱雀南街上看到了邱戎和陆悦染。   陆家家长终究是拗不过吵着要见未婚夫的陆悦染,放了她出门。   见到他们时,邱戎牵着马,马上是端坐着的陆悦染。   十二岁的陆悦染还带着些小女孩的骄纵,看见路边的摊贩卖着些好玩儿的好吃的,就指给邱戎让他买给她。   邱戎永远沉默着听从陆悦染的吩咐,第一时间递给她想要的东西。   当陆悦染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邱戎的神色也柔和了几分。   那时,她尚且年幼,眼含羡慕地躲在暗处,便偷偷地多看了几眼。   想着娇气的女孩子,果然更容易让人宠着。   只是,时过境迁,当初爱缠着邱戎的陆悦染也换了爱慕的对象。   而邱戎,又知不知道他的未婚妻喜欢上别人了呢?   还有一件事,陆悦容这几天一直没有想明白。   可以很确定的是,换亲是陆府一手策成的,邱戎没有理由更变亲事。   而在之前,不管是陆峰还是陆夫人母女,劝说她的时候,一直催促着让她同意婚事。   若是邱戎对亲事变动表达了任何不满,他们都不会这么急促。   那么陆府究竟用了什么理由说动邱戎接受的呢?   这件事,或许嫁过去就能知道,又或许过去很久才会明白。 第2章 缘   出了茶馆,陆悦容估计了一下自己剩下的银两数额,便奔向城西南街的一家铁匠铺。   这是她有次出门无意间听到的地址,说是这家铁匠铺的铁匠手艺好,价格也很实惠。   陆悦容想给自己打一把匕首。   那位面相很凶的邱将军,既然能让七尺壮年都感到害怕。   自己一位女子对上他,还是需要武器傍身,至少能让她有安全感。   到了铁匠铺,她仔细描述完自己的要求,交付定金,只等七天后来取匕首便可以了。   走出铺子,陆悦容缓缓舒了一口气。   因为无法预料将来会怎样,目前她能做的,便只有平复内心对未知的恐惧。   在陆悦染看来,已经有了二皇子的青睐下,与邱戎的婚事并不算是上上之签。   可是于她陆悦容,迫不得已的境地,也未尝不会给她带来新的局面。   应该乐观一点,她这样想着,连脚步也轻快了一些。   交付定金后,她的银两竟还稍稍剩下了一些。   恰好她常去的那家书局就在附近,于是并未思索,便转道去了书局。   和泽安城里的大家闺秀相比,或许也就阅读量这一点上陆悦容能险胜一筹。   陆府没有给过她应有的教育,陆悦容纯粹是靠着母亲留下的一屋子书籍自学成才。   陆悦容七岁的时候,母亲去世。虽然那时候她已经有一定的识字量,但终究比不过成年人。   再加上,一直照顾陆悦容的安嬷嬷又是个不识字的,陆悦容便只能凭自己翻看查阅说文解字之类的索引,一步步自学。   到约莫十四五岁的时候,母亲留下的书籍就已经被陆悦容全部看完了。   于是她开始利用陆府松散的看守,三五不时地悄悄从后门出府,在泽安城里四处寻找书局。   一次偶然的机会,让陆悦容遇到了城西这家物美价廉的书局。   于是她就变成了那家书局的常客,一般一两个月就会去一次书局。   也正因为在书局掌柜那儿混了个眼熟,有时候陆悦容手头上的银钱周转不开的时候,就会和掌柜商量着,让他把自己想要的书籍留一本下来,多保存半个月。   如果半个月内,她攒够了银钱,就会再次去书局买下想要的书籍。   距离上一次来到书局,已经有段时间了。   陆悦容刚走进书局,吴掌柜便一眼看到了她。   “哟,陆姑娘,您可是好一段时间没有光顾老朽的小店啦。”   陆悦容莞尔,“掌柜好,最近一段时间家里有些忙,所以一直没能出门。”   吴掌柜走出柜台,领着陆悦容向店铺内中走去,“前几天小店里新上了几批新书,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陆悦容点点头,“谢谢掌柜,您去忙吧,我自己先看看。”   “那好,您随意。”说完,掌柜的就走了回去。   陆悦容仔细地看着书架上的书籍,一本一本地打量过去,好一会儿终于挑中了让她爱不释手的几本。   她估摸着自己的银钱并不够了,但再三思索还是全都拿去了柜台结账。   站在柜台前,陆悦容把几本书一一排开放在柜台上,目光扫视许久才不舍地挑出一本。   她把挑出的那本放在一旁,“还要劳烦吴掌柜按老规矩,帮我把这本书多留几天了,剩下的麻烦您包好。”   说完,她从荷包中拿出碎银递给吴掌柜,顿了顿又说道,“如果几天之后我没有来,那么以后可能也会很少来吴掌柜的书局了。”   见她说道,吴掌柜也没有再问什么,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陆悦容接过掌柜包好的书,道了声谢就向着书局外走去。   在门口的时候,一位公子走了进来,与陆悦容擦肩而过。   待陆悦容已经走出了书局,那位公子才猛地掉头,高声叫道:“陆姑娘!”   陆悦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对方。   那人面容十分陌生,倒是不知对方如何认识自己了。   陆悦容问道:“这位公子是在叫我吗?”   那位公子走上前来,作揖道:“在下纪峘,上巳节时与陆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上巳节?陆悦染那次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邀约?   她并不记得自己有碰到过什么人。   不过陆悦容还是回礼道:“纪公子。”   这位纪公子有些羞涩,同时也知道自己贸然叫住一位姑娘家过于冒昧,又行礼道:“实在是在下唐突,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陆悦容摇摇头,“无妨。”   说完,她便继续向前走去。   身后的纪峘放下双手,看着陆悦容的背影好一会儿,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   而后转身进了书局,向吴掌柜打听起了陆悦容的消息。   “吴掌柜,刚刚离开的那位姑娘经常来您的书局吗?”   ……   打听完陆悦容消息的纪峘,怀揣几本陆悦容买过的书,乐呵呵地向着城南的醉饮逍遥居走去。   进了酒楼,小二引着纪峘上了二楼包间。   纪峘脚步轻快地走到甲字一号包间门前,推开房门,已经有两人在等他。   为首那人正在斟茶,抬眸看了眼刚刚进门、把厚厚一沓书轻放到桌案上才坐下的纪峘,“又去书局了?”   “去了。”   “你来京城也才不到半年,去这家书店倒是勤快。”   “书好嘛。”纪峘笑呵呵。   那人又问:“收获甚丰?”   “不虚此行!”   那人看着他格外喜悦的笑容,“又遇见姑娘了?”   纪峘嘿嘿一笑,“大皇子英明!”   “如何?”   “温婉可人,就是防备心有点太重了。”   裴琰反驳他,“我看是你唐突佳人了吧。”   纪峘摸摸鼻子,“有一点,不过不打紧,重要是让陆小姐认识我了,等我春闱成绩出了,上门提亲,陆小姐也不会十分抗拒我。”   裴琰递过茶盏给纪峘,他礼貌地接过。   “设想的确好,不过陆大人作为吏部尚书毕竟是一品大员,对于门户有很高要求。你即便中举,以小小进士求亲也并无十成把握。”   纪峘抿了一口茶,道:“这倒不担心,我仔细地向书店掌柜打听过。掌柜说,陆小姐虽经常去买书,但是银钱并不充裕,经常要让书局宽限十天半月。这样拮据的经济情况,必然不会是陆府嫡系小姐。我若以进士求娶一名庶出小姐,不是难题。”   裴琰顿了顿,“庶出?倒是没有听过陆府有庶出小姐。”   “那在邱戎亲事之前,我们也没有听说过陆府有位嫡长女啊!”   裴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左手侧身着黑衣的冷峻男子,不确定道:“可能是陆府的特殊作风。”   他又问道:“不知这位陆姑娘芳名叫什么?”   纪峘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倒是不知道,我问了掌柜,他也不知道。”   “不过没关系!”他话锋一转,“毕竟是姑娘的芳名,随随便便让在下知道,也不妥。等我上门提亲,不就知道了!”   裴琰看着他不着调的模样,摇了摇头,也不知这位仁兄将来进了官场,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纪峘拿起一旁的酒杯斟满,走到对面男子旁坐下,和对方手中的酒杯碰了碰,“等我中了进士求了亲,我们可就是连襟啦,邱将军!”   邱戎不说话,酒杯回碰了对方的,一饮而尽,向着裴琰抱拳行礼后,便离开了包间。   纪峘怔愣,“还没想开?”   裴琰轻轻叹摇头,“离京三年,甫一回来就被告知早年的定亲对象换了人,任谁都不能轻易放下吧。”   那头陆悦容回了陆府之后,便一头扎进了她卧房的隔壁房间。   那是一间并不十分宽阔的房间。   房门打开时候,两侧是两排书柜,从房门的这面墙壁一直延伸到房间的最里面。   只留下窄窄的一条路,供人行走。   这里的书籍,全部都是她的母亲留下的。   陆悦容的生母十分爱看书。   在她七岁以前的记忆里,陆峰给母亲专门建了一座书楼放置书籍。   小时候,她会跟着母亲,从一楼窜到二楼。徜徉在书海里,好不快乐。   但是从七岁母亲去世以后,两层高的书楼里所有的书,都被乱七八糟地堆砌在了这间屋子里。   现在这幅规整的模样,都是很久之后,陆悦容和安嬷嬷一本一本重新摆放过的。   房间里因为书本太多,光线并不十分好。   即使此时天色并不晚,陆悦容还是点了灯盏才能在房间内看清。   她小心翼翼地向房间内走去。   走过窄窄的走道,一直走到房间最里面的桌案前停下。   陆悦容用油灯点燃桌上的两支蜡烛,然后轻轻拿起桌案正中央摆放的牌位,用手帕很仔细地擦拭一遍后再小心放下。   她的目光停在牌位上,不说话地站在那儿。   烛光把陆悦容孤零零的身影在书壁上拉得很长很长,偶尔从门边漏来的微风把书壁上的身影吹得晃啊晃啊,最终又还是归于平静。   似乎过去好久好久。   陆悦容轻轻笑了一声,眨了眨酸涩的双眼,终于舍得从牌位上回过神来。   “娘亲,再过几天我就要嫁人啦。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会过得很好的。”   我会过得很好的。   这句话,也不知是陆悦容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似乎是多说了几遍,连心底都多了几分莫名而来的安全感。 第3章 成亲   接下来的时间飞快,转眼就到了成亲的前一天。   这天下午,陆夫人破天荒关照、派遣到陆悦容院子中帮忙的丫鬟奴仆们,在折腾完陆悦容的小院之后,便离开了。   陆悦容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鱼贯而出,留下一个稍显陌生喜庆的院子。   她把视线投向房间里整齐的红色嫁衣,还有装饰繁杂的凤冠。   终于找到了一丝自己即将成亲的真实感。   陆悦容走回卧房,从积蓄里拿出匕首的尾金,熟练地从后门离开了陆府去往铁匠铺。   来到铁匠铺之后,铁匠师父将已经做好的匕首递给陆悦容。   她仔细地查看匕首,刀锋锐利,玲珑小巧,十分适合女子使用。   在靠近手柄的地方,还有铁匠师傅细致刻上的一个篆体“容”字。   陆悦容拿在手里试了试,觉得十分顺手,很爽快地付了尾金,“多谢师傅,匕首做的很好,师傅的手艺十分了得。”   铁匠师傅乐呵呵地送着陆悦容离开,“小姐满意就好,欢迎下次光临。”   她礼节性地点头,便离开了铁匠铺。   这次出门只是为取匕首,所以拿到后,陆悦容便直接回去陆府。   回去的路上,路过了一个茶铺。   恰好座位上的客人在谈论邱戎,她条件反射地缓慢了脚步。   “明天就是邱将军成亲的日子了,可是和泽安城里其他办过亲事的达官贵人们相比,实在是过于冷清了一些。”   “是啊,将军府的作风很是清廉了。”   “我听说,是陆府擅自改动了定亲对象,邱将军这是在表达不满。”   “嗯?前几天不是说,是邱将军自己要求迎娶嫡长女?”   “嗨,达官贵人们的事情,谁知道呢,我们也就听个热闹罢了。”   “最近啊,还有人说,邱将军在边疆打仗多了,性格狠烈暴戾,不知陆家小姐能不能和他相处得好呢。”   “要我说,嫁到邱家可不一定就是好事……”   陆悦容抿了抿唇,不过是一场婚事罢了,这泽安城里的舆论风向,倒是不知道有几位人物在搅弄。   把这些言论抛到脑后,她加快了脚步向着陆府走去。   正在她像往常一样,从后门进入府中时,却在不远处看见了陆悦染。   她本有意躲避,转变方位的脚步刚刚迈开,却被陆悦染叫住。   陆悦染走上前来,问道:“婚事将近,大家都在为了姐姐的婚事忙碌,倒是不知姐姐竟然还有闲情出府。”   陆悦容瞥了一眼陆悦染,“有些事要办。”   陆悦染冷哼了一声,“姐姐毕竟从小到大缺少礼仪教化,行事不够规矩,倒是不知姐姐嫁入军法严肃的将军府,会不会受到惩办?”   陆悦容不为所动,“你嫁过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陆悦染怒上眉头,手指着陆悦容:“你!”   陆悦容笑了笑,不发一言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留下身后的陆悦染气急跺脚,气冲冲地领着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小院,陆悦容走进卧房,便看到安嬷嬷正在小心地安置着陆悦容成亲的嫁衣首饰等物品。   陆悦容走上前去,轻轻夺过安嬷嬷手中的物品,道:“嬷嬷,这些东西我自己会整理,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儿,不要累着自己。”   嬷嬷露出慈祥而又沧桑的笑容看着她,“这点事情还累不到老婆子,明天小姐就要出嫁了,我也只能帮上这点小忙。”   陆悦容摇摇头,“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嬷嬷不用这么上心。”   安嬷嬷叹了口气,“可怜我的小姐……”   陆悦容蹲下身来,把脑袋轻轻靠着安嬷嬷的膝盖,“嬷嬷不用担心我,倒是陆家,希望他们能够遵守承诺,让嬷嬷离开陆府安度晚年。嬷嬷过得好,我也能放心了。”   安嬷嬷抚摸着陆悦容的头发,“但愿这位姑爷是个好相与的,对小姐不要过于苛责。”   她抬起头来,笑着看向安嬷嬷,用仿佛是分享秘密的语气轻声说道:“最近我在外面打听过啦,这位将军是个好人呢。虽然说婚事是陆府更改的,但是我想,一位威名赫赫的将军,总不会和我这位无辜的小女子计较吧。”   陆悦容自小都是安嬷嬷看着长大的,自然是知道陆悦容是个有主见的人。   见她这么说,想来是心里有数的,倒也被安慰到了。   老少两人用了晚膳之后,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陆悦容回到自己的卧房,褪去外衣,蜷缩着躺进被窝中。   虽说是进入三月,却还是春意薄寒。   怀抱着春天的冷意,还有对未来未知的忐忑,她逐渐坠入梦乡。   第二天清早,安嬷嬷早早地便进了卧房叫醒陆悦容。   陆悦容迷迷糊糊地起身,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不认识的丫鬟,想来也是陆夫人派过来的。   那两个丫鬟走过来,将陆悦容按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打扮了起来。   从天色将明一直忙活到天色大亮。   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陆悦容僵硬地扭着脖子。   她看向镜子里头戴凤冠、浓妆艳抹得稍显陌生的自己,深刻体会了婚姻这件“人生大事”的重量。   安嬷嬷眼眶微湿地看着陆悦容,然后拿起了艳红色的盖头帮陆悦容盖上。   她满心翻涌着离别的苦涩,哑了嗓子和嬷嬷道了一句无声的“再见”。   盖好了盖头,陆悦容被丫鬟们推着走出门外。   手里拿着刚刚安嬷嬷偷偷塞过来的、用油纸包好的糕点。   ——几个时辰下来,新娘子还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   在丫鬟的搀扶下,她一路走到了陆府门前。   站在不远处,她听着陆峰和将军府的人交涉。   片刻之后,陆悦容明白了,邱戎没来。   透过红色的盖头,陆悦容模模糊糊地向前看去。   将军府的那位将领说完了之后,陆峰显然有些气愤,甩了袖子就进了府门,期间没有向陆悦容的方向看过一眼。   她并不明白陆峰为什么生气。   毕竟要求换亲事的是陆府,突然间自己定下了好多年的未婚妻换了人,更应该生气的怕是邱戎才对。咽不下这口气,做出些不礼貌的举动,也是无可厚非的。   甚至说,在这场婚事中,陆悦容都要比陆峰更有理直气壮生气的权利。   只是当面对这件事的时候,她感受更多的却是荒诞可笑。   那位领头的将领走过来抱拳行礼,“夫人。”   一旁的士兵第一时间伸出手臂,陆悦容搭着对方,走进花轿中。   冷静得像是这场婚礼中的旁观者。   没有亲人相送,没有父亲的祝福,没有新郎的迎接。这场婚礼依然进行了下去。   进入轿子中坐好之后,抬轿的士兵们便稳当地抬起了轿子向着将军府走去。   不过幸好,迎亲路上该有的吹吹打打的喜乐之声并未缺席,除了少位新郎官,这场婚事的明面上也像那么回事。   花轿出发之后,陆悦容便拿出了嬷嬷包好的糕点,小心地吃了起来。   真饿上一整天,她的肠胃可受不住。   一直到将军府门时,陆悦容差不多有个半饱了。   花轿停在将军府门前就不再有动静,没有人揭开帘子让陆悦容下轿,想来是忙碌的新郎官依旧是未曾出现。   纵然是再怎么对这份婚事毫无期待,此时的陆悦容也因为对方的态度而感到几分恼怒、羞愤与失望。   但更多的,还是“果然如此”的不出所料。   她抓了抓怀里的匕首,屏退猛然纷杂的思绪,让自己归于冷静。   过了约莫一刻钟,轿帘终于被揭开。   她透过盖头,看到自己的正前方有一道模糊却挺拔的身影。   接着,陆悦容手中被送上了一段红锦。   她牵了上去,小心地迈出花轿,跟着对方的步伐向前走。   从进了将军府一直到走到正厅中站定,四周除了整齐的脚步声,没有丝毫喧哗吵闹声。   而在进行婚礼仪式时,那司仪与其说是司仪,反倒是更像是在军队中叫着板正嘹喨口号的士兵。   拜堂礼仪行毕,又有士兵领着陆悦容前去新房。   陆悦容尚且有心力分神想道,整个将军府,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女子。   领着陆悦容的士兵,把她送到新房中坐下之后便离开了。   陆悦容端坐在床榻上无所事事,也不知道枯坐了多久,好似已经能把红色盖头上丝线的数量都数得一清二楚时,新房的门才终于被推开了。   随着“吱呀”的开门声响起,一道身影从房门迈入。   陆悦容稍稍坐直了身子,心神不自觉地被越走越近的身影牵引。   她隐隐约约看见,来人从一旁桌案上的喜盘里拿起了秤杆。   轻轻一挑,陆悦容的视野恢复清明。   她眨了眨眼,适应着不再是令人烦躁的、红彤彤一片的视野。   目光缓缓上移,顺着来人红色的喜服向上看去。   涉过腰、滑过胸膛,沿着脖颈而上,打量过棱角分明的下颌、紧抿的薄唇、挺拔的鼻梁,一直到——   对上那双冷峻深邃的双眸。   以及左眼眉尾处无法忽视的、那道自上而下斜断眉毛的刀疤。   好一副从沙场血战中闯荡归来的严肃将军的模样呀。   仿若当他看向哪里,那里就是他势在必得的猎物。   陆悦容有些紧张,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了跳动。   她不敢眨眼,保持着和对方的双目对视,哪怕双眼已经酸涩。   陆悦容从袖子里胡乱地摸索,想握住冰冷的匕首让自己安心些。   可越是慌乱越是找寻不到。   终于,嗒嗒的清脆撞击声,匕首从袖子中滚落,磕到床边,然后骨碌碌滚动在地上,最后停在了邱戎的脚边。   陆悦容心脏加速跳动,如果新郎质问她,为什么要将匕首带入新房,她该怎么回答? 第4章 离开   匕首的掉落打断了两人的对视,邱戎移开视线,看向自己脚边的小物件。   而陆悦容却因为笔直地坐了许久,无法垂下自己早已僵硬的颈部。   她动作迟缓地眨眨眼,缓和酸涩的双眼。   当她终于可以灵活转动颈部时,邱戎已经捡起了她的匕首向不远处的桌案走去。   陆悦容的心脏砰砰乱跳,紧张着邱戎会怎么询问自己。   然而一直到邱戎把匕首随手放到桌案上,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在桌案前坐下,摆放出两只杯盏,倒入美酒。   接着看向陆悦容,道:“来。”   确认了对方似乎并没有因为匕首感到不悦,陆悦容从床榻上站起身。   迈着尚且麻木的双腿,走到邱戎旁边的位子坐下。   她拿起属于自己的杯盏,与对方一起喝完了合卺酒。   这场繁冗的婚礼,至此终于完毕。   陆悦容斟酌了一会儿,叫道:“夫君?”   对方似是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叫名字。”   于是陆悦容又叫道:“邱……邱戎?”   “嗯。”   初成夫妻的两人,毫无共同话语,于是陷入沉默。   陆悦容正绞尽脑汁地想些话题打破沉默,却在这时,从肚子传来了一声“咕噜”。   邱戎瞥一眼陆悦容。   她讪讪地抿出一个笑容。   邱戎便走到房门口,吩咐着门外的士兵一些话。   陆悦容听见他让对方准备热水和吃食,脸颊微微泛红了。   吩咐结束之后,邱戎神情自然地走到床榻旁的衣架边,褪去厚重的喜服。   看着他的动作,陆悦容也到梳妆镜前把头顶着的沉重凤冠卸了下来。   等陆悦容费了好大的劲卸去凤冠,门外的士兵也敲响了房门。   邱戎走上前开门,端着热水和吃食的士兵便把东西送了过来。   就着热水,陆悦容洗干净了脸上的浓重妆容。   没有头上脸上的束缚,陆悦容不仅轻松了许多,也仿佛今天第一次自由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陆悦容坐到桌案旁拿起了筷子,正要开吃,又想到邱戎,便抬头看向他,问道:“你不吃吗?”   邱戎回答:“酒席上吃过。”   “那我……自己吃了?”   “嗯。”   整整一天下来,陆悦容吃到了第一顿正经餐食,她大快朵颐地吃完了满满一碗米饭后,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吃完之后,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休息的时候。   陆悦容把外衣褪下,挂在了邱戎衣服旁。   既然对方落落大方,自己也没必要扭扭捏捏。   于是陆悦容神色自然地向着床榻走去。   只是快到床边的时候,从邱戎方向似是飞出几道像是暗器的东西,接着整个房间的烛光都暗了下去。   正在房间昏暗的同时,陆悦容脚下好像绊到了什么。   然后就跌向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陆悦容感觉到了对方环在自己腰间有力的臂膀,还有自己那瞬间加速的心跳。   她跌坐在对方的怀里,那双有力的臂膀,抱住了她,把她放在了床榻上。   床帏里一片黑暗,她看不见邱戎在哪里,只能察觉到对方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悦容心脏再一次不受控制地乱跳,声震如雷。   她感觉到邱戎的动作,窸窸窣窣是衣裳被解开的声音。   下意识地,她伸出手去,抓住对方的手臂,想去阻止他的动作。   然后下一刻,陆悦容的手腕就被控制住反剪到了身后。   她感受到陌生的惶恐,带着颤音叫道:“邱戎……”   可是只接收到了他毫无情绪波动的回答:“不允许拒绝。”   当那一刻终于来临,明明是肌肤相亲,陆悦容却感受到灭顶的疼痛与冷漠。   眼泪毫无顾忌地从眼眶滑落,隐匿在了发间。   她语带哭腔地一声又一声叫着邱戎的名字,叫得他心头泛起一丝烦躁。   “闭嘴。”   “不准哭。”   邱戎话音刚落,陆悦容眼泪落得更凶。   “凭……什么,我就要哭……就不闭嘴……”   片刻之后,陆悦容听见上方似有若无地传来一声叹息。   邱戎低下身来,解开了捆缚着她手腕的衣带。   陆悦容立即双手环抱住对方的腰,一口凶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死死不放,发泄着自己的痛苦。   ……   第二天清晨,天色尚且昏暗的时候,邱戎便起身去上早朝。   临走前,轻轻拍打着叫醒了尚在沉睡的陆悦容,递给她一碗汤,“先喝了再睡。”   她迷迷糊糊,接过他递过来的碗,一口闷掉了碗里的汤。   神志不清醒的陆悦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这碗汤的苦涩,便倒头继续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上了早朝的邱戎也已经回来,正站在衣架前,脱下朝服换上常服。   见陆悦容悠悠转醒,他瞥了一眼,说道:“今天回绛贡,收拾点细软轻装出发,其他需要的,等到了绛贡再说。”   本来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她,一下子就被话里的内容激了个清醒,“今天就离开?”   邱戎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回答道:“嗯。”   陆悦容坐在床榻上,慢慢消化着自己听到的内容。   一次成亲,原来不仅仅是离开陆府,就连这座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泽安城也要离开了吗……   邱戎看着她沉思的模样,说道:“不能归宁,我在下早朝的时候已经和陆尚书说过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哦……”   其实她都忘了还有归宁这件事了。   告知了信息,邱戎便转身出了卧房。   不一会儿她便接受了这件事,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她没有太多东西,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原本陆悦容以为自己的速度很快了,但是等她拿着行李出了卧房,便发现,将军府里除了几个杂役,已经没有人了。   她问了杂役,将军府大门的位置,便向着府门的方向走去。   陆悦容这位名义上的将军府女主人,尚未看过这座陌生府邸的模样,便要离开了。   到了府门前,有一名将士牵着一大一小两匹马,正站在门口,似是在等陆悦容。   见她出来,那位士兵走上前来,抱拳行礼,“见过夫人,属下奉令护送夫人返回绛贡。”   陆悦容问道:“邱……将军已经出发了吗?”   这名将士回答道:“是的,将军率领三千人的军队与辎重在一刻钟前已经出发了。”   陆悦容点点头,“那我们也出发吧。”   “是。”   将士扶着陆悦容骑上那匹小一点的马,然后自己也上了马,小心地护在她一旁。   陆悦容问道,“我想去一趟城西南街再出发可以吗?”   将士回答:“自然是可以的。”   陆悦容点点头,“多谢。”   “夫人客气了。”   第一次骑马,陆悦容小心地拉着缰绳,慢吞吞地向前走。   过了好久,才终于到了书局的门前。   陆悦容下马道,“你就在外面等我,我片刻就回来。”   “是。”   陆悦容进到书局中,吴掌柜见到她,热情地招呼:“陆姑娘您这次这么快来啦,您上回让小店留的书还在的!”   陆悦容露出笑容,从怀里拿出银两递过去:“多谢掌柜,我今天就是来买它的,还要劳烦掌柜帮我包装好。”   “好嘞!”   趁着掌柜在打包书籍,陆悦容四下里看了看这家书局,略带不舍地开口道:“老板,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过来买书了,以后就不来了。”   “陆姑娘这是,要离开泽安?”吴掌柜斟酌地问道。   陆悦容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她笑道,“是呀,嫁了人,要随夫家去外地了。”   吴掌柜喜笑颜开,“哎呀,这是喜事啊,那今天的书可不能收姑娘的钱,就当是小店迟来的恭喜吧!”   陆悦容莞尔,“多谢掌柜,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接过掌柜包好的书,向吴掌柜道了别,便走出了书局。   拿好书,陆悦容回到马上,跟着引路的将士,转了弯向北门行去。   正午时分,他们走出了泽安城的北门。   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泽安城高高的城楼。   新生活开启的第一天,她不仅离开了陆府,也离开了这座她生活了十八年的泽安城。   陆悦容收回视线,紧紧攥住了缰绳,她期盼,一无所知的未来愿意向她展现出美好的一面。   从泽安出来的第三天,陆悦容逐渐能自己把控马匹的前行了。   她开始大胆地尝试加快前进的速度,驾驭了一项新事物,大大刺激了她的满足感。   陆悦容向随行的将士询问道:“我们能追上邱……大部队吗?”   将士思索了一会儿,回答:“军队里因为有辎重粮草,所以行驶速度并不快。如果我们以比现在快一倍的速度追赶,估计三四天后就能和将军他们汇合。”   陆悦容点点头,“那我们就争取在五天内追上他们。”   行程无聊,总要定些目标才更有趣味。   于是乎,在策马飞奔的第五天傍晚,陆悦容终于追上了邱戎的大部队。   当天傍晚,邱戎的队伍驻扎在野外一条小溪旁休憩。   陆悦容到达的时候,士兵们正在搭建帐篷。   站在忙碌的众人之外,陆悦容激动的内心才渐渐平静,恍然产生出了格格不入的不安之感。   正当陆悦容茫然无措地牵着马匹站在那儿时,远远的邱戎便看到了她。   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等定睛仔细看后,邱戎才发现的确是自己的新婚妻子追赶到了这里。   邱戎没想到陆悦容这么快就追上了他,愣了一下便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过了一会儿,陆悦容也看见了邱戎。   对方穿着一身黑色的盔甲,手中捧着头盔,稳步地向自己走来。   于是她牵着马也向对方走去。   离得越近,越能清晰地听清甲胄随着行走摩擦出的沉重的声音。   离得越近,陆悦容越发感受到了邱戎身上的肃然冷冽。   比之成亲那晚常服的他,盔甲在身的邱戎,更加泛然而生一股令人敬畏的气势。   当两人距离只余一尺时,双方同时站定。   邱戎问她:“会骑马?”   “路上学的。”   “嗯。”   邱戎叫住了路过的士兵,让他把陆悦容马牵下。   然后看向她,道:“跟我来。”   陆悦容眼疾手快地从马上拿下了自己的行李,稍稍加快脚步跟上了邱戎。   她在后面看着对方高挺的身影,这唯一认识的人,竟奇怪地让她内心的不安慢慢散去。   邱戎领着她进了自己的帐篷。   “今晚在这休息。”   “好。”   陆悦容进了帐篷后四处看了看,然后把行李放在了矮几上。   邱戎安顿好陆悦容,便掀开帘子出去了,临走前又嘱咐了一句,“待会儿会有人来叫你用餐。”   陆悦容点点头,“知道了。”   邱戎离开后,陆悦容也不知道需要等多久,索性拿出本书坐在矮榻上边看边等。   想来是之前的几天行程累得慌,陆悦容捧着书,看着看着就泛起了困,没过一会儿便倒在了矮榻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身上被人盖上了毛毯,她揭起毛毯,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向着帐篷内看去。   不远处燃着炉火,炉火旁是一张桌案,后面正坐着邱戎。   而邱戎手里拿着的,正是之前陆悦容为了打发时间拿出的志怪小说。   察觉到帐篷里另一位成员已经醒来,邱戎放下手里的书,看向陆悦容。   明明对方已经说了会有人叫自己用餐,自己却兀自睡了过去。   陆悦容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红晕悄悄爬上了脸颊。   作者有话说:  尝试签约失败(1/1) 第5章 伤药   见陆悦容已经坐起身来,邱戎说道:“有粥。”   语毕,他便继续拿起书看了起来。   陆悦容走到炉火边,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下。   她掀开盖子看了一眼,砂锅煲着的粥,正热腾腾地向外面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陆悦容抬起头来,对邱戎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拿起一旁准备好的碗勺,盛上一碗香甜的粥喝了起来。   三月的北方仍旧薄寒,在这样的夜晚里喝着暖暖的粥,她瞬间就觉得手脚温暖了起来。   于是忍不住就多喝了一碗。   吃饱了之后,陆悦容余光瞥见不远处放着的烧水壶,估摸着是准备好烧热了洗漱用的。她便把砂锅取下后,将烧水壶放在了火炉上。   收拾好自己的碗筷,陆悦容向邱戎的方向看了一眼。   对方似乎喜欢上了自己带来的志怪小说,完全没有放下的想法。   她也不好向对方要回自己的书,索性便不再管他。端起锅碗出了帐篷,将之送回伙房营。   送了东西,陆悦容又顺势询问在伙房营的士兵,队伍里同行的军医住在哪个帐篷。   得到了指路之后,陆悦容道了声谢,便向着军医的营帐而去。   因为前几天一直在赶路,她并没有特别明显地感受,自己的大腿内侧已经因为骑马时间太久而有所擦伤。   到今天傍晚好好地休息了一顿之后,她才察觉到腿部疼得厉害。   伤在自己比较私密的地方,陆悦容也不好意思和自己尚且陌生的丈夫说出这件事情。   于是选择自己去询问军医,索要一些治擦伤的外敷药物。   来到军医的营帐外,陆悦容试探性地问了问帐门外的守卫,“请问,李大人休息下了吗?”   守卫回答道:“未曾。”   “那不知是否方便向李大人讨要一些外伤药呢?”   守卫尚未回答,营帐便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名年约二十四五左右的年轻男子。   来人看向陆悦容,作揖道:“夫人。”   陆悦容:“李大人?”   “夫人客气,叫属下的名字李溯便可。”李溯说道。   陆悦容显然没有想到这位军医李大人这么年轻,心中小小讶异了一下。   只是面上不显,仍旧是礼貌地和对方说话:“李大人,我想要些治擦伤的外敷药,不知是否可以?”   “自然可以,夫人稍等,属下这就拿来。”说完李溯便转头进了营帐。   陆悦容在营帐外等待了没一会儿,李溯便再次出来,将外敷的药递给了她。   道了谢之后,她便回转邱戎的营帐。   进入营帐,陆悦容用余光瞥了一眼邱戎。   确认了对方还在看书,她便放心地走到屏风后的床榻处。   幸而营帐中有一扇屏风,否则让她在别人眼光注视下擦药,她还真的会觉得难为情。   坐到床榻上之后,陆悦容轻轻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褪去下装。   腿上的擦伤红彤彤的一片,有些地方都已经破皮,怪不得她会觉得那么疼。   她小心地拿起棉球,蘸着伤药往伤口上抹。   极具刺激性的疼痛,疼得她紧紧咬住了下唇,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不停地擦药。   才将将抹好了一边的伤口,陆悦容已经疼得额上沁出细微的汗珠。   正当她准备继续动作的时候,却瞥见邱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床尾。   她惊得立即揭起被子,想遮住自己裸露的皮肤。   但对方却先快了一步弯下腰来,右手抓住了她一只纤细的脚踝。   邱戎双眼紧紧盯着她。   问道:“躲什么?” 第6章 生病   陆悦容有些慌神,想从邱戎的手中挣脱开自己的脚踝。   但是显然,她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于是乎,邱戎一个运力,就变成了陆悦容坐在他腿上的姿势。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伸出手来,“拿来。”   陆悦容抿唇不说话,整张脸都羞愤的通红。   两人沉默着僵持着对视了许久,她才不情不愿地把手上的棉球和伤药递给了邱戎。   邱戎低着头,为陆悦容抹伤药。   相比于自己的小心翼翼,邱戎的动作显然更为熟练而用力。   因此带来的疼痛感也十分巨大。   她偏过头去,双手死死攥住自己的衣服,因为疼痛产生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明明应该没有过去多久,却像是过去了几个时辰那么漫长。   上完了药,邱戎拍拍陆悦容的腿,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她说道:“好了。”   从邱戎开始给自己上药,陆悦容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看向对方。   见已经结束,她便迅速地从邱戎腿上下来,然后拾起自己的衣服穿上。   眼泪不停打转,只是自尊逼迫着她,不愿意在邱戎面前哭泣。   可邱戎却不愿让她如愿。   他一只手捏住了陆悦容的下巴,强硬地逼迫她转过头来。   “知道疼了?”邱戎冷冰冰地问道,“知道疼了就好,下次就不会犯蠢了。”   陆悦容并不言语,拍掉了邱戎的手掌。   接着兀自地爬到床榻内侧,闷头盖上被子酝酿睡意,准备睡觉。   邱戎摩挲着刚刚落在自己指尖的泪珠,神色难以测度。   过了一会儿,邱戎也褪去外衣,熄灭了营帐里的灯,躺进了床榻上。   陆悦容闭着眼睛,思绪纷杂,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到三更天后,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的是,床榻另一侧的那个人,也因为未知的原因,半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队伍就拔营启程继续前往绛贡。   陆悦容虽然一直跟着前行,可一整天里也不知和邱戎能不能说上一句话。   越是向西北而去,四周的环境就越是荒凉。又连续前行了七八天,陆悦容一点点看着视野之中的植被逐渐向身后远去。   这天结束了一天的行程后,队伍栖息在一片荒林边。   陆悦容从马上下来,小小地晃荡了一下,脸上泛着不健康的红晕昏昏沉沉地向前走去。   前两天,陆悦容就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受了风寒,晚间的时候向李溯讨要了一些伤寒药饮下。   目前来看,那些药并没有起效果。   陆悦容跟在邱戎后面向他们的帐篷走去。正走得好好的,对方突然停了下来。陆悦容不及反应就撞到了他的背后,本就昏沉沉的脑袋更加迷糊了。   邱戎速度极快地扶住有些站不稳的陆悦容,手背碰了一下她的额头,被她过热的体温惊了一下。   他立即打横抱起陆悦容,高声叫了一声“李溯”,然后便走进了营帐中。   陆悦容被小心地放在床榻上,眼皮沉重地耷拉着无法挣开。   朦胧间她看到有人提着医药箱走近,为她诊了脉。   忽远忽近间,不甚清晰地听见,似乎是邱戎在说些什么。   “……两三天……将军府……钟老……”   接着有人问了句什么,邱戎又回答了什么,她却是想听也听不清了。   后面的两三天时间,陆悦容就这么迷糊着和邱戎同骑一匹马向着绛贡而去。   一天里大半的时间都处于没有意识的状态中,只有在对方给她喂药喂食的时候,才会条件发射地张开嘴。   就这样,在迷糊的四月上旬,他们终于到达了绛贡。   到达了绛贡之后,邱戎让几名士卫遣送陆悦容进了绛贡城中的将军府。   而自己则是一头扎进军营里,连府邸都没回去。   生着病的陆悦容进了将军府,便躺在了病榻之上,整整躺了七天,病情才好转。 第7章 秋千   陆悦容进了将军府之后,就卧病在床。神志模糊间,她能感觉到有一名女孩子一直在旁照顾自己。等到连续喝了七天汤药,她才终于清醒看见了对方。   那是一名标准的西北女孩儿,皮肤稍显干燥粗糙,但透露着健康的红晕。看见陆悦容醒过来,双瞳霎时发出光芒,“夫人醒啦!”   陆悦容支撑着身体稍稍坐起来,女孩儿眼疾手快地在她身后垫起一个枕头。   “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吗?”陆悦容笑着问道。   “是的夫人!”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桑微,是将军雇我来照顾夫人的。”   “桑微你好,”陆悦容莞尔,自我介绍道,“我叫陆悦容。”   陆悦容很少会认识到陌生人,即时在陆府她并没有受到太多约束,她也更喜欢选择一个人沉浸书海。   如今看着桑微充满友好的双眸,她觉得,认识新朋友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又过了一两天,陆悦容基本上痊愈,也能下床散散步了。   桑微扶着她在将军府里四处走走。   “病了这么久,这些天辛苦你照顾了。”陆悦容表示歉意。   桑微摇摇头,“没关系的,夫人不用抱歉,绛贡和泽安两地气候天差地别,第一次从泽安过来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因为水土不服而不舒服的。就连将军,初到绛贡都生病了一两天呢!”   这倒是陆悦容没想到的事情,“是吗?”   桑微点点头,“是的呢,我是听我阿爹说的。”   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慢慢走着。   陆悦容打量着将军府里的陈设与布局,虽然当初在泽安的将军府她没有看到全局,但还是能察觉到,这座将军府比泽安的要大上许多。   “将军府府邸范围怎么如此大?”她问向桑微。   “因为这是前任镇北侯的府邸呀,太上皇在位时抄了家之后就一直荒废了。到将军来绛贡戍边后,今上才将宅子赏赐给了将军。不过将军总是住在军营,所以也是空闲着。到去年岁末,将军才差人打理了出来。”   陆悦容点点头,“原来是那位谋逆的前任国丈的府邸,怪不得这么大。”   桑微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兴奋地拉着陆悦容,“啊对了!我记得去年将军要打理宅子说是因为要成亲,后院里还特意为夫人准备了一件礼物!”   陆悦容愣了一下,无奈笑着跟在桑微向前走。   “到啦!就是这里,夫人请看!”女孩儿兴高采烈。   陆悦容哑然失笑,看向前方那个精致、结实、宽大的秋千。   果然是千里相隔消息滞后。   邱戎不知道,陆悦染从十二岁以后,就不再喜欢玩秋千了。   反倒是她,因为一点小时候求不得的执念,即使年岁渐长,也没能成功舍弃掉这一点喜爱。   她记得,自己七岁之前,母亲的院子里有一架秋千。闲来午后,她都会被母亲抱着,轻轻摇曳。   七岁之后,母亲去世,院子换了主人,秋千也换了主人。   小小的陆悦容,三番两次偷偷进院子,想再荡一次秋千,却一次又一次地被赶了出来。   那时候,她不懂死亡,不懂人心易变。只是疑惑,母亲什么时候回来,那个属于她的秋千,为什么自己不被触碰?   后来,陆悦容喜欢在暗处看着陆悦染荡秋千。当对方发现自己时,陆悦染脸上就会露出得意炫耀的神情。   再后来,她学会了克制,陆悦染从她这里便找不到了炫耀获得的胜利感。   于是那架好看的秋千,变成了一堆砍断的木头、剪碎的破布,被送到她的小院里,落满了伤心。   陆悦容从回忆里收回思绪。   一旁兴奋的桑微用开心的语气催促着她,“将军准备这个秋千准备了好久呢,所有制作的材料和部件都是亲自挑选的,夫人快些试试好不好!”   可是这架秋千不属于自己。   但她不好向桑微解释太多,无法拒绝桑微的热情,只能无奈地坐上了秋千。   陆悦容脚尖小小用力撑了一下地面,秋千被推动着摇晃起来。   桑微走到一侧,为她推动千绳,“将军一开始还和我们说,夫人不会这么快就到绛贡,没想到居然和将军一起回来,真好。”   微风拂面,陆悦容转过头来看向桑微,“你来一起坐。”   对方有些惊喜,然后笑嘻嘻地道了谢,“谢谢夫人。”   陆悦容向旁边挪了位置,桑微坐下后,两人一起摇着秋千,偶尔聊上几句,好不惬意。   作者有话说:  我不是亲妈,想到后面秋千还要再虐一次就兴奋(x 第8章 逛吃   不知不觉,来到绛贡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从进了绛贡之后,陆悦容就没有再见到邱戎。   不过,可以看得出,邱戎确实将将军府打点得很好,府中的仆役都十分勤快,陆悦容都不需要为日常起居而烦恼,于是她便理所当然地懒散了起来。   在将军府每天的日子,不是在府中散散步、看看书,就是和桑微一起聊聊天。   虽然那架秋千不是邱戎给她准备的,但因为邱戎久不回家,所以陆悦容便理所当然的征用了。   在暖阳和煦的午后,捧一卷志怪小说躺在秋千上,随意地摆动着。偶尔吃上几嘴零食甜点,实在是好不惬意。   一次闲逛时,陆悦容看到了一间上锁的房间,问了桑微之后,她说那是邱戎的书房。   陆悦容悄悄地在窗户外向内窥视了一眼,一面墙壁是自上而下满满当当的书籍。另一边的格局则是一张巨大的沙盘还有地图。   她很好奇邱戎的书架上摆放了什么样的书,如果下次看到他,不知道可不可以向他征求一下书房的使用权。   他应该不会这么小气吧?   从泽安出来的时候,因为是轻装上阵,她并没有随身携带太多的书籍。眼看着随着时间推进,她即将山穷水尽了,便不得不思考起来从哪购书这件事情。   然而桑微又是个不爱看书的人,问了她城中哪里有书局,她也一无所知。   于是趁着绛贡这几天的天气还不错,陆悦容便拜托了桑微领着她在绛贡城中逛逛。   既能一边熟悉这座她不知道会居住多久的城邑,也顺便看看有没有令人满意的书局。   因此,接下来的时间里,陆悦容和桑微两个人三五不时地就会出门。   如果单论生活质量还有自由程度来说,嫁给邱戎确实是不错的事情了。   事情往往是这样,你越是想要什么,越是不会让你找到什么。   又过了七八天,陆悦容已经围绕着将军府四周的半个绛贡城都逛遍了。每每回来的时候,两人都是大包小包地买了好多小玩意儿,可是称心的书籍,却是连影子都没有看到。   这天从外边回来后,陆悦容和桑微累得躺在床上。   她有气无力问道:“你们西北人,是不是真的不爱看书啊?”   桑微讪讪地笑道:“夫人,您这些天不也看到了,您想要什么斧钺钩叉,倒还好办,毕竟绛贡地处边境,连路边儿的乞丐可能都有些身手。可是书本,那还真的是有些为难。”   陆悦容反驳,“邱戎的书房,怎么解释?”   桑微翻了个身,手肘支起自己,看向陆悦容,“那可是将军啊,而且,将军和夫人一样是泽安来的,可不是绛贡人。”   陆悦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是哦……”   “所以啊夫人,您还是不要为难我了,不如乖乖等将军什么时候回来,要一把书房的钥匙吧。”   “也只能如此了……”   见她松了口,桑微兴奋道:“夫人,不是我夸耀,绛贡城毕竟是西北第一城,好玩儿的东西可多了。虽然我没去过泽安,但是我可以肯定,绛贡一点儿也不必泽安差。明天开始,我陪您在城里玩个遍,保证您乐不思书!”   陆悦容失笑,“是你陪我,还是我陪你?”   对方笑嘻嘻道,“哎呀,都一样都一样,谁陪谁还不都是玩儿嘛。”   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满心满眼都是玩。索性陆悦容脾气好,便由着对方的安排了。   说起来,桑微倒是和陆悦染同龄。   如果自己真的有这么可爱的妹妹,倒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呢,陆悦容这样想着。   第二天,桑微照着说好了的,早早地就拉上陆悦容出了门。   这位果然是吃喝玩乐一把手,领着陆悦容这里逛逛那儿吃吃,满足得不得了。   而陆悦容也难得地,找回了一点少年时该有的活泼。   两人手里拎着,嘴上吃着,往杂耍班子多的西市走去。   桑微一边吃串儿,一边和陆悦容说话,“夫人,您看看,我们前些天错过了多少好玩儿的好吃的,这才叫逛街!前些天的行径,完全没有灵魂!”   陆悦容顺从地附和她,“是是是,我们微微说什么都是对的。”   “没错!全绛贡,我还没找到对手呢!”   正说话间,距离两人不远处的街道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断有行人向着人员聚集的地方走去。   “夫人,我们也去看看吧。”桑微说道。   “嗯。”   两人小心地向前挤去,到实在接近不了的地方停了下来。   顺着众人站位间的缝隙,她们向前看去。   被众人围着的空旷地上,躺着一名身形魁梧的壮汉,背对着她们蹲着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正在为这位倒地不起的病患诊脉。   一旁还站着位劲瘦的男子,神色有些紧张地向众人解释着事情。   “我就是想要这块虎皮,大家是同时看上的,我争一下也不过分吧。谁知道他性子这么急,说着话儿呢,就撸袖子要和我干架。那我下意识地推了他一把,谁知道他看上去这么强壮的体格,竟然是个一碰就倒的花架子呢!”   行人里,似乎有认识这位壮汉的熟人,当即反驳道:“杨猛可不是花架子,他是年前才退役下来的西北军,怎么可能像你说的一推就倒,肯定是你争夺虎皮不成,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那位瘦青年颇有些有苦说不出的意思,“这位大哥,不就是一块虎皮嘛,我犯得着为了块皮害人吗?”   “不就是块虎皮?既然觉得不重要,那为什么还要和杨猛起冲突?我看你这人前言不搭后语肯定有问题!”   青年叫苦不迭,“我不和你吵,等钟先生诊断了自然有分晓。”   老先生虽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争吵,却不为所动。   诊脉似是有了结果,老先生打开随身的药箱,从中拿出了一套银针,动作快捷而精准地将银针扎在了壮汉身上的几处穴道,片刻之后再拔出。   然后老先生就没有再看病患一眼,收拾起自己的药箱。   “这位壮士是急火攻心,心血上涌导致的昏厥,与这位青年没有关系。他这个毛病存在有一段时间了。不过,平时只要注意情绪不要太激动就不会出事。我想,他的退伍应该也和这个事有关。”   老先生便提着药箱站起身来,又说道,“一炷香之后,他会醒过来,这段时间不要挪动他。等他醒了,让他来老夫的医馆。”   说完后,老先生便转过身来准备离开,不再管身后众人的道谢。   这时候,桑微探出头看了一眼,“诶,是钟老头。”   “你认识这位老先生?”陆悦容问道。   “认识啊,老熟人了。夫人您的病就是他治的。”   原来是这样,倒是她那时候一直昏迷着,完全不知情。   陆悦容打量着这位钟老先生,对方虽然看上去年岁已高,但是走路上来看,显然是精神矍铄。   突然,桑微猛地躲到了陆悦容身后,“糟糕,千万不要让钟老头看到我!”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们所站之地众人逐渐已经离开,所以钟老先生一眼就看到了躲躲藏藏的桑微。   “桑小皮猴不要躲,老夫已经看到你了!”   然而桑微不听不听,仍旧躲在陆悦容身后。   无奈,陆悦容只能笑着和钟老先生打招呼,“先生好。”   钟磬看向她,“是你,看来是适应绛贡的气候了,还有精力陪着这只小皮猴到处玩。”   “小孩子,总是活泼些。”   “不要惯着她,邱戎雇她是来照顾你,不是让你迁就她的。”   “先生说的是,回去我就好好管教她。”   “右手伸出来,让我把把脉。”   陆悦容听话地伸出右手。   钟磬食指和中指搭着她的脉搏,片刻后点点头。   “确实恢复得很好,只是我记得邱戎那小子说过,你是一品大员家的小姐。怎么我大顼朝如此不济了吗,一品大员家的女儿,居然养出一副营养不良的贫血脉象?”   作者有话说:  师父上线。   看了看我滴大纲,男主起码还要失踪两三章滴样子呢。 第9章 喝茶   陆悦容讪讪地笑了笑。   钟磬摆了摆手,无奈地说道,“老夫明白了,姑娘家爱漂亮就会节食保持身材。可是饿到你这种程度的也是不多见。”   她应和道,“先生教训的是,以后我一定多注意饮食,不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钟磬点点头,“是极,再说邱戎又不是那种只看人样貌的肤浅之人,女为悦己者容也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和陆悦容聊了几句,钟磬又继续抓着桑微不放了。见对方不再盘问自己,陆悦容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是节食过度也好。   总不能和老先生说,我真的就是在一品大员家长成这幅瘦弱的模样。   把自己过往经历过的事情像故事一样,说与别人听,在别人面前剖开伤口□□裸地展现出来,她还不曾拥有如此坚强的心。   正在陆悦容分神片刻时,桑微已经蔫哒哒地跟在了钟磬身后。   “你也跟来,老夫给你开几副养生的药方。”   “是。”   陆悦容跟着老先生,一路走到了他的医馆。   医馆和将军府在同一条街上,但是相隔了有一段距离。   医馆的面积不大,内中陈设虽然旧了点,但却保持着干净整洁。   他们到的时候,医馆是上了锁的,看来是医馆只有钟磬老先生一个人。   “先生是一个人打理医馆吗?”   “是,老夫那几个不孝弟子,翅膀硬了就出门再也不回来了,留老夫一人守着这间医馆。”   不想自己竟然勾起了对方的伤心事,陆悦容有些不好意思,“这可真是……”   话未说完,就被桑微打断了,“钟老头你就扯吧!全绛贡谁不知道你是西北军排名第一的军医,这个小医馆也就是你偷懒的时候过来坐坐堂。你也只能骗骗像夫人这样初来乍到的人了。”   “你自己扯过多少谎你自己清楚,怎么老夫开个玩笑你个小皮猴就来拆穿老夫?”   “那是夫人脾气好,我可不准你欺负夫人!”   “玩笑话,老夫都不能开了吗?”   眼看着一老一少又要吵起来,陆悦容失笑。   她有些察觉到,钟磬老先生似乎是想试探自己什么。   但是自小,她对于人心揣测上就失了点敏锐度,或许这也是陆峰不喜欢自己的原因之一吧。   既然老先生想要试探自己什么,陆悦容自认没有做出过什么不当的行径,便索性任由对方而为。   不再管他们后,她四处看了看屋内摆设,然后走到不远处的茶炉旁,开始了煮水烹茶。   陆悦容记得泽安城的风俗,在评定世家女儿时,有一个十分看重的点就是茶艺。   按理说,女子五岁启蒙,十岁左近正式入学,学文理、学礼乐。但是陆悦容除了五岁到七岁的两年学前学习之外,便没有再接受过任何正式的教育,好似被陆家人遗忘在了小院中。   后来陆悦染到了上学的年纪,有几次她无意间看到过对方撒泼胡闹的场景。   就单单是学茶艺这一项,陆悦容就不知道在后院杂物堆上看到过多少套被她摔碎了的名贵茶器。   陆悦容自己用的那套茶器,还是陆悦染在陆夫人强逼下终于学会了茶艺之后,以趾高气昂的姿态施舍给她的。   不是名贵的茶器,只是泽安城中商贩摊位上随手就能买到的、陶土做成的普通器具。   陆悦容用了很久,既然不是自己花钱买的,为什么不用呢。   至于她的茶艺,还是看着母亲留下的书籍,一步一步慢慢学来的。   到后来很熟练的时候,安嬷嬷总是目带忧伤地看着她,轻轻叹气说,小姐的好手艺和夫人当年一模一样,只可惜这些陈茶旧器不值得小姐的手艺。   她就会笑着说,能让嬷嬷喝到热茶,就是最值得的事情。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除了安嬷嬷之外的人面前烹茶。   陆悦容取出茶饼,蒸熟捣碎,炭火烘烤至干燥。晾凉,以杵杆碾磨,再用筛网过筛得到精细的茶粉。   与此同时,当一旁炉上烧着的热水,到了一沸,就在水中加入适量食盐。   当到达二沸时,先以瓢舀出一瓢水。再以竹夹在沸水中以一个方向匀速转动,当中央形成漩涡时,把前次碾磨好的茶粉从漩涡中倒入。   等水再次沸腾,倒回瓢中之水止沸,茶便煮成了。【注】   陆悦容撇去茶水上的浮沫,分别将茶水装入三只茶盏,然后将其中两只递到对面坐着的钟磬和桑微。   早在茶香溢满室内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停止了吵闹,坐到了陆悦容对面。   钟磬轻轻抿了一口茶,称赞道:“不错。”   陆悦容莞尔,“先生谬赞。”   只有桑微讪讪:“虽然我品不出来好不好,但是我知道夫人肯定最棒。”   陆悦容笑着问:“你是在捧杀我吗?”   桑微得意道,“我是不懂品茶,但是夸人我懂啊!”   喝了茶,钟磬似乎是终于想起来叫陆悦容跟来是要给她开药方的。   他走到桌案后面,提起笔,摸摸胡子,然后在纸上写下了一副药方。   钟磬把药方递给陆悦容,“拿去,记得每天晚膳后服用一次。”   她接过药方,“谢谢钟先生。”   拿了药方,陆悦容便带着桑微告辞了。   她们先是在旁边的药堂抓了药,然后直接回了将军府。   路上的时候,桑微说道,“夫人,您是不是看出来钟老头好像别有用意?”   陆悦容点头,“察觉到一点,但是并不知道老先生用意为何。”   “也没有别的原因啦,将军的父母都亡在与北夷的战役中,当年将军来绛贡不仅仅是因为邱家传统,也是受了军令的。”   “将军一个人在绛贡打拼了三年,才终于打得北夷忌惮非常,也赢得现在的威望。所以像钟老头这样老一辈的人,都十分心疼将军。”   陆悦容无奈一笑,“所以这是在考验我这个新妇的品性?”   “是啊。不过夫人不用担心,钟老头连敬茶都喝了,就是已经认可您啦。”   “原来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注:文中烹茶操作流程参考自陆羽的《茶经》。   【老先生饮的可不止新妇敬长辈的茶,还是徒弟敬师父的茶呢XD】 第10章 失去   接下来,陆悦容按照钟磬的吩咐,每天晚膳之后都会服用一副调养的药。   这种温和的、长期调养身体的药方,短时间内是看不出效果的。于是陆悦容只有一个感受,这个汤药只有微微苦涩,怪好喝的。   然后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来,成亲第二天早上,邱戎给她喝的那碗汤。   苦涩又难闻,当时她如果不是困倦难当,估计是喝不下去的。   这样想着,她突然产生了好奇,邱戎给自己喝的是什么呢?如果向钟磬老先生描述了口感,不知道他能不能知道是哪些药材煎出来的?   因为钟磬之前说的话,陆悦容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自己。她问了桑微,了解了一些适合于女子的项目,然后桑微就带着她疯玩了起来。   ——于陆悦容而言是锻炼,于桑微来说,这些运动不过是绛贡人玩耍的渠径罢了。   桑微首先带着陆悦容练的,就是骑射。   女子臂力虽不如男子,但是相比于其他兵器练习,弓箭已经算是比较友好的运动了。   至于骑马,因为来时的路上,陆悦容就已经学过,至少基本骑行还是可以的。   桑微教她的,更多的是骑行的技巧。   陆悦容的学习速度非常快,短短几天就学会了桑微教她的内容。除了熟练度还不能达到桑微的程度之外,已经非常有模有样了。   惊得桑微连连称赞,让她再次怀疑对方是不是又来捧杀自己。   除了在马场学习骑术之外,她们在将军府中还在学习射箭。   将军府内的西边占地,被邱戎改造成了一处很大的教场。在那里,军中五花八门的武器都有,只要向教场管事打个招呼,她们就可以进去使用了。   陆悦容站在兵器库中,看着在自己面前排列整齐的武器,感受到了一种冷冽逼人的力量。   不是形容在文字里的内容,而是真实存在。   她摸出自己怀中一直带着的匕首,和眼前这些兵器对比一下,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前面的桑微听见笑声转过头来,看到陆悦容的匕首,笑道,“匕首也是很好的武器,虽然小但十分灵巧,很适合女孩子使用的。我自己也随身带着一把,我爱玩儿,有时候不注意遇到危险的事情,都是靠着匕首解决的。”   说完,桑微走上前来,拿过陆悦容手里的匕首,出鞘后打量道:“夫人这把匕首很不错啊,这位打造的师傅功力很深厚。”   评价完毕,她把匕首还给陆悦容,“我先给夫人挑弓。”   “有劳。”   桑微走到弓架旁,把弓拿在手里掂量掂量,然后再拉拉弦。   如此反复地试了七八张弓后,桑微选定了一个,递给陆悦容:“这是这些里最轻的一个了,夫人可以先试试,不要太勉强自己。”   陆悦容点点头。   第一次拉弓,陆悦容没有拉开,反复练习了好几次之后,终于拉出半弓。   连续练习了好几天之后,这天早上陆悦容起床时,突然觉得自己的右手臂不是很能使力,弯曲时,还有一种拉扯后撕裂的疼痛感。   她告诉了桑微,桑微说这是拉伤了。于是桑微立即去了钟磬的医馆叫来了他。   钟磬到了将军府之后,先是看了陆悦容的手臂,然后拿了一些外敷的药给陆悦容。叮嘱好了敷药还有平时的注意事项之后,转过头来就劈头盖脸地骂起了桑微。   “小小年纪还学会当老师了?教人射箭,不懂得考量别人的体质强度?你这是想把人练废了吗?”   桑微被骂得低下了头。   陆悦容立即起身站到桑微旁边,“先生,不是桑微的错,是我让她教我一些能强身健体的方法,她才带着我一起学骑射的。是我什么都不懂,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钟磬转头看着她,“急功冒进,爱逞能,你当然有错。”   陆悦容被说得羞红了脸,和桑微一起低下了头。   钟磬气不打一处来,叫来了教场管事,当着她们俩的面,吩咐管事,以后不准放她们进教场。   说完之后,老先生坐到首座,怒气腾腾地看着陆悦容,“你看上去也是个娴静的人,怎么就跟着桑微学这些假小子才玩儿的东西?”   陆悦容长到十七岁,还是第一次体验了被长辈训斥的经历,有些羞愧,不知怎么回答。   桑微嘟囔:“那是夫人想提升体质,我看夫人学骑术学得可快了,谁知道臂力那么差。这把弓我轻轻松松就能拉开。”   “将军府的弓都是军用的,你是自小军营里长大的,陆悦容是第一次接触,能一样吗?”   “是是是,”桑微语透不耐,“她是泽安来的千金小姐,我不过是绛贡城里上房揭瓦的小丫头。”   陆悦容眼带讶异地看向桑微。   桑微十分轻蔑地瞥了一眼陆悦容,“我是不懂诗书不懂品茶,‘你们绛贡人都不爱读书吗’,夫人这一顶帽子扣得好大呀。可是您就懂骑射、懂军略了吗?什么都不懂,凭什么嫁给将军?就因为自小就有的婚约?”   原来桑微是这样想的,她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孩儿。   “长在深闺的娇娇女,就因为水土不服瘫在床上七八天。同样是泽安人,怎么将军当初来的时候就什么事都没有?”   “将军也是,既然是他自己的婆娘,凭什么让我来照顾,小爷我不伺候了!”   说完,桑微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将军府。   陆悦容也不知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还是被桑微的话语伤到,从对方开始说话,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桑微离开了,她也只注视着对方离开的身影。   过了好一会儿,陆悦容才转过身来。   许是她脸色难看得离开,钟磬说道:“这丫头,平时骂她千百句也不见她这么激动,等老夫去把她找回来。”   陆悦容摇头,“不用劳烦先生,桑微说得很对。”   除了婚约。   她笑着问道:“先生要再坐会儿吗?我给您沏壶茶吧。”   钟磬摆摆手,“老夫自便,你先去休息吧。”   陆悦容福身,“那晚辈就失礼了。”   她回了自己房间,安静地平躺着。   片刻之间失去了一位朋友,她还是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作者有话说:  日六都要分三次,我太菜了 第11章 拜师   她在想,是不是平时在不自觉的时候,自己倚仗“夫人”这个身份趾高气昂了。   还是说,因为自己不曾有过朋友,所以根本不知道朋友间的情谊如何运作,桑微不愿意再和自己这个不识趣的人相交。   陆悦容心脏抽搐似的疼痛,她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覆在自己的胸膛上,轻轻揉动。   可是疼痛却并未缓和。   第一次品尝了人际关系上的失败,让陆悦容再次缩回了自己的方寸世界中,不再愿意探出头。   没有书,她可以练字,可以绘画。一个人自然有一个人的娱乐方式。   她不愿意去想“嫁给邱戎才是原罪”这个答案,这让她觉得是在为自己开脱。   距离泽安千里,她的怨怼无法直接落到罪魁祸首的身上。她不是圣人,这样的情况下,她怕自己会迁怒到邱戎。   她怕下次邱戎回来的时候,她会说出糟糕的话,做出糟糕的举动。   明明离开泽安的时候就告诉过自己,未来一定不要是乱糟糟的一团。可是现在看来,和在陆府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失去,是不是就是她陆悦容的命格?   好难受,她感觉自己快被如浪潮涌的低沉情绪吞没了。   她眨了眨眼睛,眼角的泪水湿润了酸涩的眼眶。   在胡思乱想中,陆悦容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陆悦容醒来的时候已经天色昏暗了。   她有些呆呆地去吃了晚膳,然后拿了今天份的药材,机械式地把药材放进药罐中开始煎煮。   钟磬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浑身散发着低落气息的陆悦容。   “怎么了这是,还在生桑微的气呐?她就是这么大大咧咧,说话总是不过脑,其实心地不坏的。”   说着钟磬拿出了几本书,“你看,这丫头还特意拜托老夫带了几本书给你。”   陆悦容接过书来看了几眼书名,笑,“这是先生自己的书吧,都是医学相关。”   钟磬讪讪一笑。   “谢谢先生,我没有在生桑微的气,是我自己在想,我可能不适合与她做朋友。她那样活泼的性子,也没必要每天和我一样,闷闷的呆在家里不出门。”   看着时辰差不多,陆悦容拨了拨炉火,控制火势变小。   钟磬突然问道:“有想法跟着老夫学医吗?”   陆悦容惊讶地抬头,“先生?”   钟磬露出慈祥的笑容,“不是在安慰你,是老夫一直想收个女弟子,见你倒是能沉得住气的性子,索性就问一问。你若不愿,老夫也不勉强。”   陆悦容连忙摇头,“愿意的,先生愿意教,我就愿意学!”   “那可以改口了。”   意外之喜令陆悦容十分高兴,她用充满笑意的声音叫道:“师父!”   钟磬也乐呵呵,“甚好。礼节我们就一切免了,徒弟茶老夫那天也喝了。明天开始上课,你这几天要恢复手臂,老夫就暂且留在将军府教你。等恢复了,可是要每天到老夫的医馆报到的哟!”   陆悦容无所不应:“一切听师父的!”   自小,她就十分想拥有一位老师,不管是教什么的都可以。   不比陆悦染,她的京城才貌双绝的名头,是陆峰和他的继室请了无数名师打造出来的。   而她,却连去私塾的机会都没有。   幸好,现在的她终于拥有了一名师父。   接下来,陆悦容就正式开始了她的学医之路。   钟磬医学派系侧重于药学,于是第一天,陆悦容拿到了厚厚的一本药材学典,开始背起了药草分类与用途。   得利于多年阅览群书的经验,在背诵书本这方面陆悦容还是非常得心应手的。再加上初为子弟,她分外用功。   钟磬都有些惊异于她的记忆力,也觉得自己突发奇想收她为徒倒也值得。   过了半个月,陆悦容的的手臂恢复了,钟磬便回了自己的医馆。   临走前吩咐道,“好了,老夫回去了,没有老夫看着,在家也要用功,否则每天早上学业检查不过关,为师可要打板子了!”   “师父放心!”   钟磬离开后,陆悦容就开始了每天到医馆报道上课的日子。有时候医馆里来了病人,她也会跟在一旁观察学习。   这天,陆悦容像往常一样,傍晚上完课回了将军府。然后便坐到秋千上优哉游哉地复习今天学习的内容。   她一边翻阅记录的笔记,一边喃喃地念了出来。   沉浸其中的陆悦容丝毫没有听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等到她终于听到时,来人已经距离她只有几尺距离了。   陆悦容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原来是两个月没见的邱戎。   她收起膝盖上的书本,站起身来,笑着和邱戎打了个招呼,“邱戎。”   然而邱戎仅仅是在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小小地顿步看了她一眼,然后便不发一言地走了过去。   陆悦容不知道他突然回来是干什么,只疑惑了一下对方的态度,便拿起自己的东西回了房间。   晚膳的时候,她看到邱戎还在,想来是要在家住一晚了。   两人像是陌生人一样,沉默着吃了饭。   吃完之后,邱戎又离开不知道去了哪儿。   陆悦容像平常一样洗漱完了就回了房间,垫高了枕头靠在那儿继续看了一会儿书。   没过了一会儿,“嘭”的一声,房门被很大力地推开。   她被吓了一跳,看向门的位置。   邱戎裹挟着一身怒气走了进来。   关上门之后,对方一言不发地走到床榻前,有条不紊地褪去外衣后,揭开被褥躺到床上。   陆悦容因为对方的动作挤得被迫向内移动。   躺好了之后,邱戎一把抓过陆悦容手里的医术,随手一掷扔到了地上。   她惊道,“你干什么呀?”   邱戎不说话,只见他手一挥,桌案上的烛火便熄灭了。   他抽走陆悦容身后的枕头,让她平躺了下来。   接着一个转身便到了陆悦容的上方。   他低下头来,嘴唇胡乱吻在她的颈间。   陆悦容被对方的怒气包裹,颤栗着抓住对方的衣襟,“邱戎,不要这样……”   他停下了动作,两个人脸贴脸只有一寸距离。属于对方温热的气息喷薄在陆悦容的脸上。   “这不是你想要的?”邱戎问她。   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什么?   尚在迷茫中的陆悦容,不消片刻就被邱戎拖入了波涛汹涌中。   过去了许久,邱戎像餍足的猛兽终于离开了陆悦容。   他随意地披上一件外衣,走到门前,从仆役的手中接过了一碗汤药又走了回来。   他把汤药递给陆悦容,“喝了。”   陆悦容坐起身来,拉着被子遮住自己裸露的皮肤。   她看着眼前这碗汤药。   这下,即使她没有跟着师父学过药学,她也知道了这碗汤药的作用了。   她双手接过碗,移到唇边,皱着眉头闭上眼,忍住苦涩,一口闷掉了这碗避子汤。   许是喝得太猛,被汤药呛到。   陆悦容一只手把空碗递给邱戎,一只手捂住嘴巴猛烈地咳嗽。   咳得她眼角都泛着泪花。   等到她终于平复了气息,才捡起散落在床尾的亵衣穿好,背对着邱戎躺下睡觉了。   而邱戎,从她开始喝药到被呛到,就像是一个无关的旁观者,直到对方躺下了,他才拿着碗离开了。   第二天早晨,陆悦容起床了之后,照常地洗漱用餐然后准备去师父的医馆。   走在府中的路上时,她看见有人运着一些木头离开。   看着那些眼熟的木头,陆悦容立即转身去向秋千的位置。   如她所想,秋千没有了。   不远处的陆悦容,如遭雷击。   作者有话说:  日六有了,我没了……   这种程度的虐,应该还好吧? 第12章 目标   秋千被仆役们搬走,在原地留下一处空旷整洁的地面。   陆悦容愣愣地看着那里,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气音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   是她傻了,本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主人要怎么处理,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牙关紧咬,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陆悦容转身向着府门走去,在路过从书房出来的邱戎时,如同陌生人一般与对方擦肩而过。   邱戎嘴角抿成一条线,余光瞥到对方煞白的脸色,深邃的双瞳注视着她离开的身影,伫立在原地许久。   陆悦容白着一张脸来到师父的医馆。   无法定住心神地上完了早课,在帮师父碾药的时候,石杵竟也几次险险撞到自己的手背上。   钟磬看着小徒弟明显不在状态的样子,出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徒弟?”第一声无人应。   “徒弟——”钟磬升高了语调。   陆悦容怔愣着回过神来,看向钟磬。   “师父,您叫我。”   “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钟磬关切地问道。   “抱歉师父,我今天有些不在状态。今天我可以请一天假吗?”   “念在是初犯,老夫就允了。下次再这样,老夫可就要打板子了。”   陆悦容笑了笑,“谢谢师父。”   陆悦容放下了手中的药臼药杵,情绪低落地离开了医馆。   她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绛贡的街道上,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喧闹的集市中,一人行走的陆悦容,却是游离于众人之外。   偶尔路过拥挤的人群时,也会被粗心的行人撞到肩膀,她却毫无反应。   她放空的情绪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仅仅只是简单的空旷。   有时候,她的目光落在街边小摊上贩卖的小玩意儿,突然想起某一次和桑微逛街时好像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   嘴角刚刚才因为快乐的回忆准备绽放笑容,下个瞬间又因为想起两人的决裂再度陷入低迷。   她一直走啊走,走到了第一次遇见师父的西市。   这里真的很热闹,今天好像有一个很大的杂耍班子在表演。   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把中间的表演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陆悦容停步在人群的外围,仰着脖子,目光平静地看着内中的表演。   火人、舞狮、刀剑对决,好玩儿的表演赢得了众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陆悦容渐渐地,终于染上了些许喜悦的情绪。   这时候,上场的是一名大力士,表演的是举起五百斤的大石头。   杂耍班子近十人抬着大石头,缓缓走上台。放下石头时,只听到嘭的一声响动,表演台都为之震动了几分。   来人浑身布满遒劲有力的肌肉,站在表演台中央正在做着预热动作。   接着,那名大力士深提一口气,双手抱住石头的两边,一运气,双手用力举起了大石头。   然而意外骤变,只见那石头离地两三尺的时候,大力士突然泄了力。   于是一声更响的撞击声,石头掉在了表演台上,把木板砸出了一个大坑。   观众们都扫兴地发出了唏嘘声,就连杂耍团的人也走上台去谴责大力士。   但这位表演者却是抱住自己的右手臂,在地上不停地滚动。   陆悦容听不见对方在说些什么,但看着他痛苦的表情也能猜到,此时他必定是痛苦难当。   以她这些天跟着师父行医的经验来看,这位壮士显然是手臂脱臼了。   此时杂耍团的班主显然也是发现了壮士的异常,连忙向台下询问有没有会正骨的侠士,然而短时间里却没有一个人应答。   跟着钟磬这些天,她也看过许多次正骨的手法。   眼看着无人应答,陆悦容思索了片刻之后,便决定走上前去试一试。   她穿过正在躁动的人群,正要走到表演台上。   恰在这时候,从人群之外传来一道声音:“莫要乱动伤患!”   有人来了,陆悦容立即停下了脚步。   只见来人挎着药箱,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脚步飞快地走上表演台。   那位风尘仆仆的男子喘着气,站在台上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呼吸。   班主看向这位衣着有些狂放的男子,问道,“阁下会正骨?”   男子点点头,“我是位走方的郎中,刚刚在不远处听见这里有人在寻找会正骨的人,我便赶来了。”   班主上下打量了一下男子,不确定地说道,“阁下这身,实在是不像是个郎中的模样。”   男子显然听惯了这样的说辞,班主如此话语甚至激不起对方的怒气,他摆摆手道:“像你这样的话,我听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最后怎么着,还不是折服在我的医术之下。”   男子语气中透露着一股自信满满,班主又要说话:“你……”   对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别你啊你的,这位伤员可经不起你的耽搁。”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蹲下身,双手覆在那位脱臼了的壮士的手肘处,轻轻摸索着关节的情况。   “他这不是第一次脱臼了吧。”男子问道。   班主没想到这位狂放的郎中倒也有些本事,“没错,以前有过一次,只是很久没有再次犯过了。”   “已经脱臼过的伤患,关节都是很脆弱的,你不知道保护他,竟然还让他又做这些危险的活计,钻钱眼了吗?”   说话间,谁也没有察觉到,男子一个动作,只听得“咯嘚”一声,同时传来壮汉痛苦的吼叫。   脱臼了的手肘正位了。   做完之后,男子站起身来,说道:“正骨做完了,接下来就是复位。我给你留几副药膏,记得给伤患敷上。”   台下的陆悦容第一次见到这样风格的大夫,一时间全神贯注地看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   许是陆悦容的目光过于炙热,台上的男子转过头来看向她,并且步伐向她走来。   他走到陆悦容正前方蹲下,低着头看向陆悦容,带着点痞气地问道:“丫头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可千万不要崇拜我哦~”   可怜陆悦容,十七年里打过交道的人都少之又少,更何况这种类型的人。   被对方的话语打趣得讪讪地转移了视线,答非所问道:“我已经有师父了。”   对方显然没想到陆悦容是这样的回答,闷闷地笑出声来。   她不再与对方搭话,转过身来就离开。   快步走出人群之后,陆悦容远远地回过头看了一眼表演台,刚刚的男子已经离开了。   我也可以像他这样自信吗?我的医术也能变得这么厉害吗?陆悦容在心里问自己。   原来倚仗自身本领的人,可以这么耀眼。   她突然感到羞愧,自己竟然因为一些不必要的事情,浪费了自己大好的学习时间。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因为自己拥有了一位师父而高兴。今天就因为个人情绪而辜负了师父的教导。   陆悦容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郁结在心好半天的伤心事荡然无存、   她似乎找到了人生真正的意义。   缓缓的,在她的脸上终于绽出了两天以来的第一个喜悦的笑容。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前走了两步,突然间,她好似有种被注视的奇怪感觉。   陆悦容停下脚步,猛地向自己的右后方看去。   四处张望之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等到陆悦容继续向前走之后,刚刚她看过的地方,从暗处走出了带着随从的邱戎。   确认了对方已经离开之后,邱戎道:“回营。”   “是。”   陆悦容兴奋地回到了钟磬的医馆。   “师父师父!”她语带喜悦地叫道。   “怎么了怎么了,出去这么一会儿,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钟磬还是第一次听到陆悦容如此活泼的声音,好奇地问道。   “我一定好好学习,争取成为像师父一样厉害的大夫!”陆悦容发下豪言壮志。   师父笑着回答她,“和老夫一样厉害就满足了?你还年轻,大可再定一个更大的目标。”   陆悦容摇摇头,“和师父一样厉害就够了,我的野心不大。”   “好好好,徒弟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可以告诉为师看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吧?”   陆悦容十分细致地向钟磬讲述了自己遇到的事情。   没想到钟磬听完了她的描述之后,却嗤笑了一声,“臭小子!”   “师父认识他?”   “岂止认识,还很熟呢!”   “师父可以介绍一下?”   “不用介绍,你们以后不会再见到。”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快拿书,把今天的课程认真复习一遍,晚上检查没掌握,小心老夫打手心!”   “哦……”   陆悦容乖乖地拿出书来,对着书上的小人背起了人体周身穴道。   过了一会儿,她用书挡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自家师父。   好像从刚刚自己提到那位狂放的郎中之后,师父的情绪就有些变样了。   他们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她难得地好奇心发作。   正在这时,钟磬抬起头来,“还看?是不是想被罚?”   陆悦容赶紧举起书本遮住视线,认真地背起书来。   最有趣的学习时光,是她迟来的宝藏呀。   作者有话说:  捕捉一只偷偷跟踪老婆的大猪蹄子 第13章 军营   后来,陆悦容旁敲侧击地向自家师父打听过那位狂放的大夫,但是钟磬却意外地对这件事情嘴很严。   久而久之,她便不再向师父问这件事情了,既然他不愿意说,想来也不是令人开心的事情。   不知不觉中,陆悦容跟着钟磬学医术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每天早晨的两个时辰是上课时间,上完课后就跟着钟磬打下手,看自家师父行医或者为师父研磨药材。   傍晚钟磬医馆准备关门之前,会让陆悦容再次复习一下今天学习过的内容。   虽然仅仅三个月,但是在钟磬的耳濡目染之下,再加上陆悦容极强的学习能力。对于日常百姓的一些疾病,已经能够十分准确地辨认。   时间走进九月,这天早课结束之后,钟磬对陆悦容说道:“每年的九月开始,绛贡就要进入全面戒严的状态。西北入冬早,北夷地处绛贡以北的荒原之地,从十一月末就进入寒冬颗粒无收,猎物也踪迹全无。所以盛秋时节的这三个月会是他们侵扰绛贡最频繁的时期。”   陆悦容记得,钟磬尚是西北军的军医。   “师父要回军营了吗?”   “没错,为师想问问,徒弟要不要跟老夫一起回军营?你跟着我学了三个月,就此断了未免太可惜。”   大顼朝风气开放,虽然为数不多,但军营中亦有女兵的存在。   陆悦容沉思片刻,“可以不让邱戎知道吗?”   “唔……自然是可以,那小子,很少来军医营。受伤了也是让你师兄直接去他帐中为他医治。”   “李溯师兄?”   “就是他,哦对,你们一块儿从泽安回来,想来是见过了。”   “师父,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吧,女孩子进军营多少还是有些不便,回去多收拾些日需品带上。”   “好。”   这天的课结束之后,陆悦容便回去收拾起了行李。   虽然师父说,可以多带些东西去,但是她总是觉得去军营是件很严肃的事情,自己大包小包的显得过于随意,所以在满足自己的日常生活之下,她还是尽量减少了自己行李的大小。   隔了一天后,钟磬来到将军府与陆悦容会合,两人一起前往军营。   军营距离绛贡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步行而去显然不切实际。   不知道钟磬什么时候提前打过招呼,两人走到将军府门口,将军府的管事就已经牵上了两匹骏马在等候。   两人分别牵了缰绳,上了马。   陆悦容稍落后师父半步,跟在师父后面前往西北军营。   随着逐渐向绛贡城北而去,四周的环境愈显荒凉,地势也趋于平缓,一望无际。只有远处的西边,绵延着一道高低起伏的群山。   终于,空旷的视野中,出现了连片的营帐,越走越近。   此时正是晨间练习的时间,越走近越能听见教场上传来阵阵嘹亮的口号。   在快要接近军营辕门时,钟磬下马牵绳。见师父下了马,陆悦容也跟着动作。   “徒弟跟着我。”钟磬吩咐道。   “嗯。”   钟磬走上前,与门外守卫的军士打招呼。   对方显然是认识钟磬的,“钟先生回营了。”   钟磬一边从怀中拿出通行文凭给对方观视,一边说道,“回来了,老夫还带了位新收的小徒弟,等下劳烦你带她去登记。”   “好的钟先生。”对方看了一眼陆悦容,公事公办道:“请这位姑娘出示身份文书,到一旁的桌案前登记身份信息以及入营时间和原因。”   等陆悦容登记完毕,守门的将士确认无误后,便可以跟着钟磬进入军营了。   两人的马被牵走,陆悦容与钟磬并排而行,问道:“军营出入人员记录在册,应该是专职官员管理的吧。”   钟磬瞥向陆悦容,好奇地问道:“怎么了,这么不愿意让邱戎小子知晓?”   她摇摇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师父也不能说?”   “那我之前问关于那位大夫的故事,师父也没告诉我。”   “嗯?小丫头翅膀还没硬就敢和师父顶嘴!”   “师父不说,我也不说,公平一点。”   “好好好,公平,公平。”   师徒俩谁也说服不了谁,索性达成协议。   两人向着军营深处走去,陆悦容看着四周玄胄加身的将士,手执兵器、腰板挺直地行走着。感受到了军营中严肃、森严的氛围。   两人先是到了工作的营帐,将随身携带的稀有药材整齐地添加到军营的药罐中。   正在这时,营帐的帘子被揭开。   人未进帐,声音先到。   “师父!听说你把小师妹带过来了!”   陆悦容整理好手中的药罐,转过身来。   李溯喜悦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夫人。”   陆悦容莞尔,“李溯师兄。”   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师妹竟然会是陆悦容,李溯的兴致瞬间消失,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师妹”。   钟磬看向李溯,“愣着做什么,搭把手。”   李溯便走过来一起整理药材。   三个人一起行动,自然快了许多,没一会儿就收拾完毕。   于是钟磬打发了李溯领陆悦容去她住的营帐。   出了钟磬的营帐,李溯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你想干什么?”他问道。   此时陆悦容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对方并不欢迎自己。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进了军营又如何?你想近水楼台也要看将军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陆悦容听明白了对方的话,他以为自己是为了邱戎才进的军营。瞬间,她也维持不了脸上的笑意了。   “师兄放心,如果我主动去见邱戎,就算我输。也希望师兄早日祈祷,千万别发现哪天邱戎主动来找我。”   李溯嗤笑,“你不如祈祷,将军给你休书的时候,能体面一点。”   本来只是她与邱戎两个人的事情,却突然被他们以外的第三个人谈论。陆悦容感觉难以言喻的愤怒与难堪。   师兄妹两人的第一次碰面,以不欢而散告终。   陆悦容在钟磬分配给自己的小营帐中,井井有条地收拾着,虽然此时内心已如翻江倒海,可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察觉到了邱戎以及他身边的人似乎对自己有所误会,但是却完全找不到问题的症结在哪儿。   她再一次被邱戎所困扰,明明自己说好一心学医,却还是被别人三言两语挑得心绪不宁。   陆悦容恨不得把邱戎绑在眼前,用匕首狠狠刺上几个窟窿,才能卸去心中的烦闷。   那头,李溯也被陆悦容的话气得不轻,脚步飞快地走到了邱戎的营帐里。坐下后拿起桌案上的茶水就喝了起来。   上位桌案后的邱戎,从军务中头都未抬,只用余光瞥了一眼李溯,问:“钟老新收的徒弟不好相与?”   “岂止,还十分跋扈、心思不正、伶牙俐齿、咄咄逼人!”李溯咬牙切齿。   邱戎对李溯的形容不置可否,只说道:“钟老向来看人准。”   “年老昏庸,受人蒙蔽!”   “女孩子娇惯些倒也无妨。”   “我说你就是心软,像你家那位,你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明明不愿意娶,还对她这么好!”   邱戎拿着文书的手微微一顿,继而面无表情地翻页过去,道:“提她做什么。”   李溯本想继续说下去,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别过脸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有些女人,不能对她太好,尤其是心思深沉的蛇蝎女人。”   说完,李溯站起身来,“牢骚发完了,我去忙了,不打扰你。”   待他走出营帐,邱戎摩挲着手中的纸张。   从刚刚开始,他就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被那位不想娶的妻子所困扰。   那天无意间瞥到的苍白容颜,又小小地拧了一把自己的心脏,泛出酸涩的滋味。   他抿了抿春,用力撇去心中杂乱的思绪,继续投入军务之中。   ……   进入了军营之后,陆悦容用了几天的时间,稍稍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整个西北军军营非常之大,单就军医营就分了三个。钟磬李溯师徒所领的这一个军医营是首位,管理下有十多名军医。   因为师徒俩医术高超,且钟磬在军营中名望甚高,所以并没有人因为被他们师徒领导而感到不满。   陆悦容因为学医不久,仅仅是作为学徒跟在钟磬身边打下手。   在军营里生活,就是要和集体打交道,用膳都是一个群体同时吃的。   陆悦容是第一次体验这种生活,初时有些不适应,慢慢地也就接受了。   洗漱方面,因为她是女子,倒是可以从后勤处领一个浴桶放在自己的营帐里洗浴。这让她大大舒了一口气,如果和其他女子一起洗漱,她觉得自己定然是难以接受的。   在这些天里,陆悦容也有偷偷打量过军营中女子的数量。   女兵大多在后勤,虽然军医营也算后勤,但是因为和伤员接触得多,有时候甚至还要前往战役前线,所以鲜少会有女子前来。   钟磬说,上一个西北军中的女军医,已经是和他一个辈分的了。   这天,陆悦容跟着钟磬在制作外敷伤药。   突然,钟磬问道,“和你师兄闹不愉快了?”   陆悦容手中石杵的动作慢了下来,摇了摇头。   “还骗老夫,那小子早几年就念叨想要一个小师妹,你来了应该是欢欣鼓舞,怎么你们俩见了面两句话都说不到?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陆悦容低着头,缓缓地、一下一下砸着石臼中的药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就是一点小误会。”   “真没有闹矛盾?”   “没有。”   “有什么事一定要说,不然显得老夫这个师父多么不称职。”   “听师父的。”   随着时间的推进,陆悦容明显能感受到军营里的氛围逐渐紧张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即将最近距离地接触到真实的战争。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紧张又兴奋,连平时钟磬授课,都打了鸡血一样。   “放松一点,神经绷得太紧,到战后救治伤员会承受不住。”   “可是我忍不住,师父。”   “军营里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让你放松放松,老夫去问问你师兄,看看他哪里有没有什么志怪小说。”   陆悦容摇摇头,“不用了师父,我趁着傍晚换营时间在军营里散散步,应该会好点。”   钟磬点点头,“也好,你自己能把握就可以。”   军营中换班的时间是三个时辰一换。傍晚酉时的这一轮换班,因为挨着晚膳的时间,所以所有人会有两刻钟休息的时间。   于是陆悦容每天傍晚都会在军医营周围散散步,走一走,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   这天她照常傍晚散着步,突然看到一名粮官穿着的人从他们这一分营出来,向着另一个分营走去。   因为此时四处走动的人很多,所以并未有人注意到他。   陆悦容看着对方神色有些慌张的模样,下意识觉得对方有些不对。   小心翼翼地依靠营帐为掩护,跟在了对方身后。   那人从西北军东营一直走到了北营,在一个营帐的背后,与一名身材魁梧的将士碰了面。   陆悦容不敢靠太近,和对方隔了一个营帐,躲着听对方的谈话。   “掌握消息了?”高个的人问道。   这人的口音十分奇特,显然不是汉人。   只是绛贡这儿本就胡汉杂居,单凭口音,她也不能判断什么。   “已经完全掌握了。”粮官回答。   “说吧。”   “邱戎五日后率军直穿青淼山峡谷,在北夷南下的道口驻扎。粮草部队会在第三日晚从他处绕道抵达。这是线路图。”那粮官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给胡人。   陆悦容小小地向前挪动了一点位置,想再听清楚一点内容。   不想脚下撞到了一旁铁制的灯柱,发出了“铛”的一声响动。   幸而此时四周并不如平时一般宁静,那两人只隐约听见了有一点声音,抬头看却并不知道是从哪传来。   但两人还是被惊到,停止了谈话。   陆悦容心跳加速,贴着隐藏身形的营帐小心地向后挪动。   恰在这时,她的后背触碰到了一道温热的肉墙,她想要回过头,对方却从后方伸出手来制住了她。   那人右手捂住了陆悦容的嘴,左手环着她的腰。   任由着陆悦容拼命挣扎,口中发出呜呜的叫声,还是凭借自身的力量把她带进了旁边的营帐中。   这是间无人的营帐,内中一片昏暗。   男人的气息就喷薄在陆悦容的头顶,在视觉无法调动的环境里显得尤为明显。   对方似乎是微微低下了头,脸颊贴在陆悦容一侧的太阳穴的位置。   惊得她汗毛竖起,尖叫声却被扼在喉咙里。   像是过去了漫长的时间,他终于开了口:“在军营里还到处乱跑?”   作者有话说:  捕捉一只吓唬老婆的大猪蹄子 第14章 战场   那声音,赫然是邱戎的声音。   对方说完话,也放下了控制着陆悦容的双手,稍稍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陆悦容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仍旧愣愣地站在原地。   见她不动作,邱戎说道:“回去,待会儿戒严了。”   一句话又说完了,陆悦容仍旧没有动作。   于是邱戎不再管她,从旁边径直越了过去,要离开营帐。   他走到营帐门口,揭开帘子,外面昏黄色的光辉沿着缝隙漏入营帐中。   邱戎在门口停下脚步,借着光线向陆悦容看去。   对方微垂着一双恐惧的双眼,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的脸颊滚落。   她显然被邱戎刚才的举动吓得不轻,到现在都不曾缓过来。   他神色不动,只有眉头微促了一下,然后便出了营帐。   帘子被放下,营帐中恢复一片黑暗。   陆悦容缓缓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臂弯里,控制着自己想要释放的哭声,只发出闷闷的啜泣。   好一会儿,她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站起来缓了缓自己麻木的双腿,然后向着营帐外走去。   走出营帐之后,余光里,邱戎竟然还站在营帐门外的一侧。   她用泛红的眼睛瞥了瞥对方,便平静地离开了。   许是痛哭一场,发泄了情绪,那天之后,陆悦容再也没有像之前那么紧张了。   而邱戎,她也没有再见到。   五天后,军营里开始调动将士出营准备应战。   陆悦容想起那天,她见到的那位粮官忽悠北夷人的拙劣计策。连她回来之后仔细想想都想明白了,不知道北夷人会不会上当。   如果邱戎的计策都是这样的,那么他的威名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邱戎会那么讨厌自己,但是在经过这几次与邱戎打交道的经历后,对方在她的心里显然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一对相看两生厌的夫妻,不见面就是最好的事情。   又过了三天,战斗终于拉响。   军营镇守后方,一旦前方战线有任何动静,都要在第一时间给到响应。   所有军营中未出阵的人,也全都紧绷神经。   陆悦容前几天刚刚放松的神经再一次被拉紧,她只好不断找着事情做,不让自己闲下来胡思乱想。   这天,天色将近傍晚时,李溯揭开帐帘走了进来,说道:“来几个人跟我去战场上为伤员应急救治。”   陆悦容腾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药箱挎上。   向前走了两步之后,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钟磬。   钟磬笑眯眯地和她摆摆手,“去吧,为师相信你可以。”   她无比认真地点点头,跟在众人身后出了军营。   一路上都是被担架抬着送入军医营的伤员。   来到战场上,战事已经结束。   一些伤势较轻的将士已经被送走,剩下的都是躺在地上的重伤之人,或是已经捐躯的战士。   跟着李溯来到战场上的军医,替换了先前的已经工作了许久的同僚。   陆悦容严格遵守着钟磬之前教她的内容,为这些重伤人员做简单应急的止血工作。否则轻易移动他们都会导致血崩。   这并不是复杂的工作,她见过师父做过无数次。所以当她离开了师父,第一次一个人救治伤员时,很快便从青涩走向了熟练。   日头渐渐西沉,晚霞晕红了整片的天地。   他们忙碌在肃寂的战场上,额头上沁出点点汗水。   终于,最后一名伤员也被送走。   陆悦容站起身来,毫无目的性地望着整片战场。   夕阳洒在折断的旌旗、长矛、断剑,分不清是夕阳更红,还是鲜血更红。   寥廓的天地,厚重的生命。这是陆悦容前所未有的新颖感触。   她嘴角带笑,转过身来准备回营。   视线转移,对上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看着自己的李溯。   她对着对方扯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容。   因为她突然觉得,那些不愉快根本不是值得一提的事情。   李溯离得有点远,看动作,她觉得对方似乎极为别扭地“哼”了一声,说了句“回去”便转过身先行回营了。   陆悦容回了军医营,那里钟磬仍在忙碌着。   她还顾不上休息,便洗了手套上干净的外套便在一旁帮着打下手了。   约莫着又过去了一两个时辰,所有的伤员都已经照顾完毕。   陆悦容扶着自家师父坐下。   钟磬坐下后,终于有时间看向自家的小徒弟,第一眼就乐了,“怎么变成小花猫儿了?”   陆悦容迷茫,“我脸上有什么吗?”   刚刚进门的李溯也看了一眼她的脸,道:“满脸血污,还笑得那么丑,是成心吓人的吗?”   “我又看不到自己的脸!”她急忙跑到一旁的木盆,打了清水仔仔细细地洗脸。   果然水没一会儿就泛了红。   “现在好了吗?”陆悦容问道。   钟磬点点头,“老夫的徒弟就是好看。”   李溯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就那样吧。”   陆悦容显然察觉了李溯对自己的态度软化了,想来是看到自己作为军医学徒还是足够敬业的,让对方对自己有了改观。   终于忙碌结束,师徒三个便一起用了晚膳,席上总是要谈论到今天的这场战事的。   陆悦容便问道:“师父知道今天这场战事的具体情况吗?”   “问你师兄,老夫不爱了解这些计谋打杀。”   她转过头来看向李溯。   李溯看着自己这位便宜师妹,起初确实因为邱戎的事情对她心怀偏见。   但是这些天对她的观察,还有今天下午的表现,让他看到陆悦容确实是有一颗医者仁心、是真心学医的。   他愿意放下自己的偏见,重新与这位师妹认识。   李溯反问她,“你知道多少?”   “我就那天看到个粮官给一个应该是北夷来的人下套。”   “嗯?可以啊,下套都看出来了。”   “小意思!”陆悦容小小地露出一个狡黠而得意的笑容。   “不过你们将军应该不会这么蠢吧?这么简单的陷阱,北夷会看不出来吗?”   “确实不会,因为这是计中计。你见过青淼山的地形图吗?”   陆悦容摇摇头。   李溯手指蘸着清水在桌面上给陆悦容示意。   “青淼山分为东西两峰。从北夷南下到绛贡,最近的距离就是两峰间这道狭长的谷道。”   “我们下午走过。”   “是。西北军军营北辕门正对的就是谷道出口,如果有北夷从之南下,第一时间就会被西北军围堵在峡谷之中。”   “绕过两峰,会有曲折的山道,也可以来往在北夷和绛贡两端的道口,只是比之峡谷之路,会慢上五六天,而且还是轻装状态。所以运送粮食的队伍,绝不可能只提前三天就能在道口与队伍汇合。”   “原来是这个原因,那看来我是误打误撞了。”   “说说看?”   “粮草应该不可能只走一条路吧?如果遇到拦截,不就是全军覆没。”   “这也是原因之一,所以这个计策一经传递到北夷,那边上峰必然会第一时间发现这是个圈套。”   “他们会怎么做?反埋伏?还是不动作?”   “都有可能,但是现在已经接近十月,留给北夷的时间不多,再加上将军对北夷军队现在那位上峰的了解,他有九成的可能会选择将计就计。”   “所以我们真正的埋伏在哪里?”陆悦容进一步问道。   李溯勾唇,“在他们回营的路上。”   陆悦容蒙了好一会儿,继而笑出声来,“邱戎怎么是个蔫儿坏的人。”   李溯也笑,“耍着他们不是很好玩么。”   “是是是,在那儿摆出一副‘我要伏击你’的架势,骗北夷千里迢迢赶过来扑了个空,等对方怒气冲冲回营,又在暗处放冷箭。北夷人免费表演一出猴戏,确实好玩。”   “不止如此,将军还特意在北夷到达的地方插了一面旗子,‘今日天色尚早,吾等正用早膳,诸位亦回去用早膳吧’,气得北夷人一路骂骂咧咧。”   陆悦容道:“他在气死人这方面上,确实是功力深厚。”   眼看着她就要想到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李溯也微微收起了笑容。   她转过头来,问,“没有了吗?既然是伏击,为什么我感觉西北军的死伤也挺严重的。”   “那是因为你没有对比,北夷比我们严重多了,而且今天还只是北夷的分支军队来战,又吃了败仗。想来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为复仇卷土而来了。”   师徒三人又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天之后,便各自散去了。   陆悦容回了自己的营帐,好好地泡了一个热水澡,清洗加解乏之后便躺进被褥里准备睡去。   然而,许是白天经历的事情太多,脑袋里塞满了东西,怎么也睡不着,只好在黑夜里静躺着睁着双眼。   那边和陆悦容聊了好久才离开的李溯,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营帐,而是先去找了邱戎。   他坐在下座却不发一言。   邱戎正在写今天战事的奏报,手中的笔不停。   “有话就说。”   “我想送一份见面礼给师妹。”他瞥向邱戎。   “多打包几本你那志怪小说。”   “送女孩子这个,会不会不好?”李溯思索着,“等等,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嗯。”   “什么时候?我好像没有说过。”   “你可以出去了。”邱戎并不回答他。   “出去就出去!”李溯站起来,转身就走。   他刚一离开,邱戎也停下了笔。   他稍稍等墨迹干了之后,便合上了文书。接着立即出了营帐。   走着走着,邱戎竟然走到了陆悦容休憩的营帐外面。   他看着眼前并未有烛灯点亮的营帐,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里面尚未睡着的陆悦容翻了个身,目光聚焦在外侧的帐壁上,因为外面亮着的营灯,一道模糊的身影被印在了上面。   她猛地坐起,从枕头下面拿出自己的匕首,高声呵道:“谁!”   作者有话说:  捕捉一只又吓到老婆的大猪蹄子 第15章 琐事   陆悦容在衣架上随意而迅速地抓了一件外衣披上,等她走到营帐门口,揭开帘子,向着刚刚看到人影的位置看去时,那里已经是空无一物。   军营里巡逻守卫的将士仍在工作着,不会是外来人员闯入,只可能是军营里某个无聊的人,大半夜不睡觉地站在别人营帐外。   深秋寒冷,陆悦容在外边站了一会儿就感觉到了凉意。   既然没有危险,那她便回了帐中继续睡觉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军医们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去到每个营中,为重伤无法轻易走动的将士们更换伤药与绷带。   陆悦容也是一样。   她自己到没觉得什么,那些第一次见陆悦容的将士们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每次将自己的伤口露出来的时候,都不敢看陆悦容。   当她询问他们平日伤势情况时,说话也不似平日里的粗犷大声,十分认真地回答着她的每一个问题。   等陆悦容结束之后,他们也会非常礼貌的说一声“谢谢”。   而陆悦容则会回答:“职责所在。”   当她走了以后,那些将士们才会讨论起来。   “这就是军医营新来的女军医?”   “女子的动作就是比老爷们温柔,而且还长得这么好看,说话也温柔。”   “那是钟老的小徒弟,李大人的小师妹,别想了。”   “我想什么了?只是在欣赏美,我发现你这个人思绪非常的龌龊!”   ……   这天中午,陆悦容结束了早上的工作回到军医营的时候,李溯已经比她早回来了。   见她进了营帐,目光带着闪躲地看着她。   陆悦容便问道:“师兄有话对我说?”   李溯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觉得扭捏不是自己的性格,便径直地从身后拿出了自己准备的礼物递到陆悦容面前,“给你的见面礼!之前说过的话,还望师妹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   说完之后,他的面颊上有微不可见的红晕。   陆悦容有些惊喜地小心接过李溯递过来的一个不算小的布包,她还是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礼物。   嘴角抑制不住笑意,“谢谢师兄,我,可以拆开看看吗?”   “送给你就是你的,自然可以拆开。”   “谢谢师兄!”她又重复了一遍。   陆悦容坐在桌案旁,小心翼翼地把礼物拆开。   整洁的布包里,是一条厚实而不失美感、充满绛贡风格的围巾。   李溯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你第一次来绛贡不知道,绛贡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我怕你准备御寒的衣服不够充分,到时候感染风寒,就就给你买了这个。”   陆悦容试着围在颈部,围巾柔软而温暖。   “很温暖!”   她自认不是情感十分外放的人,但是这一次,她走到李溯面前,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把脑袋埋在李溯胸前,语带哽咽地闷闷道:“谢谢师兄!”   李溯被陆悦容的动作惊到,继而莞尔,右手摸了摸对方的头顶,“师妹喜欢就好,以后师兄还会送你其他礼物。”   他是家中独子,陆悦容这个师妹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了宠妹妹的新奇快乐体验。   一旁的钟磬见自家的两个徒弟终于摒弃前嫌,也十分满意地笑了。   将将进入十月,绛贡的天气便已经非常冷了。   军营里各营帐中已经逐渐开始加上了炭炉,每天早晨起床的时候,陆悦容的动作也不像平时那么迅速了。   一天早晨陆悦容小小地抱怨了一句,早晨工作太冷了。   李溯提议道,让她每天早晨一起来校场晨练,会暖和很多。   于是陆悦容开始了每天晨起之后便前往校场锻炼的日子。   因为她没有基础,于是李溯一直是带着她在校场的一角单独晨练的。   虽然说李溯拳脚功夫也是一般,但是教陆悦容已经是绰绰有余。   而在锻炼了一刻钟之后,身子果然暖和了许多,也不会像之前那么瑟瑟发抖。   所以陆悦容很喜欢每天早晨来校场锻炼,而且因为她来得迟,所以轻易不会和邱戎遇到。   对于之前桑微想教自己射箭却没能成功的事情,陆悦容总归是有些耿耿于怀的。   在看到校场上的箭靶之后,陆悦容便向李溯询问能不能教她箭术。   “教你箭术?我的水平也仅限于能射准靶子而已,你放着将军不……”   陆悦容不说话,只幽幽地盯着他。   “好,不提他。”李溯知趣地闭嘴。   于是李溯只好动用自己浅薄的一点箭术上的知识,教着陆悦容。   光是拉弓,陆悦容就练了有十多天,中间西北军又与北夷打了一次仗,自然地又被邱戎打了回去。   又赢了胜仗,陆悦容想,自己如果是北夷的将军,估计迟早有一天会被邱戎气吐血。计谋比不过,打也打不过。   别的不说,邱戎在行军打仗上的本事,陆悦容还是认可的。   当陆悦容终于成功地把弓弦拉满的时候,可高兴了。练了这么多天,她也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臂力有所增加。   于是这天早上,陆悦容决定开始对着箭靶练习准度。   因为只是练习,所以陆悦容用的箭矢上没有倒钩。   虽说这个角落少有人来,但万一误伤到别人,没有倒钩的箭矢也好处理些。   陆悦容将箭矢搭上弓弦,单眼瞄准着箭靶红心。看着架势倒也像个样子。   “嗖”地一声,箭矢离弦而出。可这发射而出的行迹却是离了箭靶十万八千里。   正在这时,一人从箭靶后路过。   陆悦容眼看来人走进箭矢的射程,惊呼一声“完了”便躲到了李溯身后。   那边来寻找李溯有事要谈的邱戎,刚准备走到对面,迎面而来就是一支箭羽。   他急速拔出身侧的佩剑,“铛”地用剑刃挡开了那支乱窜的箭矢。   邱戎把剑插回剑鞘,向他们走来。   站定后,瞥了眼陆悦容从李溯身后露出来的衣角,十分平静地开口,“不干正事,误人子弟?”   李溯笑笑,“我知道自己斤两,能教会射中靶子就行。”   邱戎伸出手,道:“拿来。”   李溯默默移开了位置。   刚刚自己差点射中对方,此时气短,陆悦容乖乖递上弓箭。   邱戎接过弓箭,目光扫过她,看见颈间围着的那条围巾,愣了一下。   他见过这条围巾。   是有一天傍晚,李溯说要出营,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时候,手中就有离开这条围巾。   原来是送给她的。   围巾上有大片的鹅黄色,陆悦容本就因为晨练而脸颊泛着红润,再搭上这条围巾,更是衬得她容颜姣好。   邱戎很自然地移开视线,嘴唇却无意识地抿得很紧。   他先是试了试弓弦的力道,然后道:“李溯。”   李溯任命地应了一声“是”,拿起箭靶牌,便走到远处对着邱戎他们的方向举起,然后开始匀速快跑了起来。   邱戎将箭矢搭上弓弦,并不看向陆悦容地说道:“看好。”   话音刚落,飞射而出的箭矢便稳稳地钉在了李溯手中的箭靶之上。   等李溯带着箭靶走回来,陆悦容便看到,那箭矢钉在红心中央。   邱戎把弓还给陆悦容,叫上李溯便走了。   她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十分好奇,邱戎是不是每次见到自己就会不开心。   他不开心,自己就会开心了吗?   陆悦容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气结回了军医营。   她问钟磬:“师父,邱戎为什么总是找李溯?什么事情总是需要用上他一个军医的?”   钟磬笑了笑,“邱戎那小子刚来了绛贡就认识了你师兄,可以说两人一起经历了所有的事情,因此他们俩有其他人没有的默契和信任。很多事情,邱戎信不过别人就会找你师兄。你师兄与其说是军医,不如说是军师兼任军医。”   “原来是这样。”   “所以他总是要忙些,老夫又因为年岁渐长,每年总要休息几个月,所以就一直想趁着这时候还有精力,再收个徒弟为你师兄做个助力。你与邱戎小子又是最亲密的关系,收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我是帮师兄。”   “不能和为师说说,你们到底是什么回事?老夫一把年纪,可从没见过像你们这么关系淡薄的夫妻。”   陆悦容摇了摇头,不是她不愿多说,而是连她自己都还没弄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见她不说,钟磬便也不再问了。   日子照常地过着。   十月末的一天清晨,陆悦容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营帐里莫名地比平时还要冷上许多。穿衣的时候便多加了一件衣服。   当她穿好了衣服,揭开帘子走出去便发现了军营的地上、营帐上全部都是积雪。   绛贡迎来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降雪。   陆悦容惊喜地看着眼中雪白的世界,露出开心的笑容边看边走。   行人和马匹行走的道路上的雪已经被将士们铲走,其他的地方正有将士们撒上粗盐,等阳光照落的时候就会融化了。   路上遇见钟磬,陆悦容道:“师父,昨晚下雪啦。”   钟磬点点头,“是啊,今年绛贡的雪已经算是比较迟了,有些年份降雪早,十月初就能降雪。”   “好早啊,和泽安一点也不一样。泽安下雪再早也要腊月了,晚的时候到正月才会下。”   “年纪小的好像都爱看雪,想不到你这丫头也是。”   “是啊,冬天最喜欢的就是等雪了,每到下雪的时候,我就会和嬷嬷……”   陆悦容顿住了脚步。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嬷嬷了。 第16章 落雪   刚刚来到绛贡的时候,因为人生地不熟,她经常会在夜半难以入睡的时候想起嬷嬷。   但是自从拜了师父以后,每一天都过得十分充实,于是嬷嬷便很少会进入她的脑海里。   再加上相隔千里,她也不知道,嬷嬷现在过得好不好。   与其分出不必要的心思,因为杞人忧天而寝食难安,不如将对她的思念深藏心底。   回想起在泽安的时光,她的记忆已经开始蒙上朦胧的面纱。   犹记得离开泽安城门的时候,她对自己说,希望未来的生活能给自己展现美好的一面。   而生活也如她所愿,一步步变好。她自己也走向了一条曾经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的、坚定的道路。   终有一天,她不会再是依附着别人生活的菟丝花。   终有一天,即使别人再将自己不想要的东西推搡给自己,她也能有足够的力量回绝。   对比半年前羸弱、凄惶的陆悦容,她懂得了成长、体会了充实。   因为她的目光向前看,所以过去的痛苦再也不能牵绊住她的脚步。   陆悦容笑了笑,“以前到了冬天的时候,我就会和嬷嬷在炭火盆的低端放上几个地瓜,到下一次更换炭块的时候拿出来,赏着窗外飘飘鹅毛大雪,吃着甜甜的地瓜。”   钟磬奇道:“你一个大家闺秀,也爱吃地瓜?”   “为什么不爱呢?谁又是那不染人间烟火的仙子。”   钟磬点点头,“倒是通透。”   绛贡降下了第一场雪,他们便要开始准备些防治冻疮的膏药了。   虽然说军营里的御寒物品十分齐全,但是一些站守的将士,还是会因为长时间的不走动而受伤生出冻疮。   军医营先把先前准备的膏药分派到各营中,然后继续准备一定量的冻疮药。   李溯进来的时候,陆悦容正勤勤恳恳地陪着药材准备煎熬。   他说道:“师妹,跟师兄出去打雪仗!”   “还要做事情呢,冻疮膏药还要再多准备一些。”   “这个不着急,让师父和其他同僚做就可以了。”   “臭小子,怎么说话的?”钟磬佯怒。   然而李溯并不理他,“来嘛师妹,我觉得你以前肯定没玩过打雪仗,没事师兄让着你。”   陆悦容一边受不了蛊惑想出去玩儿,一边又觉得放下手中的工作不好。   “师父……”   钟磬乐呵呵道:“去吧,少年人活力一点好。”   陆悦容笑答:“谢谢师父!”   李溯带着她向外走去。   “打雪仗人多才好玩儿,我今天先带你熟悉熟悉,等近年关休假的时候,我领你认识新朋友一起玩。”   “好。”   两人来到军营空旷的地方,陆悦容问道:“师兄,要怎么玩?”   李溯蹲下来,从地上团起一个雪球,“把积雪团成团,然后扔向你想击中的人,直到打中对方为止。作为被瞄准的人就需要不停移动来躲开攻击。”   陆悦容点点头,原来是考验精准和灵敏的游戏。   李溯站起身来,“好了,我们先来几回合。”   “就开始了吗?”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话未说完,“啪”地一下,李溯的雪球就已经招呼到了陆悦容身上。   “师妹,不行啊~”   看着对方得意的笑容,她再没有发现自己被忽悠了就是真的傻了。   于是陆悦容立即蹲下身来捏出一个雪球,猛地扔向李溯。   然而对方立即躲开了。   你来我往中,陆悦容终究因为是新手而被砸中了大多次。   当再次被砸中的时候,她“哼”了一声,准备改变策略。   陆悦容背对着李溯蹲下身来,把身前的积雪团了团,变成大大小小的雪球。   身后的李溯先是以为她只是蹲下一会儿,向着她的后背砸了一次,但是陆悦容并未起身。   他疑惑地向着陆悦容走去,“师妹?是不是师兄没让着你生气了?”   然而,他刚刚走到陆悦容身旁蹲下,正转过头来看看她的脸色。陆悦容就迅速地伸出一只手,把一只雪球拍在了李溯的额头上。   接着又是第二个第三个,直接拍蒙了他。   陆悦容勾唇,“师兄,兵不厌诈哦~”   说完她就拿起了地上那个最大的雪球。   李溯猛地站起身,向后退去,“师妹,你可不要胡来啊……”   陆悦容双手捧着头大的雪球,说道:“师兄别怕,这个打完了我们就一笔勾销。”   “不不不,我还是欠你吧!”他转过身去就向前奔跑。   陆悦容跟在后面边追赶便叫着:“师兄不要跑!”   两人奔跑着经过了十多顶营帐,眼看着对方拐了弯要逃进营帐内,陆悦容猛地用力将雪球掷向对方。   然后“啪”地打在了从营帐中出来的一人腿上,碎成了渣落到地面上。   对方似是也没想到,自己刚刚走出门来就被一颗雪球招呼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砸中的腿,严重酝酿出深沉怒意,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陆悦容。   陆悦容心中也是一沉,没有想到竟然砸中了邱戎。   她好像是第一次见对方这么生气的样子,惴惴不安等着他说话。   “目无军纪,肆意玩乐,罚李溯、陆悦容三个月奉银,抄军规十遍。全营通报。”   说完,邱戎便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   陆悦容有些垂头丧气地跟着同样垂头丧气的李溯,回了军医营。   两人规规矩矩地在营帐中收拾出两张桌案,并排放着,在前面的案板上悬挂上写了军规的帛布。   铺好纸张后,两人便开始了抄写。   陆悦容有些气结,明明说好进军营也不要见到邱戎,可偏偏自己三番两次地遇见他。   上次是箭羽,这次是雪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满意这桩婚事到这种程度,天天想着法要谋杀亲夫呢。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师兄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让我们俩碰面。”   “我故意这个干什么?找罚?”李溯不承认。   “真的吗?”陆悦容还是有些不信。   “自然。”   既然对方说不是,那她目前也只能选择相信,“不想见到他,每次见面之后心情都不好。”   李溯沉默,笔尖也顿了顿。   “到这句抄完了吗?我要挪动到下一章节了。”陆悦容问道。   “还剩最后一句!”李溯立即奋笔疾书。   ……   一直到天色已深,他们才终于抄完了第一遍军规。   两人活动活动筋骨后,各自回了自己的营帐。   连续抄写了五六天,十遍军规终于完成。   陆悦容头昏眼花,第一次不想和文字打交道。   不过自从抄军规之后,李溯再也没有想着带陆悦容在军营里胡乱玩耍了。   从十月末绛贡第一场落雪之后,又陆陆续续地再下了几场,都不是非常大,但能明显感觉到天气逐渐地变冷。   期间军营一直戒严,以防北夷来犯。   十一月中的一天清晨,陆悦容刚刚掀开帘子准备出营帐,就被眼前的满目雪白惊住了。   ——地上的积雪,高到了她膝盖的位置。   陆悦容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去。   这时候远处有将士看到了陆悦容,高声喊道:“陆姑娘!今天积雪甚厚,你先不用出来。”   她向着对方点头表示明白,便继续回了自己的营帐。   昨夜点燃的炉炭已经熄灭,她不知道要等多久,便先把炉子点上了。   幸而,营帐内的水壶还有水,陆悦容把它放在火炉上加热。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厚的积雪。   这应该就是之前师父说过的,能够封山的大雪了。   而且绛贡的冬天,这么大规模的降雪竟然还是非常频繁的现象。   也难怪前些时候的北夷总是想着南下骚扰大顼朝边境。   这样的天气里,没有足够的食物就被封锁住了,的确是非常困难的生活。   值得高兴的是,积雪封山,北夷无法南下,那就意味着西北军迎来了休假的日子。   没有敌人侵扰,军营中只需要派遣足够数量的、轮流守卫的人员,其他人便可以回家休养生息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她的奉银被罚没了。   本来终于可以自己有所收入,就因为打雪仗成为泡影。   水壶咕噜噜沸起了水,陆悦容拿着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捧在手里,搬着凳子围着火炉取暖,发着呆。   邱戎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发着呆的陆悦容。   她察觉到营帐的门帘被打开,下意识地看向入口的方向。   邱戎逆着光走了进来。   好一会儿,陆悦容才反应过来,站起身来问道:“可以出去了吗?”   邱戎微微点头,“今天没有工作。”   “为什么?”   “负责查探地势的将士汇报,青淼山道口已封死。接下来降雪只多不少,西北军不需要全员戒备。军医营的储备药材绰绰有余。”   “好。”   “五日后,全营聚会,结束便可回绛贡城。”   “我知道了。”   “嗯。”   交代清楚之后,邱戎便转身离开了。   两人都没有发现,他们刚刚的谈话竟是少见地心平气和。   进入军营后,第一次体验不需要忙碌的生活,陆悦容觉得有些无趣,思来想去还是每天按时去了师父那里报到。   五天后的晚上,西北军全体的聚会正式举行。 第17章 熏然   听师父介绍过,西北军营的这次全体聚会,是每年举办一次的。   当积雪封山的时候,在军营里露天摆出上万张桌子,点上篝火。所有将士聚集在一起,敬一杯这一年里的殊死作战。   这天早晨开始,除了轮流换岗站守的将士外,军营里所有人便开始为这场聚会做准备。   一辆辆车从辕门外运来从百姓家中租赁来的桌凳,其他人卸下后便将它们整齐地摆列。   军营后冻结的溪水,伙房兵凿开厚厚的冰面,数十人一字排开地在溪边清洗食材与厨具。   动用体力的工作陆悦容做不了,她就跟在伙房里打下手。   从早晨一直到下午,所有的工作才准备完毕。   等所有前菜都做好了之后,陆悦容才从伙房离开。   她走到聚会的地点,傻了眼。   偌大的场地,无数的桌子,已经陆陆续续地有人入席。她根本找不到师父师兄在哪儿。   陆悦容只好一边走,一边向遇见的人询问,军医营的人安排在哪个方位。   然而,回答的人要么是不知道,要么就是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   走了好久,还是没有看到师父和师兄。   进场的人陆续多了起来,陆悦容小心地避着众人向前走,同时不断地向四周寻找着。   这时候,不远处的邱戎看见了焦急寻找的陆悦容。   并未思索许久,便向着她走来。   陆悦容转过头,就看见了邱戎。   “邱戎。”   “跟我来。”   说完,他便迈着步子向前走。   “谢谢。”陆悦容立即跟上了他。   但奈何,来往的将士过多,她既要避着人流,又要注意邱戎前进的脚步。   最终,还是一个不小心和一位抱着酒坛的士兵撞在了一起。   对方手里的酒坛啪地摔在了地上。   那人脸上原本挂着的高兴的笑容顿时消失,“你怎么回事?”   见自己撞碎了别人的酒坛,陆悦容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走路不看着点儿,我的酒坛子都被你撞碎了。”那人语气并不和善。   “是我太匆忙了,我赔给你酒钱。”说着她便从腰间拿出荷包,准备拿碎银赔给对方。   前面的邱戎发现陆悦容并未跟上自己,转过身来就看到她与别人发生了不愉快。   那名士兵正说着“你给钱也换不了我的酒”,邱戎便大步走了过来,一手拦住了陆悦容要伸出的碎银,一手拿过她的荷包。   他把碎银放回荷包中,收紧了袋口,接着把荷包塞回了陆悦容的腰间。   做完这一切,邱戎转过身来,“碎了一坛,就去后勤再领一坛。我似乎还不至于苛刻到今天都不让你们喝个痛快。”   士兵见到竟是邱戎,气焰瞬间熄了下去,毕恭毕敬地叫了声“将军”。   邱戎回头看了一眼陆悦容,右手牵住她的手,道:“跟好。”   邱戎牵着陆悦容,两人安静地一路穿梭,终于看到了钟磬李溯他们在的那一桌。   他没有把她送到桌前,只在陆悦容说看到了的时候,便松了手。   邱戎:“去吧。”   “谢谢。”   陆悦容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莫名地回过头去想看一眼邱戎,却只看见陌生的人群。   走到席间,李溯让了一个位置,让她坐在他和钟磬之间。   “师妹迟到了哦,罚酒三杯。”   “我酒量不佳,三杯可能不行。”   “那就一杯。”   “好。”   李溯为陆悦容浅斟了一杯酒。   她拿起酒盏,“那我就先干为敬。”   李溯十分期待地点了点头。   陆悦容一仰头,饮下。   下一瞬,她就被刺激的辛辣味呛到,匆忙拿出手帕捂住口鼻咳嗽了起来。   眼见着她上了当,李溯憋不住笑了出来。   陆悦容没有喝过绛贡的酒,没有想到西北的酒竟然如此之辛辣。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   看着李溯幸灾乐祸的模样,她哼了一声,对钟磬说道:“师父,我们换位置。”   “师妹,开个玩笑嘛,哎别走别走啊!”   然而生气的陆悦容并不理他。   虽然她有点生气李溯的捉弄,但是回味之后,却觉得绛贡的酒甘醇无比。   忍不住地,她又拿起酒坛给自己斟了一杯。   这一次她不会傻傻的一口饮尽,而是小酌几口,与泽安的酒果然十分不同。   当众人都入席而坐之后,聚会便正式开始了。   桌席中央搭建了一个高台,不时会有将士上去表演,引来众人齐声喝彩。   陆悦容是第一次参加这样大规模的群体活动,身处其中感觉到莫名温暖。   一边看节目,一边饮酒吃菜,不知不觉便从傍晚到了夜间。   在这期间,陆悦容也不知道自己饮下了多少酒。   中途的时候,钟磬见她喝酒不停,嘱咐了一句让少喝一点。陆悦容虽听见了,却没有放在心上。   等到聚会结束,众人都陆续离席的时候,陆悦容已经醉在了自己的座位上,任谁叫她离开也不听。   正当钟磬和李溯发愁的时候,邱戎注意到了他们这里的情况,向他们走来。   “怎么了?”   “这丫头,喝醉了。钉在位子上了,谁也叫不走。”   “嗯。钟老你们先回去吧。”   “好。”   邱戎走到陆悦容身边站定,叫她的名字,“陆悦容。”   小醉鬼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手掌托着自己的下巴,嘴角带笑,闭着眼睛。   好一会儿似乎反应过来有人在叫自己。   她睁开朦胧的双眼,缓缓扭头向着声音传来的上方看去。   陆悦容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好似酒气蒸腾氤氲在了眼眸中。   邱戎与她对视着,“该回去了。”   然而她眨巴眨巴眼睛后,摇了摇头,“不要回去。”   被酒气熏晕的脑袋瓜,反应总是要慢上半拍。   见对方拒绝,邱戎不再与醉鬼说话,直接矮身,双手抱起陆悦容便向前走去。   幸而此时,周围的将士都走得差不多了,四周环境又有些昏暗,没有人关注到这对夫妻。   陆悦容双手环在邱戎颈间,闭上眼睛,把脑袋搁在他的肩窝蹭了蹭。   细碎的头发在对方的皮肤上滑过,搔得他心间微痒。 第18章 照顾   邱戎抱着陆悦容回了自己的营帐,一路上她都安安静静地倚在他的颈窝。   只有那喷薄而出的带着酒气的微热气息,昭示着怀里的人与往常并不相同。   进了营帐之后,邱戎把她放在软榻上坐下,然后自己便转身去准备洗漱用的东西。   他搬了矮几放在陆悦容面前,把装好热水的木盆放在上面。   “洗手。”他对她说道。   陆悦容把双手放进盆中,动作不流畅地揉搓着,搅得水花四溅。   邱戎微不可查地叹气,捉住她的手,帮她仔仔细细地洗了干净,又用干燥的手巾擦了个干净。   把洗手的水倒走后,他又把热水打湿了的补巾递给陆悦容:“擦脸。”   她听话地接过,糊在脸上毫无章法地抹了一通后,还记得要换给邱戎。   也不知是对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当陆悦容抬起头看着他的时候,邱戎明显察觉她的脸颊更红了。   接着,邱戎又在陆悦容脚边放了一个木盆,“泡脚。”   说完便不再管她,自己坐到对面的位置上也泡起了脚。   然而没一会儿,陆悦容便从一旁拖了个凳子坐到邱戎的木盆前,脱掉了鞋袜就把自己的双脚伸进盆中,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邱戎放下手里的书,看向陆悦容。   陆悦容抬起头,睁着茫然的双眼看着他。   双脚胡乱地在邱戎脚背上踩来踩去,仿佛找到好玩儿的事情,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   邱戎分开双脚,把陆悦容的脚夹在中间不准她再乱动,“安静点。”   说完他继续看起了书,不管对方怎么想挣脱开双脚。   到泡脚的水开始变凉,邱戎拿过一旁的干布铺在膝盖上,“脚来。”   陆悦容把双脚踩在布上,邱戎低着头,帮她擦干净了双脚。然后拍拍她的脚背,道:“去睡觉。”   于是她乖乖地走到屏风后的床榻,慢吞吞地褪去外衣之后,爬进了被褥里。   过了一会儿邱戎也走进来,她就立即睁眼看着对方。   见他要上榻了,还知道向里面挪了挪,给邱戎留了位置。   上榻之后,邱戎没有立即睡觉,而是拿起床边放着的文书又看了一会儿。   然而,看见对方半倚着看文书,陆悦容也立即从被褥里探出头来,要和邱戎靠着一个靠枕,一字一句地念着文书上的内容。   邱戎实在头疼,轻斥了一声“闭嘴”。   对方“哦”了一声后,便不说话了,灰溜溜地缩回被子里,只留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被子外边儿,用委屈的眼神盯着邱戎,好像对方做出了什么天理难容的坏事。   身旁总是有人捣蛋,邱戎看完一本文书之后,也不打算再看了,索性熄了灯躺下睡觉。   陆悦容是临时被邱戎带进自己营帐,所以两人只能盖着一张被褥。   他的床榻上没有汤婆子,于是被窝里唯一的热源邱戎就成为了陆悦容不断靠近的地方。   眼见着对方从贴着自己的胳膊,到整个身体紧紧贴了上来,邱戎忍无可忍睁开眼,“陆悦容!”   许是对方语气过于严肃,陆悦容小小地缩了一下脑袋,喃喃道:“冷嘛……”   邱戎无奈,伸出手臂把她拖进怀里,让对方环住自己的腰,“睡觉。”   这下终于一夜好梦。   第二天清晨,陆悦容带着宿醉的头痛早早地醒了过来。   从被窝中坐起来时,还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这时,邱戎端着碗从外边走了进来。   看到他,陆悦容终于打开了开启昨晚醉酒后记忆的开关。   虽然相比于其他人醉酒又哭又笑的疯癫,自己已经算是很安静了,但是想想还是觉得过分羞耻,脸颊瞬间涨红,眼神闪躲,不好意思地对着邱戎道歉:“昨晚……麻烦你了。”   “嗯,”邱戎把碗递给她,“醒酒汤。”   邱戎没有说什么,可陆悦容就是莫名觉得他现在有些不高兴。   想到自己添了麻烦,她真的是欲哭无泪。   再也不能喝这么多酒了,太可怕了。   在这个念头上,夫妻俩倒是达成了共识。   “待会儿回府。”   “我跟你一起走?”陆悦容问。   “不然?”好像对方问了什么傻话。   “哦,好。”   “军医营轮岗告示已经贴出,记得看。”   陆悦容点点头。   邱戎瞥了她一眼,又说道:“不记得也无妨,到时跟着我就行。”   接着他又叮嘱一句,“辰时辕门等你。”   说完便离开了。   陆悦容不服气,“我有那么不靠谱嘛……”   回了自己的营帐,陆悦容随意收拾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就已经到辰时。   她急匆匆地赶到辕门,邱戎果然已经在了。   “我还没有和师父打招呼就走了。”   “无妨,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走吧。”   “哦……”   陆悦容上了马,跟着邱戎向着绛贡城而去。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这一更字数有点少,晚上零点更新会多点qwq 第19章 脆弱   阔别了三个月之后,陆悦容又重新回到了将军府。   把马的缰绳递给一旁的仆役,两人一起进了府门。   从军营里出来之后,两个人几乎就没有说过话。   虽说两人成亲了半年多,可认真说起来,两个人正常相处的时间却几乎没有。   谁也不知道,面对这种最亲密的关系时,他们怎样的态度才是正确的。   眼见着两人要分开回各自的房间,陆悦容停下脚步,想了想,说道:“那我回房间了?”   “嗯。”   陆悦容一边走着,一边想,接下来的两个多月,她都要这样和邱戎相处吗?太尴尬了吧……   回到房间,里面的摆设还和三个月前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只是以房间的整洁度来看,将军府的仆役们都有定期打扫。   陆悦容重新整理了一下房内的物件,恰在这时,她听见了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她转过身,看见邱戎走了进来。   他好像每次进门都不会敲门的,她想。   “你还跟着钟老学医?”邱戎问道。   她点了点头。   “嗯,那就把钟老他们叫到府上住吧。”   “可以吗?”   “可以,往年我们是一起过年。”   过年也不会十一月就叫人来府上住吧……   他是不是也发现他们俩之间的相处有问题了?   陆悦容以探究的目光看着邱戎,然而对方话一说完便离开了。   下午的时候,钟磬和李溯便马车运着行李来到了将军府。   马车停在门口,陆悦容扶着自家师父下了马车。   李溯调侃道:“师妹早上走的急呀,都没和师父师兄打招呼。”   “这不就又见面了吗。”   四人一同走进将军府,邱戎李溯走在前面,陆悦容还有钟磬跟在后面。   李溯一边四处张望着将军府内的陈设,一边笑道:“不愧是被砍了头的镇北侯曾经的府邸,这气派程度就是不同。皇帝对你这邱家的独苗儿的确大方,倒是邱将军你,藏着掖着非要等重新装砌了一遍,迎娶了媳妇儿才……”   李溯的话语顿住,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转过身看向陆悦容,陆悦容觉得奇怪。   她笑着问:“师兄看我做什么?”   “我……”李溯一时语塞。   “李溯,你话太多了。”邱戎说道。   陆悦容看向邱戎,然而对方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她有些讪讪地说道:“我先带师父去住的地方吧。”   说完便带着钟磬先行离开了。   钟磬住的房间距离陆悦容的房间并不远,他们到的时候,仆役们已经把钟磬的行李全数搬进了房间里。   陆悦容仔细地帮钟磬把衣物摆放进衣柜里,一些日需用品也都摆放整齐。   “师父,我帮您整理好房间,您就能安心住下啦。我们上课时间还按照以前的规矩来吗?”   “这次我离师父住得可近了,我要是上课不认真,您可一下子就能抓住我啦。”   “师父……”   “徒儿。”钟磬打断了陆悦容的絮絮叨叨。   她瞬间收了声。   钟磬叹了口气,“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老夫又如何置喙呢。去吧,老夫这儿有下人照顾,徒弟你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那徒弟,先离开了……”   “去吧。”   陆悦容情绪低落地回了房间,从里面拴上了门闩。   她把自己扔在床上,被子死死捂住脑袋。   明明早晨的时候,她还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尝试着与邱戎改善关系。   到了下午,她就被师兄的一句话点醒了。   她差点就忘记了,邱戎对自己有着莫名的不喜。   她也差点忘了,这座将军府里所有的东西,以及邱戎本人的全部期待都不是给自己的。   她像是个擅自闯入的陌生人,这里不是她的归属。   陆悦容心里闷闷的难受,不知该如何排解。   即使像陆悦染那样跋扈蛮横的女子,也能在已经有了未婚夫的情况下,俘获二皇子的青睐。   就算是她因为移情退掉了亲事,邱戎心里也依旧记着她。   可是陆悦容,有人爱你吗……   有人爱你吗?会有人爱你吗?   她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差在了哪里,却反而把自己陷进了自卑的漩涡。   ……   笃笃笃。有敲门声。   陆悦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房间内一片昏暗。   “谁?”她哑着嗓子问道。   “是我。”   是邱戎。   “哦。”陆悦容应了声,从床上起了身,向着房门走去。   房间昏暗,再加上三个月没有住过,陆悦容记不大清房内的陈设。   走到房门口的一路磕磕绊绊,撞了两三次凳子。   她拉开门闩,抬起头看向邱戎。   檐廊上的灯笼都亮了起来,氤氲一片昏黄色温暖的光晕。   邱戎坚毅冰冷的面庞被昏暗的阴影隐去了棱角,让陆悦容莫名觉得柔和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等你用晚膳。”   果然是她的错觉,这个男人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硬邦邦。   陆悦容走出门外拉上房门,“走吧。”   她跟在邱戎身后走着,看着对方的身影想道,他也在生气。   真的是一件微妙的事情,她竟然能够察觉到邱戎情绪的变化。   两人沉默着到了餐桌上,与钟磬李溯师徒俩一起坐下。   四个人沉默着用了晚膳后,又沉默着散去。   身后李溯终于憋不住,“师父,这都什么事儿啊!”   钟磬摇了摇头,“小夫妻的事情,我们也不好去管,就让他们自己想开吧。”   回了房间,陆悦容继续躺在床上发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然后她就听见房门又被打开了。   有人走到自己床前,接着是窸窸窣窣褪去外衣的声音,再接着便是有人揭开被褥,钻了进来。   陆悦容翻了个身,背对着邱戎。   可是下一瞬,她就被对方一个用力拉进了怀里。   黑暗里,失去了视觉,感知和听力就显得尤为敏锐。   她听见身后传来邱戎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倒是比他本人显得更有活力。   邱戎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无论哪一方面,他都要有最高等级的掌控权。   ……   当一切偃旗息鼓,邱戎终于放开了她。   他们安静地平躺在一块儿,只有各自的呼吸尚未平静。   黑暗里,陆悦容突然发出了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声,她对邱戎说:“你好像只有这种事的时候,才会找我啊。”   对方未发一语。   陆悦容又说道:“劳烦点一盏灯。”   睡在外侧的邱戎起身,点亮了油灯。   陆悦容坐了起来,在床榻上翻找着,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外衣,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瓷瓶。   她拔掉瓶塞,从里面倒出了一粒黑色的药丸吞下。   然后她举着瓶子靠近邱戎,笑着介绍道:“避子药,以后就不用喝你给我的汤药了,太苦啦。”   陆悦容一眨不眨地看着邱戎,对方薄唇紧抿,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她又平静地问道:“你今天,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邱戎终于克制不住怒火,从床榻上找出自己的衣服穿好之后,便离开了陆悦容的房间。   眼见房门被很大力地关上,陆悦容嗤笑了一声。   却是再也没有力气勾起嘴角,口中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她随意地把小瓷瓶扔到了床上,骨碌碌地滚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这瓶避子药,是她刚刚跟着师父学制药时偷偷看着药方做的,做好了之后,她还特意去找了一间药店老板,确认过是成功的避子药。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做了这瓶药,可能是当时想着,如果下一次邱戎再让自己喝那么苦的避子汤,她只要吃不苦的药丸就好了。   但是现在,为什么她的嘴里还是这么苦涩?   陆悦容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正常的夫妻关系究竟是怎样的。   她只看过各种话本故事里,被文字美化修饰过的神仙眷侣。   越是这样,就越是衬托出她的这场不由自主的婚姻,是多么扶不上墙的乱糟糟。   最脆弱的关系,一阵微风就能破坏得彻底。   她从来没有学过如何维系亲密关系,只会在感觉受伤的时候,用故作天真的话语伤人伤己。   陆悦容感觉到一阵寒意,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还没有穿好衣服。   她一件件捡起衣服穿好后,躺回了床榻上。刚才已经耗费过多的心神体力,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陆悦容像是忘记前一晚发生的事情,神色平静地找钟磬上课。   她也自动忽略了,将军府男主人不在家这件事情。   就这样过了七八天,邱戎都没有回来。   直到第八天的晚上,陆悦容已经熄了灯,将要进入梦乡。   突然房门传来很响的开门声,惊得她立即没了睡意。   她有些生气地想骂人,转过身来对着外边就要说话。   对方却以极快的速度钻进被褥里抱住了她。   他连外衣都没褪去,裹挟着寒夜风雪的冰冷,紧紧贴住她,冷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抱住之后,对方却再没了动作。   陆悦容尝试叫了声“邱戎”,也没有回应,就只好任由他抱着。 第20章 书房   邱戎似是累极了,躺下没多久就没了动静。   陆悦容听着对方归于平稳的呼吸声,小心把他环着自己的双臂挪开,自己则向床榻内移动了一些。   她侧过头向着邱戎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其实黑黢黢的一片,她什么也看不到。   两个人完全没有接触地躺在一个被窝里,陆悦容收回视线,十分平静地在黑暗中睁着双眼。   明明其实内心里,因为对方赶跑了自己的睡意感到非常烦躁。   可是看到他累到躺下就睡,到底还是心软,没有报复性地把他也闹醒。   第二天清晨,陆悦容是从邱戎怀里醒过来的。她抬起头来,入目就是对方缀着些许青色胡茬的下巴。   不知昨晚是怎么睡的,两个人就抱在了一起,邱戎的外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褪去了。   对方的怀抱很紧,她稍稍动了一下。   于是邱戎也睁开了眼,垂眸看着一眼身侧的她。   陆悦容不喜欢这种令她不自在的对视,便迅速地坐了起来,背对他穿着衣服。   而邱戎也收回了自己的手臂,从床榻上起身。   他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整理好了穿着。   邱戎看了一眼陆悦容一直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抱歉。”   陆悦容系着衣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在道歉吗?   他在为哪件事情道歉?   她想了想,转过身来准备和邱戎好好谈一下。   然而只看到了对方已经离开的背影。   陆悦容脸色有些臭,无声骂了句自说自话的男人。   洗漱完毕之后,陆悦容像前几天那样,先和师父师兄在偏厅一起用早膳,之后再开始早晨的课业。   只是今天的席上,多了一个邱戎。低着头,与李溯说着什么。   看上去是已经好好打理过自己的,下巴的胡茬都不见了。   她走进来时,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着她。   “徒弟早啊。”   “师父早。”陆悦容笑着打招呼,然后走到自家师父旁的位置坐下。   席上,陆悦容和钟磬有时交谈几句课业上的内容,偶尔李溯也会说一句见解。   只有邱戎,像是被孤立在外。   奈何对方面色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吃吃喝喝如常。   很快早膳结束,陆悦容跟着钟磬回了院子。   钟磬看了眼小徒弟,“前些天,绛贡折冲府收到金吾卫突然传递的任务,邱戎小子作为西北军实质军权的掌控人,需要和他们做些军务上的衔接。”   陆悦容好一会儿也不说话,手上整理着前一天的课堂笔记。   钟磬只好又开了口,“有些事情,外人确实不好插手,可是像你俩这样都是喜欢把事情闷在心里的性子,就是十年过去了,老夫也不认为你们的关系会有改善。”   陆悦容抿抿唇,声音很低地说道:“主因还是在他嘛,他是大将军,有资格发火,生气了就来找我撒气,火气散了立即就走,那我……”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嘛,他又从来不告诉我到底做过什么让他厌恶的事情。”   陆悦容把桌案上的纸张书本都整理了一遍,抬头看向钟磬,“师父不要说他了,我的生活里又不是全部都是他。我还没忘记之前定下的目标呢。”   见小徒弟仍旧是不愿多说的样子,钟磬也不好过多置喙,便开始了今天的授课。   早先三个月的学习,都是基础的医学知识,再加上当时是为了应急带陆悦容进入军营帮忙,所以更多侧重于外伤治疗的教学。   从前几天开始,钟磬的授课就加大了深度,她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消化。   两三个时辰的课业结束之后,陆悦容顶着昏昏涨涨的脑袋回了自己的房间。   午后时间,她就坐在自己窗边的桌案后,复习今天学习的内容。   不知道为什么,陆悦容今天总是集中不了精神,看着看着就颓丧地倒在了桌上。   书本上的知识来来回回看了三四遍,就是进不了自己的脑袋。   她长长地叹口气,索性丢了笔,出了房门,在将军府中四处逛着散散心。   绛贡的冬天真的很冷,走在室外被冷风吹了没一会儿,陆悦容就觉得自己清醒了好多。   她向前看去,自己这是不知不觉走到了邱戎的书房外。   她还记得之前在窗户外看见的一整面墙壁的书籍,于是思索片刻便朝着书房走去。   走近了看,这次书房门上没有上锁。   陆悦容正打算敲门的时候,书房门却被打开了。   邱戎站在门内,微微低头看着她。   接着他向陆悦容伸出了手,似乎是要摸她的脸。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邱戎的手落了个空,说道:“有墨水。”   “啊,”陆悦容条件反射地伸手摸脸,“那应该擦不掉了,要用水洗。”   什么墨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进你的书房吗?”   邱戎像是有些为难,但还是答应了:“嗯。”   然后他就向一侧让开,给出对方进入书房的位置。   陆悦容感激地说了句“谢谢”,然后十分喜悦地走入了书房中。   她站在嵌入一整面墙壁上的书柜面前,细细打量着邱戎拥有的书籍。   书很多,囊括的类别也很多,不仅仅是她以前以为的只有兵书。   “这些书我可以看吗?”她转过头来,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向邱戎。   “可以。”   “谢谢!”她开始觉得邱戎是个好人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书带出去的,我只在书房里看。”   想看的书太多,陆悦容最后选择了离手边最近的位置拿了一本书。   她四处打量了一下,指向不远处屏风后面,“我就坐在这里看可以吧?”   得到对方的点头同意,陆悦容坐到屏风后的软榻上。   邱戎跟着她走了过来,为她把软榻旁的火炉中加上了炭火。   书房太大,只有邱戎书桌那儿一处火炉显然不够温暖。   只是此时陆悦容已经沉浸在喜悦里,完全没有察觉。   自陆悦容进入书房后没多久,陆陆续续地有七八个人进入书房。   被他们的谈话打断了思绪,她这才知道,刚刚邱戎片刻的为难不是因为不愿意自己进入书房,而是接下来他有军务要处理。   她只好克制着自己躲在屏风后面不发出声响,不打扰到他们的正事。   邱戎今天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和那几位将领先是正坐着讨论了一些策略政策。   接着,几个人又围到沙盘周围叽里咕噜地探讨起行军打仗。   总而言之,基本上都是陆悦容听不懂的东西。   他们从未时刚过一直谈到了书房中的油灯全部点亮。   而屏风后的陆悦容就这么在炭炉暖暖的氛围包围着、被听不懂的枯燥对话催眠着,缩在了软榻上睡了过去。   等到邱戎军务处理结束,把所有人都送离将军府,急匆匆赶到屏风后,就看到抱着书睡得香甜的陆悦容。   他哑然而笑,嘴角勾起一个略带无奈的弧度。 第21章 相处   邱戎走到软榻前蹲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陆悦容的脸颊,叫她的名字:“陆悦容。”   她迷迷糊糊醒过来,揉着眼睛坐起身,“你结束了吗?”   “嗯,走吧。”   陆悦容把书放回原处,跟着邱戎一起去用晚膳。   晚间,陆悦容回到自己房间休息时,邱戎又一次不请自来地与她同床共枕。   第二天清晨醒来,陆悦容惊喜地看见自己枕边多了一把钥匙。   于是她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将军府书房的另一位合法使用者。   邱戎在书房屏风后,为她多加了一张书桌,也准备好了一整套的文房四宝。   从这天起,陆悦容温习课业的地点也搬进了书房中。   一天里大半的时间,都是邱戎在处理军务、陆悦容在学习。两人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相安无事。   转眼,时间进入了十二月。   从腊八起向后数七天,是他们俩回军营轮值的日子。   前一天早晨,邱戎就提醒了她这件事情,让她记得收拾七天所需行李。   因为自从军营中回来之后,邱戎就一直住在她的房间,所以衣柜里除了自己的衣物之外,还塞满了另一个人的。   自然而然,陆悦容在收拾去军营要带的行李时,顺手就把邱戎的也准备好了。   她把两个人的包裹并排放在桌案上,神思放空地看了好一会儿。   这真的是一种奇特又新颖的体验。   普通人家的夫妻应该就是这样相处的吧?当丈夫要出远门的时候,妻子就会帮他收拾行李。陆悦容想。   腊八这天的早晨,两人骑马赶去西北军军营。   进了辕门之后,他们便分散开各自忙碌去了。   这段时间轮值的将士们并没有特别的任务,所以军医营需要提供的药品还是治冻疮以及风寒的。   陆悦容先是到自己负责的军营中,查看了几名风寒发热的将士,为他们降热。   接着又回到军医营中,和其他军医一起多配了些风寒药以及冻疮膏药。   傍晚时分,伙房兵们来到军医营中,还给他们送来了腊八粥。   喝完了腊八粥,他们又继续投入工作中,不知不觉一天的时间就结束了。   陆悦容回到自己的营帐中休息。   营帐里有二十多天无人居住,刚一走进就扑面一股阴冷的气息。   陆悦容生起炭火,好一会儿才稍稍暖和了一点。   她褪了外衣躺进被褥里,然而因为天色已晚,来不及准备汤婆子,被褥也泛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陆悦容闭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暖和。   虽然说之前师父调配的汤药确实改善了陆悦容的健康状况,但是冬天手脚冰冷的毛病还是存在。   陆悦容蜷缩着身体,试图让自己变暖。   她有点想念人形汤婆子邱戎了,有他在,即使两人没有贴近,被褥里也是暖暖的。   不知道他今晚是一个人睡还是会过来。   终于,一段时间后,陆悦容听见营帐帘子被人打开的声音。   脚步声慢慢向里面走进,她转过身对着外边,叫道:“邱戎?”   “嗯。还没睡?”   “睡不着。”   邱戎点亮了油灯,站在衣架前,把褪去的外衣担在上面。   然后拿起灯盏走到床边。   见他走近,陆悦容十分自觉地向床榻内侧移动了些距离。   邱戎揭开被角,躺了进去。   油灯被吹灭,营帐里又恢复了黑暗。   陆悦容尝试着靠近邱戎,手悄悄挪动,碰到了对方的手背,然后被他一把抓住。   邱戎被她手掌的温度一惊,“怎么这么凉?”   “太冷了。”   “要抱吗?”   陆悦容摇摇头,“不。”   她把双腿缠在对方的腿上,紧紧抱住他的一只手臂,顺着对方的指缝把自己的手指扣上,“这样就可以了。”   “嗯。”   陆悦容对自己一系列过于亲昵的动作感到有些羞涩,即使黑暗中邱戎并不能看到,她还是不好意思地把脑袋缩进被窝里了。   她安慰自己,这是为了取暖不得已而为之的。   一会儿工夫之后,邱戎感觉到陆悦容的手脚终于变暖了,接着便有一颗脑袋无意识地触碰到了自己的肩膀。   黑暗里,他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就以这副别扭的姿势闭眼睡去。   第二天早晨,陆悦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和邱戎十指相扣着,她立即松开了手,和他打了个招呼,“早安。”   “早。”   两人各自起了身,整理衣着,然后一同去用早膳。   路上遇见一些将士,不敢打量邱戎,就悄悄地拿眼神打量她,似是在好奇他俩的关系。   陆悦容这才想起来,邱戎好像还没有公布过他们俩的夫妻关系。   只是她也觉得有些尴尬,总不能把所有人都叫来,就是为了向他们公示一下,她是邱戎的妻子吧。   胡思乱想着,陆悦容脚下踉跄了一下。   邱戎停下脚步拉住她,“没睡醒?”   “睡醒了!”   “好好走路。”说完,他就牵着陆悦容向前走去。   好吧,她发现了,邱戎真的不在意这些事情。   轮值的时日里,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   期间,绛贡又落了一次大雪。邱戎领着将士前去青淼山山道口查看了一下情况。   在发现青淼山脚下还有几户农户时,邱戎便顺势派遣了几名将士领着那几户农户,前去绛贡衙门登记信息进行迁移,以防万一发生雪崩造成房屋坍塌、人员伤亡。   七天轮值结束之后,两人便回了将军府。   腊八过去了,很快就是小年,接着便是除夕。   除夕这天早晨,有驿传来到将军府,为邱戎送来了从泽安和瀚漳寄来的包裹。   陆悦容悄悄问了李溯,李溯告诉她,这是邱戎的两位朋友寄来的礼物,每年除夕都会有。   只是往年都是从泽安过来的,今年却多了一处瀚漳。   陆悦容想,邱戎这样看着话很少、脾气又很坏的人,原来也是有朋友的。   也不知道和他做朋友的人,又是怎样的人。   除夕这天的中午,邱戎带上早就准备好的纸钱,领着陆悦容前去绛贡南边的山上,为父母祭扫。   作者有话说:  【一些碎碎念】   邱戎可以说是责任心比较重的人,对于丈夫需要履行的责任他都会做。所以有时候就会显得很体贴。   然而,除了责任以外的东西,他却是吝啬的。因此他能够前一刻毁掉秋千,下一秒又因为担心陆悦容安危而偷偷跟踪她。   (对于女配陆悦染,也是责任,因为他觉得婚约是契约,那么他就需要遵守。而他以为陆悦容是破坏了婚约的人。)   责任是他的职业赋予的,情感才是邱戎本人的。   当他发现陆悦容并不是一开始自己认为的模样时,他就要重塑自己的情感了。   邱戎和陆悦容不一样,陆悦容不知道真正的夫妻是怎样的相处模式,而邱戎虽然看上去冷漠,可他的父母是非常恩爱的。他自己也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夫妻生活,是这样畸形的状态。   所以在纠结之后,他决定不再逃避陆悦容,而选择顺其自然。   但是如果单纯是这样,那为什么会有追妻火葬场呢?因为这个狗男人后面还有骚操作【微笑】   (当然,本文只虐心不虐身)   这一章出现了新地名“瀚漳”,划重点哦~ 第22章 除夕   邱戎的父母是在与北夷的战争中离世的。   每年清明、中元还有除夕的时候,如果不忙碌,邱戎就会一个人前来祭扫。   这是他第一次,带了另外一个人前来。   邱父邱母墓碑所在的这座山头,并不算太高。   他们到达的时候,面前的杂草丛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看来今天还没有邱父邱母的下属前来祭扫过。   邱戎先是把手中祭扫用的果品以及纸钱递给陆悦容拿着,然后走在前面开路,抽出佩剑,把遇到的杂草割了干净。   陆悦容小心地跟在后面,出现爬不上的陡坡时,邱戎就会转过身伸手,拉着她上去。   一刻钟后,终于到了山顶。   陆悦容有些微喘地站着休息了一会儿,然后便和邱戎一起整理了陵墓周围的环境。   他们先是把陵墓上的杂草除去,接着在碑前摆上了果品烛台。   邱戎恭敬地跪在碑的正前方三叩首,结束后,看向陆悦容,“来。”   于是她走到刚刚邱戎的位置,照着他那样,三叩首。   他们在墓前烧完了纸钱后,很快就准备下山了。   下山的路不好走,邱戎多叮嘱了一句,“慢点跟着我走。”   陆悦容听话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上山容易下山难。   她好几次都差点跌了下去,一个控制不住就撞到邱戎的背后。   走到一半的路程时,邱戎终于觉得靠着她自己还是走不稳,便牵住陆悦容的手,领着她下了山。   一路上两人都出奇的安静,没有任何交谈。   回了将军府,邱戎去了书房,陆悦容进了自己房间。   她趴在窗前的桌子上,心情低沉地发着呆。   她想自己的娘亲了。   陆悦容的母亲虽是陆峰原配,但在去世之后却并没有葬在陆家祖坟,而是十分随意的找了一处荒地埋了。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陆悦容才能避开陆府耳目,经常去墓上祭扫。   年纪小的时候,是安嬷嬷带着她去的,年纪大了之后就是她一个人前去了。   而现在,无论是安嬷嬷还是自己,都不在泽安。想来已经没有人记得娘亲坟墓的存在了。   陆悦容神情恹恹地把脑袋埋进臂弯,缓缓闭上双眼,眼角偷偷滑过了几滴眼泪。   也不知趴了多久,突然听见从窗棂传来了笃笃笃地敲击声。   陆悦容抬起头来,是邱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此时正倚着窗棂,透过缝隙看着她。   “我们在准备年夜饭,要来么?”邱戎问。   她揉了揉自己泛红的眼睛,回答道:“好。”   陆悦容起身,向室外走去。   出了门她才看清,邱戎穿得十分朴素,身前还系了襜衣,仿佛真的是一个厨子。   忍不住地,她就笑了出来。   等她走近,邱戎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准笑。”   “哦。”陆悦容抿唇,可是余光还是不时地瞥向对方。   两人并肩前去后厨,一路上就发现将军府内已经被仆役们挂上了大红灯笼,贴上了对联与窗花。   进入厨房时,钟磬和李溯已经在了。   见陆悦容来了,钟磬立即问道:“徒弟会做饭吗?”   她想了想,回答:“勉强入口。”   两人明显松了口气,李溯说道:“能吃就行。”   陆悦容疑惑地问道:“刚刚我就想问,为什么要自己做菜?”   李溯:“是邱家的传统,团圆宴上的每一个成员都必须自己动手做一道菜。”   “原来是这样,师父师兄想好做什么菜了吗?”   钟磬咳嗽了一声,“老夫要保持神秘感。”   陆悦容狡黠道:“恐怕不是神秘感,是不详的预感吧?”   对方耍赖:“逆徒,怎可污蔑为师!”   一番嬉闹,陆悦容刚刚的失落低沉的情绪早已消失不见。   钟磬李溯两位大夫,显然在厨房里是无法施展拳脚的。她向一旁看去,邱戎已经在灶台边忙碌了起来。   她走过去问道:“今天所有菜都要我们自己做吗?”   邱戎摇头,“厨子有事回家,待会儿回来。”   “对菜品有没有要求?”   “量力而行。”   陆悦容看着对方熟练地进行着食材的前期处理,显然是有点道行的。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感觉现在好像没有我可以搭手的地方,我还是择菜吧。”   “嗯。”   过了一会儿,厨子回来之后,他们四人便把厨房让还给了厨子。   而他们则是去偏厅里布置起了房间,今晚他们要在那里守岁。   申时左右,邱戎放了全府仆役早归。   酉时,将军府中陆陆续续来了几名邱戎的下属,他们都是因为轮值而无法回家与家人团聚,邱戎便让他们来将军府吃一顿团圆宴。   天色渐暗,菜肴上了桌之后,所有人都围聚在偏厅中。   众人落座。   所有人面前的酒盏都已满斟,大家举杯而立,共同饮下。   这时有人看向陆悦容,问道:“这位是……”   “拙荆。”   “原来是将军夫人,属下见过夫人。”   席上几人开始向陆悦容敬酒。   她尚且记得上次自己醉了的事情,所以饮酒饮得十分小心翼翼。   不过在邱戎递给她第二杯的时候,她就发现杯中的是水不是酒。   就这样,喝着“假酒”,她接受了席上所有陌生将领的敬酒。   然而,喝酒这种事情,不喝罢了,沾了一点就会心痒。   陆悦容左手边坐着的是钟磬,他因为年纪大了,不能喝酒。   于是她便开始准备向着右边的邱戎伸出了罪恶之手。   她先是不动神色地吃着菜,余光瞥向邱戎那儿的酒壶,发现距离太远自己并不能接触到。   因此她就决定退而求其次。   她趁着邱戎抬头和对方的将领说话时,悄悄将自己的杯子与邱戎的替换了。   当她喜滋滋地举起杯子喝下,却发现邱戎杯中的竟然也是水。   被骗了。   陆悦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邱戎,便看到对方微微勾起的嘴角。   她有些泄气地吃着菜,虽然内心里还是很眼馋想喝酒。   这时,钟磬指着桌上的一道菜肴:“这是邱戎小子做的。”   作者有话说:  赶在0点之前更个2000字,明天清明就不更新了。 第23章 新年   陆悦容伸出筷子,尝了一口那道菜肴。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美味些,她有些惊喜地又多伸了几次筷子。   一旁邱戎见她如此捧场,倒了一杯酒递到了陆悦容手边。   她低头就看见多出来的杯盏,开心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不知道把他的菜都吃完,能不能多喝几杯……   喝完了酒,陆悦容问钟磬,“师父,您做的菜在哪呀?”   钟磬伸手从远处端过一盘菜,“不如先尝尝你师兄的手艺吧。”   李溯见状,立即也端来了一盘:“师妹师妹,这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大作!”   陆悦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试探地问道:“不如你们先吃一口,我再吃?”   “我们每年都吃,师妹是第一次来,当然要尝第一口。”   “那我就不吃了。”   见忽悠不了她,李溯只好说道:“好吧好吧,我们先吃。”   他的手向前伸了好几次,终于颤抖着夹住了第一筷子,放入口中。   咀嚼之后,李溯笑得勉强:“师父今年的厨艺又精进许多。”   钟磬也拿起了筷子尝了李溯做的菜,面部表情崩裂:“臭小子也不赖嘛!”   接着两人便齐齐看向陆悦容。   “徒弟,该你了!”   “师妹,到你了!”   眼看着两人的反应,陆悦容心有戚戚然,最后夹了菜,闭着眼睛、鼓起勇气塞进了嘴里。   然而味道确实意外的不难吃。   陆悦容惊讶的睁开眼睛,只看见一旁的师徒俩用戏谑的眼神地看着自己。   “你们也骗我!”她气冲冲地说道。   她又向另一盘菜肴伸了筷子,果然也是家常菜的味道。   李溯笑道:“哪敢真的让师妹吃难吃的东西呢,再说了,和将军一起吃了那么多年团圆宴,怎么厨艺也有所提升嘛。”   “这装得也太像了吧,不去演戏剧真是亏了您二位的、大、才、了!”   李溯哈哈一笑,给陆悦容斟了一杯酒,“师妹消消气,师兄给你敬酒。”   她饮了酒,这桩玩笑话就算揭过。   团圆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宴席结束了之后,所有人都围着炉火谈天玩耍守岁。   钟磬拉着陆悦容陪他下棋,奈何俩人都是臭棋篓子,没几盘之后陆悦容便不愿意下了。   她还是选择当一名安静的观众。   邱戎从一旁的抽屉中抽出了几本志怪小说递给陆悦容,陆悦容开心地接了过来,便自己窝在软榻一角看了起来。   也不知又过去了多久,陆悦容困意袭来,伴着周围热闹的声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突然,从外边传来了新年第一响的爆竹声,惊得她猛然睁眼。   房间内众人都已经起身向着外面走去,陆悦容立即揭开身上不知何时盖上的毛毯,起身向他们走去。   钟磬乐呵呵道:“徒弟醒的真及时,差点就赶不上点爆竹了。”   “师父怎么没有叫醒我?”   “看你睡得香,就没有叫你。”   所有人走到将军府门外,将准备好的爆竹挂好,在末端用火折子点上。   陆悦容站得远远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噼里啪啦的响声响过了之后,大家开始相互拜年。   “师父新年好!”   “徒弟新年好!这是压岁钱。”   陆悦容惊喜地接过红包,“谢谢师父!”   这时,李溯也递过来一个红包,笑着问道:“师兄要不要谢呀?”   她抬起头来看向对方,“谢谢师兄,师兄也新年快乐!”   看她动作迅速地接过了压岁钱,李溯笑道:“看不出来,师妹还是个小财迷。”   陆悦容摇摇头,“是因为心意,和金钱的数量无关,只要是你们给的。”   是因为,这是除了娘亲和嬷嬷之外,第一次有人给她的压岁钱。   陆悦容小心地把红包收进了怀里,“我会好好保管的,一定不会用掉它们!”   李溯拍了拍她的脑袋,“傻姑娘,以后的每一年,师父和师兄都会送给你的。”   “好,我会记得师兄说过的话,如果哪一年缺席了,我就一整年不理你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陆悦容带着有些傻气的笑容转过身来,就与邱戎的视线对上了。   她愣了一下,重新绽出笑容,向他打招呼:“新年快乐。”   然后她就看见对方也轻轻笑着说:“新年快乐。”   新年已到,爆竹也放了。邱戎的那几位下属都各自安排在厢房休息一晚,人群各自散去。   陆悦容回了房间洗漱完毕后,坐在床榻上,手里小心地把玩着那两个红包,脸上的喜悦久久没有散去。   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东西。   她抬起头来,原来是坐在床边的邱戎伸手递过来的。   陆悦容不确定地问道:“给我的吗?”   “嗯。”   她的脸上露出更大的笑容,双手接过红包,“谢谢你,邱戎!”   接着她顿了顿,不好意思地说道:“但我没有为你准备红包。”   “不用。”   “等明年的时候,我补一个红包给你,你看行吗?”   见她坚持,邱戎只好说道:“随意。”   说定了承诺,陆悦容开心地把三份压岁钱妥帖地放在了枕头底下。   熄了灯后,两人躺在床榻上。   好一会儿,陆悦容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看向邱戎的方向。   她问道:“你也会,每一年都给吗?”   话音一落,她便不由自主地屏吸等待。   一直等到她以为听不见邱戎的回答了,从他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嗯”。   揣着甜美满意的收获,一夜好梦。   从大年初一开始,将军府便陆陆续续开始有人造访拜年。   陆悦容便不得不跟着邱戎一起迎客,一直忙碌到了大年初五。   虽然她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但是几天连续下来,她还是觉得这种礼节性的来往真的非常耗费精神。   幸而她还记得成亲之前,自己看过几本关于礼仪方面的书籍,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举止有没有堕了将军府的名声。   年初六他们无所事事休息了一天,从初七开始,西北军以及折冲府的军官们便陆续开始找邱戎有军务商量。   有时候陆悦容会在书房里撞见他们在讨论行军作战的事情,相比于一开始完全听不懂的状态,现在听多了的她也略略知道了一点皮毛。   开年等雪融山道开,大顼将与北夷有一场大战。   陆悦容仅仅是旁观,都觉得邱戎真的很忙碌,明明应该是休息的时间,却仍旧被公务占据着。   这天,结束了一天的商讨,邱戎把几位将领送出府门。   陆悦容从屏风后面出来,站在沙盘面前看着刚刚他们布置的战场布局。   因为实在是听太多他们的行军作战又听得迷迷糊糊,这几天陆悦容有悄悄地从邱戎的书架上拿了兵法相关的书籍在看。   陆悦容微微弯腰低头,看着沙盘上的地形与布置。   身后突然传来邱戎的声音:“感兴趣吗?”   她吓得立即直起了身子,转身看向他,急忙解释道:“我只是看看,没有用手碰过你们的布置!”   “无妨。”   邱戎走近,与她并肩站在沙盘前。   他问道:“最近在看兵书?”   陆悦容莫名觉得自己像是在班门弄斧,脸臊得有些红:“我就是随便看看,实在是最近听你们讨论的谋划听太多,我又听不懂……”   邱戎弯下腰,把沙盘上插着的小军旗一个个拔下来。   见对方动作,陆悦容也上前一步帮忙。   等全部拔下,两人手中刚好拿着红蓝两种不同颜色的旗子。   “来比一场?”邱戎问道。   陆悦容蒙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邱戎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比试一场。”   她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旗子,“可是我什么都不懂……”   邱戎摇摇头,“自信一点,我不会为难你。”   “那……”陆悦容心脏怦怦乱跳。   过了一会儿,她坚定地回答道:“那就来吧!”   她看见邱戎眸中闪过笑意,“好,听好我的题目。”   “嗯,我准备好了。”   “我是蓝方,你为红方,你攻我守。”邱戎指着各自手中的旗子。   接着他指向沙盘一处盆地,“此地为蓝方总营,地势低洼,四面环山。进入蓝方总营有两条路,一条山前直道,一条蓝营背后山峰上的盘山小径。   “蓝方掌管一种矿石,是你此次进攻的目的。你要如何从蓝方的监控之下逃脱,成功从敌营运送到你自己的军营中,就是你的题目。”   “这里,”邱戎又指向一处树林的位置,“是你红方的总营。”   陆悦容低头看着地形。   盆地四面环山,唯一可供大支部队行军的道路只有前山直道。   若是直接从前山进发,出兵攻击;或是先行在四围山上布军,再将山道堵死,那么蓝方只有退无可退。这个地形可以算是易攻难守的死地。   然而,比试并非简单攻守,掠夺资源才是重点。   她看了一眼自己红方的总营,地处在环绕着蓝方营地群山的背面树林之中。   抬起头问邱戎:“这道题目的题面还有补充吗?”   邱戎勾唇,“有。”   作者有话说:  【注意:本章中出现的比试题目纯属作者胡编乱造,没有任何兵法、地理相关的科学依据,经不起考据,希望大家不要过脑看!!!】   一些碎碎念(可以屏蔽):   从开始准备签约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作为一名新人作者,实在是有太多的缺点和不足需要改进。   每天码字结束的时候,就会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中。尤其是每天更新结束看见那么多小可爱在我的文章下面积极留言,分析我的剧情,我就会觉得自己写的真的太垃圾,配不上大家每天的等待和喜爱。   甚至很多时候,会产生自暴自弃的感觉。   但同样的,看见好多小可爱都在等着我的时候,我又觉得,我需要把这个故事写完,哪怕它并不完美,哪怕它漏洞百出。我也要,把它完整地呈现给你们。   所以我虽然丧,但不放弃。我会一直写下去,我会让自己变得更好。   感谢每一位愿意陪伴我的小可爱,感谢每一位愿意看我故事的小可爱。   鞠躬。 第24章 比试   “从你的队伍进入到我方营中开始,到将矿石成功运回,你只有六个时辰的时间。”   “既然是偷袭,那我应该知道蓝方军营的布局吧?”   “军营分为四个方位,其中的三处各自有一个被重兵把守的营帐,分别看守着一把钥匙、一张地图还有五口大箱子,你需要自行判断你要找的东西究竟在哪个方位。营中守卫,每半个时辰轮换一次人员。”   陆悦容喃喃道:“这真的是不为难我的题目吗?首先要突破重重防线进入敌营,接着要在故布疑阵中找到目标,最后还要在限定时间内,穿过难行的山道与丛林,将之送回自己的营中。”   “一切的地理环境都是你观察利用的对象,更何况前期准备时间并未被题面限制。”   “可调用兵力是多少?”   “你我各五千。”   看着陆悦容陷入沉思,邱戎悠然地在沙盘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   “蓝方饮水从何而来?”   “南面山顶发源而出的一条溪流。”   “步兵行动速度为何?”   “一个时辰八里,负重减半,树林中负重再减半。山道左侧这条路全长十里,右侧长十二里。”   “但是左侧全部是树林,右侧却有三分之一的平地行进,所以最后算下来,两条路所用的时间,竟然相差无几……”   陆悦容伸出手指向沙盘那段延伸到远处的平坦道路,“这里为何如此平坦?”   邱戎摇头:“不可说。”   “蓝方看守的钥匙和地图,仅仅只是迷惑手段吗?”   邱戎依旧是:“不可说。”   陆悦容沉思,书房中陷入一片静谧。   邱戎等着她好一会儿,开口问道:“有答案了吗?”   她不确定地回答道:“有……”   “说吧,错了没有惩罚。”   “一千五百人守营,三千先锋队伍到达山口等候。其中一千人分成两批,各自在两侧山峰之上等候。”   “还有五百人从敌营后山小径而上,一百人前往溪流上游投放蒙汗药,药效为两个时辰。待药效发作,其余四百人进入敌营,分散到四个方位寻找目标。钥匙我暂时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地图我猜测是军营分布图或者地形图。”   邱戎没有回答她的猜测,只是说道:“那前去投药的一百人,只有和看守水源的守将两败俱伤了。而且军队里的将士都经过药物训练,两个时辰药效的蒙汗药需要打对折。”   陆悦容显然紧张了起来:“无妨,一个时辰应该也是够的。等到进入敌营的探子找到了矿石,就发射信号,守在山口的先锋队伍进入一千人。”   “山道里一整条道路都设有机关,你的一千人,保守估计,折去三百人。”   她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剩下所有的人,运着装着矿石的五口箱子向外走去。”   邱戎提醒她:“蒙汗药的药效快结束了,我会派出两千人追上你。”   “如果敌军追上来,山道两侧山上的将士将会从山顶扔下巨石阻拦他们的动作,而且我会将我那两千一百人分成两个方向回营。你不知道我哪个方向是有矿石,哪个方向没有。”   “真真假假确实难辨,但我会让我所有的人都向树林的方向追去。”   陆悦容讶异:“为什么?”   “不,不对,”她低下头看着沙盘,“你不可能这么确定我从哪个方向离开,一定是我忽略了哪里……”   “是哪里,会是哪里呢……”   她突然灵光一闪,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看向邱戎。   他语带笑容:“嗯?想到了什么?”   “那五口大箱子才是故布疑阵!”   邱戎鼓励她:“说下去。”   “你的题面里一直说得是你在看守矿石,而我要夺取矿石。矿石这种东西显然是十分笨重又大体积的东西,你说你的军营中看守着三样东西,我显然就被你误导以为那几口箱子里装着的就是矿石。但其实错了,大错特错!”   “哪里错了?”   “值得军队争夺的矿石自然是可以制作兵器的铁矿,但是听你的描述,蓝方营地中并没有制作兵器的作坊。那为什么要把笨重的矿石看守在军营里,而不是把它们运走呢?把它们看守在军营里显然也不能自己变出兵器吧?这样的话,这些矿石根本和普通石头别无二致。所以答案只有一个,箱子里的根本不是我要夺取的矿石!”   邱戎点点头:“继续说。”   “我从一开始听到题面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一个四面环山,易攻难守的必死之地,为什么要派遣军队驻扎。”   “为什么?”   “因为四面的山中全都是矿石!那张地图就是内部矿场的分布图,那枚钥匙就是用来开启矿场大门的!”   “为什么环山右侧有一条平坦的道路?因为那是凿空了山体两侧,便于从矿场运出铁矿的。我想,山体之中必然是有机关,开启之后,山脚就会打开一道门连接山的内外。这根本不是什么必死之地,这是狡兔三窟才对吧。所以你为什么只追左边,因为右边就是你的秘密通道。”   “这道题目的考验也根本不是夺取矿石,而是夺取矿场!”   陆悦容从来没有过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话音落了之后,她的心脏仍旧砰砰加速乱跳。她激动得脸颊都泛红,胸膛也上下起伏着。   邱戎抚掌一笑,“夫人果然聪明。”   “可是这次比试,我输了。” 陆悦容有些小失落,甚至没有注意到对方称呼了自己“夫人”。   “不算输,因为你解开了谜底。”   “真的吗?”   “嗯,第一次表现如此,很好。”   她被夸得双颊发红发烫,眼神闪躲地急忙躲到了屏风后面。   除了小时候,她好像还没有被这样夸赞过,怪害羞的,她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邱戎带着自己都觉得莫名的笑意,看着陆悦容鹌鹑似的在屏风后缩成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好像,越来越容易从自己的这位夫人身上发现出闪光点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好着急看火葬场啊……但是真的还没有那么快,小陆要相信了一次狗男人之后,才会有失望。后面才会再也不愿意相信狗男人了,狗男人追妻才会地狱级别的难度呀…… 第25章 异样   转眼就到了元宵那天。   午膳的时候,闲聊间李溯提到绛贡的灯会,陆悦容表示出了十足的兴趣。   奈何他们四个人里,钟磬不乐意凑合年轻人的玩耍,李溯又觉得和他们夫妻俩一起去玩儿,显得自己多余。   于是到这天晚上的时候,就变成了邱戎和陆悦容两个人的行程。   听师父师兄的描述,绛贡的灯会也是很热闹的,比之泽安的灯会并不会逊色许多。   参加灯会的女孩子们都会穿着很鲜艳的衣服,打扮得十分美丽。   于是,陆悦容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突兀,特意从衣柜中翻找出了一件绣花儿的桃红小袄穿上,还在发髻上多插了一支步摇。脸颊上的胭脂也选了比平时更为红艳的颜色。   傍晚的时候,邱戎的军务还没有结束,她便先在将军府门口等待了一会儿。   快要接近戌时的时候,邱戎迈着大步走出府门。   她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   原来邱戎也回去换了一身衣服,虽然依旧是深色系的常服,但在这件衣服的衣领、袖口还有腰带上都绣了红色的暗纹。   与他平日里的着装相比,已经很不一样了。   陆悦容脸带笑容地迎上去:“你来啦。”   “走吧。”   见邱戎神色淡淡的,她有些忐忑,怕他其实不愿意和自己去逛灯会。毕竟这件事,听上去就和他确实也不太搭。   “让你陪我去逛灯会,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你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邱戎闷笑了一声:“是怕扫你的兴。”   “不会啊,主要是有人给我当向导,玩乐其实我也不太懂。”   见邱戎不表达意见,她便说道:“那我们出发吧!”   “嗯。”   绛贡的元宵灯会在东市西市都有开,他们去的是距离将军府比较近的西市。   他们越是接近那条街道的时候,四周的行人就越发的密集。远远地,也看见街道上挂着的一排排灯笼散发出温暖耀眼的光芒。   陆悦容很少会来这种人潮拥挤的集会,更何况绛贡比之泽安更加不同的民风习俗,让陆悦容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体验一番。   她走着走着,脚步便雀跃了起来。   邱戎跟在她的身旁,当她看见好玩又新奇的东西时,他就会及时地上前为她介绍。   绛贡城里,胡汉杂糅,大顼朝本土的特色与异域风情撞击产生的火花,充满了独一无二的美感。   他们从街道的一头,慢慢逛到另一头。吃的玩的欣赏的,体验了个遍。   虽然刚刚来到绛贡的时候,陆悦容也有逛过这里的市集。但是平日里的热闹程度和节日里的集会相比,还是相差了一定的距离。   陆悦容站在一家贩卖面具的小摊位前,问邱戎:“你要不要一个?”   “随意。”   于是陆悦容给自己拿了一个狐狸面具,给邱戎拿了一个狼的。   她带上面具,故意演出藏了一肚子坏水的眼神,问道:“贴切吗?”   邱戎语带笑意:“贴切。”   然后她便开心地笑了出来,丝毫没有一点小狐狸该有的狡猾。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旁边有一家生意很火爆的小吃摊,四周围了好些人。陆悦容闻着香味,眼巴巴地看向邱戎。   邱戎见她这个表情,把手中提着的物品递给她,说道:“去那里人少的地方等我。”   陆悦容猛点头,“谢谢邱戎!”   然后就立即跑去一旁人少经过的树下等着。   她看着人群中挤着买小吃的邱戎,莫名有种喜悦又羞涩的心情。   小摊上的客人很多,邱戎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陆悦容在人群外看着看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愣愣地想起了什么。   这一幕,与那一年她看见的邱戎和陆悦染多么的相似啊。   是不是,只要在“未婚妻”或者“结发妻子”这个身份框架里惹,他都可以做到无微不至地照顾?   即使做的事情并不在他的范围之内。   陆悦容没有察觉,自己嘴角的笑意已经稍稍收敛。   原本她以为这些天邱戎对自己的改观是因为自己这个个体,但是现在她突然不这样认为了。   一场如果没有意外或许就会持续至死的婚姻,他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总是和另一个人相看两生厌?   这其实,与她是陆悦容还是陆悦染,并没有关系啊……   她呆呆地看着前方,一直到邱戎回来把包着小吃的油纸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邱戎问她。   陆悦容勉强地笑了笑,“可能是有点累了,要不然我们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那就回去吧。”说完,邱戎便要接过陆悦容手里拿着的东西。   她反射性地后退了一步,解释道:“这里都是我要买的,我有手有脚的,还是自己拿吧。”   见她如此,邱戎也不过度勉强,“那我们一人拿一半。”   陆悦容只好分出一半递给他。   两人沉默着向将军府而去,陆悦容比之来时明显低落的情绪令邱戎忍不住思考,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回了将军府,他们各自洗漱后并肩躺在床榻上,久久无言。   终于,邱戎开口问她:“今天不高兴么?”   “高兴的呀。”   “那回来情绪如此低落。”   陆悦容在被褥里攥紧了自己的衣摆,笑着回答道:“没有啊,就是太累了不太想说话。”   “是吗?”   “是的呀。”   “嗯,那早点睡。”   “好。”   陆悦容翻了个身,在心底悄悄地唾弃了自己。   人果然是贪心的物种,别人对你冷漠,你希望别人正视自己。   当别人正视自己的时候,你又希望他对你独一无二。   思绪乱成一团糟,约莫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陆悦容才终于沉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时,陆悦容努力给自己做心理暗示,让自己保持一颗平常心。   觉得自己差不多了,她才起身洗漱,前去偏厅用早膳。   到了偏厅,却只有钟磬在。   “师父早。邱戎还有师兄呢?”   “一大早接到八百里加急的塘报,快马加鞭就赶去邻州了。”   “打仗了?”   “嗯,北夷兵马绕了个大弯子,绕开青淼山群峰后直接向东而去。”   “青淼山绵延千里,绕开它去了邻州,那不就是借道东邙?东邙想来不是与我大顼交好,这次为什么……?”   钟磬摇了摇头,“看来今年我大顼边境不太平啊……”   陆悦容皱眉,“北夷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让东邙背弃与大顼多年的盟约呢?”   “勾得一个国家背信弃义,想来不是简单的利益交换。”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回军营?”   “三天后,做好忙得焦头烂额的心理准备。”   “好。”   三天后,钟磬领着陆悦容前往西北军营。   到了营中才发现,邱戎离开时带走了十万兵力前去支援,也不知这场仗要打多久。   青淼山道口的积雪尚未融化,北夷的军力又全部聚集到了邻州。   西北军营如今只需要快速进入备战状态,以应随时可能增加的救援讯息。   从陆悦容回了军营之后,年前休假的部分将士也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所有人都进入精神紧绷的状态,生怕东面的战事范围再度扩大。   每隔三天,从邻州都会传军报回来。   一直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时间转眼就到了三月。   就在三月上旬的一天,传回的军报不再是战役复盘,而是邻州战事已经结束,西北军不日就会回营。   军营里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陆悦容也同样如此。   又过了十天,十万西北军班师回营。   这天早晨很早的时候,军营里就热闹了起来。   陆悦容急急地穿好了衣服,走出营帐,就看见军营里的将士们正积极地准备迎接十万将士的回归。   所有人都忙碌着迎接礼仪。   过了没多久,军营主帐前的那面巨大的军鼓被敲响,接着是嘹亮的播报声——   “王师回营——”   所有将士都前去辕门迎接邱戎大军归来,陆悦容悄悄地跟在队尾一同迎接。   她悄悄站在主道营帐的侧面,探出半颗脑袋出去看着辕门的方向。   她先是听见越行越近的马蹄声,接着是铿锵坚鸣的兵器声。   最后,她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西北军的军旗,马蹄、人影。   军队渐行渐近,陆悦容的目光一直看着队伍前方的那道身形。   她看着那人从模糊的人影到逐渐清晰,看清对方黑色的盔甲、红色的披风,身形挺拔地骑在黑色骏马上。   看见他刚毅的面庞,冷厉的眼神,看见他左眼眉尾处、那道自上而下斜断眉毛的疤痕。   陆悦容听见自己心脏怦怦乱跳。   忽而,那人的目光向着陆悦容的方向直视而来,她毫无防备地与之双目对视。   就在那一瞬间,她看见对方的双眸好似染上了些许温柔,嘴角也微微向上勾起弧度。   陆悦容的视线跟着对方的行进渐渐远去,一直到他完全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中。   她双手捂上自己仍旧乱跳个不停的心脏,好像有什么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邱戎回来的那天,是成亲一周年。 第26章 思念   邱戎领着十万大军回了西北军营之后,军医营立即就忙碌了起来。   许多将士们都是带着伤回的绛贡,于是乎所有军医都奔赴到各营中为他们处理伤口。   等到陆悦容忙碌结束时,已经是戌时。   李溯叫她一起去用晚膳,但是她因为忙过头没有胃口,便回绝了师兄,一个人回了军医营。   连日紧绷的神经,再加上一整天的忙碌,此时的陆悦容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放下药箱之后,她连已经脏了的外衣都没有力气褪下,便坐在椅子上,手肘支在桌案、曲着手背抵住额头闭目休息了起来。   不知不觉,陆悦容就睡着了,脑袋没有意识地、缓缓向下滑去。   当终于脱离了自己的手时,她猛地一下子便清醒了。   陆悦容睁着困顿的双眼,抬起头来。   便发现桌子的另一侧,不知什么时候邱戎已经坐在了那里。   她疲惫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呀。”   邱戎皱眉:“这么累,怎么不去休息。”   “不确定后面还有没有事情要忙,如果我一个人缺席了总是不太好。”   “所以连饭也不吃?”   她愣了一下,笑道:“想不到师兄还会打小报告的,可是我实在是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   邱戎把桌上的食盒向她推了推,“给你的。”   “好吧。”   陆悦容打开了食盒,里面都是些清淡的菜肴。   虽然她仍旧没有胃口,但既然邱戎要求了,她还是勉强着自己多少吃了一点。   “你来就是给我送吃的吗?”陆悦容问他。   “嗯。”   她收拾好了食盒,上下打量了一下邱戎,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无妨,我会去找李溯。”   陆悦容有些埋怨道:“治伤就治伤,怎么还不告诉我。”   “小伤。”   “让我看看。”   见她如此强硬,邱戎只好解开了上衣,露出左肩上那道贯穿前后的箭伤。   陆悦容看着对方肩头包裹的绷带露出的黑色血迹,立即伸手为他把脉。   “你是不是没和师兄说你受伤了?”   “嗯。”   “吃的什么药,拿来给我看看。”   邱戎从腰间拿出了装着解毒药的小瓷瓶,递给了她。   陆悦容打开瓶塞看了一眼,问道:“前段时间邻州情况这么严重?还需要你隐瞒伤势稳定军心?”   “……”邱戎沉默。   “幸好只是普通箭毒,不然你瞒报伤情自己随便吃药,早就一命呜呼了。”   “我知道。”   见他毫不在意的模样,陆悦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那我是不是要称赞一句,邱大将军真是料事如神、运筹帷幄呢。”   邱戎知道自己理亏,即使对方这么讥讽,他也不发一言。   陆悦容拿过金疮药和绷带,为他解下旧的绷带,接着用棉布擦拭了伤口上的黑色血污,再重新上好金疮药、包上了绷带。   她身上好闻的草药味道,就萦绕在邱戎鼻息间。   “好了,伤口的话每天换一次金疮药;解毒药再吃三天,体内余毒就清除干净了。”   全程她都是认真而专注地为邱戎处理伤口,甚至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自己。   陆悦容拿起桌上的金疮药和绷带,转过身去,准备放回原处。   她刚刚向前走了两步,身后的邱戎突然向她伸出了手。   长臂环住陆悦容纤细的腰肢,向后一个用力,她就坐到了他的腿上。   陆悦容被对方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到,手中金疮药的瓶子啪地掉在了地上,碎成了碎片,瓶内的药粉也洒得满地都是。   她下意识地掰着对方的双手,想挣脱开桎梏。   然而成年男子的力气实在是巨大,他紧紧环抱着陆悦容,把自己的脑袋埋在她的背上。   陆悦容试探性地叫了对方的名字:“邱戎?”   却没有得到回应。   邱戎感觉呼吸间环绕的都是陆悦容的味道,耳边是从怀中温软躯体传来的规律的心跳声。   他好像有一点明白,两个月不相见的焦躁,原来叫做思念。   就这样保持这个姿势,静静地过了好一会儿。   终于,陆悦容听见对方略带沙哑的声音:“抱歉,我失态了。”   话音刚落,自己腰间有力的双臂也随之松开。   陆悦容立即从对方的腿上起身,低着头整理被压皱的衣服,讪讪地回了一句:“哦……”   邱戎站起来,拿着桌上的食盒,说道:“别太累到自己。”   她背对着他,点点头,“嗯。”   邱戎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拎着食盒离开了。   听见对方离开的脚步,陆悦容才小心地回了头,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慢慢平复自己躁动的心跳。   陆悦容又在军医营中工作了一会儿,后来师父师兄也回来了,说今晚无事,她便回了自己的营帐休息。   前些日子,因为整个军营都处于备战的紧张状态,她都没有睡得太好。如今邻州战事暂时结束了,西北军也回了绛贡,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她躺在床榻上没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   就连亥时邱戎进了营帐,躺在她的身旁,都毫无知觉。   邱戎忙碌结束当天的军务之后,便来了陆悦容这里。   他轻手轻脚地躺进被褥里,借着不远处桌案上微弱的灯光,看了一眼对方安静的睡颜。然后带着笑意,闭眼安睡。   第二天清晨,陆悦容睡醒的时候,邱戎已经离开。所以她完全不知道前一天晚上,自己的床榻上还有另一个人。   今早的军营里,讨论的都是与前些日子邻州战事相关的信息。   虽说之前军报每三天都会回一次,但是战场上发生的更多详细的事情,还是要亲身经历过的将士们才知道。   这一次北夷与东邙的联手,果然是不同凡响,北夷的三皇子都出现在了战场上。   然而最后关头,东邙临时反水,最终这名皇子死在了邱戎手下。   半个月前,青淼山道口的雪便基本上化了个彻底。   如今,邱戎又杀死了北夷的皇子。   想来过不了多久,北夷就要与大顼来一场殊死搏斗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即将迎来男女主定情甜蜜的情节。如果有小可爱感觉到不适,可以自行选择跳过。   按照蠢作者的大纲,目测应该还需要一周的时间。   所以想直接看男女主决裂的小可爱,一周后再来看也是没关系的~ 第27章 皇室   陆悦容最近发现,她去到各营给将士们治疗的时,面对她而扭捏不好意思的将士,比之她刚刚进入军营的时候还要多。   然而当她询问的时候,他们又都闭口不言,只是在言语上格外尊敬了些。   不过这也只是小事,故而陆悦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邱戎回了绛贡之后,便在处理邻州战事的收尾工作以及应对北夷随时可能来犯的防备措施,每天忙得陆悦容都很少见到他。   只有在她偶尔经过邱戎的营帐时,才能看到他一直忙碌的身影。   又是转眼过去了十几天,有从泽安传来的文书,上面写着,不日朝廷将会派遣一位监军大臣前来参与到这次与北夷的战事中。   对于这位位高权重的“监军大臣”,军营里所有人都充满了好奇。   这几天,邱戎的军务终于不那么忙碌了,军营里开始准备起监军大臣的迎接仪式。   晚上的时候,夫妻两人躺在床榻上,闲聊着。   “明日,监军大臣就到了。”   “朝廷派的是哪位大人?”   “大皇子。”   原来是大皇子。   虽然陆悦容对于朝廷政事知之甚少,但多少还是知道一点今上一直是将大皇子作为继承人在培养的。   今上后宫中只有皇后一人,皇后诞有一儿一女,即大皇子与三公主。   至于二皇子,其生母是南域一小国的和亲公主,诞下二皇子之后便离世。而那南域小国也在不久之后被大顼铁骑剿灭,市井传闻是,这位和亲公主惹怒了今上,便被皇帝一怒之下灭了国。   虽然传言如此,但相信的人并不多,只因今上在二皇子的教育方面与大皇子并无区别对待。   再加上皇帝久未立大皇子为储君,故而两位皇子对于皇位的争夺从未停歇。   这次大皇子被派遣来当监军大臣,看来是皇帝决意立储,让大皇子来绛贡挣一个军功,回了泽安也好名正言顺入主东宫了。   陆悦容久久不语,邱戎便问道:“在想什么?”   “你有支持哪一位皇子吗?”   对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五岁到十八岁,我是大殿下的伴读。”   “原来如此,不过,近几年泽安的舆论风向似乎更偏向于二皇子。”   邱戎似是轻嗤了一声,“裴瑀还是这么善于伪装。”   看上去是有过什么过节了。   顿了顿,邱戎又说道:“即使裴瑀再如何运作,陛下也不会立他为储。”   “为什么?”陆悦容看向他。   对方摇了摇头,“皇家之事,我并不知内情,只是当初父亲与我提过,曾受到陛下隐晦的暗示。”   陆悦容感叹道:“果然皇室才是隐藏秘密最多的地方。可是既然皇帝心中早有储君人选,却还是放任两位皇子明争暗斗呢?”   “是考验,加冠礼上,陛下与殿下定下了一个五年的约定,如果殿下五年之内让裴瑀心服口服辅佐他,那么陛下就正式册立殿下为储君。今年是第四年。”   “时限尚未达到,皇帝却换了另一个立储的条件。”   邱戎沉吟片刻,“想来,还是与北夷三皇子的死有关。”   “为什么?”   他低头看向陆悦容,“不要睡了?”   她失望地拉了拉被角,背对了过去:“不说就不说嘛……”   看她有些孩子气的动作,邱戎嘴角勾起浅浅笑意,“明天殿下来了之后,晚上就不能来你这了。”   陆悦容翻身看向他,问道:“又要开始忙了吗?”   “最迟半个月,就要开战了。”   “那你们在战场上一定要多打胜仗,最主要的是……别受伤。”   “好。”   “晚安。”   “晚安。”   两人都闭上眼睛进入睡眠。   过了好久,在一片静谧中,邱戎缓缓睁开了眼。   借着微弱光芒,他紧盯着陆悦容,眼底似有千般思绪。   最后,却只是悄声凑了过去,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然后又缓缓退回原位,重新闭上眼睛睡去。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原以为已经睡着的陆悦容也睁了眼。   她轻轻拉过被褥,遮住自己泛红的双颊,只留一双眼睛看了看身侧模糊的人影,然后就把自己完全蜷缩进了被褥中。   早晨醒来时,邱戎已经离开。陆悦容走出营帐,大家都在忙着迎接监军大臣。   不到午时,大皇子就来到了西北军军营中。   行过应有的礼节与流程之后,邱戎便领着裴琰进了军营主帐,并且屏退了左右。   “参见殿下。”   “快些起身,我们之间何须这些虚礼。”   邱戎起身后,两人在桌案两侧入座。   裴琰起了话头:“算起来,我们又是一年没见面了。”   “殿下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见邱戎这么说,他沉思片刻,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是我来吗?”   “大致猜到了一点。”   “裴瑀的手,伸得太快了,我如果还是像之前那样计较兄弟之情,把这次监军的差事让给他,那父皇怕是要对我失望透顶了。更何况……”   “北夷三皇子死了。”   “邱戎,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感情用事?可是我只想……只想带她回去。”   邱戎摇了摇头,“有感情并无不对,毕竟她也算是我的妹妹。我只是希望殿下能分清主次。”   “我明白,只是我不愿意放弃任何的一点希望。”   “当初她以和亲为由嫁入北夷,然而这几年北夷对我大顼边境的骚扰却并未减少。若此次战役大获全胜,台面上的谈判还是可以有所转圜。只是她在北夷的生活,想来是不好过的。”   裴琰攥紧了拳头,“这就是我最恨裴瑀的地方,明明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争斗,为什么牵扯到无辜的人。”   “最近他在泽安有什么动作吗?”邱戎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裴琰,“殿下请。”   他摇了摇头,“没有,从去年开始就异常地安静,除了这次与我争监军的差事。”   裴琰饮了一口茶,突然想到了什么,便看向邱戎:“对了。”   “什么?”   然而他并未直说什么事情,先问道:“你去年的郁结,放下了吗?”   邱戎端着茶盏的手,停顿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最近正在努力码存稿,所以今天也是短小的一更。   明天一定日三!!! 第28章 杀人   听见裴琰的问题,邱戎竟少见地陷入了不能果断回答的状态。   “应该放下了吧。”   裴琰笑了笑,“应该?邱将军也会用这么不准确的词语?”   邱戎饮了杯中的茶,“殿下要说什么。”   “哦,就是最近老二和陆家走的很近,看意思是想娶陆家小姐做正室。”   “陆悦染?”   “是,有人看到去年的时候,老二就正式上门拜访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年多时间过去了,也仅仅是传言要结亲,却无定亲的准确消息。”   “想来是没谈妥筹码吧,”邱戎笑了笑,“陆峰那个老狐狸,不把女儿卖出好价钱怎么会罢休呢。”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子勘的。”   “纪峘?他怎么了?”   裴琰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去年春闱中榜后,去了一次陆府,没过几天就请命外放瀚漳去了。”   “瀚漳是自己请命去的?”   “是,难道他也没和你联络吗?我无法知道他的消息,是因为地方官不得与皇子私自联络。怎么连你也不知道他的近况。”   邱戎道:“我只在除夕收了他从瀚漳寄来的新年礼物,其他并不知情。”   裴琰皱眉,“这个子勘,什么时候这么能藏住话了,事情全不告诉我们。”   两人就私事也聊了个差不多,便转移了话题,讨论起关于与北夷战事相关的谋略和战术。   没过一会儿,邱戎便叫上了自己的副将们,一行人在主帐里讨论得热火朝天。   一直到天色将暗,众人才散去。   期间,陆悦容经过一次主帐,出于好奇便悄悄地站在不远处向里面看了一眼。发现邱戎还在忙碌着,便回了军医营。   结束的时候,等其他人都离开了,裴琰才说道:“傍晚时分,我无意看到营帐外面有位姑娘向里面张望了一眼。”   邱戎收拾桌案的动作并未停歇,但语气中却透露着些许笑意:“嗯。”   裴琰见他如此,哪能不明白,“尊夫人?”   “然。”   “倒是不知道你也会假公济私。”   邱戎摇了摇头,“她是靠自己的本领进的军营。”   “哦?”裴琰好奇了。   “她拜了钟老做师父。”   裴琰点点头:“能从钟老手下学有所成,不仅是福气不错,想来也是足够努力的了。”   邱戎勾唇,“还算是刻苦,就是脑袋容易睡栽进书本里。”   大皇子正欲打趣他现在这幅模样,对方却一脸正气地装聋作哑了起来。   晚间将裴琰安置下了之后,邱戎还是去了一趟陆悦容的营帐里。   彼时陆悦容尚未休息,正在记着什么笔记。   邱戎走进营帐,她问道:“你怎么来啦。”   “下午找我了?”   “没有啊,”陆悦容压低了声音,“我就是好奇一下大皇子。”   “嗯?看到了什么?”   她回忆着下午的记忆,说道:“感觉和我想象中的皇室子弟不太一样,虽然离得有点远,但是看着似乎是很温和的一个人。”   “啊!他也看到我了,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我去过主帐附近。”   “嗯,下次好奇就光明正大了看,偷看会让人家觉得是贼眉鼠眼。”邱戎逗她。   她也觉得偷看还被抓了个正着怪不好意思的,有些蔫蔫地回答:“好嘛……”   邱戎看着她提着笔在簿子上记着什么,便问道:“在写什么?”   “啊,今天和师父师兄统计了一下军医营里药材的情况,有好些药材需要采购,明天要和师父一起回一趟绛贡。”   邱戎叮嘱道:“天色太晚,注意眼睛。”   “好,我也快结束了。”   “那我走了。”   才刚来就要走。   陆悦容抬起头看向他,“哦……晚安。”   邱戎静静地站在那,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终究是什么也没做,回了一句“晚安”便离开了。   第二天,陆悦容跟着钟磬还有其他几位同僚一起登记了出入军营的信息之后,便去了绛贡城里与西北军合作的几家药店采购药材。   一直到这天天色将暗,他们才对照着表单采购完成。   回了军营之后,所有人都进入了新一轮的忙碌之中。   相比于之前,陆悦容明显能感觉到这次军营更为紧张的气氛。   有时候,她会觉得过于紧绷的神经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她还是不太适应这样的环境。   所以得空时,她就会去校场箭靶那儿练箭缓解压力。   这是一个很好的发泄方式,每次结束之后,她都觉得自己明显轻松了许多。   相应的,她箭术准度也精进了许多,虽然这对于她一个大夫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四月末的时候,大顼与北夷的战争终于打响。   看着一天天的战情汇报,陆悦容总是会忍不住想,这时候邱戎在计划着什么呢。   这天,有将官来到军医营点上了几名军医跟着他离开,陆悦容也在列。   那名将官吩咐他们走之前带上药箱以及少量行李。   陆悦容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便看向钟磬:“师父?”   钟磬皱眉,“这是要外出任务了,是不是会遇到危险,谁也不确定。做为长辈,老夫不希望你去。你去找邱戎说一声,换个人选。”   她想了想,“那我还是去吧,人员选定都是随机的,既然点到我了,那我也不要退缩。”   钟磬看向她许久,说道:“也罢,记得小心。”   “嗯。”   陆悦容回了自己的营帐,随意收拾了两件衣服,便与众人汇合离开了西北军营。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军营辕门,捏紧了拳头,在心里小小地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和其他人一起,向着青淼山而去。   他们这一行,是一支只有两千人的小队,随行的军医有三位。   陆悦容跟在后面的时候,有将士认出了她,表现得很惊讶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对方的口型,似乎是叫了一声“夫人”。   军营这边,邱戎正看着地图沉思。有将士进入营帐中,“将军,这是这次执行单独任务的小队人员名单。”   “嗯,放在桌案上即可。”   “是。”   等到邱戎忙完了一天的军务,想起来查看这份名单的时候,已经是这天接近深夜的时候了。   他拿起文书,把上面的名字扫视了一遍,当看到“陆悦容”三个字赫然在列时,他的手指摩挲着纸边,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最后他还是神色如常地合上了文书,却是站起身来重新走到地图面前,一直盯着青淼山的位置。   第二天商议军事时,裴琰察觉到邱戎似有异常。   等会议结束之后,裴琰问道:“你怎么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悦容……跟着小队进入青淼山了。”   “人员是随机安排的?”   “嗯。”   “不是说,青淼山的单独行动不会遇到危险,你也不用过于担忧。”   “我知道。”   然而,他的心中依旧是萦绕着淡淡愁绪,令邱戎陷入烦闷而恼怒的担忧中。   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足够新奇,也足够让人焦躁。   李溯是过了好几天,外出任务回了军营之后才知道陆悦容进入了青淼山。   了解任务内容的人,谁都知道这次小队任务并不危险。   然而关心则乱,他们都担心着陆悦容的安危。   李溯急冲冲地跑进了邱戎的营帐,裴琰也在。   他看向李溯:“好久不见呀,李溯。”   对方见到大皇子,稍稍收敛了自己的表情,“见过殿下。”   “免礼。”   裴琰话音刚落,李溯起了身,走到邱戎旁边开始焦急地走来走去。   “将军啊将军,师妹她进入青淼山了。”   “嗯。”   李溯像是整个人快要冒了火:“你们怎么都不着急呢,师父天天就喝着安神茶,你也就天天盯着地图看看看。”   不远处坐着的裴琰见状,忍不住笑道:“他们哪里不着急了,只不过没有像李大人这么表现在脸上罢了。”   “更何况,这件事又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   李溯坐到椅子上,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我也知道,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想,师妹她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你应该相信她,也应该相信西北军,”邱戎转过身来,“论担忧,我才是最有资格的人。”   李溯看着邱戎沉静的眼睛,说道:“好吧,你说得对……我觉得我也需要问师父要点安神茶喝一喝。”   从陆悦容离开西北军营之后,又过了十五天。   邱戎表面上虽然十分镇定的样子,但是手下副将们都觉得将军这次的行军作战比之以往,更为果断而雷厉风行。   第十五天的下午,西北军各路队伍势如破竹般捣破了北夷的军队,于战场上汇合在了一起。   那支穿梭过青淼山,突袭北夷军队后方的小队伍也与众人聚集了。   邱戎骑着马,顺着小队从头看到尾,却没有看到陆悦容。   他顺着小队过来的道路向后方奔去。   刚刚行进了一小段距离,他便看到了被落在后面的陆悦容。   邱戎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压在一名北夷士兵的身上,右手握着匕首。   她抬起了右手,在眼疾手快的一瞬间,匕首割破了北夷士兵的咽喉。   喷射而出的鲜血,落在陆悦容的脸上、衣服上,一片艳红。 第29章 等待   在进入青淼山之后,这只两千人小队领头的队长才告诉了所有人,他们此次行动的目的。   原来,此次邱戎对战北夷所采用的是疑兵之计。   先是每个三天就派出一支小队,对北夷军营进行小规模骚扰。当敌方以为是偷袭、而率军追赶的时候,他们又以最快的速度撤离。   如此反复五六次,当北夷以为这只是西北军扰人安宁的手段时,他们就沿着青淼山绕到北夷军营的背部,从他们的粮草囤积处下手。放火点燃他们的粮草,彻底扰乱北夷军的秩序。   趁着北夷军营乱做一团的时候,西北军分三路进军敌营,一举攻破。   所以前期他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暗藏在青淼山的树林中,耐心地等待。   他们带来的干粮与水源,足够半个月的蛰伏。   至于随行的军医,则是防备在树林中可能遇到的自然危险,以及行动过程并不能完全确定一定无人受伤。   交代完了他们此行任务,所有人继续向青淼山中继续进发。   陆悦容因为是女子,步伐不够大,所以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虽说已是四月末,青淼山中仍旧是清冷森森。然而即便如此,在灌木丛生的树林中行走了好一段距离之后,陆悦容的额头上也生出了一层薄汗。   她随意地用衣袖擦了擦汗水,继续拨开灌木枝向前走去。   在她的前面,是那几名认出了她的身份的将士。   当陆悦容遇到比较陡峭的土坡攀爬不上去时,他们就会伸手帮助她爬上去。   对于他们如此善意,陆悦容心中充满感激,每一次对方伸出援手,她都会道一声谢。   行过一个时辰后,前面领队的军官突然向他们走来。   那人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其他几名将士回答道:“我们在拉她上来。”   “拉?要不然你们直接驮上来吧!”军官语气十分不善。   那几名将士涨红了脸,仍旧是反驳道:“一介女流自然不能和我们比体力,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她是夫人!”   “夫人?什么夫人?谁的夫人?”   “是将军夫人。”   军官嗤笑了一声:“将军夫人?她说是就是了?你们谁见过将军和她一起出现过?”   那人冷了脸,看向陆悦容:“身为军医,不思进取,只想着这些旁门左道走捷径。我们西北军不管你是男是女,全部一视同仁。”   “当然了,如果你真的是将军夫人,那就更应该以身作则。我们这是在执行任务,不是在游山玩水!”   所有人都哑然无声。   军官在临走前又补充道:“谁再敢帮她,任务结束后我就会上报你们的上级,这次任务的军功你们就别想了!”   全程,陆悦容都是很平静的状态。   即使那几名将士因为惭愧,向她投来抱歉的目光,她也是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   前面没有人帮着拉她一把,陆悦容速度比之之前更加慢了。但是为了不落后众人太多,她只能拼尽全力跟上他们。   傍晚时分,青淼山中因为树木茂密而光线昏暗了起来。   他们便停在了一处地势较为平缓的地方,两千人的队伍尽量紧缩在一起。   陆悦容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   她走到另外两个军医同僚那儿,他们递了过来干粮和饮用水。   陆悦容轻声说了句“谢谢”,便开始进食。   然而还没有吃几口,不远处便有人叫她。   “喂,那个女大夫。”   她抬起头来,看向声音的来源。   “你过来。”那人又说道。   陆悦容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去。   “请问有什么事情?”她问道。   士兵一边吃着干粮,一边上下打量着陆悦容,“我今天受伤了,需要你帮我治伤。”   “请稍等。”说完,陆悦容回身将自己的药箱拿了过来。   她又问道:“伤在哪里了?”   士兵曲腿,把裤腿向上撸了撸,指着脚踝那儿一道即将愈合的小伤口,“我今天不小心被树枝绊了一下,你看,都流血了。”   看到伤口,陆悦容打开药箱的手停了下来。   对方见她沉默不语,又开口讥讽道:“怎么?是不是伤口太大了处理不了?那就趁早回去绣花儿吧,将军夫人?”   他周围的同伴都跟着哄笑了起来。   陆悦容感到从未有过的愤怒与羞辱,然而面上却保持着冷静的表情。   她拿起自己的药箱,走到不远处也在笑的军官旁,问道:“还不知道这位长官从军几年了?”   那军官略带得意地回答道:“八年了,如何?”   陆悦容点点头,“嗯,八年,以我浅薄的眼光来看,您如此治下的手段,即使再过八年,您恐怕也是一位低、阶、军、官吧。”   那人脸色剧变,猛地站起身来,用手指着她:“你!”   然而陆悦容只是笑了笑,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那人暴跳如雷,似欲惩治陆悦容。但好在这支队伍里并非没有明智的人,被再三劝阻之下,这位队长只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并无其他举动。   从这天以后,陆悦容就被众人冷落在外。她反而觉得没什么,至少没有人再来羞辱她的职业操守了。   第二天出发之前,陆悦容把自己的头发高高地束了起来,袖口和裤脚也都用布袋绷紧,这让她行动稍微方便了一点。   几天以后,他们停在了青淼山快要靠近北夷的位置。   每天,队伍里都会派出几名将士出去打探当日两军对垒的情况。只有在听到从外边带回来关于作战的消息时,陆悦容的心中才稍稍平复烦躁。   随着每一天情报的递增,北夷人已经在邱戎这招计策的折磨下越来越易怒了。   过不了几天,就是他们这支小队行动的时候了。   这天晚上,陆悦容照常与另外两名军医一起分散在队伍间走动,查看着是否有人出现不适的情况。   她看到有一名士兵一直躲在其他两名同伴的身后,便问道:“他怎么了?”   另外两人只说道:“没怎么,就是困了靠着我们休息。”   陆悦容目光直直看向那位士兵,对方的脸色显然不对。   “你们让开。”   那两人嚷嚷道:“都说了就是困了,你赶紧走开!”   她被气笑了,或许是自己进了军营之后遇到的一直是非常憨厚有礼的人,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师父说的那种蛮横的患者家属自己也会遇到。   “好啊,现在走的是我,明天早上走的可就是他了。”   她叹了口气,“既然讳疾忌医,那我这个大夫能强逼你们吗。”   说完,陆悦容便头也不转地离开了。   身后两人面面相觑,挣扎了片刻后,终究还是开了口:“等等!”   陆悦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们:“怎么?”   其中一人狠了狠心,说道“请你,帮他看看。”   她立即正色走上前,“让他平躺。”   两人立即把那名伤患平放在地面。   陆悦容看了看那人脸色,此时已经是惨白,嘴唇也泛着青紫,眼神涣散,即将陷入昏迷。   她伸手为这名士兵把脉,问道:“今天他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那两人对视着回忆了一会儿,说道:“今天下午,好像看到他手里拿了个什么果子在吃。问他是哪来的,他说是路边摘的。”   陆悦容忍不住咒骂出声:“蠢货。”   两人显然没想到这几日里沉默的女军医也有这么毒辣的一面,竟然意外地被震慑到不发一语。   “我记得,你们出发之前是有做过专门培训的吧?青淼山中不认识的果实不能随便入口,没人教你们吗?”   “如果真的这么想死的话,下次可以来找我,我给你们扎一针,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能死个透彻。”   陆悦容一边愤怒地说着话,一边为伤患针灸排出体内毒素。   一刻钟后,她拿出匕首割开对方的手腕,流出了汩汩黑色的血液。   包扎好伤口,陆悦容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解毒药递给另外两人,“每天一粒,五天后痊愈。”   “多谢大夫。”   “不用。”   陆悦容不去管周围对自己打量的目光,挎着药箱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背对着众人靠在树干上,眼神放空地看着眼前黑黢黢的树林。   其实她根本不擅长说这样生硬的话,只是当别人对自己有偏见的时候,反而是这些毒辣的话语才能将自己伪装得坚强。   好希望这次任务快些结束,她想回去了……   时间又过了几天,他们已经在青淼山中整整等待了半个月。所有人终于等到出任务的时候,每个人都欢呼雀跃。   他们在青淼山出口处留下了部分将士以及三名军医,以作为接应。其他人都悄悄绕到了北夷军营的背后伺机行动。   陆悦容站在树后紧张地看着敌营后方,双手无意识地攥成了拳头。   过了好一会儿,敌营上空飘出灰黑色的烟,等待着的将士们都发出喜悦的声音:“成功了。”   陆悦容也忍不住,嘴角挂上了笑意。   又过了片刻,那些出去的将士们都迅速而平安地回到了青淼山中,只有落在最后的几名士兵,因为没有及时撤离,身上带着北夷的箭簇而归。   在北夷军营开始乱了的时候,前方的西北军也发起了多方面的进攻。一时间北夷腹背受敌,焦头烂额。   小队向着青淼山中稍稍撤退了一段距离后,三名军医上前为他们疗伤。   他们在一旁观视了一会儿,等北夷败军狼狈而逃时,他们带着喜悦兴奋地走出了树林,与大部队汇合。   与北夷的第一战大获全胜,所有人的脚步都是轻快的,陆悦容也是如此。   可是陆悦容终究是女子,即使再如何加快脚步也追赶不上他们,于是理所当然地又落在了队伍的后面。   他们穿梭过北夷的军营前,地面上都是破损的战旗、敌军的尸首。   正在陆悦容路过一具北夷士兵的尸体,向前走去时,地面上突然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陆悦容猝不及防,啪地摔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要入V了,明天更新章节下留言都有红包哒! 第30章 三章合一   陆悦容跌倒在地,她回过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是血的人, 睁着一双凶狠的眼睛,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 抓着她的左脚脚踝,拼命向后拉。   陆悦容双手用力向前爬, 同时使劲地想收回自己的腿。可或许是将死之人拼力一搏的力气太大,她怎么挣脱也挣不开。   反而是对方, 竟双手抓住了她的小腿, 慢慢靠近她。   此时的陆悦容不知道, 自己的眼中已经写满了恐慌。   眼见着对方靠得越来越近,她从腰间拿出了自己一直带着的匕首攥在手里。   那名北夷士兵没有想到陆悦容手上还有武器, 目光立即便被吸引了去。   他腾出一只手向前,想要夺走她手中的匕首。   趁着此时对方抬起了身, 陆悦容一边躲避着对方的动作, 一边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的伤口到底在哪儿。   目光下移, 她看到对方腹部伤一道还在流血的伤口。   陆悦容蓄足了力量, 屈起右腿,用尽全力踢了上去。   北夷士兵吃痛, 大叫了一声,终于放开了她的脚踝,双手捂住自己腹部的伤口,疼痛难耐地在地面上打滚。   陆悦容趁此时机,一个翻身压住了对方, 举起手中的匕首,果断地划破了对方的咽喉。   她感觉到有温热的鲜血溅射到自己的脸上。她眨了眨眼睛,有液体顺着眼睑滑落,视野变得一片艳红。   陆悦容呆呆地举着匕首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探了探对方的脉搏。   已经死透了。   瞬间,仿佛骤停的心脏终于跳动,恐惧如浪潮重新回到她的脑海。   她颤栗着攥着自己的匕首,在地上双手双脚倒退着行进。爬动的同时,她还在四处张望,生怕地面上哪一具尸体并非死人,突然窜出再次与自己缠斗。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手在自己的身后碰到了一个物体。条件反射地,她立即转身举起了匕首。   那是一个身穿甲胄的将军。   陆悦容顺着那人的身躯向上看去,目光聚焦在对方的脸庞。   匕首啪嗒掉落在地。   来人慢慢蹲下身,她的目光也随着对方的动作慢慢下移,直至与对方平视。   陆悦容眨了眨眼睛,双眼无意识地滑落泪水。   她哑了声音,张开嘴试图发声了好几次,终于用颤抖的嗓音叫出了对方的名字:“邱戎……”   对方伸出手,轻轻地擦掉她脸上的血污。   “邱戎……”她又叫了一遍,“我……我杀人了……”   邱戎用低低的声音回答她:“我看到了,很厉害。”   “可是,我好害怕……”   “我真的好害怕呀……”   眼泪终于汹涌的逃出眼眶,满心的恐惧、委屈、慌乱再也抑制不住地一股脑喷薄而出。   陆悦容失控地扑进邱戎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嚎啕大哭。   邱戎小心地回抱着她,用很轻很轻的力气安抚着她的背,用很轻很轻的语气回应着:“我在这里,不用怕。”   两个人相拥在一片狼藉中,清风微拂着战场残余的血腥气味。   陆悦容哭泣了很久,邱戎什么也没说,耐心地等着怀里的人发泄完心中的负面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渐渐停止了哭泣,从邱戎怀中抬起头来。   她睁着哭得红肿的眼睛,抬头看向邱戎,“不好意思,我突然情绪失控了。”   “没关系。”在我这里哭多久都可以。   “今天的战事结束了吗?”   “嗯。”   “那我们回去吧。”   “走吧。”   邱戎调整了一下姿势,打横抱起了陆悦容准备离开。   “等一下,我的匕首……”她突然说道。   邱戎又重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匕首递给了她。   陆悦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许是从未在别人面前如此放纵自己的情绪,她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悄悄抬眸看着对方,因为第一次杀人带来的恐慌,意外地因为对方的到来而慢慢被安抚了。   邱戎抱着陆悦容上了马,两人共乘回了西北军营。   在辕门外,邱戎下马,重新抱起陆悦容准备进入。   “这样好吗……”她问道。   “无妨。”   说完,邱戎便大大方方地抱着她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然而陆悦容多多少少还是不好意思,把脑袋埋在对方颈间不敢抬起。   进入营帐,邱戎把她放在软榻上,说道:“待会儿会有人送来热水,你先清洗一下。”   陆悦容紧张地问道:“你要离开吗?”   他看了一眼自己被攥住的衣袖,心有不忍,却只能回答道:“刚刚打完仗,还有后续军务需要去处理。”   “那我可以跟着你吗?就像之前在府里那样坐到屏风后面,我不会打扰到你的!”   邱戎没有回答,她看了看自己身上乱糟糟的模样,小声问道:“我现在是不是太邋遢了?那我离你稍微远一点也不可以吗?”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就跟过来吧。”   陆悦容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邱戎又抱着她去了主帐,把她放在自己位置后被屏风遮住的软榻上,然后便召集了众将开始了今天的战后会议。   陆悦容躺在软软榻上,透过屏风注视着不远处邱戎模糊的身影,听着对方不时传来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心安了许多。   缓缓地,倦意上涌,她陷入了浅浅的睡眠中。   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邱戎会议结束走到屏风后,便看见睡着的陆悦容。   本来不愿惊醒她,他便伸手准备直接将她抱回去。   然而手才刚刚触碰到对方,陆悦容便从恐慌中惊醒,发出凄惨的叫声。   “啊——”   邱戎立即安抚起来,顺着她的后背缓缓抚平,“不怕不怕,是我……”   他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陆悦容终于看清来人,叫道:“邱戎。”   邱戎擦掉她脸颊上恐慌的泪水,“吓到你了,现在好点了吗?”   她动作迟顿地点点头。   他说道:“我们回去吧。”   “好。”   邱戎抱着她回到营帐,过了一会儿,有士兵送来热水。   “先洗洗干净,等会儿用晚膳。”   “嗯。”   陆悦容走到屏风后面,褪去衣衫,泡在浴桶里。   她看向不远处坐着的模糊身影,叫道:“邱戎?”   “我在。”   如此往复,在她洗浴的这段时间里,每隔一会儿,陆悦容都要确认一遍,邱戎是不是还在自己的附近。一直到她终于洗漱完毕。   等她穿好衣衫走出来,邱戎已经摆好了吃食在等待了。   陆悦容走到他的对面坐下,捧起粥碗小心地喝着。   喝了小半碗粥后,她随意地搅动着碗中的勺子,低着头不敢看邱戎地问道:“我这样,是不是给你添很多麻烦。”   邱戎看向她:“为什么这么说?”   “你这么忙,我还非要你陪着。”   “你可以依赖我。并没有添麻烦。”   陆悦容抬起头来看向他。   邱戎深邃的眼眸中,有一种令她非常心安的温柔。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又低下头,“那如果什么时候,你觉得我打扰到你了,一定要告诉我。”   “可以。”   “那我们今晚可以睡一起吗?”陆悦容小声地提了一个要求。   邱戎眼中闪过笑意,“可以。”   “谢谢。”   陆悦容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这是她第一次借宿在邱戎这里。   两人躺在床榻上之前,她让邱戎多留了一盏灯。借着不甚明亮的光线,她能看得清是邱戎一直就在身侧。   她转头看了一眼邱戎,悄悄地向中间挪了挪,两人的手臂小小地触碰了一下。   邱戎感觉到她的动作,看向她,“如果还是害怕,靠近一点也无妨。”   话音刚落,陆悦容便立即紧紧抱住了邱戎的胳膊。   “这样就行了?”   她点点头。   于是邱戎低下头,额头与陆悦容的额头轻轻相抵,说道:“晚安。”   她感受着短暂的温热触感,也回道:“晚安。”   不知过了多久,邱戎听见身侧传来规律的呼吸声。   他怕自己又像之前那样惊醒了对方,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将她揽入怀中。   谁也不知道,今天在他看到陆悦容割破敌人咽喉的那一瞬时,他的内心闪过多少种情绪。   第一次他觉得,嫁给自己,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无论多少种前因,他都是一个失职的丈夫。   三千思绪化一腔柔情,到此刻他终于确定,他想与陆悦容共同拥有的,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睡至半夜的时候,陆悦容又被噩梦惊扰。   邱戎被她“不要杀我”的痛苦呢喃惊醒,他小心地揽过对方,轻轻拍打着后背。轻声细语在陆悦容耳畔安抚了许久,才哄得她终于再次入睡。   第二天一早,钟磬和李溯就来到了邱戎的营帐。   钟磬仔细为陆悦容把了脉,为她开了安神汤。   “怎么样?”邱戎问道。   “没有什么大碍,就是惊吓过度思绪不宁。你陪着她好好安抚,再每天饮一碗安神汤,十天左右就能痊愈。”   钟磬看向陆悦容,“臭丫头,下次可不能这么大胆了,老夫听人说你是被抱回来的,差点以为你出事了。”   她讪讪地笑了笑,“对不起嘛师父,下次一定喊人帮我。”   “我听说,这次任务有人欺负你?”   邱戎闻言,皱眉,“怎么回事?”   陆悦容看向他,“不是什么大事,你去忙吧。”   “告诉我。”   “好吧……”陆悦容简单地描述了一下那些天发生的事情。   最后还补充了一句:“反正我当时就反击回去了,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欺负。”   然而回应她的则是一语不发直接离开的邱戎。   “师父……”   “无妨,这件事你并没有错。”   然后当天下午,那几个人就被邱戎押着来给陆悦容道歉了。   看起来对方确实是诚心道歉的,陆悦容便大肚地原谅了他们。毕竟她确实觉得,自己当场便反击了过去,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   大顼与北夷的第一场战役,大顼完胜。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西北军厉兵秣马准备乘胜追击。   邱戎每天都很忙,但依旧记得照顾陆悦容的事情。十天后,陆悦容的情绪基本上稳定了,不会再想到之前杀人的场景。   但是她还是没能回去自己的营帐里,而是依旧和邱戎住到了一起。因为那天她刚刚回了自己的营帐,就被他抓了回去。   虽然如此,陆悦容每天见到邱戎的机会依旧很少,总是要每天很晚才能等到对方乘着夜色回来。   甚至于好几次,邱戎都已经回到了营帐中,还会有大皇子或者其他副将们来找邱戎商量军务。以前她只是有意识邱戎很忙碌,但是这次是直接见到了他的忙碌程度。   这天晚上睡前,陆悦容还是忍不住问了他,“这场战事,还需要持续多久?”   “快的话,或许要到八月了。”   “现在才五月中旬……”   “很累吗?以后你早回来不需要等我。”   “我倒还好啦,是觉得你太累了。”   陆悦容用手肘支起身来,看着邱戎的脸,“我觉得你最近眼睛下面都有些乌青了……”   说完,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眼睛。等触碰到对方的皮肤了,她才觉得自己的这个动作过于矫揉,讪讪地把手缩了回来。转过身去,硬邦邦地说了句“晚安”。   邱戎看着正对自己的后脑勺,略带笑意地回答道:“晚安。”   进入六月的时候,西北军与北夷对垒的前线上,到来了一名北夷的五皇子。因为三皇子死于邱戎之手,便在两军阵前屡次叫阵邱戎上场一对一决杀。   对方此举显然是在消耗邱戎的精力,几场下来,邱戎多少还是受了点伤。   为他上药的时候,陆悦容有些不高兴地问道:“这是耿直应战,还是将计就计?”   “夫人以为如何?”每当邱戎打趣的时候,似乎都很喜欢这么叫她。   陆悦容拒绝回答:“我才不要猜。”   邱戎笑了笑,“这位五皇子确实有点小聪明。”   “看你这样,我想是不用担心了吧。”   果然,没过多久,西北军营中突然传出邱戎因为劳累过度卧倒在床的传闻,一时间大顼前线军心涣散。   北夷以为这是自己反击的大好时机,纠集十万大军一举攻入西北军前线防线,然后就被尽数歼灭。   又赢了一场,西北军军心升至鼎沸。   趁着北夷再次退败的时机,邱戎便下令全营举行了一次犒劳三军的宴席。   席上,陆悦容咳嗽了一声,悄悄地问邱戎:“将军,今天我可以喝酒吗?”   邱戎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正色回答道:“允了。”   陆悦容绽出开心的笑容:“多谢将军!”   话虽是如此,最后醉酒的却不是陆悦容,而是邱戎。   只因席上敬酒的人实在是太多,从邱戎入座之后,便接连不断地有人上前敬酒。   于是夜深宴席结束的时候,邱戎便显而易见地醉了个糊涂。   裴琰还有李溯扶着邱戎回了营帐,将他放在软榻上躺下后便离开了。   眼看着对方醉的眼睛都睁不开,陆悦容只好用湿手巾帮他擦拭脸和手。   看他古铜色的皮肤都因为醉酒而微微泛红,她喃喃道:“之前都知道给我的酒盏里掺水,怎么到自己就这么老实了……”   边说着话,她一边回过头去重新用热水打湿手巾。   等再次转过身来时,邱戎已经睁着双有神的眼睛在看着她。   陆悦容吓了一跳,“你怎么突然睁眼,吓到我了!”   语毕,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她仔细看了看,觉得他是醉得无意识自行睁眼。   擦完脸和手,她端了洗脚盆放在邱戎面前,倒好水之后,帮着他脱去鞋袜,把脚放进水中。   做完了之后,她突然就想到上次自己醉酒时候的事情,有些忿忿不平地开口:“你看我是怎么照顾醉酒人士的,好好学一学。”   接着,她把自己的鞋袜脱掉后,双脚也放入水中,报复似的踩了好几次邱戎的脚背。   然后整个人都心满意足了。   洗漱完毕,她把用过的盆端走,牵着邱戎来到床榻边。   “睡觉。”   她褪去两人的外衣,把它们挂到衣架上。刚刚挂好,邱戎突然环着陆悦容的腰,猛地抱起她,把她轻轻地放在了床榻上。   邱戎伏在她的上方,两人双目对视。   陆悦容心脏砰砰加速跳动,问道:“你做什么?”   他低下头来,两人的脸贴得格外的近。只要再近一点,他便能吻上近在咫尺的柔软的唇。   陆悦容闻着鼻息间喷薄的酒气,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两人的姿势如同静止。   然而最后,邱戎只是缓缓倒了下来,脑袋搁在她的肩颈处,嘴里胡乱叫了几句陆悦容的名字,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手忙脚乱地把身上睡着的人推到一旁平躺着,然后气喘吁吁地平覆着自己的心跳,也不知是失落多些,还是庆幸多些。   到了翌日清晨,陆悦容仔细观察了一下邱戎,对方好像完全不记得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神色十分正常地前去处理军务。   在依旧紧张的氛围中,又过去了一个多月,期间与北夷大大小小的战役来了好几次,都是大顼西北军赢得了绝大多数。   而且基本上,每两三次对战之后,北夷就要换一次主将,大顼这边却永远只有邱戎。   西北军营里,都笑称这是“铁打的邱戎,流水的蛮将”。   随着战线的逐渐推进,西北军已经距离北夷的皇权主帐根据地越来越近。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胜利已经不远了。   在最后一场战役的前一晚,军营里所有人都充满紧张与兴奋。   晚上,陆悦容和邱戎躺在床榻上,惯常地聊着天。   “明天之后,就结束了吗?”   “明天军队过了烈水后,若是北夷知趣认降,那就结束了;若否,西北军乘胜将直捣黄龙。”   “那还是希望他们投降吧,我们现在距离绛贡已经太远了,过于深入敌营太危险。”   “嗯,最好的结果即是如此。”   陆悦容衷心祈祷:“希望明天西北军顺顺利利!”   邱戎看向她,“夫人对我有什么祝福吗?”   她转过头来,问道:“那你要怎样的祝福?”   邱戎勾唇, “希望夫人赠予我一枚,幸运之吻。”   陆悦容双颊慢慢泛红,支支吾吾道:“也……也行吧。”   她慢吞吞地从被褥中坐起身来,借着烛光注视着邱戎。   做好了心理准备后,她缓缓低下头,将唇瓣轻轻地贴上对方。   邱戎一把抱住了陆悦容,把她拉到自己的身上,加深了这个吻。   片刻后,得偿所愿的男人,终于放开了她。   陆悦容动作僵硬地离开对方,让脸色涨红的自己背对着他。   许久,她小声地说了一句,“要平安。”   “嗯。”   早晨,邱戎整军出发,陆悦容站在道旁注视着军队。   离开前,他向着她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策马离开。   许是这一仗尤为重要,陆悦容心中的紧张忐忑也格外明显。   她一整天在军医营中的工作都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前方作战的邱戎,一路顺畅地到了烈水对岸。   烈水边,是北夷的行帐,里面住着的是北夷一些皇室旁系以及守寡的宫嫔。   邱戎率军在行帐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人。   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到接下来继续向前,受到北夷国王的接待时,他心中异样的感觉更加明显。   只是他一时间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北夷国王邀请西北军包括邱戎在内的几名上级前去主帐,在盛情招待之后,表示自己自愿臣服于大顼朝廷,希望他们能够上报大顼皇室,选定一个时间,他们将派出议和使团前去泽安进行两国议和协议的签订。   众人了解了北夷国王的意思之后,便离开了主帐。西北军的队伍也退回了烈水之后。   只是从青淼山到烈水之间被西北军占领的北夷领土,为怕北夷反水,须等两国议和之后再进行定夺。   所有人渡过烈水,回到西北军营。带回来的喜悦讯息,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陆悦容被周围人的欢乐感染着,也开心地笑了出来。   除了在被占的北夷领土上留下了数万的守军之外,其余人全部退回了绛贡主营。   回了军营之后,裴琰终究是忍不住问道:“你在烈水行帐有找到她吗?”   邱戎摇了摇头。   裴琰有些失落地跌坐在椅子里,失神地笑了笑,“没关系,我有做过最坏的设想。”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裴琰说道:“既然战事已经结束,那我这个监军大臣也可以回泽安了。早些回去,也好让父皇知道前线的具体情形。”   第二天清晨,裴琰便启程离开绛贡,邱戎站在辕门外送了送他。   看着情绪还未恢复的大皇子,他只能说道:“殿下一路保重。”   裴琰笑道:“下次就是泽安再见了,邱戎。”   邱戎抱拳,目送裴琰离去。   虽说战事已经结束,但是后续工作依旧十分繁冗,邱戎又忙碌了好些天,等基本上全部处理结束时,转眼已经到了九月。   这天晚膳,难得的,邱戎、陆悦容、钟磬、李溯四个人聚在了一起。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过了一会儿,钟磬说道:“既然现在不打仗了,老夫今年的休假可以兑现了吧?”   陆悦容抬起头来:“师父要走啦?”   “忙了这么久,老夫的身子骨早就受不了啦。”   “那我怎么办?”陆悦容茫然地问着。   钟磬笑道:“你是没断奶的小孩儿吗?还要跟着师父?”   “可是……”   “老夫又不是走了不回来,医馆在哪儿你不知道?想师父了就去看看。”   “那我的课业怎么办?”她又问。   “傻丫头,老夫多久没给你上课了你不记得了?”   “好像是的……”   钟磬笑着摇头:“别沮丧,等你回了绛贡,我们师徒还是会天天见面的。”   李溯也说道:“是呀师妹,师父虽然走了,我这个师兄不是还在吗?”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钟磬敲着李溯的脑袋骂着。   虽然被师父师兄插科打诨糊弄过去了,但是各自散去之后,陆悦容还是情绪很低落。   “师父明天就要回绛贡了,除了上次外出任务,还没有过那么久见不到师父呢。”   邱戎看着她,“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如今只是短暂的分离。总会有一天,你要与钟老天南海北,多年不见。”   “可是,等那个时候到了,我自会有那时的伤心。现在的分离,总不会因为莫须有的未来而消失呀。”   邱戎还看着自己,陆悦容挥着手捂住对方的眼睛,“哎呀,不用理我,我等下会自己想开的。”   “好。”   如陆悦容所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的情绪确实好了许多。   送钟磬离开的时候,她也十分平静。   不需要打仗之后,整个军营都比前段时间清闲了许多。   这天,邱戎有事去了绛贡城内折冲府,进行军务交接。陆悦容就待在军医营里,随意地翻着医书打发时间。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师父说过的绛贡附近生长的一种草药。   便向李溯问道:“师兄,师父之前是不是绛贡周围的山上有一种特有的草药,是在九月末成熟?”   李溯点点头,“是啊,以前师父每年都会去找,后来师父年纪大了就是我去了。”   “那今年你去找过了吗?”   “今年太忙还没去,怎么你想去?”   “反正无聊,我还没有摘过草药呢。而且现在军营进出应该没那么严格了吧?”   李溯整理着药材,瞥了她一眼,“真是有够大胆的,小心将军回来找不到你急火攻心。”   “不会的,我一定可以很快回来的!而且我相信师兄手里一定有地形图吧。”   “小机灵鬼啊,”他转过身去,拉开柜子上的抽屉,拿出羊皮地图递给陆悦容,“拿去吧,这是线路图还有山势分布图,我们常去的那座山在绛贡的东边,很好找,认那座最高的就行了。”   陆悦容开心地接过地图,说完了“谢谢师兄”,便转身离开了。   身后李溯又叮嘱了一句:“别忘了带全工具啊!”   “我知道,虽然我没做过,可是理论知识还是很丰富的!”   看着对方飞快地离开军医营,李溯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陆悦容先是在军医营的工具存放处拿上了登山、采药所需的器具,然后背上了药篓,到了自己的营帐中拿上了通行文书,便去了辕门处登记了出营记录。   一切准备完毕之后,再牵上一旁将士递来的马绳,陆悦容便兴致高昂地出了西北军营。   她按着李溯给的线路图,一路奔着绛贡东面最高的山而去。   到了山脚下,陆悦容把马拴在一旁的树上,然后便上了山。   好不容易行到半山腰,拿出山势分布图来看的时候,她傻眼了。   虽然地图上标了许多处摘到草药的地点,但是她发现,自己似乎是不太分得清方向。   跟着地图在山上走了很久,陆悦容发现自己又绕回了原点。于是她决定,不看地图,而是自己选定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   她从军营中出来的时候是午时刚过没多久,等她在山上绕了好一会儿时,日头已经渐渐西去。   好在陆悦容的运气并不坏,按照她自己前进的方法,她已经遇见好几株草药了。同时她在山上也越爬越高。   估摸着时间快要酉时了,陆悦容决定再摘掉眼前的最后一株便离开。   她站在岩石上,稍稍垫脚抓住了那株草药,然后用刀具沿着尾部割下。   把草药放进药篓里,陆悦容转过身来准备离开。   然后她再一次傻眼。   她是从哪个方向绕过来的?   光顾着看前面,她忘记了自己是站在一块有些高度的岩石上,向前迈了一步,一脚踩空崴了右脚。   陆悦容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坐在岩石上,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脚踝,然后双手用力,把骨头正了回去。   只是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崴了脚,没有带相应的外敷药。   然而天色已晚,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忍着疼下山去了。   ---   邱戎从折冲府办完了事情出来以后,便骑着马回西北军营。路过西市集市,他看见买着小玩意儿的摊贩。   他记得陆悦容的卧房中,似乎有许多类似的小玩意儿。想了想,从腰间拿出了点碎银买了一个。   这些天她都有些提不起劲的模样,希望能逗她开心。   邱戎回了军营时,正是酉时时分。他直接去了军医营,却只有李溯一个人在。   李溯抬眼看他,“将军回来了。”   “悦容呢?”邱戎问道。   李溯愣了愣,“她还没回来吗?”   “她出去了?”   “是啊,说是突然想去采药,我就把地形图给了她。就是我和师父每年都去的那个山头,你知道的。”   “我知道了。”说完邱戎便转身离开了营帐。   他先是去了自己和陆悦容的营帐,都没有人在。于是他便直接去了辕门,找了记录军营出入信息的将士。   “夫人未回来吗?”   “未曾。”   邱戎看向一旁的士兵,“请你把我的马匹牵来。”   “是,将军。”   他一边等着马,一边翻着陆悦容的记录。然后就看到对方午时过后,登记在册的出营信息。   邱戎眼神晦涩地盯着那寥寥的一行字。   马牵来后,邱戎立即便翻身上马,向着东边飞驰而去。   在山脚下,他看到树干上拴住的马匹,于是立即就上了山。   他无法知道陆悦容到底在哪个方位,只好勉强跟着之前有人走动过的树丛痕迹去判断她到底在哪里。   半山腰处。   陆悦容实在是低估了崴脚的疼痛度,她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走不了太久的距离,她就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方向到底对不对,反正是终于走到了半山腰的高度了。   这时,她突然听见前方草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拨开了前面一人高的树丛,却恰好看到昏暗光线里向她走来的邱戎。   在山里绕路绕了这么久,出来就见到了邱戎,她的内心喜悦万分,向着对方走去。   “邱戎!”   邱戎也大步迈了过来,问道:“这么久不回来?”   陆悦容讪讪道:“在山里迷了路,而且……”   话未说完,邱戎便打断了:“那现在回去吧。”   接着对方便自顾自地先转身向前面走去,陆悦容只得继续拄着木棍努力跟上对方的脚步。   然而邱戎走路的步伐又大又快,她扭伤了右脚踝,根本无法跟上。   走了一会,陆悦容实在吃力,便叫道:“邱戎,你慢一点,我跟不上了。”   对方置之不理。   她又重复了一遍:“邱戎,我跟不上了,你等等我!”   他仍旧不听。   “邱戎!”   第三遍,依然没有回应。   好了,她再傻也明白了,对方是故意假装听不到的。   她不知道邱戎为什么发脾气,但是这样莫名其妙被对方冷战,她也想发脾气。   于是她不走了,索性停下脚步,在路旁的石头上随意地坐了下来,把背上的药篓也放在了一边。   邱戎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看向陆悦容。   当看见对方坐在石头上不再前进时,他隐忍着自己的怒气,告诫自己不要对她发火。   他走到陆悦容面前,开口问道。   “你生什么气?” 第31章 爱意   陆悦容不说话,也不看他。   邱戎继续对着她说话。   “一个人跑出来, 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胆子这么大。”   “郊外很安全吗?北夷再犯怎么办?”   “让所有人都担心你, 是不是很骄傲的事情?”   邱戎一字一句地质问着她,平静的语气中裹挟着一触即破的可怕怒火。   陆悦容好像没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 也没见过他如此拷问过别人。   她觉得自己很委屈。   明明已经和师兄报备过的行程,也在军营登记过了出入信息。如果真的外出有危险, 首先在师兄那里就会被驳回。   为什么在邱戎的话里,自己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只会给别人增添令人焦头烂额的麻烦。   今天这趟外出, 她唯一的错误就是, 高估了自己的认路水平,导致花费了比正常上下山多出了一些时间。可是即使没有邱戎来找自己, 她也可以在日落之前回到西北军营的呀。   不由自主地,眼眶便限制不住了泪水, 簌簌地向下落。   邱戎垂眸, 见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问道:“怎么不说话?”   依旧没有声响。   他蹲下身来, 与陆悦容对视,便看到对方的双颊挂了两行清泪。   邱戎愣了愣, 抬起右手来要去擦拭泪水,一边开口道:“哭什么。”   恰在这时,陆悦容突然破涕而笑,抬眸看向他,一字一句地对着邱戎说道:“那你, 管我去死啊。”   怒火只在一瞬间点燃。   邱戎尚未触碰到对方脸颊的右手,紧缩成拳。   他从未见过倔强如她的女子。   邱戎腾地站起身来。   “好,”他怒极反笑,“我不管你。”   说完,他便踏着怒火转身离开。   见对方头也不回地离开,陆悦容终于双臂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脑袋埋进去,放肆地哭了出来。   晚风把女子呜呜的哭声送到了不远处的树丛后面,邱戎透过缝隙看着她伤心的模样。   最终敌不过心底的酸涩与怜惜,没一会儿便走回了原地。   他坐到陆悦容身旁,强硬地把缩成一团的陆悦容抱进怀里,然后把她的脑袋解放出来按到自己的肩上。   被去而复返的邱戎抱在怀里,陆悦容哭得更凶了。她环住对方的脖颈,放声大哭。   幸而此时天色渐暗,看不到邱戎胸前被泪水打湿的衣服。   好一会儿,发泄完了心中的委屈之后,陆悦容终于冷静下来。   于是一瞬间,她觉得刚刚的自己过于蛮横而又无理取闹。羞耻心让她不敢抬头看邱戎,便把脑袋依旧埋在他的胸前,发出闷闷的声音和对方说话。   “都走了干嘛要回来。”   邱戎带着些无可奈何回答道:“我能真的不管你吗?”   “哦……刚刚对你发脾气,对不起。”   “没关系,”他摸了摸对方的脑袋,问道,“怎么不抬头。”   陆悦容摇了摇头,依旧没有抬起。   “可是你也有不对,你太凶啦。”   “我今天在这座山上乱七八糟地绕了大半天,根本搞不清方向,还崴了脚。”   “好不容易收获满满准备回去了,下山的路又找了半天。本来看见你可高兴了,结果一照面你就和我冷战,还质问我,我又不是木头人,反击也是理所当然。”   “再说了,军营是有哪条规定说我不准出军营吗?如果有,请你在纸上写得大一点贴在床头,我一定不会再犯。”   “还有,这是绛贡城的东边,北夷就算来,他们要怎么绕才能绕到这里?真是这么危险的地方,师兄也不会给我地形图让我一个人过来吧。”   陆悦容说完长篇大论,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听到邱戎的回应。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他,双手轻轻摇晃了一下对方的肩膀,问道:“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邱戎低头看着她,因为是刚刚哭过,眼眸还带着些水润,正用疑惑的神色看着自己。   他突然懂了,什么是“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邱戎带着笑意回答道:“我听到了。”   “那你……”   未等她说完,邱戎便低下头吻住了陆悦容的双唇。   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她心跳猛烈跳动。   她感受着属于彼此的气息互相纠缠在一起,像是过去了十年之久。   终于,邱戎放开了她。   “我为我无由来的怒火向你道歉,但是,”邱戎看着眼前染上艳红的唇瓣,忍不住又轻啄了一下,“下次再出门去哪里,告诉师兄没有用,报备给我才行。”   “为什么?”她傻傻地问道。   “因为我,才是与你关系最亲密的人。”   陆悦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颊是不是红透了,但是她明显感觉温度比平时高上许多。   “哦……”   邱戎摸了摸她的脚踝,显然是已经自己正过骨了,“还疼吗?”   “走得慢点不是特别疼。”   想到之前自己生闷气,在前面不管不顾地快走,邱戎自责地说道:“抱歉。”   陆悦容摇了摇头,“没事的,我们回去吧。”   “嗯。”   说着邱戎便打算抱起陆悦容。   然而她拒绝道,“不要抱,要背。”   既然对方提了要求,那他只能:“听夫人的。”   说完,他把陆悦容从自己怀里放到石头上,走到前面蹲下。   “上来吧。”   她终于重新露出笑脸,快速地背上药篓,趴到他的背上,双手环住对方的脖子。   “好了!”   邱戎抱住她的双腿,站起身来向上颠了颠,找好了最稳妥的姿势后向山下走去。   陆悦容紧紧贴着他的背,脑袋搁在他的肩上。   “邱戎。”   “嗯?”   “下次你表达关心的时候能不能不要那么拐弯抹角?就像今天,你很担心我乱跑出事,所以生气,当然是可以的。”   “但是你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表达,而并非一来就二话不说和我冷战,还冷冰冰地审问我,那我也和你生气,我们不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谈话了?”   “就像你说的,我们,嗯……我们是关系最亲密的两个人,如果每天我们都是这样的相处方式,那经年累月下来,再亲密的关系也会被挥霍殆尽的。你说对不对?”   邱戎感受着从背上温软躯体传来胸腔的振动,听着耳畔悦耳嗓音与自己商量着两个人未来的相处之道,好像背着她,可以走到共白头。   “嗯,我会努力改变。”   听到对方的应允,陆悦容轻声笑着。   虽然她的确不懂正常夫妻是如何相处的,但是两个人的生活不一定非要和别人所谓“正常”一样。   她觉得,只要用心经营,自己的方法未尝不会收获幸福的果实。   她相信自己。   也准备尝试着,相信邱戎。   --   来到山脚下,邱戎小心地把陆悦容放至地面,接着卸下她的药篓后,把她抱着坐到了自己的马上。   看着他的动作,陆悦容问道:“我们共骑吗?那我的马怎么办?”   “牵着。”   说着邱戎就把药篓挂在另一匹马上,然后再坐到了陆悦容的身后。   “这样会不会走得太慢?我觉得我的脚应该可以自己骑的吧?”   “不行。”   “好吧……”   邱戎一只手控制马的前行,一只手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   两个人慢吞吞地向前走,终于成功地在天色完全黑透的时候赶回了军营。   邱戎把陆悦容送回了营帐中,然后自己把药篓还有工具送回了军医营,并且拿上了外敷用的伤药。   他自然地坐到陆悦容旁边,将她受伤的右脚放在腿上,撩开裤腿,看到对方肿得厉害的脚踝。   邱戎皱着眉头为她上药,用力地揉开。   一边敷药,他一边问道:“是不是很痛?”   回答他的是:“嘶——”   于是乎,他下意识地放轻了手劲。   陆悦容立即制止了他:“别呀,还用之前的力气,药揉不开没效果的。”   “嗯,忍一忍。”   敷好了药,邱戎便到一旁洗手。   陆悦容拿起刚刚在软榻上发现的一个丑丑的猴子布偶,问他:“这是谁送来的礼物吗?好丑啊,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丑的布偶。”   他瞥了一眼自己下午从绛贡集市上买的玩偶,沉默不语。   见他如此反应,陆悦容小心翼翼地猜测道:“这个……不会是你买的吧?”   邱戎:“……”   她又问道:“送我的?”   邱戎:“咳。”   陆悦容仔细端详着手里这个丑丑的猴子,瞬间觉得它眉清目秀了起来。   邱戎不自在地从她手里拿过玩偶,准备扔掉。   陆悦容眼疾手快地又夺了过来,抱在怀里:“干嘛要扔呀!”   “太丑了。”   “哪里丑了,不是很可爱。”   邱戎:“……”   “我不会挑礼物,下次你挑一个喜欢的,我再送给你。”   “这个我就很喜欢呀。”   说着,陆悦容就把猴子放在了床榻内侧的枕边。   做完之后,她看着面露不解的邱戎,解释道:“它的可爱不是来自它本身,而是由你的心意所赋予。如果是你想送给我的礼物,那么它在我心里的地位就是价值连城。”   邱戎看着自己的妻子。   每一次她说出的话,似乎总会让他眼前一亮。他会忍不住好奇,究竟是在怎样的生活环境里,才能生长出一个陆悦容。   爱意授人欢愉,他终于忘记曾经横亘在自己心中许久的、令他难以吞咽的憎恶。   作者有话说:  感觉每次到作话,我就废话一箩筐,想想还是不要说得太透了。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等剧情继续发展下去,你们自然会有自己的想法。 第32章 庆生   到了入睡的时间,他们如常平躺在一块儿。   四周静悄悄的, 但其实两个人谁也没有睡着。   陆悦容翻了个身, 背对着邱戎。   因为如今已经不忙碌,早晨不需要很早起, 她便放任自己陷入胡思乱想中。   这时候,她感觉到身后有温热的身躯缓缓贴近自己的后背, 接着把自己环抱入怀。   邱戎低声问道:“脚疼睡不着?”   陆悦容摇头,“没有, 就是不知怎么, 毫无睡意。”   “嗯, 那就闭着眼睛,尽量摒弃杂念。”   “你呢, 怎么也没睡?”   “听见你的呼吸声,知道你没睡。”   陆悦容笑了笑:“干嘛啊, 还要等我先睡着。哦~我想起来了, 上次我有发现你在偷亲我。是不是想干坏事?”   邱戎也笑, 把脑袋贴着她的后颈。   属于他的温热气息喷薄在陆悦容的皮肤上, 令她觉得有些痒痒的。   “我说想亲,夫人允许吗?”   “那我……考虑考虑。”   “嗯, 希望夫人能给在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陆悦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伸出手来摸上邱戎的脸。   确认好位置之后,抬起头来快速地在他的唇上“啵”地亲了一下就离开了。   “晚安!”   邱戎带着笑意也回了句“晚安”。   两人相拥着,沉沉睡去。   因为如今边境相安无事,北夷的事项只剩下了等待泽安方面的消息。所以到了十月中旬时, 他们便不再住在军营里,而是回了绛贡的将军府。   回了绛贡城里,陆悦容就过上了每天去自家师父的医馆打下手的日子。   没有想到和师父短暂的分离仅仅只有一个半月,她开心得不得了。   有时候,在医馆里遇见什么趣事,她回去之后就和说给邱戎听。   对方总是很耐心地听完她说的每句话,虽然很少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这种和别人分享琐事的经历,还是让陆悦容觉得开心又温馨。   一对感情和生活都渐入佳境的夫妻,自然是方方面面都处于蜜里调油的状态。   除了,一件事。   陆悦容觉得,应该是上次两人闹不愉快时,自己拿避子药的阵仗,给邱戎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   从那天起,两人就再也没有圆过房。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好几次,陆悦容都察觉到了抱着自己的身躯反常的变化。   然而对方总是等着反应自己消下去,或者是出了卧房后带一身阴冷的湿气回来。   陆悦容觉得两人这样显得不尴不尬的,更何况时间久了,对他的健康也会有所影响。   奈何自己面皮薄,作为女子实在是开不了口主动提及这个问题。   这天在医馆的时候,钟磬提了一句,“后天是邱戎小子的生辰了。”   陆悦容问道:“十一月初二?”   “是啊,你们成婚合八字,应该知道的吧。”   她有些心虚地笑了笑,“没注意过。”   当初这桩婚事,避之都不及,哪来的心思看他们的八字呢。   不过现在不同了,怎么为邱戎庆生,还是需要好好想一想的。   时间有些过于紧迫,一直到这天临睡躺在床上了,她都还在想这件事情。   因为全部心神都专注于思考,所以邱戎在一旁捏捏她的耳垂、把玩她的手指,陆悦容都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对方如此认真思考的表情,邱戎忍不住问道:“在想什么?”   “当然是为你庆生的事情了。”   “原来如此。”   好一会儿,陆悦容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当她反应过来刚刚自己说了什么时,立即转头,便看到邱戎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又羞又恼,抓起被褥蒙住对方的脑袋。   “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被子下面闷闷地传来邱戎带着笑意的声音:“让夫人如此苦恼,在下甚是惶恐。”   “谁要为你庆生,你自己一个人过去吧!”   说完,她便气呼呼地背过身去躺下。   邱戎把头上的被褥拿下,看着身旁侧卧着的陆悦容,对方显然被自己气得气息不稳,身体随着呼吸大幅度地上下起伏。   他顺着对方的朝向紧贴住,手搭在对方的手上,但下一瞬就被拍开。   “夫人?”   无人应答。   “悦容?”   毫无反应。   邱戎叹了口气,凑到陆悦容的耳畔,用带着点低声下气的恳求说道:“夫人,我错了,理一理我好不好?”   陆悦容双颊爆红,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邱戎也是可以油腔滑调的。   她转过身来,眼神有些闪躲地看着他,“本来是想给你制造惊喜,你自己破坏了不怪我的。”   邱戎紧紧抱住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不需要什么惊喜,就像夫人说的,礼物贵在心意,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不行,接受礼物的人可以这么说,送礼物的不可以以此为借口降低标准。”   “夫人说得都对,但是我们是不是先安寝呢?”   “好吧……”   邱戎生辰这天,陆悦容很早就起来进了厨房,捣鼓了好一会儿,为他做出了一碗长寿面。   虽然在陆家的生活并不算好,但是安嬷嬷很少会允许她进厨房。一直到后来嬷嬷年纪逐渐大了,她才拗不过陆悦容的请求,让她进入厨房帮忙。   所以之前,陆悦容说自己的厨艺只是勉强入口,倒也不算自谦的话。   故而,邱戎的这碗长寿面就显得格外用心。   做好之后,陆悦容用食盘端到用膳的偏厅,放在了邱戎面前。   她笑着祝福:“祝我们邱戎将军,二十四岁生辰快乐!”   接着她便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邱戎,示意他可以开始动筷。   对方说了句“谢谢”,拿起筷子尝了第一口。   陆悦容立即问道:“我做得怎么样?”   他笑道:“好吃。”   “真的吗?不是场面话?”   “嗯,真的好吃。”   陆悦容放了心:“那就好,还好没有做砸。”   邱戎问她:“我的早膳是长寿面,你自己呢?”   陆悦容愣住,因为今天她要用厨房,所以前一天晚上特意叮嘱了厨子今早不用做饭。现在再让他来做好像也太迟了。   见她这个反应,邱戎哪里不明白。   他笑着敲了敲陆悦容的脑袋,“傻姑娘怎么把自己忘了,去拿碗我分你一半。”   “好吧……可是分给我你够吃吗?”   邱戎无奈地指了指自己面前平时用来盛汤的碗:“夫人,原来在你的心里,我的饭量有这么大。”   “……”   陆悦容也觉得自己今天确实有点傻,不说话地转头去拿碗了。   用完早膳之后,邱戎问道:“夫人今天的安排,应该不止一碗长寿面吧。”   她点点头,“我昨天特意问了师兄,师兄说你今天应该是没有军务要忙的。”   “所以?”   “所以我在西市包了一家戏园子,请你去看戏!人生不应该全部在忙碌事业,偶尔也需要体验娱乐。当然你放心,用的都是我自己的月奉。”   “听起来,夫人很懂?”   “不懂,”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是第一次听戏。”   “什么时候开始?”   “申时。”   午时的时候,钟磬和李溯带着礼物上门与夫妻俩一起吃了顿饭。   只是吃了饭后,他们便直接离开了。   于是到了申时,只有他们两人结伴去西市的戏园。   偌大的戏场只有他们两个观众。   演出的戏份是陆悦容看着戏名选的,因为完全不了解,到开演了才知道是一出生离死别的凄美爱情故事。   于是最后落幕时,观众席上感性的、第一次看戏的陆悦容就不停地用着手帕擦眼泪。   离开的时候,她看向毫无表情变化的邱戎,讪讪地开口:“庆生好像不太适合看这样的戏。”   “无碍。”   他们出了戏园子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天色逐渐昏沉了下来。   两人在集市的街边小摊上品尝了一次市井小吃之后,陆悦容又领着邱戎去了西市的另一角,那里有一家可以定制烟花的小店。   他们坐在看台上,手里拿着小食。   陆悦容满怀期待地说道:“听说这家烟花很好看,我就买了一场。”   “嗯。”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夜空,烟花绽放的时候,绚丽的光影给一整片天染上了颜色。   每一个烟花绽放,陆悦容都很喜欢。于是放烟花的这小半个时辰里,时不时能听见她的惊呼声。   结束的时候,陆悦容面带灿烂笑容转头看向身侧的人,“邱戎!”   她看着对方神色淡淡的模样,笑容也收敛了起来,“我……我是不是搞砸了你的生辰。”   话音落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隐隐带了些许哭腔。   邱戎注视着她,“怎么这么问?”   “你好像并不开心的样子。”   他摇了摇头,“如果不开心,我会直接离开。”   可是显然这句话没有安慰道陆悦容,因为见过邱戎真正开心的样子,所以他现在的模样才更加让她觉得自己搞砸了。   久违地,她被低落的情绪包围住。觉得自己果然是个无趣又乏味的人,明明说好用心帮邱戎准备一场庆生,最后却是老套、枯燥又不合时宜的东西。   一直到回了将军府,陆悦容都没有缓过来。   邱戎叹气,把她揽进怀里,“说着让我改变,自己原来也是个喜欢闷在情绪里的人。”   “在外面时,我习惯没什么表情。不是不开心。”   陆悦容伸手抱住对方,“可是我的确搞砸了你的生辰,原本可以很开心的一天,都怪我自作主张。”   邱戎安抚地摸着她的脑袋:“下次生辰,如果你想我开心,那我们就哪也不去,就算坐着聊一整天我都会很开心。”   陆悦容抬起头来看着对方,眼眶里还氤氲着雾气般的泪水,“是吗?”   邱戎垂眸,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恶趣味。   他喜欢看自己的妻子眸带泪光的模样,激得起他的保护欲,也激得出他恶劣的欺负念头。   他双手捧着对方的脸庞,拇指摩挲在她的眼角。   低头吻住她的唇,肆意嚣张。   “自然,”邱戎笑着说道,“至于今天,如果悦容想要取悦我,那么从现在听我安排,好么?”   作者有话说:  名字梗上线。   今天也是没能粗长成功的蠢作者。 第33章 烦恼   陆悦容被翻来覆去烙煎饼似的烙了个十成熟,邱戎是满足了, 她却累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就连沐浴都是被抱着进浴桶里的。   她趴在浴桶边上, 邱戎在身后美其名曰伺候,终于还是走向了不纯洁的发展。   “你干什么……唔……”   等两人从快要凉了的水中出来时, 陆悦容口中有气无力地骂着“混蛋”、“讨厌鬼”之类的词语。虽然于对方而言,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形容。   邱戎抱着她躺进被褥中, 亲吻她的唇,“晚安。”   陆悦容一巴掌轻拍在对方的脸上, 毫无威慑力地回了句:“滚蛋!”   邱戎笑着揽住她, 一起沉入梦乡。   --   冬日的绛贡, 格外的阴冷而干燥。   第一年刚来的时候,陆悦容的脸颊都干得起皮, 愁得她四处寻找可以保湿的方法。   后来她在翻阅药材典籍的时候,找到了一个敷脸的方子。经过她多次改良之后, 倒是有一定的效果。只是那些药材捣碎做成的膏体, 黑乎乎的, 实在是不够雅观。   第一次敷上脸的时候, 陆悦容都是做了好大的心理准备后,才一个人躲在卧房里敷的。   已经进入了十一月, 又到了需要敷脸保湿的时候了。   陆悦容去药房采购了许多药材回来,拿出药臼,咚咚咚咚地捣了半天。   邱戎看见了她坐在室外忙着,只单纯地以为她是在忙着帮钟老做药,便没有上前打招呼。   最后成品出来的时候, 陆悦容做出了满满一罐,她满意地将罐子放在了梳妆桌上。   于是这天临睡前,她洗净脸后,就开始了敷脸。   陆悦容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在脸上敷了一层,然后拿了本书躺在软榻上边看边等待时间——药膏敷脸约莫需要一炷香时间才能卸去。   邱戎忙完了回到卧房时,便看见她躺在软榻上举着本书看着。   他走上前去,坐在陆悦容身边,拍了拍她的腿,问道:“怎么躺着看书?”   陆悦容放下手里的书看向邱戎,正准备开口说话。只见对方瞳孔微缩,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倘若不是他临阵不乱的性子,只怕下一瞬就要从软榻上站起来逃走。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脸上敷了东西。   本来应该因为惊吓到对方感到抱歉,然而邱戎如此惊慌神色实在是太少见了。   陆悦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越笑就越是停不下来,脸上敷着的膏药都被笑裂了。   “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哈哈哈哈哈哈……”   邱戎眼底泛着无奈的神色,“逗夫人一笑,倒也值得。”   “不行……我不能笑了……”   陆悦容坐起身来,控制着自己几欲狰狞的面部表情。   她走到一旁的清水盆处,把脸上的膏体卸干净。   然而刚一转身,看见邱戎一本正经的坐姿,又忍不住要笑出来。   他叹气,“想笑就笑罢。”   陆悦容克制地摇了摇头,走到邱戎旁边坐下。   “让我听听看,邱将军是不是被我吓到心跳加速了。”   她把耳朵贴着对方的胸膛,比之往日稍微加快的砰砰心跳声传到她的耳中。   邱戎顺势抱住陆悦容,问道:“你这敷的是什么?”   “就是用来保湿的药膏,是我在一本药方典籍上看到的。绛贡冬天太干燥了,隔几天敷一次会好很多。”   “你看,我现在皮肤状态,是不是很好?”她把脸凑到邱戎面前,左右两边脸颊都给他看了看。   邱戎双手捧住对方的脸,慢慢凑近道:“那我就来仔细看看……”   说完,便一寸寸地吻过她的脸颊,直至封住她红润的双唇。   过去了漫长的一段时间,眼看着又要发展到少儿不宜的地步,邱戎终于还是放开了衣衫被揉得乱糟糟的陆悦容。   陆悦容涨红着双颊,背对着邱戎慢吞吞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心里不知是第几遍骂着邱戎如此不正经。   不远处的邱戎也有些懊恼,不明白为什么面对自己的妻子时,曾经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成为了摆设。   就像是他的心里住了一只猛兽,时刻叫嚣着、命令他,把陆悦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陆悦容告诫自己离邱戎远一点,邱戎也克制着自己尽量不接近陆悦容。   两人默契地沉默着上了床榻,沉默着熄灯安寝。   陆悦容辗转反侧睡不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贴近了邱戎,抱住他的胳膊,小声地问道:“你今天……怎么不抱着我睡?”   心底的猛兽终于得到主人的允诺出笼。   邱戎把陆悦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唇齿相依,交换着互相的气息。   陆悦容的手无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襟,心脏的律动和对方奏成同样的频率。   一吻结束,两人交颈而卧。   邱戎轻轻贴住她的耳畔,温柔缱绻地叫了一声,   “宝贝。”   作者有话说:  【注意!!!本章中的面膜毫无科学依据,仅仅只是蠢作者想写这个情节而设定】   今天是短小的加更。   主要是上来说一声,明天早上九点的更新可能要延迟到晚上十一点的样子。   早睡的小可爱们可以攒着和后天早上的更新一起看。   等待火葬场的小伙伴们,快了快了,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了,这次真的不远了…… 第34章 有孕   自从两人变得恩爱后,钟磬作为陆悦容的师父, 就和寻常人家的父辈一样, 梦想着三世同堂的幸福生活。   于是每每陆悦容和邱戎同时出现时,钟磬总会催着问, 他什么时候可以抱上小外孙。   反而是他们本人,对于这件事情都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时候到了,自然会有属于他们的孩子降临。   于是乎, 十一月转眼过去, 十二月也结束。陆悦容在绛贡过了第二个新年, 开年之后,一眨眼又迎来了他们成亲的两周年。   接着, 大顼与北夷就议和形式与地点进行了一次交谈与商榷,邱戎为此忙碌了好一段时间, 开始了天天去州衙点卯的生活。   一直到了七月的一天清晨。   这天将军府的早膳是鸡丝咸粥, 往日里陆悦容吃这个也没有什么不良的反应, 可是这天她拿起勺子放在唇边, 刚刚嗅到了一点点鸡肉的味道,她就立即放下勺子捂着嘴跑去一边吐了起来。   邱戎立即站起身走到她身旁, 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皱着眉问道:“不舒服?是不是肠胃出了什么问题?”   陆悦容缓缓地直起身来,摇了摇头,“不清楚,昨天我也没有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等下我送你去钟老的医馆, 让钟老给你诊一下脉。”   看见对方神色严肃的样子,陆悦容笑道:“也不用这么紧张,我感觉应该不是大问题。”   邱戎显然是不赞同她的态度:“你是个大夫,怎么对自己的身体如此不负责?”   “是是,邱将军说得对。用了早膳你就陪我去师父那儿,等确认了情况你再去点卯,如何?”   “可以。”   “那先吃饭吧。”   遗憾的是,陆悦容刚刚重新拿起勺子,她就立即又吐了起来。   邱戎这下真的着急了,直呼起她的大名:“陆悦容!”   他一边抚着她的后背,一边手里拿着一杯水,等陆悦容吐了个干净后,将水递给她漱口。   “已经两次了,还不够你重视吗?”   她吐掉漱口水,说道:“可是我除了闻到肉的味道犯恶心之外,确实没有其他的不适……”   邱戎接过空杯子放在桌上,然后一言不发地立即抱着她向府外走去。   陆悦容惊呼了一声,发现自己猛然腾空,立即拍打着对方的肩膀,“哎呀邱戎,你放我下来,我就算生病,脚也是好的吧!放我下来!”   到了将军府门口时,邱戎终于放下了她,然后便紧紧牵着她的手,生怕对方又找些借口搪塞说自己没事。   见此状况,陆悦容明智地选择保持沉默,由着邱戎牵着自己向钟磬的医馆而去。   快到医馆的时候,路上遇见了一名绛贡衙门的官员,与邱戎打招呼。   “将军,您今天还没去州衙呐?”   “嗯。”   “先前见着同僚说,北夷的呈递来的文书,今早寅时就到衙门了。”   陆悦容见状,摇了摇他的手,“你去忙吧。”   邱戎不信任地看向她,她笑着说道:“师父的医馆就在前面,我还能跑了吗?今晚你放衙回来就能知道了。”   他迟疑了一下,说道:“那我走了。”   陆悦容放开他的手,“去吧。”   “好。”   邱戎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那名官员,“走吧。”   对方被他的眼神杀到,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陆悦容进了医馆,见钟磬已经在忙,便立即上前帮助。   这天医馆格外得忙碌,不知不觉中一个早晨就过去了,她完全忘记让自家师父给自己诊脉的事情。   于是等到晌午两人用午膳时,她又一次被桌上的荤腥熏到反胃呕吐。   钟磬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这是?”   陆悦容摇了摇头,“不知道,早上就吐过了。”   “手伸出来让老夫把把脉。”   陆悦容听话地伸出了右手。   钟磬一边搭上手指,一边询问:“除了呕吐,还有其他症状吗?”   她摇了摇头。   钟磬诊出脉象之后便不说话了。   陆悦容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怎么样?很严重吗?”   他摇了摇头,“不是什么病,就是怀孕了。”   “哦……啊?”   陆悦容吃惊地看向自家师父。   只见钟磬乐呵呵地笑着,“老夫终于快抱孙子了。”   她不敢确信地又问了一遍:“真的怀孕啦?”   钟磬瞪她:“怎么?怀疑你师父的水平吗?虽然还没到两个月,但也不是什么难以诊断的脉象吧!”   说完,他就绷不住脸上严肃的表情,喜笑颜开地拿起笔来写着药方,嘴里还念叨着:“给老夫的乖乖徒儿开一副安胎药,一副滋补药,老夫即将也是有孙子的人了嘿!”   在知道了陆悦容怀有身孕之后,钟磬便不再让她忙活了。幸而度过了早上忙碌的时间,下午的人流就少了许多。   未时前后,李溯也来到了医馆,钟磬把这个消息告诉李溯时,他也十分高兴。忙前忙后为她捏捏肩、端茶倒水。   陆悦容无奈地、深刻体验到了周围了对于这个孩子降临的期待。   不知道邱戎知道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夸张的反应。   酉时陆悦容回到将军府,邱戎还未回来,似乎是被政务绊住了脚。   因此她晚膳吃了些清淡的食物,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应便躺在床榻上休息,同时也等着邱戎回来。   戌时过了一两刻钟的时候,邱戎才终于载着月色回了府。   进到卧房之后,见陆悦容还未入睡,开口第一句话便问道:“诊过脉了吗?钟老怎么说。”   但陆悦容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看着他说道:“你先洗漱了上来。”   “嗯。”   邱戎洗漱完毕,褪去外衣躺在陆悦容身侧,习惯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现在可以说了?”   陆悦容枕着他的胸膛,问道:“如果我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你照顾我,你会不会不耐烦?”   “什么意思?”   “就是,有时候突发奇想想吃些奇奇怪怪的食物,你会不会满足我的愿望?”   “自然可以。”   “那我经常性的突然莫名其妙发脾气,你哄我吗?”   “哄。”   “哦还有,后面还会浑身水肿,需要你每天帮我捏捏腿。”   邱戎越听越心惊,双手紧紧地揽住陆悦容,亲吻着她的唇安抚她:“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允诺,到底是什么怪病?能不能治好?”   见他眼底慌张的神色,陆悦容憋着笑意,淡淡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怀孕了。”   邱戎愣住:“……怀孕了?”   “是啊,师父说还不到两个月。”   陆悦容侧身,偏过头来笑着看向他,“是不是吓到你了?”   邱戎没有说话,然而揽着她的手,明显松开了许多。   见他都是如此反应,陆悦容很是讶异,“你怎么也如此紧张?我现在胎位很正,真的不需要那么小心的。”   然而邱戎此时根本不听她在说什么,只问道:“所以孕期,我需要照顾你的胃口、情绪、按摩水肿,还有其他需要我注意的吗?”   话刚说完,未等陆悦容说话,他又说道:“十月怀胎,我看我还是明天把钟老和李溯请来府上常住,最为稳妥。”   陆悦容无奈,正欲说话,邱戎便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腹部位置,抱住了她。   邱戎闭着双眼,两个人脸贴着脸,他亲切呢喃地叫着她的名字:“悦容。”   “嗯?”   他的心中翻涌着万千思绪,脑海里有无数的话想对自己的妻子说。最后全都一股脑堵塞在咽喉,只漏泄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说道:“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陆悦容笑着问他:“第一个?你还想要好几个吗?”   邱戎摇头,“一个够了。”   “我也觉得。女孩子还好,如果是男孩子,多来几个真的会头疼的。”   两个人低声交谈,设想着未来带娃的景象,在充满了温馨的氛围里相拥而眠。   即使睡梦里,邱戎也记得稍稍隔开了陆悦容腹部的位置。   因为前一天确诊了喜脉,所以第二天钟磬便不再允许陆悦容天天来往他的医馆了。   于是她只能拿出邱戎给的书房钥匙,每天待在里面看看书写写字。   最近一段时间,邱戎尚未结束前去州衙应卯的生活,故而陆悦容光明正大地占据了他的书桌。   实不相瞒,她已经眼馋很久了。   晚间的时候,陆悦容饮了师兄特意送来的滋补药膳后,便回了房间半躺着等邱戎回来。   然而她疲倦得眼皮直打架,时辰也快到亥时了,都没有等到邱戎回来。   她觉得奇怪,穿上外衣出了卧房,询问了府中仆役。可仆役却回答,将军已经回来了。   陆悦容又找了其他人询问,才知道原来邱戎是回了自己的卧房。   不怪乎她想不起来,因为自从她来了绛贡之后,除了在军营的时间,邱戎都是宿在她的卧房里。她也就从没想过,去看看他的卧房在哪里。   所以成亲两年,这次竟然是陆悦容第一次进邱戎的卧房。   她在仆役的引路下,来到门前。她伸出手来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邱戎的声音:“谁?”   “是我。”陆悦容回答道。   她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后,房门被打开。   邱戎只披了件外袍,看向陆悦容,“你怎么来了?”   她不回答,只问道:“你怎么一个人睡?”   说着,她便越过邱戎,走进了房间。   陆悦容四处打量着这间卧房。   房间里虽然久无人住,但是因为长期有仆役打扫,所以依旧保持整洁。   只是少了些人气,显得冷清。   “干嘛要一个人睡呀?”陆悦容又问了一遍。   邱戎沉默不语,跟着她走了进来。   只见她在床榻前站定,然后伸手褪去自己的外袍就要担在衣架上。   邱戎握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不要闹。”   “我哪里闹了,你睡哪我睡哪。”   “这里你会睡不好。”   “那你为什么要一个人睡?”陆悦容问他第三遍。   邱戎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回答:“……宝宝太脆弱了,我怕无意中压到他。”   陆悦容又问他:“孩子重要,我不重要吗?”   “……你重要。”   “你不在我睡不着,那你要因为害怕压到他就一个人睡吗?”   “悦容……”   陆悦容脱了鞋,窝进被褥里,“反正就,你睡哪我睡哪。”   邱戎看着她,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从被褥里探出头来,专注地看着自己。   他最终叹了口气,道:“回去吧。”   “你跟我一起回去吗?”   “一起。”   “早说嘛!”   陆悦容迅速地揭开被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一边穿着鞋袜,一边嫌弃地说道:“你这个床榻太硬了,我还真不一定睡得下去呢。”   邱戎:“……”   穿好衣服的陆悦容向邱戎伸出手,“走吧。”   他牵住她的手,“嗯。”   今晚的月色格外明艳,为牵着手走在庭院里的小夫妻,洒上一层温柔的银色光晕。   “下次不要自作主张了。”   “嗯。”   “这么晚了真的很困的好嘛。”   说着,就传来了一道慵懒的打瞌睡声。   “……”   事实证明,即使沙场常胜,于闺阁之乐上,还是要折败于自家夫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0-04-14 22:21:10~2020-04-15 23:4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乔一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浔 9瓶;萱草无忧、26782024 5瓶;evale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依赖   这一年整个七月,是陆悦容最难受的一个月, 肚子里的小家伙折腾得她吃什么吐什么。   七月本就尚未消暑, 因为暑气食欲不振,好不容易有一两个她想吃的食物, 却又转头吐了个干净。   再加上七月时,邱戎尚在忙碌, 白日里无暇照顾她。故而每当他放衙归来,听着陆悦容一天里的经历, 便满是心疼与怜惜。   于是最后, 迫于将军威严, 可怜师兄李溯便开始每天来将军府点卯,为将军夫人改善胃口。   当然, 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效果,陆悦容依旧是吃什么吐什么。   八月的时候, 邱戎终于重新清闲了起来。   他推掉了一切官场上邀请他的应酬, 每天在家陪着陆悦容。   这时候陆悦容虽然依旧吐个不停, 不过相比于七月总算是好上一些了。   但在邱戎第一次见到妻子这副模样时, 他终于见识到亲眼所见比之语言描述更为直观的冲击。   邱戎把陆悦容抱进怀里,手轻轻抚顺她的背。   “之前一个月都是这样吐过来的吗?”他问道。   “是呀……”   邱戎亲了亲她的额头, “夫人辛苦了。”   陆悦容倚着他宽厚的胸膛,笑着说道:“有你这样细致地照顾,我感觉舒服很多。”   他把手轻轻搭在她尚且平坦的腹部,略带了些咬牙切齿的语气说道:“希望是个男孩,我就能好好‘教导’他。”   “如果是一个乖巧听话的男孩, 你也舍得‘教导’吗,孩子他爹?”   邱戎轻哼:“舍得,谁叫他一直折腾他娘亲。”   陆悦容笑道:“你将来一定是一位严厉的父亲,这样很吃亏的。”   “为何?”   “小孩子一般亲近母亲多些,你又这么严厉,小心以后孩子不喜欢你。”   “我不需要他喜欢我,我只要他敬重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到时候可别和我‘争宠’!”   “不与夫人争。”   陆悦容双手搭在腹部,满怀憧憬地设想着:“我们的孩子,一定是聪明、果敢、坚毅、敏锐的,他不需要考虑生活是否富裕,而是会在充满爱意的环境里长大。他有一对永远爱他的父母,即使他调皮在外面闯了太多的祸,即使随着时间推移他会慢慢成熟,父母赠予他的爱意也从不消减。”   邱戎听着陆悦容的话,胸腔里满是柔意。他握住她的手,陷在最温情的设想里。   他们一定是一对最好、最负责的父母。   午后两人进了书房,陆悦容上前收拾着邱戎书桌上自己的东西。   邱戎制止了她:“不用收,我用你先前的位置。”   “可以吗?”   “嗯。”   陆悦容开心一笑:“那我就不客气啦!”   “但是注意不要太耗费心神。”   “知道的!”   邱戎看了眼桌上的纸张,拿起来问道:“这是悦容最近写的吗?”   “嗯,好久没有练,有点生疏了。”   他又拿起了几张纸看着,“夫人会好几种笔体?”   陆悦容点头,“全是胡乱学的,写的都不好。”   “写来看看?”   她提笔,“真的要看吗?不要笑话我。”   “无妨。”   “好吧……”   她想了想,最后在纸上用她会的几家笔体写了句“黄沙百战穿金甲”。   邱戎低头,看着力透纸背的字迹,无奈地叫着陆悦容:“夫人。”   “啊?写得太差劲了吗?我都说不要写了嘛。”   “你知道,有时候过度自谦也是一种自傲吗?”   陆悦容也低头看着自己的字,“意思是我写的还不错?”   “岂止不错,这几笔字多少都带了点大师真迹的风骨。我不记得泽安有这么好的书法老师,能教出这么优秀的学生。”   陆悦容:“嗯,我是自己照着字帖练的。”   邱戎:“……拿着先人真迹当字帖,夫人有些过于奢侈了。”   她讪讪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告诉邱戎,那几卷字帖还是她在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   因为知道陆峰不是大方的人,所以她就根本没有想过那些字帖是原稿。   她记得,当初陆峰送给母亲比较值钱的文墨书画,最后都是被收了回去的。那这几卷被遗漏的字帖,想来是母亲自己的东西了。   “真的写得这么好吗?”   “很好,夫人以前没有给别人看过吗?”   她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不知道我这个字拿去卖值不值钱……”   以前她有路过一些卖字画的店,里面挂着的字,似乎还不如自己。她应该是找到了新的生财之道?   邱戎失笑:“我的将军府,似乎还没有穷困到需要夫人卖字为生吧?”   “玩笑玩笑,不会真的去卖嘛。”   等到邱戎离开后,陆悦容悄悄拿起被她藏着压在书下的一张纸。   如果他看到,就会发现那上面的字迹赫然与自己的有八分相像。   这里毕竟是邱戎的书房,找到他的字迹简直易如反掌。   前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陆悦容突然就开始学起了邱戎的字迹。再过不久,她应该就能以假乱真了。   只是这种事情,如果被本人知道,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所以每次离开的时候,她都会收拾干净,也不知这张是怎么被遗漏在了这里。   幸而她眼疾手快地藏了起来。否则被他看到,她真的要羞到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进了九月以后,陆悦容的孕期也有四个月了。   熬过了前面呕吐的妊娠反应,陆悦容开始进入嗜睡嗜吃的状态。   于是经常会出现,她与邱戎聊着天,聊到一半就睡过去了。   现在了解了孕妇会出现的症状后,邱戎不会过度紧张,遇见她睡着了,就抱着她回到卧房。   邱戎坐在床榻边,轻轻整理着陆悦容鬓边碎发,眼底是他过去从未拥有的柔情爱意。   有几次,他突然也懒散地想体验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便会拥着陆悦容一起睡上一觉。   等到她醒过来,看到邱戎陪着自己一同入睡时,就会打趣地问道:“将军也怀孕了吗?让我摸摸看几个月了?”   说着就拿手摸向对方的腹部。   好在无论她怎么嬉闹,邱戎都是无限包容她。   随着时间推进,孕妇的妊娠反应都一一在陆悦容的身上体现了出来。   幸而邱戎一直无微不至、有求必应地照顾在一旁,所以她是真的觉得还好,至少在情绪上面她还是很稳定的。   十月末时,大顼与北夷的议和商谈进入了新的阶段,邱戎被迫又要重新忙碌。   晚上,夫妻二人一坐一卧在软榻上。   邱戎把陆悦容的腿放在自己腿上,轻柔地为她按摩已经开始逐渐水肿的双腿。   “明天开始又要处理议和事宜。”   “我知道啊,白天不是看到衙门有人来过吗。”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陆悦容笑了笑:“有什么不放心的?除非你突然出去打仗才需要担心。否则每天只是应卯,不是回来就能看到我了么。”   邱戎拉着她拥入怀里,不言语,只轻柔地亲吻着她的脸颊。   片刻后,他说道:“我会尽量每天早点回来。如果困了,不要等我。”   “好,”陆悦容凑上前去,吻了吻对方的唇,“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一切都好。”   “嗯。”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邱戎真的忙了起来后,陆悦容多多少少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每天不管做什么都不太提得起劲。   孕期的敏感终于姗姗来迟,想邱戎的时候,她便在书房练字,学着他的字迹,就当是给自己聊作慰藉。   晚上邱戎没有回来时,她也坚持着等他回来再睡。偶尔实在坚持不住先睡过去了,也会在对方回来时立即惊醒。   可是孕期的精力终究是不够,她每天攒了一肚子话想和邱戎说,等他回来的时候,还没有说几句,她就睡了过去。   到第二天一早,邱戎便又要早早起身前去应卯。   于是,陆悦容便会用渴望而委屈的眼神看着邱戎,她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便索性什么都不说。   床榻边整理着装的邱戎,每每看到她如此眼神,整颗心就仿若被扔进一坛陈醋,酸涩又无奈。   他恨不能自己立即卸下所有事情,每天都陪着自己的妻子。   然而他不能。   他只能在临走之前,低下头来,与陆悦容交换一个深吻,然后老调常谈地说一句“我会早点回来。”   又过了几天,邱戎终于利用职务之便,把一些不需要在衙门才能处理的事情带回书房处理。   比之往日,能早一个时辰回到家中。   陆悦容很开心,只要邱戎在家,她就寸步不离。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想,怀孕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体验。为什么到了自己,就会变成这样一个粘人精呢?   邱戎开始在书房办公,陆悦容便重新搬回到自己之前的位置。   这天,陆悦容进入书房,刚刚才回来的邱戎好像又出门去了。   她走了进去后,见到书柜上的一个抽屉没有关。   印象里那只抽屉向来是不开的,她便准备上前去把它合上。   陆悦容的右手已经搭在了抽屉上,余光瞥见里面一沓寻常信件中,有一封扎眼的花笺探出了半个身子。   作者有话说:  紧张紧张紧张! 第36章 旧事   陆悦容见过这种花笺,她记得这在泽安城的闺阁之中间流行了很久。有一段时间, 陆悦染每天都在用它。   一次无意与拿着花笺的陆悦染撞面时, 还闻到了上面传来的淡淡幽香。   无怪乎泽安的闺中小姐们都爱这种花笺,只是邱戎这儿为什么会有?   好奇心一旦产生, 就不会停下了。   陆悦容拿起那封花笺。   许是封存在抽屉中,纸面上的绘图依旧明艳如初, 但是已经没有了那股淡香,想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花笺上是用簪花小楷写着的一封长长的书信, 开头的称谓便是“邱戎哥哥”。   陆悦容神色淡然地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如果抛开这封信的收件人是自己的丈夫, 抛开写信的人是在写给被她舍弃的未婚夫, 这真的算是一封深情款款、情意绵绵的书信。   信上写一个女子如何控诉自己同父异母的长姐,因为母亲早亡便对续弦而来的继母女心存不满。   这样一位姐姐, 仅仅因为被分走了父亲的爱与呵护,因为生活不比过去如意, 就心生不满, 时刻想要抢走妹妹重要的东西。   上巳节那天, 当姐姐看到妹妹三年未见的未婚夫时, 她心生一计,跑去父亲面前哭惨。   诉说着自己, 没有母亲关照这十年过得多么艰苦。连成婚这种事情,也变成了妹妹在姐姐前面先成。   当父亲以为姐姐是要说亲时,姐姐却说,她是要嫁给自己的准妹夫。   她说,同样是陆家嫡女, 为什么她就不可以嫁去将军府呢?   父亲大发雷霆,把姐姐关进卧房绝食了三天。   三天后父亲问姐姐,你改变自己龌龊的想法了吗?   姐姐摇了摇头,没有。   父亲叹了气,终究是觉得十年里对这位原配的女儿疏于管教,于是出于补偿的愧疚心理,最终还是同意了姐姐的要求。   至于那位妹妹,她把眼里心里伤心的泪水融在信中的字字句句里。   向自己有缘无分的未婚夫,说着最后的几句话。   她说,我此生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唤你一声“夫君”。   此生再也没有机会为你生儿育女。   如果不是陆悦容好几次撞见陆悦染外出私会二皇子后,总是笑容满面地回府,连她都要觉得她真如信中所写的这般对邱戎情根深种了。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陆悦染编故事的本事也是一流的,这封信写的真真假假,张冠李戴,到还像那么个样子。   如果有人前去查探陆府的信息,问,陆大人今日是不是发了怒火,陆家的嫡长女是不是被关了禁闭?得到的答案只会是“是。”   至于为什么发火、为什么被关禁闭,不是已经在信里写清楚了吗。   而陆悦容究竟是怎样的人,那就更加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次上巳节,陆悦染会想着带自己前去,原来这是她设局的开端。   那天参加聚会的公子小姐,人数众多,邱戎根本无法辨别出到底有谁看到了自己。   然而事实是,那天她只是一个人坐在树下看了会儿书,人开始多起来时,她便找了借口先离开了。当天她甚至为此丢了一张夹在书里的笔记。   而当初在泽安城传得沸沸扬扬的“邱戎将军恃才傲物,换娶陆氏嫡长女”的谣言,显然也能找到理所当然的出处。   那是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嫡长女,收买他人传播用来自抬身价的。   陆悦染不过是,“无意间”窥见姐姐在后院鬼鬼祟祟交给了一个丫鬟一袋银子而已。   看完了这封信,她终于明白了邱戎当初对自己的不悦从何而来。   新婚夜为什么不让她叫“夫君”,圆房之后为什么一定要她喝避子药,回到绛贡为什么几个月都不见人影。   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这些陈年旧账猛然翻涌在她的眼前,她被迫去回忆那段并不开心的体验。   爱情可以遮蔽问题,却不能让它们消弭殆尽。   然而陆悦容并不是一个喜欢沉浸在过去痛苦中的人,既然现在已经拥有了美好的生活,为什么需要纠结那些过去的不愉快?   不是每件事情都会有一个好的开头,也不是每一个坏的开头就注定不能拥有好的结局。   她努力忽略心中出现的小小疙瘩,神色淡然地准备把信笺放回原处。   只有指尖刚刚接触的地方出现的褶皱,泄露了她知道真相时的愤怒。   正在她拿着信笺向前伸去,身后出现一只手,抽走了她手中的纸张。   陆悦容转过头来,看向来人,“邱戎。”   邱戎不说话,把信笺放入抽屉,关上并拿起一旁的锁锁了起来。   然后他就坐到椅子上,开始处理文书,头也不抬地说道:“出去吧。”   陆悦容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固执地看着邱戎,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直接宣判我的死刑吗?”   邱戎的手停顿了下来,却依旧不看她,也不说话。   若是放在平日,陆悦容或许会直接与邱戎说开。   然而此时正在孕期的她,本就敏感多疑。但凡对方表现出一点与往日不同的举动,都会让她觉得没有安全感。   更何况,她现在直接说出来,邱戎是会选择相信她,还是觉得她无理取闹?   “好,我出去。”   陆悦容走到书房门口,转过头来看向邱戎,恰好与对方刚刚抬起的目光相撞。   她感觉到了从心底溢出的挫败感,这个男人其实一点都没有因为自己而改变。他仍旧是那个所有事情都只喜欢藏着不说出来、令人恼怒的人。   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懂他。   出了书房,陆悦容便去后厨,给自己煎了一碗安胎药。许是刚刚情绪波动过大,她隐隐觉得有些许不适。   在一旁等待的时候,她试图从邱戎的角度思考一下,他为什么不愿意把这件事情摊在明面上说,但终究没有想出他会有怎样的理由。   其实她也从来没有和邱戎坦白过自己的事情。   他总是爱夸她聪明、果断,夸她腹有诗书气自华。但是其实她并不能分辨出邱戎这说的是实话,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如果告诉他,自己其实是个举目无亲的孤女,他会觉得自己是鱼目混珠,还是从爱意里衍生不必要的怜悯?   归根究底,她不是个自信的人。   十年人生中,陆悦容遇见的人都已经是寥寥无几,而邱戎一个人就占据了她整颗心的绝大多数。   她不想因为莫名其妙的误会,让他们心生隔阂。   再给他五天的时间,如果五天内邱戎没有找自己谈话,那她就主动去说出自己的故事,说一说自己在陆府枯燥乏味的十年生活。   晚间的时候,邱戎照常地回卧房里帮陆悦容按摩乏力的四肢。入寝时,也照常抱着对方安睡。   除了两人都沉默着不再交谈,似乎与平日里没有区别。   邱戎轻拍着陆悦容的背,让她在自己怀中安稳地沉入梦乡。   他低头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献上一枚晚安吻。   --   邱戎平生最讨厌表里不一的人。   在他十岁左右还住在泽安的将军府时,遇到过一件事情,在他年幼的记忆里打上了深刻的印记。   十岁那年,泽安城里出了一起虐杀幼童的案件。城中大大小小几十户人家,都出现了孩童失踪,最后只找到尸体的事件。   所有人都觉得能做出这种案件的人,一定是一名十恶不赦的在逃犯人。   可是最后的结果,却令大家意想不到。犯人竟是落座在将军府隔壁的,一名官员的夫人。   那位夫人十分温婉贤惠好相与,尤其是小孩子,最是喜爱她。   而她做出的可口点心,也非常成功地俘获了街坊四邻中小孩的追捧。   就连邱戎,也会偶尔去品尝一二。   转折发生的那天,邱戎正与四五个孩童一起在那位夫人家玩耍。   当时邱戎年纪尚小,等他发现不对时,所有人都被关进了一间并不宽阔的小院里。   向来笑得平易近人的妇人,刹那改换成一副面目狰狞的模样,手中攥住一条长一尺余的鞭子,肆无忌惮地追着孩子们抽打。   院子里回荡着孩童的尖叫声、哭喊声。孩子们越是痛苦伤心,妇人就越是笑得猖狂。   好在没过多久,泽安府衙的差役们便破门而入,控制住了妇人。   回了家之后,听父亲说明了来龙去脉,他才知道,原来府衙早就已经盯上了那名妇人。只是不知为何,近期妇人突然不再作案,因此府衙只能守株待兔。   直到这天,妇人终于按捺不住,再次对孩童下手,差役们才能一举抓破犯人。   后来在盘问妇人的丈夫时,他们才了解到,原来那名妇人心生怪病,一直有虐待人的习性。   丈夫被虐待奴役得太久,早就不敢反驳自己的夫人,甚至有时候还会利用职务之便帮助妇人。   这次官员升迁为京官,本想按照过去行事,贿赂上级,却发现天子脚下,这招行不通了。   他只能约束自己的夫人,让她安分一点。然而妇人心底的恶魔终究是关不住的。   从那之后,邱戎最厌恶的就是表里不一的人。   可想而知,当邱戎在相信了陆悦染信中的话,再见到看上去十分无害的陆悦容时,心里有多么反感自己这个虚伪的妻子。   再加上,他本就不喜别人随意插手自己的人生。   潜意识里,陆悦染是自己认定了许多年的未婚妻。婚期将近,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换了成婚对象。   他在不得不履行自己作为丈夫的责任的同时,又忍不住对她做出恶劣的举动。   既然你执意嫁给我,那么你就必须和我过一样的生活。——这是当时邱戎心中的想法。   他既然回了绛贡,自己的妻子就一定得跟着一起回去。   圆房是夫妻间的事情,他可以给。但是孩子,是爱人们爱情的结晶。所以他才会让她喝避子药。   或许前期,他的一些举动是因为对女子的心软、对妻子的责任。但是当他在与陆悦容相慢慢相处的过程中,发现自己的妻子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恶劣时,他才终于正视自己的妻子。   在爱上她的那一刻,他就决定把以前的事情全都埋进心底,最好是完全不要让她发现。   至于那封信,他自己都不记得究竟是什么时候塞到抽屉里的。   他知道封存问题并不能解决问题,坦白交谈才是正确的选择。   只不过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思考,该怎么和她好好谈一下遗留的问题。   他怕她失望,自己的丈夫其实并不是个勇敢的人。   最近与北夷议和的事情尚未最终定案,邱戎为此焦头烂额,实在是分不出太多心神考虑这件事情。   那就等再过几天吧,到时候他一定主动说出所有的事情。   误会产生隔阂,他也不想如此。   五天后,两人都尚未来得及找对方说清楚他们俩之间存在的问题,邱戎就被一个消息叫回了西北军营,没带几个人就直奔烈水而去。   作者有话说:  写的不好, 稍微改了改。 第37章 误会   这天,正当陆悦容想去找邱戎谈话时, 便被府中仆役告知他已经骑马赶往军营去了。   她叹了口气, 只好等对方回来再说了。   此时陆悦容已经怀孕六个月了,有时候她还能感觉到府中胎儿开始踢自己。每当这时, 她都忍不住和邱戎分享喜悦,却失望地想起对方尚未回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 陆悦容每天都在等待的焦虑中度过,晚间睡觉时又因为邱戎不在而睡得十分不安稳。   她知道自己这样下去, 状态只会越来越差。便让人去请了师兄李溯过来。   见李溯到了之后, 陆悦容问道:“邱戎最近在忙什么呀?与北夷议和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吗?已经过去一年了。”   “快了, 已经到最后关头了,要不了多久就能结束。”   “前几天, 他突然就出门去了军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李溯摇摇头, “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只知道他好像一直在找什么人。但好像是他个人的私事, 所以谁也没有告诉。”   “哦……是这样。”   李溯见她忧思过度的模样, 还是开口劝慰她:“师妹,你不要想太多, 思虑过多对自己、对孩子都不好。”   她笑了笑:“好,我尽只吃吃喝喝,不乱想事情。”   又过了几天,陆悦容在府内散步时,见到仆役们正在收拾一间屋子。她上前询问了之后才知道, 原来是府里即将有客人住进来。   既然有人吩咐他们收拾屋子,看来邱戎应该也快回来了。她高兴地想着。   这天,邱戎终于回来了。   陆悦容立即从软榻上起身,走出了卧房。明明只是几天不见,却过分想念他。   今天,一定要把他们之间的问题解决掉。   陆悦容一只手撑在后腰,一只手扶着肚子,努力加快步子向前走去,在转过走廊的拐角时,她却顿在原地。   不远处,邱戎亲密地扶着一名女子向前走去。   那名女子似是受到过惊吓,此时尚未缓过来。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往邱戎的怀里钻。   邱戎只能无奈地安抚着对方的情绪,“听语别怕,这里没有坏人。”   明明离得那么近,他只要抬起头来就能看到自己,却像是隔了重峦叠嶂般遥远。   原来邱戎的温柔并不是独属于自己的,原来他离开了那么多天要找的人就是她,原来吩咐仆役在自己房间不远处收拾出来的房间也是给另一个女子住。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要浇上一滴水,它就能破土生成一棵茁壮的树。   陆悦容定定地站在那儿,看着他们路过自己。   突然间有些嘲讽地想到,其实十九岁的陆悦容和七岁的陆悦容,并没有什么区别。   原来男人都是一样的,无论是父亲还是丈夫。   她心悦的这个男人,也是如此朝三暮四。   陆悦容神色淡漠地回了自己房间,即使她此时的内心已如翻江倒海。   她吩咐了仆役帮她搬了一口箱子到她的房间里,然后便打开了衣柜开始整理。   她看着衣柜里两个人交杂着叠在一起的衣物,内心百味陈杂。   陆悦容站在衣柜前看了许久,终于伸出手来,把所有的衣服都搬了出来。   她坐在软塌上,一件一件地挑出了邱戎的衣服,将它们折叠好放进箱子里。   深色系的衣服都是邱戎原本的衣服,浅色系如青色、蔚蓝之类比较跳脱的颜色,都是后来陆悦容为他添置的。   每次她让他穿上不符合他过往穿衣风格的衣衫,他总是无奈又妥协地穿上。   记得花朝节时,陆悦容威逼利诱着邱戎与她一起,穿了成套的绣着桃红色花纹的衣裳。   结果恰好那天军营里有事,两人来不及更换衣衫,就直接去了军营。   于是军营里所有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邱戎,西北军主帅的威严荡然无存。   想着想着,陆悦容便笑了出来。   她收拾着每一件衣裳,就回忆一次他们过去的故事。   越是甜蜜,越是痛苦。   当她把所有的邱戎的衣服都放进箱子后,便让仆役把箱子搬去了邱戎自己的卧房。   陆悦容站在空旷了一半的衣柜面前,仿若自己的心也空了一半。   她觉得自己好像割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人在自己的心里,痛苦哀鸣,放声大哭。   一个人理智地对自己说,赶紧离开吧,离开会避免更多伤害。   陆悦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她走到卧房门口,反锁住了房门,然后躺在床榻上,闭眼睡去。   迷糊间,她似乎听见门口有人在问:“夫人睡下了吗……”   然而她已经困倦得睁不开眼,慢慢睡了过去。   陆悦容昏天暗地地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醒来时,感觉到了饥饿,便洗漱了之后去了偏厅用膳。   她刚刚坐下没多久,昨天见到的那名女子也过来了。   女子坐到陆悦容的对面,她看了一眼对方,脸上已经没有昨日见到的惊恐神色,想来是被照顾得很周到了。   那女子坐下后,便对着陆悦容柔柔地叫了一声:“姐姐。”   陆悦容无动于衷,说道:“你是谁。”   “我叫齐听语,是哥哥的妹妹。”   陆悦容从来没听过这种废话。   名唤齐听语的女子显然也反应过来,懊恼地说道:“我好笨,一句话也说不好,我应该怎么……”   陆悦容打断了她的话:“你们是兄妹。”   “对!不过也不能这么说吧,毕竟我和哥哥没有血缘关系。我们应该是……是……青梅竹马!嗯!”   她看着对面的女子,强压住自己心底的不适,“你们青梅竹马,和我有什么关系?”   齐听语怯怯地说道:“我现在虽然是在哥哥府上做客,但是还是要和姐姐打声招呼的。”   陆悦容十分冷淡地回答道:“招呼打完了,你可以离开了。”   话音刚落,只见对方泫然欲泣地看着陆悦容:“姐姐,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对不起……”   陆悦容终于受不了她的矫揉造作,放下筷子便离席了。   身后盯着她背影的齐听语,立即收起了脸上虚假柔弱的表情,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回到房间之后,她转头便把刚刚吃下的早饭吐了个干净。   漱完口,她有些无力地闭上眼睛躺在软榻上。   到底是谁在拿刀,割着她的心,她为什么觉得这么疼?   她的心底仍旧在弱弱地为邱戎开脱,可是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她应该怎么逃离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   --   晚间的时候,陆悦容卧在床榻上,思绪杂乱得睡不着。   这时,她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她忘记把房门上栓了。   邱戎走进来后,褪去外衣躺在陆悦容身旁,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进怀里。   连续忙碌了许多天,终于重新回到她的身边,他觉得自己原本空荡荡的心终于被填满。   然而他抱着自己的妻子没一会儿,就见她起身越过他下了床榻,走到不远处的痰盂边,猛烈地呕吐了起来。   邱戎神色剧变,立即走到她身旁抚着她的背。然而往日里,这个动作多少能缓解陆悦容的痛苦,今天却没有任何作用。   “怎么突然又吐了?不是说只有前三个月才会吐吗?”   陆悦容摆了摆手,虚弱地说道:“你先停一停,让我自己缓缓。”   “好,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摇了摇头,背对着邱戎坐到一旁的软榻上。   过了一会儿,陆悦容终于不吐了,她问道:“最近好像很忙?”   “嗯,就快结束了。”   “听师兄说你在找人,找到了吗?”   “算是找到了。”   “她是什么人?”   “她叫齐听语,是南乐伯的小女儿,南乐伯夫人与母亲是义结金兰的姐妹,所以她算是和我一起长大的。”   “原来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邱戎咀嚼着这四个字,然后笑着说道,“也可以这么说吧,毕竟这丫头打小就爱跟在殿下和我的身后。”   “对了,她也自小饱读诗书,和夫人应该会相处的很好。遗憾的是,不能介绍让你们相识。”   陆悦容从来没有见过邱戎用这样怀念的语气说过什么事情,就好像有关于她的记忆是那么的美好。   她喃喃道:“是吗?可是她不是就住在府上吗?”   邱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她的神智有些失常,她如果和你说了什么话,你一个字也不要信。最好是,千万不要和她碰面。”   “哦……”   邱戎看着从刚刚就一直背对着自己的妻子,手轻轻触碰她的后背,又问道:“现在好点了吗?如果还是不舒服就……”   他话还未说完,就看到只是被自己轻轻碰了一下的陆悦容再次呕吐了起来。   他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沉默着收回了自己的手。   陆悦容慢慢抚平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只要你离我远点我就不会吐。”   邱戎根本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不敢轻易触碰对方,最终只好忍耐着说道:“嗯,早点休息。”   然后便转身拿起衣架上的外衣穿上,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陆悦容,沉默着离开了她的卧房。   一直到听见房门被关上的声音,陆悦容才终于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豆大的眼珠汹涌地滚落眼眶。   跌落舌尖的苦涩,那是割舍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等等还有一更 第38章 休书   裹挟着一身森冷与怒气的邱戎直接一脚踹开了齐听语的房门,他怒视着那个女人, 问道:“你今天是不是见了她?”   坐在梳妆台前、正在卸下珠钗的齐听语被吓了一跳, 眼神战栗地看着邱戎:“哥哥,你太凶了, 吓到我了……”   邱戎咬牙切齿地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见了她?”   “是……是呀,我毕竟是客人, 见一见将军府的女主人不是礼节吗?也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话,嫂子好像很不喜欢我的样子……”   “闭嘴!”邱戎走上前去, 蛮横地拎起对方的衣襟, “不要顶着听语的脸, 说这么恶心的话。”   “哎呀,”‘齐听语’眼波流转, 娇艳妩媚地拍开邱戎的手,说道, “被将军识破了呢, 可是人家记得昨天将军还很温柔地抱着人家, 怎么才一天的功夫就发现了呢?”   邱戎并不回答她的话, “我昨天就告诉你,安分点待在房间哪也不准去。你再这样肆意妄为, 我不保证我是不是能控制住自己,不直接杀了你。”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身后‘齐听语’对着邱戎说道:“邱将军,明知道我有问题还要带我去泽安,您是不是太过自信了?”   邱戎脚步未顿地直接出了房间。   此时夜色深深, 烦闷恼怒的邱戎一路向前走着,直接出了将军府。   夜间不允许街道骑马,邱戎便快走着一直走到了李溯的府邸。   他十分不耐地叩开了李溯的府门,仆役领着他去了李溯的房间。   披着外衣的李溯,领着邱戎去了偏厅。   “我说将军,您这大晚上的找我,秉烛夜谈?”   邱戎不说话,端起一旁的茶盏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李溯大胆地猜测:“和师妹吵架了?在孕期的女子确实情绪多变,你委屈委屈,迁就迁就,难倒还能堕了你大将军的威名吗?”   “五天后,我要领着北夷议和使团回泽安。”   李溯疑惑:“我知道啊。”   “悦容现在六个月身孕,我无法带她一起前去。”   “孕妇确实不适合远行。”   “我走之后,就劳烦你和钟老住进将军府陪陪她,她最近情绪不太稳定。”   李溯愣了愣,“我也留下?”   “嗯。”   “可是你不是说这次北夷可能不是诚心议和?万一他们使一些下毒的阴暗手段,你不带个大夫怎么行?”   “不必,即使有危险,求助太医院即可。”   “好吧,既然你吩咐了,那我只能听命。”   “多谢。”   “这么多年同僚了,还需要说谢吗?”   邱戎微微扯了扯嘴角,“是。”   说完了自己想要交代的事情,邱戎便离开了,只是心中的烦闷仍旧没有散去。   还剩五天的时间就要回泽安,邱戎迫切地想在离开之前与陆悦容解开他们之间的误会。然而对方始终不愿意见自己,他也不敢硬闯她的卧房。   那天晚上陆悦容说的话,像是锋利的匕首插进了他的心口。他害怕,对方见到自己时,又恶心到呕吐不止。   五天时间转瞬即逝。   邱戎离开的这天,陆悦容也早早地醒来。   当前往泽安的队伍集结在将军府门口时,她悄悄地躲在暗处观察着他们的动作。   她看见邱戎小心地扶着‘齐听语’上了马车,然后自己骑上了马,跟在一旁。   明明前几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暗示,见到这一幕仍旧是忍不住拿起成婚第二天的自己作对比。   当眼前的甜蜜被撕破时,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翻找出回忆里的不痛快,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其实这个男人的爱意或许是很廉价的。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像自己的人?   目送着队伍启程之后,陆悦容便立即转身去了书房。   幸好,邱戎并没有更换书房的锁。   陆悦容走到邱戎的书桌后坐下,铺好纸张,研好墨水。   提笔在纸上写下——休书。   她看着自己写出一手邱戎的字迹,觉得异常的讽刺。   曾经充满爱意的模仿,第一次派上用场竟然是写下他们两人的休书。   她一笔一划细数着自己身为妻子的“罪状”,最后在落款处写下两人的名字。   她从抽屉中拿出邱戎的私章印下,然后再蘸着印泥,在自己的名字上面落下自己的指印。   写好了两份休书之后,一份用书房的钥匙压在书桌上,一份自己折叠好带在了身上。   陆悦容向书房门口走了几步,停下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书房,笑了笑转过身来走出房门。   合上书房大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爱如朝露,触烈阳而亡;恨若恒星,耀永夜不死。   她不恨邱戎,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被放下。   这场从一开始就充满误会的婚姻,那就让她用误会终结。   说她恶劣也好,说她过激也罢。她就是想让邱戎尝一尝,被人误会是什么滋味。   陆悦容回了自己的卧房,随意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一些细软,打包了一个不算大的行李便离开了这座将军府。   就像她来时轻装一身,去时也要不拖泥带水。   在靠近将军府门口时,陆悦容被府中仆役拦下。   仆役看着陆悦容背着行李要离开的样子,问道:“夫人要出门吗?”   她笑着说道:“是的,我要离开。你们也不用称呼我夫人,我已经不是将军府的女主人了。”   那仆役为难地说道:“将军离开前吩咐过,最好不要让夫人出府,小心动到胎气。”   陆悦容从怀里拿出休书,递给对方,“这是邱戎写给我的休书,既然我已经不是将军府的人,我去哪里应该不归他管吧?”   那仆役拿着休书,犹豫再三还是说道:“我需要询问一下管事再做定夺。”   “无妨。”   那人叫来了将军府的管家,陆悦容把休书递给他。   这名管家跟着邱戎有些年头了,他接过休书仔细地看了许久后,瞥了一眼陆悦容,说道:“这的确是将军的笔迹。”   “那我可以离开了吗?”   管家把休书还给陆悦容,道:“放行。”   她朝对方感激地点点头,“多谢。”   离开将军府之后,陆悦容一路朝着钟磬的小医馆而去,因为身孕不便,所以她走得十分小心。   到达时,钟磬尚未开张,正在摆放着医馆内的桌椅。   抬起头见到陆悦容站在门口,他问道:“徒弟怎么过来了?邱戎小子今天刚出发去泽安,你就偷偷跑出府了?”   见到师父那一瞬,陆悦容憋不住的情绪终于喷薄而出,她带着哭腔叫道:“师父……”   “怎么了这是?”   她走进医馆坐下后,捂着脸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钟磬在一旁焦急得厉害,却又无能为力,“宝贝徒弟哟,这是受了什么委屈了,告诉师父,师父替你出气。”   哭了好一会儿,陆悦容情绪终于缓和。   “我好多了,师父。”   钟磬坐在一旁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师父还没见你哭得这么厉害过。”   她不说话,只默默地从怀里拿出了休书递给师父。   钟磬接过,仔细地看着。看完后,他生气地问道:“这是邱戎小子写的?”   “不是他,谁还会他的笔迹呢。”   陆悦容这么说,钟磬也明白道理。只是前段时间两个人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要休了陆悦容呢?   但是他又想到刚刚哭得那么凶的自家小徒弟,到底还是相信了陆悦容的说辞。   “这个臭小子,离开绛贡还来了这一出!将近三年的夫妻情分说抛弃就抛弃,他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了不成。等他回来,老夫定要骂他个狗血淋头!”   看着维护自己的师父,陆悦容心中好受了许多,再加上刚刚哭过了一场,原本梗着的郁结也不复存在。   只是她终究还是无法虚伪地欺骗自己的师父,愧疚地坦了白:“对不起师父,我骗了您,其实休书是我自己写的。”   钟磬被绕昏了,“可是这不是邱戎小子的笔迹?”   “那是我模仿的。”   接着陆悦容便把自己嫁给邱戎的来龙去脉全部说了一遍。   钟磬心疼地叹了口气,“老夫可怜的宝贝徒弟,怎么这么命苦。无妨,若是你觉得和邱戎小子的婚事令你伤心难过,离开或许对你们两个都是一件好事。”   陆悦容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虽然还是有些难受,但是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徒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摸了摸自己挺起的腹部,带着属于一位母亲的笑容:“现在最主要的,还是把这个小家伙生下来。之后,我想离开绛贡去南方看看。”   “既然你有自己的打算,师父只会支持你。”   “谢谢师父,那接下来一段时间,就要麻烦师父收留我了。”   “徒弟要住,自然想住多久都应允!”   因为陆悦容怀着身孕,钟磬便让她坐在一旁休息。自己和另一名药童收拾着桌椅,准备医馆开张。   过了一会儿,门口出现一道急急忙忙的身影,嚷嚷着进了门:“师父不好啦!我刚刚去将军府,师妹不见啦!”   门内的钟磬和陆悦容直直地看着火急火燎的李溯。   等他站定,抬眼一看,与陆悦容对上了视线。   “师妹……?” 第39章 别离   陆悦容看着李溯有点呆地看着自己,笑着打招呼:“师兄。”   对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师妹你可吓死我了, 我找上门时,将军府的管家告诉我说你拿了封休书早已离开, 我就怕你一个人乱跑。”   “让师兄担心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   一旁钟磬说道:“你小子,让不让你师妹好好休息了?待会儿老夫告诉你。”   “好吧好吧, 那我给师妹把把脉总可以吧?”   “老夫已经把过脉了,除了有些郁结在胸, 其他都很好。”   李溯叹气, “在师父这儿, 我果然毫无用途。”   陆悦容笑道:“哪有师兄这么贬低自己的。”   李溯还是不放心:“师妹,你真的没问题吗?”   她摇了摇头, “师兄不用担心我,我是深思熟虑之后才离开的。”   “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 师兄就支持你。”   “谢谢师兄。”   晌午用膳的时候, 师徒三人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钟磬把晨间陆悦容告诉他的来龙去脉, 都转述给了李溯。   李溯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你的那位妹妹也太恶劣了吧。”   陆悦容问道:“其实师兄一开始也是对我有误会的吧, 不然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不会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对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确实如此,当时只想着对你敬而远之。”   “所以当时知道师父收我为徒,生气也是因为觉得我手段不干净?”   李溯有些不好意思:“咳咳, 是的,当时以为你是求了将军把你硬塞给师父的。不过后来我问过师父,就知道不是了!”   钟磬摇摇头,“你们年轻人就是爱胡思乱想。”   李溯问道:“将军还不知道是吗?”   陆悦容点头,“尚未来得及说。”   他思索了片刻,还是把那天深夜邱戎找自己的事情告诉了陆悦容。   “将军他心里还是有你的。”   “我知道,”她说道,“我的心里也依旧爱他,只是现在,我不愿意继续爱他了而已。”   “当我开始将他类比与我那朝秦暮楚的所谓父亲时,这份婚姻就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信任。   “更何况,他从来都不是话多的人,猜他的心思真的太难了。怀疑与疲惫,迟早会消磨掉我们之间的爱意。与其将来做一对怨侣,倒不如我来做那个任性的人,一刀切断在这里。   “至少当自己行将就木时,回忆起年少这段爱恋,还依然记得最初美好的模样。”   陆悦容笑着说完这段话,李溯发现,自己的师妹确实不需要自己画蛇添足的安慰。   “至于休书,除了用邱戎的名头能快速离开将军府之外,其实是想骗骗你们的。但是转念一想欺骗自己最亲近的人,实在是不好,就和师父坦白了。”   李溯开玩笑道:“师妹这个仿字确实厉害,下次想溜出军营的时候,就找师妹写允诺书。”   陆悦容也笑,“你能偷到军印我就写啊!”   --   陆悦容是十二月初借住在了自家师父府上,一个月后,她与师父师兄度过了在绛贡的第三个新年。   只是这次没有了邱戎的在场。   不过她依然记得第一年时,他们两人的约定,为邱戎准备了属于他的压岁钱,也当做是她给他的分别礼。   而远在泽安的邱戎,刚刚从皇帝举办的群臣宴上出来,遥遥看着绛贡的方向,无声说了一句“新年好”。   过了新年之后,时间就飞速溜走,一眨眼就到了二月。此时邱戎尚未回绛贡,而陆悦容的产期则在逐渐接近。   住在师父家中将近三个月,陆悦容被师父师兄各种药膳补汤喂得发胖了许多。没有琐事缠身,她也十分宽心。钟磬每日问诊,都诊出她此时的待产状态非常好。   二月下旬的一天,陆悦容坐在那儿帮着师父分药材。   突然她说道:“师父,请的稳婆已经住到府里了吗?”   “今晨到的,怎么了?”   “我好像要分娩了。”   钟磬站起身来,焦急地说道:“怎么提前了好几天?快快去房间里躺下!”   接着他又高声叫着在外面的李溯:“李溯!你师妹要分娩了,快来帮忙!”   两个人小心地扶着陆悦容进了房间,不一会儿两名稳婆也端着盆、热水以及干净的布进入。   在钟磬和李溯出去之前,陆悦容还记得安慰了他们一句:“你们不要关心则乱,我会很顺利地结束的。”   然而即使是大夫,当自己的亲人面对可能发生的危险时,他们也难以避免地产生担忧。   陆悦容是下午进入房间,一直到顺利生下孩子时,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时辰。   当听见孩子呱呱坠地的声音时,门外焦急等待的两人立即进入房间查看陆悦容的情况。   当发现对方只是力脱昏睡时,都不自主地松了口气。   钟磬留在床榻边看着陆悦容和襁褓里的新生儿,李溯则是去准备些补充体力的食物等师妹醒来食用。   约莫等待了半个时辰后,陆悦容幽幽转醒。   她看着床榻边的师父,笑着说道:“让师父担心了。”   “不及你分娩辛苦,幸好母子都平安。”   “是个男孩儿?”   “对,是个臭小子。”   说着,钟磬扶着陆悦容坐起身来,把襁褓递到她的怀里。   陆悦容抱着自己的孩子,看着他小小的皱巴巴的脸蛋,心底泛出无限柔情。   “我的小宝贝。”她想用手去碰碰他的小脸蛋,却怕自己力气太大伤到他,便只是虚虚地靠近了他。   过了一会儿,她笑着说道:“哎呀,他怎么这么丑啊……”   师父也笑了,“刚出生的孩子,都不好看。”   陆悦容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她轻轻感叹道:“真好……”   钟磬问她:“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   “陆瑾淮。不需要他长大了有多大的本领,只希望他拥有美好的品格。”   钟磬点头,“嗯,不错的祝福。”   这时,李溯推门而入。   “师妹醒了?刚好,吃点东西补充一□□力。”   陆悦容把小瑾淮递给师父,“师父你要抱一抱吗?”   钟磬刚准备说话,李溯便插嘴道:“师父刚才一直守着,肯定抱了好几次了,我可是还没有抱过我的宝贝侄子呢!师妹你可不能偏心啊!”   “臭小子,这也要和老夫抢!”   “好,师父抱,师兄也抱。”   李溯把碗递给陆悦容,然后嘿嘿笑着从钟磬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宝贝小侄子,让师伯抱一抱你哦。”   师徒两人对新生儿抱着极大的兴趣,小小地抱了一会儿之后,便把孩子放在摇篮里,然后两人时不时地就要看一眼摇篮。   新生儿生长得很快,没几天之后,孩子就不是皱巴巴的可怜模样,而是变得粉嫩嫩的。   分娩之后,陆悦容依旧被自己的师父师兄照顾得很好,到孩子满月的时候,她已经基本上恢复了。   此时距离邱戎带着北夷议和使团前往泽安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月,而他依旧还没有回到绛贡。   陆悦容则开始思考起,离开绛贡的事情。   四月初,她终于向师父师兄说出了自己即将离开的打算。   纵然是有不舍,他们还是尊重着陆悦容的决定。   他们给陆悦容雇了一辆马车,马车上装满了他们准备的行李,面面俱到地囊括了许多东西。陆悦容不好推辞他们的好意,只能同意。   又过了半个月,到了分离的那天,师徒二人一直送着她出了绛贡的东门。   他们不舍地在官道旁道别,三年的相处时间,还是拥有了太重的分量。   临了,陆悦容到底没有忍住落了泪。   “师父,对不起。”   钟磬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去走你自己选择的道路就好。什么时候想师父了,随时都可以再回绛贡。”   陆悦容抑制不住内心的伤感,扑到师父怀里哭泣了起来。   钟磬轻轻抚着小徒弟的肩膀,“好了好了,再哭下去,老夫一大把年纪也要跟着你一起哭了。”   她从师父怀里抬起头来,带着浓浓的哭腔回答道:“好……”   陆悦容转头看向一旁的李溯,从他手中接过小瑾淮,“师兄。”   “师妹。”   “再见……”   “再见。”   她抱着孩子走上马车,揭开帘子走进去前,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师兄。   他们是她十几年来遇到的,少得可怜的温暖回忆。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待在他们身边。   然而她是个狠心的人。   她想要抛弃自己的过去,连带着他们,也被她抛弃了。   她直到自己已经踏上离开的路途,都没有告诉他们她要前往哪里。   她甚至没有告诉他们,这辆马车也将会在她行至中途时被解雇。   从此刻开始,他们之间的联系,将被完全割断。   自此以后,除了陆瑾淮,她将一无所有。   陆悦容端坐在马车里,泪如雨下。   别离是痛苦的,可是只有面对痛苦,她才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马车载着这对母子向东而行,在远方,有属于他们的新故事在等待……   作者有话说:  女主在绛贡的故事告一段落。   接下来镜头会转到男主那边,写一下男主在泽安遇到的事情,涉及到一些阴谋,可能会比较枯燥,也没有女主出场(这几章我会标注只有男主,如果不喜欢的小伙伴可以选择跳过),应该不长,几千字的样子,我尽量快点更新完。   在男主那边,会少量讲到皇室的一些事情,也会讲一下大皇子、二皇子之间的矛盾怎么产生的。   还有最重要的是,本文毫无存在感的男二,终于要正式登场了,接下来就是他和女主走剧情。   等男二和女主开始走剧情,也就表明男主暂时下线,到再次上线时就是五年后了,嗯…… 第40章 回京   邱戎扶着‘齐听语’上了马车,女子眼波婉转地看向他:“将军先前那么大的火气, 倒还记得在人前表演得对我体贴备至, 看来你也不似传闻中只会战场厮杀的人嘛。”   邱戎斜了她一眼,“我若只是莽夫, 能把你们北夷打得丢盔卸甲么?”   ‘齐听语’笑容收敛,冷哼了一声, 上了马车。   邱戎领着两千西北军去到绛贡的馆驿,两天前北夷的议和使团就在此下榻。   此次出使泽安的北夷使臣, 是北夷政权中向来主和的亲王乌格那。   乌格那数年之前曾经游历过大顼, 对于大顼的国力有较为明确的了解。   同时, 他对于大顼的政权制度以及文化风俗也十分推崇,曾经想过在北夷推行大顼的制度, 最后却因为两国国情不同以及北夷皇室大多数人强烈抵制,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五年前, 北夷三皇子与南乐伯之女齐听语之联姻, 也是他的一手促成。原本是想以此与大顼交好, 奈何主战派势力强硬, 联姻之后,北夷对大顼的进攻反而愈演愈烈。   此次北夷惨败于大顼西北军, 就连三皇子也死于沙场。乌格那认为此时必须要与大顼朝廷议和,否则,北夷终将被夷平。   于是他纠集了自己的亲兵,采用雷霆手段,控制了所有的主战派。以可汗的名义下达文书, 与大顼议和。   为表诚意,他先是将郡主齐听语送还大顼,接着自己又作为议和使臣,出使大顼。   北夷使团准备妥当后,邱戎便领着西北军一路骑行守卫。   这次的议和,不论是对北夷还是大顼,都格外重要。   北夷是西北草原上最大的异族政权,若是与他们交好,那么大顼的边境至少能有百年相安无事。   在太上皇还是皇子时,曾在一次战役后与北夷签订过和平约定,只是那张合约仅仅只作用了三十年。这三十年里,北夷国力发展迅猛,卷土重来时,势头很强。   当然,大顼在这三十年里,国力也飞速提升。正因如此,两国之间才会鏖战了十六年之久。   大顼朝廷内,也是分了主战主和两派。这也是为什么北夷求和的文书早在一年前就传递到了泽安,一年后才最终确定护送议和使团前去觐见。   那是朝廷内对到底是议和还是乘胜追击做了深入分析,以及议和的形式该如何,也是细致地讨论许久才最终确定。   邱戎作为近几年与北夷作战最多的大将,也是最了解北夷的人选,因此被皇帝授予了全权监管议和之事的权力。   西北军一路护送议和使团前往泽安。   因为队伍中多为马车,行速缓慢,他们在路途上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终于在新年之前顺利抵达都城。   到达泽安之后,邱戎协助鸿胪寺官员交接了使团接待的相关事宜。   北夷使团所有人都在馆驿下榻后,邱戎又与负责京畿巡防的金吾卫接洽,了解了馆驿巡防布置。   一切妥当后,他才回了将军府,准备换上朝服进宫面圣。   而那位‘齐听语’也被他带回了将军府。   邱戎、裴琰、齐听语三个人是一起长大的。一直到后来,裴琰与齐听语两情相悦,就差交换八字确定婚期,邱戎是他们这场爱恋全程的见证者。   直到后来,因裴瑀算计,齐听语远嫁北夷。邱戎眼看着平日里光风霁月的大皇子濒临崩溃,肝肠寸断。   所以,他完全能够理解裴琰一心想找回齐听语的念头,只是如今,找回的却是一名假扮的女子,这就意味着,很大可能性,真正的齐听语已经死了。   邱戎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这件事情,如他这般重感情的人,在等待了五年之久后,还能经历第二次打击吗?   无奈,他只好先将人带回府中,等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再告诉对方。   回府后,管事告诉邱戎,门房收到了从绛贡而来的信。   他拿着信回了卧房。   那是李溯写给他的有关陆悦容的信。   作为丈夫,在妻子有孕时外出实为不该。然而作为大顼的将军,职责所在他只能选择离开。   与妻子远隔千里,他便嘱托了李溯,每个月都写一封信给他,让他知道,陆悦容这一个月里的情况。   因为泽安府邸无人居住,所以仆役们在打扫房间时,只是清理灰尘而不会变动房间的摆设。   故而,邱戎打开卧房看到的,还是两年多以前的那间新房。   邱戎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那天刚刚走下酒席的自己,推开房门就能看到自己的新婚妻子。   他下意识地看向床榻。   然而那里却是空荡荡一片。   现在不是新婚夜,他的妻子远在绛贡城。   邱戎沉默着坐在床榻上,打开了信封看着信纸上的内容。   李溯的记录非常详细。   写了陆悦容哪一天里突然想吃某样东西,他就东奔西走找了十条街,终于找到了,她却吃了一口就没有胃口了。   写了某一天,陆悦容肚子里的小家伙格外地调皮,一整天里踹了母亲的肚子几十脚。   邱戎看着这些文字,目光中溢满了温柔神色。   看完了之后,他起身,妥帖地将信封放在了桌案上的小箱子里。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梳妆台上,还放着当初陆悦容的凤冠。   他轻轻拿起那顶凤冠,脑海里是当初他挑开盖头那一瞬看到的、艳若桃花的容颜。   当经历了将近三年与陆悦容亲密相处的时光后,邱戎再去回想成亲那天自己做的事情,他才觉得当初是多么的无情。   如果可以,他希望将来能有机会,重新补给陆悦容一个美好的婚礼。   感慨过后,邱戎快速地穿上了朝服,恢复成冷静严肃的大将军,然后便进宫面圣,详细奏报此次北夷使团议和事件。   在汇报的过程中,他还特意分析了在此次议和事件中发现的疑点,并大胆地告诉了皇帝自己的猜测——北夷此次议和,很可能来者不善。   裴叙拿着奏报文书,问道:“爱卿有何意见?”   “将西北军换上金吾卫的装束,加大对馆驿的巡防,名为防卫,实则监视。我们不知道北夷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唯一能做的只有密切掌握议和使团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作者有话说:  蠢作者昨天咕咕咕了,怕小可爱们等着急,早上先来短小的一更,下午会再更一次。   以后一定不会咕咕咕!乖巧挨打。 第41章 案发   “嗯,你与左卫将军商量好如何巡防布置即可, ”裴叙看完了手中的文书, 抬头看向邱戎,“琰儿是不是还没有放弃寻找南乐伯家的丫头?”   邱戎顿了顿, 如实回答:“的确有嘱托微臣寻找。”   “找到了吗?”   他摇头,“找到的是北夷人假扮的。”   “嗯?看来乌格那所谓完全控制北夷政局的说辞, 过于自信了啊,这不就有一条漏网之鱼吗?”   “此人敢孤身一人找上微臣, 想来不是要蒙蔽殿下那么简单。很有可能使团中有北夷主战分子隐藏身份躲避其中, 只等寻找到时机里外合应, 完成他们的阴谋之举。”   “有何发现?”   “未曾有发现,微臣只能在众人面前伪装出十分信任她的模样, 若是暗处有线人观察,认为时机成熟时, 想来会派人与她接洽。只要他们一有动作, 此人身边监视她的暗卫就会第一时间察觉。”   “好。琰儿那里, 想好怎么告诉他了吗?”   邱戎沉吟, “尚未想好如何说。”   裴叙问他:“爱卿觉得,琰儿适合做一名皇帝吗?”   “陛下是想听微臣说实话吗?”   “然。”   “论治世韬略, 殿下已经具备了当君主的资质;论待人品性,此时正为盛世,需要一名仁君而非崇战好强的枭雄。殿下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重感情。   “君王可以仁爱、可以谦和,但不能把情感放在事业之前。若是以臣子的身份进谏,我宁愿听语已殁, 给殿下以当头棒喝,使之勉励进取。”   裴叙笑了笑,“那就对琰儿实话实说。”   “是。”   “无事便退下吧。”   “微臣告退。”   离开上书房没多久,邱戎便在道旁见到了裴琰。   裴琰领着他去了自己的宫中。   两人坐下后,裴琰问道:“我见你书信说,有关听语的具体情况要当面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邱戎:“我找到的‘齐听语’是北夷人假扮的。”   “什么?那听语现在在哪?”   邱戎摇头:“不知。”   裴琰有些颓丧地跌进椅子里,“怎么会这样……”   “这名北夷人扮的听语,若是不相熟的人恐怕一时间并不能分辨的出真假。而且北夷既然敢送假的‘听语’过来,那就是不怕真主出来拆穿,所以很可能她已经……”   “那人现在你府上吗?”   “是。”   “我要去见见她。”   “既然殿下要求,那我就领殿下去看。但是仅限于看一看。”   “好。”   两人离开皇宫后,直奔将军府。   ‘齐听语’被锁在将军府后院,每天除了送膳食的仆人之外,她不会接触到任何人。   裴琰见到她时,明知道她是假的,但是在见到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时,还是忍不住想要拥她入怀。   一旁的邱戎,眼疾手快地拦在了裴琰面前。   那北夷女子见状,笑道:“邱将军,您可真是不解风情呐,不知您夫人受得了您的性子吗?”   “在下私事,不劳你一个北夷人费心。”   若是对方未曾说话,那么就是十足十的像极了齐听语。可是当她一开口,裴琰就知道,她不是。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对邱戎说道:“我们走吧。”   说完,两人转身离开。   身后那北夷女子仍用婉转勾人的声音说着话:“可怜啊,为情所困的大殿下,如果您喜欢这张脸,记得要常来看看我这个孤单的女子,我一点都不介意当您寂寥时解愁的替代品……”   邱戎送走了颓丧的裴琰,又回到那间房间外。   “你仍旧不愿意说出你的目的吗?”   ‘齐听语’笑道:“邱将军,你才二十几岁就健忘了吗?我和你说了好几次,我的目的就是蛊惑大皇子,让他破坏这次的议和。”   邱戎看着她:“你心知肚明,这个说辞我根本不会信。”   ‘齐听语’耸肩,“那我也没有别的说法了,你还是早点走吧,不要再来打搅我休息了。”   见对方仍旧不说,邱戎也不再逼问。好在他有耐心,早晚能撬开对方的嘴。   几天后,便是新年,皇帝在宫中设宴,款待北夷使臣以及朝中大臣。   席上,裴叙就签订协议之事与乌格那又小小地商谈了一些细节方面的事情。双方都十分满意,其乐融融,宴会延续到很晚。   裴叙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视,将裴琰任命成为此次仪式主司之人。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几天后的签订仪式,只有邱戎觉得这件事情顺利得太过容易,心中总有几分不安的预感。他只能不断加大对馆驿的巡防力度。   然而,在签订仪式的前一晚,馆驿中果然发生了意外。   乌格那死了。   尸体被发现时,正是在驿丞去敲乌格那房门的时候,驿丞询问他是否需要沐浴,却发现怎么敲门都无人应声。   他立即心觉不妙,马上转身告诉上级异样情况。   等他们打开房门时,就发现,乌格那早已七窍流血,中毒而亡,并且死亡有一段时间了。   官员们面色剧变,第一时间上报给了鸿胪寺。   紧接着,不到一个时辰,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就来到了现场。   在勘察了现场之后,他们确认乌格那在两到三个时辰就已经死亡了。死因是经食道进入的毒物,毒发身亡。   于是就当日馆驿的人员安排、以及乌格那死前究竟见过哪些人,查案官员进行了一一排查。   正在这时,不远处围在外围观望的使团之人中,突然窜出了一个人,“怎么了这是?我叔父他怎么了?”   那人越过众人,向房间内看去,见到躺在地上的乌格那,立即哭天喊地了起来:“叔父!叔父!叔父你醒醒啊!”   说着就要向房间内闯去,却被守在外围的官差们拦住了。   那人不依不饶:“你们这些蛮横的大顼人,我叔父在北夷力排众议,前来你们的都城议和,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他的?今天你们大顼如果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回去之后一定要纠集百万之众,一路踏平你们的国土!”   邱戎在听到消息时,也向着馆驿赶来,他一边听着下属的汇报,一边分析着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刚走到拐角处,他就听见了那人嚣张的话语。   邱戎沉着脸走上前去,看向对方,“五皇子,我记得你好像不在使团之列。”   北夷的五皇子转过身来,看到了邱戎,他下意识的地没了底气。一年多以前在战场上被邱戎打得落花流水,他到现在还记忆深刻。   “我……扮成小厮随行不可以吗?再说了,你凶你就有理了吗?我叔父在你们大顼的都城被害身亡,你们要负全责。”   “还有你们这是什么破馆驿,明面上看巡防人员众多,一切吃食都有监管。怎么还是让歹人跑了进来,给我叔父的食物里下了药?你们不给北夷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邱戎说道:“目前情势尚未明朗,五皇子倒也不用心急,大顼官员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说得好听,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认真在查,说不定是你们不满合约条例内容,故意杀死了我叔父,好违背约定呢。我告诉你,不管你们查不查得出结果,从此刻开始,我们北夷都不会再与你们议和了!”   “哦?五皇子已经可以做主北夷的朝政了?”   “那当然,本殿伸得北夷人的爱戴,要不了多久就是北夷的国王了。”   邱戎皱眉,果然,北夷的目的已经显露。   只是他想过许多种可能,就是没有想过他们竟然会首先对乌格那下手。   乌格那是北夷资历深厚的亲王,虽然在北夷朝廷许多人都与他政见相左,但是乌格那受尊敬的程度仍旧是无人可比的。   再加上,乌格那还有北夷先皇赐予的免死金牌。凡北夷人,不论何种理由,都不能杀死乌格那,谁若违背,必将受到神明的诅咒。   这样的话,只有唯一的可能,杀死乌格那的是大顼人。   大顼朝廷中,有人已经和北夷主战派结盟了。   所以,‘齐听语’很可能就是北夷主战派的先锋。她要碰面接洽的,可能也不是使团里的人,而是泽安城里,某一个大顼的叛徒。   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后,邱戎便跟着查案的大理寺、刑部官员们,了解此次案件,同时也将巡防队的情况告知了他们。   汇总了具体情况之后,他们便一起进宫面圣。   大理寺以及刑部的官员奏报完了案件信息之后,鸿胪寺官员、金吾卫左卫将军、裴琰、邱戎便进了书房。   刚一进去,他们就感受到了皇帝迎面而来的怒火。   “朕把与北夷议和之事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天子一怒,万众俯首。   几人立即跪下,“微臣(儿臣)知罪。”   裴叙看向邱戎,“邱爱卿,你所谓的不打草惊蛇监视北夷使团的法子,就是这样的效果吗?”   邱戎抬起身来看向皇帝:“回禀陛下,此时确实是微臣失察,是微臣没有想到我大顼朝内竟然会有与北夷勾结的叛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0-04-13 03:47:06~2020-04-19 18:2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冷如初 2个;忆笙、乔一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司空逸 50瓶;26782024、鹿小妩 15瓶;忆笙、Acaliban 10瓶;南浔 9瓶;萱草无忧、芷慧慧、溜溜球 5瓶;哼哼唧唧 4瓶;33842394、21085724、不会吃鸡所以不吃了、我爱不二家、风影、姓墨的 3瓶;赵澜、evalee 2瓶;清阳晚照、啦啦啦哈哈哈、撒欢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陷阱   “想必陛下也清楚乌格那在北夷的地位与声望,即使北夷主战派如何怨憎乌格那的固执, 恐怕也没有那个胆子直接对他下手。所以只有可能是有人与我大顼朝廷里的某一位官员私相授受, 在我大顼的地盘上借大顼的手杀死这枚眼中钉。”   “微臣来时已经去馆驿询问过巡防的将士,他们都表示, 北夷使团中没有人曾经离开过馆驿,也未曾在馆驿中见过任何可疑之人。那么我们目前需要调查的, 除了乌格那究竟是如何死亡之外,还要查明北夷究竟是怎么与外面的人联络的。”   邱戎说完自己的想法, 便继续伏在地上。   上座的裴叙沉吟, 邱戎说的他都清楚, 只是意外发生,打破原本的计划, 天子心中的怒火便没由来地想要发泄。   “你们几个都协助三司使查案,若是一个月内查不出, 所有人都革职归乡去吧!”   “微臣领旨。”   “裴琰留下, 其余人都退下吧。”   “是。”   出了上书房, 邱戎看向金吾卫左卫大将军宗径寒。   “宗将军。”   “邱将军。”   “不知您是否有所发现?”   宗径寒摇头, “毫无进展。”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而蹊跷,你我又非擅长刑勘断案之人, 只能多多配合三司使调查了。”   “是啊,案件发生在我们的巡防之下,无论如何都有失职之罪,能否戴罪立功,就看破案是否顺利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 各自离开了。   邱戎看着对方似有所想的模样,沉默不语。   宗径寒从上书房外离开后,便直接去了二皇子的宫殿。   裴瑀看向来人,笑道:“寒叔怎么来了?”   宗径寒问他:“小瑀,是不是你做的?”   裴瑀眼神散漫地瞥了一眼他,然后继续悠哉悠哉地拨弄着檀香。   “寒叔,你没有任何证据,就直接来找我对峙吗?”   “小瑀,不管你平日里怎么胡闹乱来,在这种涉及军国大事的事情上,可由不得你乱来。你知不知道,乌格那一死会对我大顼造成多大的影响?”   “我大顼?”裴瑀嗤笑,“寒叔,您不过是在泽安生活了二十五年,怎么就忘了你不是大顼人了?”   “小瑀!”   “好好好,我不说了。既然寒叔过来问我了,那我就给寒叔透个底,确实是我做的。不过,”裴瑀看着宗径寒,露出一个充满邪气的笑容,“除非你们找到直接的证据指向我,否则我一直都是大顼朝尊贵的二皇子。”   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却是这种模样,宗径寒痛心却也无可奈何,他叹了口气,沉默着离开了。   --   第二天清晨,仵作将分析好的尸检报告呈递给了刑部尚书。   尸检报告中详细记载了乌格那的具体死因,他是先从呼吸中吸入了某一种带有异香的潜藏毒素。接着从晚间的膳食食入诱因,激起潜藏毒素的发作,以致身亡。   至于到底用的是什么毒,还需要经过太医院的分析,才能知晓。有关毒物的结果,需要再等待三五日。   所以调查的方向就是,乌格那在晚膳之前见过了哪些人,而他的晚膳被哪些人触碰过。   当天,大理寺和刑部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对前一天曾经见过乌格那的人员进行了盘问审查,着重调查了前日有哪些人身上带有特殊香气。然后吩咐这些人将前日所穿衣衫送至刑部,命专人检验。   所有人都已经盘问清楚了,正当众人要散去时,刑部中的一名官员说道:“还有一个人没有盘查。”   听了他的话,所有人将目光聚集到了裴琰身上。   裴琰笑了笑,“诸位大人可以随意询问,不必在意我的身份。”   “案发当日,殿下是在什么时辰见了乌格那?”   “未时刚过。”   “殿下见乌格那是要做什么?”   “父皇命我主司议和仪式,自然是为了与乌大人商量关于仪式的细节。”   “殿下昨日可曾熏过什么香?”   “就是我宫中用的龙涎香。”   “不知昨日殿下穿着的衣裳是否还未曾送去浣洗?”   “这……可能需要问一问我宫中的管事。”   主审的刑部官员立即派人前去裴琰寝殿询问,幸运的是,衣裳尚未被送至浣衣局浣洗。   待采集完前日所有人的衣衫后,接下来便只需等待结果便可。   至于调查膳食那边的情况,则是将嫌疑人锁定在了馆驿负责食材采购的一名官员身上。   按照职责,他本不应该接触到膳食的最后成品,但是当天他却以“似乎送错食材”为由,打开食盖看了一眼。   然而这个动作十分快速,因此这名官员并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给食物中下毒。   虽说如此,但是查案的官员并未放弃对他的怀疑,对后厨以及那名官员的住所进行了详细的调查。   查案的第一天就过去了,邱戎安静地看着三司勘察、审问,他多少了解到了一些东西。听得越多,越是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回了将军府之后,府内的一名仆役求见邱戎,支支吾吾了好久,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告诉他。   邱戎知道,自己已经将近十年不在泽安,这里的仆役都与自己不相熟,他好声好气地说道:“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那名仆役这才壮着胆说道:“昨日午时,大皇子来过府上。”   邱戎皱眉:“什么?”   “当时以为大皇子是来找将军的,我们下人就和大皇子说您不在,然而大皇子却说他过来是另有其事。无奈我们做下人的人微言轻,只好放他进去了。”   “为什么现在才说?”   “因为大皇子临走前吩咐我们不要告诉您,说是您知道了会生气。”   邱戎立即转身前往后院,去到关押着那名北夷女人的房间。   “昨天大皇子来找你了?”   “是呀,怎么了?”那假冒齐听语的女子婀娜多姿地走到门前,“将军您把我一个人关在这儿,是想独占我吗?”   邱戎呵斥道:“收起你那套令人作呕的姿态。”   然而那女子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然后凑近了邱戎说道:“将军您不吃我这套,可还是有人吃的呀,这不是才过了几天,大皇子到底是对我念念不忘过来见我了吗?”   他转身面对着女子,想要说什么,却闻到扑面而来的一股香气。邱戎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女子做出惊恐状:“哎呀,将军您要对我做什么?”   邱戎咬牙切齿:“你身上的香味是怎么回事?”   “就是很普通的香呀,没想到将军鼻子这么灵,这么淡雅的香气都能闻到。”   “我记得,你之前身上所有带着的东西都已经被我搜走了。”   “倒也不是所有,”那女子笑道,“就像这香,我是藏在了发髻里,它本身味道极为淡雅,被我的发香遮盖,就什么也闻不到了。”   “该死!”邱戎忍不住咒骂了一声,然后抓着对方的衣衫,撕下了前襟。接着放开了对方快步离开了。   身后的女子发出十分肆意的笑声。   这次的事情果然不简单,他已经明白了北夷和大顼的暗线达成的共识了。   大顼的叛徒帮他们杀掉乌格那,而大顼帮他扳倒大皇子。   谁会将大皇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是朝中裴瑀的支持者?还是裴瑀本人的运作?   怪不得昨日宗径寒神色异常,他怕是第一时间就在怀疑这件事情是否有裴瑀的手笔了。   还有最主要的一点,先前明明裴琰已经失望离开,按照他对裴琰的了解,绝然不可能再来见这个女子,那到底是因为什么促使他又来见了她呢?   如今裴琰显然是已经走进了他们的圈套,若是他闻到的幽香果然是杀死乌格那的毒素,那么无论裴琰是否被暗算,都将受到惩处。   邱戎恼怒着敌人狡诈的计策,手中攥着的衣襟也皱成了一团。   离开将军府后,他直奔着刑部而去。   刑部的官员看到他,打招呼道:“邱将军?”   邱戎将扯下的衣襟递给那人:“这个你们也检验一下,是否含有毒素。”   “这是?”   “是被我关押的北夷女细作的外衫。”   “好。”   “有劳。”   出了刑部,邱戎仍旧心中郁结。   但愿他之所想,不过是杞人忧天。   回府的路上,邱戎比之先前稍微放缓了速度。   行到一半路程时,街道上有一顶轿子路过了邱戎后又停了下来。   轿中之人掀开侧帘探出头来,看向邱戎叫道:“姐夫?”   邱戎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看向那人,原来是二皇子裴瑀。   只听裴瑀又说道:“姐夫这是回府吗?怎么步行没有骑马?哦对了,姐夫此次回泽安,怎么没把姐姐带回来?毕竟三年没有回泽安,想来姐姐应该是会想家的吧?”   邱戎冷目,“臣下不过是一名边将,当不得二皇子这一声‘姐夫’。”   “姐夫这么说,可就伤了瑀的心了。虽然我还没有和小染成婚,但是作为陆府的准女婿,还是懂得长幼有序的。这一声‘姐夫’,邱将军当得起。”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二更,来不及可能就要0点以后了。 第43章 恨铁   邱戎问道:“二皇子停轿与臣下说话,只是寒暄一二吗?”   裴瑀点点头,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是啊。”   “那请恕臣下失礼, 天色不早该回府了。”   “哦,姐夫请便。”   裴瑀这一通莫名其妙的“寒暄”, 邱戎并未放在心上,毕竟以他的个性, 经常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也不足为怪。   直到几年以后,他才明白, 为什么裴瑀要如此古怪地称呼自己“姐夫”。   第二天, 邱戎进宫去找裴琰。   “殿下, 前日您是不是去见了那名北夷女细作?”   “我……是的。”   “臣下不在家,殿下就私自进入他人府邸, 是不是不合礼数?”   “可是,她的确和听语太过相像, 我心中牵挂……”   “殿下!”邱戎高声打断他的话, “我似乎很早就和您说过, 重感情无可厚非, 但是最关键的是您要分得清轻重缓急、谁先谁后!”   “您似乎和以前的殿下不太一样了,如果您一直如此, 那么邱戎需要怀疑自己的立场是否正确了。”   “我……”   邱戎看着眼前支支吾吾的青年,不明自己前去绛贡戍边的这几年,在裴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曾经意气风发、志向高远的大皇子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裴琰垂目,底气不足地说道:“我只是去看了一眼,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殿下当日没有发现那女子身上有不同于往日的香气吗?”   “闻到了, 但是那应该只是女子普通的熏香……”   “那很可能是导致乌格那死亡的毒素。”   裴琰讶异:“什么?”   “且等刑部的结果吧,但愿只是我想多了。”   然而遗憾的是,事情果然如邱戎所料。   五天后,刑部查验物品的结果出来了,大皇子衣衫以及女间谍衣襟上,确实就是致死乌格那的异香毒素。   只因这种毒香味道并不过分浓郁,所以很容易被龙涎香之类的醇厚熏香味道掩盖,不易被人察觉。   证据确凿,裴琰立即成为了杀害使臣乌格那的嫌犯。   同时,在裴琰确认嫌疑的当天,被关押在邱戎府上的女间谍‘齐听语’也被救出了将军府,不知所踪。   裴叙在上书房接到奏报文书时,当即摔碎了桌案上的茶盏。   “朕的好儿子!”   盛怒之下,裴叙将裴琰禁足关在了他的寝宫之中。   泽安城内也开始全程搜捕‘齐听语’。   这个新年才将将过去了十几天,天子脚下便因为这一桩使臣被杀的案子闹得人心惶惶。   城西,二皇子名下府邸。   ‘齐听语’走进室内,摘下幂篱。   堂中,二皇子已经等待在那儿了。   女子走上前去,笑道:“二皇子,合作愉快啊。”   裴瑀递给她一盏茶,“这相貌,确实和听语一模一样,怪不得皇兄不听劝地也要再见你一次。只不过嘛……”   女子坐在裴瑀对面,腰肢柔软地倚着矮几,“只不过什么?”   裴瑀倏忽间冷了脸,说道:“这气质风度比之听语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简直透着股低廉的味道。”   这已经是她来到大顼之后听到的第三个人如此评价了。   女子满不在乎地笑着,“是呀,小女子我原本,就是作为替代品的存在。”   她举起茶盏,闭眸仰头饮尽。多余的茶水顺着唇边滑落,经过颈上的一颗小小的红痣。   裴瑀不经意瞥了一眼,却似定住了一般看着女子颈间红痣,连手中的茶盏被自己捏碎了都毫无察觉。   女子转过头看向裴瑀,目光扫过他受伤的右手,“哎呀,二皇子,你的手受伤了。”   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了手帕,问道:“不介意我这个低廉的人用低廉的手帕给你擦试一下伤口吧?”   见裴瑀不不说话,女子便直接握住对方的手腕,用手帕去擦拭他手上流出的鲜血。   一边擦着,她一边说道:“作为合作对象,小女子如此,是不是很贴心呢?”   裴琰猛地反手,攥紧手掌,握住了对方的手。   他的双目似欲喷火,而后嗤笑道:“好一个北夷。”   女子抬起头来,露出不解的目光。   裴琰隔着矮几拉起了她,接着一个用力抱住女子,惹得对方一声惊呼。   他抱着女子向室内而去,“贴心的合作对象,是否有意与我来一场亲密的交易。”   ‘齐听语’温顺地笑着倚在对方的胸膛上,“既然二皇子有所要求,我如何不从呢。”   --   裴琰被关押的第五天,调查他的官员并未从他的住所中寻找到任何勾结北夷的证据。   于是他们开始全程搜索大皇子名下的产业,同时,与大皇子交好的官员们,也都被一一地进行了盘查。   而当初那名膳房中负责进购食材的官员,也未曾寻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但是在知悉大皇子被关禁闭的第二日,这名官员也突然逃跑了。   这种心虚的做法,让所有人都更加确信,大皇子就是那个串通敌国、背叛大顼的罪人。   于是乎,裴叙每日的奏报中,都能收到大多数弹劾裴琰的文书,内中所写,无一例外都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陛下早日定案判罪。   原本裴叙准备这次议和仪式结束后,就册封储君的计划,也因此搁浅。   时间转眼到了二月初,这天裴叙正在上书房批阅奏报。   忽然有宦官前来禀报,他听了之后立即去了裴琰的寝宫。   进入寝宫,他便看到裴琰跪在地上,一旁站着一位年将古稀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者。   裴叙走上前去,颤声叫道:“父皇……”   老人转过身来,看向裴叙,“叙儿,孤当年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大顼朝的九五之尊、天之骄子,到底是敌不过父亲的威严,走到裴琰身边,父子俩一同跪在地上。   “儿臣知错。”   裴易看着眼前的儿孙,“孤当年在绛贡戍边,为大顼挣得三十年太平。如今的西北军鏖战十几年,终于等来的议和,被一个感情冲昏了头的小子破坏了。这就是你的好儿子?这就是大顼将来的君主?你们是觉得孤没有几年能活了,即使当了亡国之君孤也看不到吗?”   “父皇息怒,您身子要紧,莫要和小辈置气。”   裴易负手转身,“起来吧,一个皇帝一个皇子,跪着像什么话。”   “是。”   “有进展吗?”   “基本上没有。”   “孤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要搅得我大顼不得安宁。”   裴叙喜道:“父皇要长住吗?那我叫人去收拾一下寝宫!”   “不必,孤还是住在定远路的宅子。”   “此时仍住在宫外,恐不安全。”   “无妨,叫西北军如今的总帅,那个邱家小子给孤安排些人即可。”   “是,父皇。”   裴易临走前,瞥了一眼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裴琰,“若你依旧如此扶不上墙,那么孤宁可将大顼的江山交到外人的手上,也好过在你手中挥霍殆尽。”   裴琰打了个寒颤,而后十分顺从地回答:“是,皇祖父。”   -   因为大皇子涉嫌,邱戎作为众人所知的大皇子的亲信,为了避嫌,不再参与进使臣案件的调查中。所以,他已经赋闲在家有几天时间了。   这皇帝吩咐他负责太上皇的安危,反倒是让他有事可做。   邱戎领着几百西北军前去定远路上的宅子。   这座宅子十分神秘,已经存在了五十多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修葺清理。但是却常年无人居住,小一辈的人都觉得这是一处鬼宅,只有很少人知道,这是太上皇在泽安唯一一处房产。   像是为了怀念什么人。   邱戎叩开了府门,是裴易亲自开的门。   “末将见过太上皇。”   他看了一眼邱戎身后浩浩荡荡几百人的队伍,说道:“人太多了,孤的小门小户容不下这么多人,留三十即可。你也留下,其余人都散去吧。”   “末将遵命。”   话是这么说,但是邱戎仍旧在府门外留了十五人一组的外巡人员,每一个时辰换一次班。毕竟是太上皇的安危,谨慎些总是没错。   因着邱戎如今无事,所以他便贴身保护着裴易。   这位年近古稀的太上皇,对他行军打仗的经历十分感兴趣,每日都要听一段关于他打仗的故事。显而易见的,裴易对于大顼朝这位年轻的将军十分欣赏。   “孤听说,前几年叙儿将前镇北侯的府邸赏赐给了你?”   “正是。”   “那老贼别的本事没有,在府邸修建上还是有些眼光的,你住着应该舒坦。”   “是,只不过末将多住在军营里,府邸也是这两年平静之后才住得多些。”   “今天坐的也够久了,陪孤去街上走走散心。”   “末将遵命。”   定远路并非在东市西市区域之内,但是这条街道上却多有摊贩店铺,是个十分热闹的地方。   邱戎也不知这里为何如此特殊,只是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是如此了。   一行七八人行走在街道上。   此时恰逢酉时,行人众多,小摊店铺的老板小二们就吆喝的异常热闹。   看得多了,邱戎就忍不住开始向街道旁小摊上的小孩儿玩意伸出了手。   裴易在一旁看着,笑问道:“邱小将军已经有孩子了?”   邱戎拿着小玩意,笑着摇摇头,“尚未,不过拙荆已经怀有身孕了。算算日子,月末应该就要临盆。”   “那孤就提前恭喜小将军喜得麟子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应该有二更。   最近更新时间非常随意,但是还是努力保持日更。   等过几天换了新工作+搬家之后,应该就能在固定时间更新了。   五月,我一定可以! 第44章 真相   “多谢太上皇。”   邱戎付了小玩意的钱后,两人继续向前走着。   裴易问道:“你对这次的事情怎么看?”   “大顼朝廷内确实有人与北夷勾结, 但那个人一定不是大殿下。”   “哦?”   “首先从动机上, 大殿下是大顼皇子,根本没有理由与敌国串通, 这不仅会惹一身麻烦,更会让自己失了民心。”   “其次, 若是大皇子果真是与北夷串通之人,他也不需要亲自上阵毒杀乌格那, 完全可以派遣手下做这件事情。至少这样, 东窗事发时, 还能自我脱罪。”   “那你觉得,会是谁栽赃老大。”   “只要看, 大殿下倒台之后,谁获利最多。”   “那就是老二了?”   邱戎摇头, “尚不能确定究竟是二殿下直接授意, 还是他的党羽讨好之举。”   太上皇又问道:“老大有资格当储君吗?”   “论才智品性, 足够;论谋略抱负, 尚不足。况且最重要的一点,大殿下太过重情。过去的历史多次证明, 一个多情的帝王,他的江山总是短暂。”   “是。此间事情无论处理得好与不好,都注定我大顼与北夷将重燃战火。到时,孤定要将他扔到战场上体验一回什么叫‘马革裹尸’,也好驱逐满脑子的儿女情长。”   邱戎斟酌了片刻, 还是问道:“太上皇,末将有一事不明。”   “问。”   “为什么您和陛下从未考虑过二皇子?”   裴易笑道:“身处高位的人,其实是最容易看清楚底下人动作的,裴瑀曾经做过什么,皇帝他一清二楚。还有这次的事情,皇帝为什么一直按住不动,他是在等真正的幕后黑手露出尾巴。”   “至于另一个原因,孤不便告知你。除非皇帝哪天想要昭告天下,否则便一直是皇室内部秘密。”   “末将明白了。”   -   又过了几天,先前逃逸的膳房官员,被发现在了泽安城南的一处荒芜的民屋中,只不过被发现时,已经是一具尸体。   在他的身侧,放有一封绝笔书。   书中记载了他是如何受了裴琰的指示,详细地说明了自己是如何在乌格那的膳食中投毒。最终因为良心发现,觉得自己是叛国贼而以死谢罪。信中还记录了大皇子贿赂他的珠宝藏在了何处。   差役们前往绝笔书中提到的地址,果然在那里发现了藏匿的珠宝。且款式品种均为供奉给大皇子寝殿的珠宝。   当三司使带着这些物证找上裴琰时,裴琰说道:“前日里我宫中确实丢了一批珠宝,负责府库的管事曾与我说过,可能是宫里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偷走了。”   于是他们又找来府库管事,然而管事却说,“殿下前些日子,每天都会到库中领走一些珠宝,并且告知小的,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被宫里的下人顺走了。”   裴琰怒道:“你!”   正在这时,全城搜寻‘齐听语’的差役们也前来汇报,说在大皇子名下一处府邸中逮捕到了准备逃走的女犯,现已押至刑部衙门。   主审的官员说道:“有劳大皇子跟我们走一趟刑部衙门吧,大殿下。”   此时的裴琰终于明白,自己已经陷入了无可抵抗的局势了。   他跟着众人来到刑部衙门,大堂之上,人证物证具在,裴琰最终被指认为北夷使臣遇害案的最终凶手。   三司使将这一结果秉明皇帝之后,皇帝也只能将裴琰关入刑部大牢,等最终定案后,宣判他的罪名。   三月初,在经过数日朝堂上激烈的争议之后,终于定下了裴琰最终的惩罚条例。   然而就在即将宣判的前两日,意外,又一次发生了。   大皇子宫中,那名指认裴琰贿赂官员的管事被发现死在了泽安城郊的官道旁。看着地面痕迹,是从某一处偏僻的所在被人重伤后爬到了官道附近。   勘察尸首的差役们通过分析死者留下的讯息,找到了死者藏在自己屋内的书信与信物,上中记载了鸿胪寺一位官员花重金指示他栽赃大皇子的经过。而那信物便是他与那名官员私下会面的凭证。   局面猛然发生了转折,所有人都慎而又慎地再次勘察检验。   而在这时,那名跟着使团偷偷潜入泽安的北夷五皇子,也被发现死在了馆驿之中。这让本就复杂的局面变得更为棘手。   此时二皇子寝宫中,一名金吾卫左郎将正跪在殿中。   裴瑀垂眸看着下跪之人,“你说想为本皇子立功,所以我遣你去与五皇子商议要事。谁知你的脾气竟然暴躁到如此程度,借着酒劲就杀死了北夷皇子。早知你如此成事不足,我就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是属下失职,还请殿下救我!”   “你已经犯了错,我为什么要救你?”   “若殿下救了属下,属下这条命就属于殿下,将来必为殿下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好吧好吧,我想想办法,你先下去吧。”   “多谢殿下,属下告退!”   那人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面带喜色地离开了。   身后裴瑀无趣地扔掉了手里的毛笔,“蠢货啊,要的就是你的暴躁易怒,至于你的生死,和我有关么?”   十五天后,三司查明了这次案件的所有来龙去脉。   这是一起二皇子裴瑀的党羽为了陷害大皇子而做出的一系列阴谋,最终查明的那名鸿胪寺的高官与金吾卫左郎将,都与金吾卫左卫大将军宗径寒关系密切。   这天,裴瑀跌跌撞撞地跑到宗径寒的府上。   他很少主动来找宗径寒,故而见到裴瑀时,他十分惊讶。   “小瑀,你怎么来了?”   裴瑀扑通跪在宗径寒面前,抓住对方的双腿,痛哭流涕地说道:“寒叔,救救我,救救我……他们,他们快要查到我的头上了……”   宗径寒看着对方如此模样,急忙扶着他的肩,“慢慢说,寒叔在听。”   “他们查到了鸿胪寺内我的党羽,还金吾卫左郎将也被发现和我有关……寒叔从来都那么疼爱我,一定……一定……”   “一定什么?”宗径寒焦急地问道。   只见裴瑀猛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臂,抬起头来,那双浸着泪水、尚在泛红的双眼中射出狠辣绝情的目光,“一定会代我而死的吧。”   宗径寒万没想到会听见裴瑀说出这样的话,他立即愣在当场。   正在此时,搜查到宗径寒府上的差役们已经从府门进入,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一瞬间,裴瑀又变回刚刚可怜模样:“寒叔,你为什么要为我这么做?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搭进去?”   宗径寒苦笑,“小瑀啊……”   他看着眼前已经长大的孩子,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轻轻抬起手,抚摸了一下对方的头。   最后,差役们从宗径寒府上搜出了毒死乌格那的两种毒药,以及他一直与北夷来往的书信。   裴瑀看着宗径寒被差役们押解带走后,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只有他内心最深处知道,这世上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被他亲手推上了断头台。   当天夜里,宗径寒被提出了天牢。   他看着眼前常服背对着自己而立的裴叙,跪拜俯首:“罪臣宗径寒叩见陛下。”   裴叙转过身来,看向他,开口问道:“被自己亲生儿子诬陷进入天牢的滋味,如何?”   宗径寒笑了笑,“又苦又涩。”   “早知如此,朕当初就应该把这个孩子送走。”   “是罪臣……求的陛下,如今的苦果自是由罪臣自己品尝。”   “他已经成长成了一个魔鬼,而你还要偏袒他吗?”   “谁让罪臣……是他的爹爹……”   “我想,你也看出他的想法了,下一个他要下手的可就是朕了。”   宗径寒叩了三个响头,说道:“罪臣斗胆最后再求一次陛下,最后时刻给他留一个生路,哪怕流放或是监禁狱中。”   “朕允你便是,这世上也就是你胆敢胁恩对朕一次次提出要求了。”   宗径寒再次叩首,“多谢陛下。”   四月初时,这场持续了三个月的案子终于最终定案。   主犯宗径寒,判凌迟处死。两名从犯,判斩首。秋后行刑。   大皇子失察,间接致死使臣,着随西北军赴绛贡戍边,一日不破北夷、一日不得归京。   二皇子肆意结党,无能约束下属,即日起收回一切皇子特权,禁足宫中半年。   女犯奸细,赐毒酒自尽,大皇子执行。   裴琰走到关押着那女子的牢狱门外,想开口叫她,却发现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喂。”   女子转过身来,看向裴琰。   牢狱中条件严苛,没了红妆修饰的女子,简直就像是从裴琰记忆里走出的齐听语。   她缓缓走到门口,抓住牢门,透过间隙看向对方,“大皇子是在叫我吗?”   裴琰从一旁拿起酒盏递过去,“喝吧。”   她笑了笑,接过酒盏,试探性地说道:“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   裴琰不懂,自己为什么总是对这个冒牌的‘齐听语’产生怜惜之情。   他握紧了拳头,转身离开了牢房。   身后女子仍在说着话:“干嘛走啦,小女子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裴琰走到天牢外面,缓缓平覆着自己的心情。   过了一会儿,狱卒来报,她已经饮下毒酒身亡了。   这时,传来了裴瑀的声音:“我是不是来迟了?”   裴琰向前看去,没好气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来告诉一声皇兄,那女子确实就是听语。”   裴琰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听语啊,她的颈上不是有一颗红痣。哦对了,在我与她春宵一度的时候,我还看过她的右手臂,内侧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是听语没错。”   裴琰甚至没有注意裴瑀话里的内容,他立即转身进入天牢,他看见齐听语安静地躺在地面上,嘴角还有尚未干涸的黑色毒血。   身后跟着的裴瑀看着这一幕,叹息道:“真是可怜,也不知道北夷用了什么手段,把当初温婉的听语训练成了如今的模样。一个她的哥哥,一个她的爱人,竟然没有一个认出她来。”   “裴、瑀!”裴琰目眦欲裂,浑身散发着怒火,此刻,他丧失了二十多年养成的涵养,一把抓住了裴瑀的衣领。   “这就是你爱一个人的方式吗?因为你爱她,所以算计她嫁到敌国和亲?因为你爱她,所以把她送上死路?如果这就是你爱一个人的方式,那你的爱,真是可怕!”   裴瑀毫不在意地笑着,“是啊,我爱她,可是我更恨你啊,皇兄。如果有什么我控制不了的东西,那我宁愿毁掉,也不要它的身上打上了你的印记。”   “你真的……是个魔鬼!”   裴琰狠狠地放开了对方的衣领。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有缘无分的爱人,他连给对方收尸都无法做到。   裴琰痛苦地闭上眼。等暂缓了情绪后,便离开了。   -   泽安的事情终于终了,到最后,裴琰也没有告诉邱戎齐听语的事情。痛苦并不需要分享给太多人。   在离开泽安前往绛贡之前的几天,恰好是远在瀚漳的纪峘归京述职的日子。   三名朋友时隔三年再次相逢,只是各自的心境早已与三年前大相径庭。   他们坐在一起闲聊,裴琰和邱戎告诉了纪峘最近泽安发生的案情的详细情况。而纪峘则说了说,自己在瀚漳任职遇到的趣事。   恰好此时氛围变得轻松了些,裴琰便问道:“之前你不是相中了陆尚书家的女儿,后来怎么样了?”   纪峘酒盏微顿,轻笑道:“我去迟了一步,那位陆小姐已经许了人家了。”   裴琰也笑:“所以说,有时候看上了,就早点求娶,否则时光蹉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纪峘饮尽杯中酒,喃喃道:“是啊,也许我不是怕一介布衣求娶无望,或许也能有一线希望。”   “不说我了,你呢,邱戎?还对突然被换掉的妻子心有不满吗?”   邱戎摇头,“她很好,是世上最聪慧、敏锐、勇敢的女子。”   纪峘勉强地笑道:“那就好,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子勘,你这祝福可就迟了,邱大将军已经是当父亲的人了。”   “是吗……”   “嗯,应是二月末临盆,只是我尚在泽安,无法回去。”   纪峘突然紧张了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动身,我这个做叔叔的买几样礼物你带回去给小侄子。”   邱戎不甚在意,“心意到了就好。”   接着三人又闲聊了许久。   临散席的时候,纪峘想了想,还是对邱戎说道:“如果有空,我觉得你最好去一趟陆府,应该会了解到一些事情。”   看着对方神秘的模样,邱戎皱眉:“什么事情。”   纪峘摇了摇头,“我不便说,还是需要你自己去了解。我只能说,你多年不在泽安,很多事情你只有自己去看了才能知道。”   直到纪峘走了,邱戎仍旧陷在思绪中。对方如此态度,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是个想到就立即行动的人,于是第二天邱戎便去了陆府拜访。   恰好当天陆峰在府上,便十分热情地将邱戎迎了进来。   邱戎说道:“请恕小婿失礼,回泽安几个月才想起来拜访岳父大人。”   陆峰摆了摆手,“不碍事,贤婿政务繁忙,还能记得上门我很满意了。”   邱戎便直说来意:“夫人孕中总是念叨在家时爱不释手的几卷书册,小婿此次上门就是为了带上那几卷书回去给夫人。”   “这……”   邱戎疑问道:“怎么?岳父大人有什么困难吗?”   “哦……没有,只是悦容出嫁之后,我便吩咐下人将她的东西都收拾到了一间小院里。多年没有打理,有些杂乱。”   “无妨,我找几本书应该还是可以找到吧?”   陆峰沉吟片刻,说道:“那好吧,我带你前去。”   “多谢。”   陆峰领着邱戎一路走进后院,一直走到陆府最里面的角落处一座小院。   小院的门上颤颤巍巍地挂着一只生了锈的铜锁,不需要钥匙便打开了。   邱戎自从进了这间小院之后,便一直眉头深锁。   这个院子小得可怜,只勉强够人生活而已。   他打量着院子里简陋的石桌石凳,还有不远处墙边两棵树中间,用绳子和旧布做出的简陋秋千。   他想,当初将军府中的那个秋千她一定很喜欢,所以才会连看书的时候也要坐在上面。   陆峰看着邱戎站在那儿不发一言,尴尬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仆人把书放在了哪一间屋子。”   “无妨,我自己来找。”   邱戎向前走去,推开了第一间屋子。   很幸运,他立即就找到了陆悦容的“书房”。   与其称作“书房”,不如说只是一间堆满书的房间。   他看着眼前窄窄的走道,抬起脚,踏上这条陆悦容走过千万遍的路。   一直走到房间的最里面,在那张放着灵位的桌案前停下。   房内的光线十分不好,邱戎只能借助从门口照射进来的阳光勉强打量着四周。   当站在陆悦容生长的地方,他终于明白,她的妻子,不是由什么环境塑造而出,而是自然生长到恰到好处令他心动的模样。   走出放满书的房间,邱戎又去了其他房间,他把这间小院的所有地方都看了个遍才算终了。   陆峰走到邱戎身旁问道:“贤婿找到了吗?”   他看着对方令人作呕的模样,说道:“岳父大人,小婿恭祝您攀住二皇子这座后台,官运亨通、位极人臣。”   陆峰涨红了脸,“你!”   “对了,我一下记不起来夫人告诉我的那几本书的名字,所以明日我会派将军府的人来把所有的书都搬走,还希望岳父大人通融一下。”   说完邱戎便立即离开了,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动手打眼前这个名为父亲、实为渣滓的人。   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到绛贡,他有许多话想要对陆悦容倾诉。   几天后,归心似箭的邱戎带着对陆悦容的思念以及送给他们的孩子的礼物,踏上了回归绛贡的路程……   作者有话说:  男主剧情写完啦!!!我没有咕咕咕!!!真的已经缩减了,不然根本写不完。   明天开始就是女主单人生活,火葬场要等五年后男女主重逢。   我为什么花那么大篇幅写男主剧情,一个是写清楚他为什么那么久不回家,还有一个是刻画一下本文最大反派二皇子。   剧透一下好了,快要结局的时候,女主和二皇子也有对手戏。 第45章 偶遇   邱戎回了绛贡后,先是去了军营安排了备战北夷的相关事宜, 一直临近傍晚了才回了将军府。   门童替他牵下马的缰绳, 他一边向府内走去,一边问道:“我不在的这几个月, 夫人情况如何?分娩顺利吗?”   门童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邱戎又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门童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将军您临走前不是给夫人写了休书吗?您离开当天, 夫人就拿着休书离开了。”   邱戎皱眉:“休书?我不曾……”   他突然想起来,曾经见到过陆悦容躲着自己在练字。她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 但是邱戎还是看到了她是在模仿自己的字体。   心中不好的预感逐渐扩散, 邱戎立即赶往书房。打开书房的门走进去, 他一眼就看到了放在书桌上的纸张,还有压在纸上的钥匙。   他拿起那张薄薄的纸, 上面一字一句明面写的是丈夫对妻子的控诉,可看在邱戎眼里, 却像是自己的妻子在愤慨着不满。   他苦笑:“这是在休夫吗?悦容。”   邱戎尚在设想着未来的日子里, 与陆悦容幸福美满的生活。可是当他回到两人的家却发现, 原来对方根本没有参与到自己设想中的意愿。   他被单方面宣判罪名, 毫无辩解的资格。   邱戎走到陆悦容的卧房,房间内的摆设与他离开时没有任何区别。她离开没有带走任何记录了他们共同回忆的物品。   他转过身奔向马厩, 牵起尚未来得及休息的马匹,向着府外便离开了。   一路策马到了钟磬的医馆,邱戎刚一下马就开口道:“钟老……”   钟磬手里整理着药材,瞥向邱戎,“回来了。”   “回来了。”   “老夫听说了泽安发生的事情, 难怪你延误如此久。”   “的确是发生了很多事情。钟老……”   钟磬问他:“又要和北夷开战了?”   “是。钟老……”   “她走了。”   邱戎立即问道:“她去了哪里?”   钟磬摇头,“不知道。”   “连你们,也没有告诉?”   “没有,就在你回来的前一天,老夫帮小徒弟租赁的马车也被遣返回了绛贡。显然是她行至半路便自行离开了。”   邱戎沉默不语,心中失落颓丧、痛苦愤怒交杂在一起。   最后,他却只轻轻地说道:“我知道了,谢谢钟老。”   他转过身去,一身寂寥地回到了将军府。   他先是回了自己的房间,把先前被陆悦容用箱子送过来的衣服全都搬了回去。   邱戎看着重新被两人衣物堆满的衣柜,就好像她不是已经离开他们的家,当明天清晨他睁开眼时就能再次看到她。   邱戎缓缓褪去外衣,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她已经离开了很久,这整个屋子里,没有一丝属于她的药草清香。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很多人都爱一醉解千愁,此刻的他也想来一场烂醉如泥。   可是他不能,他是西北军主将,他还要为与北夷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   在邱戎辗转反侧、愁绪万千的时候,陆悦容正憩在绛贡以东远隔千里的一个小镇的客栈里。   小瑾淮尚未到三个月大,本还是脆弱的幼婴,可是她这位任性的母亲便带着他旅途奔波。   更甚者,她还把马车遣返了回去。   陆悦容借着油灯的光亮,给小瑾淮喂食了今晚的母乳。   她轻轻摇晃着襁褓,嘴里哼着不知名小调,哄着孩子睡着。   看着小瑾淮安静地躺在襁褓里,陆悦容无论看过多少遍这个场景,都觉得自己心都被融化了。   她用嘴唇轻轻碰着他的额头,喃喃地说着今天的睡前问候:“晚安,我的宝宝。”   如果是她孤身一人,她为了赶路,多半是会选择露宿郊野。可是带着孩子,她只能谨慎又谨慎。只要路过有城镇,她就一定会住在客栈里。   今天是遣返了马车的第七天,陆悦容感觉良好,小瑾淮也没有任何不适。   陆悦容把襁褓放在床榻内侧,最后再看了一眼孩子,然后闭眼睡去。   明天他们要继续向东而去。   第二天清晨,陆悦容背着行李,抱着小瑾淮离开了这个停留了半天的小镇。   其实,陆悦容并没有想好具体要去哪座城邑。她只是对东南之地有着由来已久的向往,所以才会对师父说她要去南方。   或许她会停步在某一个富庶的鱼米之乡,也可能她会驻扎进一个小桥流水的古镇。   陆悦容的行程十分缓慢,一个月的时间才经过了两个州城。   也不知是她照顾得好,还是小瑾淮体贴母亲,他到现在竟没有生过一次病。   每天例行为小瑾淮把脉后,她总能松一口气。   有时候在经过城镇里,会遇到染病的患者,陆悦容便会伸出援手帮助他们。   现在的她,也算是一名云游四方的郎中了。   八月初的时候,陆悦容到达了东南一个名叫迟溪的小镇。   这里给她十分舒适的感觉,她决定在小镇里多住几天。   这天傍晚,陆悦容背着小瑾淮在那条穿过小镇的溪边散步。   此时晚风和煦,溪边的石凳上三三两两地坐着行人在悠然闲聊。   一位孤身坐在石凳上的鬓边斑白的老者,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然而他刚刚站起身来,就摇晃着倒了下来。   旁边的行人立即扶住了他,把他放在平地上。   不远处看到这里动静的陆悦容,急忙走上前去为老者把脉。   她把小瑾淮从竹篓中抱出来,递到旁边一位妇人手中,“劳烦帮我看一下孩子。”   为老者把了脉后,陆悦容立即行针。   幸而,她早就养成了习惯,无论是去哪里她都会带着药箱。   结束之后,老者尚未醒来。   人群中有人问情况如何。   “稍等便会醒来,不是什么大碍,”陆悦容站起身,把小瑾淮接回自己怀里,“多谢。”   她看向周围的行人,问道:“诸位有认识这位老先生的吗?不知能否叫老先生的家人过来将他接回去,或者有谁知道老先生的住所,可以帮忙送回去。”   有人回答道:“这是住在东街的裴老先生,他一直孤身一人,没有家人。”   这时,这位裴姓老者幽幽转醒。   陆悦容走上前去扶着他坐起,问道:“老先生感觉如何,是否有些许不适的晕厥感?”   “略感头晕目眩。”   “老先生年纪大了,以后不能久坐之后立即起身。而且我刚刚为您把脉,您的身体状况欠佳,我需要为您好好调养一番。”   “有劳。”   扶着裴姓老者又坐了一会儿后,陆悦容跟着几名壮年一起,送着他回了家。   因为老先生一人独居,所以陆悦容写了方子之后,又前去药房抓了药,熬好了之后送给他。   裴易接过药碗,饮尽后将空碗递还到陆悦容手中:“多谢女大夫。”   她接过碗,笑道:“我叫陆悦容,老先生可以称呼我的名字。”   “陆悦容。”   “这段时间在迟溪镇上暂留数日,就住在离老先生住所不远的客栈里。所以我会每天过来查看老先生的身体状况,还希望主人家不要厌烦我。”   裴易笑道:“岂敢岂敢。”   十天后,裴易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   寓意团圆的中秋节也到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远在异乡的中秋。   所以这天上门给裴易问诊时,陆悦容还特意带了一包从小吃店买来的月饼。   裴易给她开门时,陆悦容抱着小瑾淮对他笑道:“裴老,中秋快乐!”   裴易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张和善的面庞,罕见地感受到了如同来自儿孙的幸福感。   “小陆同乐。”   进了门后,陆悦容照常询问裴易今日情况,“裴老今天感觉怎么样?”   “比之前好很多。”   结束了今天的问诊之后,陆悦容收拾着药箱准备离开。   裴易叫住了她,“小陆。”   “裴老还有什么吩咐吗?”   “今日中秋,就不必走了,陪孤……陪我这个孤家寡人过一个团圆节。”   “这样会不会太失礼了?”   “无碍。”   陆悦容开心地应道:“多谢裴老!我可以做几个家常菜。每天吃客栈的膳食,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说着,她就把小瑾淮放在了裴易的手中,自己去择菜了。   裴易看着怀里的小粉团子,生疏地颠了颠,“陆瑾淮。倒是和你爹长得更像一点。”   六个多月大的小孩子,又懂什么,只会看着这位眼熟的爷爷,“啊啊”叫着,惹得裴易会心一笑。   晚间的时候,勉强算作三个人的桌席摆在厅堂之中。   一边吃着,两位大人一边聊着。   许是此时氛围轻松,陆悦容看着墙上挂着那幅让她好奇许久的画,问道:“裴老这幅画看着有些年头了,看来是非常喜欢了?”   “是一位故人所赠。”   “那看来是关系很好的故人了。”   “年少时的挚友,只是后来我从军戍边,关系就淡了。”   “从军?所以这幅画画得是年轻时候的裴老?”   “是,是某一次我归京时,那位故人站在城楼上看到我之后画的。”   “或许是跟着师父当了两年的军医,见过军营里的样子,所以我十分敬佩从军过的人,尤其是边境守军,更值得敬佩。”   “那你的丈夫呢?”裴易突然问道。   陆悦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既然你当过两年的军医,现在又有了孩子,想来你的丈夫也是一名将士。”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邱戎了。   “如果论行军打仗,他确实很厉害。”   裴易明白了陆悦容的潜台词,他似是毫无关联地对她说了一句话:“几个月前,我曾经在泽安见过一位将为人父的男人。他在路过街边小摊时,温柔地为自己即将降世的孩子挑着礼物。”   陆悦容不解其意,只笑了笑,“那他一定是一位很好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今天真的很没有时间,有的都是在地铁上码的…… 第46章 开张   中秋过后没有多久,陆悦容开始准备离开迟溪。   裴易年近古稀, 她在临走前, 便多叮嘱了几句生活里需要注意的点。   从迟溪出来,她继续向南进发。   陆瑾淮在七个月大的时候, 学会了说话。陆悦容听见他叫出的第一声“娘”,心中充斥着满足感。   十月初旬, 陆悦容到达了南方一座临海的州城——瀚漳。   站在瀚漳东面城楼之上眺望,便能看到不远处的海域。自东门而出行不到十里, 就可以到达海边。   自小生长在泽安、后来又前往绛贡的陆悦容, 还是第一次见到海。   从未见到过的奇妙风景让她决定, 暂时在瀚漳多住一段时间。   从绛贡离开,走走停停一路, 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的时光。   一路的生活起居以及走方行医多为义诊,陆悦容原本还算富足的银钱即将见底。   于是她决定在瀚漳的医馆里坐诊, 赚取一些月银。   然而, 虽然陆悦容医术都通过了这些医馆的考验, 但是当他们听见她要带着陆瑾淮一起坐诊时, 都选择了拒绝她的要求。   再一次被一家医馆拒绝之后,陆悦容叹了口气走出正堂。   此时天色将晚, 小瑾淮在她的怀里昏昏欲睡。她轻轻拍了拍襁褓,继续向着另一家医馆寻去。   如果这一家再不聘用她,她便只能先回客栈,明天再出来寻找了。   陆悦容走在前往那家医馆的路上,忽然, 她瞥见道路旁一家十分窄小的医馆。   因为对于自己医术的自信,以及抚养一个未及周岁的幼儿花销比较大,所以在选择医馆时,她都是选的相对大规模的医馆。   但是此时,看着眼前这家窄小却十分整洁的医馆,她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为了能够及时救治那些突发疾病的患者,医馆闭门都相对会迟一些,然而这家医馆却已经准备打烊了。   陆悦容走上前去,问道:“大夫是已经要打烊了吗?”   老大夫抬起头来看向她,“是,这位夫人是要问诊?”   她摇了摇头,“我是来问问,您这儿招不招坐堂的大夫。”   老大夫叹了口气:“老朽这个医馆都要关张了,还要招什么大夫。”   陆悦容疑惑道:“虽然您的医馆规模并不大,但是我看十分正规工整,应该还没有到关张的地步吧?”   “是……原本是不至于此,只是老朽的儿子认为老朽年事已高,不准我这医馆再开下去了。这些天我正在找可以盘下这家医馆的下家,只是老朽实在是舍不得这医馆用做他途,便迟迟没有找到愿意接手的同行。”   既然先前的医馆都不愿聘用自己,那有很大可能她即使走遍了瀚漳的医馆都没有一家会要自己。倒不如自己开一家医馆,至少在带孩子上,不会有人约束自己了。   于是她问道:“不知道老大夫的医馆,出手价格几何?”   “三百两。”   陆悦容沉思。   三百两确实不是昂贵的价格,只是如今的她手上没有这么多。更何况,盘下之后还有后续进药材等一系列需要用钱的地方。   然而,一旦动起盘下这间医馆的念头,便不会停下了。   于是她又问道:“不知道老大夫最多可以宽限几天?”   “最多三天。”   “恕我斗胆请求老大夫留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会带着银子过来。”   “也罢,左右找不到接手的人,老朽便留你三天。”   “多谢老大夫!”   陆悦容立即转身离开,向着客栈的方向归去。   她的手无意识地拍着襁褓,思索着自己该怎么样在三天时间内凑足三百两银子。   而且她还需要预留自己和小瑾淮生活的银子。   她陷入自己的沉思,怕与行人相撞,便走在街道的边缘。   此时刚刚从辖下县城回了瀚漳的纪峘,骑着马向着州衙而去。   路过陆悦容时,他目光无意识地瞥了一眼。直到他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才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到底看到了谁。   他瞳孔微缩,心跳加速,怕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他勒马调转马头,停在原地等着陆悦容向前走来。   这次他终于确定了自己到底看到了谁。   纪峘看着眼前抱着孩子的陆悦容,恍惚地下了马,嘴张开了好几次,终于颤着声音叫道:“……陆姑娘。”   陆悦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恍惚听见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她抬起头来看向斜前方牵着马的男子,问道:“这位先生是在叫我吗?”   “正是在下。”   看着眼前似乎认识自己的男子,她感觉到有一点眼熟。   “我们以前见过吗?”   见陆悦容竟然对当初的一面之缘尚有印象,纪峘有些局促地笑道:“三年前,在泽安城西的一家书局门口。”   “是你啊,”她恍然,继而又不好意思道,“很抱歉,公子当初好像提过自己的名讳,但我实在记不起了。”   纪峘立即摇头,“无妨,那便就再自我介绍一次。在下纪峘,表字子勘。”   陆悦容点点头,“纪先生。”   纪峘很想让她叫自己的名字即可,但又怕他们才刚刚见了两次面就如此唐突,会让她觉得自己很不正经。便只好自己转移话题,问道:“陆姑娘是泽安人,怎会千里迢迢来到瀚漳呢?”   陆悦容笑了笑,“我叫陆悦容,纪先生不用再称呼我‘姑娘’。我只是一名下堂妇,因不愿与夫家距离过近,便向南而行了。”   纪峘想了想绛贡到此的距离,她又带着孩子,必然是十分辛苦的。   然而他又想到当初在泽安时,邱戎的表现显然不是对自己的妻子不满的样子。那为什么陆悦容会说自己是“下堂妇”,更是在邱戎应正与北夷对战的时候,自己却带着孩子出现在了相隔万里的瀚漳街道上?   纪峘憋了满肚子的疑惑,却一句也不好问出口。   “刚刚见陆……悦容似是沉思的模样,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许是他乡遇故人的心理在作祟,又或者是对方看着就比较靠谱。明明是只见了两面的人,陆悦容便将自己的烦恼说了出来,“我想在这儿暂住一段时间,便需要一份活计过活。找了几家医馆想要做个坐堂大夫,他们都在听到我说要带着孩子时拒绝了我。刚刚遇见一位老大夫要把自己的医馆盘出去,我有心接手,只是手头银钱实在不够。”   “我给你!”纪峘脱口而出。   陆悦容笑了笑,“我们才见了两面,纪先生就要借我银子。万一我是骗子怎么办?”   “没关系,我银子多!”说着纪峘便拿出自己的银袋子准备拿钱。   然而当他把银子倒出来才发现,刚刚他下访县城,根本没来得及带太多银子在身上。   看着这几枚碎银,纪峘欲哭无泪,讪讪地看向陆悦容,“我真的有钱……只不过今天没带在身上。”   看着对方窘态,陆悦容忍不住噗嗤一笑:“没关系,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不过我有方法攒够银子。”   失去了表现自己的机会,纪峘垂头丧气:“是吗……”   陆悦容低头,轻轻摇了摇因为感受到饥饿而开始不安分的小瑾淮,说道:“嗯,天色也不早了,那我们就此分别吧。”   “再会。”   纪峘站在原地看着逐渐走远的陆悦容,心中因为重新见到她而产生的喜悦急速振动着他的心脏。   明明在知道自己想娶的女子竟已经嫁给邱戎时,他就因为怕某天他们回到泽安,自己看到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而远远地逃离到了瀚漳。   明明几个月前,看见邱戎表现出对她的爱意时,就已经告诉自己,只把她当成是好朋友的妻子。   可是现在,知道他们已经分开,看见出现在自己眼前,鲜活的、令他心悦的女子,他的心也跟着鲜活了起来。   三年的时间,让她变得更加美好,使他如何也移不开眼睛。   他一边唾弃着想要挖朋友墙角的自家,一边又在心底深处欢呼雀跃。   这是不是上天对他的眷顾?   -   陆悦容还记得当初邱戎夸赞过自己的书法,正好现在有了机会证实,当初对方到底是说了实话,还是吹捧。   第二天,她便用自己本就不多的银子买了文房四宝。   然后,她回忆着以前自己对照的字帖,用她有史以来最认真的态度模仿了那几位大家的字。   她带着自己模仿写来的几十幅字,跑遍了瀚漳城内大大小小的字画店,将这些字分散卖给了各家老板。   卖字的过程还算顺利的进行了下去,不到一天的时间,三百两银子便凑齐了。   她这时候才真实感受到了自己的书法确实还是值些银子的。   就是不知,如果让师父知晓自己这名徒弟竟然到了变卖书法过活的日子,会不会吹胡子瞪眼怒骂自己是个不肖子孙。   这天下午,陆悦容便带着三百两银子再次去了医馆,成功地接手了那家医馆。   老大夫十分高兴终于有人接下了自己的医馆,他们立即去了公证处进行了地契的转让,于是这家医馆成功变成了陆悦容的产业。   老大夫带着陆悦容仔细查看了这家医馆的布局,令陆悦容惊喜的是,医馆后面连着的便是一个小院子。   这就意味着,她花了三百两银子不仅盘下了这家医馆,还得到了一个住所。   陆悦容感谢了老大夫的转手,又过了一天,她便正式搬进了属于自己的院子。   她翻了翻黄历,选了个医馆重新开张的吉庆日子。趁着这段时间,她又照着先前的方法又赚了一些银子。然后稍稍地改变了一下医馆的布局,并且重新买进了一批药材。因为怕一个人忙不过来,她甚至有些许多余的银钱聘用了一名副手。   这下万事俱备,只等医馆开张的日子了。   陆悦容医馆开张的这天,清晨早早地在门口放起了爆竹。   她抱着小瑾淮,牢牢地捂住他的耳朵躲得远远的。小瑾淮以为娘亲在和自己做什么好玩儿的游戏,小胳膊不老实地探到襁褓外面,咧着嘴啊啊笑着叫娘亲。   爆竹结束后,医馆也正式开张了。   纪峘作为第一个进门的客人,拎着礼物,面带喜色地向陆悦容恭喜道:“陆大夫,恭喜医馆开张。”   作者有话说:  【今天作话有点长,可以选择性看一眼】   昨天忘记了,今天给那些跳过男主剧情的小可爱们一个前情提要。   一、男主在泽安主要遇到的事情有:   1.二皇子(裴瑀)算计大皇子(裴琰)杀了北夷使臣,大皇子跟着男主去西北打仗。   2.男主遇到太上皇(裴易)。   3.男主、大皇子、男二(纪峘)碰面。   二、支线剧情   二皇子的算计,坑到了几个人:   1.第一号对手大皇子:发配边境打仗   2.亲爹(宗径寒):便当。少一个人知道二皇子不是皇帝亲生的。   3.北夷使臣(乌格那):便当。最惨炮灰,算计的起始。   4.大皇子的白月光(齐听语):死于大皇子之手。   三、到第四十六章时,各角色年龄   陆悦容:20岁   邱戎:26岁   纪峘:26岁   李溯:25岁   大皇子:26岁   二皇子:25岁   皇帝(裴叙):46岁   钟磬:63岁   太上皇:69岁   好像是没啥卵用的年龄设定……   ----------   蠢作者新工作之后,生活还没有调整好时间安排,要等五一搬家之后才能有固定更新时间,所以这几天的更新都要到十一点之后,抱歉抱歉。   最近的更新可能不在状态,如果有弃坑的读者我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但是诸如嫌弃v章价格太贵的理由,臣妾真的真的做不到价格调整………… 第47章 缘何   陆悦容看向纪峘,有些惊讶地笑着问道:“纪先生怎么知道我的医馆在这里?还能知道是今日开张?”   纪峘眼神闪躲地支支吾吾:“这个……”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偷偷翻了医馆在州衙的登记造册, 然后又特意吩咐手下打听过消息。   这时, 陆悦容聘用的副手南星认出了纪峘:“这是刺史大人。”   “刺史大人?那确实能轻松知道医馆地点。”   纪峘小心地看了一眼陆悦容,“你没有生气吧?”   她摇头问道:“为什么要生气?先进来吧。”   陆悦容将医馆的左边改成了一张矮榻, 她把八个月大已经快要抱不住的小瑾淮放在矮榻上,让他自己随便爬着玩。   她捏了捏自己泛酸的手臂, 然后给纪峘沏茶。   医馆刚刚开张,一时间尚未有病患前来问诊。   纪峘接过陆悦容递过来的茶盏, 想了想还是问道:“可否冒昧问一下孩子的名字?”   “陆瑾淮。”   “陆瑾淮, ”他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接着说道,“长得很像你。”   虽然他内心觉得, 其实更像邱戎那个混蛋。   陆悦容笑了笑,“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见过他们母子的人都会说小瑾淮像她, 但是只有见过邱戎的人才会知道, 其实像他的父亲更多一点。   这个孩子融合了他们俩的长相, 说像谁都没错。只是父亲的那部分面貌就像他本人那样霸道, 但凡他们能站在一起,所有人都无法否认他们就是亲父子。   两人坐在矮榻上闲聊了一会儿, 见纪峘没有离开的意思,陆悦容问道:“刺史大人今日无需点卯?”   “今日休沐。”   她笑道:“那刺史大人确实想坐多久都可以,说不定别人知道刺史大人坐镇此处,慕名而来问诊。”   也不知是医馆所处地段确实不错,还是纪峘这位刺史大人真的起了作用。接近午时的时候, 陆陆续续开始有病患前来问诊。   到下半日,陆悦容和南星都忙碌了起来。   纪峘只能一个人陪着小瑾淮,防止他乱跑摔跤。   许是先前跟着陆悦容一路行程都被拘束着,到了瀚漳后的小瑾淮格外地好动。   不算大的矮榻被他不知爬了多少遍,完全不知疲倦。案几上准备给他的小玩具,也被扔的到处都是,好几次都是纪峘弯腰从地上捡回来。   时间转瞬即逝,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玩累了的小瑾淮卧在软榻上呼呼地睡了起来,陆悦容也结束了先前的忙碌。   她走到软榻边为小瑾淮掖了掖被子,轻声对纪峘说着话:“你这位贵客在我这小医馆待了一天,我这个主人家顾不上接待,还要劳烦你照顾孩子。”   纪峘摇头:“无妨,你是第一天开张,我能帮到你,你也不至过于忙乱。”   “既然刺史大人不介意,那我也不好太客套。不如什么时候我请大人吃顿饭聊表谢意如何?”   纪峘喜道:“那在下,却之不恭。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陆悦容问道:“今晚?我尚未了解过瀚漳有哪家酒楼比较好吃,还是说大人有推荐?”   他立即说道:“既然是感谢,那主人不是亲自下厨怎么表示诚意?”   陆悦容没有想到对方会提出如此要求,无奈失笑。   纪峘迟疑:“……应该不唐突吧?”   她摇了摇头,“不唐突。只是我的厨艺并不出彩,做为感谢宴来说还不够资格。”   “我不介意!”   陆悦容只得说:“那就有劳大人在这里等我到打烊了。”   “我还有一个请求。”   “请说。”   “我们姓名相称如何?总是这么客客气气,过于生分了。”   “好,子勘。”   终于听见对方唤了自己的表字,纪峘觉得他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心中很是满意。   他从未因为那年上巳节对陆悦容一眼倾心而感到后悔,到现在他看到眼前这个比他心中虚幻设想更为美好真实的陆悦容,他就越发觉得,她值得自己的心悦。   纵然他们无缘。   晚间医馆打烊了之后,陆悦容便领着纪峘去了自家小院。   陆悦容做了几道家常菜,纪峘都十分捧场地吃了很多,还非常真诚地夸赞着美味可口。   第二天,陆悦容医馆开门后,前来问诊的患者明显的没有前一天多,果然没有纪峘“刺史大人”效应的时候,才是她的医馆真实情况。   自从医馆开张的那天之后,纪峘只要休沐就会来到陆悦容的医馆里坐一坐。她忙碌的时候,纪峘就逗一逗小瑾淮。不忙的时候,他们就天南海北地聊一聊,或者有时候他找到了一本有趣的书,就会带给陆悦容看一看。   然后陆悦容想了想,自从自己嫁去绛贡之后,看的最多的除了医书还是医书。她都快忘了以前喜欢的是哪些类型的书籍了。   于是纪峘带给她的书,她都很开心地收下,有时间就会看几眼。直到有一天,太好动的小瑾淮爬到她的腿上,“刺啦”一声,撕掉了书上的一页纸,她就再也不敢在小瑾淮靠得太近的时候看书了。   一转眼就到了十二月,陆悦容第一次体验了南方沿海城邑的冬天究竟是怎样的。   原本她觉得,绛贡处在那么西北的地方,瀚漳再冷也不会冷得过绛贡吧。但是当天气骤然变冷的时候,她才发现,南方的湿冷和北方的干冷完全不是一种形式。   到了这儿她才发现,无论是泽安过冬的方法还是绛贡过冬的方法,在瀚漳毫无用武之地。   先前她还在担心,今年冬季再做敷脸保湿的药膏,万一不小心被小瑾淮当成吃的吃进嘴里怎么办。   等冬天到了,她看着成天的不是下雨就是阴天,沉默着把做药膏这件事从自己的计划中划掉了。   这一年的春节,只有陆悦容和陆瑾淮两个人一起过。   虽然如此,她还是坚持保持了守岁的仪式。吃了一个人的年夜饭,然后又喂饱了小瑾淮。母子二人便窝在被褥里,放上炭盆开始守岁。   这样安静的日子,有点像当初在陆家和嬷嬷一起守岁的样子。   不同的是,当时陆悦容还有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如今她叫叫小瑾淮的名字,对方只会说“娘亲”还有一些简单的字眼。   然而,看着小瑾淮调皮玩耍的样子,她的心中就满是自豪与幸福。   待时间越来越晚,小瑾淮开始犯困了,陆悦容哄着他睡着,然后自己一个人便拿出了书籍消遣时间。   待到子时放了爆竹,她才拥着自己的孩子沉沉睡去。   春节过了之后,瀚漳街道上陆陆续续地传播着关于绛贡的消息。   她离开的时候,只知道大顼正在与北夷和谈,却没有想到,原来议和仪式早已破裂。   按照瀚漳与大顼之间的距离,想来年前就已经开战了一段时间了。   虽然离开了绛贡,可听到那里的消息,她还是忍不住关心起来。   也不知道开战后,师父是不是又要回到军营中忙碌。这次的战争明显的规模巨大,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身体吃不吃得消。   于是这天纪峘来到医馆时,便看到了面带愁容的陆悦容。   “悦容,你有什么心事吗?”纪峘问她。   “子勘,你是瀚漳刺史,你能够知道绛贡现在战事如何了吗?”   纪峘以为她要打听邱戎的情况,来时喜悦的心情瞬间消失了半数。   “我多少知道一些,你要听什么消息,还是要……打听什么人的安危?”   陆悦容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她没有察觉到纪峘话语里的小心翼翼。   “是这样,我以前在西北军里跟着师父当过一段时间军医,我想知道目前两方战事情况究竟如何了,因为师父他年事已高,怕他过度忙碌身体吃不消。”   “原来是这样,”纪峘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   陆悦容看向他,“以为什么?”   他连忙摇头,“没什么!你放心,我知道的情况是,这次作战非常顺利,西北军死伤数量并不多,你先前既然在绛贡,那也是了解之前北夷在与我大顼交战时,就已经消耗了大多数的兵力,所以这次你完全不用担心。”   “而且,这次作战,西北军主帅一改往日风格,十分迅猛快速地进军。按照速度,过不了几个月瀚漳就能收到大获全胜的消息了。”   陆悦容放了心,“那就好,谢谢你子勘。”   “不用客气。”   二月二十七日,是小瑾淮的周岁。为了准备他周岁宴上的抓周仪式,陆悦容四处翻阅打听小孩子抓周会准备哪些东西。   在陆瑾淮周岁前一天,她特意闭了医馆去买那些需要用到的东西。   二月二十七当天,陆悦容仔细地把所有东西都铺在了软榻上,好让小瑾淮拿到手。   在摆放的时候,她拿到了一枚虎符顿住,思索了片刻是要放下去还是收回,最后还是决定让小瑾淮自己选择。   一周岁的陆瑾淮已经能够多少地听懂了娘亲的说话。   “陆瑾淮。”陆悦容叫他。   他抬起头看着娘亲,“娘亲……”   陆悦容指了指软榻上的东西,又指了指他的小手,“东西,抓。”   小瑾淮复述了一遍:“抓……”   他趴在宽大的软榻上四处爬动,看着围在自己周围一圈的东西,却迟迟也不伸手去拿。   就这样,小瑾淮转圈圈地看了两遍,终于伸出手去抓住了一个东西。   握在掌心了之后,他炫耀似的转向陆悦容,高高举起自己的小手,“娘亲,抓……”   陆悦容看着摊开在自己眼前的小手掌。   上面静静卧着一枚小小的虎符。 第48章 察觉   陆悦容注视着那枚兵符。   最后,她拿起兵符, 凑上前去亲了亲小瑾淮的额头, 笑着说道:“我的瑾淮真厉害。”   陆瑾淮听懂了母亲的称赞,坐在软榻上咧开嘴笑, 欢快地挥舞着双手。   酉时之后,纪峘放衙来到陆悦容住所。   “寿星小瑾淮, 让纪叔叔抱抱,哎哟又重了。”   他看向陆悦容问道:“小瑾淮抓周抓到了什么?”   “兵符。”   纪峘不说话了, 心中默默嘀咕了一下邱氏这武将之家霸道的血脉。   而此时, 远在绛贡军营里的邱戎, 趁着闲暇之余,正在用木头给自己尚未见过面的儿子雕刻一套兵器模型。   完工之后, 他把之前已经完成的也一起排排摆放在桌案上。   也不知道周岁宴的儿子,今天抓到了什么。   希望他们即使没有自己的陪伴, 也会过得很好。   待此间事了, 他便可无事一身轻。到时, 纵然天南地北, 邱戎也定要找到自己的妻儿。   -   陆瑾淮一岁之后,陆悦容便教着他开始走路。他也学得很快, 一个月的时间便能走得非常好了。   随着孩子慢慢长大,她的医馆也越来越有模有样。不需要纪峘给她做门面,也会有病患冲着她的医术过来问诊。   有时候遇见十分紧急的病患,陆悦容会上门看诊,只是在上门前, 她都会询问一下主人家,是否介意她带着孩子上门。   大多数患者家是不介意的,当然也有一些病患家规严格,不允许陆悦容如此行为。她便只能把小瑾淮留在医馆中让南星看着。   然而次数多了,南星也总会有忙碌顾不上的时候,好几次她回来之后,小瑾淮便扑到她怀里哇哇大哭。   哭得她心酸之极,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这个母亲是否称职。   连续几次之后,陆悦容一方面多雇用了两名下手,另一方面必须上门看诊时也会尽最大可能与主人家协商允许自己带着小瑾淮。   只是,孤身一人带着孩子为生的母亲本就容易引人注目,再加上她又与刺史大人关系匪浅。纵使大顼民风开放,也多多少少引来了些许闲言碎语。   纪峘略有听说过一些,但都悄悄地压下了这些谣言,丝毫没有让陆悦容知晓。   所以当有一天南星和另外两名新雇用的下手集体说要不干时,陆悦容也只是以为他们不满自己开出的月银而并未做其他联想。她痛快地给他们结算了当月的银子,然后准备另外再招几人。   只不过这次,陆悦容贴在医馆外的招工启事,却没有像先前那么有效。   既然招不到副手,她便只能自己一个人带着陆瑾淮坐堂问诊。   六月,瀚漳大索貌阅。   纪峘有一天来找陆悦容时,给她和小瑾淮带来了新的户籍文书。   陆悦容不解其意,“为什么我的名字要变?”   纪峘并不回答,“现在我不能解释,相信我好不好?”   “好吧,你这么做,自有你的用意,我不问便是。”   纪峘舒了一口气,“多谢你,悦容。”   她笑道:“你为我更换户籍,为什么反而向我道谢呢。”   十月,有关绛贡战事的消息终于再一次扩散到了瀚漳城中。   西北军大获全胜,北夷终于愿意俯首称臣,成为大顼的属国,如今只剩一些后续的收尾工作需要做了。   因为近日医馆生意不是很好,陆悦容便早早地闭了门,领着小瑾淮出现在瀚漳茶馆中,听着茶客们谈论着这些事情。知道战事已经结束,她也稍稍放了心。   离开茶馆之后,一些座位上的客人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陆悦容回过身来,看了一眼茶馆内中,她隐隐约约觉得有些茶客似乎对自己有意见,她好几次都发现有人用一副不敢说话的模样在偷偷看自己。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似乎从这里模糊地明白了自己一直招不到副手的原因。   十二月的时候,陆悦容收到了从瀚漳辖下县城寄来的一封信。   是县城里一家老人生了急病,曾经在瀚漳时,在陆悦容的医馆中问过诊,了解陆悦容的医术。因为这次病情来得突然,而小县城中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故而冒昧地请求陆悦容能够上门救治一次。   书信的最后,还详细地附上了住所的详细地址。   送信的人便是这位老者的亲属,因为事情紧急,他是刚一开城门便立即从家中出发前来瀚漳的。   看着信中的内容,她对那名老者有些印象。思来想去,她决定去一趟。   既然是万分火急,那么陆瑾淮便不能带着一起去了。幸运的是,这天是纪峘休沐的日子,陆悦容便将孩子托付给了他,自己便拿起药箱骑上马,跟着那位送信人离开了。   那县城距离瀚漳不算太远,陆悦容快马加鞭两个时辰,赶在午时到达了那位老者家中。   这一天,天色并不好,昏昏沉沉似欲落雨的模样。   到了之后,她为那位老者问诊行针,终于稳定住了不断恶化的病情。   接着,陆悦容写了药方,并且交代了老者的家人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这名老者是突发的疾病,她待在那儿又观察了两个时辰,确认老者情况确实稳定下来了之后,便离开了,剩下的就是要靠药方慢慢调养。   不过以防万一,陆悦容还是交代了,若有变化,可以直接去瀚漳寻她。   结束了之后,陆悦容便牵着马准备离开。虽然把小瑾淮交给了纪峘看守,她还是不放心。毕竟从生下小瑾淮之后,她还从来没有离开他这么远过。   她心急火燎地向着城门外走去。   突然,她无意间瞥到城墙的告示栏里似是贴了一张寻人启事。远远看着,那画像好像有些像自己。   许是天气不佳,此时四周并无行人,陆悦容便走近了看着那张寻人启事。   果然是寻找自己的。   陆悦容哭笑不得,邱戎竟然会想到这样大海捞针的方式。   贴在全大顼境内的城邑之中,总会有人认出自己吗?   恰在这时,陆悦容瞥见有守卫向着告示栏走来,她便急忙骑马出了城门。   到一路骑行了五六里之后,她才勒住缰绳,让马放缓了速度。   冷静下来思考着,陆悦容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纪峘要修改自己户籍上的名字了,他是怕邱戎会通过户籍找到她。   但是为什么,纪峘会知道邱戎在找她呢?   瀚漳,瀚漳,她其实从到达这座城邑时,就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到底在哪里听过?   突然,陆悦容终于记起了她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地名了。   她记得,邱戎有个朋友就住在瀚漳,每年新年将近,都会从瀚漳寄去一份礼物给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这样纪峘为什么知道邱戎在找自己,就说得通了。   那他到底为什么要帮自己换了户籍?   天上渐渐飘起雨夹雪。   陆悦容思绪乱得就像是这天气。   她挥鞭策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回瀚漳。   此时,陆悦容的小院里,纪峘陪着陆瑾淮坐在软榻上玩耍。   天色渐晚,屋外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落雨声。   接近一天没有见到母亲的陆瑾淮开始焦躁不安,无论纪峘用什么小玩意逗他都没了效果。   他只会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娘亲”。   如此反复了十多声,陆瑾淮却依旧没有听到来自母亲的回应,他开始焦躁不安,最后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   纪峘急的手忙脚乱,无论他怎么哄也哄不住。平日里不会被小瑾淮排斥的拥抱,此时也被他反抗着推开。   眼见着小瑾淮情绪越来越崩溃,纪峘也跟着焦急万分。   正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了。   淋着雨雪而归的陆悦容顾不上自己此时的模样,快步走到软榻前。   纪峘见到她回来,终于松了一口气,“悦容,幸好你回来了,小瑾淮一直喊着要娘亲,我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陆瑾淮看着心心念念的娘亲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打着哭嗝儿对陆悦容张开了双臂,用可怜巴巴的语气叫着,“娘亲,抱。”   陆悦容知道自己一身湿冷气息,便不敢太过靠近孩子,只站在炭盆前暖着身子,“宝宝不哭,娘亲就抱你。”   “好,瑾淮……不哭。”   “娘亲离开一下,宝宝乖乖等娘亲好不好?”   陆瑾淮大幅度地点着头,努力表现自己是一个乖宝宝。   纪峘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子的互动,完全插不上一句话。   陆悦容去了卧房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便回来了,她坐在软榻上抱着小瑾淮。   才一岁多的小孩子,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委委屈屈地用短短的小手环住母亲的脖颈。   她知道今天陆瑾淮受到了很大的恐慌,右手轻轻拍打着陆瑾淮的背安抚着他。   先前本就哭了很久消耗许多体力,这下回到安心的环境中,没一会儿陆瑾淮便睡着了。   陆悦容把他轻轻放在软榻上,给他掖好被子。   做好之后,她终于看向纪峘,说道:“我们去前厅聊。”   纪峘察觉到她的态度有些不对,点点头便跟着她去了前厅。   到了前厅,陆悦容不打算迂回,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纪峘,你和邱戎是朋友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男二坦白 第49章 坦露   听见陆悦容的问题,纪峘心下一沉, 回答道:“是。”   她又问:“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和邱戎的关系。”   “是。”   “你也早就知道他在找我。”   “是。”   “换户籍, 是防止他通过翻阅户籍找到我。”   “……是。”   “你又为什么要帮我?你凭什么认定我在躲着邱戎?”   “我……”纪峘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一个嘴笨的人。   还未等他回答,陆悦容又说道:“啊……你是邱戎的朋友, 可能不是在帮我,你或许是在麻痹我。其实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通知过他了, 或许明天、后天,他就会突然出现找到我, 对吧?”   “他到底是在找我, 还是在找我的瑾淮?”   纪峘看着眼前对自己竖起防备的陆悦容, 叹气道:“你愿意听我的解释吗?”   “你说。”   “几个月前,我确实收到了邱戎的来信, 信上写明了他要开始寻找妻儿。因为不知道你会去哪里,他便开始在各州中贴告示寻找。提前写信给我, 也是希望我能帮助他。”   “但是我见你来瀚漳一年, 却从未提过自己的丈夫, 想来你们是闹过不愉快的。我作为你的朋友, 就妄自替你做了决定,改了户籍不让你被他找到。”   陆悦容紧紧盯着纪峘, “这个解释,你自己相信了吗?”   对方沉默。   她便又说道:“纪峘,我在听你的解释。”   纪峘看着陆悦容清澈的双眸,突然害怕在她的注视下说出深藏内心的心意。   他伸出手来遮在她的眼睛上,这是他从遇见陆悦容后, 做出的第一个逾矩的动作。   “你背过身去,不要看我。”   “好。”   “会有一点长。”   “嗯,我听你说完。”   陆悦容转过身去。   纪峘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倾诉。   “第一见面,我说过,我是在上巳节见过你,那不是为了搭讪随便说的话。我是真的在那一天见到了,坐在树下看书的你。你离开后,我还捡到了你落在地上的一页笔记。”   “那时我以为,这位让我一见倾心的女子便是我未来的妻子。”   陆悦容没有想到会听见这样的袒露心声,“子勘……”   “不要说话。”   “……好。”   “后来,我偷偷跟了她一路,看见她走进陆府后门,便知道她是陆府小姐。”   “第二次在书局外见面后,我兴高采烈地向书局掌柜打听了她的消息,知道了她生活拮据,我便猜测她很可能是陆府庶出小姐。”   说到这,纪峘苦笑了一声,“毕竟,任谁也不会想到,一名朝廷重臣家的嫡长女,过得会是如此清贫的生活,连一本书都要赊上半个月。”   陆悦容也笑,是啊,谁会想到呢。   “于是我就想,以我一个家境并不显赫的小子,若是携着春闱名第求取陆家庶小姐,想来也是可以的吧。甚至还以此打趣邱戎,将来要与他成为连襟。”   “然而等春闱名次出了之后,我拜访陆府,却被告知陆家只有两位嫡小姐。那我见到的是谁?”   “等我一番调查之后,才知道,原来我想求娶的,竟然是陆府那位已经嫁给我的好朋友的嫡长女。甚至她成亲的那天,我就站在一旁看着她与新郎拜了堂入洞房。”   “我无法想象,若是有一天,我的好友带着我心悦的女子回到泽安,我要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们。所以我选择变成一个懦夫,远远地逃到了瀚漳。”   此时陆悦容心乱如麻。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在她人际关系极度稀缺的人生里,从未想过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过一个男子心系着自己。   纪峘继续说着话,“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再一次遇见了她。”   “看着本应该身处绛贡的人,却抱着孩子出现在了瀚漳的街道上。我忍不住想,这是不是上天在眷顾我?”   “我控制不住自己亲近她,甚至在好友发来书信告知我在寻找自己的妻儿时,我第一个念头不是坦诚告知,而是卑劣地把她藏起来。”   纪峘稍稍平覆了心情,“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帮你逃离邱戎的寻找,没有其他的原因,仅仅是出于我个人的私心罢了。”   陆悦容缓缓转过身来,被纪峘一连串的坦白打得猝不及防,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子勘……我……”   “如果你想与邱戎重逢,我也可以替你写信告知他。”   “不……不需要。我没有想见他的意思。我只是想说……”   “什么?”   “谢谢你的心意,但是很抱歉,我无法回应你的心意。如果你与我来往是出于友情,那我完全没关系。”   “可如果是其他的心思,那我会建议你想清楚之后再来与我来往,否则我可能会单方面疏远你,因为我不愿意享受来自你的不属于朋友之间的照顾与关怀。”   纪峘嗤笑了一声,叫着她的名字:“陆悦容。”   “什么?”   “有没有人说过你,绝情到残忍?”   “我……”   纪峘猛地凑了过来,陆悦容清晰地看到对方泛红的双眼,“心悦你,那是我的事,你凭什么剥夺我的情感?”   陆悦容愣住,“抱歉,我……”   然而纪峘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留下懊恼的陆悦容站在原地。后悔着自己的言语是否过于想当然。   那天不欢而散之后的好几天,纪峘都没有再出现在陆悦容的医馆中。   她知道自己的话可能确实有些伤人,于是她决定主动去找纪峘向他道歉。   然而这时候,她发现自己不太记得对方的住址,因为她一次没去过。   于是这天早早关了医馆之后,陆悦容便带着陆瑾淮一起,去找纪峘。   凭着记忆以及向路人打听,她终于找到了他的住所。   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之后,陆悦容叩了叩院门。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开门。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穿着官服的纪峘。   而放衙刚刚归来,尚未来得及换作常服的纪峘,在见到门外的陆悦容时,也愣了愣。   最后,还是陆悦容开了口,“我可以进去和你说话吗?”   纪峘回过神来,“哦……可以。”   说着,他便让开了道路。   陆悦容走进院中,再次开门见山地与他说起那天的事情。   “子勘,我很抱歉那天情绪不佳和你说了过分的话。”   “没事,你说的对,是我反应太过激烈。”   陆悦容摇了摇头,“你说得对,我没有资格剥夺你的情感。但是我依旧会表明我的态度,我仍旧不会接受你出于朋友之外的好意。只是这一次,我不会要求你立即丢弃掉对我的心意。”   “你心中对我什么样的心意,我不会去管。但是接下来,我会隔一段时间问你一次,你对我还是保持最初的心意吗?如果你说是,或许是你心意坚定,也或许是我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给了你错误的判断。”   “不,悦容,”纪峘打断了她的话,“你这些话,其实与那天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长痛和短痛的区别。既然你与我约定,那我也与你做一个约定如何?”   “你说。”   “当你问我的时候,我也会问你,你现在对我还是朋友之情吗?”   “可是我……”   他摇摇头,“虽然在面对你时,我总是低了一头,但是这次,我们公平一点,好不好?”   陆悦容终于妥协,“……好。”   纪峘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笑容,“约定从今日生效。此时我的回答——‘是’。”   “同样。”   思来想去,纪峘还是问出了横亘在心中许久的问题:“你还爱着邱戎吗?”   陆悦容摇了摇头,“已经不了。”   从那天两人约定之后,他们的关系又和好如初,并且时不时出现着两人异口同声说着“是”的画面。   后来有一天陆悦容和纪峘说过,觉得自己的医馆附近或者自己走在街道上时,总会有一两人对自己窃窃私语的模样。   她这才知道,原来是自己这个带着孩子的妇人与纪峘走得太近引来的流言蜚语,先前南星和另外两个副手离开也是这个原因。   陆悦容笑了笑,对此并不当做一会事,时间久了自然会发现他们什么事情也没有。   转眼又到了新年,陆悦容迎来她在瀚漳的第二个新年。过了新年之后,小瑾淮也快要两周岁了,现在的他说话越来越顺畅,走路也非常熟练。   大年初七过后,因为担心万一有病患前来问诊,自己出来的不及时,陆悦容的医馆便早早地开了门。   只是此时尚在新年中,瀚漳偌大城邑的街道上,都鲜少有行人经过。   陆悦容便在医馆的软榻前点起炭炉,和小瑾淮裹着被褥窝在软榻上。她的手里拿着书籍,一字一句地念着书上的文字给小瑾淮听。   他就在娘亲后面用稚嫩的声音模模糊糊地跟着念一遍,乐得陆悦容频频亲亲他的额头。   而陆瑾淮也发现自己跟着念娘亲的话能换来亲亲,便念得更加起劲了。   这时,陆悦容小医馆的对街,一老一少两名男子直直的看着医馆的位置,目光穿过医馆大门落在他们母子身上。   年长者哼了一声道:“这就是你说的,嫁到邱家,拜了钟磬为师,过得很好?”   青年人摸了摸鼻子,“那我当时在绛贡街上见到她的时候,确实很好啊,邱戎还躲在一旁守着她,我怎么知道短短几年,会发生这种事情。”   “如果不是我前段时间路过瀚漳,无意间看到了,就你这粗心样,我的外甥孙可能到加冠了你都没发现。”   青年人不服气:“哪有那么夸张……”   如果陆悦容此时看见两人,就会发现,那名青年正是她当初在绛贡西市遇到的那名狂放大夫。 第50章 端倪   青年人问道:“不进去看看吗?”   年长者摇头,“不去了, 一个从没见过面的舅舅, 于她来说也不过是个陌生人,就不打扰她了, 知道她过得不错就行了。”   “她看到我们了。”   “走吧。”   陆悦容随意抬起头时,看见街道对面站着两个人在看自己。   她放下小瑾淮, 走下软榻穿上鞋子,走到医馆门口时, 那两人却已经离开了。   陆悦容疑惑地向他们的背影看去, 明明看起来他们站在那儿已经有一段时间, 却见自己发现他们的行迹便离开了。   或许就只是路过的行人吧,她这样想着。   -   陆瑾淮两岁半的时候, 陆悦容便开始给他上一些简单的启蒙课。到三周岁时,她便领着小瑾淮去了瀚漳启蒙私塾正式开始上课。   随着陆瑾淮逐渐长大, 他的模样中像邱戎的那部分越来越突出。幸好的是, 陆瑾淮的性格并不像他的父亲。   许是在他记事起, 就知道身边只有自己的母亲, 所以总是格外的懂事。当陆悦容送给他什么礼物或者为他做了什么事情时,他总会用小孩子还带着甜意的嗓音, 说一句“谢谢娘亲,瑾淮最爱娘亲了”。   陆悦容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是怎么样长大的,她只知道她的瑾淮很少会让他担心。   因为她每天都要在医馆中坐堂问诊,所以选了一家距离他们住所不算非常远的私塾。   每天清晨,陆悦容把陆瑾淮送到私塾, 酉时左右医馆闭门时便去接他回来。   有几次,因为医馆中突然有病患前来,拖延了一段时间,陆悦容没有来得及去私塾接陆瑾淮回来时,他就会一个人沿着街道走回来。   三岁大的小孩子第一次自己回来时,着实吓了她一跳。于是她便开始稍稍向前提前了医馆闭门的时间。   不过即使如此,仍旧有几次没赶得上私塾放学的时间,陆瑾淮又是一个人挎着小书袋自己回来了。   好在母子二人在这条街道上来往的次数多了,街道两边的店铺都对他们眼熟了,若是碰见小瑾淮一个人放学回家,好心的店家就会帮忙送着他回到医馆。   这天,母子二人从私塾出来,向着住所回去。   在经过集市时,突然从他们身后的街道窜出一名冒冒失失骑着马的行人,那名行人不知是在赶路还是在逃跑。骑着马在街道上飞速地前行,惊得路人连忙向着两边躲闪。   路过母子二人时,陆悦容急忙将陆瑾淮抱在怀里走到街道边缘躲开了。   不一会儿,后面远远地出现了纪峘领着州衙差役追赶。   还有差役高声叫着:“衙门抓捕犯人,众人赶紧避开以免误伤!”   眼见着,州衙众人快要追赶不上前面那名亡命之徒。   陆悦容向四周看去,恰巧一旁有一位牵着马的男子。   她先是对陆瑾淮说道:“站在这里等纪叔叔好不好?”   陆瑾淮乖乖地点头:“好。”   接着,她对那位男子说道:“这位大哥,借您的马匹一用。”   说完她便牵着缰绳一跃上马,然后随手在一旁的小摊上捞了对弓箭便策马追了上去。   陆悦容矮着身子,加快了骑行速度向前追去。   到两人间距离越来越近,陆悦容缓缓直起身,箭矢搭在弦上,臂拉满弓,瞄准着犯人的小腿便射了过去。   箭羽稳稳插上犯人的小腿,那人吃痛跌落马下。   没了骑行的人挥鞭催促,马儿也就慢慢放缓了速度,被路边的人控制住了。   身后纪峘领着州衙众人还有陆瑾淮也赶了过来,他看着眼前的陆悦容,沉默不语。   虽然陆悦容从未提及过邱戎,但是邱戎对她的影响比他想象中的要大。   就像这一手好骑术,没有邱戎,她又怎么会如此纯熟。   陆悦容牵着马走过来,说道:“抱歉,我是不是太鲁莽了。”   纪峘笑笑,“无妨,还要多谢悦容帮我们早一步抓住了犯人。”   回去住所之后,陆瑾淮一直看着自己的娘亲。   陆悦容好奇地笑问:“瑾淮在看什么?有什么要问娘亲的吗?”   “骑马、射箭,娘亲从来没让我看过,我也想学。”   陆悦容愣了愣,然后回绝道:“瑾淮还太小,不适合学这个。”   “我不小了,”陆瑾淮委屈道:“我已经三岁了!”   她噗嗤一笑,“好好,我的瑾淮三岁了,是小男子汉了。但是三岁也不适合学这么危险的东西。”   “娘亲……”   “瑾淮很想学吗?”   “想。”   “那娘亲和你做约定,等我的瑾淮五岁的时候,娘亲就教他好不好?”   “好!娘亲我们拉钩钩!”   陆悦容伸出小拇指:“和瑾淮拉钩钩。”   虽然陆瑾淮已经三岁了,但是陆悦容仍旧不放心他一个人睡,所以晚间的时候母子二人还是住在一处。   两人已经熄灯躺下之后,陆瑾淮蠕动着钻进娘亲怀里,小声问道:“娘亲说话算数吧?”   陆悦容抱住他,亲了亲他的额头,“娘亲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们就说好了……”   陆瑾淮放了心,很快就睡了过去。   看着自己的孩子乖巧的缩在自己怀中沉睡,陆悦容却没有什么睡意。   她一直知道陆瑾淮对武学的兴趣,就像住在他们隔壁的那户人家,是一位以杂耍为生的大哥。每天清晨都会在院子里练练斧钺钩叉刀枪剑戟,虽然都是些花把势,陆悦容却好几次发现陆瑾淮趴在墙头上看着那位大哥耍兵器。   有几次那位大哥看到了墙头上的陆瑾淮,还打趣说要收他为徒,教他耍杂耍卖艺为生,都被陆悦容笑着以“小孩子好奇心重”回绝了。   然而今天,她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不应该因为自己与邱戎的事情就剥夺了陆瑾淮对习武行军的权利。   如果他真的想向这个方向发展,那么她作为母亲,也是时候帮他物色一名优秀的武学老师了。   从母子俩定下约定的那一天开始,陆瑾淮每天都盼望自己立即就到了五岁,只是时间显然不会一蹴而就。   不过,随着陆瑾淮上私塾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在文学方面的学习倒是体现出了天赋。虽然年纪尚小,但是每天的课业都能以很快的速度背了下来。在写字方面,也能很快地就学会了很多文字,并且写得非常工整。   纪峘甚至打趣说,照此培养下去,说不定能成为将来的状元郎。然后下一刻陆悦容便说出了陆瑾淮的梦想。   他只好沮丧地说道:“好吧,武状元也是状元。”   时间飞逝,一眨眼的时间,陆瑾淮就五岁了。   这一年的瀚漳,开了年之后没多久便不太太平。   瀚漳东面临海,辖境内河流密布。往年里纵是有小小的水匪作祟,也会是在四五六月的春夏之际,作乱的范围也会十分小。   断不会像今年,刚一开年两个月,瀚漳内多处水域开始闹起了匪患。为了治理这些毫无征兆突然窜出的水匪,纪峘忙得是焦头烂额。根本无暇来到陆悦容的医馆了。   这一天,陆悦容的医馆里来了一位奇怪的病人。   那是一位装扮华丽的公子,看着面相,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   进入医馆时,身后跟着两名侍从。   刚一进入医馆,那公子的侍从便吆喝道:“哎,你是这间医馆的大夫吗?”   彼时陆悦容正背对着他们整理着药柜中的药材,听见身后传来有人要问诊的声音。   便一边回头一边回答道:“我正是这家医馆的大夫,请问您是过来看病的吗?”   那侍从十分轻蔑地说道:“你一个女子看什么病?赶紧叫你家……”   那人话未说完,便被主人抬手示意打断了,“给我闭嘴。”   “是,主人。”   像这样的病患,陆悦容这几年也见过许多,她好脾气地笑道:“我这医馆已经开了五年,在瀚漳也算小有口碑,客人如果信得过,大可一试。”   那衣着华丽的公子走到问诊位子上坐下,说道:“我是病人,我相信姑娘。”   陆悦容走到对面,“既然先生信我,那我便为先生诊脉。”   “请。”   “先生是去了河流沼泽一带的地方?”   “是。听姑娘刚刚所说,已经住在瀚漳五年了?”   “嗯。先生去了水域地带待了多久?”   “十天?十五天?不太记得了。姑娘孤身一人来到外乡,家里人不会很担心吗?”   “没有家人。先生离开水域也算安全,最近瀚漳水匪为患严重,希望先生尽量不要再去那些地方。”   “好,我非常听话的。姑娘是打算一直住在瀚漳吗?这里有牵挂了吗?”   陆悦容食指中指搭上那人脉搏,无奈地问道:“这位先生,到底是我在帮您看病,还是您在帮我看病?”   对方露出有些懊恼的表情,“惹佳人不悦了……”   陆悦容诊脉片刻,收回自己的手,“好了,稍等我会开一副药方,按照药方抓药吃药,五天会痊愈。”   在她收手的时候,她察觉到对方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勾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人,只见他对方目不转睛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此时陆悦容再没有察觉到不对的地方,那她也太过迟顿了。   她感觉到被冒犯的恼意,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举动,还因为对方让她感到不舒服的眼神。   就像是自己被毒蛇盯住了。   陆悦容走到桌案后,将药方写好后便递给了那衣着华丽的公子。好在对方不再有其他过分的动作言语,接了药方之后便离开了。   那公子带着自己的两名侍从走到医馆的斜对面,默默看着陆悦容医馆的位置。   其中一名侍从问道:“殿下,刚才那名女大夫是谁?您认识她吗?”   为首的主人将药方轻轻拂过自己的鼻下,轻嗅着上面微微的药草味。   “那是一颗,被蒙尘的明珠啊。”   作者有话说:  搞事的二皇子开始上线搞事 第51章 意外   裴瑀自顾自地说着话:“世人总是鄙夷别人鱼目混珠,可是他们自己就分不清何为鱼目、何为明珠。你看就连她们的所谓父亲都看不清自己的女儿, 把一个蠢货塞给本皇子, 却把温婉佳人送给一个不知趣的木头。”   裴瑀的手下知道自家主子又开始说些奇怪的话,安静地待在一旁听着。   “他们夫妻分别五年, 也是时候上演一出重逢的戏码了。也不知道邱戎发现自己寻找了许久妻子,居然就在自己好朋友辖境之内, 他会作何感想……”   瀚漳境内的水匪作乱愈演愈烈,纪峘以及手下衙差已经逐渐压制不住了。   偷得空闲时, 他来到陆悦容的小医馆大吐了一番苦水, 自己已经上报了朝廷, 不日应该就会派遣一名擅长领军打仗的将领率军前来瀚漳镇压匪患。   纪峘自及第之后,便一直在瀚漳做地方父母官, 将近八年的时间,他对这篇土地已经情深义厚了。   不想自己在任的第八年, 竟然在政绩上出了如此大的纰漏。不仅没能镇压匪患, 甚至还需要求助中央。他都不知道今年入京述职时, 自己是否有那个面皮向上面汇报了。   见着纪峘心急火燎的模样, 陆悦容也不能帮上什么忙,只能给他煮了点安神汤, 好让他不要这样一直陷入焦虑的情绪之中。   匪患猖獗的第二个月,泽安来了旨意,召了纪峘进京,并且说明几日后治匪的将领就会抵达瀚漳。   纪峘带着一腔忧心忡忡,收拾了行李便跟着泽安来人一同回京了。   因着水匪的缘故, 瀚漳城内的公示栏内贴满了府衙的告示,责令城中居民无故不得轻易前往水域地带,以免死伤。   瀚漳城内靠水为生的百姓一时间怨声载道,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不知道城内会不会发生动乱,陆悦容不再让陆瑾淮去私塾上课了,而是自己一直带着他。   纪峘离开的第五天,瀚漳城内便散布了关于治匪将军的传言。只是那位将领到了瀚漳辖境之后,连主城都未进,便直接前往了境内水匪最为猖獗的那一带。   接下来,便只有每三天会贴在城门口公示栏中的剿匪播报,告知民众们治匪进度如何。   也不知那位将领以前是在哪里从军,陆悦容带着陆瑾淮去公示栏那儿看过几次军报,只觉得进度缓慢,或许不一定是水匪过于狡诈,也可能是因为这名将领不擅长水战。   所以,为什么不派遣一位出身东南地带、擅长水战的将领前来治匪呢?   陆悦容无从得知。   从瀚漳城内知道这位治匪将军已经到来的一个半月后,公告栏内终于贴出了第一张大获全胜的捷报——境内最猖獗的那一处水匪已经被尽数剿灭。   情绪低迷了好几个月的瀚漳城,终于有了一丝喜悦气氛。   捷报贴出的第三天傍晚。   陆悦容刚刚结束这一天的坐堂问诊,才刚把医馆正门关上,牵着陆瑾淮准备从后门回到自己的住所。   却在这时,一阵猛烈的敲门声从前门响起。   陆悦容上前,打开医馆大门。   门外站着几名面相十分冷酷凶狠的男子,她不动神色地把陆瑾淮藏在自己身后。   “几位大哥有什么事情吗?”   为首那人上下打量着陆悦容:“你是郎中?”   “正是。”   “那就跟我们走一趟!”   “请容我进去拿一下药箱。”   那人催促道:“动作快点!”   “很快的。”   陆悦容一边悄悄推着陆瑾淮向后退,一边转过身去。   然而那凶狠的男子还是眼尖地看到了被她一直藏着的陆瑾淮,走上前去一把把他抓到了面前。   五岁的小孩儿哪里见过如此阵仗,登时惊慌地叫道:“娘亲!”   “瑾淮!”陆悦容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那男子抓着陆瑾淮不放,“这位大姐,我们不是坏人,你不要担心。我们只是想让你去医治一个伤患。只要你跟着我们走就好,希望你不要有逃走的想法。”   陆悦容冷了脸:“你放心,我不会逃,但我也希望你能对我的孩子尊重一点,他才五岁,经不住你像抓小鸡崽一般的手劲。”   说完,她便转身去拿了药箱。   医者仁心,她本不该对病患有太多情绪,但是瑾淮是她的底线。既然身边的人都是如此蛮横无礼,她已经第一印象对那位需要自己救治的伤患没了好感。   更何况,如今水匪为患,她甚至怀疑是受伤逃窜进城的余党,为了躲避追捕才如此偷偷摸摸地寻找大夫。   陆悦容一路面无表情地跟着他们七绕八绕,来到了一处隐避的农家小院儿。但是当她回想了一下刚刚走过的路线,却发现,其实这个地方距离自己的医馆并不远,怪不得他们会找上自己。   走进房间,为首男子把陆瑾淮交给手下留在屏风外,自己领着陆悦容进去。   陆瑾淮小声地叫道:“娘亲……”   陆悦容蹲下身来,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安抚地笑道:“瑾淮不怕,娘亲很快就出来了。”   母子俩才刚刚说了一句话,那男子便催促道:“好了没有?果然是婆婆妈妈。”   陆悦容站起身,收了表情,“走吧。”   那男子领着她进了内室,在距离床榻约莫四尺距离时,他让陆悦容停在了那里,然后自己走上前去,小声地对躺在床榻帷帐后的人说道:“将军,大夫找来了。”   只听那人传来一声气息不足的气音:“嗯。”   那名下属走回陆悦容旁,说道:“你可以过去了,记得一定要用十二分认真去医治。”   “放心,我是大夫。”   说完,她便走上前去,把药箱放在床榻边的桌案上,从中拿出脉枕。   她看着床榻上围得严严实实的帷帐,还是向一旁的下属问道:“可以拉开吗?”   那人尚未回答,床榻内的伤患便用十分虚弱的声音回答道:“……可以。”   既然病人如此说,陆悦容便十分不客气地拉开了帷帐。   在她垂目看向病患时,便与那个意想不到的、会在这里遇见的人对视上了。   陆悦容愣在原地。   对方身上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绷带,伤口渗透出的血液把绷带染成一片暗红色。   她不知道对方是从自己哪一句话认出了自己,明明伤严重得骇人,却仍旧坚持睁着毫无精气神的双眼看着自己。   她感受到了被巧合恶意的捉弄。   许是两人对视了许久,那凶狠男子又叫道:“看什么看什么呢?还治不治伤了?”   陆悦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只好嗤笑了一声,然后把脉枕放在床沿,自己也坐在一旁,抓住邱戎的手臂放在上面,便开始诊脉。   邱戎的这位她不认识的手下,果然是个急性子。   她才刚刚搭上脉,就在一旁焦急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陆悦容叹了口气:“有点遗憾,还死不了。”   那人显然急了,“你这个大夫,说什么呢?给我放尊重点!”   陆悦容可不管对方是什么态度,拿着纸笔便到一旁写药方了。   她没有看到身后床榻上的邱戎动作艰难地伸出手来,想挽留她,却只让她的衣襟从自己的掌心溜走。   陆悦容在一旁一边写着药方,一边叮嘱着平日需要注意的事项:“病人主要还是外伤,有几处比较严重的伤到了内脏,伤口没有好之前,最好不要随便乱动。像你们这样贸贸然把人从漳水搬到城内,多来几次就不需要找大夫而是去买棺材了。”   “还有,伤口的清理很有问题,野外的水源十分不干净,你们没有给病人处理伤口就直接上药绑绷带,万一感染了破伤风,也是迟早要躺进棺材了。”   许是她说话太过不客气,那男子气得胸腔猛烈起伏,“不要以为你是大夫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我这就把你扔出去,重新找个大夫过来!”   说着他就要对陆悦容动手。   这时候,一高一低两道声音同时叫住他的名字,喝止了他。   “元猛!”   “元猛!”   ——低的那道是有伤在身的邱戎,高的那道是从屏风那儿走进来的人。   陆悦容抬头看向来人,她对他有些印象,是邱戎的一位副将,好像叫周乾。   周乾见到她,惊喜地走上前行礼道:“夫人!”   “不必叫我夫人。”   然而对方并不听她的话,“有夫人在,将军的伤末将也就放心了。”   陆悦容问道:“我师兄怎么没跟来?西北军什么时候要来瀚漳剿水匪了?”   周乾看了一眼邱戎,见对方同意,他便说道:“最近钟老身体不佳,李大人便留在绛贡照顾他老人家了。至于西北军……如今已经没有西北军了。将军这几年一直南征北战,全大顼的匪患基本上都是将军剿灭的,所以这次瀚漳闹水匪将军也被派来了。”   陆悦容说道:“是这样。你们有人知道我师父到底怎么样吗?不佳是怎样的不佳,严不严重?”   他摇摇头,“并不知情,我们也有半个月未曾与绛贡那里联系了。”   既然对方如此说,陆悦容也不好做强求,便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周乾:“这是药方,早晚两次内服,等下我再留几瓶外敷的伤药,绷带六个时辰换一次。今晚喝了药之后可能会发热,我明早会过来看情况。”   “夫人慢走。”   行诊结束,陆悦容挎上药箱,走出内室便领着陆瑾淮离开了。   她一路沉默着牵着陆瑾淮,陷入自己的情绪里。   陆瑾淮轻轻摇了摇自己娘亲的手,小声问道:“娘亲,刚刚那些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知道会不会有更新,大家明天不用等 第52章 同居   陆悦容低着头看向陆瑾淮,笑着回答道:“他们就是最近在我们这儿剿水匪的将士。”   他眼前一亮, 语带崇拜地说道:“是他们!好厉害!”   而后又有些颓丧地说道:“原来他们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比普通人还要粗鲁无礼。”   陆悦容矮身示意他趴上来,陆瑾淮乖乖地环住了娘亲的脖颈。   她站起身来, 继续向前走去,边走边和陆瑾淮说道:“其实这些守卫家国的将士们, 原本就是普通人,他们用普通人的身份做着最伟大的事业, 这是他们的职责赋予的崇尚光芒。”   “他们在战场上闯出无数功劳, 是身份的职责。他们私下嬉笑怒骂, 这才是自我。”   “你崇拜的究竟是什么,你想清楚过吗, 瑾淮?”   陆瑾淮到底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儿,他并不太明白娘亲说的话, 他摇摇头, “不懂。”   陆悦容轻笑, “现在不懂没关系,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那一边,周乾走上前去, 替邱戎换药。   “将军,夫人离开了。”   “嗯。”   “属下刚刚进来时看见少将军了,和您长得很像。”   邱戎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实在伤得太重而失败。   “他们……过得很好。”   即使没有他,他们也过得很好。   邱戎不愿意去细思, 为什么陆悦容母子在瀚漳,而纪峘却从未在信中告诉过自己。   因为他尚且记得当初纪峘说过,他想娶一名陆府的小姐,那女子是谁,现在看来是显而易见的答案了。   “水患……”   “属下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安排下去了,您就安心养伤吧。”   “嗯。”   “只是我们都离开后,把您一个人放在这儿总是不太安全。对了,这样正好可以让夫人过来照顾您!”   邱戎精力耗尽,缓缓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陆悦容照约定过来给邱戎看伤,她依旧是把陆瑾淮安置在屏风之外,然后自己一个人进到内室。   昨日那名叫元猛的壮汉,想来是已经听了周乾的介绍了,今日见到陆悦容一句话也不说,像鹌鹑似的站在一旁。   她走到床榻边,揭开帷帐,让光线照在邱戎脸上,打量着对方的脸色。   昨日里诊脉时她就知道邱戎这一身伤不止是看上去严重,也不知道昨晚他是怎么支撑住自己的,竟然那副模样都没有昏厥。   陆悦容看着邱戎闭目沉睡的苍白面容,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邱戎受到这么重的伤。   西北边陲上面对北夷战无不胜的神话,落在东南浅滩之中,被一群乌合之众折腾到满身伤痕。   也不知道派遣他来剿匪时,皇帝究竟在想什么。知道的,明白这是来剿匪,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是认为邱戎功高盖主,想趁机借刀杀人呢。   陆悦容搭着邱戎的手腕为他诊脉,想来也是连日奔劳,经过昨日那一帖药再加上好好地休憩了一番,至少从脉象上来看,比之前那乱七八糟的脉象好了太多。   陆悦容诊完脉,便收拾着东西说道:“情况稳定下来了,你们好好照顾他,恢复得好的话,要不了三个月就能恢复如初,我会不时过来看看的。”   “夫人……”   “有话请说。”   “我们照顾不了将军,今天我们所有人就要继续回去剿匪。”   “是吗?”   “所以……将军还需要您来照顾了。”   陆悦容不说话,只看着周乾。似是要在他的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   对方十分镇定地回视着她。   陆悦容放弃了,“可以。但是我每天来回太过麻烦,你们留两个人,五天后等邱戎再稳定些了,把他搬到我的住所。这个要求总能满足吧?还是说,你们连两个人缺席五天都不能?”   周乾连忙应承:“自然可以,夫人放心!”   “好,那么医药费就等你们剿匪回来再一并算清。”   “……遵命。”   于是乎陆悦容来来回回照顾了邱戎五天之后,终于能够把他搬到了自己的小院里。   她把邱戎安置在自己住所里,一间收拾好的未有人住过的厢房中。   虽然这几天来往,她都带着陆瑾淮,但是父子二人一直都隔着屏风未曾见面。   把邱戎带回住所后,陆悦容特意叮嘱了一句陆瑾淮:“隔壁那间屋子里住着的是这几天我在照顾的病患叔叔,他伤得非常的重,瑾淮千万不要进去打扰到他。”   陆瑾淮充满了好奇心,但还是乖乖听着娘亲的话:“好,瑾淮不进去。”   自此,一家三口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同居模式。   每次陆悦容进屋为邱戎换药时,对方都强打着精神看着她。   如果不是她对邱戎的伤势了如指掌,都要觉得对方如此有精神,其实伤得并不重了。   好几次,邱戎都张嘴想要和陆悦容说几句话,却每次都被对方忽视。或者是被她呛上一句:“有这个精力,不如再多喝一口药。”   此时恰好是六七月还非常炎热的时候,邱戎不好洗漱,却也不能就这么躺在床上变臭。于是除了治伤之外,每隔几天陆悦容还会为他擦拭身体以及清洗头发。   明明对方在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可是邱戎的内心却捕捉不到她的存在。   也不知是否因为伤患的脆弱,他从心底溢出了从未有过的落寞。   治疗的第一个月过去了,邱戎身上的伤口好了个大半。   虽然还不能下床,但是在陆悦容的搀扶下,至少能靠着枕头半坐着一会儿了。   这天傍晚,陆悦容扶着邱戎坐起身来,为他换着绷带。   邱戎一直看着她的动作,到底还是开了口。   “悦容……”   陆悦容面无表情的换着绷带,抬眸瞥了一眼他,“什么?”   他轻轻笑道:“没什么,只是想你了。”   她的心弦再次为眼前的这个人,微微颤动了一下。   “哦。”   陆悦容抽到他身后的靠枕,扶着他缓缓躺下去。   她不去看他的双眼,但是这一个月的相处让她知道,只要自己在他面前,对方的视线就从未离开过自己。   陆悦容端起被血污染红的脏水盆,转身离开,却感受到了阻力。   她停下脚步,就看到平躺着的邱戎伸出手来牵住了自己的一角。   她问道:“还有事吗?”   “最近晚上睡不着,想听你念书。”   陆悦容心说你的要求还真多,接着便直接拒绝了对方的请求:“反正你十二个时辰都躺在床榻上,睡不着就多酝酿一会儿睡意,总能睡着的。”   说完,她便离开了邱戎的卧房。   陆悦容没有想到的是,这天晚上,便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意外,吓得她甚至后悔前一晚没有去给邱戎念书。   往年的瀚漳治安十分好,也不知今年是否收到匪患影响,最近一段时间经常会听见有人抱怨家中进了梁上君子。   陆悦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住的这间小院落,也会被造访。   这天陆悦容离开后邱戎的房间之后,便没有再去了。   因为怕邱戎晚间会有什么需求,他室内的油灯会点燃一个晚上。在他的床榻边,有一根绳子,如果晚上邱戎有什么事情就可以拉动绳子,住在另一边的陆悦容便会听到铃铛声前来。   这晚造访陆悦容小院儿的小偷,显然是瀚漳城内人士,甚至对陆悦容家最近的情况了如指掌。他翻墙进了院子之后,便直接大摇大摆地走进邱戎的房间开始了翻箱倒柜。   因为他知道,邱戎卧倒床榻无法起身,而室内的灯光更是便利了他搜寻。   毫无睡意的邱戎在对方进了室内便睁开了眼,他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看着对方从远处的衣柜一路搜索到靠近床榻的位置。   邱戎不愿意拉响铃铛吵醒陆悦容,所以他在等待时机制服那名小偷。   可是他太逞强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才刚刚治疗了一个月的重伤患者。   当小偷搜寻不到一件值钱的东西,骂骂咧咧走到床前时,邱戎悄悄拿起一旁的瓷枕向着对方的头部扔去。   然而他的力气怎么比得上正常时期的自己,那瓷枕仅仅只撞破了对方的头颅,而没有敲晕他。   小偷捂着伤口,怒火中烧地转过身来看着邱戎,一边用污秽的词语辱骂着邱戎,一边对着他尚且缠着绷带的伤口狠狠踹了几脚。   最后,小偷一无所获还带着伤离开了房间。   邱戎刚刚那一击用尽了力气,此时不能动弹地斜躺在床上,任由自己的伤口崩裂流血。   当第二天清晨,陆悦容起身要为邱戎更换伤药和绷带时,看到对方大敞的房门便心中一沉。   她急忙走进房内,距离床榻不远处的地上摔落一个瓷枕,而邱戎正歪歪扭扭地躺在床上,腹部伤口的绷带上凝结着暗沉的血迹。   她急忙上前为邱戎把脉,好在没有造成什么大碍。   陆悦容心中愤怒、恐慌、后怕一股脑地冒出,房间内这幅景象她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若不是对方是个伤患,她真的很想把他摇醒,劈头盖脸地狠狠骂一顿这个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的混蛋。   为邱戎上好药重新绑了绷带,她便去好好地教育了陆瑾淮一番,生怕她的孩子将来变成他父亲这样的脾性。   快到晌午的时候,邱戎才幽幽转醒。只是他醒了之后便发现,陆悦容不再和他说一句话了。   邱戎知道这次是自己太过自大,便任由对方与自己冷战。   这天午后,邱戎让陆悦容扶着自家半躺着着,随意拿了一本书消遣。   邱戎卧着的床榻尾部斜对着一个窗户。   突然,那扇窗户被人从外边儿打开。没一会儿,一颗小小的脑袋出现在窗台上方。   陆瑾淮伸长着脖子向内看去——他还是违背了娘亲的吩咐,忍不住想看一眼住在自己家的这位客人长得什么样。   邱戎在听见窗台那儿传来动静时,便放下了手中的书籍。   然后他便看到一个小孩儿偷偷地探出头来,向室内看来,接着便与他对视上了。   他听见那个相貌酷似自己的男孩儿毫不胆怯地、和自己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叔叔。”   作者有话说:  没有断更!! 第53章 父子   邱戎看着陆瑾淮,听着他叫自己“叔叔”, 心中五味陈杂。   “你好。”他回答道。   “叔叔, 你住在我们家已经一个多月了,伤还没有好吗?”   “没有。”   “叔叔, 你们已经把我们这里的水匪全部抓起来了吗?”   “再过十几天就可以了。”   “你们好厉害啊!我也想像你们这么厉害。”   看着眼前满怀憧憬的孩子,邱戎问道:“你想从军吗?”   陆瑾淮猛点头, “想!”   “你娘亲允许你长大了从军吗?”邱戎又问道。   “当然,从小到大, 娘亲会满足我所有的愿望。”   “那你知道从军的艰苦吗?”   “以前娘亲和我说过一些, 叔叔, 我不是那种怕苦的人,我已经是小男子汉了!”   即使成长里缺席了父亲的角色, 陆瑾淮还是在陆悦容的教导下成长得非常可爱。   邱戎心底溢满温柔与酸涩。   纵然思念寻找了陆悦容五年,他也知道, 没有自己, 她也能生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不过他仍旧希望, 在对方的生命中, 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邱戎问道:“想听叔叔说一些关于从军的故事吗?”   陆瑾淮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可以吗?”   “自然可以。”   “谢谢叔叔!”   陆瑾淮兴奋地跳到平地上, 准备打开房门进去。   可是他刚刚走了几步就想到了娘亲的叮嘱,于是带着失落地又从窗台上探出头来看着邱戎。   “叔叔……我可能不能听你讲故事。”   见他这样,邱戎哪里不明白,是陆悦容不愿意让他与自己见面,他便说道:“无碍, 叔叔还受着伤,等身体好些了再讲给你听。”   “好,那我们说定了。叔叔你好好休息。”   “我会。”   “叔叔再见。”   打了招呼之后,陆瑾淮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邱戎的窗前,把窗户关成原先的样子。   那天之后,陆瑾淮总是偷偷地趁着陆悦容不在的时候,趴在邱戎窗前一小会儿,听邱戎和他说一些军营里的故事。   他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的,好几次都差点忘记了时间,还是邱戎及时停止了述说,督促他回去自己房间。   与热情的陆瑾淮相比的,就是依旧冷冷淡淡的陆悦容。   邱戎知道她是气狠了自己,便想着自己找话题打破僵局,然而无论他说什么,对方也不接话。   就这么又过了半个月,邱戎活动活动手脚,发现自己可以拄着拐杖走下床榻,小小地站立一会儿了。   傍晚的时候,邱戎缓缓下了床,站在窗边向院子里看去。   远远的,他看见陆悦容坐在小院里的石桌旁在做些什么,突然间他就想到应该送件什么礼物给她,好缓和一下他们的现状。   巧的是,第二天周乾就带着大获全胜的消息前来向邱戎汇报。   瀚漳的水匪已经尽数剿灭,按照规定他们应该可以回京城向皇帝禀报了。   但是邱戎现在受了伤,不能立即动身,再加上陆悦容也在这儿,于是邱戎便写了一份文书让周乾带回泽安,自己则与其他十几位守着自己的将士留了下来。   在周乾离开之前,邱戎吩咐了他在瀚漳城内找了几名工匠,请他们前来为小院儿里搭建一架秋千。   周乾动作很快,两天后就有几名工匠上了门。   清晨陆悦容听见敲门声去开门时,还以为他们是找错了地方。但是等对方说明了自己接到的主人家的地址时,她就知道,没有找错地方,只是找他们的人不是自己。   既然这些工匠已经收了钱,陆悦容也不好叫他们直接回去,便让开了位置让他们进去搭建。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劳作,整整大半天的时间,秋千才搭建好。   陆悦容为那些辛苦的工匠们沏了茶,还给了他们一些辛苦费,把他们送到了门口离开。   关上院门之后,陆悦容看着那架好看的秋千。   它与这个小院儿格格不入。   这个院子本就不大,多出了这个大家伙,明显视觉上就拥挤了很多。   陆瑾淮走到陆悦容身边,问道:“娘亲,这个秋千是你叫人来弄的吗?”   她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谁叫的人呢?”   陆悦容没有回答,只问道:“瑾淮,你喜欢秋千吗?”   陆瑾淮摇摇头,“不喜欢,我已经是大孩子了,才不会喜欢秋千这种玩具。”   “好。大孩子快去看书,明天它就会从我们家的院子里消失的。”   “好!”   这一整天里,邱戎时不时地就会站在窗边看一眼秋千,不知道陆悦容会不会喜欢。   然而他并没有如愿看到他想见到的对方荡秋千的场景,就连傍晚为他换药的时候,陆悦容也依旧是面无表情。   甚至他觉得对方的表情比前段时间还要臭。   邱戎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晚间的时候,邱戎躺在床榻上闭目休息。   突然他听见斧头砍在木头上十分大声的声响。   他睁开眼睛,拄着拐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向外看去。   今晚的月色格外的明亮。   他就着月色,看见院落里挥着斧头的陆悦容。   她一刀一刀劈开了秋千的木头,早晨才刚刚搭建好的秋千瞬间变成了一堆废木。   陆悦容扶着因为弯曲过度而酸涩的腰站起身来。   她转过身,目光与窗台后面的邱戎对视上了。   她视若无物,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热出的汗水,然后来回了几趟,把那堆废木头搬进了厨房,堆在了灶台边上。   邱戎站在那儿,看着变回原样的小院,一直到感受到自己双腿传来了疼痛感,才终于回了床榻上。   第二天起床,陆瑾淮看见果然不见了的秋千,高兴的不得了。   下午他又偷偷趴在窗台上听邱戎讲故事的时候,还特意提了一嘴这个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娘亲救过的病人,用秋千来讨好娘亲,送来这么个我和娘亲都不喜欢的物件儿。不仅不好玩儿,还特别占地方,还好今天已经不见了。叔叔,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不会送这么笨的东西吧!”   邱戎:“……嗯。”   -   从邱戎站立走路的状态更好了之后,他便开始慢慢地进行复健。   陆悦容知道他每日清晨傍晚练武的时间段,于是那段时间便把陆瑾淮拘在自己的房间内,不让他有与邱戎碰面的机会。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陆瑾淮早就趁她离开之后,便偷偷溜出房间,躲在走廊的柱子后面看着邱戎练武。   邱戎也知道,基本上每天自己练武的时候都有一个小家伙在柱子后面偷偷看自己。   于是只要感受到目光的注视时,那天邱戎练武就会将自己的动作放得非常缓慢,好让陆瑾淮看得更加仔细。   随着邱戎恢复得越来越好,他那副好身手也就越来越完整地展现在了陆瑾淮面前,他看着邱戎的目光就越来越孺慕、崇拜了。   虽然暂且无法与陆瑾淮父子相认,但是以一个师长、长辈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也是好事,至少将来他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时,不至于感到突兀和抵触。   陆瑾淮五岁的人生里,从未出现过像邱戎这样的人,他见过最多的男性长辈是纪叔叔。   纪峘就是那种偏偏君子、标准的尔雅儒生的模样。   纪峘不是不好,只是陆瑾淮从小生活中就缺失了父亲这个角色,脑海里自然会有关于这个形象的想象。而邱戎,则是完全符合了他心里“父亲”的角色。   再加上父子间天生的血脉牵绊,纵然他们认识不久,甚至还没有好好地、正式地相处过,在陆瑾淮的心里,邱戎便已经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   哪怕以他五岁的小脑袋,还没有学会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这天,陆瑾淮趁着陆悦容在前面医馆照顾着病患,便偷偷回了小院里。   他一路小跑着跑到了邱戎面前,喘着气站定。   父子二人终于正式地站在了一起。   陆瑾淮努力地抬起头来,看着邱戎。   对方八尺的身高对他一个孩子来说,就像是一个巨人。   他羡慕地感叹道:“叔叔,你好高啊!”   邱戎低头,笑道:“瑾淮长大了也会这么高。”   “真的吗!”   “自然。”他的儿子,个子哪里会矮。   “那我长大了,也能有叔叔这么大的力气吗?”   邱戎蹲下来,一把抱住陆瑾淮。等他再站起身时,便让他稳稳地坐在了自己的小臂上面。   对方的突然动作,吓得陆瑾淮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脖颈,等发现不动了,他才慢慢放开了自己的双手。   邱戎微微仰头,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说道:“叔叔的力气可不是天生的,那需要多加练习才可以。”   陆瑾淮被举到一个以前没有体验过的高度,全新的感受让他心里充满了喜悦。   他十分激动地抱住邱戎的头,吧唧一口亲在了对方的额头上——这是除了陆悦容之外,他从未对别人做过的动作。   “叔叔你好厉害啊!”   邱戎被这扑面而来、属于稚童的纯粹喜爱惊到微怔,双颊少见的有些羞涩得泛红。   “想跟叔叔学吗?” 第54章 惶恐   “想学!叔叔要教我?”   “教。但是跟着叔叔学之后,就不允许半途而废。”   陆瑾淮用属于孩童的认真眼神看着邱戎, “叔叔放心, 陆瑾淮是个言而有信的男子汉!”   接着,陆瑾淮向周围打量了一下, 确认没有人后,他用手遮掩着嘴巴凑到邱戎耳边, 悄悄说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约定,千万不能让娘亲知道, 娘亲好像不喜欢我来找叔叔。”   “嗯, 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父子二人面对面坐在石桌两边。   陆瑾淮语带不满地说道:“三岁的时候, 我见过娘亲骑马射箭帮着纪叔叔抓住了一个坏人。当时娘亲说好了,等我五岁就会教我, 也不知道娘亲现在是忘记了还是打算赖账。”   这还是陆瑾淮第一次提到纪峘。   邱戎问他:“你喜欢纪叔叔吗?”   “喜欢呀,纪叔叔人很好, 也很照顾我和娘亲, ”说到这儿, 他话锋一转, “除了想当我后爹这一点。”   “为什么不喜欢纪叔叔当‘后爹’?”   “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觉得我的爹爹不应该像纪叔叔那样。”   “瑾淮讨厌自己的爹爹吗?丢下你和娘亲两个人不闻不问?”   陆瑾淮摇摇头, “我都不认识他,为什么要讨厌?”   从未见过面的人就是陌生人,你会对陌生人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么?   邱戎沉默不语。   陆瑾淮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他立即问道,“叔叔, 你成亲了吗?”   “……成亲了。”   得到令人失望的答案,陆瑾淮表情瞬间失色,“太可惜了,如果是叔叔的话,我一点都不介意你当我的后爹。”   邱戎感到好笑,抬手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小年纪就学别人牵红线,小心你娘亲打你屁股。”   陆瑾淮不服气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嘟囔道:“娘亲才不会打我屁股……”   今天父子俩说完了悄悄话,陆瑾淮离开之后,邱戎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心道:我是你亲爹,怎么能当后爹。   -   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邱戎的伤已经基本上好了。   陆悦容算好了这两个多月邱戎的治疗、内服外敷药物以及借宿与日常起居的费用,把明细列在一张纸上后,拍在了邱戎面前。   邱戎拿起这份属于自己的账目明细:“……可以赊账吗?”   陆悦容斜了他一眼,“没银子?可以赊啊,不过要收利息。”   “好。”   邱戎十分自觉地拿起纸笔写了一份欠条递给了陆悦容。   她拿过欠条,问道:“什么时候离开?”   “……三天后。”   “泽安出了什么事情?”   “裴瑀似有弑父杀兄的想法。”   “真是个疯子。所以瀚漳也是他的手笔?”   “没错。把我调出泽安,便于他之行动。我不善水战,若剿匪途中身死,那便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看来泽安已经安排好了,不然你也不会将计就计。”   “是。已经收到殿下的消息,裴瑀的计策不日就会被瓦解。”   邱戎顿了顿,继续说道:“单论计谋,裴瑀的确足够聪明,否则殿下也不会在他手上吃了好几次亏。然而他阴郁难测,心术不正,是个十足的小人。”   “幸而你远在瀚漳,不必看到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若是想回泽安看看,等事情平息了再回。”   陆悦容突然想起了陆悦染,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在陆府的十七年生活仿佛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当初陆悦染竭尽全力想要嫁给二皇子,也不知此时的她是否会后悔呢。   见陆悦容不说话,邱戎叫道:“悦容?”   她回过头来:“什么?”   “临走之前能让我看看我们的孩子吗?”   陆悦容嗤笑:“这些天见的还不够多?还是你以为小孩子的举动我毫无察觉?”   “但是那些都是私下的,我想得到你的同意。”   然而对方铁面无情:“再说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二天,陆悦容的小医馆来了一位客人想请她进府上问诊。   她按照惯例询问了对方,是否同意她带着孩子上门问诊。   在瀚漳行诊五年,知道陆悦容的,都知道她的这个规矩。   然而这一次,她却少见地被拒绝了。   陆悦容陷入沉思。   陆瑾淮拉了拉她的衣角,“娘亲。”   “怎么了?”   “家里不是没有人,我可以和叔叔待一块儿。”   她有些犯难。   陆瑾淮又说道:“我保证在家看书写字不乱跑!”   “那好吧,”她对来人说道:“请稍等我片刻。”   陆悦容领着陆瑾淮走到邱戎门前,敲了敲门。   邱戎开了门,看向她。   “我要出门问诊,请你照顾一下瑾淮。”   陆瑾淮躲在陆悦容身后,满眼期待兴奋地看着邱戎。   “好。”   她牵着陆瑾淮的手放在邱戎手里,临走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这是我的孩子。”   “我不会带他走。”   “你最好是。”   父子俩手牵手站在一排,目送着陆悦容走进医馆,走出视线。   陆瑾淮终于敢放开了自己,张开双手叫着邱戎:“叔叔!”   邱戎也笑,低身抱起他,让他再次坐在自己的小臂上。   ——这是那天之后,陆瑾淮就非常喜欢的姿势。   抱稳了之后,邱戎笑道:“小坏蛋,学会装模作样骗自己的娘亲了?”   “叔叔,这不叫欺骗,我们本来就不熟呀。”   “嗯?不熟?”说着,邱戎便要将他放下。   陆瑾淮立即抱住了他,连忙服软说道:“叔叔叔叔!我们可熟了!我非常喜欢叔叔!”   邱戎问他:“答应娘亲什么要求了?”   “看书、写字,不乱跑。”   “那去学习吧。”   陆瑾淮沮丧道:“不能出去玩儿吗?”   “先去学习,结束了叔叔陪你玩。”   “好!”   邱戎跟在一旁,看着陆瑾淮十分认真地学完了今天的内容,然后睁着充满期待和渴求的眼睛看向他。   五六岁的男孩儿,到底还是爱玩。   邱戎问道:“想去哪里玩?”   陆瑾淮立即回答道:“西街!我听隔壁耍杂耍的大叔说,为了庆祝水匪终于被剿灭,西街今天的集市会非常热闹,我都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出去玩啦!”   “那就去吧。”   陆瑾淮欢呼雀跃,“谢谢叔叔!要叔叔抱着去!”   儿子提要求,邱戎自然应答。   邱戎抱着陆瑾淮坐在自己小臂上,父子二人锁上院门便向着西街而去。   出门的时候,遇见邻居耍杂耍的大叔,好像是落了什么东西回来取。   见到他们父子,便说道:“哟,小瑾淮,你爹爹终于从外地回来啦。”   陆瑾淮想解释一下,这不是自己爹爹,然而对方已经进了院门。   父子二人向前走,陆瑾淮问道:“他干嘛说叔叔是我爹爹?”   邱戎又不能说是因为他们俩长得像,只好说:“因为你一直和你娘亲两个人生活,突然看见你们家院子里走出来一个男子,就认为是你爹爹。”   他点点头,“嗯,那晚上回去之后,要好好和大叔解释一下,叔叔只是借住在我们家的。”   然而到了集市之后,不论是他们俩到了哪个摊铺前,那个铺子的老板必然会说:“这位客官看些什么,要不要给您的儿子买一个小玩意儿?”   邱戎每次都不说话,便随意地在铺子上挑了一个付了银子。   陆瑾淮问道:“叔叔,你为什么不和他们解释呢?”   “他们只是商人,说些好听的话让客人买东西,并不会在意我们到底是不是父子,解释也无用。”   父子二人在集市上,从未时一直逛到了酉时初刻。陆瑾淮从来没有玩得这么尽兴,临走还有些依依不舍。   走的时候,他对邱戎说道:“叔叔,我们先不回家,先去南街的一家点心铺买他家新出的糕点,娘亲可喜欢了。”   听见是陆悦容喜欢的,邱戎便同意了:“好。”   另一边,早晨便出门前去城东行诊的陆悦容,一直在病患家中待到了申时将尽,才终于离开。这家主人的病情确实非常严重,五天后她还需要过来进行复诊。   离开病患家中,陆悦容突然想起南街那家常去的点心铺,今日酉时会有新出的糕点。她便转道去了南街买糕点。   在那儿等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陆悦容拿着糕点回了家。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没多久,从城西方向过来的邱戎和陆瑾淮也来到了这家点心铺。   陆悦容回到自家小院门前时,是酉时三刻。   她看着院门上了锁,一边疑惑着,一遍拿出随身钥匙打开了院门。   院子里一片安静,此时天色略有昏沉,然而她没有看到一间房间有透出灯烛的光芒。   她先进了前厅,把糕点放在了桌案上,然后一间间房间地叫着陆瑾淮的名字寻找着他。   越是寻找,越是找不到陆瑾淮。   终于找完了最后一间房间,她确定了自己的孩子不在家。就连邱戎,也毫无踪影。   陆悦容心中弥漫着不好的预感,她立即出了门,想问问邻居有没有看到她的瑾淮。   邻居家耍杂耍的大哥从集市回来没多久,正忙碌着向自家院子里收拾着道具。   他看到陆悦容,打招呼道:“陆大夫回来啦。”   “大哥,你今天看见我家瑾淮了吗?”   “见到了。我午间回来拿物件儿的时候,看见他们父子俩出门向城西去了,应该是去西街逛集市了吧。”   陆悦容没有在意对方的用词,继续问道:“那大哥可有看到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他们在我前面就离开了西街,怎么,还没回来吗?”   她摇摇头,“我知道情况了,谢谢大哥!”   “不客气。”   陆悦容转过身去,沉着脸从后院牵了马,出门向城西而去。   她到达集市的时候,集市上的摊贩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陆悦容挨个地问了过去,却没有一个人看到她的瑾淮。   她的心终于沉到了最底。   作者有话说:  误会来了 第55章 信任   陆悦容前往西街的这条路,是两地来回必经之路, 如果邱戎带着陆瑾淮回去, 她在来的时候一定会看到。   然而,来的路上没有看到, 在西街上的询问也毫无收获。   她痛恨自己的轻信,为什么会让邱戎和瑾淮单独相处。   前几个月对方的表现不过是在迷惑自己, 如果他真的不是来带走她的瑾淮,又怎么会私下里偷偷地和瑾淮相谈甚欢。   什么秋千讨好自己, 什么夜深独自一人对抗窃贼可怜兮兮, 都是他的伪装。   什么寻找了五年, 其实根本不是在找她陆悦容。   他就是来和自己抢儿子的。   陆悦容心慌意乱,策马就往西城门奔去。   明知道, 如果对方早早离开,自己定然是追赶不上的。可是她还是出了城门, 一路向西而去。   城门守卫认出了她, 叮嘱了一句, 城门即将关闭, 出城要快些回来,她也置之不理。   骏马飞驰而出六七里, 陆悦容一边看着四周,一边口中控制不住地念着名字:“瑾淮……瑾淮……”   天色渐沉,自瀚漳西城门而出的官道上,只有陆悦容一人一马。   风吹散了她的发髻。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弄丢了她的瑾淮。   陆悦容失魂落魄地勒马缓行, 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滚落。   二十五岁的陆悦容终于再一次面对失去,她在空荡荡的官道上难掩痛苦与悲伤,第一次从心底滋生恨意。   -   邱戎背着陆瑾淮,从点心铺上买完了糕点后,父子俩便心情愉悦地回了家。   到了小院门口,发现院门是开着的。   陆瑾淮喜道:“娘亲回来了!”   父子二人正欲进门,邻居大哥从自家出来,和他们打招呼:“你们这是去了哪里,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刚刚陆大夫回来过,见你们不在,急急忙忙就牵着马往西街去找你们了。”   陆瑾淮回答道:“我们去了南街买糕点,所以回来的迟了。”   大哥叹气,“也不知道陆大夫会不会急得满城里寻你们。”   邱戎说道:“多谢告知。”   “都是邻里,不必客气。”   陆瑾淮担心地问道:“叔叔,我们要不要去找娘亲?”   邱戎摇头,“我们不知道你娘亲去了哪里,万一她回来时又看不到我们还会更着急,所以就在家等她。”   “那好吧。”   父子二人进了正厅,便在正厅桌案上看见了陆悦容放下的药箱和糕点。   陆瑾淮指着糕点,“原来娘亲在我们前面也去买了。”   邱戎皱眉,实在是发生得太过巧合,不知她会不会对他产生误会。   他们坐在正厅里等着陆悦容回来,可天色渐沉,也不见对方身影。   陆瑾淮瘪瘪嘴,“娘亲怎么还不回来呀。”   邱戎摸摸他的脑袋,“瑾淮饿了吗?”   对方点点头:“有点饿了。”   “那叔叔去给你煮碗面垫垫肚子。”   “好,谢谢叔叔。”   邱戎去了后厨,快速地做了一碗阳春面端给了陆瑾淮。   陆瑾淮一碗面都吃完了,陆悦容还是没有回来。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也不知道对方是去了哪里寻找他们。   无所事事的陆瑾淮打开了一包糕点,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他想到邱戎还没有用晚膳,便捏了一小块糕点递到了邱戎嘴边:“叔叔也吃一块糕点。”   邱戎很少吃甜食,犹豫着才凑上去准备吃下儿子投喂的糕点。   正在这时,他余光瞥见了从外面回来的陆悦容,停住了动作。   陆瑾淮疑惑地问道:“叔叔,怎么不吃呀?”   情绪低迷的陆悦容,牵着马进了自家小院儿,远远的她看见正厅中有灯烛光亮。   她急忙松了马,快步地向前走去,便看见在正厅中坐着的父子二人。   陆悦容快步走上去,一把抱住了背对着自己而坐的陆瑾淮便远远地离开了邱戎身旁。   陆瑾淮被猝不及防出现的动作吓到,手中捏着的糕点掉落在邱戎的衣襟上,弹跳了两下后跌在地上,碎成了渣。   陆悦容紧紧抱着陆瑾淮,失而复得的惊喜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亲了亲儿子的脸蛋,亲了亲他的额头,“宝宝,我的宝宝。”   ——从陆瑾淮三岁之后,她就没有再叫过“宝宝”这个称呼。   陆瑾淮是她生命的支撑,刚刚那段失去了珍宝的短暂时间,她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幸好,幸好,上天没有如此残忍。   她闭着眼睛,任由眼泪滑落。   而陆瑾淮在发现抱着自己的是娘亲时,也放下了心。   他回抱住陆悦容,叫道:“娘亲?”   娘亲没有回应他。   陆瑾淮听见娘亲的哭声回响自己的耳畔,他从来没有听过娘亲哭得这么难受过,于是也跟着陆悦容一起哭了起来。   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哭了好一会儿。   陆悦容平覆了心情,抱着陆瑾淮站起身来向着卧房走去。   “宝宝今天去了哪里?”   “叔叔带我去了西街集市,可好玩儿了。”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去南街娘亲很喜欢的那家点心铺,买了糕点。”   “今天的课业做完了?”   “做完了!叔叔可严格了!我做完了才出门玩儿的!”   “宝宝真乖!今天等娘亲等了多久?饿不饿?吃过晚膳了吗?”   “没有等很久,叔叔给我做了阳春面吃,所以不饿。”   “娘亲,你今天干嘛哭了呀?”   “宝宝为什么哭?”   “娘亲哭得好伤心,我也忍不住想哭了……”   陆悦容莞尔,亲了亲他的脸颊,问道:“宝宝今天要和娘亲一起睡吗?”   “要!”   ……   身后僵坐的邱戎,目送着陆悦容母子离开。   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他们之间丢失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信任。   她不会再相信自己了。   邱戎垂眸,看着桌案上的糕点,抬手捻了一块送入口中。   一定是他的味觉出了问题,为什么会从本该甜腻的糕点里,品尝到了至心苦涩?   陆悦容哄着陆瑾淮睡着,看着孩子稚嫩的睡颜,吊了几个时辰的心终于放下。   到这时,她才察觉到自己的饥饿感,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榻去做些吃食填饱肚子。   路过正厅的时候,她瞥见邱戎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那儿,桌案上的糕点好像快被他吃完了。   陆悦容知道今天是自己误会了对方,只是这会儿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邱戎,便默默地离开了。   明天再向他道歉吧。   第二天清晨,陆悦容照往常的时辰醒来。   她先去了后厨做了早膳,接着去到邱戎的卧房,却发现他已经不在了。   她去到前院,看见靠近院门那儿邱戎牵着马在和下属说话。   马上还放着他的行李,陆悦容这才想起,邱戎这两天就离开了。   邱戎见到了不远处的陆悦容,便打发走了下属。   两人对视着,却没有一个人走上前去。   这时,从后院出来的陆瑾淮奔向自己的娘亲,“娘亲,我洗漱好啦,我们可以吃早膳了!”   陆悦容移开目光,看向陆瑾淮,“好。”   “咦?娘亲,叔叔要走了吗?”   “嗯,要走了。”   “那我可以和叔叔道别吗?”   “可以。”   正在陆悦容牵着陆瑾淮要走向邱戎时,院门外进来了一个人。   纪峘拎着几件礼物,兴高采烈地进了门。   “悦容!我回来啦!”   他快步走到母子二人面前,随意地将东西放在了地面上,蹲身抱起了陆瑾淮。   “小男子汉,几个月不见,有没有想纪叔叔?”   陆瑾淮持否定答案:“没有!”   纪峘颠了颠他,哼道:“看也没有想你纪叔叔,吃好喝好的长胖了许多,小心变成小胖子!”   小男子汉生气地捏着对方的脸颊,说道:“我才不会变成小胖子!纪叔叔就会骗人!”   陆悦容笑着看他们打闹,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纪峘看向她,回答:“是,泽安被二皇子搅得满城风雨,只希望大皇子早日为储,结束这皇室之争,不要再牵连我们池鱼了。”   “对了,”纪峘问道,“瀚漳的水匪之患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我在泽安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一个多月前就结束了。”   纪峘点头,“那这次派遣而来的将军本领了得,三两个月就将水匪剿灭殆尽了。”   陆悦容但笑不语。   陆瑾淮却是要说的:“那当然!叔叔可是最厉害的人!”   “叔叔?”   “是呀,就是抓水匪的叔叔呀,”陆瑾淮指向院门旁的位置,“叔叔前段时间受了伤,在我们家住了两个多月呢。”   邱戎站在那儿,从纪峘进门之后,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三人对话。   他看着陆悦容笑着和对方说话,陆瑾淮也对他亲密有加。   就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而自己不过是一个旁观者。   昨晚品尝的苦涩,成倍增长地翻涌在胸腔里。   他在想,分离了五年再重逢,自己是不是出现得太迟了?   纪峘顺着陆瑾淮指着的方向,转过身看去。   然后就和五年未见的老朋友对视上了。   想到对方刚刚就站在那儿沉默地看着他们,纪峘心里便闪过一阵心虚,缓缓地将陆瑾淮从怀中放下。   “……邱戎。”   作者有话说:  等等还有一更 第56章 疯子   见纪峘愣在那儿,陆悦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示意他放轻松些。   然后她牵住陆瑾淮走向邱戎。   在两人相距两三尺的位置, 陆悦容停下脚步,看向对方。   “今天就回去了吗?”   “嗯。”   “昨天误会你了, 我向你道歉。”   “无妨。”   陆悦容推着陆瑾淮向前走了两步,“叔叔今天就要离开了, 瑾淮和叔叔道个别。”   陆瑾淮抬起头看着邱戎,对着他张开双手, “叔叔。”   邱戎蹲下抱起陆瑾淮, 对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   陆瑾淮问道:“叔叔, 你要走了吗?”   “嗯。”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感觉你住过来都没有几天。”   邱戎轻笑, “将近三个月,不短了。”   陆瑾淮把脑袋搁在对方颈间, 依依不舍道:“不想叔叔离开。”   他轻抚着男孩儿的后背, 轻轻说道:“这次分别了, 下次还会再见的。”   “真的吗?”   “真的。”   “那我们约定好, 下次见面,叔叔还要继续教我功夫。”   “好。”   陆瑾淮双手捧住邱戎的脸, 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叔叔,再见。”   邱戎托着陆瑾淮的后脑,亲吻他的额头,“再见。”   道完别之后, 他一边放下陆瑾淮,一边说道:“先去玩儿吧,叔叔和娘亲说几句话。”   “好。”陆瑾淮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他。   邱戎看着陆悦容,叫着她的名字:“悦容。”   “什么?”   “这五年,我反思过很多次。”   “我一直觉得,是我的自大和一叶障目导致了我们变成了这样。”   “直到重逢,我才知道,不仅是这两点,还有更重要的是,我们缺失了信任。”   “我不会说请你给我再一次的机会,我会试试让你看到我。”   “如果有时间,就回泽安或者绛贡看一眼吧,不要因为我躲避过去和亲友。”   听着对方的话语,陆悦容不知如何回答,“嗯。”   “对了,接下来可能会有变数发生,安全起见,我留了几个手下在你隔壁,如果遇到危险,他们会保护你和孩子。”   “好。”   邱戎牵住缰绳,最后看了一眼陆悦容,“再见。”   “再见。”   邱戎牵着马向小院门口走去,临出门,顿住脚步,叫道:“纪峘。”   纪峘跟着他出了门。   两人随意地向前走了几步,停下。   邱戎看向纪峘,“瞒得很好。”   “抱歉,我……”   邱戎不爱听他的抱歉,“来瀚漳是为了躲我吧。”   “是。”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   “但欺骗朋友,是错。”   “抱歉……”   “不用抱歉,如今我和悦容已经分开,你想要追求那是你的权利。”   “那就来一场公平竞争!”   “但是她最后还是会选择我。”   纪峘鄙夷:“打仗你是常胜将军,不代表感情上你也是。”   邱戎笑,“那就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   见他恢复往常状态,邱戎拍了拍他肩,“不必总说抱歉,那不适合你,子勘。”   “多谢。”   “不谢,告辞。”   “后会有期。”   送走了邱戎,陆悦容的生活恢复成往常的状态。   纪峘也开始忙碌起来瀚漳的政事,偷得空闲,依旧会来她的医馆里坐坐。   -   时间转眼又过去了一两个月,从纪峘那儿听到泽安的消息,二皇子弑父杀兄的阴谋东窗事发,他非是皇室血脉的事情也被昭告天下。   一时间,朝廷内依附二皇子的党羽尽数倒台,有左右逢源之人,也转头出卖往日盟友,投诚到了大皇子麾下。   而二皇子的准岳父陆峰,因为牵涉进太多二皇子的阴谋诡计,二皇子倒台的第一时间,他就被押解投狱。   至于二皇子本人,则是带着部分余党以及陆悦染从泽安逃窜了出来。   民间对于二皇子的看法一夜之间尽数崩坏,所有曾经觉得二皇子比大皇子适合做皇帝的民众,全部开始骂了起来。   还有另一部分人,则是好奇于裴瑀连逃亡都要带着陆悦染,究竟是怎样的爱之真切。   陆悦容听到关于陆峰的事情,沉默了许久。   陆家虽说是官宦人家,但是在皇室内少有人脉。所以陆悦容很清楚陆峰对于与二皇子结亲是多么地看重,只是没想到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己更是身陷囹圄。   她的内心里,悲哀的感觉反而大过大快人心。   纪峘问道:“悦容想回去看看吗?”   她摇摇头,“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回泽安。”   从裴瑀四处逃亡之后,大小城邑的公示栏中都贴上了他的通缉令。   然而贴上了通缉令一个月,没有任何进展。   临近年关,本就事情多,再加上久也不能抓住裴瑀。百姓们对于这件事情就失去了兴趣,只有官府中人还在四处缉拿。   这天傍晚,陆悦容医馆打烊后,回了自家小院没多久,突然响起了巨大的敲门声。   她走上前去,打开院门,门外站着的是那几名邱戎留下的侍卫。   为首之人见院门打开,便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夫人,情势不太妙,前些日子,瀚漳进了几名可疑之人,我们密切关注之后发现,他们好像是冲着夫人来的。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夫人快点收拾收拾,我们护送着您,赶紧带着少将军离开!”   “会是谁的人?二皇子?”   “应该是的。”   “二皇子为什么会冲我来?拿我要挟邱戎?是冲我来还是冲瑾淮来?”   陆悦容沉思片刻,问道:“既然邱戎安排你们保护我,那我可以信任你们吗?”   “夫人放心,我们绝对忠诚。”   “好,我要你们分成两路,两个人跟着我,其他人掩藏身份,低调地护送瑾淮离开。”   “夫人?”   “我无所谓,瑾淮不能出事。若是你们没有被发现,那么就请送着瑾淮再回到瀚漳;若是瑾淮被抓,还要劳烦你们逃出敌手将消息传递给邱戎。”   “好,属下遵命。”   事情紧急,陆悦容立即回了院内,为陆瑾淮收拾了一些衣服细软。来不及与他说太多,她便只叮嘱了一句:“宝宝乖乖地跟着几位叔叔离开,不要记挂娘亲,我们只是短暂地分别。”   陆瑾淮年纪虽小,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事出紧急,点点头应道:“娘亲放心,瑾淮一定听话!”   几名侍卫领着陆瑾淮去了隔壁院子,陆悦容和剩下的两人便立即背着行李自瀚漳北门而出。   因为怕对方是冲着瑾淮而来,陆悦容逃亡的一路并不低调,努力做一个靶子吸引敌人的追击。   十天后,陆悦容成功地被追赶的人追上并抓上了马车。   陆悦容被蒙了眼睛,还被喂了蒙汗药,一路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行进了多少天,只觉得在路上颠簸得令人难受。   直到有一天,颠簸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陆悦容被推搡着送进了一间屋子,她被锁在里面两三天,等蒙汗药的药劲过去了,才被人领着去了正厅。   正厅之上,坐着一名衣着华丽的男子,对方百无聊赖地饮着茶。   轻抿了一口之后,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陆悦容。   竟是先前去过她的医馆,被就治过的那名公子。   他笑道:“又见面了,陆大夫。”   陆悦容面无表情,“二皇子。”   裴瑀失望道:“哎呀,竟然一下子就被猜到了身份,瑀实在无能啊……”   “二皇子过谦了,似您这般搅弄风云,怎么能称为‘无能’呢?”   裴瑀从高座上缓缓走下,边向着陆悦容走来,边说道:“啧啧啧,同样是陆家的小姐,如果那位好妹妹能有悦容的十分之一风华,我也不至于惦记了整整八年啊……”   尾音落下时,裴瑀伸出食指,轻佻地挑着陆悦容的下巴。   她不懂裴瑀话中的意思,但对方这如同毒蛇般令人难耐的气场,让她下意识地便别开脸甩掉对方的手指。   陆悦容稍稍退后了一步,道:“还请二皇子殿下自重。”   裴瑀耸肩,“佳人总是有发脾气的权力,我只能顺从咯。”   他越过陆悦容,走到正厅门口,恶声恶语地问道:“那个蠢货怎么还没带过来?她是腿断了吗?”   仆人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回殿下的话,马上就到了。”   “最好让她快点滚过来!”   “奴领命。”   说完之后,裴瑀继续转身,换了一副笑意盈盈的表情看向陆悦容,“佳人稍等,陆府那个不争气的嫡小姐稍后就带过来了。你们姐妹也有八年没见了,让佳人看看那个蠢货的现状开心一下。”   陆悦容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只是心中早已如波涛翻涌。   先前对于裴瑀的印象,仅仅是来自于邱戎和纪峘的描述之中,她只是模糊地知道这个人有些不太正常。但直到真的见了面,她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疯子存在。   裴瑀坐回高座之上,单手撑着脑袋,慵懒地看着陆悦容。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   陆悦容抬起头来看向他。   裴瑀勾唇,“好像还没有说过,最初我去陆府求娶的是,”   “——陆家嫡长女,陆悦容。”   作者有话说:  从这本小说开始就一直想写的情节,终终终终终终于写到了。   提前防止你们说我女主万人迷谁都爱,还是剧透一下,二皇子不喜欢女主,至于为什么,后面会有解释。   这里是本文最后一个大剧情了,写完之后再收收尾,写几章番外,就完结啦。目测应该25w字左右 第57章 交谈   看着对方戏谑的表情,陆悦容皱眉道:“二皇子这个玩笑开得太过了吧。”   然而裴瑀笑着摇头, “这可不是玩笑呢, 否则,你那好妹妹为什么那么着急把你嫁出去?”   她其实也知道, 拿这件事情开玩笑毫无意义,只是——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情?这是抓我过来的原因吗?”   “‘抓’?瑀是在请佳人过来做客, 只是下人们用了怎样的手段,就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了。”   陆悦容从来没有见过像裴瑀这样的人, 听着对方如此无耻的话语, 她没有任何再与他交谈的想法。   正在这时, 裴瑀说道:“那个蠢货来了。”   她转过身去,便看到被两名侍卫押着走来的陆悦染。   在陆悦容的印象里, 对方无论是去哪里、做什么,都必须穿着整洁精致, 妆容完美地去, 因为那样才符合她这位名誉泽安、才貌双绝的陆家嫡小姐的身份。   然而八年未见, 这位被侍卫抓住胳膊推着前来的女子, 披散着头发,眼神中满是麻木无神, 除了样貌确实是她那位妹妹的模样。她竟难以相信,有一天那个眼高于顶的陆悦染会允许自己变成这样。   自陆悦染被押进正厅后,她那涣散的眼神便聚焦到了上座的裴瑀。   陆悦容眼看着她从呆滞的状态,一瞬间切换到了诚惶诚恐。   只见她普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用双手双腿爬着到了裴瑀脚下。   她战栗着双手抓住了对方的衣摆, 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向他,“殿下,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奢求做您的正妃了,求求您,放我回泽安好不好?我给您磕头……给您磕头……”   说完,陆悦染额头咚咚地磕在地面上。   然而裴瑀并不理会她,一脚踹了出去,只见她骨碌碌地便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陆悦容看着她额头磕出的伤口在流血,落得满脸都是狼狈的鲜红色。   陆悦染当初对她做的事情,她不会忘记也不会原谅,只是裴瑀的手段实在是过于残忍,让她觉得可怕。   照她看来,陆悦染很可能已经神智失常了。这显然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虐待,很可能在精神上也经常受到折磨。   见陆悦容皱眉盯着陆悦染看,裴瑀笑问:“可怜她?”   “不,不可怜,这是她自己种下的因。我只是在想事情。”   “什么?”   “既然我落到了二皇子手中,下一个变成这样的人,是不是就是我了?”   裴瑀哈哈一笑,“悦容你担忧太多了,我说过,佳人总是有特权的。这个蠢货变成这样是她自己作的,对佳人,我怎么舍得呢?”   “我能问一问,二皇子当初想娶我的原因吗?”   “自然是,调查过觉得佳人难得,适合做本皇子的正妃咯。”   陆悦容点点头:“嗯……一个没有母系势力的一品大员家的嫡长女,于身份上,做一名非皇后亲生皇子的正妃,勉强还算合格,而且没有不能得罪的后台,做一名好拿捏的花瓶,再合适不过。”   “这当然不是主因,主因还是这名可以当摆设的嫡长女,她的妹妹可是大顼年纪轻轻便手握实质兵权的邱戎将军的未婚妻。这对于一直和大皇子打擂台的你来说,可是天大的攀附机会。毕竟做连襟总比做朋友更为亲近,对吗,二皇子?”   裴瑀笑着拍拍手,赞叹道:“佳人果然聪明,没能娶到你,实在是可惜。”   陆悦容笑道:“那我倒是庆幸,至少这样现在我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如何讲?”   “因为若是我嫁给了你,哪怕我能力微薄,只要我知道了,我就会阻止你这个疯子的一切行动。”   “佳人有时候太过扫兴,确实不好。”   “倒是不知陆悦染是怎么破坏二皇子计划的?”   “既然悦容问我,那我只好自揭伤疤说一说了。”   “主要还是因为我从没想过,如陆大人那样精明狡诈的老狐狸,生出来的女儿竟是个蠢笨无礼的人。”   “我正装上陆府说亲的第一天就被那个蠢货看到了,我走之后,她就问了陆峰关于我的身份。”   “倒是我看走了眼,从没想过泽安传闻里才貌双绝的陆家小姐,原来是个会在已有婚约的情况下、还去抢另一个男人的泼妇。”   陆悦容告诉裴瑀:“这是她的性子,从小被父母娇惯着长大,但凡是她想要的东西必然会抢到手,更何况是抢可能属于我的东西,她的好胜心可以直接翻倍。”   “唔……传闻果然不能信。”   她听见裴瑀的这句感叹,竟然是莫名地讽刺,他自己不也是一个用传闻塑造自己形象的人吗?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陆悦染倒是绝配。   裴瑀继续说道:“也不知道那个蠢货用了什么说辞,说服了陆峰又联合了她的外祖家,一同对我施压,更是在外出游园时,故意让我们单独行动。可怜我一个空有皇子名衔的可怜人,在他们的逼迫之下不得不同意他们的请求。”   陆悦容笑道:“二皇子,您可一点不可怜。似您这般玩弄人心的高手,被胁迫只是一时的,怎么可能永远屈居人下?”   裴瑀勾唇,“哦?如何解释?”   “既然不得不娶陆悦染,那么自然有娶她的好处。”   “有势力的外祖,我想二皇子定然是利用个彻底了吧?至于说邱戎,虽然从连襟变成了抢走了他未婚妻的人,但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利用方式。”   “把所有的错误推到一个不会构成威胁的人身上,不就是皆大欢喜?”   “什么换亲,那是我这个觊觎妹夫的姐姐要挟了父亲。什么泽安的传言,那是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嫡长女为了掩盖真相做出的手脚。”   “至于说陆悦染,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被姐姐抢走了未婚夫,又被追名逐利的父亲送到二皇子身边。”   “若是哪一天邱戎回了泽安,见到自己有缘无分、定亲多年的未婚妻找上门来,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他会不会看在多年情分上,出手相助?”   “还有,二皇子自诩掌控一切的人,一朝阴沟翻了船,连陆悦染都变成了这样,她那背后倚仗的外祖家,想来也没能逃脱你的报复吧。”   裴瑀轻轻叹气,“没能娶到你,实在是我的遗憾。若是有你做我的贤妻,想来会比现在更好。”   陆悦容摇摇头,“不,我虽是女子,但你是以利用为目的接近我,那我永远不会站在你一边。更何况,现在的我,与八年前的我已经非常不同。我若被拘在后院之中八年,定然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那现在的你考虑嫁给我吗?我不介意你是二嫁,还生过孩子。”   被他这句话一激,陆悦容有些恼怒,“二皇子,女人于你想来都是玩物。我不过是阶下囚,何必三番四次戏弄我?更何况你抓我的目的,怕是要威胁邱戎吧。那我告诉你,若是邱戎会因为我而听从你的指令,就是我瞎了眼看错他了!”   裴瑀摇头,“啧,怎么聊的好好的,突然生气了。我有说过我请你来是为了要挟邱将军吗?我一开始就说过惦记了八年,那不是假话。”   “一样东西,只能是我得到之后玩腻了扔掉,而不能是别人从我手中抢走。我若现在得不到,那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得抓到手里。”   “所以,我的确是冲着你来的,至于说你的儿子,并不是我的目标。”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二皇子现在还在逃亡途中。居然还有闲心找我这么个小角色,是觉得自己快要走上死途,临走前完成未了的心愿吗?”   裴瑀面上一直挂着的散漫笑容终于收起,他似笑非笑,眼露凶光,“迁就你,不代表你就有忤逆的资格。这是你第一次乱说话,我暂且收着。再有第二次,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情。”   陆悦容笑,“那就多谢二皇子礼遇。”   相谈不欢,裴瑀招手让侍卫进入正厅,“把这两个女人带下去关起来,若是弄丢了,你们脑袋也不保了!”   侍卫恭敬地应答,然后将陆悦容、陆悦染带了下去,关押在了同一间屋子里。   从先前在厅中被裴瑀一脚踹下台阶之后,陆悦染就一直蜷缩在角落没有说话。   此时被带到房间内,她也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   脸上脏兮兮的血污,还有乱糟糟的头发与衣裳,让她看着格外狼狈。   出于医者之心,陆悦容到底没有忍住,伸手为她擦掉了额头上的血污,然后拿身上携带的金疮药为她上药。   幸而裴瑀并未派人搜身,所以她身上带着的几个小瓷瓶都还在,只是因为随身携带,量并不多。   处理了外伤之后,陆悦容又牵过对方的手腕为她把脉。   若是放在从前,她们两人从未有过如此心平气和的相处。   陆悦容食指中指搭着对方的脉搏,为她诊脉。   恰在这时,她听到——   “刚才,你不该激怒那个疯子。” 第58章 区别   陆悦容抬眸看了一眼对方,动作未变为她把着脉。   见她不说话, 陆悦染又问道:“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嗯。”   陆悦容一直情绪淡淡的模样, 好像成为阶下囚这件事情并未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   陆悦染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位名义上的长姐,八年未见, 的确变化了太多。   她眼露凶狠怨憎:“陆悦容,你要感谢我。我现在遭遇的一切, 本来应该是你在承受的。”   陆悦容莞尔,果然, 对方依旧是当初那个蛮不讲理的陆悦染。   “是吗?那你可真是一位面慈心善的好妹妹。”   陆悦染“噌”地站起身来, “你不要在这里阴阳怪气地和我说话。如果没有我代你受过, 现在变成不人不鬼的就是你了!”   陆悦容奇道:“为什么你不去反思一下自己因为贪图权贵才落到如此田地,反而命令我对你感恩戴德?你是不是永远不会从自身寻找问题?”   然而对方置之不理, 依旧说道:“我替你承受了这么多的折磨,你为什么还要激怒那个疯子?现在的你应该立即答应他的请求, 把自己送过去, 快点把我从地狱中拯救出来!”   刚刚对方起身太早, 陆悦容诊出的脉象并不十分确定, 现在看她这副模样,想来是早已神智失常, 只是自己尚且觉得在装疯罢了。   她不愿与一个神智失常的人说太多无意义的话,便站起身来看了眼房间内的布局,选了那张空着的床榻和衣而卧。   此时情况,优思过多也是无济于事。她不如想想怎么离开,或者保持自己安然无恙等待救援的到来。   既然裴瑀没有对瑾淮下手的念头, 至少她心中的挂碍不复存在了。   也不知道,此时邱戎在做什么……   泽安城,大皇子府。   自裴琰随着邱戎去绛贡收复北夷归来,他便拥有了独立的府邸,而不需要一直住在宫中。   裴瑀造反的计谋被识破之后,逮捕逃犯的任务便一直是裴琰在负责。   从裴瑀逃脱泽安,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然而搜寻进度却如同大海捞针毫无头绪。   裴琰查阅着下属呈递的文书,而一旁的邱戎则是对着地图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正在这时,有门童来报,说将军府传递来了消息。   邱戎走到门前,接过门童递来的信封。   他拿着信封走回书房坐在下座,启封看完了信中内容后,却是久久不语。   裴琰抬头看向邱戎,问道:“写了什么?”   “裴瑀抓走了悦容。”   “什么?这是在对付你吗?”   邱戎犹疑,“报复我率众查抄了他的皇子府,还逼得他逃窜出了泽安?”   裴琰也有些不解:“是为了被逼上绝路时有脱身的筹码吗?可是我们连他躲在哪都不知道,反而是这样贸然抓人很可能会将行踪暴露给我们。”   邱戎摇摇头,沉默不语。   裴琰起身,走到邱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用太过担忧,裴瑀疯癫归疯癫,想来也不会对一名毫无瓜葛的女子下手。更何况,若真是为了抓在手中对付我们的把柄,也不会贸然伤害她的。”   “我明白。”   晚间,邱戎和裴琰道别,从打皇子府回到自己的将军府。   邱戎站在庭院里,打拳练剑一直到月上中天。   十二月寒冷的天气里,他却只着一身单衣,汗透背襟。   邱戎心中无数愤懑、愧疚、痛苦。   哪怕当初回到绛贡看见陆悦容写下的休书、两人分别五年,他都没有过放弃的念头。   可是此时,当他发现,她很可能因为自己的牵连而身陷不必要的困境,他开始思索,自己似乎不应该单方面地再与她纠缠。   若是没有自己,她又何必遭受这场无妄之灾?   邱戎枯坐在卧房之中,一夜无眠。   -   虽然是阶下之囚,但陆悦容心境格外的好。   裴瑀是个会享受的人,即使是关押着她们的这间房间,内中陈设布置也十分精致。陆悦容卧在那张舒适的床榻上,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来,陆悦容被送了一碗软筋散,她就知道,又要启程了。   被侍从们送到一辆马车上之后,过了没多久裴瑀也上了马车。   陆悦容浑身无力的靠着马车车壁,抬眸看着他走到自己的旁边落座。   他坐下之后,马车便开始行动起来。   裴瑀轻佻地看着陆悦容,右手抚上她的脸颊,“娇软佳人,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她微弱地移开自己的脑袋,有气无力地问道:“陆悦染呢?”   “那个蠢货,怎么能和我们共乘一辆马车。”   “在一个地方没多久,便不得不逃亡另一个地方,这就是尊贵的二皇子最近的生活?有个词叫做,丧家之犬?”   裴瑀眸中沁出阴冷的气息,手下捏着陆悦容下巴的手劲也加深了许多,“我说过,迁就你不是你忤逆我的权力。”   说完,他便狠狠地甩开了她的下巴。   陆悦容被推着脑袋斜撞到马车上,她看着对方终于远离了自己,心中舒了一口气。   倒也不是对自己过于自恋,只是对方这种黏腻令人作呕的动作与语气总是让她心感不适。   她分不清对方究竟是真的觊觎、还是在恶心自己恶心邱戎,那就索性惹恼对方,让他远离自己。   况且试验了两次,对方都并未一怒之下杀了自己,看来自己还是有利用价值的。至少在对上邱戎之前,她还不会出意外。   服下了软筋散,又在马车上一路颠簸。陆悦容倚着马车,没过一会儿便昏睡了过去。   裴瑀眼神晦涩地盯着陆悦容好一会儿,然后把她放平在了座位上,自己则是坐在了侧面的座位。   等到陆悦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她睁开眼时,自己躺在客栈的床榻之上。而裴瑀则是在不远处的软榻上坐着。   陆悦容抬起手来,揉了揉脑袋。   软筋散的药劲过去了,手脚虽能动弹却依旧酸软无力。   她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间卧房的布置,腹议道,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张旗鼓的逃亡之人。   她问道:“二皇子如此高调行事,不怕被大皇子的人马找到吗?”   “不用担心,因为我们就要出大顼边境了,即使此时皇兄发现我的行迹,远在泽安的他也追不上来了。”   陆悦容思索了一下,此时已是十二月,在这里却并未感觉到该有的寒冷,定然是在瀚漳以南的方位了。   “你要去南越?”   “然。”   “可是南越早已灭国,疆域也已经划分到大顼。逃去那里就能绝境重生?”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陆悦容想起,曾经听邱戎说过,裴瑀的母亲是南越的和亲公主。   “看来是南越境内,有什么只有二皇子一个人知道的秘宝了。”   裴瑀笑道:“是。”   如果裴瑀有自己的谋划,那先前猜测以自己要挟邱戎的理由显然不是必要之举,陆悦容倒是真的有些好奇裴瑀的理由了。   “既然二皇子自有打算,那么抓我过来就并非山穷水尽之举。”   裴瑀并未解答陆悦容的疑惑,而是用从未有过的平和语气说起了另一件事情。   “年少时,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她是南乐伯家的掌上明珠,闺名齐听语。”   陆悦容怔愣,是她,当初邱戎在北夷敌营寻找了许久的女子。   “听语的母亲与邱戎的母亲义结金兰,所以邱戎与听语也情同兄妹。邱戎在做皇兄伴读时,常常会带着听语一同前去,他们三人可以说是一同长大。”   “相处久了,听语和皇兄自然而然地相恋,两人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如果不出意外,听语就是名正言顺的大皇子正妃。”   “然而,他们一个人也不知道,还有一个人深爱着听语,那就是我。”   陆悦容心头一跳,若是如裴瑀所说,她后来又怎会到北夷和亲?他在这之中做了什么手脚?   “我去找听语说明了心意,她却果断地拒绝了我。我又去找皇兄,皇兄告诉我,若是听语同意,他愿意与我公平竞争。”   “我不甘心,既然是我得不到的东西,那也不能落到皇兄的手里。所以我在北夷使臣前来请求和亲时,偷偷把听语的画像放在了备选名单之中。”   “以听语的样貌家世,轻而易举地脱颖而出,成为了和亲公主,远嫁北夷。”   “听到消息的那天,皇兄失魂落魄、痛苦难当,我从来没有见过皇兄那样的表情。”   “和亲事成后的第五年,邱戎大破北夷,从绛贡带回了一名与听语容貌一模一样的女子。所有人都认为那是北夷的细作,哪怕是她的兄长、她的爱人。”   “只有我发现了,那是听语本人。除了可以辨别的标识外,还有就是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找到一个和听语一模一样的人呢?”   “我虽然发现了真相,但谁也没有告诉。于是最后,听语被当成细作,毒酒赐死。而那毒酒还是皇兄亲手奉上。”   陆悦容看着裴瑀神色诡异地说完了这个故事,问道:“二皇子与我说这个是何用意?”   “嗯?”裴瑀奇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抓你么?这就是解释啊。”   他勾起嘴角,“我看上的东西,除非我自己毁掉,否则谁也不能从我手中夺走。”   “先前正式会面的时候,就告诉了你。可是悦容不信,那我只好举个例子让我的说辞更可信些咯。”   “所以陆悦染被一直带着,就是‘既然对方机关算尽要嫁过来,那就要不离不弃、吃下一切苦果’。”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很像?”   “倒是不知道我一介女流,还会与二皇子有所相似。”   “母亲早亡,不受父亲宠爱,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的人生一直被别人安排,所有拥有的东西,都是自己打拼得到。你看,我们如此同病相怜,真的不考虑站在我这边吗?”   陆悦容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们并不相像。”   “哦?哪里不同?”   “我是救人百病的大夫,你是草菅人命的魔鬼。” 第59章 行宫   裴瑀轻笑:“草菅人命?如果是为了野心,死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又与我何干。”   “无关紧要?爱人、亲人, 也叫无关紧要么?”   被戳到痛处, 裴瑀死死盯着陆悦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过, 我并没有给你忤逆我的权力。”   “如果说实话就是忤逆你,那么二皇子可以试着让我闭嘴。”   “你是真的不怕死, 还是,”他随意的靠进椅子里, 问道, “怕自己到时候成为我对付邱戎的筹码?”   陆悦容抿唇。   裴瑀笑道:“我从抓住你到今天, 也有半个月之久了。怎么着消息也该传到泽安了吧,可是我没有听到任何邱戎找过来的讯息。难道皇兄真的猜不到我会逃去哪里, 所以没有给邱戎下达命令?”   “亦或者,其实你在邱戎心里的地位, 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呢?”   听着对方挑拨离间的话语, 陆悦容笑了笑, “没有追来那是最好, 我想他定然是有自己的追踪计划,我又何必成为他计划里的那个变数呢。”   “哦?还真是心闲气定呢, 那就好好遵循俘虏的本则吧。”   想来确实是自己三番两次惹恼了裴瑀,接下来他再也没来找过自己说些令人悚然的话。   一直到了南越之时,陆悦容都被关押着和陆悦染一辆马车行驶。   闲来无事,她就用讨来的银针为陆悦染针灸。好在是,裴瑀并未因此苛责。   裴瑀到达的目的地, 是南越旧时都城。   遗迹上盖了一座行宫,形制是仿照着当初南越国王宫建造。   裴瑀领着队伍,在行宫之外站立了许久。   陆悦容看着眼前的宫殿,还有一些地方尚是半成品。   “那是裴瑀的父亲宗径寒督建的。”   陆悦容转过头去,看向说话的陆悦染。   今天的她稍稍恢复了正常,从马车出来时还记得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着装与发髻。   她站在陆悦容身旁,继续说道:“这座行宫建造完成本该是在三年前,但是五年前他把宗径寒送上断头台,这里的工程便无人监管了。”   陆悦容听说过那位金吾卫左卫大将军的事迹,他虽是南越百姓,却自小陪同着皇帝一起长大。后来更是对皇帝有救命之恩,因此皇帝对之礼遇有加。   想来这座行宫的建造也是他得到了皇帝的首肯,才动工建造的。   进入行宫之后,陆悦容陆悦染照旧被安排着住在同一间屋子。   房间内无人打扫,陆悦容便忙碌着收拾出能住的空间。   陆悦染坐在一旁看着她,说道:“你还真是处变不惊。”   她动作未停道:“左右都是阶下囚,不如让自己过得舒心些。”   “那你还总是激怒那个疯子?”   “难倒你愿意总是和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待在一起吗?他生气次数多了,便不会再叫我过去。”   “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软弱渺小的人,否则怎么会甘居我下十年。”   陆悦容坐在一旁为自己倒了一盏茶,轻抿了一口道:“过去的我的确软弱渺小,否则我的人生又怎么会任由你们安排?”   陆悦染笑道:“是,我选择了我以为的人上人,却把自己折磨成了疯子。把以为是次品的婚姻推搡给你,你反而获得了一份爱情。”   听着她略带羡慕的话语,陆悦容道:“可是我依旧是个下堂妇。”   “那是因为你拒绝了他,在你的这份感情里,你才是主导者。”   陆悦容沉默。   对方继续说道:“北夷使团案发生的那年,邱戎在回西北之前来过家里。第二天,父亲发了好大的火,正厅里的茶盏都被父亲拂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我问父亲出了什么事情,父亲告诉我,邱戎来过府上,去了你的小院里把你的东西全都搬去了将军府。并在第二天写了书信呈递到了父亲手上,表明他只是娶了陆悦容,而与陆府没有任何亲属关系。”   “父亲一直坚持不与邱家断绝这门婚事,就是看中邱家历代手中都握有兵权。可没想到明明嫁了一个女儿过去,反而没有得到好处。”   陆悦容讽道:“在他眼里,任何事物都是可以明码标价、换取他想要的东西。”   “原来你早就知道。”   “我若是不知道,当初也不会反抗他的安排。凭什么我的成长他没有付出一丝一毫,却在需要我时,理所当然地把我推出去?”   陆悦染自嘲地笑着,“可惜我知道得太迟。当我迟迟不能嫁与那个疯子时,父亲失去了往日的温柔爱护,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太令父亲失望了。”   “你只是被他的伪装迷惑了太久,便以为他是一个好父亲。然而他的真面目,我在七岁的时候便看透了。一个在发妻去世当年便续弦的男人,能是一个温柔深情的人吗?”   “那邱戎呢?他总是一个深情的人了吧?全泽安城的人都知道,年少成名的邱戎将军天南海北地寻找着抛弃了他的结发妻子。”   “只要是地方上哪里闹了匪患,他必然是第一时间请求外出剿匪的。就为了那一分,或许在剿匪途中能找到妻子的可能。”   陆悦容奇道:“你这是在撮合我与邱戎吗?”   陆悦染笑了笑,“或许吧。但我真的很嫉妒你。明明是我扔掉不要的东西,却原来是一份宝藏。哪个女人不奢望自己能拥有一份独一无二的感情呢?我只要一想到这份情感曾经可能是我拥有的,我就嫉妒得发疯。”   她冷笑,“那你就去找邱戎,让他拯救你出苦海,与我说什么?”   对方摇头,“我找过,但是他连见都没有见我。”   “他见不见你,关我什么事情?”陆悦容感觉到莫名其妙的恼怒,索性躺在床榻上,用被褥捂住了脑袋。   然而陆悦染却依旧坐在那儿,两眼无神地说着话。   “我从来没见过邱戎哥哥那样颓丧的表情。每一次他都是信心满满地出征,却是无功而返地回来。本该心在沙场的将军,却成了身陷情网的凡夫。是你把他拉下红尘,却又对他不闻不问。”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想要解除与邱戎哥哥的婚事吗?因为我害怕他。年少时,他虽然冷淡,却也还有人情味儿。经走沙场三五年,回来时却像是冷面修罗,再加上眉尾那道破相的伤疤,骇得我根本不敢和他说话。”   “可是谁知道,就是这样的人却深藏着不被旁人看到的柔情。反而是你啊姐姐,你却无情地抛弃了他五年。”   陆悦染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半晌,即使她蒙着被褥也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令她心神不宁。   她便索性起身,银针刺了对方的昏睡穴,然后把她拖到了床榻上安眠。   陆悦容微喘着气,心想,纪峘也说过自己无情,难道自己真的无情吗?   继续躺回床榻上,她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向来少梦的她竟然破天荒地做起了梦,梦里见到一脸胡茬、不修边幅的邱戎,手握长刀奔走在夕阳映染的战场之上。   他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口中念着她的名字。   忽而,邱戎猛然转身。梦里,她看见对方眼含血泪。   -   泽安城,大皇子府。   裴琰接到下属传递的加急文书,猛地站起身来,喜道:“南越驻守的探子回报,裴瑀果然前去了那里。”   邱戎忙接过文书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然后立即说道:“我即刻动身!”   说完,他便转身而去。   “邱戎!”裴琰叫住了他。   “殿下?”   “我明白你着急,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太过鲁莽行事。”   “我知道。”   “嗯,我们南越汇合。”   “告辞。”   虽然邱戎十分迫切想要率军前往南越,但是泽安与南越相距甚远,一时半会儿他还是赶不到那里的。   而身处南越的陆悦容,在第二天清晨醒来时,回忆着前一天晚上的梦境,心中五味陈杂难以形容。   一定是前一晚听太多了陆悦染的胡言乱语所致。   原本陆悦容以为,裴瑀来到南越是有什么筹码可以东山再起。   但是从到了这座行宫之后,他便一直在内吃喝玩乐无所事事。   这个疯子的心思果然很难猜测,她想道。   到了南越之后的第七天,开始陆陆续续地有南越遗民找来行宫求见裴瑀。   他们都是南越王朝曾经的官员后代,在听说了裴瑀的身世之后,便前来想要协助他重建南越朝廷。   裴瑀不无不可地留下了他们,一个小小的伪朝便在这座行宫中诞生了。   因为人员稀少,宫殿四周并无太多看守的侍卫,在他们“上朝”的时候,陆悦容曾经悄悄地站在正殿之外看过一眼。   裴瑀懒散地坐在正座之上,下方十几名“官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关于南越重建的话题。而他们所谓的南越王却并未参与一句话,只沉默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说话。   陆悦容只看过这一次,便没有再去看过。她觉得,裴瑀像是在看那些南越遗民耍猴戏。   她听说过大皇子和二皇子为了皇位争夺之剧烈,然而此时的裴瑀完全没有当初的劲头。不仅仅是因为南越政权不比大顼,更大的原因可能是,他自己很清楚,南越毫无重建的可能性。   那他为什么耗费心神来到这里?   陆悦容完全不懂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   裴瑀的“登基”仪式定在十天以后,当天,他还要册封“王后”。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男主来噜,本文也开始进入收尾阶段噜 第60章 滚蛋   仆役将嫁衣送过来的时候,陆悦容正在为陆悦染把脉。   也不知道裴瑀究竟是怎么惊吓到了陆悦染, 她的精神失常竟然显现出不可修整的状态。纵然是这些天陆悦容一直在为她行针, 也无济于事。   嫁衣被放在房间的桌案上,仆役却无只言片语便转身离开了, 并没有说明这是给谁穿的。   然而陆悦染在看见嫁衣的时候,却立即站起身来, 猛地扑了上去。   她显出狂喜激动的表情,口中念念有词:“殿下!殿下终于要迎娶我为正妃了!我终于嫁入皇室了!”   陆悦染颤抖着双手, 将嫁衣展开穿在了身上。她雀跃地转了个身, 走到不远处的长镜前端详着自己。   “我嫁给二皇子了!我可以帮助爹爹官运亨通……我才是泽安城里最尊贵的官宦小姐!”   “你们嘲笑我二十三岁还没有嫁出去又如何?我纵然迟嫁, 我依旧是你们当中嫁得最好的那个!哈哈哈哈……”   陆悦容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的表演,她为她感到可怜、可悲。   陆悦染疯疯癫癫地转过身来, 眼神凶狠地盯着陆悦容,双手紧紧攥住身上的嫁衣, “你是不是想抢我的嫁衣?凭你也想抢走我的东西吗!我告诉你, 你就是一个被抛弃的下等人, 是我们陆府里可有可无的摆设!”   她摇了摇头, 背过身去远离了陆悦染,任由她在空旷的房间里随意疯癫。   晚间, 裴瑀来到她们的房间。   他看了眼疯累了睡在软榻上的陆悦染,问道:“医者仁心的陆大夫,居然忍心让一个可怜的疯子,嫁给我这个魔鬼吗?”   陆悦容笑着回答他:“我连阻拦她穿上嫁衣的机会都没有,谈什么忍不忍心。更何况, 医者就必须以德报怨吗?”   “陆大夫果然能说会道。既然如此,那到时候希望陆大夫不要缺席我的登基大典咯。”   “裴瑀。”陆悦容叫住了要转身离开的他。   “嗯?”   “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不是在认真做一名大顼朝的反贼吗?”   “可是我不认为,你看不出来南越毫无复朝的可能。”   “那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在等死。”   裴瑀哈哈一笑,却并未说她的回答是否正确便转身离开了。   陆悦容觉得自己是猜对的。   十天的时间转眼而过。   虽然这个所谓的南越伪朝不成气候,但是为了他们的“王”登基大典,行宫里还是非常华丽地布置了一番。   这天,从早晨的时候,行宫里的仆役们便开始忙碌了起来。然而陆悦容她们的这间屋子却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毫无动静。   今天的陆悦染似是恢复了一些神智,从床榻上起身之后,便一直坐在梳妆镜前为自己装扮着。   陆悦容无所事事地站在窗前,看着外边儿的仆役们四处忙碌。   到了正午时,所有的人都去了殿前高台参加南越王的登基大典。本该有人带着陆悦染一同前去,但是却无人前来。   她们都以为是仆役忙碌得忘记了。   午时过半时,陆悦容听见外面远远地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她原本以为是典礼上传来的。但是没过一会儿,她闻到空气里弥漫着被火烧焦的味道。   她回过头来看向身后,却发现她们所在的房间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火,而她因为离得远,又靠近窗户,根本没有发觉。   陆悦容走上前去,拉住陆悦染就向房门口走去,呵斥道:“房间起火了你没察觉吗?”   对方置若罔闻,手中依旧拿着黛笔画眉。   陆悦容准备打开房门离开,却发现门被从外面上了锁。   她便只能又拉着陆悦染去到窗边,自己跳窗出了屋子。   “跳出来。”陆悦容说道。   但对方依旧不理不睬。   她又犯病了。   陆悦容无奈,只能走到房门前,拔出发钗在锁眼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打开了门锁。   门成功地打开了,房间里的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半间房子。   陆悦容走进去,拉住神志不清的陆悦染向外走去。   此时对方如此状态,她根本狠不下心来弃她不顾。   她走在前面,认真地向外走去。   却没有察觉到,身后的陆悦染突然用凶狠的眼神盯住了自己的背影。   在她跨着门槛要向外走去时,陆悦染突然猛地把她向后拉去。   陆悦容猝不及防,被对方拉得一个踉跄,身子撞到身后的香炉上,痛的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她摔倒,陆悦染松开手,得意地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抢走我和殿下的婚事,告诉你,你这是做梦!”   好不容易从前殿赶过来的邱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失衡跌进火势里的陆悦容。   他霎时间目眦欲裂,高声叫道:“悦容!”   邱戎快速奔向陆悦容,小心地将她扶进怀里。   他用充满恨意的双眸看向一旁的陆悦染,用尽全力一脚将她踹到在地,之后便再也没有施舍给对方一个眼神。   邱戎一把抱起陆悦容便向外快步地离开。   缓过刚刚那股疼痛之后,陆悦容抬起头来看向他。   也不知道他是赶了多久的路程到了南越,下巴上全是胡茬,眼底也是没有休息好的乌青色。   她轻声叫道:“邱戎,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然而对方一直快步走着,并不回答她的话。   “邱戎?”   邱戎一路走到自己的坐骑前,小心地将陆悦容放在马上。   这时他抬起头来,睁着发红的双眼看向她,极为认真地说道:“不会再放开你了,即使你厌弃我、赶我走,我也不会再放你一个人离开。”   陆悦容哑了声,一个字也说不出。   邱戎翻身上马,坐在她的身后。   他牵住缰绳,远远地与裴琰打了个招呼,便带着陆悦容先往他们临时驻扎的营地行进。   邱戎紧紧贴住陆悦容,一反常态地对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   “对不起。”   许久没有听到邱戎如此软的说话腔调,她一时间不太适应,“没关系……”   “是我无用,让你陷入危境。”   “不怪你……”   “我想过那个疯子会对付我,却还是只派了几个人保护你和孩子。”   “知道你被抓了,我却连你在哪都不知道。”   “等好不容易掌握了你的行踪,却差一点又没能及时赶到。”   “你看我多么废物,找了你五年都没能吸取一点教训,还要因为自己的原因将你牵扯到不必要的麻烦中。”   “理智告诉我,为了你好,我应该离你远一点,可是我……”   “可是我……如何也舍不得……我的……悦容……”   陆悦容感觉到邱戎的脑袋沉沉地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她小幅度挪动了一下脑袋,垂眸看向对方,他已经昏迷了过去。   她反手摸向对方的腰间,从刚刚开始,她就感觉到两人接触的地方,布料传来一阵潮湿的触感。   陆悦容把手收回,便看到自己手掌被对方的血迹染成一片鲜红色。   因为他穿着黑色的盔甲,再加上他刚刚出现时,动作极为迅速敏捷地便将她抱起。所以陆悦容根本没有想到、也没有看出对方竟受了伤。   她简直要被对方气笑了,赶忙将手指搭在对方手腕处诊脉,幸而只是疲劳过度以及伤口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   马载着他们两人来到了驻扎的营地外,门口处的守卫帮着陆悦容把邱戎从马上扶了下来,然后送到了营帐中躺下。   陆悦容在一旁为他上了外敷药,然后又去伙房给他煎内服药。   煎药没有一两个时辰好不了,她便坐在一旁等着。   然而,才煎到一半的时候,邱戎便火急火燎地揭开帘子。   目光在内中环绕了一圈,与陆悦容无奈的眼神对视上了之后,他才明显舒缓了一口气,放下帘子走了进来。   “不好好躺着,过来做什么?”   “怕你走了。”   “能走去哪里,在为你煎药。”   “嗯。”   邱戎看着她手中的蒲扇,伸手欲接,“我来吧。”   陆悦容斜了他一眼,“嫌自己伤得不够重,就自己来。”   作为伤患,不占理的他只好默默地又收回了手。   明明只是一碗普通内服药,两个人却一步不停地看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救人性命的急药。   药煎好后,稍稍放凉了一会儿,陆悦容将碗递到邱戎手中,“小心烫口。”   对方接过,“嗯”了一声,抬起碗便一口闷掉了。   将空碗再递回去,邱戎垂眸看了一眼陆悦容的腰间,问道:“今天撞到腰,不碍事吗?”   被对方一提,陆悦容才察觉到腰间的疼痛尚未停止。   她想了想,回答道:“你们随军应该带了药酒吧?等会我讨一点自己抹一下就行。”   邱戎状似不经意地问她:“抹了就好吗?还是让我帮你揉开吧。”   陆悦容迟疑了片刻,觉得自己既然受了伤还是要认真处理的,便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无碍。”   于是他们在回营帐前,转道去讨来了药酒。   陆悦容把药酒递给邱戎,然后自己趴在床榻上,小小地揭开上衣襟。露出那一块撞到香炉上,已经一片青紫的皮肤。   看着骇人的伤势,邱戎心底泛起一阵心疼。   他小心地将药酒抹在手掌中,临动手提醒了一句:“会有点疼,忍一忍。”   “嗯。”   他将手掌按在淤青处,动作缓缓地、由轻到重地将药酒揉在皮肤上。   陆悦容咬住自己的衣袖,控制自己疼痛的叫喊。   上好药酒,邱戎退开站直,手上仿佛还残留着刚刚的触感。   他嗓子略哑地说道,“好了。”   陆悦容便坐起身来,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回答道:“多谢。”   片刻,陆悦容没有听见邱戎的动静,便奇怪地抬起头来看向站在面前一动不动的男人。   只见对方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神晦涩如狼般地盯住自己。   曾经有过三年亲密无间的生活,陆悦容哪里不懂对方在想什么。   她感觉到被冒犯的恼羞成怒,忍无可忍地一脚踹在对方的小腿上,吼道:“你给我滚蛋!” 第61章 重回   眼见对方生了气,邱戎向后退去几步, 说道:“抱歉。”   陆悦容脸颊泛红, 胸腔上下起伏,她背过身去不愿意看对方。   邱戎看着她的后背, “早点休息吧,我就在外间, 有事叫我。”   说完了,对方依旧对他置之不理, 他便只好自己转身去了屏风隔离住的软榻上和衣而眠。   见邱戎离开, 陆悦容才缓缓转过身来, 褪去外衣、熄了灯,躺在床榻上休息。   她面朝外躺着, 目光落在屏风上。   外间的桌案上留了一盏灯,摇晃的灯光将邱戎的身影照射在了屏风上。   陆悦容盯着对方一动不动的光影, 陷入浅浅睡意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 屏风上邱戎的身影突然动了起来。   他坐起身来, 脚步轻轻地走到里间床榻边蹲下。   陆悦容保持着睡前向外侧躺的姿势, 一只手还露在了被褥外面。   邱戎捉住那只手,脑袋凑过去在手背上轻吻了一下, 然后才放回被褥里盖好。   思念催化他成为一头猛兽,他从身到心的每一寸,都在思念陆悦容。   可他却只能自我束缚在囚笼里。   他的手虚虚拢着她的脸庞。   看着近在咫尺的爱人,一颗快被焦急灼烧成灰烬的心脏,终于慢慢平静。   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 最懂得珍惜。   对这句话嗤之以鼻的人,都是没有经历过的人。邱戎亦是如此。   曾经,邱戎以为自己是大顼朝最锋利的剑刃,开疆拓土、杀敌灭寇。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只愿做温柔乡里的凡夫。   不是海晏河清让将军解甲归田,是将军想要解甲归田才创一片海晏河清。   邱戎勾唇一笑,无声地说了句“晚安”,然后他又脚步轻轻地回到了外间软榻上躺下休息。   在他起身离开时,陆悦容翻了个身面朝里,缓缓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他不知道,自从生下陆瑾淮之后,陆悦容即使睡觉,也会对身边的变化有着十分敏锐的感触。   陆悦容双手放在胸口,感觉着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   也不知是被吓到的,还是怎么回事,她竭力想要抚平却毫无效果。   她心思杂乱地睁着眼睛,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清晨,因为终于找回了陆悦容的邱戎,倒是睡了个好觉,虽然带伤,却精神焕发地起了身。   相比的,陆悦容便十分萎靡地用被褥捂着脑袋,昏昏沉沉。   今天队伍就要拔营返回泽安了。   邱戎走到床榻边坐下,轻轻拍了拍被子,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认床没睡好?”   陆悦容不说话,一动不动地躺着。   见她如此,邱戎便说道:“我去和殿下报备一下,队伍先行,我们慢慢回泽安。”   说完他便起身要离开。   陆悦容急忙说道:“不用!我这就起。”   她慢吞吞地揭开被子,露出自己乌青的双眼,无神却愤愤地瞪了一眼眼前的罪魁祸首。   她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说道:“我说了我要和你一起回泽安了吗?”   邱戎愣住,“你要自己回瀚漳?”   “不行吗?瑾淮一个人留在瀚漳那么久了,他才五岁就离开我这么长时间,一定很害怕。”   邱戎迟疑,说道:“可是我不能送你。”   “又不会遇到危险,送什么。”   听着对方十分认真的话,他只好回答:“那我……派遣几个将士护送你回去。”   陆悦容整理好了着装,抬起头来看向邱戎,“既然你坚持,那我就只能接受了。多谢关心。”   说完,她便起身向营帐外走去,留下猝不及防再次面对别离、还难以接受的邱戎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   陆悦容走到营帐门口,揭开帘子要走出去。   鬼使神差地,她转过身去看了一眼邱戎。对方依旧站在床榻边,双眸紧紧落在自己身上。   明明离得有一段距离,陆悦容却好像看到了从对方眼中溢出的哀伤。   仿佛身边亲密的人早已走远,只有他被遗弃在了原地。   她觉得自己的心被轻轻刺了一下,到底是忍不住心软,又走了回去。   “干嘛这幅表情?我陪你回泽安就是了。”   话音刚落,她看到从邱戎眼中迸出光芒。   “儿子……”邱戎启唇。   “有子勘在,还有你的手下。可以照顾得很好,再说你的手下应该和你有书信往来吧?”   “嗯。”   “那走吧。”   “嗯。”   因为陆悦容没睡好,邱戎便找了一张毛毯给她。   “裹着这个,和我共骑。”   陆悦容拒绝:“哪有这么娇贵。”   知道她会跟着自己回泽安,邱戎的语气都强硬多了:“不行。”   “……好吧。”   屈服于邱戎的要求,最后陆悦容还是裹着毛毯坐到了他的马上。   与这么多人一同回泽安,自己却裹着毛毯睡觉,她实在是觉得丢人,便把自己裹得格外严实,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启程的时候,她发现裴瑀以及陆悦染都被各自关押在一架牢车上与他们一同回泽安。   开始向泽安进发之后,也不知是不是邱戎骑马十分稳健,陆悦容背靠着对方,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来,则是晌午时分,队伍在溪边停下休憩了。   因着觉得自己已经休息够了,再次启程时,她怎么也不愿意和邱戎共乘一匹马。于是邱戎只好另找了马匹牵给了她。   队伍行进了十几天,终于从南越回到了泽安。   因为陆悦容无处可住,邱戎便领着她去到将军府暂住。   这是她第二次进入将军府,这里对于她来说,仅仅只是一座陌生的府邸。   邱戎为她打开了一间已经收拾好的房间,说道:“这段时间,你先暂时住在这里。”   “多谢。”   “……不必与我客气。”   把陆悦容送到之后,他又要出门去忙碌了。临走前不忘嘱咐道:“我已经和府上管事打过招呼,你可以在将军府里随意走动。”   “好。”   邱戎离开后,陆悦容在房间内无所事事。原本想着许多年未回泽安,自己先去城西的书局看一眼,但是转念一想,此时的她身无分文。总不好多年未造访那儿,一去就是赊账吧。   于是打消了出门的念头,便只在将军府内走动。   既然对方说了自己可以自由走动,她就打算在府邸中散散步消磨时间。   走出房门,陆悦容向右边的走廊拐去。   在邱戎安排给她居住的这间屋子隔壁,是一间窗户以及房门上都是镂花的房间。   她随意地投去目光,透过缝隙看见了房间内的陈设。   靠着墙边伫立的书架上满满是书,这与绛贡的将军府格外相似,只是书架上的书籍却不比绛贡的整洁工整。   并不是摆放的不够好,而是书籍本身十分老旧。   陆悦容目光顺着缝隙向一旁看去,书架边有一张桌案,上面放了一个灵牌与一个香炉。   她怔愣住。   双手缓缓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她认出来了,这是她的书,还有娘亲的灵牌。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非常短小的作者,躺平挨打。   想起来爬到作话再bb几句。   第一个,封面换了,因为现在jj封面字体版权啥的查的巨严,然后蠢作者已经忘记当初自己做封面是用的啥字体了。懒癌患者又不想去找,所以就自己手写了(……),小伙伴们不要嫌弃我字丑……   第二个就是,今天突发奇想百度了一下自己,发现有好几个盗文网站搬运了我这本丑文,我就设置了一下防盗,防盗比例是70%,防盗时间是72小时。感谢每一位支持正版的小可爱们,么么哒!   -----------------------------------------   感谢在2020-05-07 23:42:34~2020-05-08 23:3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柏舟亦汎 5瓶;啃啃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自私   陆悦容踩着很轻的脚步走到书柜面前站定。   她记起,之前陆悦染似乎说过, 邱戎把陆府里属于她的东西都搬了出来。   看着眼前这些承载了她所有回忆的书籍完好无损地摆放在这里, 陆悦容心中充满了对邱戎的感激。   当初陆峰要求她嫁给邱戎时,她提出了两个条件, 一个是放安嬷嬷归乡安享晚年,另一个便是不要任何人进入她的小院里动她的东西。   纵然让它们藏在黑暗中落满灰尘, 她也不想让其他什么人把它们当成废弃品扔掉。   那时候,陆悦容奢望着, 或许有一天她会回到陆府, 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搬出来。没想到, 邱戎早早就替她做了这件事。   就连娘亲的牌位,也一并好好地安置在了将军府里。   邱戎回来的时候, 陆悦容迎上前去,大大方方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情:“谢谢你, 邱戎。”   他知道她一定是进了隔壁房间看到了内中陈设, 回答道:“是我了解你的事情太迟。”   但凡在成亲之前再多调查一点情报, 他也不至于后来对他的妻子做出那么过分的举动。   而他从知悉亲事变更后, 甚至连登门造访都没有来过一趟。   邱戎启唇,“是我欠你一句抱歉。”   陆悦容不喜欢这种翻旧账的行为, 她从来都觉得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过多沉湎伤怀其中只不过是无济于事。   于是她重新起了话题,笑道:“今天我本来想出门去书局,结果想起来自己身无分文。可能接下来不仅要吃你的住你的,还要向你借一点银子用用。”   邱戎从腰间解下钱袋递给她, “不够再问我要。”   “谢谢。”   陆悦容手里捏着钱袋,想了想还是说道:“这次回泽安,等我料理完想做的事情,应该过不了几天就会回瀚漳了。”   “好,”邱戎知道自己没有拒绝她的理由,只能思索了一下自己的事务安排,回答道,“两天以后,我能有半天空闲,你要做什么我可以陪你。”   她点点头,“嗯。”   两天后,邱戎跟着陆悦容去了距离泽安不算远的一个乡下小镇。   陆悦容记得安嬷嬷说过,那里是她的故里。   她拿着当初记下的居所地址,准备在镇上寻找。离开泽安八年,当初她离开时,安嬷嬷就已经是年事已高。   这次寻来,无论安嬷嬷是尚且健在还是已经亡故,就当是她对安嬷嬷的一个重逢与告别。   出发的时候,陆悦容并没有告知邱戎她是要做什么。   等他们站在小镇外面的时候,他才知道她是来找安嬷嬷的。   陆悦容牵着马,看着手中的纸张,向前走去。   邱戎跟在她一旁,迟疑了片刻,说道:“嬷嬷两年前已经逝去。”   她抬起头来看向对方,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知道?”   “后事……是我料理的。”   虽然是抱着嬷嬷可能已经故去的想法,但猝然听见这个消息,她心中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葬在……哪里了?”   “小镇以西十里。”   邱戎为她带路,领着她去了嬷嬷的墓前,带着他们在小镇上买的纸钱与香烛。   陆悦容沉默着点上惨白的蜡烛,在墓前上香烧纸。   明明五年的时间,她完全可以回泽安看看嬷嬷,却仅仅因为自己想要躲着邱戎、怕自己被找到,硬是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她其实真的是一个自私的人。   陆悦容背着邱戎蹲在那儿,沉默的烧着纸钱,有泪水悄悄从眼眶滑落。   邱戎在她的身后看着她,静静地对她叙述着关于安嬷嬷的事情。   “嬷嬷这些年过得很好,连风寒都很少感染。她离开的时候很安详,唯一惦念在心的你,我也告诉了她,你过得非常幸福。她说,她会在天上一直祝福着你的。”   他顿了顿,“不要太难受,别哭。”   邱戎不说还好,他话音刚一落下,陆悦容便放下了手里的纸钱,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放肆地大哭了起来。   看着眼前哭得像个稚童的爱人,邱戎蹲下身,伸出手想安抚她,却又怕自己的动作惊扰到她远远地躲开自己。   可是对方的呜咽声,听得他心脏跟着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   最终他还是将自己的手落在了她的背上,轻轻安抚起来。   好一会儿,陆悦容终于停止了哭泣,她抬起头,却依旧背对着邱戎。   “是不是我如果不来,你就永远不会告诉我你做过的事情。”   “……没有什么值得说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你。如果不嫌我麻烦的话,可不可以请你再多说些嬷嬷这几年的事情?”   “可以,但是现在天色快要晚了,我们要先回泽安。”   陆悦容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我们回去吧。”   两人骑马向着泽安的方向而去,进了城门,回将军府的路上需要横穿东市的朱雀街。   冬日的夜晚降临得早,街道上早早挂起了灯笼。   晚间的泽安城内,不允许骑马过市,他们便下马缓缓步行。   走着走着,陆悦容发现朱雀街道路两旁的小摊贩都开始摆起了摊。路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像是要参加集会的样子。   看着眼前逐渐热闹的场景,陆悦容才想到,今天似乎已经是上元节了。   这个新年,竟然是在一片乱糟糟中不知不觉溜走了。   周围的人都是兴高采烈的模样,而陆悦容觉得,失落的自己站在人群里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一旁一直密切关注着对方的邱戎,看着情绪越显低迷的她,沉默着走到旁边的小摊位上,拿出银子买了一盏花灯。   他把那盏做工精致的花灯递到陆悦容的面前,“给你。”   她有些愣愣地接过来,“……谢谢。”   邱戎看着她,轻声问道:“有没有感觉开心一点?”   失落的情绪哪里是一盏花灯就能缓解的,可是她看着对方如此认真的表情,她竟是莫名觉得心情开始变得轻松了起来。   陆悦容笑道:“开心多了。”   见对方不再沉浸在低沉的情绪里,邱戎也勾起嘴角。   朱雀街上前来参加上元节灯会的人越来越多。   既然自己已经身处其中,倒不如也稍稍游玩一番。   陆悦容扯了扯邱戎的衣角,说道:“我们,等一会儿再回去吧。”   对方有所要求,他自然应答:“好。”   因为行人越来越多,他们牵着马匹行动就非常之不便。   于是就索性花了银子差遣了一位脚夫,让他把马匹送回将军府,然后两人漫步着逛起了集市。   这是他们时隔七年,再次一同逛起上元灯会。   比之当初的他们,此时的心境已经是天差地别。   陆悦容边走边散心,偶尔将目光瞥向一旁的摊位。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逛着泽安的灯会,可是却丝毫寻找不到十几岁时的自己欣羡向往的激动心情。   他们一路穿梭过了朱雀街,陆悦容只在看到一些陆瑾淮可能会喜欢的小玩意时,才会驻足摊位前。   而邱戎就是默默地跟在一旁,在对方想要买些什么时,伸出手来付上银子。   两个矜持沉稳的人,把一场热闹的灯会逛地得毫无趣意。   灯会逛完,他们便一路回了将军府。   门童迎着邱戎进入府邸,说道:“将军,今天有刑部的人前来。”   邱戎疑惑:“刑部?他们来做什么?”   门童看了一眼陆悦容,然后回答道:“刑部的人说,关押在天牢中的重罪犯人陆峰,要求见陆家长女。”   听到这个回答,邱戎皱眉,“天牢犯人什么时候允许探监了?”   “小的也是这么问的,但是那位刑部官员说,这是陛下已经批准的。”   他看向陆悦容。   她也没有想到陆峰竟然会要求见自己。   一对十年里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的父女,感情淡薄到几乎没有,他有什么话能对自己说的?   “决定权在你,你要去见他吗?”邱戎问道。   “见一面吧,我也想知道他要对我说什么。”   “嗯,我陪你去。”   “不用,他在天牢里,我不会有危险的。”   但邱戎还是叮嘱道:“他说什么都不要听。”   “我知道。”   第二天,那位刑部官员再一次造访将军府。   邱戎特意等着他前来,坐在正厅之中对着那位官员一番盘问,震慑得对方额上直冒冷汗,才允许他带着陆悦容离开。   官员在陆悦容到了大狱门口时,便离开了。接着狱卒便接替了这名官员领路的工作,带领着她进入刑部大牢。   穿梭过长长的走道后,他们向着更深更阴森的内部走去。   越向内走去,两边牢狱中关押的人也就越少。   一直到进入天牢之后,狱卒领着她在一间牢房门口停下才离开。   陆悦容站在外面,透过栅栏的缝隙向内看去。   牢房的角落里是一位头发斑白的中年人,他正闭目坐着靠在墙壁休憩。   对方的头发乱糟糟得如同枯草,胡须也久未打理。   一整间偌大的牢房,唯一的光源就是侧面墙壁上高高的那一格窗户,透出微弱的光线照射在地面上。   陆悦容望着他不甚清楚的模样,问道:“你要见我?”   作者有话说:  明天爆肝 第63章 追忆   听见牢门处传来的声音,阴影中的陆峰睁开眼看向陆悦容。   他双手撑着地面, 支撑着自己缓缓站起身, 来向着牢门口走去。笨重的锁链在地面上滑过,发出嘶哑难听的响声。   等到对方站到自己面前, 陆悦容才终于感觉到,记忆里那个精明干练的陆峰, 原来也被岁月催老。   “陆悦容。”陆峰嗓音沙哑地叫着自己这个陌生的女儿的名字。   陆悦容看着他,静静地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对方讥讽地笑着, “做什么?我这个当父亲的, 想见一面自己的女儿都不行吗?”   她也笑, “父亲?原来我还有父亲的吗?”   陆峰双手抓住牢门,睁大浑浊的双眼看向陆悦容, “你和你那个早死的娘一个臭脾性,令人厌恶!”   若是只说自己, 她或许不会怎么样。但是辱及娘亲, 陆悦容却无法忍受。   她冷了脸, “如果你找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那抱歉我不奉陪!”   说完,她便欲转身离开。   对方看着她, 阴沉地笑着,“你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   陆悦容心头一跳,当初娘亲离世她才刚刚七岁,根本没有能力察觉娘亲的死亡有任何异样。如今时间已经相隔将近二十年,她也无从查寻。   她急忙说道:“你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可以, 那就要忙碌的将军夫人陪我这个阶下囚多说一会儿废话了。”   对方吊着自己的胃口,她只能妥协,“好,你说,我听。”   见陆悦容听话地留了下来,陆峰笑道:“你知道我最厌恶你娘什么吗?自命清高、目空一切,整日里只知道看些不知所谓的书籍。”   “我一个活人站在她的面前,比不上几本死书吗?我知道,她就是瞧不起我!是,她是世代显赫的大家闺秀,我只是个家道初兴的小官小吏。可是那又如何?她还不是落了个世族败落依附我为生的下场,然而就算是这样,她依旧瞧不起我。”   “一个依附男人为生的女人,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她是能考状元还是能入朝为官?作为妻子,她知道照顾好她的丈夫即可。”   陆悦容反问他,“我娘亲不符合你妻子的准则,你就去找别人?”   “有何不可?哦,我忘了,还有人是不一样的。比如说,那个成为泽安五年笑柄的邱戎。我的女儿可真是好本事啊,这一点倒是比你娘强了一些。”   她忍无可忍,“你的长篇大论说完了吗?”   “不,还没有。”   “你到底要说什么?”   陆峰盯着她,似笑非笑:“当初府里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儿,现在也敢对着一家之长如此无礼。也罢,如今的你是将军夫人,大忙人怎么有空闲听我说话呢。你娘亲……”   陆悦容攥紧了拳头:“请你、继续。”   “我在小染的教育上花了很大心思,才打造出她泽安城里如此高的风评。所以裴瑀前来求亲,我理所当然把你和小染的婚事对调。”   花的心思、时间、金钱众多,自然是要让她在应该在的位置上创造更多的利益。这就是她的这位“父亲”的观念啊。   “没想到,我为了把裴瑀推上储君的位置,帮了他那么多,为他铺路、安排亲信从官。他最后竟然一事无成!真是废物!”   陆悦容折服于陆峰的观念,原来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事情。在官场上利用官职搅弄风云、结党营私,被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归根究底,他还是在惋惜自己没有成为国丈,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   陆峰凑上前来,脑袋紧贴着木杆,用从未有过的亲切语气叫着她:“容儿。”   陆悦容头皮发麻地向后退了一步,“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   “我们是父女,世界上再没有比血缘更亲密的关系了。”   “现在裴琰成为储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和邱戎关系那么密切,你给邱戎吹一吹枕头风,让他去和裴琰求求情,把为父放出来,啊。”   她觉得自己听到了笑话,“我有这么大能耐吗?”   “自然是有的!泽安城内都知道邱戎对你情根深种,你的要求他一定会听!实在不行,床笫之间……”   “陆峰!”陆悦容打断对方令她作呕的话语,此时的她已经处在愤怒爆发的边缘。   “这就是你今天叫我来的目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救你出来?”   “我们是父女,我养了你十七年。回报我是你理所当然的事情。”   陆悦容怒极反笑:“你拿我当替换的物品时,不记得我是你的女儿。如今身陷囹圄,倒是记得还有我这个女儿了?”   “若是裴瑀果真如你所愿当了储君,恐怕我这个嫁给大皇子亲信的女儿,就是你必须除掉的对象了吧?”   陆峰狡辩:“怎么可能……”   然而她已经不想再听他说话了,“我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你,我陆悦容永远不会帮你。你是罪人,就要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   说完,她便转身要离开。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听他在说一堆不知所谓的话。   眼见着她离开,陆峰急道:“陆悦容!你真的见死不救吗?你要背上不孝的骂名?!”   陆悦容顿步,却并未回头,“如果不救你就是不孝,那我愿意背这个骂名。”   “难倒你娘亲的死因,你也不想知道了?”   她笑道:“无所谓啊,反正我只要知道罪魁祸首是你就行了。你都要去地下给我娘亲赔罪了,我有什么计较的。”   “何况,我更倾向于这是你想把我骗过来而编造的谎话,我娘她就是病故身亡。”   把戏被拆穿,陆悦容头也不回地离开。求生无望,陆峰站在牢房中抓着牢门,破口大骂。只是对方已经完全听不到他的叫骂声了。   陆悦容快步穿梭离开了刑部大牢,走出阴暗的环境,冬日暖阳照在身上,驱散掉刚刚满心的阴霾。   她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不愿意陆峰那个所谓的父亲占据自己过多情绪。   转过头来,她看到邱戎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她。   明明说好让他不用过来,还是来了。   邱戎走上前来,问道:“还好吗?有没有被难受到?”   陆悦容摇了摇头,“没有用,他说的全是废话。你呢,怎么来了。”   “担心你,便来了。”   “那我们回去吧。”   两人并肩而行。   她好像还没有问过关于这件案子涉案人员的处置结果,便开口问道:“陆府……已经被抄了吗?”   “嗯。”   “他们都是怎么处置的?”   “裴瑀终生囚禁,他的同党如陆峰一般罪行严重的三日后问斩,轻一点的流放南蛮之地。”   原来陆峰果然是时日无多,才会想到找自己搭救。   陆悦容笑了笑,“我那个父亲一生都想在官场上大红大紫,最后落得满盘皆输、身首异处,真是讽刺。”   “既然他三日后问斩,那我便第四日离开吧。可能还要麻烦你帮忙出钱出力。”   “无妨,我还欠着你出诊的费用,正好抵消。”   她想了想,对方确实还欠着账,笑道:“那便一笔勾销。”   离开刑部衙门,陆悦容说道:“我想回陆府看一眼,就在外面看,不进去,可以吗?”   “可以。”   于是他们转道方向,向着陆府进发。   两人站在陆府正门前,府门上贴着封条,上方的匾额也已经卸去。昔日朱墙碧瓦,今时萧条冷落。   站在这里,她意外地想要追忆过去。   陆悦容抬着头看向前方,对邱戎说道:“小时候出入这扇门的次数会多一点,在娘亲去世之后,印象里被陆峰允许的情况下走出这扇门,好像就是出嫁的那次。不过那天你没来。”   她转头看向对方,笑问:“明明是自己的婚姻大事,却被别人左右。你当时是不是很生气?”   “……嗯。”   邱戎眼神中露出愧疚,陆悦容笑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不是翻旧账责问你,今天只是过来回忆过去的。”   说完,她不再停留在陆府门前,而是向侧面走去。在陆府外围绕过将近一半的距离,有一扇侧门藏在两棵树的缝隙之间。   “我以前一个人悄悄出府,都是走的这里。”   “不过我出门也并不是那么频繁,偶尔外出购入一些书籍。或者是月银不够用时,出门打一些杂工、抄抄书之类的,赚一点银子还掉在书局的赊账。”   说起过去的那些事情,陆悦容其实并不觉得苦涩。   在陆府里,她完全是被放任、自生自灭的模式,除了每月去账房领取当月例银,她不会与陆府任何人有所交集。   过得自由,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来得逍遥。   然而邱戎不这么觉得,听着陆悦容寥寥几句关于她过去的事情,他都觉得心闷得慌。   侧门上没有贴封条,她伸出手来试探地轻轻推了一下,竟然推开了。   “咦?”   陆悦容看向邱戎,小声地问道:“这不是我非要进去吧?”   她四处打量了一下周围后,穿过那扇门进了陆府,邱戎跟着她的脚步一起。   陆悦容走在那条曾经走过无数遍的小路上,原本周围亮丽精致的陆府陈设,此时全部都蒙尘破落。   “现在回来看着这座府邸,原来在寸土寸金的泽安城里,陆府根本没有我记忆中那么大。”   她顺着道路一直走到自己的那座小院门前,院门只是虚虚掩着。   最后她还是没有打开那扇小门,就让它关住自己一切过往埋在记忆深处吧。   从陆府回来之后,陆悦容便等着陆峰斩首的那天。   期间因为无事,她还去了一趟城西的书局。只是时隔将近九年,那间书局早已换了掌柜,倒是令她心生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三天后,陆峰以及其他罪臣在泽安城正街中央的广场上被斩首示众。   泽安的百姓都还记得不久之前,城内发生的一系列动乱,对于这些罪魁祸首都深恶痛绝。   见他们被斩首,所有人都拍手叫好,欢欣鼓舞。   陆悦容站在人群里,看着陆峰人头落地。自此之后,她与陆家终于彻底地毫无关系,她只是陆悦容。   看完后,她去买了纸钱香烛以及贡品,还带上了镰刀小铲,独自一人去娘亲的坟墓上祭扫。   这么多年无人祭扫,娘亲的坟墓必然早已杂草丛生,陆悦容已经做好整理一番的准备。   然而到了那儿她却发现,娘亲的墓前竟然意外的整洁,甚至连墓前石碑都被人换过新的。   就好像,她离开的这几年,一直有人不间断地前来祭扫。   作者有话说:  等下有二更 第64章 正文完结   陆悦容看着眼前整洁的坟墓,摆放的祭品还没有完全腐坏, 应该是前段时间刚刚有人前来祭扫过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邱戎做的, 她暂且按下心头的疑惑,准备回去之后再问问他。   她把自己准备的祭品工整地放在娘亲墓前, 跪在地上恭敬地叩首三次后起身。   时隔多年,陆悦容虽已经不记得娘亲的模样, 但娘亲留给她的亲切感受却一直珍藏于心。   每次来到娘亲的墓前,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向着墓碑倾诉。   “我回来了, 娘亲。”   “虽然这几年嫁人又休离, 倒也还算过得安稳。”   “我生了一个男孩儿, 取了名字叫陆瑾淮。他在我面前总是乖乖巧巧的,可骨子里其实很顽皮。以后一定带着他过来看看他的外祖母。”   “或许是自己的经历造成的, 很多时候我都会想,我有没有把他教好。没有父亲的呵护陪伴, 我有给他足够的爱意了吗?”   “总是会怕, 自己骨子里流淌的是陆峰那冷漠势利的血液, 怕把我的瑾淮教坏了。”   陆悦容烧着纸钱, 说到这儿笑了一下,“不过现在看来, 我应该还算是个合格的母亲。我为我的瑾淮骄傲,他已经开始变成一名真正的男子汉了。”   “娘亲,明天我又要离开泽安了。我还没有想好,接下来在哪里定居,就是觉得哪里好像都不是我的家。”   ……   祭扫结束之后, 陆悦容回到泽安城,在集市上买了一些路上需要用到的物品预先准备着,然后才回了将军府。   邱戎这几天似乎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忙碌的,每天放衙很早就回了府邸。   尤其是今天,因为陆悦容要离开了,他一直在准备着行李与马车。   明明就是很简单的回程,邱戎却搞出了好大的阵仗。   陆悦容在后院看到他准备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哭笑不得,“我不坐马车,骑马回去就行了。也就几天时间,用不了那么多东西。”   邱戎沉默片刻,说道:“那我派几名手下跟着你回去。”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   “不行。”   对方态度强硬,陆悦容只好妥协,“好吧,那就两个人跟着。”   见邱戎还在看着自己,她问道:“你想和我说些什么吗?”   对方沉思许久,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   “对了,我娘亲的坟墓一直是你在打理吗?”   邱戎摇头,“不是,每次我去的时候,都已经有人先我一步祭扫。”   不是他,还会是谁呢?对于娘亲的人际关系,她根本毫无知晓。   索性还能惦记娘亲的人必然是故人,她也不再过多纠结究竟是谁做的了。   收拾好第二天出发需要的东西,陆悦容便早早地回了房间休憩养足精神。   在她闭目酝酿睡意时,她听见寂静的黑暗里,有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很轻的脚步缓缓向她的床榻靠近。   来人缓缓蹲在床榻前,陆悦容闻到有浓浓的酒气弥漫在自己的鼻息间。   她不懂,邱戎为什么总是喜欢半夜的时候来到自己的床榻边。   “悦容。”邱戎启唇,用很轻很轻地语气叫着她的名字。   “为什么要回纪峘那儿?”   “泽安不好吗?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我会保护你和我们的孩子,我有能力给你们富足幸福的生活,我可以给你一个家。”   “纪峘错过你三年,你陪了他五年还不够吗?”   “我和你分别了五年,你什么时候才能再看我一眼?”   “为我……为我……”   为我留下来。   纵然饮酒壮胆,可邱戎终究说不出这句话。   背对着他侧躺的陆悦容,悄悄攥住自己的衣襟,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乱动。   她的心脏砰砰乱跳。   想来是酒气熏然,她从未见过情绪如此外放的邱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邱戎沉默片刻,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后重新开口。   “抱歉,说了这么多不知所谓的话。”   “如果明天送你离开的时候,向你索求一个别离前的相拥,答应一次我的请求,好不好?”   夜色遮盖了邱戎涨红的双颊,却遮不住他充满光芒的双眼。   他充满爱意地看着陆悦容的身影,站起身来,在离开前说了一句——   “晚安。”   听着他从床榻边离开,然后走到房门前,打开房门走出去再关上门。   安静了好一会儿再没有其他声音之后,陆悦容才变换了躺着的姿势,慢慢平缓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在面对纪峘时,她可以很果断地拒绝对方出于爱意的照顾。可是在邱戎面前,明明知道对方的心意,明明知道对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她却一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对方的照顾。   她的思绪纷杂错乱,似乎自己内心深处都没能想好,自己到底该怎么对待邱戎。   揣着沉沉的心思,陆悦容沉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陆悦容起身之后,将准备好的行李挂在马匹两侧,便上马从泽安南门而出,向着瀚漳的方向离开。   邱戎跟着她,一路相送到十里长亭。   好似陆悦容如果不叫停,他可能会一直送到瀚漳城门口。   “就到这里吧。”陆悦容说道。   “嗯,一路保重。”   她抬起头,看着面无表情的邱戎。   若不是昨晚看到他外放的情绪,她可能会觉得对方真的是如此淡然。   “没有想说的话吗?”   “……你以后,就一直住在瀚漳了吗?”   她摇头,“不知道,也许什么时候住腻了,随时都会离开;也许想就这么安稳下来,可能就一直住下了吧。”   “那有时间,就回泽安或者绛贡看看吧,钟老还有你师兄,都很想你。”   陆悦容点点头,“好,我会的。”   说完了,邱戎又沉默。   她只好又问:“没有别的要说了吗?”   “……后会有期。”   陆悦容气结,“后会有期!”   她策马转身离开。   邱戎伫立原地,一直看着陆悦容向着远处而去。   她离开了好一段距离之后,稍稍放缓了马匹的速度。   她转过头向身后看去,不甚清晰地看到邱戎那个笨蛋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陆悦容有些闷闷地转回去,继续向前走。   谁管他要不要什么别离的相拥。   在路上快马行进了七八天的样子,陆悦容终于到了瀚漳。   进城之后,她便立即赶回自家小院。   刚一打开门,便看到纪峘以及邱戎的那几名手下正陪着陆瑾淮玩耍。   小家伙显然是过得逍遥自在,被照顾得很好。   陆悦容进了院子,叫道:“瑾淮。”   陆瑾淮听见院门处有熟悉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向来人。   见着几个月没见的娘亲,陆瑾淮立即放下了手中的小玩意儿,飞奔着向陆悦容而来。   “娘亲!”   陆悦容蹲身,张开双臂迎接着自己的孩子。   陆瑾淮扑进娘亲的怀抱,紧紧搂住她的脖颈。   “娘亲,你去了哪里啊,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我还以为,是我不乖,你不要我了。”   她轻轻抱住陆瑾淮,一只手在他的背上安抚着,“娘亲怎么会不要我的瑾淮呢,瑾淮是娘亲的珍宝啊。”   即将六岁的小男子汉,把脑袋窝在娘亲的颈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撒着娇,“那娘亲还离开了这么久,也不回来看看我,娘亲你再迟回来几天,就要错过我的生辰了。”   “宝宝不伤心,是娘亲的错,今年的生辰娘亲一定给宝宝办一个最热闹的庆祝仪式。”   “好吧,那我就勉强原谅娘亲了。”   陆瑾淮抬起头来,眸中委屈的神色尚未退去,他稍稍抬头,在娘亲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最爱娘亲了。”   陆悦容心软得一塌糊涂,她笑着回亲了陆瑾淮的额头,说道:“娘亲也最爱宝宝。”   母子重逢之后,陆悦容才牵着陆瑾淮向院内走去。   纪峘迎上前,“回来了,没有遇到危险吧?”   “嗯,还算有惊无险。”   “事情都告一段落,生活也该恢复平静了。”   “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瑾淮,子勘。”   纪峘摇了摇头,“是朋友,何必这么客气。”   陆悦容笑了笑,却没再说些什么。   她走到邱戎的那几名手下面前,感谢了他们的看护。   然后连带着护送她回到瀚漳的那两名将士,一起留着他们在这儿多住了一天。用宴席犒劳了他们的付出之后,才放他们回去泽安。   所有事情归于平静,陆悦容的小医馆也重新开张了。   几天后,陆瑾淮的生辰宴上,陆悦容十分用心地为他庆贺了一番。   还把她从泽安带回来的、送给他的礼物拿了出来,刚刚六岁的男孩儿喜欢得不得了,又是抱住自己的娘亲吧唧亲了好几口。   生活恢复到当初悠然又充实的模样。   陆瑾淮重新回到私塾中上课,偶尔纪峘也会前来,在他的课业上小小地指导一番。   同样的,小男孩儿想当将军的心依旧不死,总是念叨着什么时候能有像叔叔那样的人教他拳脚功夫以及武器使用。   四月的时候,一天闲聊时,纪峘突然说了一句,邱戎致仕了。   虽然说,如今大顼朝海晏河清,不太需要他这位将军征战沙场了。但是她还是隐隐觉得,邱戎的致仕或许是因为自己。   十天后的一个傍晚。   陆悦容医馆即将打烊关门,她坐在桌案后正在汇总着当天问诊记录。   突然,她听见有人走进了医馆之中。   她笔下不停,低着头问道:“客人哪里不舒服?”   说完,却没有听到回复。   陆悦容抬起头来,只见来人端坐在诊脉的那张桌案后面,极为认真地看着自己。   “陆大夫,在下前来问诊。”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猝不及防到来的正文完结!   接下来就是番外啦。   感谢每一位陪着作者走到这里的小伙伴,作者也知道,第一本小说不足之处有很多很多,所以接下来在更新番外的同时也会对前文一些存在的逻辑问题进行修改(剧情走向不会变,只是会让剧情更为合理),以及一些之前写的非常仓促的地方进行扩充与修改。   还是要感谢每一位包容了作者缺点、陪伴到这里的小伙伴!本章下面的评论都会发红包哒!   那我们就,番外见啦啦啦   -----------------这是预收文吆喝分界线----------------   预收文【被反派杀死的第九十九次】6月开文   文案:   这是贺窕第九十九次面对提剑要杀死自己的季凭羽。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她一定要打死那个因为周末无聊而点开修真小说的自己。   也好过现在,莫名穿成书里前期就死在反派boss手中的炮灰女配。   在这之前,贺窕已经花式攻略了季凭羽九十八次,所有结局都无一例外地死亡、读档、重来。   当又又又一次面对怒火攻心的反派,心神俱疲的贺窕决定——听天由命。   可是这次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贺窕陷进迷魂阵了,我去寻她。”   “贺窕,我们的道侣契尚未解除,你是不是和你的同门走太近了?”   “一个人就敢来魔城外历练,窕窕是在等本尊救你吗?”   ……   “杀妻证道,本尊杀了吾妻九十九次,你替我,证得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