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宠奴》 作者:半仙三七 第①章 昨晚的雷雨下得厉害,轰隆隆的,吵得紧,王婆子一整晚都睡得浅,天蒙蒙亮的时候,又念着今儿个封闭了多日的城门总算开了,要领着那几个丫头小子进城,只得早早起来打点。 说起来,她在城外的驿站已住了半来个月,再不进城,不说生意拖着,连自个儿的盘缠都要告罄。 她有些烦躁,推开门走出去,一道旭日又刺了她的眼,她拿手挡了挡,低声骂了句粗鄙话,顶着浮肿的眼睛拖拉着鞋子一摇一摆走向隔壁房间,从腰间拽下一串钥匙,甩了甩,眯着眼睛选出一个,慢腾腾地打开锁。 “你,出来,起来烧水!愣着干嘛,叫的就是你!” 很快,从屋里钻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衣着褴褛,瑟缩着身子,像是怕极了王婆子。 小姑娘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王婆子啪得朝她后脑勺狠狠一掌,“动作利索点!” 小姑娘身子一颤,低头加快了脚步。 小二从旁走过,同情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对王婆子道:“本来就瘦不拉几的,你再打下去,当心打出什么病来卖不出去。” 王婆子啐了一声,“我王婆子什么路子没有?经我手的人还没有卖不出的!” 小二摇摇头不置可否,径自走了。 王婆子冷冷一哼,把门又锁了。那些丫头小子没几个安分的,动不动就给她来一出跑路,她不得不防着。 刚回过身,王婆子就看见两个孩子走进驿站,一个是约莫十四五岁少女,另一个小了些,最多七八岁,是个男孩儿。两人都穿着破布衫,一身泥泞,想来昨晚雷雨交加时也没地住宿,狼狈非常,两张脸都脏得如花猫。 但尽管如此,王婆子凭着多年来物色少男少女的眼力,一眼就看出这两个都是好苗子。她扫眼周围,见两孩子旁并无大人陪着,心下一喜,满眼放光地走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王婆子慈眉善目地笑着,两个孩子见她过去并未跑开,而是定定地望着她。 王婆子在他们身前蹲下身,尽量放柔了声音笑道:“你们俩是姐弟吧?怎么只有你们两个?阿爹阿娘呢?”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小姑娘道:“城里乱,逃出来的时候走散了。” “这样啊,真是可怜,”王婆子道,“正好,阿婆我今天要进城,要不带你们一起,帮忙找你们阿爹阿娘?” 京都城里乱了这么多天,她可不信这两个孩子还能找到亲眷。她盘算着,小的这个可以在城里找户人家卖了,大的姑娘嘛,看模样卖作奴婢亏了,可以送到窑子去,定值个好价钱。 这么一想,早上起来时的烦闷一扫而光。 “你是牙婆子吧?”冷冷的一句话,让王婆子笑容一僵,说话的是男娃,他满脸警惕地瞪着王婆子,拉拉身旁的小姑娘道:“阿姊,她肯定是个牙婆,我们快走。” 到手的肥肉怎么能让它飞了?王婆子马上伸手去拉,“别走啊,两个小娃在外面晃荡多危险,阿婆不骗你们,带你们找阿爹阿娘,要是找不着,你们就跟着阿婆,阿婆肯定给你们好吃好喝的。” 谁知那男娃年纪不大,身手却像练过家子一样,一弯腰就避开了王婆子,还往她的腹部一顶。原本小孩的力气不大,但王婆子是半蹲着的,被他这么一撞就站不稳了,跌坐在地上,而两个孩子也趁机逃离了几丈远。 王婆子还想爬起身追,小姑娘却停下来道:“你再抓,我们就喊你是从东宫逃出来的管事,现在官兵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 王婆子身子一僵,心道这两孩子可不简单,多半是从官宦人家逃出来的家生子,见识和旁人就是不一样。京都城里的动乱王婆子隐约听过一些,好像获罪的大户人家不少,不过东宫西宫啥的她一婆子就不知道了,但官兵在抓,准没好事。 王婆子擦了把被泥水溅起的脸,站在原地不敢追了,嘴上则不饶人道:“好心当作驴肝肺,哼,不听阿婆我,保准你们出去没多久就被人贩子抓住卖到窑子里……”对上小姑娘一双冰冷的眼睛,她竟打了个寒颤,很没骨气地声音越来越低。 果然,来头不小,王婆子心道。 小姑娘没再理会她,牵着弟弟的手往驿站里头走,“小二哥——” “哎,来了!”小二很快迎了出来,一见到是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脚步一顿,又看到满脸郁色的王婆子,心道这两孩子竟叫王婆子吃瘪,面上便笑了起来,“两位小客官,想要打尖还是住店啊?” 小姑娘从腰包里掏出两个铜板,神色微赧,“我没多少钱,就剩下这些了,小二哥能给我们几个馒头吗?要是不够,您就当行行好,给我们几个冷馒头吧。” 小二面有难色,“这个……馒头三文钱一个,这些真的不够,我也只是个打杂的……” “您就行行好吧……”小姑娘恳求道,身旁的男娃却拉了拉她袖口,轻声道:“阿姊,我不饿,我们还是走吧,别求人家。” “还不饿?你就倔吧!” 王婆子说起风凉话来,“哼,穿成这样,吃又吃不上,还在我面前逞能,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能活到什么时候!” 男娃瞪了她一眼,没说话,小姑娘则根本没理会她,倒是小二反被激将起来,“算了,就当我发会善心,跟我去厨房拿几个热包子来,这两颗铜板也收回去,这顿算我请了!” 小姑娘连声道谢,和男娃跟着小二去了厨房,王婆子吐了口痰,“臭打杂的,净给我反着来!” 王婆子心里不顺畅,又将关在屋里的丫头小子们打骂了一通。 过了两刻钟,王婆子用完早膳,收拾了行囊准备带着五六个丫头小子进城,刚走出驿站,竟看见那两个孩子还在,看见她出来竟走了过来,像是在等她一样。 “你们还要干什么?”王婆子没好气道。 小姑娘道:“你要是有办法把我们卖进高官显赫之家,我们就跟你走。” 王婆子一惊,这算啥子意思?忽然变卦了,还自愿给她卖?只是小姑娘一脸认真,不像是玩笑话,倒是那男娃垮着一张脸,很不情愿,但还是低着头没吭声。 王婆子冷笑两声道:“哎呦,我说两位,现在终于知道没法子过活,来找我一牙婆了?还高官显赫之家,做梦去吧!” 但这番话显然对小姑娘不起作用,小姑娘只是冷眼看着她道:“白给你赚银子都不要,看来你没路子把我们送进高官显赫之家,罢了,我们去找别人。”说罢转身就走。 王婆子觉得不仅送过来的银子要飞走,自己还被小看了,她大步追上拉住两人,“啥子意思?看不起我王婆子?告诉你,这京都城里,甭管是大户人家还是贫民百姓,都有我王婆子的路子!” “那你倒是说啊,有没有法子?” 王婆子犹豫了,说实话,她真不敢打包票,大户人家的仆从管制很严,不会随便从牙婆子手里买,更何况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十来岁了,年纪太大。 她道:“我说姑娘,你心眼倒是不小?虽说你是有那几分姿色,但顶多卖给一些商户做小妾,其他的,别妄想了。” 小姑娘转身欲走。 “我试试看!”王婆子急忙道。 “别唬人。” “尽力,尽力!”王婆子谄笑着道。 小姑娘嫌恶地蹙了蹙眉,但想来没有更好的法子,跟上了王婆子。 王婆子眼珠子转了两圈,又道:“不过大户人家,肯定不要黑户,你有身契吗?把身契给我。” 小姑娘警惕地盯着她,“我们有身契,但不会给你,给你收银子就很好了。” 王婆子一噎,讪然一笑,“我说姑娘,你想岔了,身契你们自己藏着就好,不过总得给婆子我瞧瞧你们是哪里人吧,否则怎么给你们牵线搭桥?” 小姑娘闻言从腰包掏出两张身契,但一直紧紧抓在手里,不曾让王婆子接手。 王婆子没法子,只能匆匆扫了一眼。一个叫怜雁,一个叫潜生,两人之前都是林家的家生子。 林家?王婆子努力想了想,隐约记得这次被抄家的官家里有一户就是姓林的将军,难怪会逃出来。 果然被她猜对了,两人是大户人家里的家生子,王婆子心道。 怜雁见她看得差不多了,就把身契收了回去,“你要是敢打歪主意,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沾上一身祸,现在城里官兵可不是一般得狠。” “是是,姑娘放心,婆子我只要有银子拿,干啥子同你们作对啊?”王婆子忙哈腰道。 城门虽然在封闭了十多天后打开,但官兵依旧查得极严,对每个来往的人都严查一番。王婆子一行人入城时,王婆子往官兵手里塞碎银,那官兵半推半就,就收了下来,往几个娃一瞥,道:“这么多,不会都是你家的吧?” 王婆子笑道:“小的是个牙婆,这几个,都是和城里的人家牵了线送过来的,喏,这儿还有身契。”说着就从怀里掏。 “行了行了,”官兵不耐烦地挥挥手,“进去吧。” 王婆子谄笑着道了谢,领着怜雁潜生还有另外的几个娃进了城。 京都城里自有王婆子的落脚处,她带着几个娃七拐八拐地往一胡同深处走。 怜雁蹙眉拉着潜生停下道:“我们不跟你进去了,待你联系好了人家,再来找我们,我们就等在这儿。”说着在大路旁找了个位置坐下,周边时不时有成排官兵齐整地跑过。 王婆子道:“可你们这样子,得捯饬捯饬才行。” “等你找到了人家,再拿两件白净的布衫给我们换上。”顿了顿,又道,“这么点本钱你总能出吧?” 王婆子没法子,“行行,听姑娘你的,等有了消息我就来这找你。” 王婆子走后,潜生低声道:“阿姊,真的要卖身做奴吗?” “如果你有更好的法子,我们就不用为奴。” 潜生低头不作声。 怜雁又道:“咱们要能屈能伸,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让你脱了奴籍的。”目中闪过一丝毅色。 第②章 第二日,王婆子就找上他们了。 “姑娘,公子,好消息啊!”她笑呵呵地道,“我打听到了,吏部的一位郎中家里正缺仆从呢!我给你们好好梳洗梳洗,就带你们过去让人家相看!” 说罢摆出一副等待夸赞的嘴脸。 怜雁却蹙起眉头,“只是一位郎中?” 王婆子笑容一僵,其实她也弄不明白什么吏部礼部的,乍听郎中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大夫,还是那家的仆从对她说那是个大官,可是怎么这怜雁姑娘就说“只是郎中”了呢?她在心底啧啧两声,这心也忒高了。 但白拿的银子就在眼前,岂能让它飞走?王婆子笑道:“姑娘不满意?那成,婆子我再去打听打听,保准下回找一个高门大院的!” 怜雁则悻悻然,只觉这婆子不可靠,怕寻不到她满意的,寻思起其他法子来。 正此时,一行马队疾驰过来,将地上因昨夜雷雨积起的泥水溅起一丈高,立在墙根的怜雁、潜生与王婆子都未能幸免,被溅一身泥水,连脸上亦沾染不少。 马队行过,必然非富即贵,王婆子只低声暗骂,而潜生则气盛喝道:“你们当街纵马,还有没有法纪!”怜雁想劝阻都已不及。 喊声在一连串马蹄中湮没,就在怜雁以为他们并未听见而松口气时,最前方的马却缓缓停下,马上人回头看了一眼,向身边看似随从之人吩咐几句,又快马疾驰而去。 怜雁惊了惊,那打头的马上人甚是眼熟,应是幼时见过的人,看着他行去的方向,微微思索片刻,方想到,原来是他。 身后一行马队亦跟着奔走,唯有那听了吩咐的人掉转马头向怜雁他们行来。 来人约莫十七八岁,下马后,打眼瞅了怜雁他们三人,虽并未如恶霸般仗势欺人,但只随意从怀里掏出几颗碎银,不耐道:“溅脏了吗?拿着银子买套新衣裳吧!” 怜雁心中有事,对他的态度也不甚在意,只蹙了蹙眉。潜生却没那么好气性,更为恼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打发叫花子吗?你得赔罪!” 王婆子吓了一跳,狠狠剜了潜生一眼,他们俩气性高,可别牵连上她,忙向那人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儿呢,这位爷莫怪,不就是溅脏了些,不碍事,不碍事!”话还未说完,手已伸向那碎银。 怜雁轻轻瞥了王婆子一眼,拍开她的手,对那人道:“这银子就不用了,既然这位小哥亲自返回来,我就当你已赔罪吧。” 那人一愣,显然未料到她会如此道来,许是未见过这样的姑娘,拿着银子的手递也不是,收也不是。 王婆子却趁机抢先一步将碎银夺了去,道:“她不要我要,我的衣裳也溅脏了,得买套新的!” 那人嫌恶地瞧了眼王婆子,却也懒于斥责,倒是对眼前衣着褴褛,看似叫花子的两人起了好奇之心,多看了两眼。 怜雁趁此道:“你家主子如此疾行,想来是因府中有急吧?看你们并不像故意当街纵马仗势欺人的权贵。” 那人又是一惊,盯了怜雁好半晌,方道:“嗯……老爷卧病了。” “哦,原是这样,”怜雁一脸的善解人意,“方才幼弟性急相斥,还望见谅。” 那人忙摇头道:“不不,本就是我们有错在先,方才主子便是让我来陪个罪的,是我无礼了。”说罢向他们二人作了一揖,“府中还有事,我便先回了。” “小哥!”怜雁却又叫住他,状似踌躇着道,“我和幼弟……我们无处落脚许久了……京中动乱时各个府邸逃出的仆从不少,不知小哥府中可有缺人手?” “这……”那人一脸为难,“府中仆从管制,我也不甚清楚……” “若小哥能帮上一把,我们姐弟二人今后必当重谢!” 那人依旧踌躇不定,看向一旁的王婆子,似是疑惑她与这姐弟二人的身份。 怜雁见此立即解释道:“她是牙婆,想把我们卖出去,只是……”她低下头,欲言又止。 王婆子气急,她这话什么意思?倒像她王婆子成了拐卖人口的恶婆子一般,分明自己被他们两个咬得死死的! 王婆子怒道:“哎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婆子我好心在帮你物色好人家,你还反咬一口了?分明身契都在你自……” “小哥!你就行行好吧!”怜雁很快打断了她,甚至又怯怯地看了她一眼。 王婆子气不打一处来,这丫头片子,戏演得十足,整个儿一狐狸精!想她王婆子,做这行当也有十几年了,竟阴沟里翻船,还是在这不过十来岁的死丫头身上! 她越想越气,猛地跨前两步抬手就往怜雁狠狠拍去。 “阿姊!”潜生情急叫唤。 怜雁本能地侧身一避,却在最后身形缓了缓,王婆子的掌心就落在她肩膀上。 “啪”得一声。 还真是疼,怜雁咬着牙想,尔后瑟缩了身子,挤出几滴泪来,抬头看向那人,惶恐无依的眼眸如同受惊的小鹿。 “阿姊,阿姊,”潜生在一旁急切地唤着,又恨恨瞪向王婆子,冲着她又踢又打,“你干什么打我阿姊!干什么打我阿姊!”挥动的小胳膊小腿看起来尤为可怜。 王婆子气急攻心,“你们还装!我让你们装,让你们装!”说着又要扑上来打。 那人见状赶忙拦住,将王婆子一推,就将她退出了几步远,回头对怜雁潜生道:“你们莫怕,有我在呢,由不得她胡来!” 怜雁一脸惊喜地看向他,拭去眼角的泪痕,露出浅笑道:“多谢小哥!”随即便从怀中掏出两张身契来,“这是昨晚趁牙婆子不注意偷出来的,给你。”说罢也不管那人接不接,就往他怀里塞去。 “这……这我做不了主的……” “小哥……”怜雁又泫然欲泣,“你就先收着吧,莫再让牙婆夺了去,我怕她把我卖进窑子……” 王婆子气得脸色青白,又碍于那小哥在,不敢再上前打人,只是破口大骂,粗鄙话不堪入耳。 那小哥蹙起眉头,越看王婆子那副嘴脸,就越觉得这姐弟俩可怜,心下一横,就道:“好罢,我先带你们去府里,能不能留下来,就看你们造化了。” 怜雁大喜,连声道谢。 那人便牵上马带着怜雁潜生走了,唯留王婆子还在那里大骂。 路上,怜雁得知那小哥叫郑常武,是安国公府四爷赵彦清的贴身小厮,四年前跟着赵彦清去了军营,今日因安国公病重赶了回来。 对怜雁和潜生来说,安国公府是个不错的去处,符合她的标准,也幸得在赵彦清回头时怜雁认出了他,才能及时借常武之手。 怜雁并不觉得于王婆子而言太不公,王婆子的市侩嘴脸,她看不惯,这次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也算给她一个教训。 进安国公府后,常武原想先将怜雁与潜生交给他娘郑妈妈,郑妈妈是赵彦清的奶娘,现在是府里一个管事,同她说上一说,怜雁与潜生兴许就能留下了。虽说怜雁年纪太大,进不了内宅做入等的丫鬟,但便是入不了等打打杂,也好歹有了安身之所。 至于潜生,便可在外院从小厮做起。 只是进府不久便遇上了赵彦清。 赵彦清到府后先急匆匆去了安国公处,现下才回来梳洗,见到常武,蹙眉道:“你怎么才回来?”又打眼扫过怜雁和潜生,“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常武将事情始末说与他。 对于仆从,赵彦清自不会上心,摆摆手道:“留下便是。” 怜雁心下一喜,原还怕有变,现下赵彦清首肯,留下便没了问题。 她欠身道:“奴婢与幼弟谢过四爷。”又拉了拉潜生,他才跟着行了礼。 怜雁的声音甚是温婉悦耳,举止仪态又大方有礼,与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甚为不符,赵彦清不禁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觉得从路边带回人来太随便了些,问道:“你们是哪里人?” 怜雁一惊,诧异地抬头向他看去,碰触他探究的目光,猛然意识到自己大意,低下头思索片刻后,故作惶恐道:“奴、奴婢和幼弟都是林将军府上的家生子……” “林将军府上的吗?”赵彦清重复了一遍,声音听上去有些飘浮。 “是。”是的,就是那个刚凯旋归来却被谋逆的罪名赐死在城门口的林将军。怜雁还记得当时她满心欢喜地带着潜生偷偷溜出去迎接,等待她的却是林伯父倒地,林泰哥哥在看到她后用无声的口型对她说:快跑。 常武惊道:“你、你怎么不早说!四爷,小的不知道她……” “行了,”赵彦清打断道,“留下吧,莫对旁人提起便是。” “可是那是林……”常武还欲再说,但被赵彦清的眼神咽了回去。 怜雁想,她果然赌对了,来安国公府的选择也没错。 常武带着怜雁与潜生退下,赵彦清看了眼怜雁的背影,忽然想起方才看她脏兮兮的脸上一双明眸异常灵动,像是似曾相识。 第③章 安国公没能挨过去,在一个风雨交加的秋夜烟了气。 听闻四喜报的信时,怜雁刷碗筷的手一顿,转过身看向张婆子。 张婆子是这大厨房的管事,是四夫人陶氏的陪房。 因着陶氏的大姊在宫中甚得恩宠,不过六年时间,便从一小小的昭容晋升至贵妃,陶家因此水涨船高,在两年前陶老爷成了吏部尚书,半年前入了内阁。 是以,张婆子在府里甚为扬眉吐气,时常夸言此番安国公府能在太子巫蛊案中不受牵连,全靠陶家。 怜雁自不信一个陪房能晓朝中政事,底下人无非是看着主子的脸过活,由此可见,张婆子有这番言论,必是因陶氏言行举止里透出来这意思。 怜雁不知道这府中其他人作何想,但就连她一个入府不过三月余的灶下婢也知晓,陶氏甚不得赵彦清待见。俗言还道小别胜新婚,何况赵彦清这样离家四年的,谁知他不过回来两三日,便同陶氏闹僵了,此后没再踏入正房半步,不是去安国公处侍疾,便是宿在书房。 由此引得不少妙龄丫鬟蠢蠢欲试,陶氏辣手摧花,连怜雁亦被殃及,自然,此为后话。 这番,张婆子听闻安国公去了,跺了跺脚,道:“怎的偏生在这时候?今儿晚上都别想歇了!” 此话甚为不敬,但此刻留在厨房里的皆是不入等的灶下婢,自不会同管事婆子理论,都低了头装没听见。 “哎呀我说怜雁,你还愣那儿干啥子?碗筷就先搁着,还不快生火烧热水去!” 怜雁低声应“是”,快步去了灶台生火。同在厨房的杜若很有眼色地打水来倒入锅中。 杜若与怜雁同岁,皆是十四,因她签的是活契,故而入不了内院。不过她向来机灵,办起事来也勤快,几个管事婆子都欢喜她,平日里拿的赏钱不少。 怜雁与杜若很是相处得来。因为签活契的丫鬟不会如签死契的那样满脑子想着怎么把别人踩下去自己往上升,怜雁也喜欢同这类人相交,且杜若待人宽和,起先怜雁刚来时没少帮她,因此二人便相好了。 张婆子又扯着嗓门使唤其他人去,四喜手脚慢,少不得被打骂一番。 待张婆子走后,四喜低声骂了句:“这刁钻婆子!” 她是个实诚的性子,喜怒都在脸上,也不是家生子,八岁那年被买进来,就因为性子不讨喜,过了四年还是在厨房打杂。因四喜就站在怜雁身边不远,怜雁自是听到了,她也习以为常,只作没听见,径自往灶里塞柴火。 至于张婆子的刁钻,这三个多月来怜雁早已见识过了,打骂是常事,稍有不顺心下手便一点儿都不客气。 刚来时,怜雁干不惯粗活,出的漏子不少,张婆子时常骂她“白长一张俏脸,还不如去了窑子爽快”,怜雁虽生气,但多日来的逃亡早将一身傲气转为隐忍,她也是个有本事的,不论张婆子骂得多难听,面对她总是一脸温婉的笑容,见她心情好时便夸上几句,她让干什么就勤快地干,到最后张婆子见着她也就拉不下脸来打骂了。 故而现在,张婆子即便对怜雁不满,也不会动不动就破口大骂,总是给她留了几分颜面的。 这夜,怜雁同府上大部分的仆从一样,一晚上都不曾歇息。 次日,宫里下了旨意,四爷赵彦清袭爵。 爵位袭给赵彦清,是安国公还在是便安排好的。大爷早夭,二爷三年前病逝,三爷是庶子,原本请封世子时是给二爷独子,七岁的赵攸弘,这也符合长子嫡孙的规矩,但经由太子巫蛊一案,国公府大不如前,也唯有赵彦清这样军功在身、行事凌厉地才撑得起门面,故而最后爵位落在了赵彦清身上。 只是因着太子巫蛊案,安国公府多少还是牵连上了。旨意下来,降公为侯,封了赵彦清一个永安侯。 怜雁将这些消息带耳地听了听,她并不惊讶,以安国公府,也就是现在永安侯府的立场,要在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病逝的二爷赵彦明幼时是太子伴读,与太子关系甚好,是铁板钉钉上的太子党,而赵家和林家亦是通家之好,赵彦清比林少将林泰虚长几岁,据林泰的话说,就是他打从穿开裆裤起就喜欢跟在赵彦清后头跑。 然这些外面的风风雨雨与大厨房里的一干仆从无甚关联,许多小丫头根本就不知公与侯的区别,在她们眼里,官还在,府还在,月钱照旧,这便是了。 接下来就是全府上下忙碌的日子,素绢、丧衣、道场……样样都要准备,京中有脸面的官员亦都要来吊唁,大厨房的工作量自然成倍增加。 只是更让怜雁操心的是潜生。 潜生在外院的回事处做小厮。回事处是个好地方,不仅油水多,还时常能与京中勋贵权臣接触,虽说身为小厮最多传个话,但怜雁觉得,这对潜生而言尤为重要。 其实他们两个去的地方都还不错的,约莫是进府时由赵彦清亲自点头的缘故。 而现在则是回事处最忙碌的时候。潜生从未干过这些,怜雁很是担心他一个气盛便得罪人,若得罪府里的管事赔礼也能过去,但若得罪别府的,恐怕就会严惩以给个交代了。 怜雁偷了个闲,从厨房拿了些剩下的猪蹄,去了潜生处。 潜生在这三个月来明显瘦了许多,可见辛苦,接了猪蹄又吃得津津有味,怜雁看着都心尖儿疼。 其实府里给仆从的伙食并不差,管事与一二等丫鬟过的都是半个主子的日子,但像她和潜生这样不入等的,虽不会饿着他们,但菜色里有鱼有肉则是极少的,唯有府中有喜事才会赏下来。 好在怜雁在厨房里打杂,多少能揩点油,偷闲给潜生送去些还是可以的。 待潜生吃完,怜雁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平日里都要沉住气莫凭一时意气便将人得罪死了,方与他道别。 回来的路上,怜雁碰上了常武,这是进府后第一回碰上他。 怜雁屈膝行了礼,唤了声常武哥哥。 常武愣愣地盯着她脸瞧,似是没认出来。 怜雁便道:“常武哥哥,我是怜雁呀,我和幼弟都是你带到府里来的,你不记得了?”说着嗔怪地瞧了他一眼。 常武恍然,颇为尴尬地挠着后脑勺,“原来是怜雁妹妹,你这样……我还真没认出来……”当日常武见她时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现下没能认出来实属正常。 怜雁笑笑,“这回可要记好了,莫要下回再认不出我来,我可是不依的。” “不会不会,”常武忙摇头摆手,“怜雁妹妹这俏脸儿,任谁看了一眼都不会忘的。” 二人闲聊起来,常武问她:“在府中可还过得惯?若有为难之处,尽管同我说。” “哪有什么为难处,我在大厨房打杂,妈妈姊妹都待我很好,有个安身之所于我姐弟而言已顶好不过,不求太多。只是潜生在回事处做小厮,他年纪小脾气又不好,我又不好常去看他,还望常武哥哥照拂一二。” “哦,在回事处啊,这是个好地方,你放心,我会看着他些的。” 有常武这句话,怜雁便安心不少,常武打小跟着赵彦清,且还是一起去军营历练的人,别瞧岁数不大,但在府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是一般的管事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常武对她颇为殷勤,怜雁也就顺水推舟地受着,有个人脉总是好的,且借常武之手接近赵彦清也容易些不是?她可从来没打算要在府里安身立命做个灶下婢将来配个小厮了事,好日子总是要自己争的。 何况她还要给潜生谋个好前程,这个好前程指的绝不仅仅是在府里谋个管事做。 怜雁向常武告别往大厨房回去后,常武的同胞哥哥常文正巧走过来,他们兄弟俩都是赵彦清的贴身小厮。常文见常武看着怜雁的倩影笑吟吟的,问道:“什么事儿啊,这么开心?看上人家了?” 常武脸一红,恼道:“哥你胡说什么呢!不过是遇上了,说几句闲话。” “这丫头谁?瞧着背影蛮好看的。” “怜雁,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从路边带回来那对姐弟的那个姐姐。哥,你还别说,当时她整个儿脏兮兮的看不出什么,今儿一瞧,哎还真是好看,我瞧着啊,这模样,在我们府里时头一份,连夫人小姐们都比不上!”常武喜滋滋道,“待我也亲切着,约莫把我看做救命恩人了呐!” 常文睨了他一眼,“瞧把你乐得,你当是见过多少夫人小姐了?” 常武只当他不信,辩道:“哥,是真的好看,我虽没见过多少夫人小姐,可我也是跟着侯爷见过世面的,那仪容举止,不比大家闺秀差。” “是是,就你眼神儿好,”常文拍拍他的肩膀,“关于那丫头的早在侯爷回府后不久我就听到过不少传言,说侯爷从外边儿带回来了个美妾,只不过后来那丫头干杂活去了,侯爷也没再管她,谣言才不攻自破。你就别瞎凑合,赶紧干你的差事去吧。” 常武小声辩解:“分明就是我带回来的……” 第④章 怜雁回到大厨房时,正巧张婆子冲着四喜劈头怒骂。她暗叹,回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怜雁从张婆子身后绕过,企图不引起她的注意,不想四喜见着她开口就她道:“妈妈你看,怜雁不知去哪玩儿了到现在才回来,您怎么不去骂她!” 怜雁放轻的步子蓦然顿住,她已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个四喜,说她傻吧,这个时候反应比谁都快,及时转移张婆子注意来逃脱斥责,说她聪明吧,又这般处处树敌。 只不过这样的人怜雁懒得去计较,左右是烂泥扶不上墙的。 被四喜这么一叫嚷,张婆子便转身看向怜雁,她正心烦着,自然无好脸色,“哟,这是打哪回来的主子?要婆子我来伺候你么?” 怜雁唯有苦笑,她走上前恭敬地朝张婆子屈膝一礼,道:“妈妈您这是什么话?这叫我如何过活?方才我略有空闲,便去幼弟处瞧了瞧他,本以为左右不过一刻钟,不会耽搁差事,谁知回来时碰上了常武哥哥,便闲聊了几句,是我的不是,我知错了,断不会再有下次,妈妈您别生气。” “常武哥哥?”张婆子冷笑道,还有意将哥哥二字叫得阴阳怪气,“我说怜雁姑娘,你真是好本事啊,这么快就和侯爷身边人给勾搭上了?咱们这厨房,可真是容不下姑娘你了,要是哪日你给开了脸送到侯爷身边,咱还真得唤你声主子哟!” 这话说得已极为难听,张婆子嗓门又大,厨房里的仆从纷纷看过来,唯有四喜,趁着张婆子怒骂怜雁的空档,偷偷溜开了。 若换作别的丫鬟,此刻八成会气红了脸哭着跑开,然怜雁到底没那么小家子气,此时虽难堪,却也忍了下来。 她原以为端出常武来,张婆子多少会给几分面子,稍一指责几句便会放了她,却不曾想更激起她的怒气来。只是怜雁稍一思索,便知晓了缘由,暗怪自己大意。 常武的娘郑妈妈是正房的总管事妈妈,当时是老夫人亲自指下来的。陶氏用不了自己带来的妈妈,心中自然不快,只是碍于孝道,无法将郑妈妈换了罢了。因而陶氏的陪房们与郑妈妈打擂台也有好些年了。 如今怜雁提及常武,张婆子自然不快。 怜雁只当没听见张婆子后半句开脸送侯爷这话,笑道:“妈妈您误会了,您也知道,我与幼弟是侯爷回府之时在路边从牙婆子手中救出来的,当时常武哥哥帮了我们不少,我要是碰上他都装作没看见,岂不是成白眼狼了?我怎么说也不能给咱厨房里的丢脸。妈妈您别气了,下回我一定注意,断不会再耽搁差事了。” 连赵彦清都搬了出来,加之怜雁态度谦卑连声认错,张婆子总算没再为难下去,骂了句“再有下次就把你打发出去”便放她走了。 只是因着张婆子的话,厨房里的人看怜雁的目光终究不同了些。原先因为她是侯爷点头进的府,又因怜雁那张脸稍出众了些,府中时常有人在背后议论她,只不过同侯爷没了后续,她又是最低等的灶下婢,传言便消下了。 如今张婆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得难听,影响总归不小。 不过好在再大的影响也不过是在不入等的丫鬟中,以怜雁的身份,如今还入不到大丫鬟的眼里,更别说主子们了。 怜雁接了洗菜的活,无视周边异样的目光,只埋头干自己的。 四喜走过来,胳膊肘轻撞她,道:“方才我也不是故意叫唤的,这不是那婆子总盯着我,你又刚回来,就随口一提,好姐姐,你可别气我!” 话虽这么说,脸色依旧笑嘻嘻的,丝毫无歉疚之意。 这般没心没肺的人,怜雁亦懒得计较,只道:“怪我自个儿忘了时辰,只是你现在过来同我聊天,妈妈恐怕又要来骂你了,快去干差事吧。” 四喜嘻嘻一笑,“那婆子这不是在同正房里来的丫鬟聊天聊得起劲嘛,看不到我。”又摇摇怜雁胳膊,问道:“姐姐,你同侯爷身边的常武很熟?” 怜雁并不想过多理会她,只是她这般缠着,怜雁也干不了差事,她倒不觉得四喜是有心问这些,无非是小孩心性好奇罢了,或者再多几分嫉妒。 怜雁转向她道:“今日是我进府以来第一回遇上他,何来相熟之说?快去干差事吧,你不干我还得干。” 四喜还没说话,倒是一旁听到她们对话的双彤冷笑道:“她都想着开脸去伺候侯爷,当然不会和一个小厮相熟去!” 双彤年纪比四喜还小,才九岁,不过她是家生子,虽然父母并非府中有头有脸的管事,但比她们这些从外边儿买来的身份要高一些,怜雁年龄大,同这些年纪小的丫鬟交集都不多,见双彤这般道,也只淡淡回了句:“妹妹说笑了,我哪有那个能耐。”便径自洗自个儿的菜。 双彤讨了个没趣,正巧张婆子往里头走来,她们便散了。 且说方才正房的三等丫鬟秋霜带着两个小丫头取午膳,张婆子便同她聊了几句。 这时辰比平常晚了些,张婆子问道:“今儿怎么来得晚了?就是最近再忙,也不能耽搁了用膳呀!可得保重身子。”陶氏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张婆子的担心倒不多余。 秋霜道:“侯爷在正房同夫人商议着事儿呢,便晚了些。” 毕竟是陶氏的陪房,张婆子总是向着她的,一听这话便笑开颜,“谢天谢地,侯爷总算回正房了,侯爷同夫人和和睦睦的,我也就安心了!” 秋霜笑笑,没答话。 倒是秋霜身旁的小丫鬟春熙道:“和睦什么呀,吵得厉……”还未说完,就被秋霜瞪了一眼,忙闭了嘴。 张婆子讪讪的,没再多话。 菜碗多了些,秋霜加上两个小丫鬟一趟拿不完,张婆子也就如往常那样进来随手指几个丫鬟帮着送去。 今日可巧指上了怜雁。 怜雁自然不多话,乖巧地捧上碗碟跟着秋霜朝正房去。 莫要以为去了正房便能见着侯爷夫人等主子,布菜摆箸之类的活儿自有正房里的丫鬟做,怜雁要做的,不过是将菜碟送到值班房而已。 至今为止,怜雁所遇见的最高等丫鬟也就是来厨房取膳食的三等丫鬟。 只是今儿的不寻常,便是赵彦清与陶氏的吵架声大了些,怜雁在值班房也听到了一二。 “袭爵的是你,我就是正儿八经的侯夫人!凭什么还是让二嫂主持中馈?当家主母的怎么着也是轮上我了,给一寡嫂是个什么道理!你倒好,反来骂我无理取闹,我怎么就无理了?” “你占理?爹新丧,咱们府也算内忧外患,你却抓着鸡皮蒜毛的小事叫嚷,就算你要主持中馈,也不是在这时候交接!”这是赵彦清的声音,怜雁听出来了,之前说话的,大约便是陶氏。 “我有说要在这时候交接吗?可娘今儿都这么说了,可不就是让我歇了接手中馈的心思?她这是还想将来把爵位还给二房呢!当我看不出来?是,二嫂是还有弘哥儿,可既然爵位到了我们四房,就没有还回去的理!” “你总往爵位上想作甚?这又干爵位什么事?你要是有二嫂一半气魄,娘也不会这般说!常说一家人一条心,为何你就偏偏算计这算计那的!” “我怎么就没一条心了?我要是没有一条心,我会去求着我爹,求着贵妃娘娘帮忙?要不是我们陶家,你以为你还有这个爵位吗!别说是降公为侯,你就是一个伯爷也捞不着!你看看林家的下……” 怜雁没有再听下去,她放下菜碟便被秋霜挥手遣退了。 走出值班房没多久,身后猛然响起摔门声,怜雁被唬了一跳,回头一看就见赵彦清大步从正屋里头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怜雁暗叹,难怪赵彦清都不进正房,就陶氏这样说二房说婆母的不是,换做是她也眼不见心不烦。 约莫是被赵彦清的气势镇住,身后也没人追出来,屋里头还传来陶氏的低啜声。 怜雁瞧见周围并无人注意她,想了想,快步朝赵彦清跟了上去。 第⑤章 出了正房,赵彦清直接往前院去,似乎这内宅一步也不欲多留。 察觉到有人快步跟来,赵彦清原以为是来劝他的大丫鬟,他回过身厉声道:“回去告诉夫人,她若再闹,我不介意把她送回陶府去!” 怜雁被他震怒的声音唬得肩膀一颤,她着实想不到赵彦清与陶氏竟夫妻相离到这个地步,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赵彦清亦惊了惊,眼前的丫鬟是个眼生的,并非陶氏身边的丫鬟,且见她被自己唬得愣愣的,蹙了蹙眉,问道:“你是哪里的丫鬟?”他并非随意迁怒之人,即便此时怒气未消,然问话是仍然放缓了语气。 而怜雁已后悔跟上来,虽说解语花惹人怜,可撞在枪口上便不妥了,且像赵彦清这样俊朗的主子,心思不正常想着往他身边凑的丫鬟必然不少,兴许一眼便能看穿怜雁的心思。 她着实性急了些,可也怪不得她,潜生这个年纪,本该是读书用功的时候,虽说回事处地方不错,可若在那待上一两年,说不定他就真的成为做小厮的料了。 听闻赵彦清问话,怜雁方回过神来,低头敛目道:“奴婢是厨房里打杂的,跟着秋霜姐姐送午膳到这里,正要回去。”幸而她还未跟着赵彦清出了垂花门,这儿亦是回厨房的路,这慌还能圆过去。 赵彦清却多看了她两眼,仅是个灶下婢,方才对上自己的怒斥竟只是怔愣而丝毫无惶恐之意,回话亦无怯意,他知道自己在仆从眼里一向威严,便是管事仅对上他的冷脸亦会战战兢兢,何况盛怒中。 稍一打量,他便认出来了,是常武带回来的那个林府家生子,当时蓬头垢面的,只记得眼眸灵动,似乎是个有灵气的,倒没想到面容亦是姣好。当时留下后他便没再往心上去,原来她去了厨房。 怜雁此时则没那么多心思,若问她为何毫无怯意,这怒气本就非冲着她,她何须惶恐?连故作惶恐的想法都没有,却不知因此而被赵彦清留了意。 “你便是常武带回的那个丫鬟吧?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弟弟。”几番心思回转后,赵彦清的怒气便消了下来,语气和缓道。 怜雁没想到他还记得,毕竟连常武都未能将她认出,不过于她而言,赵彦清记得她,着实是件好事。 怜雁道:“是,奴婢怜雁,幼弟潜生在回事处做小厮,谢侯爷记挂。” 赵彦清倒不觉得他记挂上了,若问为何能记得,无非是听闻她是林府里出来的,留了分意罢了,兴许还因为第一回见她时便觉得好似见过一般。 这么一想,他又打量了怜雁几眼,确着实想不出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不过少时他没少去林府,见过这丫鬟也不一定。 怜雁此时却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劝和,踌躇片刻后,还是觉得说上一说为好,也可加深赵彦清对自己的印象,况且现在看他亦无方才的盛怒。 她道:“奴婢方才听闻侯爷与夫人争吵,奴婢觉得,侯爷此时与夫人不和,实属……不该。”她抬眸看了眼赵彦清,果然见他脸色阴沉下来。 不等他开口,怜雁便继续道:“国公爷新丧,太子巫蛊案余波仍在,侯府实为内忧外患,绝非侯爷与夫人置气的时候。方才侯爷的怒斥,奴婢只当未听见,还望侯爷莫要再道。” 说罢她便垂手而立。 赵彦清静静地注视她良久。 这些道理他自然明白,只是愈发觉得陶氏不可思议,实难成恩爱夫妻,而方才的话只是盛怒下口不择言罢了,若当真传到陶府,武安侯府只会雪上加霜。只是想不到她一个丫鬟,竟有这般见识。 不过被一个丫鬟训诫,赵彦清着实不太痛快,他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怜雁心底暗笑,想不到赵彦清还会有这么别扭的时候。不过她的目的也达成了,想来不论是她的名字还是她这个人,都已被赵彦清记进心里去了吧? 且说陶氏,在赵彦清摔门走后,她又哭闹着撒了一通气,砸了两个瓷瓶后开始低咳不止。 沈妈妈忙上前轻抚陶氏的背,劝慰道:“侯爷好不容易回来,夫人就莫要再同侯爷置气了,您的身子可刚好些呢,要是再气出病来可就给那些个小蹄子有机可乘。” 沈妈妈是陶氏的奶妈,一直深得陶氏信任。 而她口中的小蹄子,无非就是两个通房。一个是一直伺候赵彦清的兰香,另一个则是陶氏身边的大丫鬟依玲,只不过开了脸后心大了,陶氏亦不再满意她。 说到这两个通房,陶氏又是一阵头疼。赵彦清一直不进正房,她们便一直蠢蠢欲动。依玲还算好,毕竟在陶氏眼皮子底下,使不出多少花样,兰香却时不时去赵彦清眼前晃悠,也幸而赵彦清没心思搭理她罢了。 沈妈妈又道:“夫人,生下个哥儿才是正经的。老夫人生出将来爵位还给二房的心思,无非是四房没有嫡子。夫人生下个哥儿,再加上咱陶家的势力,爵位就不可能再还回去了。” 陶氏道:“生哥儿也不是我想生便能生,侯爷都不踏进正房,让我如何生?若是谦哥儿还在……”说着又嘤嘤地哭。 谦哥儿是嫡子,只是早产而出,身子一直弱,未满周岁便夭折了,陶氏也早产伤了元气,身子一直时好时坏。 说起来,生产谦哥儿时赵彦清已去了军营,到如今才回来,因此从谦哥儿出生到夭折,赵彦清一面都不曾见过。 除了夭折的谦哥儿,四房的子嗣还有庶出的俭哥儿。俭哥儿是在陶氏有孕时,吴姨娘怀上的,当时府里欢喜了好一阵,称双喜临门。吴姨娘先前也同兰香一样,在陶氏嫁过来前便是赵彦清房里的通房,在怀了俭哥儿后抬的姨娘,只是在产下俭哥儿后便去了。 据府里传言,吴姨娘的死还是因为陶氏,只是这些传言,终究如何也未可知了。 俭哥儿虚岁已有五岁,一直养在陶氏膝下,却至今不曾开蒙。 提及谦哥儿,沈妈妈也是一脸哀戚,若谦哥儿还在,她们正房也不用受这等委屈了。 第⑥章 怜雁回到厨房时,张婆子已然用膳去了。 怜雁松了一口气,若张婆子在,指不定会因着她晚归又来斥上几句。原本张婆子还会给怜雁留几分颜面,现在因为她同常武走得近了些,张婆子骂起她来口不择言,着实难听。 杜若已替怜雁取来了盒饭,见她回来,拉着她在桌旁坐下道:“怎的回来得这么晚?饭菜都凉了。” 怜雁笑笑道:“我手脚慢,就晚了些。凉了也没事儿,做下人的,还挑剔这做什么?”她们这些奴婢的,一有差事耽搁,用膳晚点是常事,怜雁早不在意了。 杜若是个聪明的,她自然晓得便是手脚慢也不会晚这么久,也不点破,只是道:“自然挑剔不得。像咱们这些不入等的丫鬟,在那些一二等丫鬟面前露脸都难,更别说主子了。我瞧着那些小丫鬟,一有闲就去正房周边蹦跶,还不是想见主子几面?只是我记得半年前就有在厨房打杂的小丫头,想着去主子面前露脸却冲撞了四夫人,结果直接被张婆子打发了出去卖给牙婆,唉,真是可怜见的。” 杜若虽没有明说,但她的意思怜雁听得明白,不过是劝她莫想着强出头。 怜雁知道杜若是好意,否则也不会如此委婉道来。她不置可否,顺着杜若的话道:“还有这样的事儿啊?这丫鬟的运道委实差了些。不过你倒不用担心这个,左右签的是活契,过不了几年便要出去了吧?” “是呢,家里已寻了门亲,听我娘的意思,再过一年半载就回家去。”杜若微红了脸,道。 怜雁心情低落下来,轻叹道:“有爹娘在就是好。”若她爹娘还在,若林家还在,约莫过个一年半载她也要嫁给泰哥哥了吧? 杜若知道怜雁无父无母,是经了牙婆子的手来侯府的,暗恼自己说错了话,宽慰道:“你有个弟弟呢,将来好歹是个依靠,比起那些孓然一身的不知好了多少。” 怜雁道:“我也只能盼着潜生有出息了。” “他年纪还不大,又去了回事处这么个好地方,将来混个管事不在话下。” 怜雁笑笑,“但愿吧。” 这是四喜兴冲冲地小跑过来,冲着怜雁与杜若道:“哎哎,我听说侯爷与四夫人又吵架了呢!这次吵得可厉害了,侯爷摔门而去,四夫人在屋里砸了不少东西!” 杜若剜了她一眼,“就你这般在背后编排主子,难怪张妈妈动不动就抓着你打骂。” 四喜不理她,又对怜雁道:“怜雁怜雁,你方才不是端菜碟去正房了吗?怎么样?有听到他们吵架没?” 怜雁自然知道背后编排主子是大忌,只敷衍道:“我放下菜碟便出来了,能听到什么?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居然连四夫人在房里砸东西都知道。可莫要乱说,否则吃亏的总是你自己。” “我可没乱说,正房里的动静太大了,早就传开了呢!要我说啊,照这么下去,四夫人早晚会被休的!”四喜满不在乎道。 怜雁蹙了眉,四喜敢说这样的话,她都不敢听,当即站起身道:“我吃完了,还有差事要干呢。” 杜若闻言也同她一道站了起来,“怜雁,我同你一起吧。” 四喜撇撇嘴,也没深究便走开了。 * 当晚,赵彦清照旧没有回到正房去,一直待在映月泮。 映月泮是赵彦清在前院的办公处,设了书房,在西次间还安置了床榻,自打从军营归来、同陶氏不和后,他一直宿在这里。 常文进来禀报说依玲姑娘端着茶点来了时,赵彦清还在书房看公文。 近日来朝堂上一直挺乱,几位皇子卯足了劲抢太子之位,又有不少官员逮着永安侯府不放,赵彦清着实不安生。 因此听到禀报后,赵彦清想也不想便道:“这是她想来就来的地方吗?让她回去!” 常文有些犹豫,依玲开脸前是陶氏的陪嫁丫鬟,现在她来送茶点,无疑是陶氏在低头,侯爷这样不客气,同打了陶氏脸面无甚不同,这样下去,他们何时才会和好? 站在一旁随侍的常武却不这么想,他觉得如今府里闹得这么不安生都是陶氏的错,她要认错自然得自己来才是,派个通房来算怎么回事? 赵彦清见常文没动,冷着脸道:“愣着作甚?” 常文不敢开口劝了,得了吩咐便走了出去。最终依玲也没能见到赵彦清。 被依玲这么一搅和,赵彦清愈发心烦意乱。他也想过为何会同陶氏走到这个地步,但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是陶氏的行径不能让他理解。他揉揉眉心,脑中却自然而然浮出白日里同他道“实属不该”的丫鬟的模样。 想到这他又有些不满,那个叫怜雁的丫鬟既然都对他说起教来,怎的不去说说陶氏?转念一下,依着陶氏的性子,若那丫鬟同她这般道,八成会被她剥了一层皮。 赵彦清轻叹气,这公文到底是看不下去了,道了句“不必跟着”,便大步走了出去。 因安国公病逝,府中挂满素绸,在赵彦清眼里,别样悲愁。 他爹是在太子巫蛊案事发时气急攻心病倒的,前后算来四个月不到,却是挨不过去了。于此他也只能说皇帝昏庸,太子虽同他年岁相差大,但他也知道,太子是个仁义的,断不会去做什么巫蛊。而林家更是满门忠烈,竟因此牵连落到这个下场。 说不恨,也是自欺欺人吧。 侯府很大,西侧还凿了个不大的湖,这时节天气转凉,那儿寒气重,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最是清净。 这时候,赵彦清最需要的便是清净,他走着走着便往那儿去了。 但他没想到竟在那儿见着了怜雁,还是在烧纸钱的怜雁。 第⑦章 惊讶的自然不止赵彦清一个,只是确切说,怜雁的惊吓多过惊讶罢了。 若说白日里撞见是有意,那此番真真是巧合。 怜雁父母身亡已有近四月,怜雁莫说祭拜,便是下葬都无法,也唯有在这夜深人静时悄悄烧些纸钱祭奠亡灵,且在府中偷烧纸钱又是极为不吉利的,因此乍见赵彦清时,怜雁惊慌失措地站起身道:“奴婢……奴婢在给国公爷烧些纸钱……” 说完后她就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果真是因为涉及那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慌乱得乱了方寸吗?竟道出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来。安国公新丧是没错,可谁会偷摸着掩人耳目地到这地方来烧纸钱?何况赵彦清也不是不知道,她进府才三个月,同安国公根本没什么交集。 怜雁懊恼地咬咬下唇,自觉地跪下身来,石板上沁人的寒意透过膝盖向上蔓延,叫人遍体生寒。 赵彦清蹙眉,凉凉道:“你倒是有心,不去灵堂却来这地方给爹烧纸钱。” 他话中意味,怜雁听得分明,不过在这心思回转间,她亦镇定下来,将一番说辞打好了腹稿。 怜雁道:“侯爷恕罪,奴婢知道林将军如今已是罪臣,只是主仆一场,奴婢没能给老爷夫人安葬,也只能偷偷烧上一些纸钱,奴婢虽不懂朝堂上的纠葛,只是老爷仁厚,夫人慈爱,奴婢……奴婢实在不忍……”说罢,已是泪眼婆娑。 这并非假装,回想这些过往,怜雁的眼泪本就止不住。 赵彦清默了良久,方轻声一叹,“起来吧。” 怜雁撑地站起,抬手拭了拭泪痕,模样甚是我见犹怜。 赵彦清声音缓和不少,“以后记得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若被管事婆子抓到,有你受的了。” 怜雁惊了惊,赵彦清这是说以后她还能烧?她原以为不惩处对她已是极为宽宏大量,还担心他会不会因此厌弃她,却不曾想他还会允许她继续做。 只是他这般宽宏,是否是因为对林家有愧?太子巫蛊案事发后,安国公病倒,林家被诛,当初赵府能被保下,陶家的帮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赵家明哲保身,安国公病倒后便闭门谢客,极力与太子一党撇清关系。 话说得大逆不道些,在赵彦清归家前,他在边关兵权在握,若要竭力保太子,与林家里应外合,并非不可…… 可赵彦清终究没有,而是上缴了兵权,回到京都,回到皇帝眼皮子底下。因此赵家安然无恙,林家满门被诛。 许是因为掉了几滴泪,怜雁心有所触,又加之赵彦清此番态度亲和,她一时没忍住,脱口问道:“侯爷当初为何不相帮林家,不帮衬太子?太子巫蛊案本就端倪不少,赵家与林家又是通家之好,侯爷当时兵权在握,为何不相帮?” 怜雁似乎又看到了数月前的那场大难,那场将她从云上砸到尘埃里的大难,原以为的喜讯转瞬化为墓茔,再回身便是将最后的希冀蚀尽的漫天火光,那是一场噩梦,一场醒不了的噩梦,无助茫然、不甘与恨意再次席卷而来,使得她说到最后变成了质问。 赵彦清被怜雁的态度一惊,他虽见怜雁的次数不多,但她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温婉沉静的,从来不知她竟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然除了给他震惊外,更多的,却是被人攫住七寸的恼意,就仿佛被人剥下伪装的外壳,将内里肮脏暴露,偏生这一句句质问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根本无法作答。 赵彦清蹙了眉,原本就冷淡的神色瞬间寒了下来,周身的凛冽气息令怜雁怔了怔。她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也不知今晚是怎么了,先前惊惶而方寸大乱,现下又口不择言厉声质问起他来,看赵彦清的模样,已然怒极。怜雁生了悔意,却又不甘,她真的想知道,为何赵家不顾忠心道义而明哲保身,为何赵彦清弃太子林家于不顾只求他的太平! 她低了头,眼圈泛红,莹莹泪光在昏暗的灯笼下显得迷蒙,然挺直的腰背依旧告知了赵彦清她的心有不甘。 赵彦清静默地看了她许久,他是怒极的,想唤人来将她拿下去打板子,或是直接打发了卖出去,只是这样的冲动在一瞬后便被遏制下来。她的坚持倔强,他看在眼里,她的楚楚可怜,他亦看在眼里。他知道,她的质问本就无可厚非,便是他自己,在夜深人静时也会这样反复地想。 当怒气被压制,脑子再度清明后,一种异样又油然而生了。怜雁不过一个丫鬟,是否对朝堂上的纠葛太过了解了一些?方才她说不懂,可现在看来,分明是太懂了。 这样一疑心,赵彦清便回想起前几次见她的情景,在他记忆里,算上这次,前后不过三次,但似乎每一次都能给他与旁的仆从不同的感觉,他对仆从向来不上心,却唯独记住了她,她这张脸,她这个名字,而原因无非是她太过特殊。 她的话语,她的举止,似乎都不是普通丫鬟可以比拟的。 可倘若不是普通丫鬟,她又能是谁?赵彦清冷声问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巫蛊案的端倪、我的兵权,你一个丫鬟,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还是说,你压根就不是林府的家生子?”从路旁带回来的人,总归在身份上可疑了些。 怜雁心下一紧,果真是太冲动了呢,若因此露了马脚,她和潜生都无法活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定了定神,道:“侯爷这话什么意思?奴婢的身契在,不是林家的家生子还会是谁?若问我从哪里听来,市井上道这些人的不少,我父母,我主子都因这巫蛊案丧命了,我打听这些又有何错?” 赵彦清沉默片刻,最终没再和她对峙下去,她说的不错,若有心,打听这些并非难事,令他恼怒的说到底还是她疾言厉色的质问。他淡淡道:“你没有错,只是会丧命而已。你以为你这林府家生子的身份,若换了旁人会留你吗?” 怜雁不吭声了,这话没错,若非赵彦清留他们,她和潜生都不会有个好去处,指不定现在会如何悲苦凄凉。 最终赵彦清也没回答怜雁的质问,他扔下一句“方才的话我只当没听见,你若再提及,后果自负”便拂袖而去。 说来也可笑,这样的话白日里还是怜雁对赵彦清说的,现在他便还了回去,也不知是老天在作弄她还是赵彦清在作弄她。 在赵彦清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转角时,怜雁忽然警醒过来,她是在同住的丫鬟们都睡下后偷偷出来的,本就较晚了,现下同赵彦清这么一耽搁,各处院落的大门都下钥了!她该如何回去?总不能在这湖边睡吧? 怜雁心下着急,也未多想,便急匆匆朝赵彦清追去。 赵彦清冷着一张脸快步往映月泮走,原本是出来散心的,结果遇上怜雁后心情被她搅得更加烦乱,她的道行简直比陶氏通房更高深。听到身后的脚步,赵彦清又是一阵恼意,这丫头还想作甚?他回过身蹙眉看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她太仁慈了些。 怜雁脚步一滞,大半夜的跟着一男人,着实令人遐想,对上赵彦清不善的眼神,她很尴尬,憋红了脸,手忙脚乱地解释道:“大门都下钥了,我、我回不去……”怜雁难得露出了一副小女儿模样,连“奴婢”这自称都忘了。 居然是为了这个,赵彦清觉得好笑,“回不去就在外头呆一宿,跟着我作甚?” 怜雁一噎,确实,他没义务要帮她的,想来在他看来同她这个不入等的丫鬟说几句话已是恩赐了,还管她回不回得去?可是秋夜寒气重,在外头呆上一宿还不冻出病来? 再者,她原先时辰算得很好,若非遇上了赵彦清,怎会错过下钥的时辰? 念及此,怜雁忿忿然,加之方才同赵彦清对峙,也练就了她的胆子,“奴婢因侯爷耽搁了时辰,侯爷却将奴婢扔在外头不管,侯爷您良心过得去吗!”虽说她一心想接近赵彦清得他青睐,可就是再隐忍再识大体,她依旧是个有脾气的人,且脾气一旦上来了,忍也忍不住。 赵彦清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怎的他不管她,就成狼心狗肺了?原想不理会她径自走开,却在瞥见她尚挂在眼角的泪珠时又觉得于心不忍,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比自己都要小将近十年吧?他还同她计较什么? 赵彦清终是服了软,道:“跟上来。” 怜雁欢畅起来,果然有时候态度就要强硬些才好,可在跟上后,又隐隐觉得不对,跟着他走,岂不是要去映月泮?若在那过夜,她必然就成众矢之的了。 第⑧章 虽然怜雁敢肯定,就算她今夜宿在映月泮,与赵彦清也不会发生什么,最多是在哪个房间将就一宿,可旁人未必这么想,陶氏对映月泮盯得紧,怜雁不敢肯定会不会传到她耳里。 就如今的状况,怜雁若被陶氏盯上,赵彦清未必会帮衬,因此陶氏的手段她定然招架不住。 怜雁犹豫着慢下脚步,可她又没有本事叫看门婆子来开门,让赵彦清帮忙?且不说他会不会同意,即便同意了,让一个主子送她到下人住宿的平房,帮她叫开门?这比她留宿映月泮更引人轰动。 可要让她在外面受冻,怜雁又不愿意了,两相权衡之下,还是决定跟着赵彦清到映月泮将就一宿。 赵彦清不耐地回头催促:“磨蹭什么?还不快些!” 怜雁维诺着快步跟上,等到进映月泮大门时,怜雁低下头,将脸埋进暗影里,但愿别被人认出来,她可不想明早就被陶氏召去下马威。 不过此番纯属怜雁多心,看门人是个约莫四十出头的男子,虽瞥见赵彦清身后跟着一个丫鬟,但很快收回了目光,目不斜视替赵彦清开了门。 怜雁明显松了口气,看来这映月泮被管制得挺好。 赵彦清察觉到怜雁的动作,大抵对她的顾忌明白了几分,淡淡道:“若我在这做了什么见了谁能传得阖府皆知,那我也没必要做这武安侯了。” 怜雁一惊,随即便是一阵被戳破心思的尴尬,低头不言语。 赵彦清进映月泮后,便将怜雁丢给常文,径自去西次间歇息。 常文觉得挺棘手,好端端的带了个丫鬟回来,他一时摸不清这丫鬟与赵彦清的关系。 正巧常武走出来,见到怜雁便惊讶道:“怜雁姑娘,你怎么在这?” 怜雁不好说她烧纸钱的事儿,含糊地答道:“在外头逗留,错过了下钥的时辰,正巧碰见侯爷,侯爷仁慈,留我在映月泮一宿。两位哥哥不必麻烦,随便找间屋子留我一宿就好了。” “这哪行啊!”常武也没深究,立刻道,“你放心,我肯定给你找个暖和舒适的。”又轻推常文道:“哥,你进去伺候侯爷吧,怜雁姑娘我来照顾就行了。” 常文甚是无奈地摇摇头,却不免多瞧了眼怜雁,他并不似常武这般没心没肺,对怜雁的话升了些疑心。常文跟在赵彦清身边也有那么多年了,对赵彦清的性子多少摸清了些。赵彦清一向对仆从不上心,且因他长得好,又是身份尊贵的嫡子,从十几岁起就有不少丫鬟变着法子往他身边凑,其中也不乏面容姣好的,赵彦清却连正眼都不曾瞧她们,这怜雁又有何德何能,竟然能被赵彦清带回映月泮来? 虽然看起来赵彦清并没有别的意思,但终归与别个不同。 常文想提醒常武一句,却见他满脸笑容地替怜雁忙前忙后起来,终是摇摇头走开了。 最后常武将怜雁安置在耳房里。耳房中生了地龙,甚是暖和,他又殷勤地搬来被褥,倒叫怜雁怪不好意思。她道:“多谢常武哥哥了,这么麻烦你。” “哪里哪里,”常武笑得明朗,“你还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不用同我客气。”临去前,常武还怕她夜里会冷,端了火盆进来。 怜雁的待遇,就如同半个主子一样。在映月泮住的一宿,亦是她进府以来最舒服的一宿了,一个人一间屋子,屋子里又暖和,奔波辛苦数月,这样的待遇倒叫她恍如隔世般。 次日,为了不让旁人发觉她彻夜未归,怜雁寅末便起了床,同打着哈欠前来伺候赵彦清的常武打了声招呼,回到厨房当差。 所幸赵彦清说得不错,映月泮里的消息并不会随便外传,之后的日子同先前一样,怜雁并未因此遇上麻烦,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常武待她更为殷勤。 原先赵彦清的膳食皆由三等小厮来取,然近来却时常由常武亲自来,且每次都会拉着怜雁说会儿话。厨房里的人自然能看出端倪,张婆子明面上不会和常武对着来,背里却常给怜雁使绊子。 与赵彦清身边的人走地近多少惹人嫉羡,因此不只是张婆子,厨房里的其他人看怜雁的眼神亦不同了些。在丫鬟里头,最明显的要属双彤,动辄出言相讥,时不时给怜雁上些眼药。 其实像双彤这样除了嘴皮子之外就没什么用处的小丫鬟,怜雁若想对付她,法子少说也有七八种,随便使点手段都能让她万劫不复,可要是真的对付一个都不满十岁的丫头,怜雁着实提不起那份兴致。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怜雁虽不是个大丈夫,但对有些手段还是不屑的。 可面对张婆子的刁难,怜雁觉得,她应该做些什么。既然常武待她不错,她也没必要非在张婆子手下当差不是?怜雁若没记错,常武的娘郑妈妈是正房的总管事婆子。 安国公的丧事过去后,府里的仆从总算可以缓一口气,比起先前这段时间,怜雁的工作轻松了许多,常武前来厨房的次数亦多了起来,有时候就是不拿膳食,也会来转悠几趟。 有一回,张婆子就逮着常武道:“你怎的那么清闲?咱们厨房是有了宝贝还是咋地?你还真来上瘾了?” 常武道:“这不是侯爷那儿没什么差事,闲着嘛,就来厨房瞧瞧。” 张婆子哼笑道:“咱们厨房有甚么好瞧的?你不就是来瞧怜雁么,当我们都是瞎子不成?你差事少,怜雁可不少,老这么来,净耽搁人家干活。” 常武被戳破心思,微红了脸,尴尬地挠着后脖子,道:“怜雁有啥活要干?我帮忙就是了。” 怜雁正在洗菜,闻言立即道,“哪能啊!常武哥哥,你还是快回侯爷那儿去吧,指不定要吩咐你差事儿呢!” 常武嘿嘿笑着走过来,“没事儿,我哥候着呢!”说罢蹲下身帮着怜雁一道洗,一碰触水就惊道:“怎的这么冷?大冬天的,这如何使得!” 怜雁轻笑,“如何使不得?洗菜难道还烧了热水来洗么?”别说是洗菜,她们这些做末等下人的,便是洗漱都甚少有热水,能舒服沐浴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常武在赵彦清身边当差,父母又都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待遇自然不同,见怜雁这般辛苦,蹙眉道:“不就是用些热水?有什么了不得的?你看你,手都冻成这样了,呀,还长冻疮了!” 怜雁的手原本纤长娇嫩,很好看,如今连着做了数月的粗活,天气又转冷,免不了长出冻疮来,糙了不少。怜雁虽然心疼,然无能为力。她道:“没事儿,习惯就好了。” 张婆子啐了一口,暗骂怜雁这小狐狸精,便走开了。 怜雁觉得是时候同常武提一提,道:“常武哥哥,你以后还是少来几趟吧,张妈妈好像不喜。” 常武轻轻一哼,“管她作甚!” “可你每次走后,她总要骂我手脚不利索,我明明就很努力地做活啊!”说罢怜雁低头垂眸,浓而密的睫毛轻颤,我见犹怜。 常武微恼,“她是瞎子吗?我每次来了你都没放下活计的!府里的人都说张婆子刁钻,我原先不知道,看来还真是!她是不是经常打骂你?下回她要是这样,你就同我说,我帮你!” 怜雁道:“我知道你待我好,可你要怎么帮我呀?我在她手下当差,还能翻出她手心去?” 常武觉得自己被小瞧了,立即道:“我可以向侯爷告状,让他教训张婆子。” 怜雁噗嗤一笑,“我可想象不出侯爷亲自来教训一个管事婆子的样子,还是为了替我出头?” 常武讪讪的,他一情急确实口不择言了,竟说这么个无厘头的法子,想了想,道:“那我可以跟我娘说,让她提醒下张婆子,别叫她总刁难你。” “可别,”怜雁马上道,“你娘是侯爷奶妈,张妈妈是四夫人陪房,要是她们因为我有个不合,岂不是叫侯爷和四夫人更有隔阂?我可当不得这罪人。” 常武苦了脸,“也是,而且我娘和四夫人带来的陪房都面和心不合。可是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应该怎么办?我可不想你总被张婆子欺负。” 怜雁缄默不语,有些话她不能提,只能让常武主动说,否则意味就不同了。 常武蹙眉想了半晌,方道:“要不,我让我娘把你讨了去?让你去我娘身边做活,张婆子总管不着你了吧?而且你看厨房的活计多辛苦,去我娘那儿,她肯定不会苦了你的,而且又在正房,说不定过些年你就能升了等做大丫鬟呢!” 他总算提起了,怜雁松了心,面上却犹豫着道:“这……行吗?正房哪是我们这些丫鬟想去就能去的?” “怎么不行?你同旁的不一样!你放心,我娘肯定会帮忙的。” 怜雁推辞一番便应了下来,常武走后,她也不向旁人提及,只等着正房那里的消息。虽然常武自信满满,但怜雁依旧觉得悬乎。郑妈妈能在府里做这么多年的管事,定然不似常武这般心思单纯,看人看事总比他更明白几分,未必会对自己友善。 第⑨章 常武在回家后便向郑妈妈提起此事。 郑妈妈当即皱了眉头,“你何时同厨房的丫鬟走得那么近了?” 常武解释道:“就是被我从路边带回来的丫鬟怜雁,我与她一向亲厚的,娘,您就帮了这个忙呗!举手之劳而已。” 正巧常文近来,听闻此言道:“说到怜雁,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那丫头既然能让侯爷把她带回来留宿映月泮,就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你可别一门心思地往她那儿凑,到时反遭了笑话。” “下钥了她被关出门外有什么办法?那也是侯爷仁厚啊!”常武忍不住反驳。 常文毫不客气,“深夜在外头游荡不回屋作甚?还偏巧就碰上侯爷?” “不小心错过了时辰也有可能,再者侯爷出门也是临时起意,与怜雁碰上定是巧合。” 常文一噎,虽知常武说得有道理,却仍是坚持道:“我是在提醒你,别被人家当了跳板使,怜雁那丫头绝不是个善茬,我不会瞧错的。” “哥,你才见过她几回?有我了解吗?怜雁可好了,不是那……” “行了!”郑妈妈打断常武道,“你俩真是不让人消停。总之呢,我是没见过那个叫怜雁的,也不知道她是啥样的人,但就冲着她让你来同我说来正房,就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丫头。这事儿你别想了,厨房也算是个有油水的地方,已经够好了。这样的一个丫头,若来了正房当差,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常武不乐意,“娘,张婆子多刁钻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去厨房她都会给我脸色瞧,待怜雁就更不好了!再说,真不是她提出要去正房当差的,是我瞧不过去,主动说的。” “这样的丫头我见得多了,她就是挖好了坑让你跳!”郑妈妈丝毫不松口。 “娘,您怎么能这么想呢!您儿子我又不是傻子,要是个坑能不知道?怜雁真不是那样的人!” 郑妈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我看你就是个傻子!” 常文亦附和道:“娘说得不错,你心眼儿忒直,被人卖了还给人在数钱,不是傻子是什么?” 常武恼了,“你们这是合起伙来挤兑我是吧?反正我不管,娘,您要是不答应,我就赖上您了!” 郑妈妈不理会他,次日便如往常般去当差,结果常武还真说到做到,也不去赵彦清那儿,就跟着郑妈妈,不离三步。 郑妈妈没好气道:“你这是要跟着我往内院去?” 常武将头一扭,“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到您答应为止。”他知道郑妈妈是个守规矩的,不会由着他不干差往内院去,他百般缠着,她定抵不住。 果然,郑妈妈没坚持多久,便软下语气来,“你这是铁了心要我将怜雁调到正房来?” 常武见她松了口,立即点头道:“嗯嗯,我铁了心了。娘,您要是真不放心她,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她能使什么幺蛾子?还不是被娘您制得牢牢的?” 郑妈妈一张脸没能继续绷下去,伸指在常武额头上一抵,“你这臭小子,倒是会说话啊!” 常武嘿嘿的笑,“娘,我只当你答应了,谢谢娘!” 郑妈妈轻轻一哼,“我可将丑话说在前头,她要是心思不正使小动作,被我发现了定不会轻饶!” “放心吧娘,你肯定会发现,怜雁是个很好的姑娘。” “就你那直肠子,能辨出什么好坏来?”郑妈妈自然不信他,不过就常武那劲头,她多少瞧出了些他的心思,郑妈妈想着将那个叫怜雁的放在身边也好,且瞧瞧是个什么样的,“行了,干你的差去吧,别叫侯爷恼了你。”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娘,您可得照顾着怜雁些啊,儿子替她先多谢您了!”常武说完便辞了郑妈妈往前院去。 郑妈妈无奈地摇头,想到那个竟叫她儿子这般作为的怜雁,目色深厉了几分,着人向张婆子带话,将怜雁送到正房来。 张婆子来找怜雁时,怜雁在灶下生火,原本心里有几分不踏实,但闻张婆子阴阳怪气道:“呦,你倒是好本事,才攀上常武没多久,就往郑妈妈身边凑过去了!” 总算郑妈妈那儿来了消息,怜雁松下心来,无视张婆子的讥讽,淡淡道:“张妈妈说笑了。” 张婆子冷冷一哼,“我可没空同你说笑,呐,郑妈妈让人来叫你过去,我是不是还得同你道声喜啊?跟着郑妈妈,将来的前途和比跟着我这婆子好多喽!”说到最后已泛满酸味。 怜雁不想同她太过纠缠,只问道:“现在就过去吗?” “这就把你急的,可别高兴太早,郑妈妈可未必会看上你这狐媚子,没准就送回来了!” 怜雁只作未闻,向张婆子行了礼,便走了出来。得了郑妈妈吩咐来找她的小丫鬟正等在厨房外头,见她出来便道:“怜雁姑娘,跟我走吧。” 厨房里的其他人自然都听到了张婆子的话,看向怜雁的眼神或羡或嫉或不屑,也唯有杜若冲她温和一笑,当是恭喜。 怜雁却在反思,她在厨房的人缘委实不算好,同年龄较小的丫鬟说不上话是个原因,似乎在其他人眼里太过清高了些,张婆子太过刁钻总对她冷嘲热讽也是原因,因此除了杜若,并没有旁的亲近的人。 怜雁觉得,看来到了正房后,她得改改,即便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却也不能让多数人都讨厌的。 她倒不担心郑妈妈还会把她送回来,常武替她说了话,郑妈妈总会顾及儿子的。至于会不会得郑妈妈喜欢,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路上,怜雁同来领她的小丫鬟搭上了话,那小丫鬟叫绿柚,今年九岁,打小就跟着郑妈妈。 绿柚倒是个活泼开朗的,怜雁不过微一示好,她便打开了话匣子甚是热络,很快就同怜雁熟了,从唤她“怜雁姑娘”变成了“怜雁姐姐”。 怜雁便顺势问道:“忽然被郑妈妈叫去,我心里慌得很,郑妈妈为人可还和气?” 绿柚偏过头想了想,道:“平时郑妈妈还算和气,但若是有丫鬟犯了错,她打骂起来很严厉,所以好多小丫鬟都怕她。” 怜雁点头,也是,郑妈妈若不厉害,根本没法管住底下的丫鬟婆子,何况像郑妈妈这样并不太受陶氏待见的。 到了郑妈妈跟前,怜雁低眉垂目行了礼,眼睛只盯着脚尖,丝毫不往别处看,但饶是如此,她依旧能察觉到郑妈妈探究的目光。 绿柚道了句“妈妈,我把人带来了”便被郑妈妈遣退。 潜意识里,怜雁觉得,郑妈妈似乎并不是很喜欢自己,但稍一细想就明白了,她无非是觉得自己拿常武当了跳板要往正房来。看来自己今后要更为小心行事了。 “你就是怜雁?”郑妈妈开口了,“长得倒俏。” 怜雁将头埋了几分,故作拘谨了些。 “不过长得俏的人往往心思多,不老实,”郑妈妈话锋一转,道,“你既然来了正房,就别使什么幺蛾子,使了也不要紧,只要别被我抓着,一旦被我抓了个现行,马上打几板子再卖出去,可听清了?” 怜雁只低着头静静地等郑妈妈说完,“是,奴婢省得。” 郑妈妈继续道:“还有一事,你得时刻记着,你能来正房,全靠常武,若不是他缠着我,我是断不会答应的。我不管你接近他是有什么想头,但决不允许你对他起歪心思,我想你也不是一个白眼狼吧?” 一来就训斥她一番,怜雁觉得她今后的路任重道远了,郑妈妈虽不似张婆子那般不讲道理,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嗫喏道:“奴婢不敢。” 怜雁在正房留了下来。郑妈妈放她走后便回去整理行囊,同住一屋的几个丫鬟围着她叽叽喳喳。 四喜掩不住一股酸味道:“同侯爷身边的常武好上了就是不一样呢!这不,才入府没多久就能去正房了,我来了四年都还在厨房里干活。” 杜若瞪了她一眼,“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好上了?注意着点,若是传到郑妈妈耳里,你这嚼舌根的恐怕连侯府都没得呆下去了!” 四喜被唬住了,不敢再多言。搬出郑妈妈来到底也让其他几个妒忌怜雁的小丫鬟有了忌讳,不再找怜雁的茬。 怜雁感激地瞧了眼杜若,理好东西后由绿柚带着去她的新住宿。 新的宿房比原来的好了许多,从七人一间屋子变成三人一间,同屋的是绿柚和秋霜。 之前怜雁在厨房时便见过秋霜来拿膳食,当时便觉得她是个有气魄的,现在一问方知她才十二岁,十二岁便已是三等丫鬟,想来也是个厉害的,在放出去前升作一等大丫鬟也不一定。 且秋霜是跟着一等丫鬟晓燕管着正房的吃食,时常能在主子面前露脸。 怜雁来了后,秋霜对怜雁虽算不上热络,却也不冷淡,客气地打了招呼。 次日,怜雁便开始当差。郑妈妈相当防着她,并没有给她安排旁的差事,只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 怜雁来正房本就只是为了摆脱张婆子,并没有想要去陶氏身旁的意思,因此郑妈妈这样的安排她挺乐意,乖巧地跟在她身边打下手,跟着郑妈妈也不怕受欺负不是? 怜雁安安分分,郑妈妈待她的态度便和缓了不少。 在来了正房有些时日后,怜雁虽没有见着赵彦清,亦没有机会在陶氏面前露面,却无意间撞见了赵彦清的庶子赵攸俭。 第⑩章 关于庶子赵攸俭,怜雁听闻的不少。 赵攸俭作为四房唯一的子嗣,生母又在生产时亡,他自幼养在陶氏处。但陶氏从不管他,都已五岁却还不曾启蒙。 其实若那嫡子谦哥儿还在,陶氏的行为怜雁亦能理解,没有哪个嫡母愿意看到嫡子被庶子压了一头的。可既然谦哥儿早夭,俭哥儿又本就养在陶氏膝下,陶氏若待他好些,他将来也会孝顺,为何要做这落人口实之事? 怜雁挺不理解陶氏的,说她傻吧,小算盘打得比谁都精明,说她聪明吧,有时候就是透着一股子傻劲,没有一个嫡母该有的气度和作为。 即便谦哥儿还在的时候对俭哥儿刻薄了些已有嫌隙,可俭哥儿到底还小,若后来陶氏待他好些,他自然又与陶氏亲厚了。 说来说去,还是陶氏的气度问题。 怜雁是在正房后面的小园子里碰上俭哥儿,郑妈妈去了陶氏处,她闲来无事,便去那儿走走,来了正房有些时日,因着郑妈妈看得紧,她都没机会将正房走个遍。 俭哥儿当时就在园子里玩泥巴,身边奶妈丫鬟一个都不在,也不知去哪儿消遣了。 怜雁虽然不曾见过俭哥儿,但这个年纪的孩子,在正房里,穿着又不差,约莫只有俭哥儿对得上号。 因为二房有七岁的弘哥儿,三房有八岁的贤哥儿和六岁的智哥儿,再加上出生在俭哥儿前夭折的谦哥儿,算起来俭哥儿排行第五。 四周也没什么人,怜雁走上前朝俭哥儿行了一礼道:“奴婢见过五少爷。” 俭哥儿抬起头看她,他肤色白嫩,眉眼是像了赵彦清的丹凤眼,腮帮处又肥嘟嘟的,看上去如同画上的观音童子一般,只是现在小脸上粘上不少泥巴,显得脏兮兮的。 约莫因为怜雁笑得温婉,俭哥儿对她没什么敌意警惕,开口道:“你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怜雁笑答:“奴婢叫怜雁,才来正房当差没多久,跟在郑妈妈那儿,五少爷确实不曾见过奴婢。” 俭哥儿点点头,亦笑开道:“原来你跟着郑妈妈呀,郑妈妈待我可好了,还给过我莲花糕吃!” 怜雁有些惊疑,作为侯府的少爷,一块莲花糕竟能让他记得这么牢?难道不是想吃就能吃到吗?她似乎有些低估了陶氏的苛待,或者说,因着陶氏的不待见,低下人精一般的仆妇丫鬟也就不会好好伺候俭哥儿。 就像现在,俭哥儿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怜雁忍不住问道:“五少爷,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玩?您的奶妈丫鬟们呢?可得让她们跟着你呀。” 俭哥儿偏过头想了想,嘟嘟嘴道:“好像走了许久了,赵妈妈有事儿忙,用完早膳后就不见她了,翠香陪我来这儿玩,刚才说给我去看看午膳可以用了没,还没回来呢!” 怜雁大惊,这个时候,早过了午膳的时辰了,她问道:“五少爷您还没用午膳吗?” 俭哥儿摇摇头,“还没有。” “您不饿吗?现在都过了午膳的时辰了。” 俭哥儿道:“被你一说,真的有点饿,可是翠香还没回来呢!我等她回来就去用午膳。” 怜雁腹诽等她回来恐怕都可以用晚膳了,对着俭哥儿澄澈的眼睛和脏兮兮的脸庞,怜雁心生不忍。 即便俭哥儿是庶出,好歹也是个侯府的正经少爷,怎的可以如此苛待? 怜雁想了想,道:“要不奴婢伺候您把脸和手洗了,我们去郑妈妈那里用午膳好不好?”带着俭哥儿去陶氏那儿是不妥当的,她也没能耐去将俭哥儿的奶妈赵妈妈和丫鬟翠香找过来,既然俭哥儿方才说郑妈妈待他好,想来带他去郑妈妈处不会惹恼郑妈妈的。 俭哥儿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了,“好呀,郑妈妈那儿是不是有好吃的?” 现在午膳的时辰已过,饭菜自然没有了,怜雁道:“奴婢帮您去小厨房拿。”正房这儿单独辟了个小厨房,给陶氏烧点心夜宵之类的用,怜雁跟着郑妈妈,想去小厨房拿些吃食并不难。 俭哥儿蹦蹦跳跳地跟着她走了,怜雁也不嫌他脏,拉上他粘满泥巴的手。 到了值房,怜雁打来热水,给俭哥儿洗脸净手,边洗边问道:“五少爷每日去老夫人那儿请安的吧?” 俭哥儿道:“有时候去,有时候没去,母亲没来叫我,我就忘了。” 陶氏不管他,俭哥儿自己又忘了,他身边的人从不知道提醒吗?俭哥儿身边的下人,当真是势利得很,约莫陶氏也有意没安排实诚的人在他身边罢。 怜雁心底轻叹,俭哥儿已经不得陶氏待见了,赵彦清又甚少插手内院之事,若连老夫人都不管,还有谁会理会他?她道:“这可不行,孝敬长辈是必须的,五少爷您得天天去老夫人那儿请安才是。” 俭哥儿嘟嘟嘴,没吭声。 怜雁见此道:“五少爷,您要是天天去请安,哪日老夫人高兴了,就会赏你点心吃啊!” 俭哥儿当即眼睛一亮,“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怜雁笑着道,“你对老夫人孝顺,老夫人待你自然就慈爱了。”恐怕现在俭哥儿总是不去请安,指不定陶氏如何在老夫人面前编排他,也使得老夫人待他亦不上心。 加之近来朝中不安生,老夫人也没有太多的心思来管这个庶出的。 听了怜雁的话,俭哥儿便笑道:“那我就天天去请安,若是哪天我忘了,你要来提醒我啊!” 怜雁自然不可能每天早上能见到他提醒他请安,但不愿拂了他的意,还是笑着应下,“是,奴婢记住了。” 相处下来怜雁便发现,俭哥儿当真挺可爱。 念及府中并未请先生来给俭哥儿开蒙,怜雁问道:“五少爷可有读什么书?” 俭哥儿一愣,疑惑道:“读书?要读什么书?” 怜雁又忍不住暗暗叹气,“五少爷不小了,读书才会有出息啊,出息了老夫人和侯爷才会更加喜欢您,就会赏您许多好东西,奴婢觉得,您下回去老夫人那儿请安的时候,可以同老夫人说,您想读书了,老夫人一定很高兴。” “这样啊,”俭哥儿道,“爹爹回来后我都没见过他几回,是不是我读书了就可以经常见到爹爹了?” 怜雁笑道:“那是自然。” 俭哥儿又欢快得应了下来。 怜雁却生了另外的念头,若俭哥儿要开蒙,应该会找一个伴读的小厮吧? 潜生不能一直留在回事处,若能跟着俭哥儿去读书,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洗脸净手完了后,怜雁便去小厨房拿了些吃食。想来俭哥儿是真的饿着了,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郑妈妈回来的时候,俭哥儿还在吃。 郑妈妈明显一惊,目色凌厉地看向怜雁。 怜雁忙解释道:“我在小园子碰上了五少爷,五少爷身边都没有服侍的人,且都没有用过午膳,我就将他带回来从小厨房拿了些吃食给他。” 俭哥儿亦抬头笑嘻嘻地看向郑妈妈道:“是呢!怜雁可好了,帮我洗脸洗手,还给我拿东西吃!” 郑妈妈慈爱地笑着看向俭哥儿,“这样啊,哎呦,可把我们五少爷饿的,那些下人真是怠慢,妈妈我回头教训他们去!” 俭哥儿呵呵地笑,也没放心上去,又埋头吃起来。 郑妈妈又着人拿了点心来给他。 送走了俭哥儿后,郑妈妈果真找了俭哥儿身边的下人过来,狠狠训斥了一通。 怜雁对郑妈妈的好感多了几分,原以为她不过是随便敷衍俭哥儿的,没想到当真做了。要知道俭哥儿身边的人都是陶氏安排的,郑妈妈这样做无疑是在打陶氏的颜面。 训斥完了后,郑妈妈对怜雁道:“你这回做得不错,四夫人如何苛待咱们管不上,但主子就是主子,咱们不能因着五少爷不受宠就怠慢他几分,否则同仗势欺人的狗奴才有什么分别?” 许是因为俭哥儿不是什么受宠的子嗣,郑妈妈并没有将怜雁往巴结主子上想,倒觉得怜雁待人实诚,对她友善了不少。 虽然怜雁有将潜生送去给俭哥儿做小厮的心思,但此番确实是因为怜惜俭哥儿。 见郑妈妈态度和善,怜雁便问道:“妈妈,为何还不给五少爷请先生?他这个年纪,早该开蒙了。” 郑妈妈轻叹着摇摇头道:“有时候四夫人的作为,当真让我们做下人的都觉得不耻。就连二夫人都看不下俭哥儿这番模样,向老夫人提过开蒙一事,只不过后来太子巫蛊案事发,老爷病倒,这事儿就耽搁了。” 怜雁道:“现在老爷丧事过去,府中亦安稳下来,何不像老夫人提一提?” “这些事儿,哪轮得到咱们做下人的提?你也别多话,咱们能做的,也只能是尽心尽力服侍主子。” 怜雁想到在赵彦清身边当差的常文常武,想说可以让他们同侯爷提一提,但还是忍了下来。郑妈妈这样守规矩的,定然不会同意越俎代庖,说不定还会训斥她一番。 还是瞒着郑妈妈,下回碰上常武的时候,怜雁自己同他说罢了。 这样也有机会将潜生往俭哥儿身边放不是? 只是在怜雁来了正院后,因为常武进内院不便,又加之郑妈妈将怜雁盯得紧,怜雁与常武碰面的次数少了许多,怜雁一直没机会同常武提起此事。 倒是俭哥儿,自从上回同怜雁碰上后,时常来找她玩。 许是怜雁带俭哥儿温柔耐心,郑妈妈并没说什么,怜雁便成了半个俭哥儿的丫鬟。 赵妈妈等俭哥儿身边的下人因为之前被郑妈妈训斥过一番,总算收敛了些,跟在俭哥儿左右。只是她们将怜雁看作是郑妈妈派来看着她们的,便总对她疏离着。怜雁倒无所谓,俭哥儿待她亲厚,赵妈妈等人也无法。 不久后,俭哥儿同她说了件令她汗颜之事。 “怜雁,我同祖母说了我要念书。” 怜雁笑道:“是吗?老夫人怎么说?” “祖母问我,为什么忽然想读书了,我就说,怜雁告诉我,我读书了祖母就会喜欢我,赏我点心吃。” 怜雁:“……” 怜雁遗漏了一件事,俭哥儿还是个孩子,孩子总是童言无忌口无遮拦的。幸而这话并无太过不妥之处,想来老夫人也不会放心上。 俭哥儿又道:“祖母说了,你是个好丫鬟,让你来伺候我。” 怜雁惊了惊,“让奴婢来伺候五少爷吗?老夫人说的?” “是啊,祖母说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丫鬟了。” 怜雁思忖着,虽然俭哥儿是个庶子又不受宠,但待她还是不错的,跟着他倒不会受什么委屈,且将潜生安排到俭哥儿身边更容易了。至于赵彦清那里,暂且缓缓也无事,只要能脱了奴籍给潜生搏个前程,也不是只有赵彦清一条路。 不到万不得已,怜雁亦不想取那下下之策。 果然,在回到值房后,郑妈妈便同她说起此事。怜雁被升做三等丫鬟,调到了俭哥儿身边。 怜雁原以为她到俭哥儿身边,陶氏多少会将她唤去问话,谁知不知是因为陶氏对俭哥儿太过不上心,还是因为没把怜雁这从外头买进的小丫头放心上,竟丝毫没有过问。 然而,怜雁虽没见着陶氏,却见到了赵彦清。 第①①章 因为俭哥儿要开蒙,赵彦清特地将他召到书房,瞧瞧他的底子,见到一起前来的怜雁时,他微微一惊,却也没说什么,将俭哥儿叫到跟前。 俭哥儿见着赵彦清有些紧张,两手不知该往哪放,无措地看向怜雁。 怜雁心下微叹,轻声道:“快向侯爷行礼。”俭哥儿同怜雁愈发亲厚,此时也不看立在另一旁的赵妈妈和翠香。 得了怜雁提醒,俭哥儿才想起这茬来,“儿子见过爹爹。” 赵彦清剑眉轻蹙,显然对俭哥儿的表现不甚满意,他问道:“可有背过三字经?” 三字经是儿童的启蒙书,原先俭哥儿一点都不曾接触过,这几日怜雁到了他身边,有意地教过他一些,倒是会了几句。 俭哥儿点点头,“怜雁刚刚教过我。” 怜雁:“……” 怜雁有些汗颜,这孩子当真太实诚了些,答一句会不就可以了?为何非要报出她的名字来?丫鬟教主子从来都是不被允许的,保不准会被看作带坏主子,也幸而此番只是三字经,只不知赵彦清如何作想。 赵彦清果然看向怜雁,眼神虽并无恼怒之意,却让人丝毫瞧不出一二。 怜雁心下一紧,低下头道:“奴婢想着五少爷要开蒙了,底子却薄……奴婢没别的意思……” 赵彦清并未说什么,又将目光放在俭哥儿身上,道:“背来听听。” 俭哥儿紧张地瞅了赵彦清一眼,复又低下头断断续续背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子不学……” 怜雁本就只在无事时教着他念几句,俭哥儿并不会多少,见赵彦清面色不豫,便更背不下了,他求救地回头看向怜雁。 怜雁不忍,轻声提醒道:“断机杼。” 赵彦清一记眼刀立刻甩了过来。 怜雁背脊一寒,嗫喏道:“五少爷学得本就不多……”怪不得俭哥儿,谁让他被陶氏荒废了那么多年?能学成这样,已是不错了。 “原先一点都没学?”约莫是觉得俭哥儿不会回答,赵彦清是看着怜雁问的。 这怎么能来问她呢?她总不能编排陶氏的不是,怜雁腹诽,干脆撇清干系道:“奴婢原先在厨房,刚到五少爷身边没几天,不是很清楚。” 赵彦清面色更沉了几分,转而扫向一旁的翠香和赵妈妈:“你们呢?总不会也刚来的吧?” 赵彦清一向威严,大多仆从都怕他,沉着脸就更加,翠香和赵妈妈也不例外,两人战战兢兢答:“奴婢一直跟着五少爷。” 翠香原先是吴姨娘身边的小丫鬟,自俭哥儿出生后就一直伺候他,已有十八的年纪,现下总盘算着如何放出去配个好点儿的人,待俭哥儿亦怠慢。 赵妈妈是奶妈,自不必说是一直带着五少爷的。 赵彦清倒:“既然如此,应当知晓主子都在做什么?” 正院里头谁不知道俭哥儿是野惯的?怜雁庆幸这话不必由她来答,否则还真不知能否承受住赵彦清的怒气。 翠香和赵妈妈自是不敢答。 赵彦清寒声道:“都哑巴了?” 赵妈妈承不住赵彦清凌厉目光的压力,颤声开口道:“五少爷……一直在玩……” “玩什么?” “爬树……玩泥巴,什么都玩……” 赵彦清眉头紧皱,声音更冷了几分,“五少爷玩物丧志,你们这些做下人的就这么看着?” “夫人没什么吩咐,奴、奴婢们……也就这么伺候着……” 赵彦清沉默下来,室内一片寂静。 莫说是赵妈妈和翠香,便是怜雁,亦被这气氛压抑得心下紧张。 半晌后,赵彦清方道:“好生伺候着,若是怠慢,必要严惩!”说罢,挥手叫她们领着俭哥儿退下,却唯独将怜雁留了下来。 怜雁有些不安,也不知赵彦清独独留下她是何意,就怕因为教俭哥儿三字经而恼了她,毕竟她只是个丫鬟,越俎代庖甚不合规矩。 不曾想赵彦清却如道家常般问道:“你怎的来伺候俭哥儿了?” 怜雁惊了惊,抬头觑他脸色,已没了方才的冷意,只是如往常般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怜雁略过了常武一段,答道:“原是被调到郑妈妈手下,后来因与五少爷投缘,老夫人便让奴婢伺候五少爷了。” “老夫人?不是夫人?”赵彦清疑道,“老夫人是如何知道你的?” 怜雁如实道:“五少爷在老夫人面前提及了奴婢。奴婢觉得五少爷这个年纪该开蒙了,却无人提起,便嘱咐他自己到老夫人说上一说。”说着不忘替俭哥儿说上句好话,“五少爷自个儿也想读书了,听了奴婢的话去同老夫人道,老夫人便从五少爷口中得知了奴婢。” 赵彦清看着怜雁的眼神渐渐加深。 怜雁倒是大方的让他瞧着,垂手而立神色安然。她自然知道这一番举动并非寻常丫鬟会做的,不过她不寻常之处多了去,她还得寻着时机将潜生伴读给提出来,无所谓多这一件,她不说实话,赵彦清问老夫人也立即会知晓。 赵彦清又问道:“你教俭哥儿三字经,看来你念过书,林府还给家生子念书?” 怜雁眼皮也不眨一下,平静道:“在林府时奴婢和幼弟都是伺候林家三少爷的,三少爷念书时跟着听过些罢了。”顿了顿,略有些迟疑地道:“因此幼弟也读过些书,若是五少爷伴读的小厮未找好,不知侯爷觉得幼弟潜生如何?” 这话说得直白,且将自己亲弟推荐上总归不大好,可现下除了这般怜雁别无他法。 赵彦清惊了惊,他也想不到怜雁会推荐自己的弟弟,更何况她自己也不过是个丫鬟,这样不伦不类的倒叫他觉得稀奇。 这个叫怜雁的丫鬟,总会说让他稀奇的话,也不怪他能记得这个丫鬟。 怜雁见赵彦清不吭声,也摸不清他的心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潜生比五少爷大了三年,人也……沉稳乖巧。”其实潜生一点儿都不沉稳,但主子都喜欢沉稳的小厮,怜雁只得胡诌,但愿等他长大些后能够沉稳下来。 赵彦清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弟弟在回事处吧?觉得回事处不好?”关于潜生在回事处,怜雁只对他提过一回,他也没意识到已将她的话记这么清楚。 怜雁忙否认,“不是的,回事处已是个很好的地方了,只是……”她思索着该如何答,略一迟疑,便道:“只是潜生年纪不大,他自己也喜欢读点书,奴婢想着倒不如让他跟着五少爷去族学学些道理来。” 赵彦清对上怜雁满是希冀的目光,迟疑片刻,道:“将他带来,让我瞧瞧。” 这是松了口了,怜雁心下一喜,唯恐他改口般立即应道:“是,奴婢这就将他带来。” 赵彦清看着怜雁走出去时明显欢快了些的步伐,紧抿的唇角松了松,这丫头在自己跟前一向都是温婉沉稳的,倒甚少见她这般欢快的模样,想来是真的希望她弟弟来伴读。 很快,怜雁便带着潜生回转。 潜生虽脾气躁了些易冲动,但从来不会怯场,且将近半年也没能把他原先的傲气给压下去,尽管他如进屋前怜雁嘱咐的那般低眉顺目了,但行礼时依旧不见下人的谦卑。 怜雁看到赵彦清对潜生审视的目光,轻轻蹙眉。 好在赵彦清心中的异样只是一闪而过,只当潜生胆子大了些,问了他一些问题,见他条理清晰,且眼神澄澈,还算满意,道:“你跟着五少爷做伴读的小厮,可愿意?” 自然是愿意的,潜生对怜雁的安排一向听从,且他也知不读书便成不了大事,他道:“小的愿意,小的谢侯爷!” 怜雁亦总算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屈膝道谢道:“多谢侯爷!” 给俭哥儿伴读的小厮定下了,总归是要知会陶氏一声的,她再不管俭哥儿,到底是四房的主母。 陶氏身子不大好,懒洋洋地斜靠在软榻上,听闻此事,蹙了眉,“侯爷亲自定下了小厮?” 报信的小丫鬟点头。 沈妈妈道:“夫人,侯爷可是对五少爷上了心?” 陶氏的面色凝重了几分,“那小厮是谁?” 小丫鬟回道:“回夫人的话,那小厮叫潜生,今年八岁,原先在回事处当差。” “侯爷是怎么挑上他的?有谁向他提了吗?” “潜生的姐姐就是刚到五少爷身边的怜雁,今日侯爷找了五少爷去问功课,后来怜雁就带着潜生去见侯爷,约莫是怜雁提的。” “什么?”陶氏猛然直起身子,却因用力太猛又低咳起来。 沈妈妈忙上前扶了她,轻拍她的背,又给她倒了杯茶。 陶氏咳了半晌,方缓过气,又道:“怜雁不过一个才生了三等的丫鬟,竟敢到侯爷跟前提她弟弟去俭哥儿身边做小厮?侯爷竟应了?” 小丫鬟怯怯地点头,“奴婢听闻是这样的。” 陶氏目光锐利了几分,挥手让那小丫鬟退下了,对沈妈妈道:“沈妈妈,你可见过怜雁那丫头?” “奴婢没见过,不过倒听说是个长得俏的。” 陶氏道:“我倒是小瞧她了,先是让俭哥儿去跟老夫人说要读书,现下又得了侯爷许肯荐上了自个儿的弟弟。” 沈妈妈想起怜雁的来历,道:“奴婢听闻,那怜雁进府也是侯爷许肯的,当时侯爷身边的常武将她和潜生带回来,说是从牙婆子手里救回来的,原本照府里的规矩,是不会留下的,却叫侯爷点了头。” 陶氏缓缓捏紧手中的茶盏,“原来就是她……把她给我叫来!” 第①②章 在小丫鬟找到怜雁说陶氏传她时,怜雁并未太惊讶。她虽未接触过陶氏,但在听闻陶氏的一干行径后多少对她的性子有所了解,就比如现在,怜雁在赵彦清面前荐上潜生,陶氏不会坐视不理便在她意料之中。 怜雁并不想就此得罪陶氏,依着现在的情势,若陶氏真要撵她,她毫无办法。 至于将来,谁知道将来会怎样?虽然她一直都有傍着赵彦清得一席之地、甚至为他妾上位的想法,但她绝不会自甘卑贱一辈子为奴或是为妾,待到潜生搏了个前程,待到他们姐弟能脱了奴籍,或者潜生真能为他们父亲、为林家翻案,她自然要离开这侯府,离开这卑微的、甚至于她而言是屈辱的日子。 但无论将来怎样,当务之急却是如何稳住陶氏。 陶氏在正屋的外间见了怜雁,她斜倚在上座软榻上,穿戴富贵花哨,玛瑙头面晃得耀人眼,然许是因面色苍白,一身华服显不出她的雍容华贵来,倒觉得她有气无力,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 看来确实如传言那般,陶氏身子总不利索,却照现在的模样,似是更严重了些。 怜雁进屋后只对陶氏匆匆一瞥,便低眉顺目行礼道:“奴婢见过四夫人,不知四夫人唤奴婢来时有何事吩咐?” 陶氏则细细打量起怜雁来,穿着素净淡雅,不似寻常丫鬟般刻意将自己打扮地娇俏,再瞧那脸,如烟黛眉,水灵杏目,小巧下颚,加之白皙肤色,沈妈妈说的不错,这脸在府里头确实算俏的,但陶氏到底是大家千金出生,见过的贵胄娇女亦多了去,怜雁的脸与宫中那些如花美眷比起来,只能算上平平,到不了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程度。 陶氏虽然时常摸不准赵彦清的心思,但也知晓他并非贪爱美色之人,更何况怜雁的脸还没有到能让男人瞧一眼就迷住的地步。 但即便如此,陶氏还是觉得怜雁不容小觑,说不上原因,只是觉得看着她便刺目。 沈妈妈在陶氏身边禁不住轻声感叹,“瞧那气质,定不是个简单的。” 陶氏这才恍悟为何觉得刺目,是她那气质,沉静温雅不见丝毫为奴为婢卑谦的气质。 即便低眉顺目,但腰杆儿依旧直着,没有面对主母的怯意或者意图讨好的谄媚,整个儿瞧着就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也难怪沈妈妈这般感慨。 陶氏沉了脸,愈发觉得怜雁碍眼,道:“你就是怜雁?当真是一张俏脸。” 怜雁玲珑心思,自然听出她话中的厌恶,眉梢轻轻一挑,当真是应付完赵彦清又要与陶氏打一场硬仗,不让人消停。 陶氏继续道:“只是人长得俏了,往往会动歪脑筋,往主子身边凑。” “奴婢不敢。”怜雁低声道,尽可能将姿态放低些。 陶氏轻轻一哼,“不敢吗?不敢还在侯爷面前荐上自己的弟弟?我长那么大,还头回见到一个小小的三等丫鬟向主子荐人的,不仅如此,你还有本事叫侯爷应下了,你说,是不是耍了狐媚子手段勾引了侯爷!” 听到陶氏厉声呵斥,怜雁立刻跪了下来,“四夫人明鉴,就是给奴婢熊心豹子胆,奴婢也是万万不敢的啊!”面上故作诚惶诚恐,心底却在腹诽着陶氏的草木皆兵,不过是赵彦清应下她的请求,陶氏就紧张如斯急着来给她下马威,当真无趣。 怜雁又道:“奴婢也不知侯爷怎么忽然要见见潜生,潜生一直在外院当差,奴婢亦有些许日子未见他了,许是哪个外院管事荐上的也不一定,奴婢真的不知情。况且侯爷怎会听奴婢之言?四夫人明鉴!” 怜雁眼皮子都不眨地编着瞎话,她虽不知陶氏会不会信,但却知晓此事是万万不能承认的,她还不想脚跟都未站稳便被陶氏给撵走。不过就陶氏与赵彦清如冰冻的关系,想来她亦无法去赵彦清那儿求证,若要找荐上潜生的管事就更不容易了,外院大大小小的管事何其多,且陶氏无法插手外院的管制,根本无从找起。 陶氏默了默,似乎觉得怜雁说得有道理,道:“真不是你?” “当真不是,奴婢还不愿他离开回事处去五少爷身边呢!” 沈妈妈喝道:“放肆,主子的安排怎容你置喙!”话虽如此说,却同陶氏对视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怜雁噤了声,低下头作惶恐状。 陶氏面色缓和了许多,道:“既然不是,那就再好不过,你要记着,仆从的安排不是你一个小丫鬟就能插得上嘴的,还有,可莫要自认为长着一副好皮囊就将歪心思打在主子们身上,主子不是你这样的奴婢攀得上的。” 怜雁低头唯诺着道:“是,奴婢省得,奴婢原先一直在大厨房干活,除了常武哥哥带着奴婢进府时撞见过侯爷之外,奴婢不曾在主子们面前露过面,今后亦定当安安分分服侍五少爷,绝不敢打歪心思。”前几次同赵彦清见面左不过无人知晓,怜雁自然不会傻不拉几地自己道来。 不过怜雁愈发佩服自己了,从前林泰就说她,但凡撒谎必会搅手指,一看便知,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撒起慌演起戏来分毫不差。 约莫这就是环境所逼吧。 陶氏又道了几句好生服侍五少爷之类的场面话,便放她离去。 沈妈妈却在怜雁走后对陶氏道:“夫人,这丫鬟您得留点心思才是,我瞧着,像是个有心思的。” 陶氏面露不屑,“妈妈多虑了,她竟在我面前道去俭哥儿身边不如在回事处,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不是个有脑子的。就让她留在俭哥儿身边吧,有这样的丫鬟,也不知俭哥儿将来会是什么样。”说罢唇角勾了勾。 “虽说她这话不妥,可难保不是故意这样道来亦除夫人您顾忌,您看她讲得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不过几句话便将您的疑虑给压下了,这样的人可不容小觑。” 陶氏却未往心里去,“她只是说实话罢了,我厉声一呵斥,她就惶恐成那样,不像是造假的,何况难不成侯爷真的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定下俭哥儿的小厮?这也太可笑了些,我瞧着啊,倒像是那个叫潜生的在外院得罪了人,正巧要给俭哥儿寻小厮,就这么把他从肥地给调了过来,哪个长脑子的喜欢到俭哥儿身边来的?也不瞧瞧俭哥儿的身份。” 沈妈妈道:“可我总觉得不踏实,听闻这怜雁与侯爷身边的常武走得近,能从厨房来到正房也是因着常武的关系,郑妈妈才同意的。” 陶氏嗤了一声,“像她那样卑贱的丫鬟,也只能在常武那样的小厮那儿打主意罢了。长得有几分姿色又如何?总归是登不上台面的。” 沈妈妈还欲再劝,但见陶氏面露疲色,只得忍了下来,道:“夫人疲了吧?先前见了管事,现下又见那小丫鬟,夫人的身子要紧,离晚膳还早些,不若先去歇息?” 陶氏确实觉得疲累了,点点头,“也好,先歇会儿,也不知我这身子何时才能好利索,大病小痛不断,真真是……” “夫人可莫说丧气话,不过是些小病痛,太医院的药吃上几疗程,夫人再将心放宽些,自然就好了。” 陶氏轻叹,“唉,我这药一年到头停过几次?现在闻到那味儿就恶心。” “良药苦口,这种事儿夫人可不能使小性子。” 陶氏笑笑,忽而想到什么,又道:“对了,等回头到晚膳时辰时,去前院问问要不要给侯爷留饭。” 沈妈妈闻言一喜,“夫人这样就对了,夫妻俩哪有隔夜仇?服个软就把事儿揭过去,夫妻俩还是和和睦睦的多好。” 提及服软,陶氏便想到之前让依玲送茶点,还是被赵彦清挡了回来,面色有些不好看,“我也不是没服过软,他不给颜面能有什么法子?”说罢又是轻轻一叹,“今儿个他都对俭哥儿上了心,我不能总这么犟着,没个哥儿,到底立不了足,连着老夫人也要给我脸子瞧。” 陶氏与老夫人不大和睦,明面上自然唤她娘,可背后却总老夫人老夫人的叫,沈妈妈指出过几次,陶氏也没听,沈妈妈想着陶氏有分寸,从不在外人面前这般叫,也就不再往心上去了,她道:“夫人想明白就好。” 这回赵彦清倒没再打她脸面,到了晚膳时分便来到正房。 因着他归家后踏入正房的次数是在太少,晚间前来几乎没有,正房里的丫鬟一阵骚动,大丫鬟碧珍几乎小跑着进内室对陶氏道:“夫人,侯爷来了,侯爷来了!”这架势就像八辈子没见过赵彦清一样。 陶氏亦掩不住喜色,“当真来了?还不快摆膳,侯爷爱吃的糖醋鱼可有准备?” “准备了,奴婢这就摆上来。” 陶氏则整了整衣襟,撩开帘子走到外间,迎上前道:“侯爷回来了,饿着了吧?妾身吩咐她们摆膳了。” 赵彦清只点点头,并未多言。 见他冷淡,陶氏满心的欢喜被浇灭不少,但依旧笑着上前服侍他更衣。 约莫是在军营时自己做惯了,现下陶氏来服侍觉得不习惯,赵彦清侧身避过她的手,自己进内室换了便服。 陶氏神色更黯,讪讪收回手。 食不言,寝不语。用完膳,赵彦清方开口,说了进正房后的第一句话,“你对俭哥儿太不上心了些,他都五岁了竟一点底子都没有,整日里爬树玩泥巴的野着,你是怎么在教导孩子的?即便是庶出,但到底是我的子嗣,且又养在你膝下,你就是这么做嫡母的?” 第①③章 自从上回和陶氏大吵一架后,赵彦清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般训斥上了。 陶氏先是一愣,回味过后脸色发青,因赵彦清踏入正房的欣喜早已无影无踪,只余难堪恼怒。赵彦清这话说得极重,即便他说的是事实,可屋内的丫鬟并未遣退,在旁人眼前如此严厉地训斥,到底是没给陶氏留下一分颜面。 这也怪不得赵彦清,陶氏这般苛待庶子,他委实怒极,也顾不得周围可有旁人在。 碧珍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即很有眼色地将一干小丫鬟赶了出去,自己也退下守在门外。 屋中只剩下赵彦清与陶氏两人。陶氏红了眼圈,道:“侯爷这是什么话?我是短了俭哥儿吃的还是短了他穿的?他年纪小,贪玩些也没什么,我这嫡母怎么就做得不好了?”说罢嘤嘤地哭起来。 对于陶氏的眼泪,赵彦清早就厌了,每次吵架都是这样,边哭边闹,根本就没法好好地说上几句话,他也懒得多说,只道:“你这嫡母做的怎么样,你比我清楚。俭哥儿也不必再养在你这儿,过了年就让他搬到外院便是。” 府里的规矩,少爷们长到十岁便要搬到外院去单过,然过了年俭哥儿也不过六岁,着实早了些。 陶氏虽不管俭哥儿,但若让他小小年纪搬到外院去,确实不乐意的。一旦俭哥儿去了外院,她便无法插手,过不了几年定拿捏不住这个庶子,因而想也不想便反对道:“这怎么成?过了年俭哥儿也才六岁,这么小就去外院单过不合规矩!这让旁人怎么看我这嫡母?巴不得把庶子赶出去?何况他小小年纪就单过,指不定会管教不严出什么幺蛾子来!”这会儿她理正了,连眼泪也忘了流。 赵彦清虽不管内宅,但侯门大宅里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会对内宅妇人那些歪七歪八的心思一无所知?陶氏顾虑什么,他自然也心知肚明,此时也懒得点破,只道:“规矩是人定的,既然俭哥儿养在正房荒废成这样,倒不如去外院单过,我也能看着点。” 其实让俭哥儿搬去外院,赵彦清也犹豫过,俭哥儿到底太年幼,可养在正房不能成事,老夫人则在国公爷过世后一直精神不济,将俭哥儿养到她那儿也说不过去,想来想去也唯有去外院。且在脑中浮现怜雁沉静的身影时,赵彦清觉得,有这么个丫鬟在,似乎不必担心俭哥儿会缺了管教而成纨绔子弟。 陶氏则道:“他前头的三个哥哥都还未去外院单过,这怎么说得过去!” 赵彦清却不想再同陶氏纠缠下去,他来正房用晚膳无非是想跟陶氏知会声,绝非来同她商量的,当即起了身,“你不必再说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我会同娘说声的,不必你操心。” 接下来,陶氏无非又要拿出哭闹的把戏,赵彦清着实烦了她那一套,大步走了出去。 走出外间,赵彦清便看到俭哥儿由赵妈妈和怜雁领着等在外头。 赵彦清打眼一扫,“有事?” 俭哥儿见到赵彦清早就紧张得不知所措,赵妈妈亦被他的冷脸吓得噤了声,唯有怜雁福了福身答:“五少爷等着四夫人用完膳一起去老夫人那儿请安。” 自从怜雁来到俭哥儿身边,俭哥儿去老夫人处的晨昏定省一次都不曾落下。只是平常是俭哥儿自己去的,但今日听闻赵彦清在陶氏处,怜雁特地带着俭哥儿来这儿等陶氏一起。这父子俩见面着实少了些,怜雁有意要为俭哥儿培养同赵彦清的感情。 赵彦清回头瞥了一眼正屋,里头嘤嘤的啜泣声时断时续传来,他说不出的烦躁,冷声道:“不用等她了,走吧。” 于是俭哥儿是跟着赵彦清一起去老夫人处的。 俭哥儿走在赵彦清身边拘束得很,时不时回过头看身后的怜雁一眼,最后都令赵彦清忍不住训斥道:“好好走路!” 怜雁暗叹,赵彦清若对俭哥儿慈和些,俭哥儿也就不会这样了。 到了老夫人处,怜雁与赵妈妈便候在一旁。 赵彦清与俭哥儿一个道“儿子给娘请安”,一个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对赵彦清点点头,见陶氏不在也不意外,自打赵彦清归家后同陶氏不合早不是什么秘密,同陶氏一起来请安的次数基本没有。她招了俭哥儿过去,抱在怀里掂了掂,笑道:“咱们俭哥儿又重了。” 俭哥儿本就长得好,一笑起来就更可爱,自从他晨昏定省不再落下后,老夫人对他也亲厚起来,虽说宠爱及不上那些占了嫡占了长的孙儿,但明面上总是一碗水端平的。 过了一会儿,二夫人带着七岁的弘哥儿和十二岁的舒姐儿来了。因为怜雁陪着俭哥儿来请安也有好些时日,除了三房的一干庶女认不全之外,侯府的一些主子大多都理了个清楚。 二房的人口挺简单的,二爷在世时除了两个通房之外便没旁的妾,也不曾有庶子庶女,弘哥儿与舒姐儿皆是二夫人所生。 怜雁也见过二夫人好几回,原先听赵彦清与陶氏吵架,赵彦清说若陶氏有二夫人一半气魄也就够了,怜雁第一次见着二夫人时便觉得,赵彦清说得委实对。 二夫人钱氏身材高挑,许是因年纪轻轻守寡,并不常笑,瞧着有些清高威严,举手投足间也能瞧出她与陶氏不是一个档次的。 二夫人带着舒姐儿和弘哥儿行了礼后,便向老夫人汇报些府中的事务,末了还得老夫人一句赞,“你办事我总是放心的。” 莫说老夫人,便是怜雁在一旁听着,也觉得二夫人主持中馈井井有条,内宅事务处理得当。 老夫人又拉了舒姐儿上前,同二夫人说起舒姐儿的婚事来,“老爷这一去,舒姐儿的婚事就要拖上三年了,咱们舒姐儿倒是被老爷拖累了。” 二夫人忙道:“娘说的这是什么话,舒姐儿才十二,无所谓这三年的。” “你也该物色起来了,最好能将人也定下来,待到除服便嫁了,可别将咱舒姐儿拖成老姑娘。” “娘您放心吧,舒姐儿怎么着也不会拖成老姑娘的,先前来打听咱们舒姐儿的人家可不少。” 老夫人却面露哀色,“咱们府已经比不得先前了。” 提及这个话题,屋内的气氛就有些沉重,二夫人劝道:“娘,您得把心放宽些,比起那些抄家灭门的,咱们府已经很不错了,这时候韬光养晦最重要,也无需再去争个权势。” “二嫂说得不错,”赵彦清亦道,“娘,您就安心享福,朝堂上的事儿有儿子在。” 老夫人道:“老四,我知道你还是怨我的,当初我逼着你回京来,我知道你的心思……”但瞧着那些小辈有的迷茫有的惊惧的脸,终是把要说的又咽了回去。 怜雁疑惑地望向赵彦清,老夫人的意思,岂不是回京并非赵彦清本意?是她冤枉他了? 赵彦清道:“娘哪里的话,儿子怎会怨您,爹病重,儿子本就该回京。”说罢不再提这个沉闷的话题,提了让俭哥儿搬到前院单过。 老夫人一惊,“俭哥儿过了年也才六岁,这是不是……”但很快她便沉默下来,陶氏对俭哥儿的放养,她自然是清楚的,只是先前不愿插手媳妇房里的事儿罢了,她转向二夫人道:“你觉得呢?” 二夫人道:“虽说年纪小些,不过提前搬到前院的先例也不是没有,也无可厚非。” 老夫人还有些犹豫,“要不,养到我这儿来吧?” 赵彦清道:“怎能来烦扰娘?俭哥儿迟早要搬到前院去的,早几年也没什么。” 二夫人亦道:“娘还是好好养身子吧,就别叫俭哥儿来扰您了。俭哥儿白日上族学,也不怕他没人管教,住前院也挺好的。” 都是心知肚明的人,谁也没提为何不再住正房。 老夫人看向俭哥儿,“俭哥儿,你自己说,想不想搬到前院去住?” 俭哥儿一脸茫然,问道:“前院好玩吗?” 赵彦清道:“娘您怎么问俭哥儿?俭哥儿怎么会知道。” 老夫人睨了他一眼,“别打岔。”又对俭哥儿道:“住前院就是你一个人一个院子,不过你还是得勤奋读书才是,否则你爹肯定揍你。” 一听到一个人住一个院子,俭哥儿就如同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好啊好啊,我要住前院,我要一个人一个院子。”说着又抱了老夫人的胳膊,“祖母好不好?” 老夫人被逗笑了,“好好,既然俭哥儿自己愿意,那就过了年搬去前院。” 俭哥儿搬去前院单过就这么定了下来。 因着赵彦清书房里还有朝务要处理,在老夫人处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作辞,俭哥儿亦跟着退了出来。 出来后就见到三房和陶氏一前一后前来。 赵彦清也懒得理会陶氏,同三爷和三夫人黄氏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怜雁和赵妈妈领着俭哥儿跟在赵彦清身后,从三房一干人身边走过时,怜雁却察觉到三爷赵彦博的眼神在她身上打转。 虽然之前怜雁也见过赵彦博几次,但正面擦肩则是第一回,想来赵彦博是第一次注意到她,面对赵彦博不太安分的眼神,怜雁心下惊然,面上则只作不见,低头行了礼便快步跟上赵彦清。 没走几步就听到三夫人黄氏的声音,“三爷,回神,该进去了。” 三爷赵彦博里妾室通房不少,想来黄氏对赵彦博这样的反应已习以为常。 第①④章 从老夫人的寿安堂出来后,赵彦清如往常般回了映月泮,怜雁则与赵妈妈领着俭哥儿回正房。 俭哥儿现在住在正屋后边的耳房里,给他配的仆从也不多,远远少于定制。原本府里给少爷小姐的定制是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两个粗使婆子,年纪小的少爷小姐则还带着奶妈。而俭哥儿这边,除了奶妈赵妈妈,二等丫鬟只有翠香一个,三等丫鬟除了怜雁,便只有一个成日都见不着人影的红衣,至于粗使婆子,因为没有单独的院子,俭哥儿根本就没配过。 怜雁一边给俭哥儿换下小袄,一边寻思着,待俭哥儿搬去前院,她该提一提此事的,若连配的仆从都不到定制,如何能在前院那些成了精的管事门面前立得起来?俭哥儿本就是个庶子已低了一层,断不能再被人看清了去。 赵妈妈端着热水走进来,埋怨道:“翠香那死丫头,又不知死哪儿去了,从老夫人那儿回来就没见过她。” 赵妈妈不顾俭哥儿在场就语出轻佻,怜雁有些不豫,俭哥儿这样的年纪,最容易学坏,好在他此刻把玩着老夫人刚赏他的一块玉佩,不曾将赵妈妈的话听进去。 怜雁走过去接了赵妈妈的热水,给俭哥儿擦了脸道:“许是翠香姐姐有事儿忙,随她去吧,我来伺候五少爷就是了。”赵妈妈到底资历比怜雁老许多,怜雁不欲与她交恶,便没说她。 赵妈妈笑了笑,“也亏得你勤劳。” 原先赵妈妈与翠香都不待见怜雁,她们都因为怜雁挨了郑妈妈一顿骂,只是后来怜雁来了俭哥儿这儿后揽了她们许多活计,令她们轻松了许多,特别是翠香,原本她的活计基本都由怜雁接了手,因此赵妈妈与翠香对怜雁虽算不上热忱,却也随和了许多。 待服侍俭哥儿歇下后,赵妈妈破天荒拉了怜雁说话,“我瞧啊,从老夫人回来时三爷瞧你的眼神不大对头,你可得小心些,三爷可不似咱们四爷这般正派,房里头妾室通房多了去,时不时就会来一出把丫鬟拉上床的把戏。我瞧着你也不是想着爬上主子床的人,特地提醒你一句,留点心,可别被坑了去。三夫人是个精明的,三爷房里的那些人哪个没被她整治过?” 怜雁惊了惊,说实话她虽察觉到赵彦博的目光,却并不曾放心上,且不说现在还在安国公的孝期里,即便不是孝期,怜雁是四房的丫鬟,没有四房主子点头,无论如何也去不到三房里头。 她道:“不能够吧?这还在老爷的孝期里呢,三爷不会乱来吧?” 赵妈妈摇摇头,“这可说不准,在这男女之事上,三爷做的荒唐事也不是没有,前些年还养过一个外室,将老爷气得呦,险些没打断腿。” 怜雁不置可否,赵彦博没什么本事,她还不会将他放心上,不过对于赵妈妈善意的提醒,怜雁还是挺感激的,道:“我记下了,多谢妈妈提醒,我会留意的。” 赵妈妈又道:“其实吧,像你这样的姿色,抬了做姨娘也是好的,可你也得选个好主子,三爷这样的,不好,只会苦了自己。要我说,咱们侯爷就是极好的,有魄力,面相好,身份又尊贵。” “别别,妈妈您可别乱说,”怜雁慌忙摇头道,“我有自知之明的,断不敢乱想,这要是传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我可受不住。” “行了行了,你这么紧张作甚,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 怜雁道:“我向来觉得,做姨娘不过是面上光鲜些,日子过得未必会顺畅,倒不如配个老实可靠的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划算。”若她当真只是个寻常丫鬟,她定然会选择踏踏实实过日子的。 赵妈妈笑道:“你这丫头,才多大就想着配人了?也不害臊!” 这时候,怜雁也只得故作娇羞地低了头,“妈妈您净笑话我!” 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便各自歇下不提。 俭哥儿上了族学后,因为底子过于薄,跟着先生有些吃力,赵彦清很是重视,时不时来检查他的功课。怜雁则当仁不让地监督起俭哥儿描红的作业来,每日五大张,一张不落地写完才能歇息,对此赵彦清亦甚是满意。 渐渐地,俭哥儿玩野了的心亦收了回来。 因为潜生成了俭哥儿的小厮,怜雁与他见面亦多了,几乎每日都能碰上,怜雁时常会问他的功课。族学里头另三位少爷也跟着先生上课,一般先生会先给俭哥儿讲课,然后布置描红给他写,再给另三位少爷上课,因此潜生若用心,便能学来许多。 潜生也是有进取心的,向来不会负怜雁所望,每回作答皆能让她满意。 只是怜雁不知道,有回问潜生的功课,却被赵彦清听了墙角。 赵彦清趁着用了晚膳有所空闲来瞧俭哥儿,隔了个拐角正巧听到潜生道:“先生开始讲《大学》了。” “可有用心学?”这是怜雁的声音。 “那是自然,我听得都比那几个少爷更认真呢!” “那我问你,何谓克明峻德?” “君子立世,以彰显本身之大德。” “何谓修身在正其心?”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怜雁又问了些旁的,见潜生皆答得顺畅,方满意地点头,又道:“晚膳可用饱了?屋里有些点心,要吃吗?” 潜生欢快地应了声,跟着怜雁进了屋。 赵彦清一直听着,眉头渐渐蹙起。 立在他身后的常文若有所思地道:“这姐弟俩学问可真好,一点儿都不像是打小服侍人的。若说潜生跟着五少爷在族学里学到些倒也正常,只是那怜雁……” 赵彦清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好好查查他们的来历,悄悄的,莫使出动静来。” 第①⑤章 因为国公爷新丧,今年的过年府里办得并不热闹,简简单单地挂了几盏红灯笼便算迎新年。 从廿十日开始,俭哥儿便休沐了,无需再去上族学。到了大年三十那日,怜雁早早服侍俭哥儿起床更衣,用完早膳后教会他几句贺年的词儿,以便让他在老夫人面前贺岁。 然今日怜雁不打算跟着俭哥儿服侍,平日她与潜生好好相聚的机会不多,除夕夜总归要一起守岁的,便来到翠香处道:“翠香姐姐,今日你去当值可好?我想同潜生聚一聚。” 翠香的面色不大好,原想说谁愿意在大年三十当值,可转念想到自从怜雁来服侍俭哥儿后自己根本就没再当值过几日,都是怜雁忙前忙后地在俭哥儿身边服侍,便拉不下脸来,又着实犯懒不想当值,显得犹豫不定。 怜雁见此又道:“翠香姐姐今日没别的事儿吧?否则耽搁了翠香姐姐我就太不好意思了。” 谁都知道翠香没什么亲眷,除夕夜也没处去吃个团圆饭,怜雁这样说无非是让翠香找不出理由来拒绝罢了。虽然怜雁自己愿意同俭哥儿多亲近些,乐得当值的次数多些,可也不能总这么下去,自个儿需要休息时还是应该休息,否则日子久了倒叫翠香觉得理所当然,往后就不好相处了。怜雁绝非会无条件无底线地对着旁人好的人。 果然,翠香支吾着道:“倒也没什么要紧事,行吧,今儿我来当值,你可别回来太晚了。” 怜雁笑道:“那就多谢翠香姐姐了,我会早些回来的。” 翠香虽不大情愿,但面上总归要客气几分,道:“不用客气,你都帮了我这么多,今儿我来服侍五少爷也是应该,你就安心陪你弟弟去吧。” 怜雁笑着又道了谢,同赵妈妈只会一声,便辞了她们去潜生处。 翠香同赵妈妈跟着俭哥儿往寿安堂去,俭哥儿未见怜雁,疑惑道:“怜雁去哪了?怎么没来?” 赵妈妈一愣,想着怜雁倒是入了五少爷的眼,笑道:“今儿怜雁不当值,轮上翠香了,怜雁好福气,叫五少爷您记挂。”原本怜雁与翠香服侍都是隔日轮流的,只是一直都由怜雁来,让俭哥儿觉得怜雁应该每天都在。 翠香亦道:“是呢,今儿奴婢服侍五少爷您。”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怜雁同她弟弟潜生过年去了。”她虽没有要给怜雁上眼药的意思,但终归是不愿在大年三十当值的,有意无意地添上了这一句。 赵妈妈瞧了她一眼,没说话。 俭哥儿敛眉默了默,方道:“好嘛,既然怜雁和潜生一起过年,那就不叫她了吧。” 走了一段路,俭哥儿忽又开口道:“翠香年纪不小了吧?回头我向祖母提一提,也该放出去了。”声音虽带着稚气,但语气有些冷硬。 翠香着实惊了惊,她虽一直担心着自己的亲事,但上头没有替她做主的主子,也乐得随自己心意,托了年长的婆子留意,可今儿俭哥儿忽然提及,她一时没法明白过来。 翠香不明白,赵妈妈却立即听出意味来了,心中惊疑不定,俭哥儿的意思,分明是明白过来翠香当差懈怠,他说的配人也绝非寻个好人家让翠香嫁过去,试想老夫人怎会来管一个俭哥儿身边二等丫鬟的婚配?俭哥儿的意思,无非是不想让翠香再服侍他。 这要打从前,俭哥儿断不会有这么多的心思,果然上了族学开了蒙大不同了,或者说,自打怜雁来了后,俭哥儿就一直在变化着。 赵妈妈给翠香使了个眼色后便低下头。 那眼神充满警告,翠香愣了片刻方忽然间醒悟,战战兢兢道:“五少爷,奴婢已托了小厨房的孙妈妈替奴婢留意了,怎能麻烦老夫人?” 俭哥儿思忖片刻,方道:“那好吧,要是亲事定下来可得让我知道,好歹主仆一场,我总是要送上份子钱的。” 俭哥儿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倒是显得异常可爱,翠香和赵妈妈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只觉得不可再怠慢这位主子了。 * 潜生住在前院西侧的平房里,和他同住的还有四五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厮。怜雁去寻他时,那些小厮当值的当值,不用当值的都回家团圆,房中只有潜生一人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看书。 潜生见怜雁来,欣喜地跳下凳子奔过去道:“阿姊,你今天不用当值吗?” 见潜生还是这么毛毛糙糙不稳重,怜雁有些不豫,但见他一脸欢喜,又是大年三十,难得这样没旁的事儿地聚在一起,便不再拂了这气氛,道:“嗯,不用,今儿来陪你。” 潜生兴奋地将怜雁迎进屋子,怜雁问起他近来诸事,潜生一一答着,偶尔讲几件趣事,引得怜雁发笑。 屋子里有些冷,没过多久,怜雁便缩了缩脖子。潜生跑到床头取出了个暖炉,塞到怜雁手里。 怜雁惊疑道:“你哪来的暖炉?可莫要拿来旁人的。”依潜生的月钱,可买不来暖炉。 潜生道:“不是旁人的,是常文哥哥给我的,我本不愿接,可他说是侯爷的意思,说我将五少爷服侍得好赏的。” 怜雁惊了惊,潜生去服侍俭哥儿才半来个月,也没立大功,无缘无故怎么就赏了?何况赏下人不过是赏些碎银或是小物件,也没有人赏个暖炉的,怜雁想了想,问道:“你同常文哥哥很要好吗?” 潜生摇摇头,“没见过几回,倒是常武哥哥来看过我几次。难道是常武哥哥托他送的?可是他明明说是侯爷的意思,他应该不会假传吧?” 若是常武的意思,怜雁倒能理解,可若是常文自己的意思或是赵彦清……怜雁实在想不出所以然来,她道:“那更奇怪,好端端的,侯爷给你暖炉作甚?赏人也不是这样赏的。”顿了顿,怜雁又道:“他还做过旁的吗?” “还给我送过炭盆,说是夜里冷,给我取暖的。” 怜雁愈发疑惑,“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不告诉我?” 潜生想了想,道:“也没多少天,暖炉是前日送来的,送炭盆约摸在三四日前吧。”说着鼓了鼓腮帮,“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记得说了。” 怜雁蹙起秀眉,一个令人心惊的念头在心底升起,但立刻被压了下去,若真是那样,也不会仅仅是送炭盆暖炉那么简单。 可到底心里不安,怜雁决定找个机会问问常文。 第①⑥章 怜雁又同潜生聊了会儿旁的,后来同屋的小厮陆续回来,怜雁不便再留,便辞了潜生回到正房。 俭哥儿还在老夫人处没有回来,怜雁无事可做,便往寿安堂去。 还隔着几个院子,怜雁便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爆竹声,想来是几个少爷们在玩闹。 进了寿安堂,怜雁便瞧见俭哥儿欢快地蹦跶着同弘哥儿等人放爆竹,翠香和赵妈妈显然有些担心他被爆竹伤着,一直满脸紧张地跟着。 翠香先瞧见怜雁,招招手让她过去,道:“你可算回来了,五少爷今儿可皮了,都看不住。”说话间,俭哥儿已经大笑着跑远。 翠香和赵妈妈忙跟上,见他又取来爆竹,翠香又赶紧笑着拿火折子替他点了。 怜雁微微一惊,翠香何时变得如此勤快?倒像是有讨好俭哥儿的味道在里头。 这时候,老夫人身边的万妈妈走出屋唤道:“几位少爷,老夫人要发压岁钱了,快些进来。” 院落里一阵欢呼,大少爷贤哥儿和三少爷智哥儿立刻扔下了手中的爆竹往屋里奔去,俭哥儿亦跟着他们跑回来,看见站在一边的怜雁,脚步顿了顿,慢了下来。 怜雁上前给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道:“过了今晚五少爷要长一岁了,得沉稳些,莫再到处乱跑。”又瞧见二少爷弘哥儿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过了年也只有八岁的孩子却已能给人一股温雅的味道,怜雁对二夫人又高看了几分,向俭哥儿道:“你得学着二少爷一些。” 俭哥儿一直欢笑的神情敛了敛,“你一回来就说我,没意思。” 怜雁轻轻一笑,说不出的温婉柔和,“那行,我不说了,进去吧。” 俭哥儿撇撇嘴,也没再蹦跶着跑,果真学着弘哥儿的样儿不紧不慢地走进屋子。 赵妈妈和翠香都松了一口气,俭哥儿不乱跑乱跳,她们这些服侍的能轻松下很多。 怜雁望着俭哥儿的背影会心一笑,却也没注意到万妈妈在进屋前多瞧了她一眼。 进屋后,老夫人给每个少爷小姐都发了红包,又叫上来不少点心,大伙儿边吃边说笑一番。 怜雁在俭哥儿身旁服侍着他用糕点,陶氏忽然笑着走过来,端着一块芙蓉糕道:“俭哥儿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 想来陶氏因为老夫人同意俭哥儿搬去前院而终于有了点危机感,这会儿在众人做起慈母的样子来了,怜雁忙退了一步给陶氏腾出位来,心里只暗暗道,不见得俭哥儿最喜欢吃芙蓉糕。 不过俭哥儿也没口无遮拦地拂了陶氏颜面,只对她忽然的示好微微惊了惊,便乖巧地道:“谢谢母亲。”但也没露出多少欣喜的神色来,声音透着淡淡的疏离。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陶氏太久没接触过孩子不太熟稔,还是因为本就没太上心,喂俭哥儿芙蓉糕时不小心手一抖,便擦到了俭哥儿的脸上。 赵彦清同二夫人说着话,并未去注意陶氏和俭哥儿,老夫人则从陶氏端起芙蓉糕便瞧着她,此时自然看在眼里,明显面色不豫。 陶氏瞥见她的神色,尴尬了几分,身后陶氏的大丫鬟晓燕忙上前道:“奴婢带五少爷去洗洗。”说罢便牵着俭哥儿去了边上的耳房。 怜雁作为俭哥儿的丫鬟,亦很有眼色地跟上前帮忙。 晓燕唤了小丫鬟端来水,却也没再动手,还是怜雁拧了帕子将俭哥儿脸颊上的糕点擦干净。 出耳房时正巧三爷赵彦博走过来,约莫方才出恭去,正要回屋,瞧见怜雁,脚步忽然一顿。 怜雁注意到他的目光,心下惊了惊,便低了头作谦恭状。但见赵彦博上前道:“俭哥儿啊,今晚爆竹放得可开心了吧?” 俭哥儿乖巧地唤了声三伯,点头道:“嗯,和大哥二哥三三哥一起,可开心了。” 赵彦博又瞟了眼怜雁,顺带着也看了晓燕一眼,很是轻佻地道:“俭哥儿好福气,两个丫鬟都这么可人。” 俭哥儿年纪小,虽不懂赵彦博旁的意思,却也潜意识里觉得这语气有些不当,又说不出哪里不当,便也只轻轻蹙了蹙眉,道:“晓燕不是我的丫鬟,是母亲的,只有怜雁是我的丫鬟。” 赵彦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哦?你们两个谁是怜雁啊?” 怜雁只觉得这位三爷不可理喻,实难想到一向英明神武的安国公竟然还有这么一个荒唐的儿子,要是他知道赵彦博在孝期里这般作为,恐怕在九泉之下也要气的再闭眼一回了。 她不愿搭理赵彦博,也不说话,只将头埋得更深。 倒是晓燕开口道:“回三爷的话,奴婢是四夫人身边的晓燕。”又指了指怜雁道,“这是五少爷的丫鬟怜雁。”说罢巧笑地瞧着赵彦博。 晓燕长得本就不差,这么一笑,便更加赏心悦目,比起一直低着头闷声不吭的怜雁来,自然更引人注目。 赵彦博的目光毫无意外地被晓燕吸引了去,“哦,这样啊,真不愧是四弟妹身边的大丫鬟呢,到底不一样。” 怜雁闻言松了一口气,轻轻瞥了眼巧笑倩兮的晓燕,不知该对她感激还是鄙夷。 赵彦博又问了些晓燕的年纪家里状况之类,晓燕皆殷勤地答着,两人竟这么聊了起来。 俭哥儿不懂这么些暗通款曲,却也有些不耐起来,外头又有些冷,便道:“三伯,我们进去吧,否则祖母要问了。” 赵彦博似乎这才意识到这儿不止他和晓燕两人,讪讪地笑道:“对对,该进去了。” 到了亥正,老夫人便露了疲色,上了年纪的人一般也不会热衷于守岁到子时,便进里屋歇息了。 老夫人歇下,几房的人也就各自散了, 陶氏似乎想留赵彦清去正房,毕竟是大年三十,按理自然是要同正妻一起守岁的。 俭哥儿还一点儿都不困,精神得很,自然要跟着他们一起守岁。 回了正房后,俭哥儿又取来爆竹放,虽没有几个兄弟伴着,却也自娱自乐玩得高兴。 赵彦清则同陶氏一起在屋里。只是赵彦清一直自顾自看着书,陶氏原想同他说几句话,却见他只是嗯嗯地应着,兴意阑珊,便也识趣地闭了嘴。 一时间,屋子里沉寂得很,像是毫无人味一般。 屋外俭哥儿欢快的笑声传来,夹杂着怜雁柔和的嗓音。赵彦清终于从书中抬起头来,走了出去。 瞧见怜雁窈窕的身影,赵彦清想起前些日子常文暗中所查探到的消息。 “小的寻到了原先在林府里干杂货的仆从,他说林府确实有叫怜雁和潜生的家生子,他们姐弟是林府李总管的儿女,身份在仆从里头算高的了。林府被抄,李总管这样的心腹自然逃不掉,小的也没能找着怜雁潜生的直系亲眷。只是……小的又问了那仆从他所知道的关于李总管一家的消息,那怜雁的年纪似乎不大对,根据那仆从所说,怜雁和潜生年纪相差不过两三年,怜雁估摸也只有十岁左右,而且他说潜生是个圆滚滚的男娃,恐怕那两人不是真正的怜雁和潜生……” 第①⑦章 他们当然不会是,自从赵彦清让常文查,就已经肯定他们一定不是本人,他只想查清楚他们到底是谁罢了。 林家的子女?不可能,以赵家和林家的熟识程度,赵彦清岂会不知林家有哪几口人?林将军膝下子嗣不多,除了林泰之外,只还有一个已出嫁的女儿,而那夫家也因林家已被牵连流放。 只是常文到底没查出他们到底是谁,但他们两个既然能拿到潜生和怜雁的身契来假冒身份的,定然与林家关系匪浅,且两人容貌相似之处不少,是两亲姐弟应当没错。 可以肯定的是,两人逃了出来,否则男子流放或充军、女子入贱籍是肯定的,两姐弟断然没有在一处的理。赵彦清细细思索过因太子巫蛊案被牵连的人家,并没有听闻到有漏网之鱼之说,那他们二人究竟是谁? 赵彦清没能查出来,今晚瞧着怜雁温婉地笑着陪着俭哥儿的模样,忽然觉得,其实没必要非得查出来。 既然怜雁和潜生两个好不容易逃过了,他便只作不知又如何?给他俩一个栖身之所,于赵彦清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他本就对林家有愧,也不在乎对他们两个稍微好些。 但不查归不查,赵彦清的戒心还是有,他不介意他们两个留在他府里,也不介意暗中关照他们,但前提是他们不会危及到赵家的一大家子。 赵彦清的阅历到底多些,看人也能准几分,像潜生年纪不大,还透着小孩儿心性的,他并不觉得能对赵家形成多少威胁,可加上怜雁,就全然不同了。 想到这里,赵彦清微眯起眼睛,看着怜雁的目光多了几分厉色。怜雁给他的感觉,并不像是仅仅想在府中安身立命,从她如此重视潜生的读书就能瞧出几分端倪。可若不为安身立命,她又为了什么?翻案吗?在赵彦清看来,这根本不可能,至少在皇帝没换之前不可能。 赵彦清想不明白,但想来在他眼皮子底下,怜雁也使不出什么花样来,既然这样,倒不如先随他们去。 而被人这么盯着看,时间久了怜雁自然会察觉,一侧头就对上了赵彦清带着审视又不乏厉色的眼神。 怜雁心下倏然一紧,想到常文的异样,更觉不安。赵彦清的眼神就如同能看透她一般,令人无处遁形,怜雁一个慌神,别开脸垂下眼睑,避开了赵彦清的目光。 这时候房内的陶氏见赵彦清一直在屋外不进来,便出来瞧瞧,正巧就看到了这一幕。 只是在陶氏眼里,赵彦清的目光成了灼热的,而怜雁则娇羞地避了开去,想到怜雁上回还在自己面前作惶恐谦卑状,这才不过多久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同赵彦清眉来眼去,一股怒气便陡然升起,想也没想就厉声道:“怜雁!你还在这做什么!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服侍五少爷去歇息!” 陶氏的声音突兀又尖利,怜雁亦被吓了一跳,怔怔地望向陶氏,她就是再聪慧,此刻也想不明白陶氏为何忽然对她忽然发火。 同样被吓住的还有俭哥儿,他到底年幼,此刻无措地丢下手中的爆竹,却也不忘替怜雁辩解道:“母亲……不怪怜雁,孩儿这就去歇息……” 怜雁心中一暖,虽然还是不明白陶氏的喜怒无常,但此刻快些避开总是没错,当即福了身道:“奴婢知错,奴婢这就服侍五少爷去歇息。”说罢牵了俭哥儿的手,快步离去。 赵妈妈和翠香自然不敢再多留,立刻跟上前。待拐过拐角远离正屋,翠香忍不住道:“四夫人定是又再侯爷那儿吃了瘪,才会迁怒到我们这些奴才身上。” 赵妈妈则道:“怜雁,你是不是得罪四夫人了?我怎么觉得四夫人在针对你?” 怜雁想了想,尔后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啊,之前还好好的。” 俭哥儿抬头看她,问道:“怜雁,母亲待你不好吗?” 怜雁摇摇头,“没有,俭哥儿年纪小,是长身体的时候,是该早些歇息的,是我服侍不周。”说罢又用眼神示意赵妈妈和翠香莫要再说。 俭哥儿点点头,没再追问。 正屋前的院落里,俭哥儿一走就显得冷寂了不少。赵彦清蹙眉看向陶氏,“好好的,你这是作甚?”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豫。 陶氏冷目一瞪,“我作甚?我还要问你呢!你在作甚?这样盯着俭哥儿的丫鬟说出去都丢人!果真是自家兄弟,都学起三伯的做派来了!” 赵彦清这才明白陶氏是想茬了,却连开口解释的念头都懒得起,何况若是让她知道怜雁的身份,指不定又会如何闹腾,便也只瞪了她一眼,道了句“不可理喻”,便甩袖出了正房。 这夜赵彦清依旧宿在映月泮。 次日翠香说起这事儿来,还眉飞色舞,“哈,外头指不定议论咱们侯爷多么孝顺呢,守孝期间还真一点儿都不仅女人的身了!也唯有我们这府里的人才晓得,四夫人是多么遭侯爷的嫌了。” 三年守孝禁婚配,但在房事上却没那么严格,只要别闹出像妻妾有孕或是荒淫无度这样的大笑话来,世人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而像赵彦清这样,估计是真的夫妻离心成怨偶了。 * 过了年,俭哥儿要搬去前院。 怜雁特地去向郑妈妈提了提,服侍俭哥儿的人按着定制来。 郑妈妈道:“这个我自会向夫人提的。”顿了顿,又道,“你倒是对俭哥儿上心。” 怜雁笑笑,“服侍主子本该尽心尽力。” “现在俭哥儿身边的二等丫鬟只有翠香一个吧?” 怜雁点头,“嗯,而且翠香姐姐快放出去了,我听说已经寻好了一门亲。” 郑妈妈看了她一眼,道:“你的资历到底浅了些,没法子升作二等丫鬟。” 怜雁一愣,随即便明白郑妈妈怕是以为她为了升个等才来找她,忙摆手道:“妈妈别误会,我才来了没多久,知道好歹,能升作三等丫鬟已是恩典了,断不敢妄求太多,只是五少爷他……再不受宠,该按规矩的还是应当按规矩来不是?” 郑妈妈闻言便没再多说,只道:“你这样想就再好不过,至于五少爷那边,放宽心吧,便是夫人不理会,我也会找机会去向老夫人提一提的。” 怜雁道了谢,因着郑妈妈要去见下头一些管事,怜雁也就不再多留,告辞走了出来。 俭哥儿去了学堂,这时候怜雁亦闲得很,便回了屋子歇息。 虽然怜雁去服侍俭哥儿了,但还是在正院,所以怜雁的住处并未换,一直都是同绿柚和秋霜住一处的,只是这回俭哥儿要搬去前院,约莫怜雁亦要跟着换住处了。 怜雁回去时,屋子里只有秋霜在,估摸绿柚当值去了。 一起住了那么久,三个人也都不是什么刁钻性子,情分还算不错。怜雁进屋后便笑道:“难得你也有这么闲的时候,没有差事儿吗?” 秋霜正在缝衣裳,闻言斜睨了她一眼,笑道:“我是偷得一日闲,哪像你,自打五少爷上学后,白日里你就没什么活计!” 怜雁驳道:“谁说我没有活计?五少爷屋里的活儿,大多我都独揽了。唉,但愿去前院后五少爷身边的仆从别选这么懒的。” “谁叫你这么好性子,什么活儿都往自个儿身上揽?五少爷年幼,可未必看得到,你这是吃力不讨好!” 怜雁笑笑,“那可未必,你别瞧五少爷年纪不大,有时候看事儿啊,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再说了,五少爷讨人喜,我乐意还不成吗?” “成成,自然成!”秋霜笑道,“五少爷是侯爷的庶长子,到时候肯定得分府过,你呀就好好跟紧他,以后混个管事妈妈定然不在话下!” 庶长子成婚后要分出去是约定俗成的,为了防止他同尚幼嫡子争家业。 怜雁亦笑,“你倒是想得长远。” 秋霜大言不惭地道:“那是自然!咱们呢,就是应该替自己多盘算盘算!”说着两人又笑闹一阵。 秋霜知晓方才怜雁取找郑妈妈了,便关切地问了问,听怜雁说郑妈妈已应下,道:“唉,别瞧郑妈妈平时待人严厉,其实骨子里还是挺厚道的,与四夫人带来的那些陪房婆子比起来,啧啧啧……”说着又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道:“我还发现啊,四夫人带来的那些陪嫁丫鬟,也都不是安分的!” 这些八卦,怜雁向来不上心的,只随口问道:“怎么了?” 秋霜却兴致勃勃地道:“我不是跟着四夫人身边的晓燕管膳食吗?同她接触多,也就发觉些端倪了,她呀,最近肯定是攀上哪位主子了,最近整个人打扮地妖里妖气不说,出手那个阔绰啊,动不动就打赏我们这些小丫鬟,巴不得让旁人知道她有多风光!唉,就同当年依玲开脸做了通房一样的做派。” 秋霜并不是个没分寸的,否则也不会小小年纪做了三等丫鬟,她知道怜雁嘴巴牢,这些话也不会乱说,也就没什么顾虑地八卦着,估摸是憋得久了,一股脑儿将她发现的端倪全盘道来。 晓燕在说完有一回快门禁时撞见晓燕眉梢带俏脚步虚浮地回来后,总结性地一叹:“唉,让她攀上了侯爷,倒是有福气。” 怜雁秀眉忍不住一挑,问道:“你为何肯定是侯爷?” 第①⑧章 秋霜蹬着眼睛理所当然地道:“这还用问吗?咱们这儿的主子除了侯爷还会有谁?难不成还是五少爷?” 怜雁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干咳两声,道:“虽然晓燕是四房的丫鬟没错,但你也不能肯定她攀上的主子一定是四房的啊?”她实在无法想象赵彦清背着陶氏偷偷摸摸与晓燕幽会的模样。 秋霜眨眨眼睛,“你的意思,晓燕攀上的主子不是四房的?难道……难道……” 怜雁轻叹,“你觉得侯爷是这样的人吗?” 秋霜摇摇头,无意察觉到晓燕的异样时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晓燕是四夫人的陪嫁丫鬟,秋霜也没法联想到别房上去。现在经由怜雁这么一提点,确实又觉得,这应该是三爷的作风。 但一想到三爷的魔抓都伸到四夫人的陪嫁丫鬟上来了,这着实惊悚了些,秋霜被震撼得一张嘴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你、你确定?你确定不是侯爷是三爷?”其实如果是赵彦清的话,这还能说得过去,毕竟正妻的陪嫁丫鬟被开脸是常有的,但若是三爷,便有些不伦不类,甚至都会让陶氏背个不好的名声。 其实对于晓燕和赵彦博,怜雁心下最是了然,见秋霜仍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便将大年三十那晚发生的事儿道与她。 秋霜听完后自然就能串起来了,她面带鄙夷地哼了声,“狐媚!” 怜雁倒没什么感觉,本就同她无关,自然不会去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却也不忘告诫秋霜道:“这些东西,存心里头就够了,可别去到处说。” “我不傻,心里有数,这不只同你说说么。” 看着她虽面带鄙夷却没能掩住妒意的眼,怜雁原想就此岔开话说旁的,却想着秋霜平日里与她还算要好,还是忍不住提点道:“三爷还在老爷的孝期,晓燕这样,只会惹来麻烦,就算将来真的能被抬作姨娘,日子也未必能顺畅,三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秋霜没接话,不置可否。 怜雁暗叹,秋霜终究是年纪小了些,心里头总归有一些对未来的期盼,又或加上在一群怀春丫鬟的耳濡目染,难免产生些想翻身做主子的念头来。 其实妾室最多也不过算半个主子,若不受宠,那生杀予夺全在正妻的一念之间,还不如配个小厮来得舒畅。可是能想得这么透彻的丫鬟有几个?更何况在武安侯府这个主子的颜值普遍较高的地方。 见秋霜不以为意,怜雁便没再循着这话题说下去,而是看向她手中缝制了一般的衣裳道:“这衣裳给谁的?布料不错啊!” 见怜雁转了话,秋霜自然不再提这些,顺着她的话道:“给我自己缝中衣呢!最近得的赏钱不少,犒劳一下自己,就买了两匹较好的棉布来。” 怜雁拿起轻抚几下,她从前并不大懂面料,接触的都是顶好的绫罗绸缎,身为嫡长女的她向来都是被捧在手心的,就连那些深宅中与姊妹明里暗里争些吃穿用度的经历也没有。一直到沦了奴籍,她才发现原来还有如此膈应皮肤的衣裳,而现在秋霜手中的面料,放在她们仆从身上确实算好的了。 说起女工,怜雁的手艺着实烂,以至于起初她和潜生穿的衣裳袖口都是一只长一只短的,后来还是杜若看不下去,帮了怜雁不少,他们俩穿的衣裳终于像样了些。 怜雁道:“唉,我也该准备春衣了,还有潜生的,又得做女工。” 怜雁的女工不好,秋霜也是知道的,她笑道:“你真得加把劲儿,就你那手艺,当心将来嫁不出去,要我看,就连府里的几位小姐女工也比你好。” 怜雁哀叹一声,道:“你别笑话,我现在的手艺比刚来府里时都好了不知多少,至少不会有长短袖了。” 两人又笑闹一阵,午后秋霜要当值,用了午膳便走了。怜雁想着还是早些开始准备春衣的好,便出府买了针线和几匹布料回来,这样一来,这几个月存下的月钱又所剩无几,怜雁着实心疼了好一阵。 * 关于给俭哥儿的仆从,郑妈妈很快就向陶氏提了,只是陶氏完全不想理会,只挥了挥手道:“你做主寻几个老实的就好。” 郑妈妈虽应承下来退了下去,但回头就去寻了老夫人,这样的事儿,她还是别随便做主的好。 老夫人听闻陶氏的态度,蹙了蹙眉,轻哼一声,道:“她这个样子,也难怪和老四不和。”尔后便问了现在俭哥儿身边有哪几个人。 郑妈妈一一答了。 老夫人闻言脸色有些沉,道:“还真是少。俭哥儿去前院,奶妈肯定是不跟了的,翠香要放出去,那二等丫鬟就得重新找两个。” 郑妈妈道:“老夫人说的不错,这二等丫鬟,我也不敢做主了,所以来问问老夫人。” 老夫人沉吟片刻,道:“那就让巧灵去吧,万妈妈,你觉得如何?” 巧灵是万妈妈的孙女,今年八岁,已在寿安堂做三等丫鬟。 万妈妈笑道:“老夫人抬举她,是她的福气,只是她年纪太小了些,这就抬作二等的,是不是……” 老夫人摆摆手,“我知道你的顾虑,巧灵是个伶俐的,年纪小些无碍。” “可是五少爷房里得有个管事的,巧灵年纪太小,老夫人再找个稍大些的吧。” 老夫人点点头,道:“我瞧着怜雁是个好的,就把她提作二等的吧,俭哥儿房里的,让她管着。” 郑妈妈一惊,心道怜雁竟入了老夫人的眼。 万妈妈则笑道:“怜雁可真有福气,得您这样一句赞不容易!” 老夫人睨了她一眼,“不是你同我说那丫头对俭哥儿尽心么?”大年三十那晚怜雁对俭哥儿说的话万妈妈都一字不落地同老夫人道了。 万妈妈道:“我是就事论事,像她那样劝诫主子的丫鬟,少有。” 老夫人深以为然地点头,又对郑妈妈道:“至于三等丫鬟和粗使婆子,你做主挑几个去俭哥儿房里,记住了,要老实的,特别是丫鬟,可别挑上几个心思不正的。” 郑妈妈虽疑惑万妈妈说的就事论事,但也没多问,只应下了老夫人的吩咐。 俭哥儿房里的仆从很快就定下了,二等丫鬟是怜雁和巧灵,三等丫鬟除了原来十二岁的红衣,又添了青凡、安碟和平莲,三个年纪都不大,六七岁的模样,同俭哥儿差不多。怜雁也清楚,这些和俭哥儿年纪差不多的丫鬟,将来是要给他做通房的。 除此之外,俭哥儿还添了名小厮叫水原。 这样一来,俭哥儿身边的仆从按着定制都齐了。 怜雁咋闻自己升了二等时震惊了半晌,又听郑妈妈说是老夫人的意思,更加讶然,郑妈妈却道:“老夫人是个明白的,你待俭哥儿好,她自然看在眼里。” 怜雁倒没想到老夫人能记得她这个人,但既能入得老夫人的眼,她自然高兴。 正月初六那日,俭哥儿正式搬去了前院的淳化斋,怜雁自然也跟着他搬了住处,与巧灵一间屋子,就在淳化斋东侧的平房,另外四个三等丫鬟则住她们隔壁。 怜雁既然管了俭哥儿屋里的仆从,搬到前院的第一日,她便立起了规矩。巧灵来头大,是万妈妈的亲孙女,怜雁便没拿年纪来压着她,却将四个三等的小丫鬟调教了一番,特别是红衣,从前她的懒惰怜雁也是看在眼里的。 见怜雁严厉,红衣也有些怵她,只低着头唯唯诺诺。 巧灵却有些看不惯这一套,她自认为身份高,多少有些瞧不起怜雁这个从外头买来的,只是怜雁比她大了七年,她也没本事同怜雁叫板。只是事后巧灵就跑去万妈妈那里告了她一状,“怜雁一到前院就把那几个丫鬟训斥了一番,架子端得比谁都大!” 万妈妈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不学点她的做派也就罢了,还来告状?瞧你这点出息!我问你,她可来训斥过你?待你可算客气?平日里可有对你关照些?” 巧灵不说话了,被万妈妈这么一说,她还真觉得怜雁待她还是不错的。 万妈妈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叹一声道:“怜雁是个聪明的,也是个有本事的,你别因着她压了你一头就对她不满,她年长了你那么多年,再怎么争也不会争到你头上来,好好同她相处绝对不会错。” 巧灵嘟了嘴,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又道:“奶奶,您能不能同老夫人说说,我不要服侍五少爷,娘说,五少爷是庶子,跟着他没前途……” “胡说!”万妈妈立刻厉声喝止了她,“你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不管嫡子庶子,都是主子!你要是再被我听到说这样的话,别再府里呆着了!” 巧灵被吓得噤了声,怯怯地看着怒极的万妈妈,不敢说话了。 打发走巧灵后,万妈妈却想着要回去训斥儿媳妇一番,竟教了孙女这样的话。 巧灵回到淳化斋时,红着眼睛,闷闷不乐。 怜雁看在眼里,也能猜到巧灵是从寿安堂回来的,她对自己一向颇有微词,怜雁心里头也清楚,这会儿只当没看见她一双哭过的眼睛,径自干着活计。 一直到服侍俭哥儿歇下回到屋里,见巧灵已然缓过来了,怜雁方同她说话:“我打了热水来,你要用吗?”不管怎样,怜雁觉得同巧灵还是不能交恶的。 巧灵愣了愣,想起白日里万妈妈的话,又见怜雁这般照顾自己,有些讪然,道:“怜雁姐姐用着吧,我自己会去打。” 她这样客气倒叫怜雁惊了惊,随即又道:“没事儿,我用不了多少,多了也是多了,外头冷,你也不用再去厨房拿。” 想到热水还要跑到厨房去取,巧灵也有些嫌麻烦,心底挣扎了一番,也就接了怜雁的热水,之后的对怜雁的态度却也热络了许多。 拉拢了巧灵之后,怜雁管着底下的仆从就更加得心应手起来,很快就将淳化斋里头的规矩做得牢牢的,便是老夫人亦夸了她一番。 * 正月十五晚上,因为几个少爷嚷嚷着要上街看花灯,老夫人心情不错,就答应了下来,几位小姐自然是不能这样随便出门的,二夫人不喜欢热闹,陶氏身子又不大好,也就不出门。三夫人见几个妯娌都不出去,自己也就不好再出门。最后还是赵彦清和赵彦博带着四位少爷上街玩去。 怜雁身为俭哥儿的丫鬟,自然是跟着去了。 第①⑨章 月明星稀,华灯初上,上元节的大街总是喧嚣繁闹的。 街旁卖花灯的,吹糖人的,玩杂耍的,琳琅满目,别说是几位少爷,就是怜雁也觉得心痒痒,毕竟在从前,身为深闺小姐的她能上街的机会屈指可数。 但赵彦清和赵彦博在前方缓步走着,几位少爷也没胆子乱跑。后来赵彦博看着那几个少爷熠熠发光的眼神,一挥手道:“你们在这旁边玩玩吧,别跑太远。”又指着弘哥儿和贤哥儿道,“你们两个年长的可得看紧弟弟,让下人也都跟紧了!” 几个哥儿立刻欢呼起来,沉稳如弘哥儿也笑意盈盈挡不住喜色,毕竟不必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位长辈可以玩得尽兴许多。 只是怜雁则不轻松了,上元节的街上鱼龙混杂,她丝毫不敢懈怠,目光都紧紧跟随着俭哥儿的身影,唯恐一个不留意就跟丢了人。 好在俭哥儿懂事,并未像智哥儿那样一会儿跑去这个摊子,一会儿又跑去那头,累坏了那些个跟着他的仆从,而是乖巧地牵着怜雁的手,想去哪儿都会先拉拉怜雁说一声要去那边。 很快俭哥儿就被几个花俏的面具吸引,扯着怜雁穿过人群小跑过去,拿过面具一个接一个往脸上带,还不忘朝着怜雁做个鬼脸,怜雁笑问:“五少爷喜欢哪个?” 摊主是个会做生意的,见俭哥儿穿着不凡,身边又有丫鬟跟着,猜到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笑容满面地取出各种面具摆在俭哥儿面前,还给他讲解着这是关公那是夜叉,令俭哥儿满眼放光,回头对怜雁道:“我把这些全买下吧!” 怜雁汗颜,俭哥儿的月例并不宽裕,除却日常用度和给下人的打赏,也存不下多少,他自己尚不懂,这些都是怜雁在替他精打细算,这会儿他摆起了个贵公子的谱,怜雁却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的。 她道:“五少爷,你就一张脸,买这么多面具也戴不了啊!” 谁知俭哥儿就沉吟了片刻,便又道:“我多买几个,可以给你和巧灵戴,唔,还有大哥二哥三哥,都替他们买着。” 怜雁想了想,觉得俭哥儿若是要买,确实应该给另外三位少爷也一同买来才好,显得兄友弟恭,便道:“我是做下人的,可不能同五少爷一起玩闹,要不这样,咱们买四个,替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也买了,倒是你送他们,他们一定开心。” 俭哥儿似乎不太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那行吧。”尔后又挑起面具来。 怜雁站在他身后等着,忽然听闻旁边传来晓燕的声音,“这个这个,这个好看,三爷您……”后面的话被周遭的人声盖过。 怜雁的眼角一颤,她知道晓燕是以服侍赵彦清为名跟出来的,但没想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与赵彦博打情骂俏起来,她悄悄侧头看去,在隔了几丈远的地方看到晓燕笑语嫣嫣地依偎在赵彦博怀里,正站在一花灯摊子前。 怜雁又踮着脚看了看他们两人四周,果然已不见了赵彦清,难怪他们竟这般亲昵。 “在找什么?”身旁冷不丁传来淡淡的声音,怜雁被惊得一颤,一回头就看到近在咫尺的赵彦清。 怜雁还没想好如何含糊地瞒过去,赵彦清已顺着方才她的目光向那边扫去,很快就看到了赵彦博与晓燕。 怜雁有些怵他,小心翼翼地瞧了瞧他的脸色,却见赵彦清一直神色淡淡的,好似对此习以为常,过了片刻,他问道:“那丫头是谁,我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怜雁默了默,敢情眼前这位侯爷都不记得自家夫人身边的陪嫁大丫鬟?她究竟该感慨晓燕的存在感弱呢,还是该感慨赵彦清贵人多忘呢? 不过怜雁还是如实道:“是四夫人身边的晓燕姐姐。” 赵彦清似乎有些讪讪,像是解释般道:“隔得远又有暗影,没瞧出来。” 怜雁挑了挑眉,没吱声。 赵彦清好似对这些并不在意,就是看到自己夫人的丫鬟与赵彦博搭上,也没见他有多少不悦,淡淡地将目光收了回来,只看向怜雁道:“我看你总瞧着他们,怎么,有兴趣?” 怜雁忙摇头如拨浪鼓,“没有没有,没兴趣,奴婢只当什么也没见着。” 赵彦清斜睨她一眼,没再说话。 怜雁松了一口气,赵彦清这人太难摸透,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就如现在,怜雁默默期盼着他能走远点。 想到俭哥儿还在挑面具,怜雁便回头看他选好了没,谁知摊子前早不见俭哥儿的人影。 怜雁倏然吓出一身冷汗,惊呼道:“五少爷呢!侯爷,五少爷哪去了!”一手无意识地攥上了赵彦清衣袖。 方才明明还在,她不过是多看了会儿赵彦博与晓燕,且赵彦清也在旁边,俭哥儿能去哪?莫不是不注意时被人贩子……怜雁不敢往下想了,一脸惊惶地看着赵彦清。 谁知赵彦清面无表情,只冷冷看着她道:“你终于想到身边有个五少爷了?”又那下颚指了指那边的赵彦博与晓燕两人,“不是看着他们入神吗?” 怜雁一愣,尔后便看到俭哥儿从摊子后头走出来道:“怜雁你叫我?摊主说后面还有好多好看的,我去瞧瞧呢!”说着晃了晃手中拿的面具,又一头钻了进去,常文紧紧跟在他身后。 怜雁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方才这样的惊吓当真了不得。 只是松懈了片刻后,怜雁便想起身边还有一尊大神,紧接着又是一阵寒意从头盖到尾,她是玩忽职守被抓了个正着吧? 侧头朝赵彦清看去,果然见他一双凤眼泛着寒意冷冷地盯着她。 怜雁咬咬下唇,这次她也没法辩解什么,甚为自觉地认错道:“奴婢知错……” 赵彦清没说话,目光却缓缓下移。 怜雁讶然地沿着他目光低头看去,却见她一只手还紧紧攥着赵彦清的衣袖。 怜雁慌忙松开,将手往身后一缩,低着头,不自觉地红了脸颊,太尴尬了…… 片刻后,头顶传来赵彦清清冷的声音,“下不为例。” 怜雁一惊,咦?这就放过她了?她这种很有可能会丢掉俭哥儿的行为不用被严惩?她方才还在做最坏的打算,如果赵彦清要把她打发了卖出去,她得哭闹着紧抱他的腿绝不撒手…… 怜雁惊讶地抬头,望着赵彦清冷淡的脸色,想从中看出这话真假。 赵彦清却又道:“盯着我作甚?还要我赏你不成?” 怜雁忙又低下头去,瓮声道:“谢侯爷……”好吧,是真的不追究了,惊讶之余,怜雁心里头也喜滋滋的。 很快常文带着俭哥儿回来了,俭哥儿挑了六七个面具,常文怜雁他们几个仆从也分到了,不过银子是赵彦清出的,怜雁自然高兴地接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几人在街口回合准备打道回府。赵彦博已与晓燕分开,又与赵彦清走在一处,怜雁瞥了眼喜色难掩的晓燕,默默地紧闭了嘴。 今儿算是被赵彦清吓着了,她可再不敢去关心这些八卦。 见常文一直帮着她一起服侍俭哥儿,怜雁想到他给潜生送的暖炉炭火,瞅了个时机道:“常文哥哥,你这般照顾潜生,我还没谢谢你呢!只是总收着你的东西我们也过意不去……” 常文忙道:“怜雁姑娘误会了,这是侯爷的意思。” 怜雁看了眼前方赵彦清的背影,压低了声音问道:“侯爷的意思?潜生也没立什么大功,侯爷好端端的,为何赏下来?” 常文神色晦涩,含糊其辞道:“这我做下人的就不清楚了,要不,怜雁姑娘去问问?” 看他躲闪的目光,怜雁便知晓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愿说,她心下一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恐怕赵彦清已知道了什么。 怜雁冲常文笑笑,“罢了,既然是侯爷的恩赐,回头我去谢恩便是。”她若不把前因后果弄明白,睡觉都没法安生。 回府后,几人也都散了,各回各的院落。 只是赵彦清回映月泮之前,先与俭哥儿一同到了淳化斋,说是要查查俭哥儿的功课。 怜雁习以为常,每回赵彦清碰上俭哥儿,总要问问他的功课的,只是连上元节都不放过,委实尽责了些,不过一想到自己每回见到潜生时也要查查他功课,又觉得这实属正常了。 俭哥儿一向都挺聪慧的,赵彦清问的问题也都顺溜地答着。就这么查了约莫一刻钟的功课,赵彦清方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回映月泮。 怜雁替他撩开帘子送他出去,趁机道:“侯爷赏赐潜生,奴婢在这里谢过了。” “唔。” 怜雁等了等,却见他只大步往外走,没了下文。 她愣了愣,忙小跑跟上,不再同他打太极,直接问道:“只是潜生并未立下些许功劳,无缘无故的,不知侯爷为何要赏赐?” 赵彦清这才驻步,侧头向她道:“我觉得他服侍俭哥儿很好,比你好多了,不能赏赐么?”神色淡漠,也瞧不出息怒。 怜雁却被彻底震住,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在谴责她今晚失职吗?为什么她觉得赵彦清是在……逗她? 怜雁嗫喏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赵彦清却已压低了声音又开口道:“造假的身份一查便知。” 怜雁心下一紧,又听赵彦清继续道:“你们同林家是何关系?” 如此说来,他还不知他们的身份?怜雁一紧张,随口就胡诌道:“我们……是林家的远方表亲……”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信,又补道:“我们娘亲是林夫人的族亲,不是同一房的,离得有些远,因为家道衰落,特来投靠,却遇上了这样的事儿……” 说罢,怜雁觑了觑赵彦清的神色,却见他冷眼打量着她,一副我信你就是傻子的表情。 怜雁低下头默不作声了。 赵彦清道:“怎么不继续编了?再加一出恩怨情仇就能写戏本子了。” 怜雁嘀咕道:“原来你看这种市井戏本……” 行军之人耳力好,赵彦清自然听得分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不愿再同她缠着,只道:“我不关心你们是谁,且看在林家的面上留下你们,但若你们心术不正不肯安安分分地过日子,那也休怪我无情。”末尾已添了几分厉色,说罢便也不再瞧怜雁,大步离去。 怜雁立在原地半晌,只觉得身子僵硬,而心中也有了思量,断不能让赵彦清知晓他们的身份,否则定然性命不保。 第②0章 上元节过后,府里关于晓燕和赵彦博的传言甚嚣尘上。 怜雁发誓,她绝对没有于此提一个字。 上元节时人多眼杂,估计看到他们在一起的仆从不止她一个,且怜雁认为,不排除晓燕自己传开的可能性,一般与主子发生关系后,下一步争的就是个名分了,想来晓燕没有没名没分也心甘情愿跟着赵彦博的牺牲精神。 怜雁觉得自己运道挺背的,就譬如,与巧灵走在路上,巧灵刚开口道了句“怜雁姐姐你听说没四夫人房里的晓燕勾搭上三爷了”,尔后就在拐角处撞上了赵彦清。 自从那晚上被赵彦清警告过后,怜雁一直挺怵他,能避着就避着,就连俭哥儿去他那儿请安也让巧灵跟着。她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改变策略,放弃接近赵彦清转而向另外的主子。 可是这府里当家的是赵彦清,除了赵彦清之外,其他的似乎并不大靠不住……总而言之,怜雁很纠结。 这回遇上赵彦清,很显然,他听到了巧灵的话,尔后一双凤眸就冷冷扫向怜雁。 怜雁很委屈,她真的一个字都没有说啊…… 巧灵则被赵彦清吓的浑身一软,非议主子被抓了个正着,她自然好怕,立刻就跪到地上颤声道:“侯爷恕罪,奴婢、奴婢……” 怜雁在愣了片刻后,也跟着跪了下来,她真的很想辩解一句“我什么也没说”,但想着这样就置巧灵于不顾了,还是默默地闭了嘴。 赵彦清淡淡开口,“拉下去,打十个板子。” 十个板子下去,估摸三个月下不了床了。 巧灵当即被吓哭了,趴在地上哭道:“侯爷恕罪……侯爷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怜雁亦慌了,“侯爷,巧灵年纪小不懂事,您就饶了她这回吧!十个板子下去,她会受不……” “你也要打,还操心别人?”怜雁还未说完,赵彦清就冷冷地打断道。 怜雁一愣,随后便陡升一股委屈和怒意,猛然抬头望着道:“侯爷您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奴婢从头到尾就没议论过一句,巧灵也无非是听到别人议论好奇问一问,您这般杀鸡儆猴……于我二人皆不公。何况……何况此事本就属实,您与其来重罚议论之人,还不如去惩戒当事人!” 因为愤愤不平,怜雁的声音拔高了几许,原本柔和温婉的声音变得义正辞严起来。 只是这话说得着实大胆,跟在赵彦清身后的常文震惊地看了看她,又觑觑赵彦清的神色,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就连巧灵也忘了哭,怔怔地望着怜雁。 赵彦清冷哼道:“你这是在斥责我?” 其实说完话后怜雁就有些后悔,她着实有些冲动了,竟斥他没有惩戒赵彦博和晓燕,赵彦博是他兄长,晓燕又是陶氏的丫鬟,说起来若让赵彦清来惩戒,这身份就有些不尴不尬,那内宅之事,老夫人能出面是最好不过。 可是话都说出口了,看着赵彦清冷峻的面容,怜雁也找不着台阶下,干脆硬着头皮死磕到底,道:“三爷在老爷的孝期如此作风,难道不该惩戒吗?四房的丫鬟搭上三房的主子,难道这个应该发生?若他们作风正当,也不怕旁人非议!” “如此说来,你们编排主子,还有理了?”赵彦清自然不会被怜雁的说辞堵住,凉凉开口道。 怜雁道:“奴婢对此一个字儿都没说,便是上元节看到了,也烂在肚子里。” “你的意思,你是冤枉的,只有这个丫头在非议,所以只要罚她就够了?” 巧灵惶恐地抬头看赵彦清,又转过头瞧怜雁。 怜雁则着实被噎了噎,片刻后,方泄气道:“不……奴婢没有及时阻止,也有错……”心底已暗暗骂了他千百遍,她不能丢下巧灵不管,否则必然要交恶于她,赵彦清这是逼着自己低头,果然是个惹不起的人。 最后怜雁和巧灵还是没能逃过打板子,不过少了些,每人打了五个,但五个板子也够折腾人的了,之后的三天里,怜雁只能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翻个身都钻心地疼。 两个丫鬟因为非议主子被赵彦清严惩,在府里很快就传开了,怜雁觉得,她不仅受了皮肉苦,连颜面亦丢地一干二净了。 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委屈自不必说,对赵彦清亦更加忿忿。 万妈妈带着药膏来瞧巧灵,怜雁也就顺带着沾了点光。 此事前因后果,万妈妈自然理清楚了,责备了巧灵几句,又道:“你还连累怜雁和你一起受苦,真是,让我说什么好,说话也不分场合。” 巧灵委委屈屈的,啜泣着不说话。 万妈妈转而又向怜雁道:“这回你也冲动了,主子千不是万不是,也轮不上做下人的来议论,你还当着侯爷的面辩驳,当真不该。好在侯爷气性好,否则哪里只是五个板子那么简单?” 赵彦清哪门子气性好?怜雁暗暗腹诽,面上自然乖巧地应着,“我知错了……” “这事儿老夫人也知晓了,至于三爷和晓燕,老夫人自有思量。” 万妈妈走后,潜生来看她,沉着脸,却没如从前般动不动就说一下盛气凌人的话,只是低声道:“阿姊,我以后一定会有出息,不会再叫你受这样苦了。” 怜雁立刻心底软得一塌糊涂,险些落下泪来,柔声道:“好,我等着那一天。” 三日后,虽然怜雁依旧疼得走路都难,但差事摆在眼前,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 陪着俭哥儿去老夫人处请安时,怜雁亦是一瘸一拐的,俭哥儿看不过,道:“你去歇息吧,不用跟着了。” 怜雁笑道:“没事儿,来都来了,走吧,我可不想因为怠工又被侯爷抓着。” 俭哥儿鼓鼓腮帮,道:“唔,父亲确实很严厉的,你以后小心点,别被他抓着了。” 到了寿安堂,门口竟有小丫鬟拦着,道:“五少爷先去隔间吧,老夫人在里头和三爷他们说话呢!” 怜雁一惊,隐隐猜到是因为晓燕一事了。 隔间里赵彦清也在,还有二夫人和另外三位少爷。约莫房里留的就是三爷、三夫人和陶氏了。 怜雁带着俭哥儿进去时,赵彦清轻轻扫了她一眼,待俭哥儿行完礼,同令三位少爷去玩时,赵彦清道:“这么快就能下床了?” 第②①章 怜雁惊了一惊,低了头几不可闻地嗯了声,尔后便随侍在边上不吭声。经了打板子后她自己也悔得不行,隐忍这么久竟也会有盛气冲动之时,她躺床上那几日都在自省,且愈发觉得自从赵彦清知道自己身份作假后便极其不待见自己,比如,动不动就打了她五大板子,又比如,今日撞上了还要暗讽一番。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将来她还要倚仗赵彦清,怜雁觉得从今往后还是小心行事,力图再次取得赵彦清另眼相待为好。 但这次是怜雁冤枉了赵彦清,赵彦清说那话时是真的好奇她这么快就下床,绝没有暗讽的意思在里头。他见怜雁乖乖巧巧一声不吭地立在一旁,唯恐惹怒自己,又道:“幼时我被爹打板子,半来个月都下不了床,你真的这么快就好了?” 主子和丫鬟能比么?怜雁暗暗腹诽,面上则露出乖巧的笑容道:“侯爷仁慈,从宽发落,奴婢伤得不重,自然好得快了。” 五大板子对一个姑娘来说是怎么样的,赵彦清心里当然清楚,瞧着怜雁温温婉婉又显得公式化的笑容,他一时语塞。 二夫人笑道:“她若在床上躺半来个月,估计就要被管事赶出府了,能跟你比?” 赵彦清微微讪然,又瞥了眼怜雁,没再说话。 里间晓燕的哭声在这儿也能听到。二夫人瞧见俭哥儿他们好奇地往里面看,蹙了蹙眉,招呼他们道:“耳房里准备了点心,走,我带你们去。” 几个孩子立刻应承下来,欢快地跟着二夫人出去了。 怜雁是服侍俭哥儿的,也就跟着往外走,步子急了些,股间就是钻心地痛,咬了咬牙,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跟上。 赵彦清看着她略微苍白的脸,指了指红衣道:“让她跟着服侍就行了,你留在这儿吧。” 怜雁实在疼极,也就应了下来,嘱咐了红衣几句叫她用心,便同赵彦清留在隔间。 隔间就只剩下赵彦清与怜雁两人,赵彦清不说话,怜雁也不会没话找话,两人都沉默着,却将里间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晓燕还在那里哭,陶氏似乎在替她求情,“娘,既然已经这样了,倒不如让晓燕去伺候三伯,这样也好过让下人们看笑话。” 虽说陪嫁丫鬟与主子情分不一般,但晓燕做得这么出格,陶氏丢脸还来不及,居然还护短?怜雁眉梢一挑。 三夫人凉凉道:“四弟妹这是什么话?爹的孝期都还没过,就让三爷往房里收人吗?这不是让满京都的人都瞧我们侯府的笑话了?” 赵彦博附和道:“是啊是啊,四弟妹,现在收房行不通的,我这、这不是不孝了么!” 老夫人闻言一声怒斥,“你和丫鬟纠葛不清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不孝!” 赵彦博慌忙道:“娘您别气,都是儿子的错,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在旁人面前训斥赵彦博总归会失了他体面,老夫人没有再怒喝,却道:“收房行不通,她也不能留在府里,打发出去配人吧。” 晓燕霎时白了脸色,连声求饶:“不要,奴婢不要配人,老夫人饶了我吧!让奴婢做牛做马都行,不要把奴婢配了人啊老夫人!” 陶氏的脸色也很难看,“娘……晓燕是我的陪嫁丫鬟,我来管教就是了……” 老夫人冷目一横,“就是因为你管成这个样子,才会出了这档子破事儿!” 陶氏脸色一白,被老夫人毫不留情的训斥震到,红了眼眶。 晓燕见求救陶氏无用,又转而向赵彦博低泣,“三爷……三爷求您别赶奴婢走,奴婢做什么都行,让奴婢服侍您吧……” 赵彦博见她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便是一阵心软,“娘……赶出去也太……倒不如严惩一顿?” 在隔间听得一清二楚的怜雁又是眉梢一挑。 果不其然,赵彦博这句话又惹得老夫人一句怒斥,“该严惩的是你!这事儿没商量,这丫头必须该出去,万妈妈,你去办,在庄子上找个老实人配了就是!” 最后晓燕还是哭着被拉了下去,之后老夫人打发了三夫人和陶氏,独自留下赵彦博。 “你到底不是我亲生的,我若骂狠了你,指不定你背地里要怎么厌弃我,可你在你爹的孝期里如此做派,你让九泉下的老爷如何瞑目!”老夫人都说出亲生不亲生的话来,多少是寒了心的,赵彦博惊惶起来,忙跪下道:“娘您说的是什么话,您打骂我都是应该的……” “这话不对,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到底隔了一层皮。可是暂不说这事儿有多丢人,就单单对你爹,你这样对得起他吗!一个长得过得去的丫鬟竟叫你连孝道都不顾!方才在你夫人和弟妹面前,我就没有多说,可你自个儿想想,你这个样子像话吗!” 赵彦博红了眼眶,连声道知错。 隔间里的怜雁轻叹,一向英明的安国公竟生了这么个儿子,二爷四爷都是有气魄的,偏生中间一个三爷竟如此扶不上墙,真是人生的败笔啊败笔。 怜雁不知道,她的一颦一叹都落在赵彦清眼里。方才他也听着里间里的动静,可现在看见怜雁带着怜悯可惜的目光轻声叹着,便忽然就意识到主子间的对话让这一个丫鬟听着,着实不妥当。 很快,赵彦清便打断了怜雁暗自的感慨,道:“你这是做什么?” 怜雁惊了惊,思绪立刻被拉了回来,面露迷茫地看向赵彦清,“啊?我没干什么啊!” “又是挑眉又是叹气的,当我瞎子看不见?” 怜雁一阵赧然,听得太入神,忘了身边还有赵彦清了,低声道:“眉毛痒……” 赵彦清被气笑,顿了顿道:“打了板子可得长记性,主子的事儿不可随便议论。” 怜雁乖巧地应了声“是”,心里则嘀咕着她本就没议论。 赵彦清又道:“若是还疼,在床上多躺几日也无妨。” 怜雁一愣,心道他怎的忽然便这么好心了?随即便明白了,打一拳再给个蜜枣,一向都是驭人之术,她道:“多谢侯爷关怀,奴婢并无大碍了,可以做活。” 谁知赵彦清却坚持道:“多躺几日吧,你一瘸一拐地在我眼前晃悠我头疼。” 第②②章 怜雁很想反驳一句她何时在他眼前晃悠了,不过还是忍了下来,低声应下道:“是,多谢侯爷。” 在他们说话时,里间里老夫人也训完了话,赵彦博出来时眼圈还是红的,去净房洗了把脸后与三夫人带着三房的少爷小姐回去了。 在三房走后,赵彦清与二夫人带着二房四房的少爷小姐进去向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似乎有些疲累,靠在榻上,赵彦清与二夫人便也不再久留,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谁知老夫人却道:“诗怡先回吧,老四留一下。”诗怡是二夫人的闺名。 二夫人福身告退,带着弘哥儿和舒姐儿回去了。老夫人分明是有事儿要同赵彦清讲,俭哥儿自然不会留下,跟着二夫人同老夫人和赵彦清告了声退便回淳化斋去。 屋里就剩下老夫人、赵彦清和万妈妈,万妈妈往赵彦清的杯盏里添了茶,老夫人开口道:“回去同陶氏说说,让她好好管教管教房里的丫鬟,这样的丑事,出了一次,可绝对不能再出第二次。老三是个不成器的,可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种事儿也就是个你情我愿。那个叫晓燕的丫头,一瞧就知不是个安分的。” 赵彦清很尴尬,婆婆和儿媳之间,竟要他这个做儿子的传话,且还是内宅之事。 老夫人又道:“还有,你要在映月泮住多久?你们两个总要有人放下身段求个和不是?难道要一直这么僵下去吗?陶氏有时候的做派确实不太能登得上台面,可到底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你们还有大半辈子要过,总归要和好的。家和万事兴,还是在朝堂上这么敏感的时候。现在陶家对我们也颇有微词了。” 赵彦清无话可讲,只一味点头应着。 老夫人看他这么模样,轻声一叹,“我知道你为难,我也不喜陶氏,嫁过来这么多年了,出过多少幺蛾子?当年的那个姨娘……唉,不提也罢,可娶都娶了,还能休了不成?要怪也只怪当时我识人不清……她要是有诗怡的一半,也不必到如此地步。” “这怎么您呢?是儿子的不是,闹得家里也乌烟瘴气的。” 老夫人摇摇头,“我心里清楚。”顿了顿,又道,“对了,弘哥儿的年纪也不算小了,把世子也定下来吧,回头往宫里请个旨,省得夜长梦多。” 赵彦清并无惊讶,只应道:“是,儿子会办好。” 老夫人看着他,“你可别心里不舒服,爵位本就是二房的,封给弘哥儿也是按照规矩来。何况你的军功足以让你在朝上立足了,弘哥儿不一样,他们孤儿寡母的,往后还要多倚仗你。” 赵彦清道:“儿子明白。娘您还不了解儿子吗?儿子何曾有霸着爵位的心思?您不说,儿子也打算往宫里头请旨了。” 老夫人点点头,“你明白就好,就怕你心里有了芥蒂。陶氏那里……你还要去劝一劝,可别叫她闹起来。” 赵彦清蹙了蹙眉道:“她怕是免不了要闹一场,会陶家去哭诉一顿也不一定。” 老夫人面色沉了沉,目中闪过毅色,“那也容不得她乱来,咱们府里的爵位,无论如何也轮不上陶家来插一脚的。”想了想,又道,“那你无需同她知会一声,直接上了折子,待圣旨下来,她自然会知晓,也省得陶家在半道上动手脚。” 赵彦清点点头,“也好。” * 得了赵彦清的令,怜雁又在床上躺了四五天。在巧灵能下床时,她才跟着一起下床继续当差。 就在怜雁重新开始当差那天,府里因为宫里下来圣旨封弘哥儿为世子而炸开了锅。 怜雁还听说,陶氏听闻此事时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在她醒后,便又哭又闹,但因为身体原因,只能在床上哭闹,以至于老夫人和赵彦清没一个人去理会她。 因此继晓燕之事后,陶氏再度沦为府里笑谈。 陶老爷亦亲自到访,质问请封世子之事,但被赵彦清一句这是安国公留下的意思挡了回去,陶老爷当即怒气冲冲地拍着桌子低吼,“那你一声不吭地就递了折子是什么意思?连你自个儿夫人都不提一句?当我们陶家好欺负?” 这个时候同陶家撕破脸面并不明智,赵彦清让常文给陶老爷倒了杯茶,好言解释道:“岳父且息怒,前不久娘也催过此事,明芳心里是有数的,许是我请旨突然了些,叫明芳一时没想到。”陶氏闺名明芳。 陶老爷语塞,说起来他这样赶来质问武安侯府的爵位承袭也不合规矩,但到底气不过,想着这些时日他帮衬了赵家这么多,最后赵家的爵位却轮不上自个儿的外孙,且还是在他不知情下就请封了世子,着实吃了个闷亏,偏生在赵彦清说来还句句占理。 最后陶老爷在探望了陶氏后怒气未消地离去了。 赵彦清送了陶老爷回来时脸还是沉的,抬手揉了揉眉心,难得地露出了疲色,正巧这时候碰上了怜雁。 因为俭哥儿搬到了前院,怜雁的活动范围也多在前院,因此时常与赵彦清碰上是寻常之事。 原本怜雁同往常一样靠边行个礼待他离去就行,这一次赵彦清却在看见是她时停下了脚步,站在她面前沉默了片刻后低声叹道:“我一直挺后悔的,依靠陶家来明哲保身。若当初放手一搏,成也好败也好,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人透不过气。” 怜雁保持了沉默,这让她如何回话?说你总算知道后悔了?何况现在说这些也早已无用。 赵彦清也不指望她会答话,扯了扯嘴角,“如今也唯有对你说这些了。” 在赵彦清走后,怜雁站在原地发了半晌的呆,一直到巧灵来找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回了淳化斋。 在弘哥儿封了世子后,陶氏彻底病倒了,原本时好时坏的身子如今只能病怏怏地趟在床上。 太医隔几日就来一趟,每回来也不过是这么几句话:“生产时落下了病根,没能条理过来,如今郁气结心,肺也不好……” 陶氏母亲陶夫人来瞧她,免不了劝她:“你这般急火攻心又是作甚?弘哥儿年纪又不大,待你自个儿诞下嫡子,侯爷难道会委屈自己儿子而帮衬侄子?再等到老夫人年纪大了,管不住那么多,世子之位保不准就回来了,调养好身子,生下哥儿才是最要紧的。” 陶氏只是落泪,自赵彦清回来就没在她这儿过过夜,可这要她如何说得出口? 陶夫人又道:“我知道你和他有些芥蒂,可夫妻之间床头吵床尾和,你服个软,别总是风风火火盛气凌人的,侯爷怎么也会心软不是?” 沈妈妈忍不住插话道:“侯爷都不进正屋了,夫人便是想说上几句话,也没处说啊!就算夫人病着,他也没过来看过几回。” 陶夫人一惊,“不进正屋?去哪儿过夜了?还有极受宠的妾室不成?” 沈妈妈道:“那倒没有,连两个通房处也不去,只宿在书房。” 陶夫人面上露出几分好笑来,“他倒是孝顺,安国公一去都不近女色了。可男人嘛,忍不了多久的。” 陶氏落着泪道:“娘您说到哪儿去了!” 陶夫人却道:“你别觉得不好意思,就是这个理儿!你找个相貌好又老实点的丫鬟开个脸,先叫他留在正房,同你增进些感情。待你病好了,他自然就宿在你这儿了。” 陶氏道:“正房里又不是没有通房?我还叫依玲去映月泮送过吃食,结果还不是被赶回来了?” “男人左不过喜欢新鲜的,你仔细想想,他可有对哪个丫鬟露出好感过?找个他喜欢的,他能不喜欢你的大度?” 陶氏蹙眉道:“侯爷从来都不正眼瞧丫……”还未说完,脑中忽然闪过一张清丽的面容来,好像也不是从来没有…… 第②③章 可是要真的主动给赵彦清送通房,陶氏还是会有膈应,并不太乐意。 陶夫人自然看得出她的意思,只道:“如今你身体不好,没法服侍侯爷,但侯爷总是要有人服侍的,难道会一直在书房当和尚?既然避不开,你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也让侯爷记着你的好。再说了,一个从丫鬟抬起的通房,最多将来被抬了妾,再折腾也越不过你去,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何况你找个好拿捏的不就是了?” 陶氏被说动了几分,却忧心道:“可侯爷喜欢的那个,看起来挺乖巧,但好像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陶夫人问道:“你确定侯爷喜欢她吗?除了她没旁人了吗?” “应该是欢喜的,大年三十那晚往那丫鬟身上看被我抓了个正着,还吵了一架,至于旁的人,就没见过侯爷上心。” “若是喜欢,他要弄到身边很容易啊,没同你提过吗?” 陶氏摇摇头,“从未提过。” 陶夫人想了想,道:“罢了,若没有旁人,那就拿她试试,看看侯爷的态度,你且叫她来让我瞧瞧。” 怜雁被传去时,着实震惊了好一阵,实在想不明白陶夫人找她作甚。在去了正房后见到陶夫人审视的目光时,隐隐觉得并不太妙。 陶夫人开口道:“你就是叫怜雁的?长得可真标志,今年多大了?家里可还有人?” 怜雁低着头,力图作出乖巧状,一一回答她的问题:“今年十五岁,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也在府里当差,除此就没旁人了。” 陶夫人点点头,尔后便直入正题,“如今夫人身体不好,侯爷身边缺个能服侍的,你可愿意去?” 怜雁大惊,陶夫人的意思很明白,但怜雁虽一直盘算着这一条路,可当它真的被提及时,还是忍不住惶恐不安,脑中一片兵荒马乱。 片刻后,她方缓缓定下心神,猜测陶夫人应当是在试探她,抬起头作了惶恐状,胡乱摆着手作出慌乱的样子,回道:“陶夫人莫要吓唬奴婢,奴婢是服侍五少爷的,侯爷那里自有姐姐们在,轮不上奴婢的。”无论如何,这才是一个正常的老实奴婢该有的反应。 她忽然有了听天由命的心思,若陶氏真的打算将她开脸,那就一门心思去讨好赵彦清,得他垂怜,若没有……若不开脸,那就足以让她松一口气了。 陶夫人没再多说,又问了些旁的无关紧要的问题,就放怜雁回去了。 在她走后,陶夫人对陶氏道:“瞧她的模样,如果不是个老实的,就是个顶有心计的,就瞧了这么一面,谁知道呢?若真的找不出旁人,那就她吧,不过你也要留个心。” 陶氏点点头,在陶夫人走后,她就着人去请赵彦清一起用晚膳。一般赵彦清不会轻易踏进正房,陶氏便让人说有要事说与他。 到了晚膳时分,赵彦清果真来了。陶氏想从榻上起来,赵彦清难得道了句关怀的话:“身子不利索就躺着吧。”又着人将膳食摆在内室,才问道:“你不是说有要事?有何事?” 陶氏笑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妾身想着,妾身身子不利索,侯爷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妾身记得那个叫怜雁的丫鬟是个乖巧的,不如把她开了脸吧?” 赵彦清微微一愣后便冷下脸来,“这就是你要说的要事?”显然微恼了。 陶氏拿不住他为何不乐意,但心底却仍是微微一松,道:“妾身原想着侯爷似乎对那丫鬟上心,便提一提,若侯爷不乐意,倒也罢了。” 赵彦清依旧面色不豫,“你成日里都在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怜雁是俭哥儿身边的丫鬟,忽然要把她开脸算怎么回事?还有,我何时对她上心了?你好生养你的病,别总折腾些有的没的!” 原本陶氏还有几分欣喜,听到这话又如同被浇了冷水般,赵彦清似乎并不是因为顾忌她而拒绝,话里话外倒像是有维护那丫鬟的意思,陶氏更加摸不准他心思,倒来了气,道:“我不过是看你身边每个人照料,怎么就瞎折腾了?” 今日陶夫人来府里看陶氏,晚上就请他来用晚膳提这事儿,赵彦清能不知道这母女俩在折腾吗?其实妻子给丈夫安排通房很正常,原本赵彦清也不会在这方面拂了陶氏的意思,就如她的陪嫁丫鬟依玲开脸一样,但这回,他却是没来由的烦躁,许是因为陶夫人对武安侯府的后院指手画脚,或者是因为陶氏的那句他对怜雁上心? 赵彦清没去深究原因,总归是又同陶氏闹了个不愉快,却也抬不起兴致同陶氏争吵,道了句“我不需要”便坐下来径自用起晚膳来,吃了几口,又觉得索然无味,草草扒了点饭就回了映月泮,结果没过几个时辰又觉得饿,再让常武去端了点吃的来。 次日早晨俭哥儿来请安,怜雁跟着。赵彦清见到怜雁就想起陶氏的话,又冷下脸色来,倒叫俭哥儿战战兢兢的。 赵彦清却是越看怜雁越觉得碍眼,也说不出个什么理由,就是心浮气躁,早早打发俭哥儿去族学,便上衙去了。 而怜雁,从被陶夫人叫去问话开始,一直都提心吊胆,一颗心七上八下,唯恐忽然被唤去服侍赵彦清,时而又想着唤去也好,索性狠下心来,省得这般举棋不定,总而言之,当夜就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第二天跟着俭哥儿去请安见到赵彦清冷着一张脸,更是惶恐不安,一直低着头盯着脚尖看,一声不发。 心惊胆战的一天似乎很平静的过去了,陶氏那里毫无消息,仿佛陶夫人就没同她说过那番话一般,赵彦清那儿就更加,府里也风平浪静,许是因为他们在谈论此事时并未叫不靠谱的丫鬟听去,也没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怜雁还是隐隐希望这事儿就此揭过去,至少不能这么突然。原以为她可以毫无旁念地来到赵彦清身旁去谋取她想要的,可当这机遇真的落到她面前时,她发现自己根本毫无准备,且在心底还是排斥着。 府里已经落了门禁,除了值夜的,大多数人也已歇下了。怜雁躺在床上,四周皆很安静,隐约能听到巧灵平稳的呼吸声,约莫已然熟睡。 无可避免地,她想到了林泰。 已经大半年过去了,怜雁总是试图将从前的记忆封存起来,因为每回忆起总是要忍不住红了眼眶,那样无忧的日子会让她没法面对如今的境况。但即便再怎么封存,有些记忆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毫无预兆地冲进脑中。 比如现在,她原本在回忆昨日陶夫人的问话,试图在从中得出些旁的信息来,但转而脑中就浮现林泰的爽朗的笑容来,对她说:“阿筠,我偷听到我们两家在商量着我俩的亲事呢,唉,看来你注定要嫁我了。” 怜雁闭了闭眼睛,有些酸涩,却也没落泪,自从进了武安侯府,她极少哭了,即便是哭也绝不会在人前,最多躲在被窝里偷偷流泪,但顶多也就这么几滴,她很快就会忍回去,不像以前,哭起来就没完没了,林泰总笑话她是个水坛子。 果然哭是被宠着才能有的权利,都没人在乎你,哭了没人哄,又有什么用? 怜雁从枕下摸出一个翡翠镯子,握在手心,摩挲了好一阵,那是在两家定亲后,林夫人给她的,逃出来后由于生活所迫,当时随身带着的值钱物品她基本上都当掉了,唯独这个,一直留着,即便是饿得七荤八素,她也舍不得将这镯子当掉,就当是留个念想。 其实她和林泰之间很不合礼数,小时候也就罢了,便是在定亲后,她也总已探望林夫人为由跑去林府,而林泰也会很配合的哪也不去呆在林夫人身边看着她笑,林夫人是个温婉的,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打趣说每回她来林泰就会变得特孝顺,寸步不离地陪着。 不过怜雁却没少被父母训斥,可她从来不怵这些,谁叫她受宠?几滴眼泪下来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后来,林泰跟随林将军去了军营,两家约定了过个一两年林泰就回来成婚。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第②④章 怜雁又失眠了,从陶氏和陶夫人找她后连续两天,她都没能睡个好觉。不得不说陶氏扰人心神的功夫一等一的好,先是给这么一颗重磅弹药,尔后又毫无后续响动,惹得怜雁现在连好好睡个觉都难。 有时候她会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一鼓作气,与其这么战战兢兢地等着消息,倒不如去赵彦清面前问一问。她就怕那是陶氏一个人自作主张,那她当靶子使,她可不想就此成为夫妻冷战的牺牲品。 一旦下定决心,怜雁就觉得好受多了,果然静观其变有时候并不是那么好使的。 这种事儿自然不能在有外人在场时同赵彦清说,因此怜雁并非在陪同俭哥儿去请安时来说起此事,而是另挑了个时间,等赵彦清下衙回来,打听到他在映月泮的书房里且并无其他人在时,便往映月泮去。 怜雁是俭哥儿的丫鬟,时常跟着俭哥儿到映月泮,守门的自不会拦她,其他人只当她得了俭哥儿的吩咐前来,也就没有多想,常武见到她,迎上前来笑道:“怜雁,你来了,来见侯爷吗?” 自从离开厨房后怜雁与常武并不大往来了,一来当时她在内院正房,与常武来往也不方便,二来郑妈妈不喜,一来二去就生疏起来。后来跟随俭哥儿来了前院,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差事,见面的次数并不常有,碰上了也就打声招呼,而且大多时候他们碰上时一个跟着赵彦清一个跟着俭哥儿,自然不能闲聊起来。且许是常文对常武说过什么,常武自己也对怜雁没以前那么热络。 对此怜雁很能理解,远离一个身份不明都被主子暗里调查的丫鬟,实属明智之举,何况常武只是没有以前热络,遇上她时还是很客气的。 就像现在,他还是和善地笑着来迎上前来。 怜雁点点头道:“嗯,我来见侯爷,侯爷在书房吧,麻烦常武哥哥替我通报一声。” 常武自然应下,“你稍等。”又问道:“是五少爷那儿有吩咐吗?” 怜雁含糊地应了声,“也没什么特别的。” 常武没多问,进屋通报赵彦清,没多久就出来让怜雁进去。 怜雁进去时赵彦清头也没抬就问道:“何事?” 怜雁略略理了理要说的话,开口道:“前几日……夫人忽然召了奴婢过去,陶夫人问了奴婢一些话,说……”她抬眸瞧瞧瞥了眼赵彦清,果然见他已经抬起头来看着她。 “说让你来伺候我,对么?” 怜雁惊了惊,看来陶氏向赵彦清提过了,那为何没有丝毫响动?因为被赵彦清拒绝了? 也是,赵彦清明明知道自己身份有假,怎么可能还放心让她近身伺候,更何况她也不觉得赵彦清对她有什么好感。但意识到自己被毫不犹豫地拒绝,她还是有那么一点……不服气。 怜雁低了头,几不可闻的“嗯”了声,又觉得应该表个态,便轻声加了句:“奴婢惶恐……”不管她自己乐不乐意,在赵彦清面前,始终应该保持安守本分无非分之想的模样。 “你不乐意?”赵彦清接口就反问道。 怜雁猛然一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赵彦清会这般回话,像是在质问她,这让她如何回答?心里头乱成一团,只能低了头一声不吭。 其实不仅仅怜雁,就是赵彦清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给惊住了。怜雁的意思很明白,她被陶氏和陶夫人念头惊吓了,来向他表个态,可他却像不甘心一样非要再问一句“你不乐意”,之前好容易压下的烦闷感又骤然升了起来。 见怜雁低着头闷不做声,赵彦清心里头就更不舒畅,可高高在上的傲气又不可能让他再揪着不放,更不会在男女之事上强迫,冷声道:“退下吧。” 怜雁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发下他已经低下头看书不理会自己了。 看出赵彦清的面色不豫,怜雁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他似乎是不满自己的态度,可这不满的原因又是什么? 会不会是觉得她一个小小的丫鬟竟然敢不乐意跟了他,伤了他自尊?就像刚才她想到他可能拒绝了陶氏的提议觉得有些不服气一样的道理? 还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赵彦清已然又抬头看向她道:“还杵着作甚?” 怜雁有些无措,总觉得若这么退下去,这一趟就白来了,抬头看着赵彦清甚为俊俏的脸,脑子里忽然就响起一个声音:这是一个机会,若这次错过,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会遇上…… 潜生已经九岁,若是要走科举的路,这个年纪也该去考童生试了,奴籍是考不了的,唯有先摆脱了奴籍才行。要摆脱奴籍,只能往赵彦清上下心思,丫鬟抬了小妾且又讨得主子欢心后,家人脱了奴籍的事迹怜雁也听说过不少…… 她把心一横,低下头断断续续道:“夫人、夫人也是关怀侯爷,才想着让……我……来伺候,侯爷……该体谅,我、我怕伺候不好,惹侯爷生气……以前、以前也没有过,但……可以学……”支离破碎的一番话,连她自己都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屋里半晌都没有声音,除了自己的心跳,怜雁就听不到别的了,之后隐约察觉赵彦清似乎离了座位朝自己走过来,没多久就看到脚尖前的一双黑靴。 怜雁愈发紧张,手指紧紧地搅在一起,却看到赵彦清的手已经伸过来捏起她下巴令她抬起头来。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赵彦清的神色似乎不像刚才那样冷得怵人,却依旧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而怜雁就算看不到自己也知道,现在她的眼神定是慌张无措的。 她没勇气一直和赵彦清对视着,很快就轻颤着睫毛垂下眼睑,却听到赵彦清开口道:“你应该明白夫人的意思。” 怜雁低低“嗯”了声。 “看着我。” 怜雁无法,只能又抬眸看向他,听他道:“真的愿意跟了我?” 怜雁又“嗯”了一声。 赵彦清又道:“我知道你肯定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小姐,但你最多只能是一个妾室,这样也愿意?” 怜雁睫毛颤了颤,点了点头。 以前怜雁听说过不少家道败落的小姐攀上勋贵人家做妾,内宅妇人们讲起这些人总会不屑地哼一句自甘卑贱,主妇们往往最讨厌这种出生的小妾,她们往往学识不低,举止大体,又总会不服主母管教,处处争宠,因为身份摆在那里,还能称上一声贵妾。 但怜雁却没去在乎这些,她一直都是冲着摆脱奴籍去的,至于旁的,她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永远跟着赵彦清。她的将来也就是两种可能,要么潜生成事,太子翻案,她便能恢复原来的身份,到时候武安侯府不敢留也留不住她,大不了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便是,要么潜生败落,他们俩也就是一死。 从头到尾,武安侯府就是潜生的一个跳板而已,结局是自己想要的就可以了,至于过程……怜雁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 赵彦清见她并无多少迟疑,倒觉得并不似先前这般烦躁了,指腹摩挲着她的下颚,又缓缓上移碰到了她的唇角。 怜雁的脊背一僵,赵彦清暗沉沉的目光令她不安,睁大眼睛看着他。 忽闪忽闪的眼眸却让赵彦清受了蛊惑一般,那眸子里有慌乱,有不安,仿佛受惊的小鹿一般,惹人怜爱。 赵彦清低下头,双*唇覆了上去。 唇上传来的温热令怜雁浑身一震,垂在身侧的手揪紧衣摆,她有将赵彦清推开的冲动,可还是忍了下来,仍由他从原本的浅尝到越来越深入,一直长驱直入翻卷着她的舌尖,而他原本捏着她下巴的手也不知何时绕到了后脖颈,直压得她喘不过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在怜雁没站稳险些滑落时,赵彦清托了她一把,尔后终于结束了这个吻。 赵彦清一手臂还箍着怜雁的腰身,能够察觉到她身子的轻颤,而她的脸色也不是他原想的那般潮红而意乱情迷,而是更加惊惶。 赵彦清蹙了蹙眉,他从来不需要不情不愿的女人,道:“我看你还需要再想想。”说完松开他回到了案桌前。 怜雁也不记得是如何从书房里出来的,脑中一片空白,脚步虚浮,似乎跨出门槛时还绊了一跤,幸而常武扶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倒,她也顾不上同常武道谢,匆匆忙忙就回了淳化斋。 回房后她洗了把脸,又漱了好几次口,但还是觉得满身都是赵彦清的气息,她抚了抚额,强自镇定下来,唇角勾起自嘲的笑容。 她这是作甚?这难道不是她自己选择的吗? 只是最后赵彦清分明有了恼意,也不知她还有没有机会。 待到调整好情绪,怜雁从屋里出来,看时辰都快用晚膳了,而俭哥儿却还没从族学回来。 怜雁吩咐红衣道:“你去瞧瞧,五少爷怎么还不回来。” 过了两刻钟红衣才回来,看她脸色,怜雁就知道并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果然,红衣急急道:“怜雁姐姐,不好了,五少爷的小厮打了大少爷,五少爷他们都去三夫人那儿了。” 怜雁心狠狠一沉,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道:“五少爷的哪个小厮?” 红衣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先去了族学,那儿的打杂的小厮告诉我这事儿,我又去了三夫人那儿,被拦在外头不让进,总之不是潜生就是水原了,五少爷总共就他们两个小厮。”转念一想潜生是怜雁的弟弟,瞥了眼怜雁发白的脸色,红衣才后知后觉地闭了嘴。 而此刻的怜雁便是平时再镇定沉稳,现下还是乱了方寸。其实就算红衣没打听出来,怜雁也知道,肯定是潜生,水原那孩子怜雁也见过,畏手畏脚的,根本就没有那胆子,或者说,若是府里还有一个敢打主子的小厮,那必是潜生无疑。 潜生的性子,怜雁自然清楚,一时冲动打了贤哥儿太有可能了。 刚被赵彦清搅得方寸大乱,又听说潜生闯了那么大的祸事,怜雁只觉得脚步虚浮如踩在棉花上,随时都有可能跌倒。 红衣劝慰道:“姐姐先别急,也许不是潜生呢,或是有什么误会?要不咱们再去三夫人那儿探探消息?” 怜雁摇摇头,既然红衣被拦在外面,估计她去了也一样探听不到什么,她道:“毕竟是咱们四房的人,三夫人可有叫人禀报四夫人?” 红衣又是摇摇头说不知道。 怜雁心里愈发着急起来,正想着要不要正房打探打探,就瞧见秋霜小跑着来了,一见到怜雁就道:“怜雁,三夫人派人来寻四夫人说潜生打了大少爷,正巧被我给听到了,我还听到说三夫人要打潜生二十个大板再打发出府,五少爷拦着不让,就来请四夫人。怜雁你可得想想法子啊!” 潜生这样的孩童,二十大板下去,还能活命么? 不不,绝不能让它发生,不管潜生是为什么要打贤哥儿。怜雁冷汗涔涔,她得想个法子,可又该如何呢?凭她之力根本无法阻止三夫人,而俭哥儿又能拦到几时?陶氏去了,总要给三房一个说法,必然会照着三夫人说的做,俭哥儿还能驳了陶氏不成? 电光闪石之间,怜雁想到了赵彦清。 现在有可能帮她也有能力帮她的,恐怕只有赵彦清了。 这种时候怜雁也没心思去考虑刚刚与赵彦清的不欢而散,只想到他兴许能救下潜生,也不管红衣与秋霜,拔腿就往映月泮跑去。 赵彦清还在书房里,这回怜雁都没去理会错愕的常武,直接退了门就进去,常武想拦下都来不及。 赵彦清蹙眉抬起头,“又怎么了?” 怜雁瞬时红了眼眶,她在厨房做杂货被张婆子刁难的时候没哭过,被打板子的时候也没有哭过,可一关乎潜生,她唯一的亲人,却怎么也忍不住了。 常武追进来,惶恐地道:“小的……小的不知道,怜雁姑娘忽然就冲进来了。” 赵彦清让常武退下,又问怜雁,“到底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怜雁这才啜泣着开口,“潜生……潜生……冲撞了大少爷,三夫人她……”她都不敢说潜生把贤哥儿给打了。 赵彦清道:“内宅之事,你同我说有何用?三嫂和夫人自会处理得当。” 怜雁抿了嘴不说话,只是将赵彦清望着,眼泪无声地啪啦啪啦往下掉。 赵彦清与怜雁对视半晌,终是敌不过她通红的双目与眼泪,败下阵来,轻叹一声,站起身来,道:“走罢,去三嫂那儿看看。” 怜雁仿佛看到了希望般目光闪闪地将他望着,连道谢都忘了。 赵彦清走到她面前,抬手拭了拭她满是泪痕的脸颊,“赶紧擦擦,哭成这样,丢不丢人,走出去都叫旁人以为我欺负你了。” 许是常年握兵器的缘故,赵彦清的指腹很粗糙,硬茧不少,而怜雁的脸颊又极为白嫩,赵彦清稍一用力,倒是印下浅浅的红痕,赵彦清不自觉地放轻了力道,又觉得她的脸颊手感甚好,又轻轻揉了一把。 怜雁显然是被他拭泪的动作惊到了,怔愣在原地没什么反应,赵彦清不动神色地收回手,负手在背后,抬步走了出去道:“走吧。” 怜雁小跑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三房的院子。守门的见是赵彦清,自然不敢拦着,一边将人迎进去,一边让人去报信。 赵彦清和怜雁进屋时,三夫人他们还僵持在那里。潜生跪在地上,粗实婆子凶神恶煞般站在一边,而俭哥儿一直拦着。 陶氏没来,估摸着是病得乏力躺在床上没起来,又觉得一个俭哥儿的小厮无需她亲自前来,只来了沈妈妈。 三夫人见到赵彦清明显惊了惊,“四叔怎么来了?” 赵彦清道:“听说俭哥儿的小厮冲撞了贤哥儿,明芳又病着,我怕有什么不妥当,就来看看。” 三夫人道:“一个小厮,哪里能让四叔来费心。”稍微客气了一句,就开始控诉起潜生来,拉了贤哥儿到赵彦清跟前,“这小厮也太不像话,四叔看看,贤哥儿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 在怜雁看来,贤哥儿也就嘴角有一点隐约的青黑色,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反观跪在地上的潜生,却已是东一块紫西一块红,嘴角还有隐隐的血丝,这还只是露在外面的,衣服遮着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估计在打了贤哥儿一拳后就被人拳打脚踢了一通了。 谁叫贤哥儿是主子潜生是小厮呢? 怜雁心疼地不行,却不能上前,只能这么干看着,眼圈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赵彦清看了眼委委屈屈的贤哥儿,又瞧了瞧跪在地上一声不吭还满脸倔强的潜生,再侧头瞥见快要哭出来的怜雁,心下微叹,还不等他发话,沈妈妈就先道:“怎么能用这些内宅杂事儿污了侯爷的耳朵?四夫人身子不好起不了床,既然叫奴才来了,奴才定会处置妥当,这等刁奴定要严惩不贷,也好给三夫人一个交代。” 沈妈妈眼睛尖,从赵彦清一进门就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怜雁了,稍作一想就明白,他是怜雁搬来的救兵,心下震惊了好一会儿,觉得陶氏提议将怜雁开脸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也不等赵彦清开口,就把话说得死死的。总不能让这小蹄子得了便宜不是?怜雁的弟弟,她拿定了。 只是赵彦清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沈妈妈就心头一颤,却听赵彦清开口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来了?” 三夫人一噎,说实话,她还真没问过,奴才打了主子,不管是什么原因,受罚的总是奴才,她自然不会多此一举还去问个明白。 但赵彦清问话,不得不答,三夫人看向贤哥儿,谁知贤哥儿并不开口。 赵彦清转而问俭哥儿,“当时你在吧?你说,潜生为什么要打贤哥儿?” 俭哥儿自然不会隐瞒,道:“潜生学问好,先生夸了潜生,下学的时候大哥哥就拦了我们,说潜生一个小厮读什么书,潜生原本没搭理,大哥哥生气,说不让潜生来学堂,我说潜生是我的陪读小厮,一定要来的,大哥哥没理我,只是骂潜生,说什么奴才就是奴才,一辈子都变不了,读多少书都没用,只能怪投错了胎,谁让爹娘都是奴才,潜生就生气了,打了大哥哥一拳。” 三夫人闻言道:“四叔,你看看,这是什么小厮?不好好伺候人非去读书就算了,贤哥儿说了这么几句就打人?必须严惩!” 俭哥儿忍不住辩驳道:“潜生好学,每回先生上课他都听得认真,连先生都说潜生有资质,都没管他是个小厮,一直教导他,而且大哥哥……本来就骂得很难听……”毕竟年纪小,在长辈面前辩驳很拘束,说到最后没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觑了赵彦清的神色。 赵彦清并未训斥俭哥儿的不尊,道:“既然是贤哥儿先挑衅,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就罚了潜生,不过打了主子确实是潜生的不是,这样吧,就罚俭哥儿半年的月钱。”看到三夫人甚为不满就要反对的神色,又加了一句,“再打十个板子。” 怜雁心头一跳,红着眼睛轻轻唤了声,“侯爷……” 赵彦清扫了她一眼就没理会,怜雁正要跪下来再求一求,三夫人却道:“四叔,这厮可是把主子打成这样了,就这么完了?不行,怎么说也要赶出府才是!” 怜雁只能忍着闭了嘴,三夫人都不满意这个惩罚,她要再开口说惩罚太重,只会惹怒了她。 赵彦清道:“三嫂,府里兄友弟恭最重要,潜生是俭哥儿的小厮,贤哥儿这么张狂得把人拦下来也说不过去,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否则让兄弟俩有了芥蒂就得不偿失了。” 三夫人一噎,赵彦清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办?只能赔笑道:“四叔说的是,贤哥儿也有不是的地方。” 这场风波就轻而易举被赵彦清摆平了,沈妈妈从刚开始说了那番话后就再不敢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潜生被拉下去简简单单地打了十个板子了事。 然而,在沈妈妈眼里是简简单单,怜雁看着板子一个一个落下去却是止不住地哭。赵彦清还没走,也站在一边看着,三夫人在房里没出来,身边也只有俭哥儿和沈妈妈在,怜雁见没人注意她,就悄悄拉了拉赵彦清的衣袖。 赵彦清转过头,就对上怜雁泪眼婆娑的眸子,这模样让他怎么都说不出硬话来,叹道:“十个板子的惩罚很轻了,总得给三夫人一个说法不是?” 怜雁轻声道:“潜生还小……”他还小,万一受不住十个板子怎么办? 赵彦清看了眼被打得脸色发白却也没哭嚎出声的潜生,道:“男孩子哪那么娇气?你都打过板子了。” 怜雁看着潜生那模样却更为心疼,她比潜生年纪大,而且她只是五个板子,潜生却要十个,根本就不一样,她更加揪紧了赵彦清的衣袖,带着哭腔唤道:“侯爷……” 赵彦清又心软了几分,可也不能叫停不是?只能宽慰道:“回头我让人去找个大夫来瞧瞧,那孩子坚强,没事的。” 见怜雁还是放心不下,赵彦清轻声一叹,反手将她的手覆住,“别看了,越看越要哭,走吧。”又吩咐了俭哥儿道:“待会儿让人把潜生扶回去,再叫大夫来瞧瞧。” 俭哥儿点点头。 尔后赵彦清便牵着怜雁走了。怜雁本不愿,却拂逆不了赵彦清,只能跟着他离去,却没瞧见沈妈妈已经眼睛冒火地盯着她的背影。 走了好长一段路,怜雁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赵彦清牵了手,这要被旁人看见可不得了,所幸一路上没遇上什么人,她微微扭动手腕,赵彦清很快就松了开来。 来到前院,往前走是映月泮,往北走是淳化斋。 赵彦清似乎没意识到怜雁与他走的路不同,只径自往前走着。 怜雁自然不好无声无息就自个儿离开,在岔路口停了下来,唤道:“侯爷。” 赵彦清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怜雁道:“我该回淳化斋了。”说着福身行礼,“今日多谢侯爷。” “去映月泮用了晚膳吧。”赵彦清道,说罢又往前走,都不容怜雁推辞。 怜雁愣了愣,只能小跑着跟上去,却忽然很心慌,用了晚膳后……不会就开脸吧? 怜雁摇摇脑袋,将这念头甩开,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一个晚膳就能想那么远,估计这几天受得刺激太多,没能缓过来。 可是之后赵彦清的态度,却更让她心慌意乱了。赵彦清并没有让怜雁同常文常武他们一起用膳,而是让她坐在对面。 在赵彦清说“坐下”时,她又是慌乱又是无措地摆着手,“不不不,奴婢……” “让你坐下就坐下。” 怜雁无法,结果就是这顿晚膳食之无味。 好容易等赵彦清放下箸,怜雁才开口道:“奴婢该去瞧瞧潜生了。” 赵彦清点点头,却没叫她退下,而是道:“过来。” 怜雁一惊,但还是起身走到他身边。 赵彦清长臂一捞,就将她抱到膝上,怜雁惊呼一声,想站起来,腰身却被牢牢箍住。 赵彦清道:“决定好了吗?嗯?”沉沉的嗓音,竟有一点蛊惑的味道。 第②⑤章 怜雁只愣了片刻,就并无迟疑地点点头。 她本就下定决心了,加之潜生惹了麻烦,更加让她坚定这个决定。 赵彦清还在凝视她,似是在窥探她的真实所想。他的目光总能让怜雁有无处遁形之感,这次也一样。怜雁将头埋在胸口,想以这娇羞状来掩饰她并不怎么娇羞的神情。 然而怜雁听到赵彦清轻轻叹了口气,她心下一紧,唯恐他又说出她还需再想想或者直接让她离开这样的话,若这次不成,恐怕就真的没机会了。 怜雁现在很清楚赵彦清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没有他,她和潜生将寸步难行。 所以不等赵彦清开口,怜雁便靠过去搂住了他脖子,下巴抵在他肩窝上,做完这动作后,怜雁的心就砰砰砰跳个不停,说不出的紧张。 赵彦清似乎愣了愣,然后将怜雁搂紧了几分,两具身子就紧贴在了一起。 怜雁被男性的气息包围,却也没有厌恶之感。赵彦清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可以让那些丫鬟小姐芳心暗许,也可以让怜雁就算对他没多少感情也不会太过厌恶他的亲近。 赵彦清的手掌抚上她的后脖颈时,怜雁微微僵了僵。这绝对不会是无意识的动作,况且两人还这么亲密地相拥着,怜雁隐隐觉得,恐怕今晚就逃不过开脸,就算没有陶氏的安排。 也罢,早死早超生,开了脸后就不会这般惶惶不安了。 这样想着,怜雁的身子也就松懈下来,不再那么僵硬。 赵彦清自然察觉到了这个变化,在怜雁僵住时他也想过要不要停下,但见她已然放松下来,也就不做多想,低头将她的耳*垂含*住。 怜雁的身子打了个颤,她颤着睫毛闭上眼睛,揪紧了他的后领,感觉到他温热的舌尖在一下一下地挑动,片刻后那点温热沿着脖颈而下,流连在锁骨处,来回的温柔像挑逗又像安抚,而他的手指灵巧地挑开了她的领口,很快,肩头传来一阵凉意,但随即又被温热的手掌包裹。 这期间,怜雁除了搂着赵彦清的双臂紧了些,什么也没做。她也说不上此刻究竟是个什么感觉,惴惴不安?或者说脑中已经空白一片,什么都无法思考,除了感受到身体传来的一阵阵酥*麻和颤意,便什么都不知道。 赵彦清握着她手臂将她整个人转了过来,手掌从肩头探进衣衫里,在光洁的后背摩挲片刻后又伸至胸前,隔着肚兜揉*捏着她稚嫩的两团雪白,呼吸渐重。 怜雁一直闭着眼睛随他摆弄,在他手掌伸进衣衫时,秀眉轻轻蹙起,双颊有了淡淡的潮*红,片刻后,忍不住一声嘤咛,却让赵彦清小腹骤热。 他似不再满足隔着肚兜的搓*揉,很快将它扯了下来,同里衣和外衫一起耷拉在怜雁的腰间,少女青葱的身子就展现在眼前。 怜雁羞得抬起手臂想遮挡,却被赵彦清握住,尔后一个低头含*住那点殷红。 怜雁惊呼一声,无措地看他埋首在自己胸前,身子颤栗得更加厉害,急促地呼吸嘤咛着。 半晌后,身子被腾空抱起,赵彦清托着她大步朝榻上走去,将她放下后,又三两下除了自己外衫,欺身上来。 在赵彦清探手往下时,怜雁又惶恐起来,今晚大抵是逃不掉了,却到了最后时还是无法轻易接受。 曾经,她想,她的洞房花烛夜定是凤冠霞帔、合卺而醑,荣冠京都的,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像这样简简单单就将自己交付出去。 她知道现如今她已没有资格感时悲秋,但还是忍不住会悲上心间。 眼睛有些酸涩,怜雁唯恐叫赵彦清看到她的异样,双臂缠上他的臂膀将头埋在他胸口,也断了自己后路。 赵彦清因她的主动愣了愣,很快吻如疾风暴雨般而来,脸颊、唇角、脖颈、胸口…… 尔后托起她的腰,欺身而下…… 门外传来吵闹声,赵彦清蹙了蹙眉,不想理会,向下探着幽谷。 谁知吵闹声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已是大声呼喊,“怜雁姐姐!侯爷!”是巧灵的声音。 这下怜雁也听得清清楚楚了,心下竟是没来由地一松,她轻轻推了推赵彦清,“侯爷……” 赵彦清脸色很黑,任谁被打扰都不会高兴,道:“何事?” 门外没能拦住巧灵的常文听到赵彦清明显夹着怒意的声音,生生被吓出冷汗来,赵彦清和怜雁在屋里做什么他当然心知肚明,所以撤了餐盘后就不敢再踏进屋了,谁知还有这不知死活的巧灵来捣乱。 不等常文恕罪,巧灵已急急开口道:“侯爷,怜雁姐姐可在?潜生烧起来了,奴婢来找怜雁姐姐!” 屋里的怜雁闻言慌得立刻从榻上爬起来,“侯爷,潜生他……我要回去看看……” 虽然这样被打扰很不快,但赵彦清也不是不讲理的,见怜雁如此慌乱,点点头道:“别急,打了板子后发烧也正常,叫来大夫瞧瞧,会好的。”说着起身披上衣衫。 怜雁亦手忙脚乱地穿戴好衣衫,理了理凌乱的发饰,就急忙忙走了出去,连告退都忘了说,好在赵彦清不计较。 巧灵见怜雁出来,就拉了她的手往淳化斋去,边走边道:“回来没多久就烧起来了,一直说着胡话叫你呢!你怎的一直在侯爷这儿啊!”说着看向怜雁,却眼尖地发现她脖颈上的红痕。 巧灵脚步一顿,蹬着眼睛通红了脸颊道:“怜雁姐姐,你、你……你和侯爷……”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内院里长大,听到的看到的自然不少,对这些一清二楚。 怜雁不知道该如何说,又着急潜生,只道:“回头再说,潜生请大夫没?” 巧灵点点头,“我出来找你时大夫刚到。”又看了看怜雁那红意未褪的脸颊,轻声道:“你这样,四夫人可不会放过你的。”她还十岁不到,又是在府里地位挺高的家生子,也就没有那妒忌心理,又因为和怜雁一起被打板子而和她亲近不少,现在倒是替她担忧起来。 怜雁道:“是四夫人提的,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巧灵又惊讶了,但也没再多说,带着怜雁往潜生处去。 第②⑥章 怜雁到时,大夫正开了药方准备离去,怜雁心里焦急,拉住他问潜生的情况。 大夫道:“姑娘宽心,外伤导致发烧属正常,喝了药再睡上一觉就会退了,令弟的伤并不太严重。” 听大夫这么说,怜雁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付了诊金送走大夫后,怜雁正要去抓药,却被红衣拦下道:“怜雁姐姐陪着潜生去吧,我去抓药就好了。” 怜雁惊了惊,平时红衣还是顶懒的那个,不过既然有人帮着她抓药,自然再好不过,便应了下来。 红衣走后,巧灵冷哼道:“殷勤献得可真快!” 被巧灵这么一说,怜雁总算反应过来了,她搬来赵彦清这救兵去救潜生、又在映月泮留了那么久,后院里个个都成人精的仆从怎会看不出端倪来?也难怪红衣对她这般示好。 只是这样一来,明里大家都对她殷勤,暗里还指不定如何编排她。 怜雁轻叹一声,回身进了潜生的屋子。 潜生趴在床上睡着,怜雁坐到床沿上,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些热,但好在没到烫手的程度,看来大夫说得不差,潜生伤得并不算太严重。 巧灵打了热水进来,怜雁道了谢,替潜生擦了擦脸,又将帕子敷在他额上,替他掖了掖被角,才同巧灵关上门走了出去。 巧灵趁周边没别人,问道:“怜雁姐姐,你是不是马上要去侯爷院子了?” 怜雁没想到巧灵问得这么直接,有些尴尬,含糊其辞道:“约莫是吧。”看巧灵既没什么谄媚也没有讽刺,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坦然得很,不觉又多说了一句,“以后淳化斋里还要你多担待些了。” 巧灵道:“你走了,那院里就少了个管事的了呢!” 原是为了这个,怜雁暗道。巧灵虽然是万妈妈的孙女儿,但终究年纪小了些,听她的语气,像是想着那位子,怜雁实话道:“是呢,估计还会配来一个二等丫鬟。”见巧灵明显拉下脸来不太高兴,又笑道:“你才八岁就已经是二等丫鬟了,还怕将来做不成管事的?等着吧,将来五少爷成家时肯定会给你个总管事当当。” 巧灵赧然地笑了,嘴上倒是大方地应承下来,“谢怜雁姐姐吉言了。”又叽叽喳喳说起那些个三等丫鬟来,“她们总是往五少爷身边凑,一瞧就知道没安什么好心,就等着将来给开了脸伺候呢!我才不要这样,我将来肯定要像祖母那样,连主子都会敬上几分的,多威风。”忽然想到怜雁就跟了侯爷,尴尬地红了脸道:“怜雁姐姐别误会,我没说你,你才没有这样……” 怜雁笑笑,没往心上去,巧灵本就性子直,什么事儿都放脸上,怜雁也知道她并无恶意。 红衣取了药回来,怜雁煎了药又给潜生喂下,一直忙到很晚才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怜雁要给赵彦清开脸的消息就传了满府,真心来恭喜的有,谄媚地来巴结的有,冷嘲热讽的也有,但不管遇上什么,怜雁皆是一笑而过。 潜生醒来后听到这个消息,发了好一通脾气。一直以来,他对怜雁都是言听计从的,这还是第一次对着怜雁吵闹。 怜雁给他端药去时,他倔强地别过头,生起闷气来不理她。 怜雁无奈道:“你同我怄气就怄呗,跟自己过不去做甚?赶紧把药喝了。” 潜生叫嚷道:“我不喝!你不能去给赵彦清做通房!绝对不行!你怎么可以自甘下贱!就算我们沦了奴籍,你也不能这样轻贱自己!阿姊,你就等我几年,我一定会有出息的!是不是因为赵攸贤的话你才这样?你管他做甚!最多五年,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儿,不再做下人!”约莫是气极了,已连名带姓地叫唤赵彦清和贤哥儿。 怜雁轻轻一叹,道:“离开这儿,能去哪?你能确保逃过追查吗?还是隐姓埋名,躲得远远的?” “当然不是!”潜生急了,小脸憋得微微有些红,“我不会躲的!我可以参加科举啊,先生说了,我肯定可以考过童生试!” “奴籍参加不了科举,你要先脱了奴籍才行,你现在有什么办法摆脱了它,拿到一个清白的身份?” 怜雁用最淡然的语气,浇灭了潜生一枪热火。 “我……”潜生说不出来了,泄了气,却又不甘心,道:“那也没必要非得给赵彦清做通房!” “那你说说,还有什么法子?除了赵彦清,还有谁能给你一个清白干净的身份去科举?如果没有他,你连这次从三夫人手里都逃不出来。我有我的取舍,有我的思量,而且也不仅仅是为了你,也为我自己,皓哥儿,若连忍辱负重都做不到,如何成大事?” 潜生沉默了许久,最后从怜雁手里夺过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尔后便下了逐客令:“我要养伤!” 怜雁笑了笑,没再理会他的怄气,只道:“那你好好休息。”便走了出去。 他总会想通的。 * 正房里也很快得了准消息,还是映月泮的小厮过来传的话,只是陶氏躺在床上,是沈妈妈见的人。 小厮传话说怜雁要搬到映月泮去,让夫人再给俭哥儿添个人补了缺,沈妈妈听了连声冷笑,“我还是头回听说,侯爷的通房要跟着侯爷住在映月泮的,怎么说也要住到正房来吧?夫人病着难道你们就可以越过夫人去办事儿了!” 小厮讪讪赔笑道:“妈妈莫气,这是侯爷的意思,小的只是个传话的,您同小的说也没用啊。” 沈妈妈更觉得窝火,“你这是拿侯爷挡我来了?别以为我当真不敢找侯爷理论!侯府有侯府的规矩,就算是侯爷也不能坏了规矩!就算夫人病者管不了,内院还有老夫人坐镇呢!” 昨日从三夫人处回来后沈妈妈就同陶氏说了始末,陶氏虽心里气愤,可给怜雁开脸是她自己提的,也不能出尔反尔,又因卧病在床,没法子找赵彦清闹去,总归力不从心,只能随他们去。 沈妈妈替陶氏憋屈,只觉得被怜雁那狐媚子骗了去,今日听这小厮传话说她要住到映月泮,更气愤难当。 那小厮不想同沈妈妈争论这一套理论,他本就是前院的,同沈妈妈也没什么交集,也就懒得同她说些好话,只道:“内院的这些规矩,小的也不懂,小的只是按侯爷吩咐办事,小的还有旁的差事儿,就先走了。”说完就溜走了。 沈妈妈朝他背影啐了一口,回身进了里屋,本想向她抱怨养了一头白眼狼,但见陶氏脸色苍白地卧在床上,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 沈妈妈到底没胆子让怜雁住到正房来,只去寿安堂向万妈妈提了提,万妈妈却道:“老夫人知晓了,说侯爷身边确实应该有个知暖知热的人,并未说其他。” 沈妈妈不甘心,“可也不能住到映月泮去啊,这不合规矩,哪有通房住在前院的!” 万妈妈道:“虽是这个理,可主子们都不发话,咱们又能瞎凑合什么?要不……你同老夫人提一提?” “行啊!”见万妈妈松口,沈妈妈展了笑颜。 万妈妈撩开帘子让她进去,沈妈妈却忽然迟疑了,侯爷破了这规矩,老夫人怎么可能会没意识到?她分明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了,那要是她不知死活地去提一提,岂不是很没眼色地拂了老夫人的意? 这么一想,方才的热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讪笑着对万妈妈道:“我忽然想起夫人那儿还有差事,要不,下回我提提去?” 万妈妈也不在意,“也行,那你先去忙吧。” 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 怜雁自然不知道这么多波折,只是咋闻要搬去映月泮时震惊了许久。她一直以为要到正院去的,还想着该如何与陶氏相处。 震惊之后便是窃喜,住在映月泮,就等于不会有陶氏的刁难,也不会有与令两个通房的相处问题,离得远了,那些个乌七八糟的争宠事件也少了,除了要总是对着赵彦清之外,满满的都是好处。 这么一想,赵彦清还是颇为照顾她的,虽然他的本意兴许只是为了不想进正院而已。 第②⑦章 丫鬟开脸本就不会很隆重,何况还在国公爷的孝期里,所以对怜雁而言,流程很简单,不过是从淳化斋搬到了映月泮而已。 怜雁搬离淳化斋的前一天,最后一日服侍俭哥儿。俭哥儿挺舍不得她,可也没胆子同自个儿的爹抢人,依依不舍地瞧着怜雁,怜雁亦有不忍,道:“五少爷要是想见我,到映月泮来寻我就是了。” 俭哥儿道:“随时都可以吗?” 怜雁本想点头,可转念一想,俭哥儿若总是来,定是要惹赵彦清不快的,便改口道:“做完了功课,温了书,闲着没事儿做时可以来瞧瞧我,或者去侯爷那儿请安时顺道瞧瞧我。” 俭哥儿又问道:“可要是我不喜欢朱兰,还能叫你回淳化斋吗?”朱兰就是顶替怜雁位子的人,郑妈妈挑的人,和怜雁一样的年纪,是个家生子,且看着是个老实的,待俭哥儿也尽心,怜雁倒是挺放心她。 她笑道:“我哪还能调来调去?朱兰服侍五少爷挺尽心,五少爷慢慢会喜欢她的。” 俭哥儿有些失望,却也不再多说。 怜雁服侍俭哥儿睡下后,特地找朱兰说了会儿话,“今后这淳化斋里可要你多担待些了。” 朱兰道:“你放宽心吧,来这之前郑妈妈就已经说教过一番了,叫我要尽心尽力的。” 怜雁笑道:“郑妈妈果然有她的。”她一一说了几个小丫鬟的情况,道:“有些个并不太安分,你该严厉的时候要严厉些。”又想到俭哥儿每日要描红,便嘱咐道:“要是五少爷忘了描红,你要记得提醒他。” 说到最后,朱兰忍不住笑道:“照你这样说下去,可要说到天亮了!宽心吧,你好生去服侍侯爷便是,五少爷这儿我会尽心尽力的。” 怜雁赧然地笑笑,“忽然要离开这里,还真有些放心不下。” 次日,怜雁搬去了映月泮。她住的是映月泮西边的一个厢房,不大,倒也清静。 只是在赵彦清下衙回来后,怜雁就开始紧张起来,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主动过去服侍他,心里总默默盼着赵彦清能把她给忘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晚膳时分,赵彦清就着人将她叫了去。 屋里已摆上了碗筷,约莫是像上回那样叫她来一道用膳的。只是怜雁刚进去,赵彦清就数落她起来,“我回来都很久了,你怎么都不知道过来服侍?以前服侍俭哥儿时也是这样偷懒的吗?” 这能同服侍俭哥儿一样吗?怜雁默默腹诽,嘴上则道:“刚来这儿,一时没习惯,下回会记着。” 赵彦清没再抓着不放,与怜雁用完晚膳。 碗筷被撤走后,怜雁又开始紧张起来,总琢磨着赵彦清接下来要做什么。她还是没法平静地看待那男女欢*好之事,有时候还会懊恼为何不是上回就成了,否则现在也不用这般惶惶不安。 赵彦清似是看出了什么,问道:“你很紧张?” 怜雁一愣,尔后诚实地点点头。 赵彦清轻轻一哂。 说实话赵彦清甚少笑,总是冷着一张脸似乎谁都欠了他银子似的。乍见他笑起来,倒叫怜雁怔了怔,随后就愈发不安起来。 赵彦清没多说,只走到了案桌前,嘱咐怜雁磨墨。 怜雁卷了袖子,中规中矩地磨起墨,她也不敢做旁的,服侍俭哥儿时的机灵劲儿也早没了,亦步亦趋地按着赵彦清的吩咐做,而赵彦清则自顾自写着东西,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很。 怜雁偷瞄了几眼,发现赵彦清写的是折子,忍不住伸长脖子又多看了几眼。 赵彦清忽然开口道:“这儿住得可还舒服?” 怜雁吓了一跳,忙收回目光垂目敛眉,道:“嗯,挺好的。” “那儿僻静,我记得那厢房后头还有一棵枇杷树,小时候经常去那儿打枇杷吃。三五岁的时候吧,二哥三哥就在那儿那竹竿子打,我就负责在地上捡,再大一些,我很皮了,下水爬树样样都能来,那棵枇杷树都被我爬得磨了皮。” 难得赵彦清同她说那么多话,怜雁静静地听着,末了道:“我没留意屋子后头,原来还有棵枇杷树啊,那不是过段日子还有枇杷吃?” “嗯,不过这儿长的枇杷并不太好吃,不甜,小时候就是摘着玩,最后也没吃几个,全扔了。” 与赵彦清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怜雁也就不那么紧张了,话也多了起来,“好多果子都是南边运过来的好吃。以前我家后院里有柑橘树,只是难吃得紧,同纳贡上来的没得比。” 赵彦清抬头看了她一眼,怜雁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说漏了能吃到纳贡上来的柑橘,一个慌神,险些把墨给洒出来,果然多说多错,便闭了嘴。 赵彦清倒没往心上去,宫里头把纳贡上的东西赏赐给一些大臣每年都会有,他既然决定不再追究怜雁到底是哪家的千金,那就自然不会再去抓着这些小事不放。 想到俭哥儿,他又道:“俭哥儿支支吾吾地向我提过不想你到映月泮来,你同俭哥儿倒是处得不错。” “五少爷讨喜。” “你能同俭哥儿处得好,那自然再好不过,潜生还好吧?” 怜雁道:“还好,烧了一夜,第二天就退了,最近几天都在床上躺着,不过估摸着过些日子就能起来了。” “你们姐弟俩倒是不会消停的,一个接一个的被打。潜生到底太气盛了些,得罪了三房可不好。” “我会劝着他些的。”怜雁道,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哪里不消停了,还不是你要打我……” 赵彦清听得清楚,轻笑道:“你还怨上我了?” “不敢,那回是我冲动了。”怜雁道,事后她就反省了一回,幸而遇上的是赵彦清,若撞上三夫人之类的旁人,岂是打五个板子就能了事的? “知道就好,潜生气盛,其实你也是,不过是你较能忍罢了。” 打小被捧在掌心宠大的,她能不会有脾气吗?从前她到哪都是夺目的天之骄女,现在不过是环境所逼罢了。 赵彦清抬笔来沾墨,却见怜雁手下的砚台里仅有浅浅的一滩墨水,瞥一眼她的瘦胳膊,从她手中拿过墨锭,飞快磨了几圈,很快砚台里就的墨水就快溢出来了。 怜雁讪讪缩了手,听赵彦清道:“多吃点,一点力道都没有。” 见赵彦清沾了沾墨后又低头写起来,怜雁小心翼翼问道:“侯爷是在写折子吗?” 赵彦清嗯了一声。 怜雁又瞄了几眼,这回让她看到了俩字:立储。她一惊,脱口问道:“皇上要立储了?”自从太子死后,太子之位一直都空着。 赵彦清抬头扫了她一眼,目色带了一丝凌厉,怜雁方意识到这不是她该问的,虽心中疑惑,但也只能忍下,低了头不说话。 半晌后,赵彦清像是叹息般道:“太子之位不可能永远空着,立储是早晚的,我不过是人云亦云,附和几句,省得被人当靶子使。” 侯府的处境不大妙,怜雁亦是知晓的,不过见赵彦清还会搭理她,怜雁微微惊讶。 赵彦清也没多说,写完了折子后,就收了笔墨走出书房。 怜雁跟着他,然而满脑子都是重新立储,想着谁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她其实很好奇赵彦清附议的是哪个亲王,只是没胆子问罢了。 一直到赵彦清进了净房,怜雁才惊觉,这是准备歇息了。 怜雁在门口踌躇起来,她要不要进去服侍?服侍一个男子洗漱她还从来没有过,想想就觉得别扭,可她不进去,赵彦清岂不是无人服侍了?这也太说不过去。 刚搬过来时怜雁特地问了这儿的小厮,映月泮还有没有服侍赵彦清的丫鬟。那小厮说贴身服侍侯爷的都是常文常武,并没有再安排别的丫鬟。 也就是说,如今这映月泮里,除了她就没有旁的丫鬟了。 怜雁环顾周边,也不见常文常武的人影,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打好水又搅了帕子。 赵彦清漱完口,怜雁还犹豫着要不要帮他擦脸,他已拿过帕子自己擦了干净。 怜雁松了一口气,幸好不用像服侍俭哥儿那样服侍赵彦清。 只是洗脚就逃不过了,怜雁蹲下身来替他搓脚,抚上硬邦邦皮肤只觉得尴尬。洗着洗着,她的手忽然被一手掌覆住,怜雁吓了一跳,抬起头就对上了赵彦清灼热的目光。 这样的讯息,怜雁自然看懂了,她发誓,她真的只是很认真地给赵彦清在洗脚。 怜雁抽了抽手,没能抽出来,唤了声,“侯爷……” 赵彦清却直接起身趿上木屐抱起怜雁走出净房。 怜雁脑中空白一片,没能从这骤变中反应过来,一直到赵彦清抱着她进了西次间放在榻上,她才猛然回神,惊呼道:“侯爷,我还没洗漱!” 赵彦清动作一顿,总算先松开了她,喑哑着嗓子道:“快去。” 怜雁逃也似的进了净房。 在净房里,怜雁一直磨蹭着,尽管心里知道今夜定然逃不了,但本能地还是想多挨一刻是一刻。 但洗漱总归有做完的时候,怜雁也怕再磨蹭下去惹恼了赵彦清,最后还是慢腾腾走了出来,却见赵彦清已然只穿着里衣闭目睡下,呼吸均匀,应该已经睡着。 怜雁大大松了一口气,紧绷的整个人松懈下来,放轻脚步走过去,轻轻爬上榻。 刚躺下,一手臂就伸过来将她捞了过去,耳畔是赵彦清呼出的热气,“慢死了。” 第②⑧章 怜雁大惊,不知所措地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 赵彦清似是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安抚般抚了抚她的背,尔后扣住她脖颈吻了下来。 从开始的试探,到最后翻搅着舌尖席卷她整个儿口舌,呼吸愈发急促起来,掌心探入衣衫中抚过她的肌肤,所过之处仿佛点燃星星之火,引得她颤栗。 不可否认,赵彦清是调*情的好手,几番下来便叫怜雁脑中已无他想,尽管咬着牙关,却还是叫那嘤咛之声溢出口中。 这声音让赵彦清很受用,他一手往下探去,托起她,又俯到她耳边用喑哑的嗓音道:“要叫出来。”随后压下*身来。 怜雁确实叫了,因为疼。 之后的时刻是难捱的,许是因太久不近女色,赵彦清的动作显得强势而粗野,少女的稚*嫩显然无法忍受这般狂热的律动,然她不想也不愿去拂了赵彦清的意,双手死死揪紧身下的被褥,咬着牙关隐忍着。 怜雁意识渐渐开始涣散起来,她隐隐想着,今夜大约是仅次于那场变故的糟糕记忆了。 一直到结束,赵彦清才发觉怜雁的异样,她已蹙紧秀眉昏睡过去。赵彦清轻拍她的脸颊,唤了好几声,她才转醒。 赵彦清有些愧然,他亦没想到自己竟如此无节制,竟还忘了怜雁的稚*嫩,这是从未有过的,他安抚着摩挲她的脊背,低声道:“是我鲁莽了。” 这是在道歉吗?怜雁身下已疼到麻木,但心上还是好受了些,至少他还能顾忌她的感受,是不是意味着他还算对自己有心?今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吧? 她是知道的,作为一个通房,今后的日子能不能顺畅,她能不能如愿忙潜生摆脱奴籍,全依靠赵彦清对她的宠爱如何。 所以趁着他略有歉意,她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怜雁低吟一声,伸了细白的手臂缠上他脖颈,轻声道:“疼……”埋头在他怀里,贴着他精壮的胸膛,默默想着,倒是好生养眼。 怜雁的肌肤滑而嫩,所谓冰肌玉雪,约莫指的就是这样的,她主动靠过来,赵彦清又心猿意马起来,他惊讶于自己身体的反应,才刚来了一回,竟又来了,他的定力何时变得那么差? 但他也知道怜雁已然受不住了,赵彦清搂了她,略带责备道:“方才怎么不说?”又低头细细碎碎地吻着她娇柔的肩。 “怕你不高兴。”怜雁低声道,见他又吻着自己,隐隐有些害怕起来,他不会又想来吧?幸而只是吻着,并未别的动作。 赵彦清像是惩罚般轻轻咬了她一口,“难受就直说,你就这么怕我?” 怕吗?倒也不是,只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拒绝他罢了。 次日赵彦清寅初就要起床*上朝,怜雁也得起来服侍。 只是她浑身无力,累得紧,耷拉着眼皮给赵彦清拿来衣衫,却好半天扣不上扣子。 赵彦清看不下去了,自己穿好衣衫道:“你再睡会儿吧。” 怜雁一惊,立即摇头如拨浪鼓,她一个通房,主子都起床了还赖床,如何了得?倒不是怕坏了规矩,她只不过不想被人当做茶后饭余议论的谈资,也不想因此更引得陶氏厌恶。 赵彦清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道:“映月泮里没那么多嘴碎的下人,睡着吧,不会传出去的。” 这意思在怜雁第一次借宿映月泮的时候他也说过,而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当时她宿在映月泮一事知道的人极少,更没有传开。想了想,怜雁便点点头,又爬上榻去,躺下没多久就沉沉睡去,果然是累极了。 再醒时,已是辰初。 再睡下去就说不过去了,怜雁便起身回了自己屋子。 第一天作为通房,怜雁显然有些无所事事,不需要做活,赵彦清上衙去也不需要服侍,她还能干什么? 如果是寻常住在正房的通房,还能串串门同姐姐妹妹们聊聊天,虽然这种聊天总少不了明争暗斗,可也总比无所事事强,偏生怜雁住在映月泮,连这福利都没有。 不过她并未闲太久,用了午膳后,正房来了个丫鬟,说夫人见她。 怜雁惊了惊,照理陶氏卧病在床,哪有精力来见她?可既然找人来叫,也只能去一趟。 到了正房才知道,原来是沈妈妈找她。 见到怜雁,沈妈妈先是一番挖苦,“哟,这不是我们的怜雁姑娘吗?真是好本事呢,这就勾搭上了侯爷,还能住在映月泮。可我告诉你,你就是再受宠,还是一个奴才,见了夫人还是要下跪,还有,别仗着侯爷宠爱就没了规矩,第一天就不来正房请安,是什么道理!” 所谓狐假虎威,约莫就是这样了。怜雁估计陶氏现在根本就顾不上她,还是沈妈妈自作主张找了她来的。 怜雁道:“妈妈恕罪,我想着夫人病着,令两位姐姐的晨昏定省也都免了的,觉得还是不要来打搅夫人的好……” “她们跟你一样吗!她们是老人了,你这还是第一天!怎么能免?”沈妈妈厉声道。 怜雁无奈,道:“那我现在要进去请安吗?” 沈妈妈横眉一竖,“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请安?夫人都午休了,请什么安!我找你来就是提醒你一句,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打明儿开始,你到夫人身边来侍疾!”沈妈妈的音量挺高,两人又站在廊前,一时间引来不少人侧目。 怜雁觉得尴尬,她也知道沈妈妈是故意在打她脸面,可她也没旁的办法,论资历,她还是比不过沈妈妈的,若这时候在正房同她闹起来,老夫人和陶氏都不高兴不说,没准赵彦清也会厌了她。 因此怜雁一直恭恭敬敬好言好语地对着沈妈妈,她虽不情愿来侍疾,可也不能推脱,且还要装作很乐意的样子应下道:“是,侍奉夫人是我本该做的,明日我一定早早来。” 虽然怜雁态度极好,但沈妈妈对她的脸色并没好上多少,冷哼一声,道:“知道就好。”尔后又带她进了隔间道:“过来,把药喝了!” 怜雁惊了惊,一时没明白是什么药,一直沈妈妈端着碗药递到她眼前,她才恍然意识到,是防止怀孕的。 赵彦清还在孝期,府里自然不允许出通房怀孕这档子事儿,而即便不是孝期,陶氏膝下无嫡子,她也一定会放着通房先怀上孩子的。 但不管怎样,对怜雁来说却是松了口气,要是她真的怀上了,还真不知道今后该如何是好,于是爽利地接过要玩,一口气灌了下去。 沈妈妈满意地点点头,又训斥了她几句莫要恃宠而骄,方放她离去。 但还不等怜雁走出正院,就听闻有人在身后叫她,“怜雁妹妹!” 怜雁回头,是两个二十上下的女子,虽是丫鬟的打扮却又比寻常丫鬟艳丽些,她虽没见过,但也猜得出来,这时候这么亲昵地叫她妹妹又是这样的装束的,估计就是赵彦清的另两个通房依玲和兰香。 那位叫住她的女子走上前来,笑道:“早就听说怜雁妹妹长得漂亮,今儿见到了,还真是,都叫我挪不开眼睛了,难怪侯爷这么喜欢!”说着推了推身边的那女子,“你说是吧?” 另一女子显得缅甸些,笑着点点头,“是呢。”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叹道:“真是漂亮。” 怜雁问道:“两位姐姐是?” “瞧我这样儿,见到妹妹太高兴,竟忘了妹妹还不认识咱们呢!我是依玲,以前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这是兰香,想来妹妹也知道我们吧?” 怜雁点点头,笑着打了招呼,“自然知道,两位姐姐好!今后还要两位姐姐多多照拂。” “瞧妹妹说的什么话!”依玲道,“妹妹哪里还需要我们来照拂?这话应该叫我们说才是,以后咱们俩可都靠着妹妹你了呢!” “姐姐客气了,我刚服侍侯爷,就怕一个不慎惹了侯爷生气,还要叫姐姐多加提点才是。” 依玲笑着摆摆手,“提点什么呀,咱们又讨不了侯爷欢心!对了,妹妹可有事儿忙?若是闲着,倒不如去我们那儿玩?我再去三房叫个闲人来,还能凑成一桌打叶子牌。” 怜雁道:“可我并不太会叶子牌。” “没事儿!我教你,多玩玩就熟练了,我们这些人啊,侯爷若不念起,就是在这儿等死,总得自个儿找些乐子来,否则还不得闲出病来?” 怜雁想着去认认人也好,碰个脸熟,便应了下来,与依玲和兰香一起去了她们的小院。 一路上,依玲话不停口,叽叽喳喳地东拉西扯,倒是兰香,缅甸得很,除了依玲问她时搭上一句话,便一直沉默着。 说起方才沈妈妈找怜雁,依玲便嗤道:“莫理会那老婆子,她就是这样,仗着是夫人的奶娘,本事没多少,人却傲得很,就晓得给咱们这些丫鬟脸色瞧,有本事就把郑妈妈的总管事夺来嘛,打骂丫鬟有什么用?” 兰香拉了拉她,“你小声些。” 依玲冷冷一哼,“我才不怕她,她在夫人面前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我的坏话了,你也看到了,现在夫人有多不待见我,反正破罐子破摔,我还怕她做甚?” 第②⑨章 怜雁挺惊讶,她原以为依玲作为陶氏的陪嫁丫鬟,应该与陶氏沈妈妈一干人更亲近些,可现在听来,她们之间的芥蒂不少,却和同为通房的兰香走得更近。 这倒是怜雁乐于见成的,不至于被孤立起来当靶子使。她道:“依玲姐姐自然没什么可怕的,但这话要是传到夫人耳里终究不好,还是莫要在外头讲了。” 依玲笑看了她一眼,“好好,我不说就是了,怜雁妹妹当真可人,人找得好,心地也好!不过你可得当着点心儿,别瞧夫人现在病着,顾及不到我们,可那沈妈妈可不是吃素的,没事儿都能找出事儿来,妹妹刚得宠,万不能掉以轻心!” 怜雁笑着应下,“我知道了。”依玲话说得贴心,但怜雁当然不会单纯地以为她是真心为自己好,不过是看着自己得了赵彦清宠爱来与自己建立起良好的关系罢了,就如同她看似为依玲好般告诫她,不过因为初来乍到希望能多得照拂一样。 果然像依玲这般八面玲珑的人,不会白白挡了她抛出的橄榄枝的。 倒是兰香,话着实少了点,怜雁有意与她搭话,她也不过三言两语就回了过来,且一直笑得腼腆。看上去像是个老实的,怜雁想着。 依玲和兰香住的是正院北边的一个小院子,很偏,也很简陋,一看便知陶氏给她们的待遇并不好,虽说是通房,但比寻常丫鬟好不了多少,比起这里,怜雁住的院子要好上很多。 进了门,依玲热情地给怜雁倒了热茶来,道:“姐姐们这儿住的可简陋着,比不得妹妹那里,妹妹可别嫌弃。” “哪里会?”怜雁道,“我倒愿意住到这儿来,也能同姐姐们热闹热闹,在映月泮里,连丫鬟都没几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就多来坐坐呗,我们这儿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三房的几个姐妹也三天两头就往这儿来,热闹着呢!” 正说着,门外就传来嬉笑声,依玲探头一看,回头对怜雁笑道:“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来人有三个,她们一进来就发现了怜雁,其中打扮得最是艳丽的一个道:“哟,这儿多了个新妹妹了?听说五少爷的一个丫鬟给侯爷收了,就是她了吧?本事儿不小嘛!我要是能学来几分,也不用被三爷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怜雁微微蹙眉,这人说话带了刺儿,还非要提一提她原先是五少爷身边的,分明没安好意,便没有搭话。 依玲见气氛有些僵,连忙上前笑道:“我说妙平,你同我们说笑也就罢了,人家怜雁妹妹可刚来,别给吓跑了!” 那个叫妙平的闻言掩嘴而笑,“哎呀,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说着又亲热地挽了怜雁胳膊,“我们都随便惯了,怜雁妹妹可别生气。” 怜雁看似不以为意地笑笑,“姐姐哪里的话。”心里却对妙平更不喜了几分。 妙平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比怜雁大了许多,听说以前怀过一个孩子却小产了,也就没了抬作妾的机会。 依玲又拉了令两人过来,一一向怜雁介绍,其中穿得较好些的是三房的五姨娘,十七八的模样。这位五姨娘怜雁听说过,大半年前纳进的,是个家室清白的良家女子,家里是做豆腐的,也不知怎的遇上了赵彦博,且被他给看上了。 当然,侯府规矩甚严,赵彦博胆子再大也做不出强抢民女之类的事儿,这位五姨娘的家里是很愿意把她送进来的。 这位五姨娘笑得和善,对怜雁没有像妙平那样先是冷嘲热讽后又故作亲昵,从头到尾都是疏离而无恶意的笑容。且因为她的身份比令几人高了一层,因此依玲她们几个对她倒是挺恭敬的。 最后一个叫冬晴,不过十六七模样,看上去比怜雁大不了多少,和妙平一样,只是个通房。她话不多,不过许是因为与怜雁年龄相当,倒是对她亲和得很。 看着她们三人,怜雁由衷觉得,赵彦博的艳福真不浅,这还不算上三房里其他的通房小妾。 据依玲所说,她们三位是这儿的常客。至于其他的,就不大来了,估计几个资格老一点的姨娘也不会到通房的院子来做客,况且她们很多都是膝下有儿女的。 依玲拉着怜雁坐下打叶子牌,怜雁推说不会,依玲拉了兰香来,道:“叫她站在旁边教你,你可别瞧她话少,脑子可灵光着,算起牌来比谁都精明。” 妙平和冬晴也坐了下来,妙平道:“怜雁妹妹就坐下吧,像妹妹这么受宠的,不在乎输几个钱子儿吧?” 怜雁默然,不过才一天,就说什么受宠受宠的,这人的话可真不好听。但推不过依玲的热情,怜雁还是坐了下来。 不过很快她们就发现怜雁确实不会打叶子牌了,出牌慢的很,每回都要问一问兰香,最后妙平就忍不住催促道:“哎哟,我说怜雁啊,你倒是快出牌啊!” 怜雁笑道:“我可说过的,我不会打,可姐姐你看上我银子了,非要把我赢点去,这会儿又来催我,可不带这么欺负我的!” 依玲也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看上人家小姑娘的银子,你说你丢不丢人?” 妙平讪讪地笑,兰香指了一颗牌道:“打这个吧。” 怜雁打出去,马上妙平就接过道:“吃!哎,兰香,你这是特地来喂我的吗?” 冬晴笑道:“妙平姐姐还真一点都不客气呢!” 怜雁到底是真的不会,几轮下来,便输了不少,最后起身道:“姐姐们还是别欺负我了,兰香姐姐,你来吧,我是真不会。” 妙平正嫌她太慢,便道:“我说兰香,上回你可赢了我不少,这回得赢回来。” 兰香替了怜雁打起叶子牌来。怜雁则坐到坑上与五姨娘说起话来。 姨娘不同于通房,已经算个主子了,所以五姨娘身边还跟了个叫石榴的丫鬟。 “五姨娘怎么不去打牌?”怜雁道,企图同她搭上话。 五姨娘笑笑道:“我也不太会,妙平总是嫌我太慢。” 怜雁道:“她也嫌我呢!五姨娘常来这儿玩吗?” “是啊,闲着也是闲着,除了有时候三夫人会给我针线活,其余就没旁的事儿了,同三房的几位姐姐又说不上话,也就到四房来走走。” 怜雁同她闲扯着话,说到三房的众多妻妾上,怜雁道:“我们可真是不容易,要是主子把咱们忘了,可就没了出头日了。” 五姨娘笑笑,“看淡了,也就这样。侯爷这样算好的,让你住在映月泮,可算是对你有心了,像三爷那样,我也没要求太多了,让我顺顺趟趟过日子就行。” 看着她陡然落寞下的申请,怜雁不是很好受,像五姨娘这样的,若是嫁个寻常人家做正妻,就算不富裕,这日子也比在府里头好过多了。 怜雁在依玲他们那儿坐了一个多时辰,借口赵彦清下衙回来要服侍,起身告辞。回来后把身上的银两数了数,发现输了不少,着实心疼了一番。 赵彦清下衙回来后,怜雁去书房服侍,同他聊起今天干了什么,说完在依玲那儿打了叶子牌后,又有意无意地道:“沈妈妈叫我明日开始去夫人那儿侍疾呢!” 第③0章 赵彦清看着文书,头也未抬,“你不愿意?” 知道沈妈妈没安好心,怜雁当然是不情愿的,谁知道去那侍疾后会受怎样的刁难?她有意对赵彦清提了提,不过是希望他能说一句:“真是多事,不用理会她。”这样她也有理由推脱了。 只是赵彦清并未像她所想那般说话,怜雁见他似是对这些好不在意,便多说了几句,“怎么会?夫人病着我本就该去侍疾,只是……夫人似乎不大喜欢我,也不知去了那会不会更惹得她不开心。” 赵彦清抬头看了她一眼,凉凉的眼神,叫怜雁心下一惊,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赵彦清道:“她是主母,说的话你听着便是了。” 怜雁低声应下,不再多言。这本不该说的,她是怎么了?莫不是因为白日里依玲她们多说了几句她得宠就真的以为自己得了几分宠爱?赵彦清兴许待她有几分不一样,但也仅仅是一点不同而已,通房终究是通房……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赵彦清沙沙的翻书声。半晌后,赵彦清抬头看怜雁垂首敛目立在一旁,道:“倒杯茶来。” 怜雁应“是”,端起水壶发现水剩下不多又有些凉了,转而去值班房沏了热茶来,又晾了一会儿让它温了,才端给赵彦清。一系列动作下来,一直规规矩矩低眉垂目,安安静静的。 赵彦清接过茶,轻啜一口,开口道:“夫人让你去侍疾,我也不能拂了她的颜面,这要传出去指不定说成什么宠妾灭妻来。她不喜欢你,你就规规矩矩的,她说什么就干什么,别叫她抓了尾巴就是。” 怜雁惊了惊,抬头看他,低低应道:“哦。” 赵彦清揉了揉她脑袋,“胆子不小,不就是没帮你,倒给我摆起脸色来了?” 怜雁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方才她的沉默,暗暗叫屈,摆脸色?她哪里敢?不过是在自我反省罢了,她轻声道:“我哪有……” 赵彦清没在意她微弱的辩驳,正巧常文来问要不要传膳,赵彦清也就没再抓着不放。 用完膳后,赵彦清去了老夫人处,怜雁又闲了下来,正想着要不要先回房歇一歇,忽地瞧见门外有个脑袋探头探脑的,怜雁定睛一瞧,竟是俭哥儿。 “五少爷!”怜雁唤他,见他身后没人跟着,蹙了蹙眉,“下人呢?怎么没跟着?” 俭哥儿支支吾吾的,怜雁又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没去老夫人那儿吗?侯爷方才去了。” “我去了,刚回来的,碰上爹爹了,爹爹进屋同祖母说话,我就出来了。” “那你怎么一个人?”莫不是偷偷跑过来的?怜雁暗想。 俭哥儿挠挠脑袋,“我就是来瞧瞧你……” 怜雁微哂,“我好好的呢,多谢五少爷记挂。不过你也不用一个人跑过来吧?下回可记得叫下人跟着。” 俭哥儿点点头,“我知道了。” 怜雁道:“快回去吧,她们找不着你可该急的,待会儿侯爷肯定还要问你功课。” 俭哥儿撇撇嘴,在他这个年纪,都是不喜欢被长辈问功课的,怜雁暗笑,当年潜生也是这样,父亲一旦要开始问功课了,人就不知道往哪躲了。想到潜生,怜雁又问道:“潜生还好吧?” “嗯,都已经下床了,今儿还是他跟着去族学的。” 一听到去了族学,怜雁又紧张起来,“那大少爷可还有为难?” 俭哥儿像大人一样摆摆手,“放心吧,大哥哥虽然还会来刺几句话,不过我挡着,而且潜生学乖了,都不理他了。” 怜雁松了一口气,想来潜生长了记性,正要催着俭哥儿回去,却见到赵彦清已经走了回来道:“出来后找不着你,竟然跑到这里来了,来作甚?” 第③①章 俭哥儿显然被吓了一跳,忙垂手而立,唤道:“爹爹。”便低了头不说话。 “你一个人?下人呢?” 俭哥儿见到赵彦清总是很拘束的,不敢说是自己跑出来,被他这么一问,就支支吾吾答不上了。 怜雁解围道:“侯爷这么快就回来了?奴婢服侍侯爷更衣吧。” 赵彦清看了她一眼,立刻了然,见俭哥儿紧张的样子,想了想还是不再小题大做,道:“回去吧,下次别乱跑,倒叫下人找。” 俭哥儿如蒙大赦般松了一口气,道了声是,便飞快溜走了。 赵彦清摇头叹叹,走进屋去,道:“俭哥儿是来看你的?” 怜雁想否认都难,点了点头,“嗯,五少爷挺有心的。”说着上前解赵彦清前襟的扣子。 赵彦清仰起头,让怜雁替他更了衣,道:“不用总帮他说话,不带下人偷偷跑来,像什么样子?”说着又瞥了怜雁一眼,“他还真舍不得你。” 察觉到赵彦清有些不悦,怜雁很识趣地不再接了这话题说,而是抽身出来道:“奴婢去打热水来。” 正要往门外走,却被赵彦清一个伸臂捞了回去,怜雁惊呼一声,“侯爷!” 赵彦清却不管她轻微的反抗,轻轻一带就将她压在了榻上。 怜雁吓得脸色微白,她可没忘昨夜的难受,今晚还想着若赵彦清想要她无论如何也要找个理由推了,却没想到来得那么快,都还没洗漱呢! 只是赵彦清似乎发现了她的一样,并没有过多的动作,亲了亲她的脸颊,道:“你不会也舍不得离了淳化斋吧?” 怜雁汗颜,不过是俭哥儿来看了看她,他倒和自个儿子较劲了?她摇摇头,“没有,我自己愿意来这儿的,您又不是不知道。” 赵彦清当然记得,怜雁来找她,话里话外都是愿意听陶氏的来服侍他的意思,可他依旧看得出她的挣扎与犹疑。 他从来不会将就一个并不太情愿的女人,可对怜雁却破天荒又问了一回。 赵彦清低头封住了怜雁的唇,带着点强横的掠夺。 怜雁攥着他的前襟,尽力迎合他的索取,到了最后还是有点喘不过气,在赵彦清手探进衣衫时,怜雁慌忙抓住了他,轻声道:“侯爷……” 带着轻微娇*喘的声音令赵彦清心下一动,“怎么了?” “洗漱吧,奴婢去打热水。”见赵彦清冷下的眸子,怜雁忙又添了句,“我还难受……” 赵彦清不满地哼唧一声,“真是娇气。”却也没继续,起身进了净房。 怜雁打了热水来,服侍赵彦清洗漱完毕后,她又开始想今晚自己得住哪的问题。 照理,作为一个通房,既然晚上不和主子做点什么,那应该回到自己房里去才是,主子的床榻哪是想睡就能睡的? 可赵彦清一点表示的都没有,尽管她已明确表示她还难受得紧服侍不了,他怎么就不说一句“退下”呢? 一直到怜雁铺好床榻又服侍赵彦清躺下,他开口道:“你怎么还不去洗漱?” 一句话,瞬时让怜雁回自己屋子歇息的希望破灭。 她郁闷地进了净房,暗暗腹诽着都不用干什么了还不让她回自己屋子,趟在他旁边让她怎么安安稳稳睡过去? 怜雁回来时,赵彦清靠坐在外侧看书,照理是怜雁睡在外侧方便起身服侍的,赵彦清却没有要移位的意思。 怜雁只能从床尾爬进里侧,却一不小心踩到了赵彦清的小腿,被绊了一脚,直接扑倒在榻上。 赵彦清总算从书中抬起头来,略带笑意地看着怜雁,然后长臂一捞就将她抱了过来,也不管一旁的另一条被褥,将她捞进了自己被窝,尔后吹熄了灯躺了下来。 怜雁怔怔地躺在他怀里,因摔了一跤的赧然也不复存在,只觉得周身都是陌生又不算太陌生的男性气息。回过神后,觉得自己应该表示什么,乖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第③②章 对于怜雁的主动靠近,赵彦清很是受用,抚了抚她的背,道:“睡吧。” 怜雁轻轻嗯了声,闭了眼。只是很久过去了,意识还清明得很,被人搂着极其不适应,可又不能挣脱出来,只能忍住不翻身,心里默念着快睡着快睡着,结果越睡越清醒。 赵彦清的呼吸均匀起来,想来是睡着了。怜雁试着轻轻动了动胳膊,见他没反应,才悄悄抽身出来。 可赵彦清毕竟是沙场上出来的人,本就还未熟睡,怜雁这么一动自然就察觉了,微微睁了眼,“怎么了?” 怜雁一慌,含糊着道:“有些热……”随后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轻轻踢了踢被子。 她听到赵彦清嗯了声便没了声响,想来是困了又沉沉睡了过去,送了一口气,翻了个身从侧朝着他变成仰躺,自然而然地同他拉开了距离。 因为天黑,怜雁并未瞧见赵彦清渐渐清冷下的眸子。 次日清晨,赵彦清起床,怜雁立刻醒了过来,跟着起身服侍他更衣洗漱,赵彦清一直没怎么说话,连给她的眼神都不大有,似是冷淡了许多。 常文摆上早膳后,赵彦清并未像昨日那样让怜雁坐下吃。他没开口,怜雁自然不会自作主张,就只能一直干干随侍在一边。 赵彦清用完早膳后就上朝去,常文在他出门的档口悄悄附身到怜雁耳边问道:“怜雁姑娘,侯爷怎么了?好像很不高兴啊!” 怜雁茫然地摇摇头,看着赵彦清大步离去的背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没惹他啊?一直规规矩矩的。 常文见问不出所以然来,懊恼得跺了跺脚,“看来我今儿整天都得提心吊胆了。”说罢快步跟上赵彦清。 怜雁惦记着要去陶氏那儿侍疾,也没再细究,草草用了几口早膳便去了正房。 尽管怜雁觉得自己到得够早了,却还是被沈妈妈数落了一顿。本就因为赵彦清的喜怒无常怜雁很是心烦意乱,被沈妈妈一训斥,更觉得气闷,忍不住顶了一句,“您不也刚起吗?再说我得等侯爷去上朝了才能过来呀!” 沈妈妈一噎,随即怒火中烧起来,“你这是仗着受宠光明正大地来怠工了?好呀,一个都没什么名分的通房,都敢欺到我头上来了!侯爷侯爷,我倒要看看等过些日子侯爷把你抛到了脑后看你怎么在我手中过活!给我在这儿站着!等夫人醒了就去侍疾!”说罢转身进了里屋。 怜雁郁闷地搅着衣摆,她说的没错呀,服侍完了赵彦清才能过来,可这话在沈妈妈耳里就变了意思,显得她在显摆得宠似的。可这也没办法,身为一个得宠通房,她就是本事再大也没法子同陶氏建立友善的关系来,何况陶氏还是这样一个火爆的性子,连同她身边的沈妈妈也那么刁钻。 今儿又不知何故惹到了赵彦清,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两头都似有得罪。 怜雁这一站,就没了后续,也不知是沈妈妈将她忘了还是陶氏一直没醒来。于是怜雁又作了一回低等的打帘婢女,站在门旁的她就专门为进出的人打帘子。 在这儿打帘,怜雁还碰上了好些日子没见的秋霜。 秋霜是端着药碗进来的,见到怜雁,显然惊了惊,神情在那一刹那很是微妙,随即又笑开道:“怜雁姐姐,你在这儿啊!” 怜雁道:“嗯,我原是来侍疾的,约莫现在算是在立规矩吧。”被要求立在外间,不是立规矩又是什么呢? 秋霜眼神闪了闪,“我忘了,你都是侯爷的人了,自然同我们不一样。” 这话在怜雁耳里异常刺耳,找她俩的交情,秋霜不该说这样的话,可见她的神情又不像是讥讽,倒像真的在感慨一样。 怜雁微微蹙了蹙眉,转了话题问道:“你来给夫人送药吗?” “是呢,夫人的病一直不见好,我管着膳食,这喂药的活自然也是我来了。”经秋霜一提,怜雁这才想起自从晓燕出事后,是秋霜顶了晓燕的缺。 怜雁笑笑,“那快进去吧,莫叫夫人等急了。” 秋霜进了里屋不过半刻钟,便端着空碗走了出来,看来陶氏已经醒了。她走到怜雁面前道:“夫人叫你进去呢!” 怜雁笑着应了,正要往里间走,却听秋霜又叫住了她,压低声音道:“你仔细些,我进去时沈妈妈正在说你呢,都没什么好话,夫人怕是要你在她跟前立规矩去了。” 第③③章 这也意料之中,怜雁道了谢,走进里屋。 里屋是一股药味,陶氏躺在床上,半阖着眼,脸色苍白异常,瞧着竟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怜雁暗暗心惊,总是听闻陶氏卧病在床,却没想到已到了这个地步。 床侧是沈妈妈和大丫鬟碧珍在随侍。怜雁进屋后福身道:“奴婢见过夫人。”便垂首而立,等着指示。 陶氏微微翻了下眼皮,兴许是想狠厉地瞪她,但最终却是有气无力的一眼。 怜雁默然,陶氏常常喜怒无常,性子又好强,在仆从中的口碑并不算好,可见到她现在这模样,怜雁竟有些恻然,说到底,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儿子夭折,夫妻离心,婆媳妯娌之间也不见得有多少和睦,娘家虽显赫,却同夫家的关系微妙,现如今又病如山倒。 可说到底,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陶氏落到现在的处境,她自己的原因还是占了绝大部分,就比如这次的忽然病倒,也是因为她心心念念想着世子之位,忽然弘哥儿被封了世子后气急攻心罢了。 陶氏在瞪了一眼怜雁后便不再看她,约莫是倦了,侧身阖目道:“怜雁在这立规矩,你们两个退下吧。”声音喑哑,有气无力。 “是,”沈妈妈道,“夫人歇着吧,到了用药的时辰我会再叫您的。”说着警告般看了怜雁一眼,领着碧珍走了出去。 里屋只剩下陶氏和怜雁两个,陶氏侧身朝里睡着根本就不搭理她,怜雁也唯有跟木桩子似的站在一边,她算是深刻认识到了何谓“立规矩”,当真是一直“立”着啊! 怜雁怕沈妈妈忽然进来或是陶氏忽然睁眼抓了她的小辫,一个上午她就是规规矩矩地站过去的,等沈妈妈传了午膳进来时,怜雁的一双腿已全然麻木,抬步时一个踉跄险些栽过去,还是秋霜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沈妈妈冷眼看她,目中带了几分讥诮与幸灾乐祸,怜雁揉着腿,早没了心思去应付她。 沈妈妈轻声将陶氏叫起来用午膳,午膳很清淡,南瓜粥加一些小菜,约莫是大夫嘱咐的。可饶是如此,陶氏也没吃上几口,粥才浅了一点,她便摆摆手叫沈妈妈撤下。 沈妈妈忧心道:“夫人,您再吃一些吧,吃了身子才能好起来啊!” 陶氏摇摇头,“撤下吧,没什么胃口。” 沈妈妈无法,只能撤下碗筷。 用完午膳后,陶氏似是不想再睡了,坐靠在榻上,沈妈妈和碧珍服侍着,而怜雁依旧站在一边。 不过这回不再是如木桩子般站着,而是沈妈妈一直差遣着她,一会儿倒茶,一会儿打水端盆,如同一个粗使丫鬟般使着,将怜雁累得够呛。 陶氏像是没看到沈妈妈的刻意刁难,只是听碧珍说着府里的一些琐事儿。若是这样怜雁还看不出她们的意思,那真是傻了,这也在意料之中,怜雁很坦然地照着沈妈妈的吩咐做事,让她们一拳打在棉花上,总归会使不上劲儿了。 在陶氏伸了伸腿脚像是有些酸的时候,怜雁还主动笑着上前道:“夫人,奴婢给您揉揉腿吧!” 陶氏倒是对她的示好很满意,“也好。” 沈妈妈讥诮地看了怜雁一眼,站起身给她让了床沿的位。 以前怜雁常给她祖母揉腿来哄她高兴,因此这揉腿的手法还是不错的,力道恰到好处,让陶氏愈发满意。 可这一揉,陶氏不开口,怜雁便没法停下了。显然陶氏不会顾念她手酸或是揉累了,沈妈妈和碧珍更不会主动来替一替她,她只能一直揉着。 怜雁只能默默哀叹,她开口前真是太不够深思熟虑了,只一味想着与陶氏的关系不能太僵,主动示个好,倒没想到陶氏会这么不通人情。 于是,在继整个上午的站立后,怜雁又给陶氏揉了一整个下午的腿。 一直到天暗下来,陶氏也没有要放走怜雁的意思。怜雁估摸着赵彦清也该下衙回来了,可她又不能自己提,否则在她们耳里还指不定想成什么意思,正犹豫着,竟没想到从前院来了个小厮,说是侯爷找怜雁。 陶氏闻言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只是因为卧病在床没力气来发作,阴沉沉地扫了怜雁一眼,道:“既然侯爷要你去服侍,你就回去吧。” 好罢,给她揉腿得来的好感又全没了。但好在能从陶氏这儿解脱出来,怜雁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走出门时,沈妈妈并无刻意掩盖的声音传来,“夫人不必闹心,一个通房而已,待侯爷新鲜劲儿过了,发卖出去便是。” 怜雁一阵心惊,坚定了要讨得赵彦清欢心的决心。 回到映月泮,怜雁全身都如同散了架似的,偏生还没法回屋歇息,果然通房的日子不好过,竟比在大厨房打杂时还要累上几分。 赵彦清在书房,怜雁想起早晨他的冷淡,又想到沈妈妈那冷森森的话,强打起几分精神来,走进书房。 赵彦清头也未抬,继续干着他的事儿。 怜雁给他倒了茶,见他依旧忙于看各种文书,自己又累极,便也沉默地随侍在边上。 约莫过了两刻钟,怜雁就开始打盹了,昨晚她到很迟才睡着,今早又寅时就起来服侍赵彦清起床,今儿整天又都疲累着,到了晚上也怪不得她打瞌睡。 不自觉地后退一小步,怜雁靠着壁橱打起瞌睡来。 站着打盹也不会睡太熟,很快怜雁就被赵彦清起身的声音惊醒过来,抬头对上赵彦清的目光,怜雁一个激灵,目中的茫然散去,忙站直了身子。 赵彦清倒没指责她的怠工,只淡淡道:“该传晚膳了。” 一打瞌睡竟错过了时辰,怜雁羞愧难当,微红了脸,轻声道:“是,奴婢这就去。”便小跑着出书房。 等入夜要歇息时,赵彦清忽然问她:“今天很累?” 怜雁实诚地点了点头,“一直在夫人身边立规矩。” 赵彦清道:“回屋睡吧,今儿不用服侍了。” 怜雁大惊,心底一跳,霍然抬头看他,却见他像是在印证他说的话一样,自己褪下外衣。 怜雁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似乎是在体谅她的疲累,可加之他从清晨就开始冷淡的态度,怜雁便觉得并不寻常了。 离开正房时沈妈妈的话又毫无预兆的飘进她脑子里,怜雁只觉得心下一紧。昨晚她还在腹诽赵彦清为何不让她回房,可到今日真碰上了,怜雁又惊惶起来,生怕真的就此失了宠。 呆愣了片刻,怜雁马上伸手接过赵彦清褪下的外衣,尔后替他解着扣子,道:“想来奴婢有些事儿做的不够好,夫人才叫奴婢立规矩的,奴婢不该在侯爷面前提这些,奴婢会好好给夫人侍疾的。”说罢又轻声添了一句,“也会好好服侍侯爷的。”她到现在也没明白到底哪里惹得赵彦清不开心,令他忽然冷淡起来。 赵彦清没接话,不知意味地低头看怜雁,但也没再赶她,让她服侍着更了衣上榻。 怜雁熄了灯,心一横,直接弃了半边她自己的被褥,钻进了赵彦清的,环上了他的腰。 赵彦清似是怔了片刻,伸手将她搂了过去,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吻。 很快怜雁便被他撩*弄得嘤咛出声。 这回要比第一次和谐很多,怜雁已然能适应这种情*动,双*腿不自觉地缠上他的腰,引得他更用力的深入。 事后,怜雁浑身无力地躺在赵彦清怀里。 赵彦清抚着她光洁嫩滑的背,吻了吻她的侧颊,“睡吧。” 怜雁却在想他忽然冷淡的原因,想着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若总是摸不准赵彦清的心思,恐怕就好难办很多,便问道:“侯爷为何忽然赶我?”因为无力声音变得有些绵软,在赵彦清耳里就多了几分委屈。 “这不是怕你累了吗。”赵彦清道。 “可你今天早上就不搭理我了。” 赵彦清揉了揉她脑袋,“怎么那么多心眼儿?别多想,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到时候又会站着就睡过去。以后不赶你了就是。” 见问不出什么,又吃了定心丸,加上已是累极,怜雁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日,怜雁一直在陶氏那儿侍疾。刚开始几天陶氏和沈妈妈还会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地刻意刁难她,后来随着陶氏的病愈发严重,沈妈妈也没了心思总与怜雁过不去。 而怜雁算是亲眼目睹了陶氏一日日变得瘦弱病重,最后药石无救。 到后来,请了太医看,太医也只是摇摇头。 在太医走后,秋霜趁着周边无人时忽然问怜雁道:“映月泮缺人手吗?” 怜雁愣了愣,没明白秋霜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摇摇头道:“不缺的吧。”赵彦清管下甚严,映月泮一直都是井然有序的。 秋霜眼底闪过失望之色,不甘心道:“可是映月泮明明没几个婢女吧?” 怜雁这才反应过来,秋霜是在给自己寻后路了,明眼人都看出陶氏时日无多,她是想另投主子。 怜雁道:“映月泮只有粗使婆子,连粗使丫鬟都没有,不编制婢女的。” “你不就在那吗?”秋霜依旧不甘心,“要不我去那儿服侍你?” 第③④章 怜雁被秋霜这种天马行空的思维惊了惊,不可思议地看着秋霜道:“你瞎说什么呢!我只是个通房,哪能配丫鬟服侍?” 秋霜用胳膊肘撞了撞怜雁,笑嘻嘻道:“就你这样,被抬妾是早晚的事儿!我这不是先排个队嘛,等将来你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拔提拔我!” 怜雁哭笑不得,“少奉承我,我这才成通房多少日子啊?真不知道你们都怎么想的,各各觉得我多受宠似的。” “你这还不算受宠?哪个通房开了脸后连着半来个月都独宠的?还是住在映月泮,都不用看主母的脸色。” 被秋霜这么一说,怜雁倒觉得赵彦清确实待自己不薄,虽不会花心思赏赐些首饰之类,但在吃穿用度上从来不会亏待她,比如近来天气渐暖,怜雁总会在换季时缺衣裳,前些日子赵彦清渐她穿得陈旧,直接甩给她一叠银票道:“去添置些衣物首饰吧,绣工不好就直接去成衣店买就是,太过寒碜倒像是我亏待了你似的。” 怜雁回去一数,银票竟有整整两百两,对于月钱就只有半两的她来说,简直就是发了一笔横财,因此她和潜生的用度也好上了许多。 可这些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怜雁也不想因此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对秋霜道:“这些话你少说说,我可不想因为这些有的没的糟了旁人的妒,平白惹来麻烦。” 秋霜撇撇嘴,微微不悦,“我就是不说,旁人难道还看不出侯爷宠你?好姐姐,你要是想,肯定有办法把我弄到映月泮去。”说着压低声音,“你看夫人那样子,时日无多了,将来我难不成还守着这空荡荡的正房在沈妈妈手下讨日子不成?” “是郑妈妈,”怜雁纠正她,“正房的总管事是郑妈妈,沈妈妈越不过她去,何况正房也不会一直空着,继室早晚会进来。” “那也得在侯爷出了国公爷孝期吧?三年呢!在没个主子的屋里头,我能有什么出路?” 怜雁微微蹙眉,秋霜从来都是个有本事也有野心的,小小年纪就是个二等丫鬟,晓燕出事后还能顶了她的缺,就像现在,陶氏还在她就已开始谋出路了,虽然怜雁从与她相处起就知道她并不是个消停的,这也并不影响她们俩的交情,毕竟怜雁刚来正房时秋霜亦帮过她不少,但她并不欲牵扯上秋霜那些错综复杂的争夺上位,面带为难道:“那我也没办法让你去服侍我呀?你也说了,侯爷在孝期,我在近三年也不可能抬了妾的。” 怜雁的推脱让秋霜很是不高兴,“那你就给我安排别的差事儿啊,你说句话映月泮的管事总会给你几分颜面的,连侯爷都用不着惊动,多简单的事儿!” 怜雁叹道:“我说过了,映月泮没有编制丫鬟的先例,你叫我怎么跟管事去提?再说,我只是个通房,再受宠也只是个通房,说到底还是一个丫鬟,我还能去指挥管事不成?” 怜雁说的无可辩驳,秋霜虽依旧面有不甘,但也反驳不出话来。待怜雁走后,她跺了跺脚,嘟囔了一句,“映月泮只许你一个丫鬟么?装着安分,其实跟晓燕一个样!” 正巧沈妈妈走出来,可巧听到了她这话,自然猜到说的是怜雁,哼笑一声,“人家有姿色又有本事,你就是眼红也没用!” 秋霜不服气,“我怎么就没用了?论等级我升作二等的时候还比她小了许多!” 沈妈妈眼神一闪,换了张脸般慈眉笑道:“这么说起来,确实你更有本事了,可谁叫那小蹄子傍上了侯爷呢?要说姿色,你也不差,唉,偏生好运道都被她给占了,倒也不对,人家是狐媚子手段太厉害!” 秋霜冷哼一声,然而瞧见沈妈妈目露精光的笑容,又觉得不太对头,转而道:“沈妈妈这话就不对了,怜雁姐姐入了侯爷的眼是她的缘分,怎的说狐媚子手段?说得侯爷昏庸似的,这要是给旁人听了去,指不定要告状到侯爷那儿了呢!” 沈妈妈冷笑道:“你这丫头变脸倒是快啊?方才是谁在骂着怜雁那小蹄子的?这会儿子又当好姐妹了?可别当我耳背,我可听得清楚呢!再说,我说的也不差啊,你不服气怜雁也正常,要是想往上爬,还得花几分心思,你要是想,沈妈妈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虽然我本事不大,但出出主意找些机遇的本事儿还是有的。”说罢意味深长的笑。 秋霜面上的犹疑一闪而过,她笑笑道:“沈妈妈怕是想岔了,方才我不过是气她没帮我一个小忙而已,现在已经气顺了,怎么沈妈妈说来就好似我要抢了怜雁宠爱似的,我可万万不敢起那心思的。” 沈妈妈的脸色不那么好看了,秋霜又道:“我还有活儿要做呢,就不陪沈妈妈聊天了,我先走了。”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妈妈冷哼一声,也不管秋霜听没听见,道:“当我看不出你心思?早晚你得来求我帮你!” * 陶氏到底没挨上多久,在三月末时咽了气。 当时是午后,赵彦清上衙尚未回。陶氏忽然咳嗽地喘不上气,又吐了好几口血,呼吸都粗了起来,沈妈妈她们几人惊慌失措,怜雁看着不太对,小跑着去了寿安堂请了老夫人来。 老夫人到时,陶氏已然奄奄一息,她吃力地翻翻眼皮,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娘……” 到底是做了几年的儿媳妇,饶是婆媳关系不怎么样,老夫人见她这模样依旧落下泪来,“在呢在呢,你且忍忍,给太医院递了牌子了,太医马上就来。” 陶氏却摇摇头,“我知道……我好强,总是要和二房争,争了正院,又争世子……我总惹得娘不高兴……”说着也落了泪下来。 老夫人道:“好强是好事儿,谁不想把日子过顺心些?我脾气也冲,你别往心里去,好生养病才好。” “我这身子……有数,生谦哥儿时就落了病根……好不了了,趁着还能说话,就多说几句……”说到谦哥儿,陶氏又是一阵落泪,“若是谦哥儿还在……也能给我送个终……” “说什么丧气话……”老夫人抹了抹泪道。 陶氏说了几句,也没了力气,又昏睡过去。太医来了,还是摇摇头,只道:“只是吊着一口气了……” 赵彦清下衙回来后,陶氏也没再清醒过,时而昏睡着,时而说几句胡话,到了夜半,彻底咽了气。 府里做了准备,又是换衣又是擦身子,怜雁亦在打下手帮着忙,把这些都收拾妥当出来时,正瞧见赵彦清站在院子里。 就算夫妻再不和,到底是娶进门六七年的人了,怜雁想,赵彦清多少是伤感的。 她也不知说什么好,就走过去握了他的手。 赵彦清侧头看了她一眼,回握住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轻声一叹。 第③⑤章 料料理完陶氏的丧事,很快就到了端午。 端午正好是潜生的生辰,如今怜雁手头有了银两,便出府给潜生添置了不少新衣,路过书局,又进去寻了寻潜生该看的书,选了本《资治通鉴》来,给潜生送去,就当是生辰礼了。 潜生刚从俭哥儿那回来,见着怜雁给的生辰礼,欢喜了一阵,尔后又想到什么似的,微微苦了脸道:“这应该要不少银子吧?阿姊你别这么破费了。” 怜雁宽慰他般笑笑道:“不用你操心银子,我不缺。” 潜生狐疑地看着她,“你的月钱比我也多不了多少吧?”随即又恍悟道:“侯爷给的?” 知道潜生嘴上虽不说,但心里头还是对自己成了通房很介意,怜雁不欲在此事上多说,只含糊地点了点头,转而道:“试试这衣裳吧,我女工太差拿不出手,直接从成衣店买的,看看大小合不合。” 潜生试了试,倒是正好,不过他对新衣裳之类并不感兴趣,却捧着那本《资治通鉴》高兴了许久,“先生之前还提过这书呢!说‘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 “唔,你是该看看这书的。” 潜生将书放到床头,怜雁眼尖地看到枕下还有一本破旧的书,走过去拿了起来,竟是《孙子兵法》。 怜雁惊了惊,问道:“这书你哪来的?怎的看起兵法来了?” 潜生显然有些局促,像是被发现了小秘密一样,他知道他现在应该读的是四书五经,“这书是向邱大哥借的,我读着有趣儿,就借来瞧瞧,并不常看。” “邱大哥?” “是侍卫队的,之前与赵攸贤打架的时候他还劝过架的,就认识了。” 怜雁点点头,潜生肯定会有自己的交际,她也无权去干涉的,只是他看起兵法来,倒叫她有些隐隐的不安,“好端端的,怎么对兵法感兴趣了?你又不用上阵打仗。” 潜生道:“略懂些,总是有用的。” 怜雁没再追究,只道:“稍许看些也是好的,但也别落了功课。” 潜生松了一口气,保证道:“我知道,看完我就会还回去。” 回到映月泮,赵彦清正下衙回来,见怜雁亦刚进院子,随口问道:“哪儿去了?才回来?” 怜雁道:“去潜生那儿了,今儿他生辰,给他送了生辰礼。” “潜生的生辰?”赵彦清一惊,“他在端午出生?”脑中似乎有什么异样一闪而过,却没能抓住。 “是呢,”怜雁道,“我出府给他添置了几件衣裳,还买了本书,他对衣裳都没看上几眼,倒是捧着书高兴了许久。”顿了顿,又道:“男孩儿和女孩儿就是不一样呢,记得我在他那个年纪,什么都比不上有新衣裳来得高兴。” 赵彦清笑了笑,“你小时候应该不缺衣裳吧?” “当然不缺,但女孩子都是这样,新衣裳都是越多越好。我还算好的,小时候受宠,开口要的东西总不会缺了我的,要是换家里姊妹多的人家,恐怕这些用度就要争上一争了。比如三房,庶女那么多,姊妹间明争暗夺的肯定不少。”怜雁一边替赵彦清换下官袍一边道。 “你胆子倒愈发大了,竟编排起三房来。”赵彦清揶揄道。 怜雁瞟了他一眼,见他并无不悦的神色,扯扯嘴角道:“我那是实话实说,像三房这样,也幸得三夫人是个镇得住的,否则乌七八糟的事情岂止这么一点点?”连她自己都没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同赵彦清说话已随意了许多,总能自如地谈些家常。 赵彦清捏捏她脸蛋,“又开始了,五个板子还没长记性?” 提到这个,怜雁无话可驳了,她知道板子打得不委屈,是她气恼下口不择言。她别过头挣开赵彦清的手,皱着脸道:“怎么总捏我,都捏肿了,难看。”说着环过他的要系腰带。 赵彦清趁机搂了她,“谁让你脸软绵绵的捏着手感好。” 被赵彦清一搂,怜雁撞进了他怀里,扭了扭身子,“松开啊,系腰带呢!” 赵彦清搂着她胡闹了一阵,方松开了她。怜雁红了脸,低着头飞快地替赵彦清继续更衣。 赵彦清眉梢含笑,又回到潜生过生辰上,道:“要不我也给他一份礼吧?” 怜雁忙摇摇头,“别别,这成何体统?再说了,我还不是拿你给的银子给他买的,就我那月钱哪够?”其实她更怕赵彦清这么关照潜生,会让潜生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更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赵彦清没再坚持,只道:“以后银子不够就直说,我还会缺了你吃穿不成?” 怜雁抿唇微笑,轻轻嗯了声。 傍晚的时候秋霜过来了。最近秋霜跑映月泮跑得勤,怜雁知道她的心思,见怪不怪。上回她明确地拒绝了秋霜,事后想想也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交情不错,因此现在见她这般行为,也就没再说什么。 秋霜来给怜雁送夏装,她知道怜雁女工不好,半个月前特地来找她说要帮她做衣衫,怜雁推不过她的热情,也就随她去了,给了布料让她做,这回是做好了给送来。 怜雁嗔了她一眼,“你让人来说声,我过去取就是了,本就劳你做衣衫,还要你亲自送来,我如何过意得去?” 秋霜笑道:“我这不闲着吗?难道还差这么几步路?” 怜雁迎她进屋,给她倒了茶,“真是谢谢你了,否则我又得缺衣裳穿。”她不好对秋霜说赵彦清给了不少银子,已经添置了衣裳。 “你跟我客气什么?”秋霜道,喝了口茶,又赞道:“这茶好喝,同我平时喝的真不一样。”取笑了怜雁两句,“侯爷身边的人果然不一样呢!唉,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丫鬟能比的。” 怜雁佯怒地瞪了她一眼,“就你嘴贫!” 这茶叶确实不同,是从杭州府带过来的正宗龙井,赵彦清得了几罐,喝着不错,随手就送了她一些。这些怜雁自然不会同秋霜一一道来。 秋霜也喝不出茶真正的好坏来,同怜雁调笑了两句,又问道:“潜生的衣物缺吗?要不我给他也做两套?” “不用麻烦了,他的我会准备好。”怕秋霜坚持,怜雁又转了话道:“你怎么那么闲?正房那儿没差事儿了?” 秋霜叹了一口气,“陶氏一去,没个主子,能有什么差事儿?也就是沈妈妈在那里颐指气使的,可她没了倚仗,也没几个人听她的。” “你跟着郑妈妈做就是了。”怜雁提议道,“以前我在她手下,过得可舒畅着。你跟着她,不管将来正房住进的是谁,总会有个好前途的。” “你真是站着不知腰疼,说跟就跟,哪有那么容易?再说了,郑妈妈和夫人的那些陪房明争暗斗的,也没个消停。唉,没个正经的主子,总觉得没个倚仗。” 怜雁接不上话,索性喝了口茶,没回话。 秋霜忽然问道:“你不用服侍侯爷吗?怎么都有空在这儿陪我?难道侯爷还没回来?” “回来了,在书房呢,常武随侍着,没我什么事儿。” 秋霜点点头,低了头喝茶,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唉,夫人去了后正院的伙食就差了一个档次,你这伙食肯定不错吧?要不我就在你这儿赖上一顿?” 怜雁惊了惊,迟疑了片刻,赵彦清几乎每天的都会让她一起用晚膳,想了想,她道:“你想赖上,我还能把你轰出去不成?不过侯爷用晚膳我得去服侍,你要用也是一个人用。” 秋霜眼神闪了闪,转而笑道:“侯爷还真是离不开你啊,用个晚膳都要陪着。” 怜雁笑骂她,“笑笑笑,就知道笑话我!哪日你配了人,看我怎么以牙还牙!” “我上哪找向侯爷这么有身份地位又宠人的?”秋霜笑道,“行了,既然你要忙,那我就不赖着你的晚膳了,我先回去了。” “再坐会儿呗,反正我现在闲着。” “我可不敢,万一侯爷来找你了呢?”秋霜笑道。 “你又来了,不消遣我几句心里发痒?”怜雁道,送了秋霜出门。只是见她不再提让她帮忙来映月泮,怜雁还是松了一口气的,否则都不知该怎么回绝。 走出厢房,秋霜道:“不用送我了,你回屋吧。”说着俏皮地眨眨眼,“我还是认路的。” 怜雁忍俊不禁,没再坚持,“那你慢走。” 秋霜摇了摇手,沿着小路离开,在岔路口犹疑了片刻,没有从后门出去,而是往映月泮的前门走。 走前门也没什么,只是比起后门来回正院的路更远些,且会路过映月泮的主房。 常武见到秋霜左顾右盼的样子,叫住了她道:“哎!你是哪里的丫鬟?怎么在映月泮闲逛?不知道规矩吗!” 秋霜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我是正院的,叫秋霜,来瞧怜雁姐姐,这不正要回去嘛!” 听闻是来找怜雁,常武没再为难她,摆了摆手道:“赶紧回去,这儿可不是能逗留的地方!” 秋霜正要离开,瞧见一个小厮端着茶要递给常武,她眼珠子一转,“哎呀”一声,假意被绊了一跤,身子一歪,撞上了那小厮。 小厮被撞到手肘,手臂一抖,茶就打翻了。 常武连忙跳开,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泼湿了袍子。 小厮叫道:“啊!侯爷的茶!” 秋霜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儿吧?可有烫着?” 烫倒不是很烫,只是袍子湿了,这样进去在主子面前有失仪容,常武吩咐那小厮道:“你再去沏一杯茶来端进去,我去换身袍子。” 小厮很无措,“我、我端进去?”他看着年纪不大,是新来映月泮没几天的,想来也从来没有近身服侍过赵彦清。可惜常武走得急匆匆的,并未听到。 秋霜唇角勾起笑意,她道:“是我的不是,要不是我撞到你也不会把茶泼出来了,这样吧,我替你送进去?” 小厮没多想,看着忠厚老实的没那么多歪歪肠子,才来几天又没认全这映月泮里的人,只当秋霜是这儿的丫鬟,加之平日里赵彦清总冷着一张脸,挺怵他的,便应了下来,“谢谢姐姐了。”说着又飞快地去茶水间又泡了一杯茶来,递给秋霜。 秋霜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接过茶盏道:“你去忙吧,交给我就是了。” 小厮点点头退了下去,秋霜推开书房门,紧张地捏了捏手心,见赵彦清坐在案桌前忙着,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将茶盏递上,柔声道:“侯爷,喝茶。” 赵彦清听到陌生的声音,诧异地抬起头,瞧见是个没见过的丫鬟,蹙了蹙眉,“你是谁?” 秋霜恭恭敬敬道:“奴婢秋霜,常武哥哥被茶泼湿了衣袍,奴婢替他端水进来。” 赵彦清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又道:“映月泮里的丫鬟?我怎么不记得映月泮里还有丫鬟?” “不是,奴婢是正院的丫鬟,是来给怜雁姐姐送衣衫的,她女工不好,时常我帮着做。出来时正巧撞见了常武哥哥湿了袍子,就帮他端茶了。” 赵彦清目色深沉地打量了她一眼,“常武让你进来的?” 秋霜一噎,不敢说谎,又不能说是自己自告奋勇,便含糊其辞道:“常武哥哥急急匆匆去换袍子,沏茶的小厮慌里慌张的,就让奴婢送进来了。” 可惜赵彦清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冷了眸子道:“所以,是你自己进来的。书房重地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这话说得极重,秋霜吓得脸色发白,慌忙道:“不是不是,是那小厮慌里慌张的,让奴婢帮忙……” 从赵彦清十来岁起,就开始有不少丫鬟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往他身边凑,秋霜的那点小心思,他怎会看不出来?赵彦清不欲同她纠缠,高声唤道:“来人!”门外并无响动,想来是常武换袍子还没回来。 秋霜已双腿一软跪倒下来,哭道:“侯爷恕罪,奴婢不敢了,侯爷恕罪……” 赵彦清却冷声道:“你太不知规矩了。”又高声喊道:“常武!” 常武这才急急匆匆推开门近来,见到秋霜跪在地上,一时摸不着头脑,“侯爷……您有什么吩咐?” “把她带下去,不用留在侯府了。” 秋霜吓得脸色惨白,说不出旁的话来,只一味地哭道:“侯爷恕罪……奴婢不敢了……” 常武不敢忤逆,虽不知发生了何时,还是唤了粗使婆子进来架起秋霜往外拖。 秋霜还在挣扎,怜雁听到动静过来,看到这混乱的场面,惊道:“这是怎么了?”又看到秋霜惨白着脸哭着,看向赵彦清,“侯爷……” 秋霜见到怜雁,跟看到救命稻草似的,哭道:“怜雁姐姐……怜雁姐姐救我……” 怜雁尚未弄清是何缘故,疑惑秋霜为何还留在映月泮,但并未深想,只当她冲撞了赵彦清。走到赵彦清身边,怜雁道:“侯爷,秋霜是给我送了衣衫来的,若是不小心冲撞了侯爷,还望侯爷宽宥她无心。” 赵彦清冷声道:“你不用管。”又对常武道:“还不快带下去!” 常武不敢再犹豫,本身就是他疏忽的错,忙挥挥手让那些粗使婆子把秋霜拉出书房。 秋霜哭喊挣扎着还在求饶,但很快就被粗使婆子拿帕子堵住了嘴拖了出去。 怜雁心急,扯着赵彦清袖子道:“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怎的要如此罚她?她真的只是给我来送衣衫的,我女工不好,她时常帮我做。” 赵彦清不欲细说,只道:“我罚她,自有我的理由,你不用管。” 怜雁急了,“我怎么能不管?秋霜同我一向都交好的!” “那只能说你识人不清。”赵彦清凉凉道。 怜雁一愣,隐约觉得似乎不仅仅是秋霜冲撞了赵彦清那么简单,秋霜又怎会忽然出现在赵彦清书房?电光闪石之间,怜雁顿悟。 她一直知道秋霜野心不小,也是有心思的,但没想到她竟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来接近赵彦清,且这不是背后捅她刀子吗?怜雁心里很不舒畅,她原先还想着秋霜待自己不错自己却没帮她而隐隐有些歉疚,如此看来,当真是她多情。 她也算反应过来为何赵彦清要说她识人不清了。 怜雁黯然地垂了眼帘,“那您是怎么罚她的?” “赶出府,”知道怜雁已明白过来,赵彦清淡淡道,“以前遇到过不少,都是这么处置的,没想到还有这么胆大的。” 怜雁一惊,“赶出府?这、这也太重了。侯爷,秋霜只是一时糊涂,您就饶了她这回,从轻发落吧,打几个板子就是。”毕竟相处了这么久,怜雁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到底有几分不忍心。 “她这么不厚道,你还替她说话?” 怜雁蹙蹙眉,“我是挺不舒服的,可是……”可是什么呢?她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赶出府太狠了些,秋霜待自己不厚道,以后同她疏远些就是了,再者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倒也没有刻意地来害自己。 赵彦清却道:“现在你心软替她求情,以后那些丫鬟前赴后继的来,要是我收了几个,看你往哪里哭去。” 怜雁一愣,随即窘了脸,她有担心过失宠,却从来没想过会因赵彦清收了别人而失宠,潜意识里总觉得他不是会随便收人的人,也从来不担心哪天他会被别人勾了去,若说最大的顾忌,不过是将来赵彦清娶了继室,伉俪情深罢了。 今儿被赵彦清提及,怜雁不知该如何反应。可一想到前一刻还同自己说笑的秋霜要被赶出府,怜雁还是狠不下心肠来,挽了赵彦清胳膊,放柔声音道:“您要是真要收人,我能有什么法子?可是秋霜她人其实挺好的,可能是因为夫人病逝,她担心自己前途来,才一时糊涂了,您就饶了她这回吧!大不了以后若丫鬟前赴后继的来,我给拦着!”说到最后,微红了脸。 赵彦清被逗笑了,又看她娇俏的模样,心软了几分,想着说到底不过是个丫鬟,顺她一回也没什么,便又叫了常武进来道:“不用赶那丫鬟出府了,打十个板子算是惩戒。” 常武领命下去,怜雁柔柔地笑了,“多谢侯爷!” 赵彦清搂了她,贴着她耳廓低声道:“拿什么谢我?”暧昧的意味不言而喻。 怜雁愈发红了脸,埋首在他怀里不说话。 赵彦清心猿意马起来,抱起她就往西此间的榻上去。 怜雁惊呼一声,更抬不起头来,“天、天还没黑呢……” “管天作甚?”赵彦清不理会她微弱的挣扎,放她到榻上便吻了下来。 第③⑥章 常武在门外问要不要传晚膳,唤了好几声,赵彦清也没理会。 这要是让仆从们知道他们大白天的在做这个,怜雁都没脸见人了,她喘着气推了推赵彦清,娇声唤道:“侯爷……” 赵彦清这才停了动作,抬起头来,神色带了点懊恼,对着门外道:“不用,晚膳去老夫人那儿用。”要一起过端午。 门外脚步声渐远,大概常武领命传话去了。 赵彦清吻了吻怜雁脸颊,终于从她身上起来,穿戴起衣衫来,怜雁身子还有些发软,懒懒地躺在榻上不想动,一时忘了要服侍赵彦清穿衣。 不知是有意让她歇着还是没有意识到,赵彦清也没说什么,穿好衣衫后搂了搂怜雁,“我去娘那,你自己用晚膳。”怜雁只是通房,没有跟着去老夫人那儿的理。 她点点头,眉梢的娇媚未褪,乖巧地应着。 赵彦清大步往外走,忽的想到什么似的,又转身道:“对了,你的生辰是哪天?” 怜雁惊了惊,但他关心自己生辰是好事儿,道:“十二月十六。” “十二月十六啊,挺小的。”赵彦清道,也不知有没有记到心里。 赵彦清走后,怜雁又在榻上赖了一会儿,一直到觉得肚子饿了,才爬起来。 怜雁自己用完晚膳,想着秋霜被打了板子还不知道怎么样了,还得问问她究竟想做什么,便往正房去。 走到秋霜房门口,隐隐听到屋里有人声,细细一听,竟是沈妈妈的声音,“现在想要我帮忙了吧?你以为就你这道行能比得过怜雁?哼,真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现在好了,惹了侯爷生气,看你以后怎么办!” 听到自己的名字,怜雁蹙了蹙眉,接着又隐约听到了秋霜的啜泣声,“我怎么知道侯爷会大怒,明明对怜雁号的不得了,我哪里比她差了!” 沈妈妈冷哼,“你就比不过她的心计。同样是接近侯爷,为什么她就做得滴水不漏,你却一败涂地,说到底,就是你的手段太明显了,侯爷一瞧就看出你的目的,而侯爷最讨厌的就是不安分守己的丫鬟,前些年被处置的多了去。我告诉你,你得状似无意……” 沈妈妈絮絮叨叨地讲着该怎么做,怜雁沉着脸,不想再听,转身欲走。 刚回头,就看到了郑妈妈,看她的样子,大概也是来看秋霜的。 郑妈妈道:“怎么不进去?” “沈妈妈在里面,像是在说贴心话呢,我现在进去不大好。”怜雁淡淡道。 “是吗?秋霜和沈妈妈不是一直不对付?什么时候竟好到能讲贴心话了?”郑妈妈笑道,语气带着些不屑,走上前几步,便也听到了沈妈妈的声音,以及是不是蹦出怜雁的名字。 她看了眼怜雁不大好的脸色,心底有了个数,道:“也罢,那我也回头再来吧,要上我那去坐坐吗?” 怜雁想着今日端午,赵彦清肯定要多陪老夫人一些时候,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她又闲着,便点头笑道:“行啊,许久没到您那去了。”说着搀了郑妈妈的胳膊。 路上,郑妈妈道:“秋霜心思多,想来你也是知道的。她既然在你背后这么捣鼓,你疏远她就是了,说到底她还是低了你一层,再怎么折腾也比不过你去,用不着费心思的。” 郑妈妈的意思,怜雁明白了,她是怕自己耍些手段去报复秋霜,最后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其实怜雁本就没这样的心思,她要做的太多了,没这闲心去同一个丫鬟过不去,何况秋霜的这些小伎俩,确实如不了她的眼,更入不了赵彦清的脸,怜雁没什么可担心的,她道:“我明白,郑妈妈放心吧,从前在正房的时候秋霜挺照顾我的,我也没必要就为了这一件小事就与她掐架。” “明白就好,你这样的,也怨不得别人眼红,将来明里暗里给你下绊子的定会多了去,你现在被宠着,等将来继室过了门,肯定不会给你好日子过,你若连个丫鬟都要斗上一斗,在主母面前,就更登不上台面了。” 难得有人同她说这样的贴心话,怜雁微微动容,道了声谢,“我会记着的。” 郑妈妈说得很对,往往你是什么样一个人,就会把什么样的人当成对手。 在郑妈妈那儿坐了半来个时辰,怜雁便告辞回去了。 秋霜伤好能下床后,立刻便来找怜雁,千恩万谢她的相救,而怜雁则一直冷冷淡淡的。 秋霜察觉到怜雁态度,念及沈妈妈说的要依附怜雁才能攀上侯爷,撒娇般摇了摇她胳膊道:“怜雁姐姐,你最近很忙吗?都不曾来瞧我。” “我来瞧过你,”怜雁淡淡道:“只是见沈妈妈在你房里说着贴心话,我就没进去了。” 秋霜的脸霎时间一阵红一阵白,她当然知道怜雁说的贴心话指什么,一时间羞恼至极。 怜雁不等她开口,又道:“行了,若没旁的事儿,你就回去吧,否则叫侯爷瞧见你又来映月泮指不定还要不要把你赶出府去,到时我可就救不了你了。”说着起身从壁橱拿出秋霜缝制的衣裳,道:“侯爷赏了我不少银两,我和潜生的衣裳都从成衣店买了,这些我也用不上,你就拿回去吧。” 秋霜青白着脸,说不上话来,瞪了怜雁好半晌,终是在她波澜不惊的目光里败下阵来,懊恼地夺过怜雁手中的衣裳,冲出门跑了出去。 之后怜雁与秋霜就疏远了,就连偶然碰面秋霜也只是冷冷从她身旁走过,招呼都不再打一个。 因为白日里赵彦清上衙,怜雁总会很闲,依玲常常会来邀请她去坐坐,怜雁虽不太和她们玩得上,叶子牌也不大会,但闲来无事,偶尔也会去坐坐,听她们聊些府里的八卦日常,比如三房那儿三夫人与大姨娘又暗地里掐了一回,比如四姨娘拿慧姐儿拉肚子为由把三爷留在屋里,结果惹怒了三夫人,把她禁了足,等等…… 说到四姨娘禁足,秒平笑看着五姨娘道:“这下你能轻松一阵子。”谁都知道,因为五姨娘进门后就夺了四姨娘的宠,四姨娘很是厌弃她,时不时使些幺蛾子不让她好过。 五姨娘笑笑,没说话。 许是习惯了五姨娘的寡言,秒平转而又继续打叶子牌。 兰香走过来坐到怜雁身边。怜雁惊了惊,她和兰香向来没什么话,她忽然亲近自己,也难怪她疑惑。怜雁道:“你不打叶子牌了吗?” 兰香笑笑道:“输多了,便让了紫桃来。”紫桃是陶氏的大丫鬟,偶尔也会来串串门。 怜雁笑道:“常常听人说赌输的人停不下,总想着把银子连本带利赢回来,兰香姐姐不一样呢!” “我也没那么喜欢打牌。”兰香赧然道,顿了顿,又轻声道,“我瞧见你总去沈妈妈那喝药,你住在映月泮,沈妈妈管不着,停了药她也说不上什么的。” 她这是在劝自己停药?怜雁震惊地看向兰香道:“这、这如何使得……” “为何使不得?夫人不在了,正院都没个主子,沈妈妈嚣张不了多久。你现在受宠,将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要抓紧趁现在怀上孩子才是正经,这样就算失宠了也能有个依靠。咱们做侯爷的女人,不都巴望着能生养一个孩子吗!” 难得兰香对她说那么多话,可怜雁看不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究竟知不知道,在孝期怀孕,生死就全掌握在主子们的一念之间了。 怜雁道:“侯爷在孝期呢,我不敢。” “你真傻,”兰香道,“你不在孝期抓紧怀上,难道还要等过了孝期继室进门?到时候哪有机会?再说了,怀上之后最多也就让侯爷老夫人不大高兴,可他们也不会真的去害了子嗣,到时候肯定能生下来的。” 这一番话,若是换了别人,恐怕就会动心了吧?怜雁觉得,她应该重新看待这位看起来很腼腆的通房,不管她是真的觉得应该怀上孩子还是为了让她失宠才这样说,她都是个主意不小的人。 怜雁故作惶恐,使劲摇了摇头,道:“不好吧,我可不敢惹怒侯爷。再说,就算老夫人真的愿意留下孩子,我以后也抬不起头来,说不定过了月子后就要被打发到庄子上去呢!” 兰香见说不动她,惋惜地摇摇头,“罢了,我是为了你好才跟你说这些,你不想也没法子。” 怜雁笑道:“我知道兰香姐姐为我好,可我胆子小,不敢背地里忤逆主子。而且我也要护着侯爷的名声不是?” “也是,我说不过你。”兰香道,又回到方桌旁看她们打牌。 怜雁挑挑眉,没再说什么。 第③⑦章 过了夏至,天气愈发热起来,京都的炎夏向来不是说着玩儿的。 怜雁自小娇养惯了,畏冷又畏热。以前到了夏日房里还会放一盆盆的冰块,到了六七月份还能去庄子里避暑,如今早没了这样的待遇,故而这个夏日很是难捱。 因为相比别的地方,有赵彦清的屋子总是相对凉快的,因此到了炎热难耐的日子,怜雁总跟着赵彦清走,不管是否传召,在赵彦清下衙回来后总能有各种理由赖在他身边。 而赵彦清什么也不说,倒像是甘之如饴。 但赵彦清好像并不是很怕热,房里两盆冰块,并不会多。常文常武随侍的时候他们还会打扇,但怜雁在的时候他们便会退下,而怜雁就不会主动去打扇了,赵彦清也不会说什么,并不嫌热。 有时候怜雁嫌闷热,赵彦清依旧能气定神闲地看着文书。 有一回怜雁就热得难受,挪着步子往放冰块的盆子靠了靠,在觉得还是太热后拿来蒲扇自己扇起来。 照理作为一个通房,在自家主子身边,不给他打扇只顾着自己很说不过去,估摸也只有怜雁做得出来,她似乎从来不担心赵彦清会因此指责她,大概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在她不自觉时已被宠成了这个样子,毫无一个奴婢的样子。 赵彦清见她使劲打着扇子,问道:“很热?” 怜雁忙不迭点头。 赵彦清叫了常武,让他再拿两盆冰块来,又将怜雁拉到膝上,“还没到六月你就嫌热成这样了?怎么那么娇气?” 怜雁眨了眨眼,“本来就很热,我还听常武在自个儿房里的时候还光着膀子呢!就你不嫌热。”说来赵彦清的体质也奇怪,身子总是冬天像个暖炉,夏天又凉快,晚上睡觉时怜雁总不自觉就往他身上靠去,搂着别提有多舒服。 赵彦清蹙眉,“你还看到过常武光着膀子?” 怜雁忙摇头,“没有没有,是郑妈妈来看常武的时候给撞到的,结果常武被郑妈妈骂了一顿。”顿了顿,又闪了闪目光,笑着搂了赵彦清脖子道:“侯爷,皇上不是每年夏天都会去园子里避暑吗?你能不能随驾?”怜雁说的园子,是建在京郊的皇家园林,亦称避暑山庄,按照约定俗成,每年盛夏的两月皇帝都会带着皇子公主和几个受宠的嫔妃搬去那儿避暑。 “旨意还没下来,不过照以往来看,应该是可以的。”赵彦清道,“怎么?你要跟我去?” “可以去吗?您身边也要人服侍不是?让我去吧!这儿太热了。” 赵彦清揉了揉她的头,“好,让你去,真不知道以往的夏天你是怎么过来的。” 当然是在避暑山庄过的,怜雁腹诽,又笑着在他身上蹭了蹭,“多谢侯爷!” 只是最后避暑山庄并没有去成,倒不是赵彦清变了卦,而是他不在随驾的名单内,约莫如今的武安侯府不能照以往的情况来评判了。 怜雁虽有些失望,但也并没有太难受,事后想想,其实去了未必是好事,万一在那儿遇上了什么熟人就麻烦了。 倒是赵彦清略有些愧意,拉了她道:“叫你白高兴一场了。” 赵彦清这么说让怜雁不好意思起来,摇了摇头,“也没什么。”顿了顿,抬头问道:“你现在的处境是不是很不好?皇上都不让你随驾。” “不用你操心这个。”赵彦清道。 虽然好奇,但怜雁也不指望赵彦清能跟她说起朝中事,便是正室也未必能听到这些,何况一个通房。 不过至少可以看出侯府的处境并不好就对了。 * 潜生偷了个闲来找怜雁,提及了县试。 县试在每年的二月。族学的先生很看好潜生的资质,单独叫了他问他是否有心科举。 怜雁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明年二月参加县试吗?” 潜生道:“先生说,以我现在的水准可以参加县试了。但他也知道我在奴籍,不能参加,他说他会问问侯爷的意思,要是侯爷肯帮忙再好不过。” 怜雁闻言一喜,有先生开口,应该会好办很多,毕竟她现在只是通房,连妾室都不是,若贸贸然开口让潜生脱了奴籍,恐怕赵彦清会不悦。她笑道:“那再好不过了,回头我陪你去拜访拜访他,送点礼,多谢谢他。” “阿姊,你说侯爷会答应吗?”潜生有些不安,问道。 “先生去说的话,一定会夸你,我瞧侯爷也不是死板的人,应该会答应的。”怜雁笑着宽慰他,可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其实若潜生时普通的小厮,赵彦清答应的可能性更大些。可如今他知道他们姐弟的身份不一般,就未必会冒险让潜生去科举了。 果不其然,几天后,潜生又跑来对她说,先生说了,侯爷不同意。 看着潜生一脸忧愁地望着她问阿姊怎么办,怜雁只觉得很失落。 她虽然做了赵彦清会拒绝的准备,但真的听到这消息,还是免不了想,她到底没有旁人说得那么受宠。 怜雁勉强笑了笑,抚了抚潜生的脑袋,道:“别急,咱们不急,明年考不了,那就后年,总有办法让侯爷改主意。”除了让他改主意,也没旁的办法。 这日在赵彦清下衙回来后,怜雁有好几次想提一提潜生的脱籍,但最后都忍了下来,既然赵彦清已经拒绝了,也不会这么快就改变主意,倒会让他觉得自己急不可耐。当务之急,还是先讨得赵彦清欢心更为重要。 但怜雁没想到赵彦清会自己同他说起此事,“先生同我提了潜生的脱籍,这是你的意思?”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正在给赵彦清倒茶的怜雁手一顿,微微颤了颤睫毛,放下茶壶,端起茶盏递上前,垂目道:“今日潜生提了奴婢才知晓此事。”顿了顿,又道:“奴婢都不曾见过先生,也没法子让他帮奴婢。” 这段日子怜雁甚少自称奴婢了,赵彦清乍听这个称呼,微微蹙了蹙眉,轻轻瞥了她一眼,又是低眉垂目的模样,就如同初时他们的相处。 赵彦清抿了唇角,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就放置在旁边,低头看文书。 相处了这么久,怜雁多少摸清了他的脾性,这个脸色,估计是不悦了。 至于为什么不悦,怜雁就不清楚了。她若能每回都摸清赵彦清的心思,现在也不用这么战战兢兢的。照理方才她那番话也没说错才是。 想了想,还是觉得潜生的脱籍比赵彦清的喜怒更重要点。既然他已经开了个头,怜雁觉得还是把话说完才是,便道:“侯爷,您为什么不答应潜生脱籍?既然先生提议,那想来以潜生的功底可以考……” 还未说完,赵彦清就打断她,“你就这么想潜生去科举?” 怜雁也不隐瞒,点点头道:“我们到底是好人家出生的,若能不为奴,自然再好不过。” 赵彦清静默地看了她良久,看得怜雁都心慌起来,才开口道:“给一个通房的弟弟脱籍总说不过去,等你抬了妾室,再给他脱籍吧。” 这是答应了?原以为赵彦清已然有了怒气指不定要责备她一番,竟没想到就这么应下了?怜雁一愣一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真、真的?” “我还哄你不成?” 怜雁立即笑开,眉眼弯弯道:“多谢侯爷!”抬成妾室必定要在赵彦清过了孝期,约莫还有两年多,到时候潜生十一二岁,应当不算太迟。 想来赵彦清的意思,是早晚会给她抬了妾室的。 赵彦清又道:“以后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同我说,别拐着弯儿叫了别人来。” 怜雁一怔,片刻后方反应过来赵彦清指的是族学的先生提潜生的脱籍,有些委屈道:“真不是我找先生说的。” “我知道你也有这个意思,当初找我说让潜生去伴读,也是这个想法吧?” 这倒是被他说准了,怜雁无可辩驳,轻轻嗯了一声,“我也是想让潜生能有个前程。” 赵彦清轻声一叹,搂了她到身前,道:“那就直接跟我说,如果不是很过分的要求,我也不会拂了你的意。” 怜雁闻言在他怀里仰起头笑问:“那怎样的算过分的?侯爷告诉我,我也有个数。” 她一仰起头,一张俏脸就在赵彦清的眼前,他目光流连在怜雁唇上,含糊说了声自己估量,低头吻了下来。 怜雁现在已然适应了赵彦清突如其来的吻,他总是这样,前一刻还好好地说着话,下一刻就动手动脚起来。怜雁闭上眼睛,贴了过去回应着他。 但她的回应总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很快就被赵彦清攻池掠地败下阵来,最后喘不过气,尔后软着身子躺倒在他怀里,指腹划过他锁骨,眉梢带俏。 只是手很快就被赵彦清握住,被他包裹在掌心里揉了一阵,含着笑意道:“还有政务要处理。” 怜雁一张脸瞬时涨得通红,难得心里高兴主动一次,居然还被这么明确地拒绝了,她皱着眉道:“明明是你先的……” 赵彦清附在她耳畔低笑道:“是,我先的,晚上补给你就是了。” 第③⑧章 七月初十是赵彦清的生辰,因为是散生,府里也未大办。 怜雁并未送什么礼,绣品她拿不出手,其余的并不合适,便只亲自下厨煮了一碗长寿面。 好歹她在大厨房打杂过,一碗面还是会煮的,虽然手艺并不怎么样,但幸而赵彦清没嫌弃什么,倒是把一大碗面给扒完了。 之后赵彦清去寿安堂,老夫人兴致很高,兴冲冲地让万妈妈摆箸,“今儿的寿星,总算是来了。”赵彦清这才想起老夫人着人来说过今儿晚膳去她那用。 怜雁端上长寿面,他倒把这茬给忘了。 赵彦清不好拂了老夫人的兴致,便陪她用膳,只是一大碗面下去当真有些饱,没吃几口便吃不下了。 老夫人狐疑地看着他,问道:“菜不合你口味吗?怎么不吃了?” “不是,来之前吃过长寿面,有点饱了。” 老夫人一惊,“长寿面?谁给你的?”赵彦清房里没个主母,要说应该没人送长寿面才是。 赵彦清略一迟疑,还是实话道:“是怜雁,她亲自给我烧了碗长寿面。” “怜雁?”老夫人蹙眉想了想,记起是有这么一个通房,“那个原先是俭哥儿身边的,后来你收了房住在映月泮的通房?” 赵彦清道:“是她,娘这记性还是那么好。” “少奉承我,是那丫头有让人记住的本事。”老夫人自然而然地想起她把怜雁放在俭哥儿身边,后来又把她升作二等丫鬟成俭哥儿院子里的管事,最后却不知怎的就入了赵彦清的眼,被他收了房。 府里关于那个住在映月泮的通房如何受宠的流言不少,加之怜雁这一顺风顺路的上位,老夫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她道:“你对那个叫怜雁的,是不是太宠了些?一个通房,传出去不好听,我记得你的房里通房不知她一个吧?别只让怜雁伺候你。” “儿子心里有数,”赵彦清道,“并未很宠她,那些下人说的大多夸大其词了,再说,怜雁也不是恃宠而骄的人,一直安安分分的。” 知子莫若母,赵彦清是什么性情,老夫人会不清楚?她看着他道:“你心里有数再好不过,只是我也是头回见着你对一个女人上心,还是克制些为好。” 赵彦清点点头,却也没往心里去。 老夫人看在眼里,想了想,又道:“打明儿起,让怜雁白日里来陪陪我这个老婆子吧。”说是陪,其实和立规矩没什么两样,她不过是担心怜雁恃宠而骄,觉得放在身边看着为好。 赵彦清惊了惊,毕竟怜雁只是一个通房,而老夫人向来连几个儿子房里的妾室都不关心,犹疑着道:“娘,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了?你这是担心我欺负了她?” 赵彦清讪笑,“怎么会,我就是怕把娘给累着了。”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只是让她来陪我,我能累着什么?我告诉你,她非来不可,你别总护着她。再者,她若是本分,我也不会为难她。” 赵彦清苦笑,“我真没护着她,您要她来,我让她来就是了。” 老夫人这才放过了他,满意地点点头。 回到映月泮后,赵彦清就告诉了怜雁此事。 怜雁着实惊了惊,想不到还会惊动老夫人,也不知老夫人是怎么看她的,心里委实没底,不安地问赵彦清,“我是不是什么时候惹了老夫人不高兴了?老夫人为何忽然要我去她那陪她?” 赵彦清抚了抚她的头,“没有的事,你别紧张,娘对底下人向来和善,你乖一点,她不会为难你的。” 赵彦清的这番话却让怜雁更加不安了,他的潜台词就是,老夫人是来盯她,看她安分不安分的,一旦叫她有丝毫不满意,就要来为难了。 只是老夫人一向不会如陶氏那般无端生事,想来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觉得自己太过受宠了。 怜雁这么猜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出来,她一边替赵彦清更衣,一边道:“老夫人是不是觉得你待我太好了,才要去去她那的?” 赵彦清伸手捏她脸颊,“现在知道我对你很好了?” 怜雁笑着扭头避开,“我一直都知道啊!你独宠我,都没理会过依玲姐姐和兰香姐姐。” 一个通房这样的独宠,加之赵彦清以前向来对女子不上心,也难怪会惊动了老夫人。 待换下外衫,赵彦清一把抱起了怜雁压在榻上,道:“知道就好。”紧接着就是细密地吻落在她脖颈上。 怜雁觉得痒,咯咯地笑着轻推他,“起来啊,还没洗漱呢!” 赵彦清不理她,胡闹了好一阵,一直到衣衫半解,肚兜胡乱地被拉开,酥*胸微露,他才从怜雁身上下来,转而进了净房。 怜雁通红着脸,迅速地整了整衣衫,跟着进了净房服侍。 只是在净房里也免不了被赵彦清抓着胡闹一番,幸而周边没旁的仆从在,否则怜雁早抬不起头了。 最后怜雁是被赵彦清横抱着出来的。怜雁把脸埋在他胸口,脸上的红意直泛到耳根。 赵彦清取笑她,“又不是头回伺候我,怎么还是脸红成这样?” 还不是因为你闹得愈发离谱?怜雁腹诽。 到了榻上后,又免不了几番欢好,一直到过了子时,怜雁才睡过去。 次日怜雁为穿什么衣裳纠结了许久,因为胸口脖颈上的红痕实在太过明显,又要去老夫人那,总不能让她瞧见的。试了好多件,总算找着了一件领高能遮住的,只是这样的领子在夏天就有些热了。 赵彦清道:“被见着就被见着呗,谁敢说句不是?娘心里透亮,也不会说什么。” 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怜雁很郁结,顶了他一句,“要是被瞧见了,我就解释一句,是被蚊子咬的。”说罢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赵彦清笑,走过去揽了她的腰,“那要不让蚊子再咬几口?”说着去挑她领口的扣子。 怜雁吓了一跳,忙按住他的手,“别啊,大清早的。你快上朝去吧!” 赵彦清低低地笑,“不急,还早。”好在他虽嘴上不饶人,倒也没了动作,不过是吓唬吓唬怜雁罢了。 替赵彦清换上朝服,怜雁想到昨儿被岔开的话题,又问道:“老夫人喜欢什么样的?我是要多说话讨好她还是少说话安静些好?” 赵彦清好笑道:“你会说奉承话吗?” 怜雁默了默,她虽然不像依玲那样张口就能说出一长串奉承话让人听着舒爽,但要是想说也不是不会,至少还不至于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不服道:“怎么不会了?只是不常说而已。”也不习惯说。 “行,你会,”赵彦清不跟她理论这个,道,“不过第一回见娘,还是安静些显得本分些更好,省得娘觉得你不是个消停的。” 赵彦清去上朝后,怜雁便往寿安堂去。 到了寿安堂,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景儿拦了她道:“怜雁姑娘来了,老夫人正在起,你先等等吧。”说着又回身进了屋。 景儿没叫她先去隔间坐,只得站在门外等,心想着这是老夫人给她下马威呢。 这也正常,哪个娘会喜欢儿子的一个过于受宠的通房? 想起从前还是俭哥儿身边的丫鬟时老夫人待她不薄,又是升等又是做管事,怜雁不得不感慨,果真通房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一直过了两三刻钟,景儿才又走了出来,招呼怜雁进去。 老夫人正在用早膳,见怜雁进来后放下汤碗,倒是笑得慈善,道:“你就是怜雁吧?长得真俏,难怪老四喜欢。我还记得以前俭哥儿来请安你总跟着,服侍得可尽心了。”说罢让景儿端上盆盂漱了口。 这话像在质问她怎么就成了赵彦清的通房,怜雁不知该如何接话,便只当听不出那话中意味,顺眉敛目地道:“那是奴婢的本分。” 老夫人点点头,道:“服侍俭哥儿都尽心,想来你服侍老四也不差的。”说着起身来到榻前,拿来了本书问道:“识字吗?” 怜雁如实道:“识字。” “那就好,给我念念书吧,我老了,眼睛都花了。” “是。”怜雁接过,好罢,是本《女诫》…… 要是这都还不明白老夫人的意思,那怜雁真的傻了。 万妈妈进来的时候,就瞧见怜雁立在一边捧着一本《女诫》眼观眼鼻观鼻地念着,声音温温软软的,她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方向老夫人请了安。 老夫人冲她点了点头,“你来了。” 万妈妈笑道:“您可真不仁慈,大清早的竟叫怜雁姑娘杵在这读女诫。” 对万妈妈这样的老仆,老夫人自然是宽和的,这样的玩笑话也无伤大雅,只笑道:“人老眼花,就叫她念给我听。” “您这么安健的都服老,那我就不用出门喽,直接躺床上得了!” 老夫人笑指着她对一旁的景儿道:“瞧她那嘴皮子!” 景儿笑道:“老夫人安健,要长命百岁的,怎么能说老了?” “你们两个,就拍我马屁吧!” 她们几人说着话,怜雁一直念着书,眼神都不曾晃动一下。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倒是有几分满意。 万妈妈说起府中的事务来,想到昨儿沈妈妈来找她,便道:“老夫人,正房的沈妈妈回了趟陶家,听她带话说,陶家似乎有意等侯爷出孝后把庶女嫁过来。” 怜雁念书的声音一顿,尔后又若无其事般继续。 第③⑨章 约莫是因为老夫人自己也惊住了,并未发现怜雁的异样,蹙了蹙眉,问万妈妈道:“这是陶夫人的意思,还是沈妈妈在那里瞎诌?” 万妈妈道:“沈妈妈虽没有明说是陶夫人的意思,不过我瞧着,不像是胡诌,倒像是陶夫人让她来探探您的口风的。” 老夫人默了默,犹疑着道:“老四和明芳处得不好,若是她庶妹嫁过来,怕是老四并不乐意。” 主子的婚事,万妈妈不好置喙,便没有接话。 老夫人又道:“庶妹做填房的虽然不少,可那也是为了子女有更好的照应,现在明芳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陶家完全没有必要啊!” 万妈妈笑着道:“咱们侯爷年轻有为,被人家惦记着也正常。” “现在陶家正兴盛,不像咱们府,这年头光景都不好。”说到这个,老夫人又是一阵唏嘘。 见老夫人面露哀色,万妈妈忙道:“您这说的什么话,有侯爷在,侯府落魄不了!您也不瞧瞧,自打侯爷回来后,府里不都井井有序步入正轨了吗?要不了多久啊,公爵也能要回来。” 老夫人轻叹道:“公爵我倒是不想了,踏踏实实守着这侯爵铁劵过日子,一大家子都安然便好。也幸得这份家业有老四守着,想那会儿那段日子,府里多萧条,都让诗怡把嫁妆拿出来补空了。”顿了顿,又说到亲事上,“既然沈妈妈只是来探探口风,你就什么都别说。我知道这要在旁人眼里肯定觉得现在正在盛头上的陶家再把庶女嫁过来做填房是看得起咱们府,可我这做娘的,还是不想老四娶了个庶女。” 万妈妈附和道:“是呢,像咱们侯爷这样的,京都贵女愿意嫁的多了去,娶个庶女,确实委屈了。我瞧沈妈妈,耻高气扬的,倒像咱们府怎么巴结了陶家似的,我看着都心里不舒畅。” 从她们聊起亲事开始,怜雁就一直规规矩矩地念着女诫,现乍听万妈妈竟在老夫人面前如此直接地说出对沈妈妈的不满来,着实惊了惊,却见老夫人丝毫没有恼意,只笑指了指万妈妈道:“你这脾气,还真是几十年不变,都抱怨到我面前来了。” 看来老夫人和万妈妈的主仆情分当真不一般,怜雁想着。 万妈妈笑了笑,“您又不是不知道,四夫人带来的那些陪房同府里的人都不大对盘,郑妈妈被您指了去正房做总管事后都同沈妈妈打了多少年的擂台了?” 老夫人眼神黯了黯,“果然是上头不合,下头也不睦。但愿将来老四娶了填房后夫妻和睦,这样也算和美了。” 见老夫人又往伤心事上想,万妈妈笑着扯开了话题,说起府里的趣事儿来,很快就将老夫人逗笑了。 没过多久,外头有小丫鬟禀报说二夫人带着大小姐和世子爷来请安了。 怜雁头皮发麻,若屋里只有老夫人身边人也就算了,别房的人进来看到她正读着女诫,这得多丢人? 怜雁微微将声音放大了些,老夫人总算是想起了还有她在,摆了摆手让她停下,方叫了二夫人他们进来。 怜雁松了一口气,幸而老夫人不像陶氏,还算仁慈。 二夫人进来见到怜雁,惊了惊,她显然认出怜雁来了,携着舒姐儿和弘哥儿请了安后,道:“这不是四叔身边的怜雁吗?娘兴致不错,倒把人家给叫来了。” 怜雁福了福身,向二夫人行礼道:“二夫人安。” 二夫人点点头算是回应。 老夫人笑道:“人多热闹,我这不是嫌寂寞吗,就同老四说了,让她过来陪我。” 嫌寂寞一般也是叫儿媳孙女儿来陪,从不会特意叫通房来的。二夫人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老夫人的意思,再看怜雁低眉顺目立在一边,想来她来之前是立了许久的规矩了,二夫人挑了挑眉,道:“您这是在控诉我来得太少?” 老夫人一噎,随即指着她笑道:“你这一本正经地来揶揄人,最让人受不了了。” 二夫人微微笑了笑,“您要是嫌寂寞,我让舒姐儿成日都陪着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叫四叔把人送过来,这不是吓着人姑娘家吗?”说着看向怜雁。 怜雁惊了惊,感激地朝二夫人一笑。 舒姐儿走过去偎依在老夫人身边道:“孙女儿天天来陪您,只怕您嫌我吵了呢!” 老夫人搂了她笑道:“不嫌不嫌,祖母就喜欢热闹的!”又看向二夫人道:“你这话说的,我像是处处欺负人的恶毒婆子似的。” 怜雁适时开口道:“能来陪老夫人是奴婢的福气,换做旁的丫鬟,兴许这辈子都见不上老夫人一面呢!” 老夫人笑了笑,对二夫人道:“瞧瞧人家说的话,多称意!” “这是有了新欢,嫌弃旧爱了。”二夫人淡笑道。 老夫人笑得前俯后仰,“你啊你,我说不过你。”又遣景儿取了盒桂花糕过来给弘哥儿,道:“这可是进宫见皇后娘娘时她赏下来的,来,你收着。”皇后娘娘出嫁前与老夫人是闺中密友,二人情分不一般,时常会召老夫人进宫说话。 弘哥儿道:“祖母,我不是小孩子了,这桂花糕您还是留着给五弟吧。”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兄友弟恭,好,好。不过你五弟的我自然留了,这一份是你的。” 弘哥儿推不过,道了谢收下。 二夫人问道:“皇后娘娘身子还好吧?” 老夫人神色黯了黯,“这把年纪了,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成日郁郁寡欢的,身子能爽利到哪儿去?也幸得她性子强,若换了旁人遇上这事儿,指不定一根绳子吊了呢!” 怜雁低着头,敛下神色,默不作声。 很快二夫人转而去说旁的,“这月的月钱都发下去了,上月的账也对好了,除了三房开销还是大了些,其他的还算好。” “三房人多,也没法子,钱还能周转吧?” “能,前段日子侯爷从前院拨了七千两过来,内院不差钱了。” 老夫人点点头,“那就好,老四那还能拨钱过来,看来府里的收成是不错的。” 万妈妈道:“我就说吧,咱府里是越过越好了,您就别瞎操心了。” 二夫人闻言道:“娘,您又开始担心这担心那了?我早说了,四叔回来,能撑起门面来的。” “是是,我瞎操心了。”老夫人笑道,又将陶家让人来探口风的事儿说了,问道:“诗怡啊,你说,这门亲事好是不好?” 二夫人默了默,道:“我就直说吧。那些科举起家的,同咱们这些爵位在手的勋贵不一样,朝中也是大大小小的矛盾不断,加之咱们算是先太子的人,与陶家立场也不同,虽说年前他们帮了咱们不少,可到底……不算一路的。他们来探口风想再嫁个庶女过来,其实也是想拉拢四叔这个军功卓越的武将,可我想着,四叔也不会去依附陶家,这要是结了亲,将来矛盾恐怕会不少。撇开四叔与四弟妹不和不提,陶家也并非是个好的亲家。” 一番话下来,倒叫怜雁惊了惊,没想到二夫人虽是个内宅妇人,却对朝政有这样的见解,她说的角度同老夫人方才说的完全不同。二夫人说的不错,当年在玉门关与鞑子的一战,赵彦清算是一战成名,他在军中的威望,不比林老将军差。老夫人觉得陶家在盛头上,是侯府高攀了,其实不然。 老夫人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这亲事不好。” 二夫人又道:“他们若只是探探口风,无非是想让我们去提这门亲事,咱们就当不知道。若他们真的提了,您就去问问四叔的意思,我估计着,四叔也不会答应。” “好好,就听老四的。” 第④0章 过了一会儿,三夫人来了,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贤哥儿、智哥儿和一干姐儿。紧接着进来的是俭哥儿。 因为三房妾室多,所以庶女不少,但庶子却只有智哥儿一个,而且还是由三夫人陪嫁丫鬟抬作的妾大姨娘所生,也不得不感慨三夫人的手段。 怜雁从来没有认全过三房的几个小姐,除了稍大点儿的嫡女娴姐儿和才三岁的慧姐儿,其余三个庶小姐,怜雁只觉得看着眼花。 二房的舒姐儿今年十三,排行老大,紧接着就是三房十二岁的娴姐儿,依次排下,是九岁的兰姐儿,大姨娘所生,八岁的庄姐儿,已逝的三姨娘所生,以及同岁的如姐儿,二姨娘所生,最小的便是慧姐儿,四姨娘所生。 怜雁能记清这些小姐各是哪个姨娘生的已经很不错了,若还要将人认全,当真有点难,她估摸着,依照三爷的风流以及对子女的漠不关心程度,怕是连他这个当爹的也未必记得清。 三夫人进来时,一眼就发现老夫人身边多了一个怜雁。因为潜生和贤哥儿那一场争执,三夫人对怜雁没什么好脸色,扫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讥诮。 一干人向老夫人请了安后,三夫人上前笑道:“我想着,回回都叫二嫂先到,我多不好意思,今儿特地起了个早,结果还是叫二嫂抢了先,这可叫我如何是好?”说着又转向怜雁,“哟,这不是侯爷房里的丫鬟吗?我可记着你,你弟弟打了贤哥儿,当时被侯爷给护了过去,打了几个板子就了事,原来那时候就有苗头了呢,当真是我眼拙!” 虽是笑着说的,但三夫人语气里的讽刺谁都听得出来。 怜雁心底哀叹,这都过去半年了,她要不要这么小肚鸡肠记得一清二楚?也不瞧着老夫人的颜面就当众说来。 老夫人蹙了蹙眉,“还有这事儿?” 当时因为赵彦清出面将此事压了下来,因此并未在府中传开,也不曾惊动老夫人,老夫人并不知情。 怜雁暗叫糟糕,老夫人本就觉得赵彦清太过宠爱自己,三夫人这么添油加醋,恐怕老夫人要对自己更加厌弃了。 咬了咬下唇,怜雁跪倒下来,再抬头就是满脸的惊惶之色,她道:“三夫人恕罪,幼弟年幼无知,还望三夫人莫要计较。” 三夫人冷冷一笑,“计较?我可不敢,侯爷护着呢!” “三弟妹,”二夫人出声制止,“可以了,这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贤哥儿不也好好的?在小辈面前,少说几句。” 二夫人一向威严,三夫人没再继续,向老夫人道:“娘,我没有指责侯爷的意思,这不是瞧见了这丫头,心里不舒坦嘛,娘您可别生气。” 老夫人被坏了心情,没理会她,见怜雁还战战兢兢地跪着,又想到三夫人一向凌厉的手段,于心不忍,道:“甭跪着了,你起来吧。” 怜雁道了谢,这才站了起来,退至边上,心里头幽怨地哀叹,这回丢脸丢大发了。 瞧那些小辈,都是或好奇或讥诮的目光打量她,唯有俭哥儿,走过来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轻声道:“你没事儿吧?” 怜雁摇了摇头,冲他微微一笑。 几个哥儿没留多久就告辞去了族学,三夫人也没坐多久,推说几个姐儿要学礼仪,便告辞了。 待三夫人走后,老夫人问道:“刚才说的,怜雁的弟弟打贤哥儿,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没人告诉我?” 怜雁知道老夫人问的是二夫人,轮不上自己说话,便只站在一旁没开口。 二夫人掌管着内宅,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便向老夫人一一道来。 老夫人听完蹙了蹙眉,“小厮打主子,只打几个板子确实轻了些。” 怜雁闻言一颗心提了起来,莫非还要秋后算账? 谁知老夫人很快就转了话道:“潜生是个会读书的?” 二夫人点头,“听说是这样的。” “那也得瞧他的造化了。”老夫人道,随后便同二夫人说起旁的,不再提及。 看样子是不打算追究了,怜雁提起的心又落了下来。这一起一落的,着实难捱。 之后老夫人一直与二夫人东一句西一句闲聊着,没再理会怜雁。 因三夫人提过三房的几个姐儿在学礼仪,老夫人问起舒姐儿在学什么。 二夫人道:“上午学琴,下午念书。” “舒姐儿不小了,出孝后也该嫁了,得练练刺绣,否则到了夫家针线活什么的都不会可遭人笑话,舒姐儿可是咱府里的嫡长女,不可疏忽了。” 二夫人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自己刺绣不好,房里也没有精于刺绣的,正想着要不要从外头找个师傅来教她。” 老夫人摇头,“外头的人,总归不放心。我这儿有个绣工极好的,就是管昌家的,让她去教舒姐儿吧!” “娘肯放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老夫人又道:“礼仪也该学一学,三房那儿是找了个年长的嬷嬷来,我看着不靠谱,回头我同皇后娘娘提一提,若能从宫里请来个教习嬷嬷,那是再好不过了。” “那就劳烦娘了,请了教习嬷嬷来,倒可以把几个姐儿放在一起学。” 老夫人面色有些不豫,“三房的几个姐儿,歪歪扭扭的心思太多,时不时出些幺蛾子,和舒姐儿一起学,就怕带坏了舒姐儿。” 怜雁惊了惊,没想到老夫人竟是这么看待三房的几个姐儿的。又比较老夫人与二夫人和三夫人之间相处的区别,明显待二夫人更亲昵些。 二夫人笑,“您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出去只当你是有多偏心呢,三房姊妹多,争争抢抢也是常事,但总归都是您的孙女儿,可得一碗水端平了才是。” “这面子上的事儿,我可是做足了的。你说,要是多生了几个哥儿,那该多好,偏生又是女儿家。” 事关三房,二夫人不好多说,只笑了笑,转了话道:“前儿镇南侯夫人同我问起舒姐儿了,瞧她那意思,似是有心。” 老夫人一听就来了精神,抛开三房的哥儿姐儿,兴致勃勃地说起舒姐儿亲事来,从镇南侯府的婆婆妯娌几位未婚少爷说起,一直说到整个京都的勋贵子弟。 因为管理内宅要见各个管事婆子,二夫人不能久留,趁着老夫人喝茶歇口气的功夫,起身告了辞。 老夫人还依依不舍地道:“晚上我再同你讲讲安南侯家的几个孙子,我瞧着有几个还是不错的。” 午膳怜雁是在老夫人处用的,用完后还服侍老夫人午歇,怜雁又拿出了揉腿的手艺,将老夫人服侍地很是满意。 整个下午怜雁一直陪着老夫人,晚膳也是在寿安堂用的,一直到赵彦清前来请安,才跟着他一起回映月泮。 第④①章 赵彦清随口问她:“在娘那怎么样?” 怜雁道:“挺好的,老夫人待我也和善。”虽说老夫人不曾像陶氏那般刁难,但也是给她下了马威的,但在儿子面前总不能讲娘的坏话吧?怜雁这点常识还是有的,据她所知,赵彦清与陶氏吵架也有几分陶氏对老夫人不敬的原因在里面。 赵彦清却并不怎么信,“我还不了解娘?估计给你立了不少规矩吧?她向我提起你的时候就并不十分满意。”老夫人年轻时也是脾气盛手段厉害的,否则安国公身边怎么可能妾室通房没几人?就连庶出的也只有三爷一人而已。她也是在年纪大了后才收敛了些,特别是在安国公病逝之后。 怜雁于是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让我念女诫给她听,在二夫人他们来请安时也让我停了,没叫我在好多人面前丢人,之后也只叫我在旁边陪着,没干其他的,比在夫人那儿侍疾时好多了。” 赵彦清笑了笑,“念女诫?亏娘想得出来。”便没再提这茬。 自然,在老夫人处留了一天,怜雁听到的消息不少,比如,陶家想再结亲的意思,再比如,老夫人想去宫里请来个教习嬷嬷。只是这些轮不上怜雁来对赵彦清说,特别是他的亲事,自有老夫人来思量,虽然老夫人说这些时并不避讳怜雁,但依旧容不得她来置喙,因此她并未向赵彦清提及。 倒是关于三夫人,怜雁提了提,“似乎三夫人还因为潜生的事儿生气,见到我后脸色明显不好看,告诉了老夫人那事儿,幸而老夫人没追究。” 赵彦清并未放心上去,道:“不用在意三嫂,她只是心里不舒畅罢了,三嫂的脾性娘心里也同明镜儿似的,不会因为她一句话追究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看老夫人后来的态度,也不像会追究的样子,加之赵彦清也这么说,怜雁就彻底放了心。 之后的日子,怜雁每日都去老夫人处。许是因为第一天怜雁表现不差,一副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样子,老夫人没再让她念女诫,只让她和景儿一起服侍着,偶尔让她陪着自己打打叶子牌,虽然怜雁不大会,但也好歹凑个人数。 过了安国公的年祭,老夫人进宫了一趟,向皇后娘娘讨来了个教习刁姑姑。 刁姑姑三十岁上下,肃着脸,望之凛然,老夫人看着很满意,很快将几位姐儿请出来,拜托刁姑姑好生教导。其中在二夫人的劝说下,三房的几个姐儿都是一起的。 然而即便这样,三夫人私下也同赵彦博抱怨:“娘这是不是偏心的太多了些?娴姐儿开始学礼仪的时候,娘提都不提从宫里找教习嬷嬷,这还是我托了娘家找来个稍微有些资历的,可这能同宫里的比吗?现在舒姐儿要学了,娘二话不说就求到了皇后娘娘跟前,这算什么?她舒姐儿是嫡长女,咱们娴姐儿也是三房的嫡长女啊!” 赵彦博对这些妇人攀来比去的心思并无多大兴趣,只道:“这不是和舒姐儿一起跟着刁姑姑学了吗?你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儿呀!” “这能一样吗?咱们屋的姑娘难道只能靠着舒姐儿沾点光?都是孙女儿,怎么就差别这么大?”三夫人依旧气不顺,之后的话就没经大脑了,“到底是因为隔了层肚皮!” 赵彦博闻言,脸色立刻黑了下来,没人愿意被人拿出生说事儿,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嫌弃我是庶出的了?这么些年下来,娘也没有亏待过我!要我说,娘不待见咱屋里的姑娘,还不是因为你和几个姨娘她们出的幺蛾子太多,以至于几个姐儿也时不时出些岔子?四姨娘到现在还给你禁足着,我都没说你,你倒还嫌弃起我来了?” 三夫人被赵彦博的怒气唬了一跳,尔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确实说错了话拂了他逆鳞,嘀嘀咕咕轻声念叨了几句就不敢再替,之后也就没有闹到老夫人跟前。 刁姑姑来见老夫人时怜雁并不在,等怜雁来了后刁姑姑已经领着几个姐儿下去了,因此她来的第一天怜雁并未见到。 若非景儿提及刁姑姑,怜雁都不知道宫里的姑姑已经到了。她微微惊讶了一番,没想到前儿老夫人才进宫,今儿姑姑就来了,看来老夫人与皇后娘娘的情分一如当年。 一个教习姑姑而已,怜雁也并未放在心上。 正面碰上刁姑姑,是在她来了侯府十来日后。约莫是老夫人想看看几个姐儿礼仪学得怎么样,这日着了刁姑姑带着她们到跟前演示一遍,正巧怜雁跟着赵彦清来请安。 一如往常一样,怜雁来了寿安堂后就安安静静地随侍在老夫人一旁。 然而她敏锐地察觉到,刁姑姑时不时将眼神往她身上扫。 按理,寻常的姑姑嬷嬷都不可能这么没规矩,往往都是目不斜视垂手而立,宫里出来的就更加,通常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一下。刁姑姑这样能被皇后娘娘派来的,就更不可能了。 怜雁心下倏然一紧。她不认识这位姑姑,不代表这位姑姑不认得她,毕竟是宫里来的。 她低下头,力作平静。 老夫人很满意地看着几个姐儿的屈膝、跪礼,点头道:“宫里来的姑姑果真不同,学得愈发有模有样了。” 刁姑姑谦逊道:“几位姐儿只不过学了些皮毛罢了。” 老夫人愈发笑颜逐开,“那就拜托姑姑多加费心了。” 刁姑姑很快就退下了,好似一切与平常并无不同。 几房的人在屋里拉家常,怜雁帮着景儿出来拿点心,在值班房倒腾了会儿,景儿先端着一盘进屋了,怜雁后脚跟上时,忽的瞧见一人亦走进值班房,正好拦住了怜雁,竟是刁姑姑。 怜雁扯了扯嘴角,将神情放得自然些,屈膝一礼,笑道:“刁姑姑,您有什么吩咐吗?直接交给奴婢就是了,无需亲自进来值班房的。” 刁姑姑道:“只是来喝杯水,无需麻烦。”说着就绕过怜雁走进去,自己倒了杯茶喝着,并无任何异样。 “那奴婢先送点心进去了。”怜雁道,正要踏出门,却听刁姑姑又道:“听她们说你是跟了侯爷的?” “是。”怜雁道。 刁姑姑又喝了口茶,没再吭声。 怜雁也就走了出来。 谁知没走几步,就察觉前方有人影,抬头一看,竟是已从屋子里出来的赵彦清,他看见她道:“回去了。”跟在后面出来的景儿接过怜雁手中的点心,又对赵彦清行礼道:“侯爷慢走。”便走进屋去。 赵彦清大步往外走,怜雁忙跟上,心里却七上八下,刁姑姑身为从宫里出来,正儿八经有品阶的宫女,不会无缘无故去打听自己是赵彦清的通房,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而赵彦清站着的位置显然能听清她和刁姑姑的交谈,也不知他如何作想。 第④②章 回映月泮的路上,赵彦清果真开口问她:“你和刁姑姑怎么回事?以前认识?” “不啊,不认得,”怜雁接口就道,“今儿还是头回见她,她来值班房倒水喝,同我说了几句话而已。” 赵彦清有意无意地看了怜雁一眼,道:“在娘那儿时她就常看你,还以为你们认得。”原来那时候赵彦清就已经注意到了。 怜雁有些紧张,道:“我真的不认得她,我也不知道她做甚瞧我。”顿了顿,又故作轻松地道:“兴许是觉得我长得好看。” 赵彦清噗嗤笑了声,回过头笑盈盈地看她,“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给我长脸?” 正好已经进了映月泮,进屋后,四下无人,怜雁抿唇笑着挽了赵彦清胳膊,“不骗你,好多人见我的时候都会夸一句长得真俏,夫人也是,郑妈妈也是,以前在厨房的时候,张妈妈还说我仗着一张脸心思不正呢,这不也是说我长得好嘛!” 只是宫里的宫女见过多少胭脂粉黛?见惯了后宫中各色美人后怎么可能会因为怜雁这张脸而多看几眼? 这个道理赵彦清和怜雁都知道,但赵彦清没再提,这页像是已经被怜雁插科打诨给翻了过去。 赵彦清笑着搂了她,捏着她灵巧的下巴道:“那厨房的婆子说的也不差,你要是心思正,能跟了我吗?当初是谁特意来找上我说愿意听从夫人安排的?” 怜雁脸颊微红,把头埋进赵彦清怀里,低声道:“夫人要是不提我也不敢。” 当初怜雁的心思,赵彦清多少是知道的,犹犹豫豫,并不是很热忱,只是如今倒和自己亲昵起来。看到她依偎到自己怀里,赵彦清心思微动,低下头吻了下去,先是额头,尔后便向下流连到唇上。 见赵彦清不再停留在刁姑姑的问题上,怜雁放下心来,踮起脚上前迎合着他。 其实说到底,也就是多看了几眼,然而搭了几句话,并没什么大问题的,且她真的不认得这位刁姑姑,怜雁如是想。 然而怜雁不知道的是,在那之后,赵彦清抽闲着人将刁姑姑请到过书房一次。 约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竟如此在意怜雁的每一件哪怕只是多看了几眼的小事儿。赵彦清有事会遗憾当初为何没有追根刨地地将怜雁的身世查下去,现在的他挺想知道的。 刁姑姑被请来时,心里头也七上八下的,不明白这位武安侯要见她做甚,照理若问几位姐儿的功课,那也是老夫人或是另两位夫人来,怎么也轮不到赵彦清来问的。 所以在赵彦清开门见山问她是不是怜雁旧识时,刁姑姑震惊之余便是猝不及防的慌乱。但到底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沉静稳重亦异于常人,她道:“侯爷说的怜雁姑娘,就是那天站在老夫人身边的那位俏人儿吧?侯爷何出此言?” 刁姑姑一闪而逝的慌乱并未逃过赵彦清的眼睛,心下的猜测愈发强烈起来,“我看你同她熟稔,在娘处也时不时看向她。” 刁姑姑摇摇头道:“并无,多瞧她几眼,只是因为她同我以前一个徒儿长得像,原先我那徒儿在东宫当差,年前东宫太乱,她亦不知所踪,乍见那位怜雁姑娘,还真是认错了。且我与她并不熟稔,只在值班房碰上时闲聊了两句而已,之后便再无交集。” 刁姑姑说得头头是道,赵彦清却将信将疑。但他深知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便放了刁姑姑回去。 这事儿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过了冬至,很快就到了怜雁的生辰。 在怜雁生辰的前一天,万妈妈对老夫人道:“老夫人,明儿可是怜雁十五岁的生辰,是及笄呢!您怎么说也得给她放一天假让她过个生辰才好!” 怜雁着实惊了惊,看向万妈妈,见万妈妈对她慈和一笑,心里愈发感激。 老夫人自然是应了,“及笄可是大礼,你可要好生过一过。” 曾经很向往的及笄礼,如今也只能是好生过一过生辰,没有主人,更不会有正宾、有司和赞者。 怜雁微微感慨,却也没有多愁善感地落几颗泪。 怜雁的生辰很热闹,巧灵与从前一起服侍俭哥儿的姊妹来了,正房那儿也有绿柚几人,还有依玲兰香,以及三房几个时常一起玩的,郑妈妈亦给足了面子也来坐了一会儿,先前在厨房一起当差的几个丫鬟也过来了,连张婆子都没缺,只是差了杜若,因为她已经出府嫁人去了。 张婆子现如今待怜雁完全和从前两个模样。府里谁都知道怜雁得了侯爷独宠,就是给张婆子十个胆也不敢像从前那样说一些尖酸刻薄的话来。 她给怜雁送上了一份小礼,笑得谄媚,“怜雁姑娘,你现在可发达了,千万别忘记原先在一处的姐妹啊!” 怜雁虽不喜张婆子,但也不会当众拂了她脸面,笑道:“那是自然,那会儿我刚进府时还全倚仗了张妈妈。” 张婆子笑得愈发卖力。 四喜拉了拉怜雁轻声道:“你哪里倚仗她了?可别忘了当初她是怎么折腾你的!” 怜雁无言地笑笑,四喜还是和原来一个样,不过这回是悄悄同她说的,总算有了那么点长进。 巧灵红衣几个同怜雁要好的,同她玩笑几番,巧灵道:“你得谢谢我,是我告诉祖母今儿你生辰的,否则老夫人肯定不放你。” 原来是这样,怜雁还奇怪万妈妈怎么会知道自个儿的生辰呢,亲热地挽了她,笑道:“那可真要谢谢你了,我的贵人!” “对了对了,祖母还叫我替她那来了她的那份礼呢!”说着拿出个小匣子来,看这外形,就知道里头约莫是首饰之类,这份礼并不轻。 周边瞧着的人都露出歆羡的目光来。要知道,万妈妈是服侍了老夫人几十年的老人,身份资历不比一般仆从,便是赵彦清也要敬她几分。 怜雁甚是感激,结果匣子道了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交情深的说些玩笑话,交情浅的淡淡地贺喜,也有刻意谄媚讨好的,怜雁都一一体面地接待。到了傍晚众人陆续散去,张婆子却悄悄拉了怜雁道:“我说怜雁啊,你看现在连万妈妈都给你送了生辰礼来,约莫你很能说得上话吧?” 怜雁一惊,立刻明白张婆子是有事相求了,她淡淡笑道:“我不过是一个奴婢,能说得上什么话?万妈妈给我送生辰礼是看得起我,也是因为巧灵那一层关系在。” 张婆子不信,“你甭谦虚,谁不知道现在侯爷独宠你?我也不要你说什么话,就是我家那小子,整日在家无所事事的,想让他来府里当差。这种小事儿,你都不用找侯爷,直接说给万妈妈郑妈妈或者侯爷身边的常文常武听一听,就解决了!” 怜雁忙摆了摆手,“这、这行不通吧?我从来没做过这个,而且我说也不合适吧?张妈妈您找前院的管事说上一说不就好了?” “我这不是试过了没用,才来找你的吗!”张婆子懊恼道。 看来张婆子的儿子不是很靠谱,否则身为家生子怎么可能找了管事还进不了府?怜雁更不想掺合了,态度强硬了些,道:“您找了管事都没用,我说上一句话怎么可能就有用了?何况我真的无权去插手这些仆从管制,侯爷要是知道了,定然会不高兴。” 张婆子很不满,“你都这么受宠了,向侯爷提点要求怎么了?” 怜雁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欲同她多纠缠,只道:“张妈妈您甭说了,这忙我帮不了。” 最后张婆子气鼓鼓地走了。 怜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个不省心的人,下回还是别理会她的好。 赵彦清下衙回来后,对她道:“今儿生辰吧?过得怎么样?” 怜雁惊了惊,以前赵彦清问过她生辰是哪天,竟没想到还记着,故而笑道:“可热闹了,好多人来道贺,老夫人还特地放了我一天假,连万妈妈都给我送了生辰礼。” 赵彦清眸光也染了笑意,“过来,我也有生辰礼送你。” “真的?”怜雁更惊讶了,欢快地走上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笑容有多么明媚。 赵彦清给的生辰礼是一支珠花簪,识货的怜雁一眼就看出那镶在上面的恐怕是南珠,怔愣之际,赵彦清已拉了她到怀里,亲自给她绾了发,在她耳畔吻了吻,低声道:“及笄了。” 原来他还知道今儿是自己及笄…… 第④③章 怜雁心里头暖融融的。 尽管不少人都记得今儿是她的十五岁的生辰,是她及笄的日子,可被赵彦清惦记着,这感觉总归不同了些。 怜雁靠着他,轻声道:“这簪子会不会太贵重了些?我戴着不好吧……” 戴着这么贵重的簪子,难免叫人说闲话,老夫人看见也定然不悦。 赵彦清细细一想,也确实如此,当时命人打造这簪子时,他指想着这样的式样怜雁戴着定会很好看,却不曾想到她戴着是否合适的问题。尽管赵彦清并不在意闲言碎语,但怜雁不同,总归不能让她在府中立不了足的。 赵彦清想了想,道:“那你只戴给我瞧就是,等以后……总归有机会的。” 怜雁一愣,抬头看他,“以后也没有机会啊,这样的簪子,就是主母戴着也会让人多瞧几眼,就算等以后你把我抬了妾,也戴不出去的。” “怜雁,”赵彦清道,眸色转深,声音竟有些郑重,“先前我知你并非林家家生子,却并不曾再查下去,一来盯着我的人太多,若动静太大怕惹人疑,而来当时觉得你左右也使不出多少花样来,是哪家的姑娘也无所谓。” 怜雁心下一紧,想不到赵彦清竟说起此事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却听赵彦清又道:“前些日子刁姑姑见你很是反常,我找她来问过话。” 怜雁霍然瞪大眼睛,带了一丝惊惧。 赵彦清看在眼里,神色冷凝了几分,继续道:“并未问出什么,然我却依旧没往下查,知道为什么吗?” 怜雁茫然地摇头。 “因为我想,如果你真的有心,总归会告诉我的。” 怜雁沉默了良久,睫毛微颤,最终轻声道:“我是徐太傅的孙女,小时候去东宫给郡主伴读过,想来刁姑姑那时见过我,但我真的没印象了。”徐太傅是太子老师,太子巫蛊案时亦被抄了家。 赵彦清轻叹,将她搂紧怀里,“将来,若是有机会,我也想替太子翻案的,我虽不敢保证,但我答应你,会尽力让你可以带着这簪子出去。” 怜雁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不是她不信赵彦清,是她不敢,于潜生而言,一个徐太傅孙子的身份要比皇长孙的身份安全上许多。 怜雁也挺佩服自己能在如此情急之下想到徐婉莹的,记得第一次在赵彦清扯谎的时候很不靠谱地编了一个林家表亲,跟个戏文似的,现在想起来着实可笑。 亏得刁姑姑,若非她怜雁也想不到这个幼时的伴读,且刁姑姑显然是认出了她来,还得谢谢她瞒了赵彦清。 这么多天都没什么动静,想来刁姑姑也不曾告诉旁人。且不说刁姑姑是皇后的人,皇后作为怜雁怜雁祖母总会护着姐弟俩的,况且宫里的人,总归多了几分谨慎,像刁姑姑这样,定不会乱说什么,兴许还会永远封在肚子里。 这页似乎就这么翻过去了。赵彦清没多说什么,也不曾问她关于徐太傅的家里事。 只是他待怜雁更亲和了些,当夜温柔缱*绻,难得的怜惜。 入了冬,愈发冷了。 赵彦清知道怜雁是畏冷怕热的性子,命人给她备了不少袄子,甚至有甚为贵重的貂皮莲蓬衣,自然,这些怜雁是穿不出去的,最多在赵彦清身边,周旁又无人时用来取取暖。 怜雁依旧日日陪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虽依旧待她不冷不热,却也不曾为难她。 潜生还是跟着俭哥儿伴读,怜雁虽见他并不多,但每隔半来个月总会抽个机会去瞧瞧他,问问功课,每回总甚是满意的。 加之赵彦清的宠溺,日子过得倒也舒适。 很快到了小年夜,这样的节日几房的人总会在老夫人处用晚膳,一起聚一聚。 彼时刁姑姑已回宫,老夫人瞧着几个姐儿的礼仪说不出有多满意,笑道:“待过了年朝见时得去皇后娘娘那儿道个谢,宫里来的嬷嬷就是不一样,这规矩,教得当真好。” 二夫人笑道:“皇后娘娘挑的人也好,刁姑姑也是个靠得住的,从不多话,教几个姐儿也是实打实的功夫。” “是呢!”老夫人道,“对了,我还给你备了生辰礼。”说着命人去取。 怜雁这才知道原来小年夜竟是二夫人的生辰。 三夫人看着心里又不舒畅了,老夫人年年都会送二夫人生辰礼,而自己却只有正庆时才有,散生时并没有,笑道:“二嫂,你生得可真不是时候,偏偏在这小年夜,总是会让人只顾着过节,把你的生辰都忘喽!” 二夫人则只是淡淡地笑,“一个生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三夫人碰了软钉子,恹恹的不说话了。 赵彦清依旧自顾自喝着茶,赵彦博低头跟俭哥儿打趣儿,只当未听见。 景儿正巧碰了二夫人的生辰礼进来,看上去有些重,怜雁走过去搭了把手,因此并未听见之后老夫人说的话。 当时老夫人凉凉地驳了三夫人的话,“能不能记得生辰,还得看人,皇长孙的生辰还在端午节呢!谁能忘记?” 赵彦清端茶的手一顿,过了好半晌方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 第①章 临近年关,府里头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然有喜气的人,自然就会有过得糟心的人。 张婆子觉得她就是这个即便在年关也过得特别糟心的人。 且说她在怜雁处碰了钉子后,又开始找各种门路,只是因她平日里得罪的人太多,并不大有人搭理她。 最后想到了沈妈妈,沈妈妈虽只是个内院的管事,管不上外院小厮的管制,但张婆子想着,沈妈妈好歹是夫人身边的人,总会有些路子。且同为跟着夫人陪嫁过来的,想来沈妈妈也不会不帮她。 谁知沈妈妈听了张婆子的话就挑眉冷笑道:“你不是寻了怜雁帮忙了吗?我可记得怜雁生辰那日你往她那献了不知多少殷勤,怎么,你家小子还没找着差事?” 张婆子没脸说被怜雁三言两语打发了,只讪讪地笑:“怜雁她一个通房,想来也比不得妈妈你本事大。”说着又放低了声音,笑得鄙俗地道:“要我说,她也就床笫上伺候侯爷那么点本事儿,安排小厮什么的,她那说得上话?还不得看沈妈妈您!” 沈妈妈心里头舒畅了些,嘴上却依旧冷道:“那床笫上的本事儿也是本事儿,你看人家的弟弟都脱了奴籍了,你家小子的差事,她要是想帮能帮不上?哼,我看你是在她那碰了钉子,才想着我的吧?” 想到潜生脱奴籍,张婆子又是一阵窝火,道:“我原先也不想那这小事儿扰了你,想着怜雁刚进府时,还是我照拂着她,谁谁晓得是个没良心的,居然这都不肯帮我!沈妈妈哟,你可得帮我一把,可不能让那丫头嚣张下去!这会儿子她弟弟脱了奴籍,我还听说都给报了明年二月的县试了,要是他真读书读了条出路出来,怜雁那死丫头还不翻了天了?早晚要踩到你上头去喽!” 这些沈妈妈怎么可能没想到?别说将来,就是现在她都拿捏不住了。陶氏刚病逝时,怜雁还会每日到她这儿喝药,渐渐地去得就少了,后来怜雁每日去老夫人处后,直接不再往正房来,就连沈妈妈亲自送过去,怜雁都会推掉,说映月泮的小厨房会煎药,不用让沈妈妈麻烦了。 沈妈妈哪里不清楚,怜雁这是起了小心思开始提防她了呢! 刚开始沈妈妈也不介意,想着让怜雁趁机起个坏心眼给怀上,老夫人定然会大怒,不是留子去母就是两个都不留。后来见怜雁没甚响动,沈妈妈就知道她只是不想让自己拿捏,并不是起了想怀上的心思,当时气上了好一阵,却又没了法子。 今儿叫张婆子一提,沈妈妈心里更是恨恨的,想着要在陶府和侯府间多走走,无论如何也得让陶府的庶小姐嫁过来,否则她哪里有翻身之日?她道:“我还拿捏不住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你就等着瞧吧!早晚有她受的!” 张婆子替沈妈妈出起主意来,“侯爷让怜雁她弟弟脱了奴籍,这多不合规矩?老夫人都不管吗?你得去万妈妈那里说说!” 沈妈妈没好气道:“我心里头有数!”其实她早就去找过万妈妈了,可万妈妈对她爱理不理的,只说这事儿侯爷早就跟老夫人知会过,说潜生资质佳,连先生都说不去科举可惜了,老夫人是同意的。 张婆子家小子的差事还没着落,她又谄媚地笑着道:“沈妈妈,你看,我家小子……” 沈妈妈冷眼一哼,“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我上哪说差事去?你自个儿找前院的管事儿说去!”说罢不再理她,回屋去了。 那厢怜雁正给潜生又买了一套笔墨纸砚来,他现在已不再做俭哥儿的伴读,而是正式跟着哥儿们在族学上课。 俭哥儿脱了奴籍是在小年夜之后没两天怜雁忽然得知的,这还是潜生风风火火地来找怜雁说自己脱了奴籍了,还说过些天先生会陪着他去礼部把文书交上参加来年二月的县试,怜雁才得知赵彦清已把脱籍置办妥当。 然而赵彦清事先对此一字未提,或者说,在小年夜之后,怜雁都未见着他几面,许是因为到了年关朝中政务繁忙,赵彦清每日早出晚归,归来后又在书房里,也没让怜雁留着服侍,只让她回自己房里歇息便是。 这些天怜雁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宠了,然将与赵彦清的相处又回想一边,也想不出近来有什么地方惹了他不高兴,一直都是好好的。 现在又忽然听闻赵彦清已帮潜生脱了奴籍,怜雁就更想不明白了,明明上回还说要等她抬了妾才会帮潜生脱奴籍的。 怜雁觉得,于情于理都该去道声谢,顺道问问为什么忽然给潜生脱了奴籍。 正巧这日给潜生送去新买的一套笔砚回到映月泮时,赵彦清已经下衙回来了,比前些日稍早了些。 常武随侍在书房门外,并未进去。怜雁走上前轻声道:“常武哥哥,侯爷在里头吗?” 常武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在呢,似乎心情不大好,约莫在朝上遇到了糟心事,都把我给赶出来了。” 在朝中遇上糟心事再正常不过,赵彦清心情不大好冷着一张脸的时候也太多,如今的怜雁自然不怕他了,笑笑道:“我进去瞧瞧。” 常武知道怜雁得了赵彦清喜欢,也不拦她,递上了茶道:“那你把茶端进去吧。” 怜雁点头接过,推门走了进去。 赵彦清抬头看了她一眼,只道:“放桌上吧。”复又低头。 说起来这些天赵彦清待她着实有些冷淡了,也不知只是因为政务繁忙还是有意如此,怜雁瞧了瞧他神色,唤道:“侯爷?” 赵彦清这才又抬头看她,淡淡道:“有事?” “也没什么,就是问一问,你怎么忽然给潜生脱了奴籍了?都不知会我一声。”末尾带了丝娇俏,如花的笑靥并不隐瞒她的欢心。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赵彦清接口就道,无视她的笑容,神色间带了一丝冷意。 怜雁一愣,笑意僵在唇角,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彦清像是不想瞧见她这副神色,别过头去,冷声道:“出去吧。” 第②章 怜雁从书房里出来后,愣愣的,还有点闷闷的。 常武走过来道:“怎么了?侯爷难道把你也赶出来了?唉,看来今天真是麻烦喽!” 怜雁总算回过了点神来,微微有了点恼意,埋怨道:“他总是这么喜怒无常吗?” “呀呀我说怜雁诶!可千万别乱嚼舌头!”常武忙道,“主子心情不好是常有的,侯爷虽对咱们下人挺严厉,却也不会胡乱发脾气,你可千万别有什么怨言啊!” 怜雁叹了口气,“自然不敢有什么怨言,只是白白受着气……” “受气?”常武疑道,“侯爷心情不好,最多就是冷着一张脸不搭理人,叫人兢兢战战的,倒也不会随意打骂,你怎的就受了气了?莫非是你惹得侯爷生气?” 怜雁一惊,“我没有啊。”又细细想了想,“确实没有。” 常武也想不明白了,“那是怎么回事?都好几天了,一直都冷着一张脸,唉,咱们跟着的人都得小心翼翼的。” 常武怕赵彦清会有吩咐,又到书房门口守着,怜雁则往西侧自己的屋子走去,顺带把脚前的一颗小石子一踢,踢到了边上,想到常武说的可能就是她惹得赵彦清生气,低声嘀咕了句:“莫名其妙,明明没惹你……” 这会儿的怜雁已没了早前刚成为通房时的小心翼翼,受赵彦清冷落就战战兢兢地想着去讨好,如今只觉得憋闷的很,抬头看了看暗沉沉的天色,估计也不必再服侍赵彦清用完膳,怜雁轻叹了口气,索性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也罢,左不过潜生脱了奴籍,她还有弟弟可依靠呢,又不是非得靠着赵彦清过日子,怜雁有些负气地腹诽。 这么一想,怜雁便觉得,当务之急还是潜生过县试,于是又开始忙着检查潜生的功课,看看他的作的文章。怜雁本身的学问不差,倒也能指点一二。 一连几日,怜雁总是从寿安堂回来后就去淳化斋与潜生待在一处,倒把赵彦清彻底忘到了脑后。 大年三十那日,怜雁是陪着潜生守岁的。之前也同常武提了提,整日见不着赵彦清的人,便让他转告一声,想来赵彦清要陪着老夫人守岁,总不会去在意一个通房是否在的。 年三十晚上怜雁便在淳化斋潜生的屋子里,姐弟两人守着一个小火盆守岁。这是他们俩逃出生天后的第二个年,相比第一年的处处隐忍,似是守得山重水复,又见柳暗花明。潜生兴致很高,想来因为能县试而高兴,也不知从哪拿出了两瓶小酒来,“阿姊,我们喝两口吧!” 怜雁大惊,“哪来的酒?你才多大啊,不许喝酒!” 潜生不服道:“过了子时我就十岁了,不小了,邱大哥说他六岁就灌一壶酒都不醉!” 怜雁横眉道:“又是那个借你兵书看的邱大哥?这酒也是从他那弄来的?小小年纪喝什么酒,你可别叫人给带坏了。” “都说了我不小了!”潜生反驳道,“阿姊,你别老把我当小孩子行不行?今天高兴,一起喝一点吧!” 怜雁还是有些不高兴,但念及今儿是大年三十,也不好总管着潜生,加之潜生去科举后定然要和几个同年喝酒的,也就默许了。 约莫被潜生的兴致渲染,怜雁亦喝了几口,但她对自己的酒量还是心里有数的,想当初皇祖母的寿辰上,她才喝了两三杯,就嘴得不省人事了,幸而酒品不差,没胡言乱语的丢了颜面。因此这晚陪着潜生喝了几口后也就停了下来。 只是双颊还是带上了微醺的红意,平白多了几分娇俏。 说起二月的县试,怜雁问潜生,“你几分把握?” 潜生道:“七八分总是有的,先生说,我过县试应当没问题,只是四月的府试就危险了,他的意思是让我别连着考,次年再参加府试把握会更大些。可是我还是想着,四月的府试也试试。” 怜雁略一沉思,道:“先生让你次年考,那就次年再考吧,先生对你的功底有数,总有他的道理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该稳当的时候还是应该稳当,咱们也不缺这一年,何况你年纪本就不大。” “可我想早些……你也能早些离开侯府。”潜生道。 怜雁愣了愣,离开侯府?这似乎是很遥远的事了,扯了扯嘴角,她道:“以我这身份,可不是那么容易能离开侯府的,便是你中了第,我也最多成个贵妾,若要真离开……怕是要翻案。” 可是话说回来,翻案谈何容易?太子是被皇帝亲自逼死的,巫蛊案也是皇帝亲自审下来的,翻案就等于皇帝在告知世人,自己儿子含冤被自己给逼死了,谁愿意承认?至于等下一任皇帝,怜雁也不觉得那几个皇叔会这么好心。 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法子来,也只等潜生科举后走一步看一步了,怜雁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潜生却壮志雄心的,“我一定会翻案的!”说罢猛地喝了一口酒。 潜生没说的是,未必只要科举一个法子,这也是他在看些兵书的原因。当然,他知道怜雁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现在也没打算告诉她。 一直到过了子时,怜雁才离开淳化斋回映月泮。 许是因为多喝了几口酒,怜雁的头微微有些晕乎乎的,但也不至于脚步虚浮步子踉跄,最多就是思绪顿顿的而已。 途径赵彦清的书房,还黑漆漆的,西此间也是,怜雁惊了惊,老夫人歇得早,赵彦清应该回来了才是吧?怎么灯都灭着?难道已经睡了? 疑虑也就是一闪而过,怜雁没多想,往自己屋子走去,谁知竟看见自己屋子的灯亮着。 怜雁又愣了愣,莫不是今儿出门时没吹灭蜡烛?蜡很贵的,怜雁又心疼了一阵。 不对啊,出门时天还没黑呢,屋子里都没点蜡烛! 当看到门外的常武时,怜雁的酒醒了一半。 常武见到她,走上前道:“怜雁你总算是回来了,侯爷在里头等你有一会儿工夫了!” 怜雁瞪大了眼睛,赵彦清可从未来过他的屋子,今儿是怎么了?她问道:“侯爷寻我有事?差人来告知我一声就是了,为何要等在这儿?” 常武摇摇头,“我也不知,约莫是今儿侯爷兴致高,回来后就问起你,我就说了你陪潜生去了,然后侯爷就来你这儿了。你快些进去吧,可别再叫侯爷等着了。” 怜雁点点头,走进屋去,进门就看到赵彦清坐在床沿上,手中拿着个翡翠镯子在灯下看着,神色有些茫然。 好像已经有十来天没有这么细细地瞧过赵彦清了,最近两人即便遇到,也不过是怜雁行个礼,然后赵彦清视若无睹地离开。赵彦清忽然来她屋子找她,怜雁着实震惊。约莫是大年三十的缘故,赵彦清今儿穿得很是喜庆,看上去精神气十足。 只是那看着镯子的神色,略有些怪异。 难道赵彦清还给自己准备了新年礼物?怜雁有些迟钝着想着,轻声唤道:“侯爷?”一边打眼扫向那镯子,多看了一眼。 这一看,却叫她思绪霍然顿住,脑中一片糊浆。 那镯子,分明是她自己的,一直放在枕下,林夫人给她的那个。 第③章 在小年夜的时候,赵彦清就已经知道怜雁和潜生的身份了。他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潜生和皇长子是在同月同日出生的巧合,之后稍加查证,便可知徐太傅的孙女徐婉莹是入了贱籍在教坊司的,而他的孙子都流放了,并无遗漏。 当时赵彦清着实生气,除了生气,还有像是一团力气打在棉花上的憋闷,他自认为待怜雁不错,为何最后还是连一句实话都没有? 一而再再而三地扯谎骗他,有意思吗?他也不过是相信她,没有去查证,若真的查一查,她那蹩脚的谎言又能圆过去多少? 他有心冷落,无非是想让怜雁服个软,道个歉,既然他们姐弟俩都已经在府里住了这么久,怜雁又早已被收了房,他也不可能与他们俩撇清干系,何况翻案亦是他心中所愿,到时他也能助一臂之力。 可谁想,怜雁却是没心没肺的,压根就没放心上去。整日都张罗着潜生的县试,这是有了出路就将他当跳板一样丢在一边了吗?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走进她的心里去,她接近他,无非是为了那么点野心和不甘心。 想想就生气。可生气不能解决问题,且到了大年三十,兴致难免高些,也希望怜雁能陪着一起过个年,他就想着,服软便服软罢,何况怜雁还是个郡主,就算现在落魄了也是皇家人,骨子里难免娇贵些,他便示个好,表个态,把事儿都说清楚,也好过这般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所以从老夫人处回来后,赵彦清就问起怜雁来,却听闻她并不在映月泮,而是去了淳化斋。 赵彦清便有些不舒畅了,谁不愿意自己回来时自家女人等在家中?其实以前怜雁也是这样的,每次自己下衙回来总会第一时间迎上来,可现在却人影都不见一个。但话说回来,陪着弟弟过个年,也情有可原不是?赵彦清就这般想着。 去怜雁的屋子里等,也是想看看她的房间是怎样的,这还是他头回走进来,环顾了一番,只觉得布置虽简单,然在窗台的一盆吊兰却显示了主人的雅致。 赵彦清坐到榻上,无意间就扫到了枕下露出了一半的翡翠镯子,微微有些惊讶怜雁竟还留着这般贵重的首饰,好奇之下便取出来看了看。 他并不认得这镯子,但脑中却自然而然地就想起曾经林泰兴冲冲地对他道:“可以开始准备贺礼了,我的喜酒不远喽!” 当时他只笑林泰,“我怎么没听说皇上赐婚了?你以为郡主是你想娶就娶的?赶紧去给礼部打个招呼,到时给郡主选夫婿时也好把你的名字给提上去。” 林泰用胳膊肘撞他道:“不用那么麻烦,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我□□母给我祖母,我祖母给我娘的那祖传镯子都已经给阿筠了,下圣旨是迟早的事!” 赵彦清看着眼前的这镯子,想着林泰说的约莫就是这个了,原来怜雁一直留着,还放在枕下,这镯子对她而言就这般重要? 到怜雁真的回来时,赵彦清原本想好的话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见怜雁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镯子,赵彦清不动声色地递还给她,道:“这镯子倒是贵重。” 怜雁明显松了口气,道:“嗯,祖传的。” 是呢,祖传的,只是这是林家祖传的。赵彦清这般想着,脸色又黑了几分。 怜雁见他脸色不豫地站在那儿,也想不出为何又无缘无故地生气,问道:“侯爷……找我何事?” 赵彦清愣了愣,方语气不善地道:“大半夜的回来,有你这么服侍人的吗?让我在这等着?” 怜雁被他的火气唬了一跳,辩解道:“今晚去潜生那过年,我跟常武说过的……”而且她都七八天没被搭理了,谁知道他会忽然找她?只是这句怜雁没敢说出来罢了。 赵彦清也知道自己无理了些,可胸口就是有股闷气散不出去,明明之前想明白了,不计较她撒谎,好好把话说开想一下今后怎么办,谁知瞧见了那镯子后原本散去的郁气又瞬时回来,什么都不想提,仿佛不将这层砂纸捅破她就会一直是他的,而非林泰的未婚妻。 看着怜雁面带委屈,双唇一张一合地辩解,她说的话赵彦清却一点也不曾听进去,脑中也不作他想,猛然拉住她胳膊就将她带进怀里,低头便封上了她的双唇,不留余地地侵占她的唇舌,力道越来越重,好像这般她就永远逃不掉一样。 有时候赵彦清会发狠地想,没将他放心上又怎样呢?左不过都是他的女人了,他手段强硬些,她想逃也逃不掉。 怜雁被赵彦清突如其来的一吻懵在原地,又因他劲道过大的动作硌得生疼,微微挣了挣,不想却引得他更用劲。如铁的双臂紧紧箍着她娇柔的身躯,炽*热的掌心探进袄子里,是毫不怜香惜玉的揉*捏。 没多久怜雁就被压到了榻上,尔后便是几近狂野的动作,直搅得她溃不成军。 当赵彦清总算离开她身子后,他抵着她的额头,沉声道:“你是我的。” 怜雁已浑身散了驾似的,没力气去深究他的话,含糊地应了声嗯。 赵彦清却又重复道:“你是我的,逃不掉。”说罢又欺身上来。 怜雁吓了一跳,慌忙推他,“我不要了!都疼了!” 赵彦清却有些赌气道:“疼了才好,疼了才记得!”又吻住了她的唇,却也没了过多的动作。 怜雁被吻得七荤八素,加之酒气上涌,昏昏欲睡,没听进赵彦清说什么,也没力气去想今儿他怎么了,只是在睡过去之前迷迷糊糊地想着,赵彦清这是要睡在她屋子里了? 赵彦清确实留在她屋子睡了,且睡得一点都不好,虽然心情是一个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这床板硬得可以。 只是可怜了常武,在门外吹了个把时辰的冷风也不见他们出来,见屋子里都熄了灯,才后知后觉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④章 次日正月初一,赵彦清要早早起来去朝贺。 他一爬起来,怜雁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只是腰酸背疼,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累。她微微睁开眼,看着赵彦清古铜色的肌理被揉得发皱的亵衣盖上,又自己下床穿戴上朝服。 怜雁见他领子翻起,虽全身疲累,但还是爬起身跪在榻上伸手替赵彦清抚平了衣领,只是因刚睡醒,半阖着眼睛,一脸迷糊的模样,也不曾意识到自己身上未着寸缕,白藕玉臂就这样暴露在赵彦清眼前,甚至被褥滑下雪肌露出一般亦不曾察觉。 赵彦清眼波微动,在怜雁理好他领子又钻进被窝时,伸手就将她捞起,贴着她脸颊细密地吻,手掌又不安分起来。 怜雁嗫喏了一声,“困……”尔后挣扎着要钻进被窝去,把被褥一拉就蒙头去睡。 赵彦清一愣,随即被她的小孩儿脾性逗笑,知道她昨晚被自己折腾地累了,睡得又晚,隔着被褥搂了搂她,“那你继续睡,我上朝去了。” 怜雁再醒来时,已是巳初,揉了揉酸痛异常的腰,才想起昨晚赵彦清是留在这的,又隐约记得他很早就走了。看见窗外一片亮堂,怜雁一个激灵直起身来,都这么晚了,老夫人岂不是要很不高兴了?转念又一想,大年初一老夫人也要进宫朝贺去的,她不必再去寿安堂,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又躺了回去。 冬季的被窝总是格外让人留恋的。怜雁实在不想起,又在榻上赖了一会儿,最后肚子饿得咕咕响,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此时格外想念曾经宫人将膳食送到窗前的日子。 穿衣时才发现胸前腰间红痕一道道的,甚至还透着青紫,尽管只是被自己瞧见,怜雁还是不禁红了脸立刻套上了里衣,心里头埋怨赵彦清下手不知轻重。 隐隐觉得昨晚的赵彦清有些异常,尽管他在那方面待她温柔的次数屈指可数,却也从未像昨晚那般不知轻重,又是莫名其妙地发了脾气。怜雁不觉得赵彦清是个连她陪着潜生过个年都会生气的人,定然还有别的原因,联想起这几日来的冷淡异常,怜雁隐约觉得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可她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回想起这几日她一心对着潜生,也不曾好生服侍赵彦清,莫不是因为这个生了气? 罢了,怜雁晃了晃脑袋,既然今早赵彦清态度挺好,应该算是气消了吧?既然算和好了,她也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这页让它翻过去就好。怜雁如是想着。 洗漱完毕,怜雁便出门想着去厨房找点吃的来,起得这么晚,想来映月泮早已没了早膳,又没有人可差遣,她只能自己去厨房拿吃的。 谁晓得才走出屋子没几步,一个小厮就迎了上来,怜雁认得他,是叫立庆的,跟着常武,此时见他笑着道:“姑娘,您起了,小的备了早膳,正在小厨房热着呢,小的这就给您去取来。” 怜雁惊了惊,问道:“怎么给我备早膳了?” 立庆道:“是侯爷吩咐下来的,常武哥哥还特地叫小的在这等着。” 怜雁微微愣了愣,尔后淡淡一笑,“多谢了,拿过来吧。” 立庆忙摆手道:“当不得姑娘的谢,小的只是按吩咐办事。” 晚上赵彦清回来后,怜雁自觉地去了他那服侍,两人的相处回到了从前,赵彦清也不再对她冷眼,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赵彦清却忽然提了给怜雁配个丫鬟服侍,他道:“映月泮里都是小子,缺丫鬟对你似乎不大方便,回头向郑妈妈提一提,让她配几个丫鬟过来。” 赵彦清对下人的配置想来是不上心的,就像他身边,也就是用的顺手的常文常武两人,其他的,不见得他能报出名儿来,忽然提及要在映月泮配几个丫鬟,怜雁着实惊了惊,道:“我本来就只是个通房,哪里需要配丫鬟来服侍?这不太合规矩。” 赵彦清默了默,方道:“只是在映月泮里添几个丫鬟,有什么合不合规矩的?我想多几个丫鬟来服侍,不行吗?” 怜雁微微汗颜,谁会不知道配了丫鬟过来是给她用的? 赵彦清也不等她反驳,继续道:“你要是想让谁来自己跟郑妈妈说声,其他的,就叫郑妈妈挑几个老实勤快点的。”顿了顿,又道:“罢了,不用你去说,我叫常武同郑妈妈提一提吧。” 见他已经决定了,怜雁也不好驳什么,问道:“怎么忽然想到添丫鬟了?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添几个丫鬟方便些。”赵彦清淡淡道,就像今天早上,给她备个早膳还要吩咐小厮,想想就觉得不舒服。 怜雁没再多问,想来赵彦清也是为她着想,心里微微有点暖意,似乎觉得这样跟着赵彦清也不差。 第⑤章 之后几日,几房的人都忙着走亲访友,走娘家,走舅家。只是老夫人是从南京嫁过来的,娘家都在南京,因此并无什么娘家可走,倒是清闲了下来,怜雁依旧是日日去陪她。 赵彦清则去了陶府,虽说陶氏已逝,但陶家还是岳丈家,且又是陶氏过世后的第一年,该有的礼数不可废。 陶家的人很是热情,赵彦清倒有几分莫名其妙。虽说他也知道他们是想拉拢自己的,毕竟他即便被卸了兵权但在军中的威望也不一般,可他怎么说也还算个女婿,从前都不曾这般殷勤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并未提起陶家欲嫁女,因此赵彦清不知情。 但很快赵彦清就明白陶家的意思了。 和陶老爷说话,陶老爷三句不离他的亲事,“屋里头没个女人主事,很不方便吧?” 赵彦清想,其实还好,衣食什么的怜雁会料理,与别家女眷的走动有老夫人和二夫人在,从前陶氏在的时候也没帮上多少忙。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说给陶老爷听的,赵彦清只道:“尚过得去。” “那就好,”陶老爷道,“只是你底下没个嫡子,这亲事可拖不得,现在得相看起来了,等出了孝,能尽快成亲,可有什么中意的人家?” “我不曾留意过,让娘做主便是。”赵彦清淡淡道,听到这里,他多少明白陶老爷绝非仅仅是关心他。 果然,下一句话,陶老爷终于道出了他的本意,“说起来,明芳的庶妹不少,也有到了待嫁的年纪的,贵妃娘娘时常问起她们的婚事,也是希望与武安侯府的亲家能继续结下去。” 把贵妃娘娘都摆上来,可见是极想促成这门亲事了。 赵彦清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但心底还是不禁排斥了一番,又不能把话说死,道:“谢岳丈厚爱,只是我还在孝期,说这些尚早了些,且婚事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做不得主。” 陶老爷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拉下嘴角,却也没说什么,事儿还没个定论不是?虽然让沈妈妈去探赵老夫人的口风没探出什么,但人家也未必不愿意。何况陶老爷对自家还是很有信心的,虽说嫁个庶女,但他认为这不算高攀了,今儿的侯府也非从前的侯府不是? 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让赵彦清去见陶夫人行个礼。 陶夫人在内院的花厅见的赵彦清,在她身边还站着几个姑娘。 赵彦清挑了挑眉,径直朝陶夫人行了个礼问安,只当未见她身边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心里头还在想着,原来陶家的庶女不少。 陶夫人很客气地同他道了几句家常话,约莫也知道让几个姑娘见外男不太合礼数,尽管赵彦清也算是姐夫,但还是没多久就让她们下去了。只是其中一个稍大的姑娘临走前回头朝赵彦清微微一笑。 赵彦清看见了,但也只当未见。 从陶家回来后,赵彦清便去了寿安堂。 二房和三房走亲戚还没回来,所以老夫人处显得冷清得很,只有万妈妈和几个丫鬟在,以及怜雁。 赵彦清有意无意看了怜雁一眼,然后提起了陶老爷说的亲事。 老夫人倒没多少讶异,只道:“他们居然直接向你提了?还以为总要先向我来说一说呢!” 赵彦清又轻轻瞥了一眼怜雁,却见她低眉顺目地站在那儿,半点反应也没有,又问老夫人道:“娘,您早就知道陶家有这意思?” 老夫人也不瞒他,“早前正房的沈妈妈去了趟陶家,回来就探我的口风,我只是没搭理罢了。” “娘不愿意这门亲事?” 老夫人眉头一挑,“难不成你愿意?” 赵彦清原想说是不太愿意,但见怜雁依旧置若未闻的样子,也不知是什么心思在作祟,忽然话锋一转,道:“无所谓,娘做主便是。” 老夫人一惊,随即有了点恼意,“婚姻大事,你怎么能无所谓?这太儿戏了!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你不是一向都有主见么?” 怜雁总算抬眸看了眼赵彦清,她亦被赵彦清这随便的态度给惊到了。 赵彦清见老夫人有些恼了,忙亡羊补牢般道:“我的意思是这婚姻大事左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听娘的便是,何况我对明芳的庶妹也不甚了解,还要劳烦娘去相看才是。” 老夫人听着这话方觉得受用些,道:“这么说,你并不排斥这门婚事?我若去相看一番,估摸着再推可就难了。” 赵彦清一愣,说实话,他并不太乐意的,默了默,方道:“再说吧,左不过我还在孝期,待过两年再议也不迟。” 老夫人着实被他那态度给迷糊了,说赵彦清不乐意吧,都说了凭她做主,说他乐意吧,还非得过两年再议。也罢,过两年就过两年,赵彦清说的不错,亲事定得再早还不是得出了孝期后再一步一步来?好好留意着这京中的贵女,慢慢来就行。 老夫人点头算是赞同,然后状似无意地看了怜雁一眼。其实这丫头安静沉稳,她蛮喜欢的,如果赵彦清不要那么独宠她,兴许她会更喜欢。老夫人也发现了,方才赵彦清提起那亲事时瞥了怜雁好几眼了。她想着要不要找个时机提点他一番,否则以后闹出个宠妾灭妻来,岂不丢了侯府的颜面? 可是又念及赵彦清向来冷静自持,从来不用让她操心这一类问题,老夫人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母子俩又说了不少家常,到了戌时,赵彦清才同怜雁回了映月泮。 怜雁还是一个样,像是什么都不曾听到似的,依旧上来给他更衣洗漱,却叫赵彦清愈发觉得不顺眼。 他制止了怜雁的动作,淡淡道:“还有政务要处理。”然后转身就走进了书房。 怜雁一愣,然后觉得莫名其妙,大过年的,哪来的政务? 第⑥章 也罢,赵彦清要去处理政务,怜雁还能拦着不成?她亦乐得清闲,不疑有他,想回自己屋子早些歇息去,只是想到之后赵彦清可能还会找她,迟疑了一番,还是决定留了下来,跟着他进了书房服侍。 怜雁觉得最近赵彦清挺喜怒无常的,就像前几日莫名地冷落,然后莫名地和好,再到现在,说不上很冷淡吧,但总觉得……极其怪异。 左右她想不明白,尽心尽力服侍便是。 赵彦清见怜雁跟进来,脚步一顿,觉得心烦,道:“不用服侍了,你回屋吧。” 怜雁愣了愣,随即笑道:“方才常武回去了,我还是留下来吧,否则您有什么吩咐都找不着顺手的人。”常武是见她在才识趣地离开的,旁的小厮倒有几个,只是赵彦清甚少让常文常武以外的人随侍。 说罢,怜雁让两个小厮去值班房取来了几个炭盆摆进书房,道:“都下了一整日的雪了,也不知这么些够不够暖和。”赵彦清忽然来书房,书房里都不曾热了地龙暖起来。 其实赵彦清并不冷,一下子放进几个炭盆来还觉得这烟有些呛人,但想着在冬日怜雁一向畏冷,便没多少什么,也不再赶她,径自拿了文书看起来。 其实政务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没那么急罢了。雍王和巽王争太子之位争得不可开交,打太子巫蛊案后就开始明着较劲了,之前大臣们联名上书要立储,他也随波逐流地附和了一句,但并未明确地指出支持谁,打那之后,两派的人似乎觉得他这个原先的太子党已识时务准备回头是岸了,开始争相着来示好拉拢。 陶家算是中立的,谁也没支持,只是陶贵妃在宫中甚是得宠,又育有六皇子,六皇子虽小,不过九岁,但到底也让陶家存了野心了。 自然,陶家也希望赵彦清能支持他们。 赵彦清盘算着,若要帮着他们姐弟俩翻案,这事儿得好好规划规划才成。 这么一来,其实和陶家站在一处是个很好的选择,若是这样,那再次与陶家结亲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想到这里,赵彦清问怜雁,“和陶家的亲事,你怎么看?” 怜雁着实愣了愣,这岂是她能置喙的?“侯爷怎的来问我……您的亲事,我能说什么……” 赵彦清蹙了蹙眉,“让你说你就说。” 要她怎么说啊……怜雁暗暗叫苦,想了想,方道:“陶家毕竟势力不小,宫中又有贵妃娘娘在,若能继续成亲家,倒也不错的……” 赵彦清抬眸看她,“所以你很乐意?” 怜雁觑了觑他神色,好像不太好,这是说错话了?于是便改口道:“只是若是庶女,似乎侯爷吃亏了些……” 赵彦清默了默,似乎在回味她的话,尔后方道:“这么说,你并不乐意这门亲事?” 怜雁又怔住,隐隐觉得自己似乎站错了角度来回答这个问题,有些回味过来赵彦清的意思,笑道:“我也说不上来,左右没见过那位小姐,也不知她品貌如何,侯爷早晚要娶妻,于我而言,主母自然是宽宏温婉的更好些。” 对怜雁来说,情爱一类自然不可能是一窍不通的,长这么大,她怎么可能没有过这个年纪该有的心思?只是良人不再,如今也没了那样的念想,赵彦清娶妻她是当真无所谓的,只愿那主母别同陶氏那般难相处就行。 赵彦清忽然挺想说,也不是非得娶妻不可,但终是没说出来,复又低头看起文书来。正当怜雁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却又说道:“那恐怕这亲事不如你所愿了,我瞧着陶家的几个庶小姐也不是好相处的。”他还记得其中一个小姐在离开时颇有心计的回头朝他一笑。 怜雁不作声了,这些本不容她过多置喙的。她见书房里光线有些暗,估计赵彦清看文书有点吃力,又添了两支蜡烛来。 赵彦清瞧着她娴熟地点了蜡烛插到蜡台上,几不可查地眯了眯眼,想来以前的她,从来不会做这些吧? 他有些烦乱,文书也看不进多少,过了一会儿,见怜雁站在一旁已经低着头打起瞌睡来,便起身吹熄了蜡烛,道:“歇息吧。” 当夜,一番折腾后,赵彦清搂着怜雁,轻抚她的腹部,呢喃道:“怎么一直没动静……” 怜雁道:“侯爷,您在孝期呢,我一直喝着药。” 赵彦清愣了愣,随后轻轻蹙了蹙眉,他这是怎么了?都不知把心思对在了何处,竟盼着让她早些有孕…… * 郑妈妈的效率很高,没过几天就拨过来一干婢女,估计是因为赵彦清没吩咐究竟要几人,故而郑妈妈足足拨来了七八个。 映月泮除了粗使婆子就怜雁一个女子,这拨过来的丫鬟,自然由她来安排了,可这么多人,这要怎么管? 赵彦清的本意是配给她让她方便些的,可就是给她豹子胆她也不敢在身边留七八个人,留下一个就已经是了不得的恩典了。 要是让她们干杂货吧,自然也不成,来映月泮的,都是二三等的丫鬟。估计郑妈妈会错意了,以为赵彦清要找丫鬟去服侍,所以挑的人看着虽然算老实,但也是有些品貌的。 若把这些丫鬟放赵彦清身边,暂不管赵彦清是否乐意,怜雁肯定是不情愿的,谁愿意找几个对手来给自己添麻烦? 怜雁为此发愁,不得已,去找了常武道:“郑妈妈怎么拨了这么多人过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了。” 常武莫名其妙,“不是侯爷说要在映月泮添几个丫鬟服侍吗?你把人放侯爷身边不就可以了?”见怜雁一脸愁苦的表情,又恍然道:“哦,你是怕侯爷把她们收了房,威胁到你吧?你这样担心也正常,可侯爷既然要人了,咱们也不能拦着不是?你就多点心思,把她们几个看得紧些,别叫她们近了侯爷的身,就可以了。况且侯爷也不是随意会把丫鬟收房的人。” 怜雁觉得这误会要愈发大了,可她也不好说赵彦清是为了让她方便些特地给她配的人,道:“侯爷打从军营回来,身边就没有丫鬟来服侍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 常武笑道:“你以前是怎么给五少爷安排的,就怎么给侯爷安排呗。” 怜雁无奈,照常武的意思,估计要想把人送回去也不太可能。可她若自己去找郑妈妈,岂不是打了郑妈妈脸面?这她可做不出来。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就按照在俭哥儿处安排丫鬟一样来,几个人管吃食,几个人管衣衫,又挑了一个甚是老实的三等丫鬟给自己使。那丫鬟叫雯月,和怜雁差不多大。 这么一来,倒是让常文常武清闲了不少,难怪常武唆使她把人留下来安排好,怜雁暗暗腹诽。 赵彦清回来后,看到那一干袅娜的丫鬟,脚步一顿,狐疑地看向常武。 常武忙笑着道:“侯爷不是要给映月泮添丫鬟吗?今儿我娘把人送来了,都是精挑细选的,怜雁姑娘也已经将她们都安排妥当了。” 怜雁正巧迎上来,赵彦清问她道:“怎么那么多?” “我也不知道怎么送来了那么多,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排。” “你自己那安排了吗?” 怜雁道:“嗯,已经留了一个了。” 赵彦清道:“再添一个,留两个在你那,其余的送回去。”说罢就进了屋。 常武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点神来,问怜雁道:“侯爷这是……不中意?” 怜雁也不知说什么好,含糊其辞道:“估计是不喜欢人太多,你回去同郑妈妈解释下吧。” 常武应下,又见赵彦清并没有不悦,方放下心来,在怜雁又挑了一个叫丹云的丫鬟后,常武就把人送还了回去,还甚是疑惑地问郑妈妈:“娘,您说侯爷是什么意思?要是给映月泮添丫鬟,就两个怎么够?” 郑妈妈则已经回过味来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道:“还没想明白?侯爷这哪是给映月泮添丫鬟?这是给怜雁在添人呢!你要是早点领悟过来给我说清楚,我也不至于会错意送那么多人过去!” 常武这才明白过来,蹬着双眼震惊道:“给怜雁配丫鬟啊,还添两个,这不是同姨娘的定制差不多了?” 郑妈妈轻轻一叹,“我不一开始就跟你说了么,怜雁那丫头可不是个简单的。不过幸好,心眼不坏。” 第⑦章 怜雁身边多了两个丫鬟后,诸事方便不少,身旁有人打个下手,一些杂活也不用自己亲自做,着实轻松不少。 雯月和丹云都是三等的丫鬟,按照定制便是姨娘身边也只能配三等的,因此怜雁亦不敢留下二等的来。雯月和怜雁差不多大,而丹云则稍大些,今年也有十七了。怜雁亦是想着年纪大的懂的东西多,若有不知道的可以问问,故而特地找了个稍大些的。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老夫人耳里,想来郑妈妈也不敢瞒着。翌日怜雁去老夫人处时,老夫人便提及了,她对怜雁道:“老四倒是对你愈发上心了,居然都给你配了丫鬟。” 怜雁福了福身道:“侯爷的恩典,奴婢铭记在心,定当尽心尽力服侍侯爷,断不敢恃宠而骄的。” “我也是知道你没什么坏心思,老四又是知道分寸的,就由着他这么宠你了,要是在三房那里,可由不得这么不合规矩的事儿发生。”老夫人道,眉宇间多了几分威严,“你知道本分就好,万妈妈提起你也总是夸赞的,你只要别仗着侯爷宠爱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就好,将来续弦进门了,也别来个妻妾之争。” 怜雁知道老夫人在担心什么,当即道:“奴婢会谨记本分的。”心里则暗暗感激万妈妈,想来没有万妈妈在老夫人身边常常说自己的好话,老夫人未必会对自己这般和颜悦色。说起来,先前自己生辰时也是万妈妈替她朝老夫人告的假。 能得万妈妈这般另眼相待,还要托巧灵的福,当初陪着巧灵一起挨板子没白受。 这日从老夫人处回来后,赵彦清已经下衙了。 雯月见怜雁回来,迎上来笑道:“姑娘您可回来了,侯爷已经在书房了,一回来就问起姑娘。” 怜雁笑笑,“谁在里面服侍?常武还是常文?” 雯月道:“不是,是丹云姐姐在里面。” 怜雁一惊,随即笑笑道:“我知道了。”看这时辰该用晚膳了,又道:“你先去传膳吧,我这就进去。” 怜雁进去时,赵彦清在案桌上写字,而丹云在边上磨墨。 赵彦清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回来了?” “嗯,老夫人和万妈妈景儿她们打叶子牌,我在边上多看了会儿,一时忘了时辰,回来晚了。” “你不是不太会叶子牌吗?以前还说在正房打叶子牌的时候输了不少银子。” “所以看她们打学着点呀,省得以后被别人抓着打叶子牌就输得惨。”怜雁笑道,说着从丹云手中拿过了墨锭,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退下。 丹云犹豫了片刻,还是退了下去。 赵彦清丝毫未在意,只与怜雁说着话:“你要是不喜欢叶子牌,也不用特意去学它,我瞧着那东西也没什么意思。” 怜雁确实并不太提得起兴趣,可上至诰命夫人们,下至丫鬟仆从们,聚在一起时聊天八卦之余便是玩这叶子牌了,她也不能总在旁干看着,总该会些才好,笑笑道:“估计等我厉害了,赢了钱来尝到甜头,估计就会喜欢了。” 她既然喜欢,赵彦清便随她去了,写完最后一个字,就让怜雁摆晚膳进来。 雯月摆好箸,丹云端了汤碗进来。常文常武估计被赵彦清派去做差事了,怜雁回来后就没见过他们俩,她看着眼前这两个丫鬟,心道果然让常文常武两人轻松不止一点点。 正笑着,忽然听到丹云惊呼一声,随后便是汤碗翻到在地的声音,紧接着就见赵彦清起身跳开,但怜雁还是看到他的衣衫下摆处被洒到了。 雯月似乎被吓到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而丹云则一边跪下惶然道:“侯爷恕罪,侯爷恕罪……”一边用袖子慌乱地擦着赵彦清的衣衫。 怜雁蹙了蹙眉,丹云做事一向井井有条的,今儿也不知她怎么了,竟出这样的岔子,还这么随便地拿袖子去擦赵彦清衣衫,怜雁忙站起身道:“侯爷,没烫着吧?” 赵彦清摇头,“没有。” “我陪你去西此间换身衣裳。”怜雁道,又朝向丹云,“还不快把这里收拾干净?” 好在赵彦清没追究,他也不会因为下人的一点失手就大发雷霆,去西此间换了身衣裳后又回来用了晚膳。 晚间,怜雁趁着赵彦清还在书房,将丹云叫道跟前道:“你今儿怎么回事?怎么毛手毛脚的,幸而侯爷不计较,否则有你受的。” “姑娘恕罪,奴婢一时分了神。”丹云似乎也心有余悸,战战兢兢地告罪。 若换做严厉些的管事婆子,便是赵彦清不计较,想来丹云亦有的受了,只是怜雁想着丹云初来乍到,一时不慎出个岔子也情有可原,她也不是像郑妈妈那样时不时会竖起规矩的人,只告诫道:“今后当心些,若是再犯,这映月泮你可就没法待了,定是要送回去的。” 丹云忙道:“奴婢记下了,今后做事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怜雁没再追究,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雯月端了炭盆进来,摆在西此间,要在赵彦清回来之前将屋子暖起来。 怜雁问:“地龙烧了吗?” “已经烧了,过会儿就会热起来。” 怜雁拉紧身上的袄子,“今年冬天可真冷,不,每年冬天都这么冷!” 雯月笑道:“姑娘可真怕冷,奴婢瞧着侯爷是个火气旺的,要不是因为姑娘这么怕冷定然不会把屋子捂这么暖和。” 怜雁笑斥她:“别瞎说!”顿了顿,她问道:“哎对了,你们是怎么被郑妈妈选上到映月泮来的?” 雯月道:“当时得了消息说要往映月泮添丫鬟,大伙儿都抢破了脑袋争的,有后门的找后门,没后门的就净往郑妈妈跟前凑,把喝奶的的劲儿都使上了。都以为这是要往侯爷身边送贴身丫鬟,想着一步登天,自然就卖力了。” 怜雁笑道:“结果却是来伺候我的,是不是很失望?” “不不不,”雯月忙摆手道,“奴婢觉得跟着姑娘挺好,侯爷总是冷着一张脸,看着就怵人。” 怜雁与雯月和丹云相处不过几天,自然看不出她们究竟怎么想,总归日久见人心,她也不急着现在就去判定雯月话里的真假,只是笑笑,又问道:“那你呢?是怎么被选上的?莫不是也找了后门吧?” 雯月有些赧然,红着脸道:“我娘同郑妈妈要好,其实我无所谓的,我娘一直想让我出息些,现在有了机会,就去找郑妈妈说了说。” 雯月还真实话实说把这层关系都道出来了,倒是实诚得很,怜雁道:“原来你还是家生子?” “不是家生子,我爹娘并不在府里当差,只是我家同郑妈妈家是邻居,我能进府里来,还是靠郑妈妈帮的忙。” “原来是这样啊,”怜雁道,“那丹云呢?” 雯月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同丹云以前并不十分熟识,说的话也不多,不过听我以前同屋的姐妹说,丹云做事勤快又认真,几个管事妈妈都挺喜欢她。这次打翻了汤碗估摸是在侯爷面前太紧张了,姑娘别怪她。” “才来了没几天,出点岔子也情有可原,左右侯爷没怪罪,我自然也不会追究了。” 雯月笑,“遇上姑娘这样脾性好的,也是奴婢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 又是一年上元节。 晚膳是在寿安堂用的,用完晚膳后,贤哥儿又提出向去街上玩。 今年老夫人没同意,“街上乱,这个时候人贩子最多,前儿还听说阮翰林家一个孙女儿丢了呢!再说,你们去年也玩过了,上元节年年都是这么回事儿,没什么好去的。” 贤哥儿撇撇嘴,还欲说,被三夫人拉了一把制止了。三夫人只觉得丢人,这么几个哥儿,就贤哥儿说了要去街上玩,弘哥儿一直规规矩矩地在二夫人身边,别提多沉稳。就连最小的俭哥儿都没有吵嚷着要去街上玩,方才赵彦清问他功课,亦答得顺溜得很。 这晚老夫人处散得早,赵彦清和怜雁亦回映月泮去。路过湖畔,瞧见不少丫鬟在那儿放花灯,还往花灯上抛铜钱,说是沉了许的愿望便能实现。 侯府里的丫鬟每年上元节都在玩这个,去年怜雁原也做了花灯想一起玩的,只不过后来带着俭哥儿上街去,没玩成罢了。 而今年,连花灯都没准备,看着她们玩得开心,倒有几分歆羡,说实话她有不少愿望呢! 赵彦清忽然开口道:“可要上街去玩?” 怜雁一愣,“老夫人不是不让吗?” 赵彦清好笑道:“老夫人不让贤哥儿去,难道还不让我去?”说罢拉了怜雁手腕,“走罢,去晚了人散了就没意思了。” 第⑧章 怜雁还在怔愣,被赵彦清拉着往外走,“就、就我们俩?不让人备车?” “走一条街就到闹市了。” “那也得同下边的人知会一声啊,省得他们找不着人。” 赵彦清拗不过她,打路边随便拉了个小厮道:“去和常文说声,我和怜雁出门去了。” 小厮受宠若惊,立马应下就飞奔而去。 怜雁无话可讲了,仍由赵彦清拉着出了门。 原本赵彦清是抓着怜雁手腕的,走着走着就自然而然握到了手上,牵着她往前。 怜雁在赵彦清握了她手时手臂微微一滞,随后便觉得自己敏感了,他们之间该做的哪个没做,牵个手又怎么了? 没走多久就到了闹市,上元节不宵禁,这个时候异常热闹,往来的人流也拥挤,赵彦清将怜雁往身边带了带,伸臂将她环住,省得被人撞着。 “怎么忽然想到上街了?”怜雁问他。 大街上吆喝声嘈杂,赵彦清没听清,低头凑近几分。 怜雁踮起脚在他耳边又问了一遍:“怎么忽然想到上街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赵彦清目色染了笑意,道:“我瞧你看着丫鬟们放花灯都眼馋得很,怎么,街上不好玩?” “也就这样,这时候上街就是来看人头的。”怜雁道,话一出口,就觉得莫名得熟悉。哦,对了,当年的上元节她缠着林泰要上街,林泰就是这么说的,“挤来挤去,看的都是人头,没什么好玩的。” 只是那时候就是看人头她也喜欢啊,连出宫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上街?那年上元节正巧是林家二房小少爷的洗三礼,她跟着母妃去了林家。只是母妃是肯定不会同意她上街去的,于是她缠上了林泰。 最后林泰拗不过她,同意了,为了不惊动旁人,连下人都没带,就像现在一样,两个人,只是身边的人不同罢了。 其实林泰说的不错,大街上挤来挤去的都是人,她想看杂耍,结果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隔在外边,除了听到惊呼声,什么都没见着。而一路上林泰也唯恐她跟丢了,紧张兮兮地拉着她,不离半步。 但尽管这样,她整晚上还是兴奋极了,看什么都新鲜,还在小摊上买了不少小玩意儿。 只是回去之后,免不了一顿罚,甚至因为她的失踪惊动了宫里。其实怜雁还好,因为在外边儿吃了串吹糖人就吃坏了肚子躺在床上,没被追究,只可怜了林泰,她听说那之后林泰被林将军狠狠地杖责了一顿,还关在屋子里禁足了半个月。 那是她第一次上街,也是郡主生涯里的唯一一次,那年她九岁,林泰十四岁。 后来,她到了侯府后,没了不能出门的束缚,上街买布匹,上街买书,上街买……闹市与大街对她来说早不似从前那般离她遥远,同时也没了从前的新鲜劲儿与向往。 就像现在,她可以很用极其随意的语气说,上街也就这样。 赵彦清听她的话里似乎有些兴意阑珊,不免有些惊讶,低头看她,却见她遥遥地望着远处冉冉升起的孔明灯,眸色却没有焦距,神游物外,似是沉浸在另一段时光里。 赵彦清没再说话,别开头看着挤来挤去的人流,忽然觉得怜雁说的不错,上元节上街来就是看人头的,着实没什么意思。 等怜雁收回思绪的时候,她就敏感地发觉两人间的沉默气氛有点异常。赵彦清似乎不太开心,紧抿着唇,侧着头看另一边,也不知在看什么。 怜雁晃了晃牵着的手,仰头问他:“我们要走哪去?”他们似乎在到了闹市后就一直无目的地走着。 “你想去哪?要去护城河放花灯吗?”赵彦清本想说要是觉得没意思就回去吧,但看怜雁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出口就成了这句话,顿了顿,又添了句,“比在府里的湖边放花灯强多了。” “没有花灯啊!”怜雁已经很后悔为什么之前没做几盏了。 赵彦清不以为意,“护城河边上肯定能买。” 怜雁却摇头道:“这得自己做许愿才会灵,买来的没用。” “就是放着玩,哪有那么多讲究?”赵彦清嘴上虽这么说,却已拉着她去看旁的。 怜雁指着前边儿不远的人群道:“我想去看杂耍,挤得进去吗?” 赵彦清朝那看了看,人着实太多,道:“别去了,挤来挤去的被撞着了不好。”见怜雁失望的模样,又道:“去酒楼上吧,站在楼上瞧下来应该看得见。” 怜雁笑开,兴致勃勃地同赵彦清上了酒楼。 酒楼上的人也不少,且不是富商就是达官贵人,小二见赵彦清和怜雁虽身着不凡,可身后却没个仆从,不像是勋贵出游,一时摸不准他们的身份,笑着婉拒道:“两位客观,实在不好意思,今儿上元节,人多,没空位了。” 赵彦清蹙了蹙眉,“楼上一个空位都没了?不是厢房也无碍,廊前的空位就好。” 小二为难道:“二楼被一贵人整个儿都包下了,实在抱歉。” “贵人?是谁?”京都的贵人能越得过赵彦清的能有几个?若是相熟的,打个招呼蹭个位子也无碍。 小二道:“小的怎敢问是谁,瞧那阵仗,约莫不是皇亲就是勋贵了。” 怜雁在听闻有贵人在时便不想留下了,她拉了拉赵彦清,轻声道:“算了,走吧。” 赵彦清想到怜雁的身份,亦觉得留下不妥,拉着怜雁回身走了出来,才走出没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个尖细的声音在问小二:“方才不是有位公子进来了吗?是咱们爷的朋友,爷让我来把人请上去。” 那声音,一听便知道是个太监的。 赵彦清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带着怜雁隐入人群中。 怜雁轻声道:“那应该是位公公呢,想来楼上的人是哪位亲王吧?这样避着没关系吗?”约莫那位贵人从楼上看到了赵彦清,才着人下来请。 赵彦清无辜道:“是那位公公下来晚了,我何曾避着?” 怜雁噗嗤一笑,随即又有些担心起来,那位贵人看到了赵彦清,那自然就看到她了,应该……认不出她吧?她道:“你说他看到你和我两个人上街来,他怎么想?” 赵彦清知道怜雁旁敲侧击地在问什么,没点破她,只道:“他只当我出来风花雪月,不会多瞧你一眼的。”他认出那太监的声音了,是雍王身边的冯公公,楼上的人应是雍王无疑。雍王和怜雁最多在家宴上见过几回,就这么远远地看一眼,又是夜晚,定然认不出来。 但若是请上去,恐怕就危险了,因此赵彦清才快步避开冯公公离开。 听赵彦清这么说,怜雁亦放下心来,只是没法子去楼上看杂耍了,两回上元节上街,都没看成,怜雁难免有些悻悻然,正巧喝彩声传来,怜雁伸长脖子又看了几眼。 赵彦清道:“这么想看?” 怜雁点头,“以前上元节上街过一次,也没看成。” 赵彦清一叹,“罢了,你跟紧我,挤进去吧。” 怜雁双眸一亮,“真的?” “骗你作甚?”赵彦清道,伸臂将她护在怀里,另一手拨开人群往里走。 虽然拥挤得很,怜雁却丝毫未被撞着,只埋首在赵彦清怀里,很快就走到了前排。 眼前是一人在耍猴,各种式样引得喝彩声不断,怜雁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杂耍,不免有些兴奋。 还有一只半人高的猴子拿着托盘讨钱,一个一个地讨过来,若没丢钱,就站在那人跟前不走,惹得人群里一阵阵笑。 很快它就走到赵彦清和怜雁跟前,赵彦清往托盘里丢了一小块银锭,那猴儿还煞有其事地拿起咬了咬,像足了一守财奴收银子的样子。 怜雁乐不可支,道:“这猴儿有趣。” 像赵彦清这样大方的往托盘里丢碎银的可不多,耍猴人特地上前道:“多谢贵人打赏!”又让那猴儿在怜雁跟前翻了几个跟头,完了还人模人样地作了一揖。 怜雁笑得合不拢嘴,赵彦清亦多了几分笑意。 约莫看了两刻钟,发现耍猴人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个动作,怜雁才有些倦了。赵彦清看在眼里,问道:“要回吗?” 怜雁点点头,跟着赵彦清走出了人群,又瞧见了卖吹糖人的摊子,问道:“侯爷,你吃过那个吗?” “吹糖人吗?小时候吃过,你要?” 怜雁摇头,“不要,你吃了没拉肚子吗?” 赵彦清好笑道:“为何会拉肚子?你看他们不都在吃?” “可我吃了一回就吃坏了肚子,之后再也不敢吃大街上摆摊的吃食了。” 赵彦清笑道:“你还真是娇气,吃个外头的吃食都会吃坏肚子。” 怜雁想想也是,吃个吹糖人都会吃坏肚子,确实娇气,不过还是反驳道:“现在可没那么娇气,没进府前我和潜生还向驿站的小二讨过包子吃呢!” 赵彦清心尖微滞,那个时候,她过得很难吧?他牵着她的手紧了紧,“娇气点没什么,我又不嫌弃。” 第⑧章 入了二月,潜生的县试愈发近了。 怜雁开始变得紧张兮兮的,她每日都往淳化斋跑,没敢整日去查他的功课,怕潜生有压力,只送些吃食过去,又嘘寒问暖的,唯恐他县试时忽然病了。 最后连赵彦清都忍不住说她,“是潜生县试又不是你县试,你怎么比他还要紧张?我看潜生的状态蛮好,你可别影响了他。” 怜雁一想也对,她若表现得太过紧张,岂不是让潜生都跟着紧张起来?这才往淳化斋跑的少了,可还是满脑子都是县试,还对赵彦清道:“侯爷,要不您帮我问问先生,潜生的县试可有把握?” 赵彦清道:“他若没把握就不会三番五次地向我提让潜生脱籍,你甭操心,就算这回没考好,下回再接着考便是,左右潜生才十岁,不用急。” 怜雁其实并不是那么急,就是觉得不踏实,唯恐出了岔子。 夜半时怜雁被噩梦惊醒了,后背的冷汗湿了一片。赵彦清警觉性高,有点动静也醒了过来,伸臂将怜雁搂过,抚了抚她的背,“做噩梦了?” 怜雁嗯了声,有点茫然地看着床顶,似是没回过神来。 “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潜生去县试,没考上。” 赵彦清好笑道:“你真的太紧张了,一个县试而已。” 怜雁扯扯嘴角,没说什么,往赵彦清肩膀靠了靠,有些歉疚道:“吵醒侯爷了。” “没事,睡吧,别太担心。”赵彦清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又睡过去了。 怜雁却清醒了过来,圆溜溜地睁着眼睛,其实她梦到的不是潜生没考上,而是潜生去考县试时不知怎的被发现身份有假,有人忽然指着他喊:“快,是皇长孙!快抓起来!”然后一窝蜂的士兵冲了过来。 她拉着潜生跑,一直跑到北城门,接着就看见林泰的尸体,都没来得及哭,一支冷箭忽然射中了潜生,然后她就惊醒了。 怜雁觉得挺悲哀的,两年多过去了,其实她的噩梦做得不少,特别是刚开始的一段时间,但却是第一次梦到林泰,结果梦到的还是一具尸体。 她想,在梦里说几句话也好啊,她虽然不信托梦一说,但好歹是个慰藉不是? 至于潜生身份暴露被冷箭射中,怜雁也只能宽慰自己说,梦是相反的。 之后怜雁基本没睡着,只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稍稍眯了一会儿,早晨爬起来时就顶着黑黑的眼圈。 赵彦清神色阴婺地盯了她半晌,“你怎么搞的?” 怜雁很郁闷,睡不着啊,有什么办法? 赵彦清在当天下衙回来,就去淳化斋找了潜生。 潜生见他亲自前来,吓了一跳,忙把他请进屋子,找了最好的一把椅子让他坐下,虽说之前因为赵彦清将怜雁收了房潜生对他略有不满,但自从赵彦清忽然帮他脱籍后,潜生还是挺感激他。 赵彦清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就道:“你对县试把握如何?你阿姊担心得晚上都睡不好了。” 潜生愣了愣,他知道怜雁挺担心的,但也没想到竟然都睡不好觉了,道:“挺有把握的,只是……”只是他阿姊担心的约莫不是这个。 赵彦清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就想到,是了,怜雁应该是在怕身份暴露。 他轻叹道:“告诉你阿姊,身份问题不用担心,脱籍的时候直接把文书都改了,直接成了从侯府脱出去的家生子,连林家的那层关系都没记上,不会有什么问题。” 潜生惊疑不定的看向他,“侯爷你……”他这语气,是知道了什么? 赵彦清没打算解释,又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翻案?若要翻案,单单科举入仕途似乎帮助不大,我见你似是在看一些兵法书,是有打算入军营?”潜生毕竟在府里,他有什么动作自然逃不过赵彦清的眼。 潜生神色大变,“你……你知道了什么?”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这时候已脑子一片空白。 赵彦清轻叹道:“殿下,你们姐弟都在府里两年多了,可疑的地方多了去,我岂会一点都不疑心?一查便能查到。”要不是太相信怜雁,也不会被骗那么久,他现在一想到这个还是有点不舒畅。 潜生瞪大了眼睛,“你、你……你早就知道了?” “是有段时间了,否则也不会给你脱籍,”赵彦清道,“我想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了。” 潜生将信将疑,“你真的愿意帮我们?案发的时候你什么都没做,我凭什么相信你?” “除了相信我,你还有别的路吗?还有,你们都在侯府留了这么久,怜雁也已经收了房了,我还能撇清干系?” 想想也对,潜生这才信了他的话。 赵彦清又道:“你也该沉稳些,方才我一说就大惊失色,要是来探虚实的立刻就露了尾巴,今后可犯不得。” 潜生红了脸,嗫喏着道:“知道了,以后会小心。” 毕竟是皇长孙,赵彦清不好多训,转而又回到了方才的话题,“刚才说的,你怎么想?要入军营?” 潜生道:“我觉得去军营比科举用处大,而且若能召集父王的旧部……” 赵彦清亦道:“我也这么想,掌了兵权比什么都好说话,而且你是正统,也能名正言顺。但若去军营,免不了和刀剑打交道,你没个军功,也建不了威信,空竿司令没什么用,可这么一来,你阿姊同意吗?” 潜生苦了脸,“肯定不同意,我都没敢告诉她。” 赵彦清想想也是,借他的手去军营比科举来得方便又有用的多,怜雁肯定知道,但从未提过要去军营,想来是不同意的。 潜生又道:“可我真的觉得没有兵权,翻案比登天还难。” 赵彦清想了想,道:“那就去吧,等你再大些,我再送你去,先瞒着你阿姊。这几年就先考科举,肚子里没点墨水也没用。” 第⑩章 潜生应下,心里对赵彦清的好感度倒是又升了几分,他原本还担心到底应该怎样去军营,甚至还想着要不要瞒着怜雁先跟父王的旧部联络上,只是因为觉得太过冒险而游移不定。 现在得了赵彦清应允,自然再好不过,且瞒着怜雁是赵彦清说的,等她知晓了,他还能理直气壮地说一句不是他的主意。 然赵彦清又道:“我知晓了你们身份之事,暂且瞒着她吧。” 潜生疑惑,“为什么?” 赵彦清没回答,只道:“你想让她知晓你要去军营?” 潜生明白了,好嘛,这是威胁上他了,虽是疑惑,然只得闭嘴不言。也罢,有求于人,他也端不起皇长孙的架子来。 其实赵彦清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林泰就像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一根刺,他兄弟的未婚妻,现在成了他通房,赵彦清怎么想都觉得膈应,且他看得出怜雁还记挂着林泰,若说开了,他总觉得两人间会生疏上几分,或者说,怜雁会待他生疏几分。 且赵彦清也想着,若怜雁能自己来跟他说清楚,那再好不过了,虽说这可能性着实小。且拖着吧,待到时机到了,怜雁的心定了,总会说明白的。 原来他也有这么患得患失的时候。 赵彦清又嘱咐潜生让他别忘了劝劝怜雁,叫她别总是担惊受怕的,这才离开。 潜生趁着怜雁晚间给他送补品时说明了籍贯已改的问题,连同林家的干系都已除去,等于新的造了一个由武安侯府家生子脱籍的籍贯,怜雁这才稍定了心。 对于潜生的这番解释,怜雁亦没多想,只当他是为了不叫自己担惊受怕,倒觉得潜生又懂事了不少,还善解人意起来,心里头高兴不少,并未联想到赵彦清。 当晚赵彦清特地叫映月泮的小厨房里备了安神汤给怜雁。 怜雁觉得没必要,她道:“不用这么麻烦的。”也就是做了噩梦而已,又不是没做过。 但赵彦清坚持却坚持道:“我看你因为晚上睡不好整个白天都没精神,赶紧喝了。”在他犀利的目光下,怜雁不得不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 雯月和丹云跟着怜雁,自是将赵彦清的行为看在眼里。雯月跟着赵彦清到净房打水服侍他洗漱时,丹云帮着怜雁一边铺床,一边笑道:“侯爷待姑娘当真上心,姑娘这样,迟早会抬了姨娘的。” 怜雁笑笑,“色衰而爱弛,我也就盼着将来新夫人进门,侯爷莫忘了如今的情分就好。” 丹云道:“姑娘哪里的话,就姑娘这模样,便是过了二十年也风韵犹存,等姑娘诞下公子,站稳了脚跟,将来的好日子多着呢!” “随缘吧,”怜雁不欲多说这些,只道,“若命中无子那求也求不来,尽心尽力服侍侯爷便是。” 丹云见怜雁面露不耐,很识趣地道:“姑娘说的是。”便没再说,正巧赵彦清出来,她同雯月就一起退了下去。 赵彦清在净房就隐约听到“新夫人”什么的,不免好奇,问道:“在说什么?” 怜雁走上前替他更衣,道:“没什么。”顿了顿,勾唇笑笑添了句:“丹云说侯爷待我上心。” 赵彦清不自在地轻咳了声,隔了好半晌,方低声道:“丫鬟都比你有眼色。” 怜雁不服气,“我怎么就没眼色了?” “那你还提什么新夫人作甚?” 原是听到了,怜雁道:“实话实说而已,前几日你不还同老夫人商量着亲事吗?” 赵彦清眸色亮了亮,唇角不自觉勾起,当下也不理会怜雁正在除他外衣,环住她细腰道:“你这是有意见了?” 怜雁轻微挣扎了下,“不敢。”又推了推他手臂,“快张开,这样我怎么脱啊?” 赵彦清轻笑,三两下就自己除了外衣,往衣架上一抛,顺带着把怜雁的腰带亦解了开,轻轻一带就将她压到了榻上。 知道他要做什么,怜雁忙推了推他,通红着脸小声道:“我小日子到了。” 赵彦清蹙了眉,抱怨道:“怎么又到了?” 以前来小日子时,赵彦清不会说什么,只搂着她睡了,但这回怜雁觉得他有些不悦,而他身体的反应,她亦感觉到了,便试探着道:“要不让人去正房把依玲或者兰香叫来?” 赵彦清当即黑了脸,冷冷说了句“用不着”,便吹熄蜡烛侧身背对着怜雁躺下,不再理她。 好吧,她试探错了。可这能怪她吗?明明是赵彦清自己在那抱怨的,说这话她也觉得膈应呢!怜雁亦不满地暗暗腹诽,也侧了身,背对着赵彦清。 因为两人一个被窝,这么一来,中间就空了挺宽的一道缝,这会儿虽立了春,但天依旧冷,冷风就这么灌了进来。 怜雁倔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虽然冷得可以,但咬了咬牙,还是没动,闭了眼准备睡觉。 最后还是赵彦清担心怜雁着凉,轻叹一声,翻身转回来,伸手将怜雁搂了过来。 次日起来,怜雁心头还有气,一声不吭地更衣传膳。赵彦清也不说话,两人就一直沉默着,连雯月丹云都看出怪异来。 昨儿晚上还好好的,怎的忽然就闹别扭了? 只是碍着赵彦清在,两人都不敢说话,一直到赵彦清上衙去,雯月才小心翼翼问怜雁道:“姑娘,您惹侯爷生气了吗?” 怜雁哼了一声,“明明是他惹我!莫名其妙就冷脸。” 雯月慌忙道:“姑娘您可别这么说,这要是被旁人听了去,那还得了?” 左不过一个恃宠而骄的罪名么,怜雁气呼呼地想,但也没再说什么。 她自己没发觉,被赵彦清这么宠着,以前的骄横脾气慢慢又回来了。 丹云笑雯月道:“不过是姑娘置气几句,有什么了不得的?有侯爷在,理旁人作甚?” 这话怜雁听着有些不舒服,蹙了蹙眉,遣了丹云去小厨房看看给潜生煮的补品。 这时候有个小厮进来禀告道:“怜雁姑娘,外头有位姑娘要见您,守门的张叔不认得她,没放进来,姑娘要去瞧瞧吗?” 第①①章 张叔看门看得紧,闲杂人等皆是进不得映月泮这个赵彦清的书房重地的。怜雁来了后,偶尔巧灵她们会来看她,但也只有像巧灵这样与她相熟的、张叔也认得的才会放进来。 这会儿约莫是个生人,因此张叔给拦着了。 怜雁有些惊讶,除了巧灵她们还有谁会来找她?便是依玲兰香,张叔也是识得的。想了想,她还是走出去瞧了瞧。 这一瞧,倒真叫她惊喜起来,来人竟是许久不见的杜若。 杜若在怜雁离开大厨房后不久便契满回家待嫁去了,一来二去两人已是将近两年未见。此时杜若一身粗布麻衣站在眼前,因为穿得单薄,双颊被冻得苍白,看着怜雁竟有几分尴尬。 怜雁则是惊喜道:“杜若?小厮说有人找我,想不到竟是你!你怎的来了?”见她还是少女的打扮,又道:“亲事在什么时候?到时可别忘了通知我,我也好给你添个箱。” 杜若不安地揪着身前的衣摆,脸色微红,“不是……我……” 怜雁瞧出不妥,心下讶异,道:“先进屋坐坐吧!”同张叔打了声招呼,便带着杜若进了映月泮,去她的小院。 怜雁拉着杜若坐在榻上,在雯月上了茶退下后,方开口问道:“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说着又递给她暖炉,让她暖暖手。 屋里只有怜雁杜若两人,两人在大厨房时又向来亲厚,当下杜若亦不再扭捏,道:“我想回侯府当差,上月家父疾病去了,家里一落千丈,原先说好的人家就嫌我们家贫,也不愿等我守孝,亲事就告吹了。我想回侯府找活计做补贴家用,只是你也知道,入侯府当差向来严苛,我先前也只是个打杂的,连内宅都进不去几回,根本找不着说得上话的管事。我去找过张妈妈,她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说她家小子的差事都还没着落,哪管的上我。我听说你来了侯爷这儿,就想着能不能帮我找份差事……”说着慢慢红了眼眶。 想不到杜若回家后还遇上了这样的难事,怜雁劝慰道:“别太伤心了,一份差事而已,我还是可以帮忙的,你打算去哪里做活计?还是大厨房吗?” 杜若支支吾吾道:“我、我想签死契……左右亲事告吹,我想着……还是留在侯府,死契的月钱也多……” 怜雁一惊,略有些为难,府里一般签死契都是四五岁就签了的,再大些也顶多七八岁,当初怜雁能进府全靠赵彦清点了头,否则断然不可能。像杜若这样,若是打杂,怜雁还能托人让她进来,可若是签死契进来当差……还真有点难。 杜若见她略有难色,忙道:“我知道这荒唐了些,你若为难,不签死契也罢。” 怜雁知道杜若提这要求,定是因为家中实在困难,想来被退了亲在邻里面前又抬不起头,才起了签死契留在侯府的心思,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先问问侯爷,若是侯爷能点头,你直接留在映月泮里,倒也无碍了。” 杜若有些吃惊,“在映月泮?这儿不是没有丫鬟的吗?”又想到方才有个丫鬟来倒茶,道:“侯爷拨了丫鬟过来给你使吗?可是我若留在这……会不会让你为难?”怜雁还只是个通房,杜若是知道的,她也怕她害得怜雁担了个惑主的罪名。 怜雁也不敢肯定杜若到底能不能留下,毕竟她身边已有两个丫鬟了,若再加上杜若,总归会落人口实,而在映月泮里,除了跟着她,好像也没旁的差事留给丫鬟的。 怜雁道:“我先问问侯爷吧,若侯爷同意了,安排差事也容易。” 虽不知能否成,但杜若依旧感激她,连连道谢。 怜雁留杜若一起用午膳,杜若推不过,也就在映月泮用了午膳后方告辞离去。 杜若走后,怜雁又去了淳化斋,将熬好的补品送去,还备了几套春衣。 雯月和丹云收拾了碗筷,怜雁不在,她们也闲了下来,丹云拉了雯月问道:“方才那叫杜若的姑娘是谁?也是咱府里的吗?以前怎么没见过?” 雯月摇头笑道:“我与你同时从正房调来的,你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丹云道:“我好想隐约听到那杜若姑娘是来寻差事的,你可知道?”其实当时她见怜雁与杜若亲厚,有意在怜雁房门外转悠,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话,她感觉怜雁似乎想让杜若留在映月泮,并不太乐意,才找雯月来商量。 雯月却是没心没肺的,也没那么多歪歪心思,只道:“姑娘得了侯爷欢喜,有人来找她帮忙正常得很,我还听说以前大厨房的管事张妈妈也来寻过姑娘,只不过被姑娘挡回去了。” 丹云只觉得对牛弹琴同她说不进话,若换做平时早不再理她,只是这回她有她的思量,耐着性子同她解释道:“我瞧姑娘与那位杜若亲厚,怕是会安排她到映月泮来。” “那不正好?多了个姊妹,现在映月泮瞧来瞧去也就咱们两个丫鬟,与小厮又不能太过亲近,我还嫌这儿冷清呢!” 丹云瞪她,“你还真是一根筋!你也不想想,多了一个人会不会抢我们差事,本来侯爷就不用丫鬟服侍,咱们到这儿来都是伺候怜雁姑娘的,可怜雁姑娘到底只是个通房,能留下三个丫鬟吗?你也不怕被送回正房去!” 正房现在都没个正经主子,现在谁都不想去那儿。 雯月不怎么相信,“我们都来映月泮了,还能被送回去?” “怎么不能?”丹云扬眉道,“你也不想想那个杜若同怜雁姑娘多么亲厚!怜雁姑娘要留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到时候指不定就把咱们给遣回去了!” 雯月皱着眉,将信将疑,“不会吧?映月泮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差事,多留一个丫鬟而已,有什么关系?怎么可能还大张旗鼓地把人往回送?”雯月虽没什么小心思,但也不傻,思绪还是理得清的。 丹云却不以为然,“原来与我们一起来的,还不是被送回去了!” 那是因为郑妈妈会错了意,和现在根本不同,雯月心道,却也好奇丹云到底想做什么,问道:“那你道如何?” 丹云凑上前在雯月耳畔低语了几句,雯月听罢立刻蹙眉:“这如何使得?” “你不使,咱们就只能等着被送回正房去了!” 雯月摇头如拨浪鼓,“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就我一个人可不成,怎么说也要咱俩一起去。我待你亲厚才告诉你这些的,你可不能临了还不答应!” 雯月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却拗不过丹云,且她若不答应也不知丹云会做出些什么来,只得敷衍着点点头,心里头却在想旁的对策。 第①②章 赵彦清下衙回府时,怜雁还在淳化斋没回来。 丹云上前服侍赵彦清更衣,换下朝服,回头想找雯月,却发现她早不知跑到哪去,已没了影。 丹云心底暗骂,这小蹄子,关键时候掉链子。 赵彦清见怜雁不在,想着约莫又去了淳化斋,近来老夫人知道潜生要县试,也体贴怜雁,没再叫她去寿安堂。赵彦清问道:“怜雁还没回来?” 丹云道:“是,姑娘用了午膳后就去淳化斋了,不曾回来。” 赵彦清倒是微微一惊,以往怜雁连午膳都是去淳化斋陪着潜生用的,生怕他吃地不好似的,便问道:“她午膳没和潜生一起?” 丹云想,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她道:“没呢,有位姑娘来找怜雁姑娘,姑娘留了她一起用午膳。”顿了顿,又道:“那位姑娘叫杜若,似是来找姑娘寻差事。” 赵彦清有些惊讶,与怜雁在走动的,左不过是一些府里的丫鬟,怎的还来寻差事做?因为怜雁身份特殊,赵彦清也留了分心眼,问道:“不是府里的人?” 丹云道:“姑娘没说,奴婢不是很清楚,听她们谈话,像是那位杜若姑娘家里遇上了什么难事,才来寻姑娘的。奴婢听姑娘的意思……好像是想把杜若姑娘留在映月泮。”说罢,抬眼瞧瞧觑了觑赵彦清。 赵彦清倒没什么反应,映月泮里多留一个人也没什么,随她便是。 丹云看不出赵彦清喜怒,犹豫片刻,还是继续道:“只是奴婢听说,因为姑娘身边配了奴婢和雯月两个丫鬟,府里的管事妈妈已颇有微词,若是再添一个,会不会……”见赵彦清微沉了脸,她忙又道:“姑娘性子好,奴婢自然是愿意在姑娘身边服侍的,可前儿奴婢去正房时遇上沈妈妈,沈妈妈少不得对奴婢指桑骂槐地说上两句。奴婢尚且如此,也不知怜雁姑娘会受那些妈妈们怎么挤兑……”说着恰到好处地红了眼眶。 她不敢把话说得太死,赵彦清宠爱怜雁,她是看在眼里的,她显然不能在赵彦清跟前说怜雁的不是来,她的目的不过是阻止杜若来映月泮,而自己能留下来,这时候与怜雁有了嫌隙自然是不明智的。 当然,沈妈妈并不曾骂过她,相反,她与沈妈妈的关系向来不错,便是这回来映月泮,也全倚仗沈妈妈的帮忙。而沈妈妈与怜雁向来不和她亦是知晓的,以前没少听她背后说怜雁的不是。但丹云比沈妈妈更精明些,比原先企图接近赵彦清的秋霜更不知聪明了多少倍,她知道要在映月泮立足,首先不能得罪的还是怜雁。 然而赵彦清半晌没开口。 丹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暗暗恼怒雯月临阵脱逃,这时候要是雯月也在一旁帮衬着说上几句,必然事半功倍了。又不是什么欺上瞒下暗里挑唆的话儿,她跑什么? 雯月却有雯月的思量,她没丹云这么大的野心,只是觉得瞒着怜雁直接跑到侯爷面前说三道四并不妥当,这才找了个借口离开。 不过丹云确实比之前的秋霜要高明许多,至少一番话下来并无不妥当之处,虽然她微红着眼眶我见犹怜的样子并没得到赵彦清多少注意,但至少她这番状似维护着怜雁的话也没得他反感。而赵彦清之所以没说话,只是在思索应该怎样解决,总不能让怜雁成了旁人的眼中钉不是? 现在抬妾是不行的,至少也要等他出孝,且映月泮怎么说都只是他在前院的书房,怜雁一个姑娘住在这亦有不方便之处,他若见客也麻烦些,倒不如索性等过了陶氏的除服后搬回正房去。 这么一想,就觉得那些问题都迎刃而解,赵彦清挥了挥手让丹云退下,径自到案桌前忙自己的。 丹云不知道赵彦清听进了多少,却也不敢问,只躬身退了下去。 怜雁一直到晚膳时分才回来,若非念着映月泮还有一个赵彦清,她都想在淳化斋陪潜生用膳。 怜雁回来得晚,赵彦清便不大高兴,晚膳都已经摆好,他都在饭桌前等了半刻中才等到怜雁回来,能开心吗?见她进来,蹙了眉道:“怎么这么晚?” 赵彦清不悦,怜雁自然看得出来,毕竟是她的不是,心虚道:“一不小心忘了时辰……” 赵彦清倒没多加指责,他也知道潜生在怜雁心里的分量,虽然心里还是不太舒畅,但他也不好意思同小舅子去争……他拿起筷子道:“吃吧,下回别那么晚。” 见赵彦清这般好说话,怜雁亦愉悦了几分,至于早上的闷气,这么一天下来,早给忘了。因为晚回的心虚,怜雁难得殷勤了一回,时不时给赵彦清夹几筷菜,倒让赵彦清有些吃惊,随即眼眸就染了笑意。 一旁随侍的丹云却看着心惊,赵彦清等着怜雁回来用晚膳,这岂是一个寻常通房能享受的待遇?便是当家主母,若两人不是恩爱非常,也不见得有这样的待遇。幸而她还放了几分心眼,在赵彦清面前说话都时刻围绕着怜雁来。 饭后,怜雁提及了杜若,将她的境况说了一通,又道:“她原先就是同我一起在大厨房打杂的,如今遇了这样的变故当真可怜,让她留在映月泮吧,行吗?” 因着之前丹云的话,赵彦清多少有些犹豫,“这儿不好留太多丫鬟。” 怜雁一惊,她清楚赵彦清的性子,这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从来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这样驳了她。怜雁一直觉得,问他一问不过是意思意思,告知他一声,竟不想他会拒绝。 怜雁不太高兴,“只是杜若一个人而已,你要是嫌人多碍眼,我不让她到你跟前就好了。当初我刚进府时什么都不知道,她没少帮衬我,我同她也一向亲厚,总不能这点小忙都不理会吧?何况她家里着实困难。” 见她生气,赵彦清耐着性子解释道:“若在你身边留太多丫鬟,那些管事婆子定会多嘴,我是怕你在府中受挤兑。” 这顾虑怜雁亦想到的,,她心里清楚因为多了两个丫鬟不少人都以坏了规矩为由颇有微词,但她觉得若赵彦清点头也没什么不可,仆从胆子再大总不敢说赵彦清的不是的,且她真的希望杜若能留下,而赵彦清这么直接地拒绝,她还真不太好受。 怜雁拉着一张脸,差点脱口而出可以把丹云雯月送回去,幸而忍了下来,这想法着实不道德,何况丹云还站在旁边,想了想,她道:“那让杜若去别的地方?总得把她留下来啊!”顿了顿,又赌气般道:“不能让她干杂活!” 赵彦清轻叹,上前搂了她,轻捏她的脸颊,道:“知道了,我让常武去安排,让她留在正房,行吗?”语气略带无奈,却不乏宠溺。 丹云见他们动作亲昵,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怜雁想着正房应该也不错,跟郑妈妈打声招呼,她也会照顾一二,便点了点头,“好吧,那就正房。”又往赵彦清怀里蹭了蹭,“真的不能留在映月泮?只是多了一个丫鬟而已啊!” 赵彦清亲亲她脸颊,“等陶氏的除服礼过去,就搬到正房去,这样在让她跟着你,好不好?” 怜雁一惊,随即抬头瞪他,“你不让我住映月泮了!” 赵彦清一愣,片刻后明白过来她会错意了,轻笑道:“想哪去了,我是说,我们一起搬过去,你总住在前院也不方便,这里又比不上正房来得宽敞。”顿了顿,又道,“搬前可以先把那儿重修一下。” 怜雁这会儿真的被震惊住了,一双灵动的眸子亮晶晶地望着他,“真的?” “我难道还哄你不成?” 怜雁抿唇笑了,埋首在赵彦清怀里,隐隐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同了些。 第①③章 次日,怜雁带着杜若去正房,与郑妈妈打了声招呼。郑妈妈很痛快地应了下来,给杜若排了个不错的差事。 杜若向怜雁千恩万谢的,怜雁却只笑笑道:“你这个样子,倒觉得你我生疏了,莫不是不把我当自己人了?” 杜若忙道:“哪有,这不是承了你这么大个情,我过意不去嘛!当真麻烦你了。” “你有难处,我自当相帮,以后若遇上什么难事,来找我便是。” 杜若又道了谢,说道:“我也是怕你总是找侯爷,侯爷会不高兴。你现在可同以前不一样了,这日子,全倚仗着侯爷呢!” “我知道的,会有分寸”怜雁心里头暖暖的,杜若还是同从前一样,打心底为她好,又忽的想到了什么,道,“对了,正房里有个沈妈妈,是夫人的陪房,与我不对付,我担心她听说你是我帮忙进府的,恐怕会给你小鞋穿,当心着点。你就跟着郑妈妈好了,别理会她。” 说着怜雁又挽了她胳膊轻声道:“侯爷说等过了夫人的除服礼就搬回正房住,到时候我再把你调到我身边来!” 正房比映月泮大许多,仆从也多,又在内院,赵彦清若肯与怜雁搬回来,怜雁不知会方便多少,加之现在正房里也没个正经主子,照怜雁的受宠程度,与郑妈妈又关系不错,估计这待遇同当家主母没什么不同了。杜若自是替她高兴,却也不忘告诫她,“这话可先别说,得瞒着,否则谁知会有怎么个风波来,还有啊,你若来了正房,少不得要拿捏拿捏几个不老实的仆从,侯爷不是还有另外两个通房吗?到时候有你操心的。” 也是,搬到了正房,恐怕就没有住着映月泮那般自在了,要知道在映月泮里,常文常武都对她挺恭敬的,几个管事也客气得很。可要是到了正房,估计第一个不给她好脸色的就是沈妈妈了。 只是现在担心这些也无用,怜雁看得开,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那厢映月泮里,丹云正截了雯月的路质问她:“昨儿你上哪去了?不是说好了一起见侯爷吗?你怎的临阵就逃了!”虽然丹云已达到目的,但对于雯月的不配合,她自然不会高兴。 而雯月确实是故意躲着的,昨儿晚上她守夜,丹云没法子质问她,今儿早晨又早早起身不知去哪了,只是在同一个屋檐下,雯月也避不了多久,这不,这会儿就被丹云给截住了去路。 雯月讪讪地笑,“一时给忘了。” 丹云有些恼,瞧雯月的样子分明是不想来掺合,挑眉道:“你要是不敢去侯爷那说,早说便是,我难道还会绑了你去?这回你可得好好谢我,要不是侯爷听进了我的话,指不定咱俩现在会去哪儿呢!”说罢还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雯月自知理亏,说了几句好话,“都让侯爷听进你的话了,你本事真好!” 丹云的脸色这才好了些,道:“你就留点心眼儿吧!别以为到了映月泮就万事大吉了,想在这儿留下来可不容易!” 雯月倒无所谓,当初来映月泮是她娘去找了郑妈妈的,她原本根本就没这心思,到哪当差不是当差?不过她也没驳了丹云,只点头如蒜地应下来。 * 潜生的县试愈发近了,在县署礼房报名后,亲供、互结、具结一项项下来,都未遇上问题。在亲供时怜雁还稍稍担心过一阵,毕竟要填写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存殁履历,不过好在赵彦清已将潜生的籍贯弄妥当,潜生记在侯府一已殁的家奴下,也能蒙混过关。 这些考前准备皆完成后,潜生总算迎来了他的县试。一场一场考试下来,每场成绩公布时怜雁总想与潜生一道去放榜处看,但最终还是碍于侯府女眷的身份,没有抛头露面,而潜生亦不负所托,一直顺利地进行到末场(县试中自第一场至末场,每场考试隔数日揭晓一次,第一场未取者,不能考第二场)。 潜生不负众望地顺利通过了县试。这消息是赵彦清带回来的,毕竟在朝中,他想要查成绩也快些,潜生去看榜还未回来,赵彦清已带回消息对怜雁道:“潜生过了,你可以松口气了吧?” 怜雁闻言展颜而笑,“真的?太好了!”虽不至于欢快地蹦跶起来,却也是极度喜悦了。 看着粉嫩的脸蛋笑容明媚,赵彦清心头一跳,不禁将她搂过来,揉揉她的脸蛋过了一把手瘾,“这下不担心了吧?” 怜雁知道这段时间赵彦清对潜生照顾颇多,能够顺利县试也全倚仗了他,柔声道:“多谢侯爷。” 赵彦清轻啄怜雁的唇,手臂紧了几分,“就一句谢?没别的表示吗?”说着手掌往下移,停在她的翘*臀/上,暗示性地加重力道捏了一把。 怜雁小日子来了几日,赵彦清就已素了几日了,这时候佳人在怀,免不了起了旖旎心思。 怜雁涨红了脸,尽管她与赵彦清都相处这么久了,但在这方面她依旧面子薄得很,又娇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赵彦清每回都免不了要温温柔柔地哄上一哄。这会儿晚膳时分都未到,怜雁自然不愿,羞恼着推他,“天都还没黑……” 赵彦清却不依,不理她的反抗,探手往衣里伸。这时候天气转暖,怜雁的衣衫穿得也不厚,很快赵彦清就触及那如雪的肌肤,带着茧略显粗糙的手掌摩挲起来,怜雁就软了几分。 “侯爷!”怜雁还想阻止,殊不知声音里已存了娇嗔。 这会儿两人还在书房里,屋里也没个床榻,但显然赵彦清是不在意这个的,一手将她托起就抵在壁橱上,低头吻上她的唇,反复碾转,舌尖探入不断挑动,很快就将怜雁撩得没了力气。 就是这时候,门外传来潜生的大叫声:“阿姊!阿姊!我通过了阿姊!” 怜雁慌忙推开赵彦清整理了衣裳,赵彦清则黑了一张脸。 这不省心的小舅子,偏生还是个皇长孙,教训不得…… * 潜生过了县试,虽然他只是个脱籍的奴仆,但这依旧是侯府的荣耀,别说是前来道贺的仆从,便是老夫人都将潜生找去赏赐了一番。 老夫人一赏赐,二房三房的人也少不得捧个场,二夫人送了上好的几块墨锭给潜生,三夫人则直接打赏了银子。 这样一来,怜雁与潜生的地位在府中就变得微妙起来了,虽然兴许在三夫人这样的主子眼里依旧是奴仆,但显然这地位已高了不止一点。原先有头有脸的管事待怜雁也只能算是客气,而现在已带了些许恭敬,怜雁俨然如同四房的女主子一般无二,就是依玲兰香,对待怜雁已不像起初那样随意玩笑,特别是依玲,见着她都已经会屈膝行个礼,怜雁起初还推,后来也随她了。 府里的人心里头自然是透亮着,一旦潜生争了功名回来,即便他们姐弟乃奴仆出生,他们也成了官家人了,怜雁又这么受宠,早晚会成个贵妾。 怜雁这样一个微妙的地位,在陶氏的除服礼上,变得尤为尴尬起来——在除服礼上,她见到了陶氏的庶妹。 第①④章 陶氏的除服礼,府里摆起了道场,念经的和尚足足有百人,来往的宾客也不少,陶家的人自然都到了,连宫里的陶贵妃都派了个女官前来,算是为逝去的妹妹撑个场子。 怜雁肯定是要参加的,毕竟是赵彦清的通房,陶氏怎么说都算她的主母,她和依玲兰香在一处,却也并不显眼。 但其实于怜雁而言,显不显眼与同谁在一起、站在何处并无关系,赵彦清现在独宠怜雁,陶家稍加留意便能打听一二,加之陶家有意结亲,这样一来,这个时候怜雁与陶家的人打上照面就不足为奇了。 陶夫人和老夫人坐在一处,怜雁则和依玲兰香跪在蒲团上跟着法师念经,两边离得并不是很远,至少陶夫人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三个人,并一眼就认出怜雁来。 她是见过怜雁的,甚至让陶氏安排怜雁开脸也是她的提议,但现在的她显然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那时谁会想到赵彦清会这么宠这个叫怜雁的丫鬟?甚至连老夫人都对她不错。 怜雁的弟弟脱了奴籍考过了县试,这事儿陶夫人也听到了风声,只觉得更加棘手。她倒不是担心日后庶女嫁过来日子会不好过,到底隔了层肚皮,以后日子怎样她这个嫡母可不想去掺和,只是看着怜雁温婉俏丽的容颜,再侧头看了眼立在一侧同样偷偷看着那边的三个人的陶六小姐和木木讷讷的陶七小姐,只是觉得,赵彦清会不会看上她们,愿不愿意娶还是个问题。 这位陶六小姐,就是先前见赵彦清时别有深意地回眸一笑的那一位。 陶老爷看重这门亲事,不想自此同武安侯府断了亲家的关系,陶夫人也只能多放些心思了。 陶府正在待嫁的年纪的有陶六小姐和陶七小姐,陶六小姐十六岁,陶七小姐则稍小些,只有十三岁,刚来初潮不久。陶夫人是愿意陶七小姐嫁过来的,她年纪小,又老实,比较好拿捏,但陶六小姐却没有善罢甘休,见讨好不了陶夫人,就时常在陶老爷面前露露面,偏巧陶六小姐的亲姨娘还算受宠,连带着陶六小姐也得陶老爷欢喜,所以照陶老爷的意思,还是希望陶六小姐嫁过来。 陶夫人虽心里不畅快,但也没什么办法,她知道这亲事的重要性,还没有胆子为了不让陶六小姐嫁过来就搅黄这门亲事,便也只能勉为其难地为陶六小姐打算着。 可陶夫人总觉得侯府似乎没这个意思,老夫人的态度模棱两可,而赵彦清则直接推脱。 趁着陶氏的除服礼,陶夫人决定再提一提。她用帕子拭擦眼角,作伤感状,“可怜我家闺女,竟去得这般早。” 陶夫人这么一说,老夫人也不好受,低低一叹。 陶氏继续道:“俭哥儿都还这么小,也没个嫡母照料……” 这话一出,老夫人就明白她的意思了,暗道陶氏在的时候也没怎么照料俭哥儿,当然这话她也不会说,只沉默着。 果然,下一句陶氏的暗示就更明显了,“现在侯爷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吧?府里的主母少不得……” 老夫人淡淡道:“老四还在孝期,尚不能娶续弦。” 陶夫人道:“我知道,现在侯爷房里都没有个说得上话的主子,真是苦了侯爷了,要是我们明芳还在……唉……”她这话就有些暗示赵彦清房里没人管着有点乱了,矛头自然是指着怜雁的。 老夫人只当没听出其中意味,没说话,静静地听着陶夫人还打算说什么。 陶夫人确实没有就此打住的想法,见老夫人对这个话题一直冷冷淡淡,索性直言道:“侯爷的孝期还有一年半吧?老夫人可有中意的人家?说起来我们老爷的意思,还是希望咱们两家还可以继续做亲家,毕竟现在朝堂上……”陶夫人没再说下去,但她的意思很明显,武安侯府到底势弱了几分,不比从前,有陶家帮衬那是再好不过了。 一提及朝堂,老夫人脸色便暗了几分,自从太子案发,安国公逝世后,她最担心的就是侯府的处境了,陶夫人的话显然撞进了她心坎,虽然她不太乐意这门亲事,但因为赵彦清没给个准话,她也不清楚陶家是否对侯府很重要,想了想,还是松了口道:“朝堂上的事儿我虽不懂,但也知道前年太子案发时亲家帮衬了我们不少,这份恩情,侯府一直都会记着的。” 顿了顿,她侧头看向站在陶夫人身边的两个小姐,问道:“这是明玉和明岚吧?多大了?” 陶夫人展颜而笑,“明玉十六,明岚十三,虽是庶女,也是和贵妃娘娘和明芳一同教导的。” 陶六小姐朝老夫人笑了笑,甚是乖巧地唤了声:“老夫人。” 她唤了之后,陶七小姐方回过神般也唤了一声。 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都是俏丽的姑娘。”她没有多说,但显然话里话外是对亲事松了口了。 陶夫人也知进退,没有再说,得到这个口风她觉得算是有收获了,又扫眼到怜雁身上,抬手指了指,问道:“那个,就是怜雁吧?我先前在明芳那见过一回,当时就觉得真是个可人儿,也难怪侯爷这么喜欢。” 她一个外府的主母,偏要提一提赵彦清的通房,即便是亲家,也让老夫人有些反感,话里话外都像在谴责赵彦清太过宠爱一个通房,但老夫人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只能道:“是啊,就是她,倒是个乖巧的,一直安安分分。”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还有个挺有出息的弟弟。” “是吗?”陶夫人淡淡道,眼睛并未离开怜雁的身影。 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见陶夫人依旧看着怜雁,想着气氛不能太僵,便向一边的万妈妈道:“去把怜雁叫过来吧。” 第①⑤章 怜雁很快过来了,看到陶夫人,心下便了然几分。 她亦未多言,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便静等着老夫人和陶夫人发话。只是即便低眉垂首,她依旧能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令人不太舒畅。 怜雁抬眸一扫,就看到陶夫人身边一女子正眯眼看着她,对上目光后,也不曾错开,只几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似乎带着挑衅的意味。 怜雁猜到约莫这就是陶家的那位庶女了。她听说今儿跟着陶夫人来的有两个庶女,陶六小姐和陶七小姐,她瞧站在陶夫人身侧的另一位姑娘更小些,故而看她那人,想来便是陶六小姐了。 怜雁又垂下眸子,不动声色,只当未察觉那道极不友善的目光。 只是陶六小姐那道毫不掩饰的目光,旁人稍加留意便会察觉到,自然也逃不过老夫人的眼睛。 老夫人心底轻叹,又是一个好强的,想来和陶氏的性子差不多了,这么一想,对这门亲事更加不乐意了几分。 陶夫人开口对怜雁道:“是怜雁啊,一年多未见,长得愈发水灵了。” 怜雁屈膝一礼,“劳陶夫人记挂。” 陶夫人道:“如今夫人虽不在了,但你也是夫人怜你,方开了脸的,可要记得夫人的恩情,好生伺候侯爷。” “是,奴婢省得。”怜雁低眉应道,仍旧是恭恭敬敬的样子。陶六小姐已经极为不友善了,她可不想再惹了这位陶夫人。 陶夫人点点头,“那就好。”并未多言。 只是陶夫人一个岳母当着老夫人这个亲娘的面训诫起赵彦清的房里人来,老夫人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道:“这孩子一直挺乖巧,尽心尽力地服侍着老四,就不劳陶夫人担心了。” 陶夫人喝了口茶,没再说什么。 见气氛有些僵,万妈妈笑着上前添了茶,道:“老夫人,陶夫人,这日头有些大呢,要不要进屋去?” 老夫人道:“算了,也不是很热,还是看着他们做法事吧。” 陶夫人也知道方才的气氛不太好,这还在说亲呢,总不能惹了人厌的,也顺了杆子道:“唉,这才四月都还差几天,怎的就开始热起来了?” 老夫人道:“今儿日头大,又不大有风,才觉得有些热,入了四月少不得要下几场雨,就会凉下来了。” “也是,也就这么些天放晴了,倒像是明芳会挑日子似的。三月三的时候,那雨下得,原本府里还想办个春宴的。”陶夫人道,“对了,侯府好些年没办三月三了吧?” 老夫人寻思一阵,道:“也就近两年没办,这还在老爷的孝期里,明芳又刚走,办什么宴呐!” “唉,你们侯府也是多事之秋。” 怜雁见老夫人和陶夫人闲聊起来,也没自己什么事,便退到一边,只是老夫人不曾开口让她退下,也不好径自离开,只能干站着。 这期间陶六小姐没少瞥她,倒是那位陶七小姐,站在那里发呆,看上去木木讷讷的。 法事结束后,老夫人请陶夫人去寿安堂坐坐,陶六小姐却开口道:“老夫人,母亲,我想去二姐的屋子去看看。” 陶夫人看向老夫人,老夫人道:“这么想着你姐姐,真是好孩子,去吧,你二姐的院子也没动过。”然后扫了下周边的下人,想着让谁带去比较好。 谁知陶六小姐却已经开口道:“多谢老夫人。”然后转而对怜雁道:“怜雁姑娘,可否劳烦你带个路?” 怜雁一惊,看向老夫人,这自然要听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暗道这位庶小姐真不是个省心的主,却得顾着陶夫人的颜面,便点了点头,“那就怜雁带着陶六小姐去吧。” 怜雁暗暗叫苦,陶六小姐是什么意思,她怎会不知?但她也知道既然陶六小姐都已经提出来了,老夫人便不会驳了她的,只是老夫人心底肯定不喜欢这位陶六小姐了。 这么一想,她就觉得这亲事可能成不了,心底便轻松了几分——她可不愿这样一个人来做主母。 分开前,陶夫人瞪了陶六小姐一眼,只可惜陶六小姐笑着让怜雁领路,并未察觉,倒是被怜雁给瞥见了,她暗暗哂笑,陶六小姐看来不见得得了陶夫人多少欢喜。 第①⑥章 一路上陶六小姐没少同怜雁搭话。 “姑娘是何时开始伺候侯爷的?” “约莫一年前吧。”怜雁道。 “哦,才一年啊,我还以为姑娘是打小就开始跟着侯爷呢!我记得侯爷还有两个通房吧?” 怜雁是何时进府何时开始服侍赵彦清,她不信陶六小姐毫无耳闻,显然她是故意问的,不过是刺她一句跟着侯爷时日短罢了。怜雁只当未觉,她问一句她便答一句,她道:“是。”似是有些敷衍的意味在里头了。 陶六小姐继续道:“我听说过,一个是二姐身边的大丫鬟开了脸的,还有一个是自小服侍侯爷的,可是这样?” “是这样。” “她们跟了侯爷的时间长,约莫情分就不一般了。” 有么?她可不记得赵彦清什么时候去找过依玲和兰香,怜雁暗暗腹诽。 陶六小姐继续道:“听说你弟弟过了县试了?” “是。” “没想到武安侯府还会让一个奴才去参加科举,真是闻所未闻,我们府上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这回怜雁没再敷衍着附和,而是回道:“陶六小姐要是觉得这样不妥当,告诉侯爷便是,这事儿是侯爷做主的。” 陶六小姐脚步一顿,回头瞪她,“你这是觉得我无理了?这样不合规矩的事,若非你巧言惑主,侯爷岂会帮忙?” 怜雁深吸一口气,默念三声,不要和她争,不要和她争,不要和她争……尔后扯了扯嘴角,笑道:“陶六小姐误会了,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一个通房,要同我叫板吗?” “怎么会?就是给奴婢豹子胆奴婢也不敢,奴婢知道,陶六小姐将来是要来侯府做续弦的。” 果然,此话一出,陶六小姐的表情就变得精彩了,极其惊喜,又强作镇定,问道:“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你如何知道这个?可别乱说。” 怜雁放低了声音道:“奴婢岂敢拿侯爷的亲事乱说?是老夫人私下同侯爷商议,奴婢听到过一些。”怜雁有意在这儿停下,转而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正房就在前面,陶六小姐这边请。” 陶六小姐深深地看了怜雁一眼,缓步上前,却离怜雁近了几分,轻声道:“侯爷与赵老夫人说了什么?” 怜雁胡诌的本事愈发高了,张口就来,“说陶家知根知底,侯爷要靠陶家的地方也多了去,娶了夫人的庶妹做续弦再好不过。” “可有提哪个庶妹?” 怜雁微微一惊,呵,原来陶府里头的庶女还在争这亲事呢……她想了想,道:“不曾提过,陶夫人来探口风时,也没说明是哪位小姐。”顿了顿,又道,“不过依奴婢看,老夫人像是更注意小姐您一些。”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话虽如此,眉梢的喜意却是挡不住的。 之后陶六小姐便没再拿话刺她了,倒是对她有说有笑的,时不时问些赵彦清的喜好。 怜雁却对赵彦清的喜好并不是很清楚,平日里没看出他特别喜欢什么东西,故而一如既往地胡诌。 到了陶氏的屋子,陶六小姐也是装模作样地转了一圈,不见得有多么怀念她那位姐姐,又问怜雁道:“这屋子一点都没动过吗?” “没有,正房都是原来的样,左右还没人住进来,自然不动了。” “若是有人住进来,约莫会重新翻修一遍吧?” 怜雁不禁想起赵彦清说的,等过了陶氏的除服礼,就把正房翻修一遍搬回来,心下微触,顿了顿,方道:“侯爷和老夫人都不曾提过,奴婢亦不是很清楚,只是奴婢想着,若是要迎新人,总要先翻修一遍的。” 那厢,老夫人与陶夫人到了寿安堂没多久,赵彦清也来了。 陶夫人暗恼,那明玉偏生为了同怜雁单独见一见去正房了,这不是错过了与赵彦清见面的机会?当真拣了芝麻丢了西瓜。也罢,明玉不在,倒是便宜了明岚。 老夫人见到赵彦清,道:“回来了?法师们安顿好了?” “嗯,差不多了,明儿让白总管结个银子就好。” 陶夫人看了陶七小姐一眼,有意将她向前推了推,陶七小姐半晌后方反应过来,给赵彦清行了礼,“见过侯爷。” 赵彦清只微一点头,算是回应。 老夫人看着陶夫人这番动作就糊涂了,这陶家究竟是打算给哪位小姐说亲的?但她也没深究,左右还不知道这亲事能不能成,反正她是愈发不乐意了。 赵彦清扫视了屋里,没见着怜雁,也不在意房里有外人,问道:“娘,怜雁没在您这?” 老夫人一愣,然后扫了眼陶夫人,见她并没什么反应,有些悻悻然,道:“她啊,带着陶六小姐去明芳的屋子了。” 赵彦清蹙了蹙眉,问道:“去明芳那作甚?” 不待老夫人开口,陶夫人便道:“是明玉想去看看她二姐的屋子,倒是麻烦怜雁姑娘了。” 老夫人道:“着人去叫回来吧,快用晚膳了。” 陶夫人道:“同明玉也说声,快些过来,我们也该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不留下用晚膳?”老夫人问道。 “不了,府里杂事的,我也不能在外头久留。” 老夫人本就是同她客气客气,邀请她留下用晚膳,见她不留,自然就不勉强了。人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回来,老夫人便同陶夫人聊起了别的。 赵彦清见没自己什么事,走了出来,想了想,还是往正房走去。陶六小姐单独带走怜雁,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她的心思,赵彦清竟有些担心怜雁会受欺负。 去找怜雁和陶六小姐回来的是景儿,景儿见赵彦清也前往,自不敢多话,只跟在他身后。 到了正房,刚踏进院子就瞧见怜雁和陶六小姐站在一处交头接耳的。 赵彦清耳力佳,听清了她们在说什么。 陶六小姐道:“你帮忙看着些,听听消息,今后我若嫁进来,自不会亏待你。” 怜雁道:“小姐放心,奴婢会的,您也别担心,老夫人和侯爷都中意这亲事,您嫁过来是早晚的事。” 第①⑦章 赵彦清的脸色立刻黑了几分,他原本还担心怜雁被那陶六小姐刁难来着,结果她竟然还给他当上红娘了? 景儿并未听清怜雁与陶六小姐在说什么,只见着她俩在陶氏的房门口窃窃私语的,见赵彦清没有上前的意思,又想到赵彦清与陶六小姐私下见面也不太合适,便走上前福身道:“陶六小姐,陶夫人说天色不早该回府了,让您去寿安堂与她汇合。” 怜雁与陶六小姐止了话头,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赵彦清。 怜雁有些惊讶他怎么来正房了,但也没去深究。陶六小姐则是面上一喜,想要过去打个招呼,对景儿敷衍道:“行了我知道了,待会儿就过去。”说罢就朝赵彦清走去。 赵彦清微微蹙眉,看着陶六小姐微笑着快步走过来,又扫了眼怜雁,见她已转而同景儿寒暄,心下又不悦了几分。 陶六小姐朝赵彦清屈膝行了一礼,道:“侯爷,您来了。我正来看看二姐的屋子,二姐去的这般早,看着这物是人非……唉……”说着眼圈就红了起来。 赵彦清只觉得他聒噪,敷衍着嗯了声,道:“莫要叫陶夫人久等。”就越过她往怜雁处去。 陶六小姐讨了个没趣,却又不甘放弃这个难得见到赵彦清的机会,深吸了口气,又回身追上去,原想再撘几句话,却被赵彦清清冷的目光一扫后喉头一噎,忽的就忘了想说什么,最后转而吩咐怜雁道:“带我回寿安堂吧。”语气就如同使唤自己丫鬟一样。 怜雁虽觉得怪异,但也没往心里去,她现在本就是个丫鬟,被这样使唤挺正常的,道:“陶六小姐跟奴婢来。” 赵彦清却皱了眉头,拉住怜雁胳膊,对景儿道:“你带陶六小姐回去。” 景儿哪敢说个不字,赵彦清现在的脸色已经极为唬人了,她忙福身应道:“是。”尔后朝陶六小姐道:“陶六小姐,奴婢带您回寿安堂。” 陶六小姐的脸色便不太好了,只是在赵彦清面前不敢表示什么,只能道:“有劳姑娘。”心里却暗暗琢磨着,这怜雁果然如传闻一般,当真受宠,恐怕方才她的话信不得。 景儿带着陶六小姐离开后,怜雁朝赵彦清嗔道:“你何必要拂了陶六小姐颜面?我领路不是一样的吗?何况老夫人本就是吩咐我带着陶六小姐过来的。” 赵彦清冷哼一声,“你这是觉得她会嫁过来,提前讨好她了?” 怜雁一愣,否认道:“我哪有,毕竟她是客,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太不客气了。” “我还没说你随意揣度主子心思,在外人面前口无遮拦,你倒还指责起我来了?” 怜雁微恼,“我什么时候随意揣度……”还未说完,蓦地就想到,方才她就在同陶六小姐随口胡诌来着,赵彦清这是……听到了? 念及此,怜雁心虚地瞥了眼赵彦清,见他紧抿着嘴,神色冷然,便知是不高兴了,怜雁自觉理亏,低了头道:“她……打听这个那个的,我就随口胡诌了几句,哄哄她呗……” 赵彦清挑了挑眉,“你那话要是传到陶夫人陶老爷耳里,陶府便觉得侯府有意结亲,到时候若推了便会彻底得罪他们,这一来二去的,你就不怕我真的娶了那陶六小姐?” 娶谁不是娶?再说那陶六小姐看着也算是好哄的,就算真的难处,还能越得过陶氏去?怜雁暗暗腹诽,对于赵彦清的亲事,她还是看得很开的,都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到时候新妇嫁进来,她示个好,那新夫人自然不好太为难她。 只是面对赵彦清,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怜雁很自觉地认错道:“我知道错了,不该随便被外人探去消息的……”转而一想又不对,又道,“恩……不该随意胡诌……下次不会了。” 赵彦清却觉得胸口的闷气还没散出去,他发觉怜雁根本就没有关心他娶不娶续弦的问题,就是认错,和他说的根本就不在同一个点上。 她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把他当丈夫看?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他过上一辈子? 真是可悲,他居然一直都知道,这个女人,从一个打杂的丫鬟一步一步上来,最终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他。 这么一想,满腔怒火最终也只能化作一缕悲哀。 赵彦清一时都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静静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垂头低眉,看着她眉宇间的淡漠,好像除了关于潜生、关于翻案,她从来都是隔离了人心同人周旋,从来都没有把别的放到心上去过。 然后,赵彦清也不知道怎的,似乎无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担心我娶了陶六小姐吗?”近乎执着的追问。 怜雁一愣,抬头看他,结果只撞进他晦涩的目光里。怜雁疑惑地看着他,还没想好该怎么答,就见到景儿小跑着回转了过来道:“侯爷,您还在这儿啊,老夫人在寿安堂摆了晚膳了,让侯爷一道去用。” 赵彦清蓦地回过神来,就好像中了魔障后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样,他方才到底在说些什么?在想些什么?什么时候在人前变得这么卑微了……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朝景儿点了点头,“恩,知道了。” 景儿又对怜雁道:“老夫人让怜雁姑娘也一起,说是姑娘今儿也辛苦了。” 老夫人赐膳是不小的恩惠,怜雁道了谢,跟在赵彦清身后向寿安堂去。 方才的对话似是告了一段落,怜雁也未深究,只当赵彦清因她对陶六小姐满口胡诌不满意罢了。 到了寿安堂时,陶夫人一干人已经离去,二房三房的人都已经到了,在赵彦清到后便开饭。 怜雁自然不可能与他们同桌而食的,她和万妈妈景儿几人在一旁的小桌上吃饭。 怜雁在万妈妈身边坐下,万妈妈见到她,点头笑了笑,道:“回来了,陶六小姐没刁难你吧?” 怜雁摇摇头,“也就刺我几句,听着又不痛不痒,没什么大不了的。” 万妈妈一哂,“也就你这么好气性。”说着放低了音量,“我看和陶家的亲事很可能会成,以后你当心些,看准机会示个好。” 怜雁惊了惊,在她印象里,老夫人似乎对这亲事不是很满意的,问道:“陶六小姐很可能嫁过来吗?”这是被她的乌鸦嘴说中了吗? 万妈妈不敢说死,只道:“我也不清楚,老夫人原本是很不乐意的,今儿我瞧着也不像中意这陶六小姐,可是偏生对陶夫人松了口了。就冲陶六小姐指名要你陪着去正房,就知道她不是个省心的,照老夫人的喜好,定是不喜欢的,可看老夫人对陶夫人的态度,又觉得……挺微妙。” 万妈妈跟着老夫人几十年了,她会说出这番话定有她的道理,怜雁不会去质疑,忽的想起陶夫人带的另一个庶女陶七小姐,问道:“难道会是陶七小姐?陶七小姐……小了点吧?” 万妈妈摇摇头,“看不出多少来,只是觉得和陶家的亲事恐怕会成。不过于你而言,比起陶六小姐,那陶七小姐定是更好相处的,老实木讷的,不像有多少花花肠子。” 那陶七小姐,怜雁虽没有注意她多少,但还是有些印象,一直安安静静的,在陶六小姐提出要她带着去正房的时候,她也不曾说话,只是飞快地瞥了怜雁几眼,然后就低下头了,像是挺胆小的,估计就如万妈妈所言,挺老实木讷的。 这样一来,确实要比陶六小姐好上很多。 第①⑧章 昨晚的雷雨下得厉害,轰隆隆的,吵得紧,王婆子一整晚都睡得浅,天蒙蒙亮的时候,又念着今儿个封闭了多日的城门总算开了,要领着那几个丫头小子进城,只得早早起来打点。 说起来,她在城外的驿站已住了半来个月,再不进城,不说生意拖着,连自个儿的盘缠都要告罄。 她有些烦躁,推开门走出去,一道旭日又刺了她的眼,她拿手挡了挡,低声骂了句粗鄙话,顶着浮肿的眼睛拖拉着鞋子一摇一摆走向隔壁房间,从腰间拽下一串钥匙,甩了甩,眯着眼睛选出一个,慢腾腾地打开锁。 “你,出来,起来烧水!愣着干嘛,叫的就是你!” 很快,从屋里钻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衣着褴褛,瑟缩着身子,像是怕极了王婆子。 小姑娘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王婆子啪得朝她后脑勺狠狠一掌,“动作利索点!” 小姑娘身子一颤,低头加快了脚步。 小二从旁走过,同情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对王婆子道:“本来就瘦不拉几的,你再打下去,当心打出什么病来卖不出去。” 王婆子啐了一声,“我王婆子什么路子没有?经我手的人还没有卖不出的!” 小二摇摇头不置可否,径自走了。 王婆子冷冷一哼,把门又锁了。那些丫头小子没几个安分的,动不动就给她来一出跑路,她不得不防着。 刚回过身,王婆子就看见两个孩子走进驿站,一个是约莫十四五岁少女,另一个小了些,最多七八岁,是个男孩儿。两人都穿着破布衫,一身泥泞,想来昨晚雷雨交加时也没地住宿,狼狈非常,两张脸都脏得如花猫。 但尽管如此,王婆子凭着多年来物色少男少女的眼力,一眼就看出这两个都是好苗子。她扫眼周围,见两孩子旁并无大人陪着,心下一喜,满眼放光地走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王婆子慈眉善目地笑着,两个孩子见她过去并未跑开,而是定定地望着她。 王婆子在他们身前蹲下身,尽量放柔了声音笑道:“你们俩是姐弟吧?怎么只有你们两个?阿爹阿娘呢?”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小姑娘道:“城里乱,逃出来的时候走散了。” “这样啊,真是可怜,”王婆子道,“正好,阿婆我今天要进城,要不带你们一起,帮忙找你们阿爹阿娘?” 京都城里乱了这么多天,她可不信这两个孩子还能找到亲眷。她盘算着,小的这个可以在城里找户人家卖了,大的姑娘嘛,看模样卖作奴婢亏了,可以送到窑子去,定值个好价钱。 这么一想,早上起来时的烦闷一扫而光。 “你是牙婆子吧?”冷冷的一句话,让王婆子笑容一僵,说话的是男娃,他满脸警惕地瞪着王婆子,拉拉身旁的小姑娘道:“阿姊,她肯定是个牙婆,我们快走。” 到手的肥肉怎么能让它飞了?王婆子马上伸手去拉,“别走啊,两个小娃在外面晃荡多危险,阿婆不骗你们,带你们找阿爹阿娘,要是找不着,你们就跟着阿婆,阿婆肯定给你们好吃好喝的。” 谁知那男娃年纪不大,身手却像练过家子一样,一弯腰就避开了王婆子,还往她的腹部一顶。原本小孩的力气不大,但王婆子是半蹲着的,被他这么一撞就站不稳了,跌坐在地上,而两个孩子也趁机逃离了几丈远。 王婆子还想爬起身追,小姑娘却停下来道:“你再抓,我们就喊你是从东宫逃出来的管事,现在官兵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 王婆子身子一僵,心道这两孩子可不简单,多半是从官宦人家逃出来的家生子,见识和旁人就是不一样。京都城里的动乱王婆子隐约听过一些,好像获罪的大户人家不少,不过东宫西宫啥的她一婆子就不知道了,但官兵在抓,准没好事。 王婆子擦了把被泥水溅起的脸,站在原地不敢追了,嘴上则不饶人道:“好心当作驴肝肺,哼,不听阿婆我,保准你们出去没多久就被人贩子抓住卖到窑子里……”对上小姑娘一双冰冷的眼睛,她竟打了个寒颤,很没骨气地声音越来越低。 果然,来头不小,王婆子心道。 小姑娘没再理会她,牵着弟弟的手往驿站里头走,“小二哥——” “哎,来了!”小二很快迎了出来,一见到是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脚步一顿,又看到满脸郁色的王婆子,心道这两孩子竟叫王婆子吃瘪,面上便笑了起来,“两位小客官,想要打尖还是住店啊?” 小姑娘从腰包里掏出两个铜板,神色微赧,“我没多少钱,就剩下这些了,小二哥能给我们几个馒头吗?要是不够,您就当行行好,给我们几个冷馒头吧。” 小二面有难色,“这个……馒头三文钱一个,这些真的不够,我也只是个打杂的……” “您就行行好吧……”小姑娘恳求道,身旁的男娃却拉了拉她袖口,轻声道:“阿姊,我不饿,我们还是走吧,别求人家。” “还不饿?你就倔吧!” 王婆子说起风凉话来,“哼,穿成这样,吃又吃不上,还在我面前逞能,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能活到什么时候!” 男娃瞪了她一眼,没说话,小姑娘则根本没理会她,倒是小二反被激将起来,“算了,就当我发会善心,跟我去厨房拿几个热包子来,这两颗铜板也收回去,这顿算我请了!” 小姑娘连声道谢,和男娃跟着小二去了厨房,王婆子吐了口痰,“臭打杂的,净给我反着来!” 王婆子心里不顺畅,又将关在屋里的丫头小子们打骂了一通。 过了两刻钟,王婆子用完早膳,收拾了行囊准备带着五六个丫头小子进城,刚走出驿站,竟看见那两个孩子还在,看见她出来竟走了过来,像是在等她一样。 “你们还要干什么?”王婆子没好气道。 小姑娘道:“你要是有办法把我们卖进高官显赫之家,我们就跟你走。” 王婆子一惊,这算啥子意思?忽然变卦了,还自愿给她卖?只是小姑娘一脸认真,不像是玩笑话,倒是那男娃垮着一张脸,很不情愿,但还是低着头没吭声。 王婆子冷笑两声道:“哎呦,我说两位,现在终于知道没法子过活,来找我一牙婆了?还高官显赫之家,做梦去吧!” 但这番话显然对小姑娘不起作用,小姑娘只是冷眼看着她道:“白给你赚银子都不要,看来你没路子把我们送进高官显赫之家,罢了,我们去找别人。”说罢转身就走。 王婆子觉得不仅送过来的银子要飞走,自己还被小看了,她大步追上拉住两人,“啥子意思?看不起我王婆子?告诉你,这京都城里,甭管是大户人家还是贫民百姓,都有我王婆子的路子!” “那你倒是说啊,有没有法子?” 王婆子犹豫了,说实话,她真不敢打包票,大户人家的仆从管制很严,不会随便从牙婆子手里买,更何况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十来岁了,年纪太大。 她道:“我说姑娘,你心眼倒是不小?虽说你是有那几分姿色,但顶多卖给一些商户做小妾,其他的,别妄想了。” 小姑娘转身欲走。 “我试试看!”王婆子急忙道。 “别唬人。” “尽力,尽力!”王婆子谄笑着道。 小姑娘嫌恶地蹙了蹙眉,但想来没有更好的法子,跟上了王婆子。 王婆子眼珠子转了两圈,又道:“不过大户人家,肯定不要黑户,你有身契吗?把身契给我。” 小姑娘警惕地盯着她,“我们有身契,但不会给你,给你收银子就很好了。” 王婆子一噎,讪然一笑,“我说姑娘,你想岔了,身契你们自己藏着就好,不过总得给婆子我瞧瞧你们是哪里人吧,否则怎么给你们牵线搭桥?” 小姑娘闻言从腰包掏出两张身契,但一直紧紧抓在手里,不曾让王婆子接手。 王婆子没法子,只能匆匆扫了一眼。一个叫怜雁,一个叫潜生,两人之前都是林家的家生子。 林家?王婆子努力想了想,隐约记得这次被抄家的官家里有一户就是姓林的将军,难怪会逃出来。 果然被她猜对了,两人是大户人家里的家生子,王婆子心道。 怜雁见她看得差不多了,就把身契收了回去,“你要是敢打歪主意,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沾上一身祸,现在城里官兵可不是一般得狠。” “是是,姑娘放心,婆子我只要有银子拿,干啥子同你们作对啊?”王婆子忙哈腰道。 第①⑨章 第二日,王婆子就找上他们了。 “姑娘,公子,好消息啊!”她笑呵呵地道,“我打听到了,吏部的一位郎中家里正缺仆从呢!我给你们好好梳洗梳洗,就带你们过去让人家相看!” 说罢摆出一副等待夸赞的嘴脸。 怜雁却蹙起眉头,“只是一位郎中?” 王婆子笑容一僵,其实她也弄不明白什么吏部礼部的,乍听郎中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大夫,还是那家的仆从对她说那是个大官,可是怎么这怜雁姑娘就说“只是郎中”了呢?她在心底啧啧两声,这心也忒高了。 但白拿的银子就在眼前,岂能让它飞走?王婆子笑道:“姑娘不满意?那成,婆子我再去打听打听,保准下回找一个高门大院的!” 怜雁则悻悻然,只觉这婆子不可靠,怕寻不到她满意的,寻思起其他法子来。 正此时,一行马队疾驰过来,将地上因昨夜雷雨积起的泥水溅起一丈高,立在墙根的怜雁、潜生与王婆子都未能幸免,被溅一身泥水,连脸上亦沾染不少。 马队行过,必然非富即贵,王婆子只低声暗骂,而潜生则气盛喝道:“你们当街纵马,还有没有法纪!”怜雁想劝阻都已不及。 喊声在一连串马蹄中湮没,就在怜雁以为他们并未听见而松口气时,最前方的马却缓缓停下,马上人回头看了一眼,向身边看似随从之人吩咐几句,又快马疾驰而去。 怜雁惊了惊,那打头的马上人甚是眼熟,应是幼时见过的人,看着他行去的方向,微微思索片刻,方想到,原来是他。 身后一行马队亦跟着奔走,唯有那听了吩咐的人掉转马头向怜雁他们行来。 来人约莫十七八岁,下马后,打眼瞅了怜雁他们三人,虽并未如恶霸般仗势欺人,但只随意从怀里掏出几颗碎银,不耐道:“溅脏了吗?拿着银子买套新衣裳吧!” 怜雁心中有事,对他的态度也不甚在意,只蹙了蹙眉。潜生却没那么好气性,更为恼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打发叫花子吗?你得赔罪!” 王婆子吓了一跳,狠狠剜了潜生一眼,他们俩气性高,可别牵连上她,忙向那人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儿呢,这位爷莫怪,不就是溅脏了些,不碍事,不碍事!”话还未说完,手已伸向那碎银。 怜雁轻轻瞥了王婆子一眼,拍开她的手,对那人道:“这银子就不用了,既然这位小哥亲自返回来,我就当你已赔罪吧。” 那人一愣,显然未料到她会如此道来,许是未见过这样的姑娘,拿着银子的手递也不是,收也不是。 王婆子却趁机抢先一步将碎银夺了去,道:“她不要我要,我的衣裳也溅脏了,得买套新的!” 那人嫌恶地瞧了眼王婆子,却也懒于斥责,倒是对眼前衣着褴褛,看似叫花子的两人起了好奇之心,多看了两眼。 怜雁趁此道:“你家主子如此疾行,想来是因府中有急吧?看你们并不像故意当街纵马仗势欺人的权贵。” 那人又是一惊,盯了怜雁好半晌,方道:“嗯……老爷卧病了。” “哦,原是这样,”怜雁一脸的善解人意,“方才幼弟性急相斥,还望见谅。” 那人忙摇头道:“不不,本就是我们有错在先,方才主子便是让我来陪个罪的,是我无礼了。”说罢向他们二人作了一揖,“府中还有事,我便先回了。” “小哥!”怜雁却又叫住他,状似踌躇着道,“我和幼弟……我们无处落脚许久了……京中动乱时各个府邸逃出的仆从不少,不知小哥府中可有缺人手?” “这……”那人一脸为难,“府中仆从管制,我也不甚清楚……” “若小哥能帮上一把,我们姐弟二人今后必当重谢!” 那人依旧踌躇不定,看向一旁的王婆子,似是疑惑她与这姐弟二人的身份。 怜雁见此立即解释道:“她是牙婆,想把我们卖出去,只是……”她低下头,欲言又止。 王婆子气急,她这话什么意思?倒像她王婆子成了拐卖人口的恶婆子一般,分明自己被他们两个咬得死死的! 王婆子怒道:“哎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婆子我好心在帮你物色好人家,你还反咬一口了?分明身契都在你自……” “小哥!你就行行好吧!”怜雁很快打断了她,甚至又怯怯地看了她一眼。 王婆子气不打一处来,这丫头片子,戏演得十足,整个儿一狐狸精!想她王婆子,做这行当也有十几年了,竟阴沟里翻船,还是在这不过十来岁的死丫头身上! 她越想越气,猛地跨前两步抬手就往怜雁狠狠拍去。 “阿姊!”潜生情急叫唤。 怜雁本能地侧身一避,却在最后身形缓了缓,王婆子的掌心就落在她肩膀上。 “啪”得一声。 还真是疼,怜雁咬着牙想,尔后瑟缩了身子,挤出几滴泪来,抬头看向那人,惶恐无依的眼眸如同受惊的小鹿。 “阿姊,阿姊,”潜生在一旁急切地唤着,又恨恨瞪向王婆子,冲着她又踢又打,“你干什么打我阿姊!干什么打我阿姊!”挥动的小胳膊小腿看起来尤为可怜。 王婆子气急攻心,“你们还装!我让你们装,让你们装!”说着又要扑上来打。 那人见状赶忙拦住,将王婆子一推,就将她退出了几步远,回头对怜雁潜生道:“你们莫怕,有我在呢,由不得她胡来!” 怜雁一脸惊喜地看向他,拭去眼角的泪痕,露出浅笑道:“多谢小哥!”随即便从怀中掏出两张身契来,“这是昨晚趁牙婆子不注意偷出来的,给你。”说罢也不管那人接不接,就往他怀里塞去。 “这……这我做不了主的……” “小哥……”怜雁又泫然欲泣,“你就先收着吧,莫再让牙婆夺了去,我怕她把我卖进窑子……” 王婆子气得脸色青白,又碍于那小哥在,不敢再上前打人,只是破口大骂,粗鄙话不堪入耳。 那小哥蹙起眉头,越看王婆子那副嘴脸,就越觉得这姐弟俩可怜,心下一横,就道:“好罢,我先带你们去府里,能不能留下来,就看你们造化了。” 怜雁大喜,连声道谢。 那人便牵上马带着怜雁潜生走了,唯留王婆子还在那里大骂。 路上,怜雁得知那小哥叫郑常武,是安国公府四爷赵彦清的贴身小厮,四年前跟着赵彦清去了军营,今日因安国公病重赶了回来。 对怜雁和潜生来说,安国公府是个不错的去处,符合她的标准,也幸得在赵彦清回头时怜雁认出了他,才能及时借常武之手。 怜雁并不觉得于王婆子而言太不公,王婆子的市侩嘴脸,她看不惯,这次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也算给她一个教训。 进安国公府后,常武原想先将怜雁与潜生交给他娘郑妈妈,郑妈妈是赵彦清的奶娘,现在是府里一个管事,同她说上一说,怜雁与潜生兴许就能留下了。虽说怜雁年纪太大,进不了内宅做入等的丫鬟,但便是入不了等打打杂,也好歹有了安身之所。 至于潜生,便可在外院从小厮做起。 只是进府不久便遇上了赵彦清。 赵彦清到府后先急匆匆去了安国公处,现下才回来梳洗,见到常武,蹙眉道:“你怎么才回来?”又打眼扫过怜雁和潜生,“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常武将事情始末说与他。 对于仆从,赵彦清自不会上心,摆摆手道:“留下便是。” 怜雁心下一喜,原还怕有变,现下赵彦清首肯,留下便没了问题。 她欠身道:“奴婢与幼弟谢过四爷。”又拉了拉潜生,他才跟着行了礼。 怜雁的声音甚是温婉悦耳,举止仪态又大方有礼,与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甚为不符,赵彦清不禁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觉得从路边带回人来太随便了些,问道:“你们是哪里人?” 怜雁一惊,诧异地抬头向他看去,碰触他探究的目光,猛然意识到自己大意,低下头思索片刻后,故作惶恐道:“奴、奴婢和幼弟都是林将军府上的家生子……” “林将军府上的吗?”赵彦清重复了一遍,声音听上去有些飘浮。 “是。”是的,就是那个刚凯旋归来却被谋逆的罪名赐死在城门口的林将军。怜雁还记得当时她满心欢喜地带着潜生偷偷溜出去迎接,等待她的却是林伯父倒地,林泰哥哥在看到她后用无声的口型对她说:快跑。 常武惊道:“你、你怎么不早说!四爷,小的不知道她……” “行了,”赵彦清打断道,“留下吧,莫对旁人提起便是。” “可是那是林……”常武还欲再说,但被赵彦清的眼神咽了回去。 怜雁想,她果然赌对了,来安国公府的选择也没错。 常武带着怜雁与潜生退下,赵彦清看了眼怜雁的背影,忽然想起方才看她脏兮兮的脸上一双明眸异常灵动,像是似曾相识。 第②0章 “什么!你这样也太冒险了吧!万一丹云她……”杜若听完怜雁的计划,又是一阵惊吓。 怜雁却越想越觉得可行,笑道:“你怎么这么大反应?这法子多好?要说丹云总想在侯爷面前多露脸,这我还能忍受,丫鬟嘛,想得主子喜欢很正常,只要她做得别太过,我也能睁只眼闭只眼,这回就试探试探她有没有个底线。” “可是万一……万一她……” “我知道你的顾虑,”怜雁打断她,“放心吧,就这么件小事,脱不了计划的。” 杜若还是有些担心,但看怜雁胸有成竹地微笑,便也不再说什么了。这些东西,她确实比不过怜雁的,没她那胆子,也没她那么聪明。 两人又聊起旁的,杜若倒想起另一件事情来,她道:“之前你不是让我当心沈妈妈,让我避着她一些吗?还真被你说准了,她确实没给过我多少好脸色,幸而我只跟着郑妈妈干差,与沈妈妈没多少纠葛,也就没被欺负去。不过我稍加留意了她,她似乎三天两头的去陶府,你说,她是不是巴望着陶家再嫁小姐过来?” 怜雁无所谓,笑笑道:“她要是哪天消停了,那才叫不正常。” “哎,我说你也真奇怪,半点不关心将来侯爷娶谁做续弦。” 怜雁耸耸肩,“就算我关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左右新夫人进来后我花点心思去讨好就是了。” 杜若却不以为然,“要我说,就你这受宠程度,再讨好人家也会把你当做眼中钉,花心思去讨好新夫人,还不如花心思把侯爷的心给攥紧了。只要和新夫人别闹得太僵,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再倚仗着侯爷,你这日子也不会难过的。” 怜雁想象将来内宅里会遇上的糟七糟八的破事儿,就是一阵抵触,她道:“你说,等潜生考个秀才回来,我能不能放出府去?” 杜若大惊失色,“你你……你都已经跟了侯爷了,怎么还想着放出府去?放出府你怎么嫁人啊!” 怜雁倒真没想过再嫁人,等将来尘埃落定,青灯古佛倒是不错的。再把父母亲和林家的墓冢建一建,给林泰守守墓也不错。 被杜若这么一说,怜雁也开始觉得新夫人进门后不管她怎么做都不会被容下,所以就盼着在新夫人进门前出府去。不过好像目前看来,困难有点大。 至少现在她还没这个胆子跟赵彦清去提。 怕杜若多想,怜雁忙道:“我就随口一说,被你说的给吓着了。” “你别被吓着啊,只要侯爷待你好,新夫人也不敢怎么样的,怕什么?” 怜雁点头附和,不想让杜若多想,转了话随口问道:“沈妈妈除了三天两头往陶府跑,还在做什么?正房里没个主子,她应该很闲吧?” 怜雁这么一问,杜若倒想起来了,“也没做什么,除了串串门聊聊天,就是和郑妈妈打打擂台。不过我倒是瞧见你身边的那个丹云去她那儿过几回,两人似乎挺熟络的。我还听说,丹云能到映月泮来,也是走了沈妈妈的路子。” 怜雁淡淡一笑,“是么,难怪……” 两人又聊了会儿旁的,因为杜若在正房还有差事,不便久留,在午时前就起身告辞了,也没留下用个午膳。 怜雁送杜若出门,就看到不远处的丹云看过来,估计她在好奇怜雁屏退她们与杜若聊的什么,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来偷听,只能在远处探头探脑的。 怜雁在心底无声地笑笑,送走杜若后,对丹云道:“你进来一下。” 丹云虽疑惑,但也听话地跟着怜雁进屋。 怜雁将堕胎药递给她,道:“把这药拿去小厨房煎好后给我。” 丹云一惊,问道:“姑娘身子不舒服吗?” “也没有很不舒服,就是最近觉得乏力,听杜若说城西的养生堂大夫挺好,就去瞧瞧,抓了些调理身子的药来。” 丹云道:“姑娘觉得身子乏力多久了?要不要同侯爷说说?请侯爷给太医院递个牌子,让太医来看看更好些吧?” 怜雁脸色一冷,“你这是什么话?我一个通房,怎能去叫太医?这话莫要再说了,也不必同侯爷提及此事。” 丹云见怜雁有了怒意,不敢多言,接了药告退。 走出屋子,丹云便找了雯月悄声问道:“姑娘的月事是不是还没来?”因为丹云喜欢到赵彦清身边去当差,所以一般怜雁这边的差事都是雯月在打理,因此对于怜雁的月事,丹云也只知道个大概,并不十分清楚。 “是呢,还没到,”雯月道,又想了想,“嗯……上回是在月中旬来的,现在都快月末了,迟了五六天了。前段日子因为潜生的县试姑娘操心不少,所以月事也不准,唉,这回又推迟了。” 丹云却没再细想雯月的后半句话,满脑子都是手中的药。怜雁屏退了她们俩在屋子里与杜若密谈这么久,然后又忽然给了自己一帖药,丹云不多想都难。 无缘无故来调理身子,听着就奇怪。 丹云辞了雯月,拿着药往小厨房去,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她要不要找个大夫问问这药究竟是什么药?如果怜雁真的有了……如果这事儿传开连老夫人都知道了……估计怜雁没法留在府里了吧? 这似乎很诱人,但丹云显然不是热血冲脑就动起来的人。赵彦清对怜雁的宠爱,她是看在眼里的,万一这回赵彦清将怜雁保了下来,只是将怜雁流放到庄子上几年而留下她的命,那丹云就肯定,怜雁一定不会叫她好过的。 而且,丹云也不敢确保怜雁走了以后她就会有机会。 所以稍加思索,丹云就觉得这事儿要是直接捅出去并不妥当。 她想了想,还是将药送到了小厨房,嘱咐一个打杂的丫鬟好生将药煎好,自己去正房找沈妈妈。 她需要找个人商量商量,而沈妈妈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沈妈妈听了来龙去脉,面上立刻一喜,“这是个好机会!她肯定是有孕了!居然想办法偷偷打掉,看来还算有点脑子。我这就去寿安堂告诉老夫人!一定要在她打掉之前捅到老夫人那里去!” 丹云开始后悔告诉沈妈妈了,沈妈妈似乎并不会深思熟虑。她连忙拉住起身就要去寿安堂的沈妈妈,道:“不能那么冲动,万一侯爷保她,我们俩就都不会好过了!” 沈妈妈动作一顿,总算是想明白过来,“你说的不错,不能这么冲动,那丫头精着,你让我想想……” 她在屋里转了几圈,忽然问道:“这药是谁抓来的?” 丹云道:“杜若。” “杜若?那个刚来正房没几个月的丫头?听说以前是和怜雁一起在大厨房的。” “嗯,就是她,她刚才还和怜雁在屋子里说了好久的悄悄话,还让我和雯月都退下了。” “这么说,她是不相信你的,那为什么要给你去煎药?我估计,以她的精明程度,就算要找人煎药,也会找雯月而不是你。” 丹云被沈妈妈的话惊住了,“您的意思是,她故意的?” 沈妈妈嘴角噙着冷笑,“我估计是。我告诉你,她这个人,狡猾得很,这就是她挖的一个坑,你要是往下跳,肯定被她给埋死!” “那我怎么办?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沈妈妈问:“你能不能肯定她有孕了?” 丹云想起雯月的话,道:“月事迟了五六天了还没来,但近段日子似乎经常不准时,其它的……我不知道了,要不是因为她忽然要我煎药,我不会想到这个的。” 沈妈妈冷哼一声,“那就是了,她骗你的!我还想呢,这丫头这么精,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给怀上。” “那我就什么都别做?” “什么都别做,乖乖地煎了药给她送去,她爱干嘛干嘛。” “那……要不要向侯爷提一提?说她身子不太好,在吃药?” 沈妈妈想了想,道:“这个倒可以,你同侯爷多说说话套近乎总不会错的。我想方设法把你送到映月泮去,你可要自己争气。” 丹云点点头,“我会的,妈妈放心吧。” 沈妈妈满意地笑了笑,“你比秋霜那小蹄子聪明多了!” * 赵彦清下衙回来的时候,五姨娘还坐在怜雁的屋里。 五姨娘是怜雁请来的,以买了匹新缎子让她一起来瞧瞧为由。她们本就走得近,这样请来也不会引人注意。 怜雁给了五姨娘煎好的堕胎药,五姨娘又是千恩万谢的,“你连药都煎好了,还把我请到这来喝,当真替我想了个周全。” 怜雁有些心虚,其实她就是顺带着做的,主要还是为了试探丹云……她笑了笑,“帮人帮到底,我把药送你那惹了人注意就前功尽弃了,在我这儿喝了更好。” “我就是怕拉你下水了……” 怜雁摇摇头,“你放心吧,这不没事儿吗?很快就过去了。” 五姨娘还是担惊受怕的,怜雁免不了要宽慰她几句。 另一头,丹云在书房里服侍赵彦清,时不时与赵彦清搭上几句话,她见赵彦清在练字,就奉承道:“侯爷的字真好!笔力苍劲,气势磅礴!侯爷练的是……欧体吗?” 赵彦清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还懂书法?” 丹云娇羞地低头,“不……不是很懂,小时候奴婢家还没败落的时候,奴婢哥哥上过几年私塾,奴婢听哥哥说过一些。” 赵彦清嗯了声,没了下文。 丹云见这话题没引来他多少注意,又转而说到了怜雁身上,“对了,侯爷,姑娘的身子似乎不太爽利,今儿还让奴婢煎了药,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瞧?”这话还甚是护主,约莫能得个好印象了。 果然,赵彦清练字的笔一顿,抬起头来,“身子不爽利了?” 第②①章 丹云道:“姑娘没有对奴婢说什么,只是拿回了药,说是城西的养生堂开的。” 赵彦清道:“客人走了吗?走了让怜雁过来。”顿了顿,又放下了笔道:“算了,我过去看看吧。” 丹云不敢多言,忙上前给赵彦清开了门。 赵彦清到怜雁屋子的时候,五姨娘前脚刚走。怜雁正要去书房,踏出门槛就碰上了前来的赵彦清。 怜雁一愣,瞥了眼跟在赵彦清身后的丹云,挑了挑眉,将赵彦清迎了进来,尔后关上了门,没叫丹云进来。 赵彦清开口问道:“听下人说你在喝药,身子不舒服吗?怎么都不跟我说声?我也好去请个太医来,怎么能随便就在市井里的医馆看大夫?” 怜雁惊了惊,“丹云这么跟你说的?” 赵彦清蹙眉道:“要不是她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 怜雁却想到了别的,丹云没有跟赵彦清说她在喝堕胎药?丹云问了雯月她的月事,怜雁是看到的,也问了雯月了,后来丹云去了正房,怜雁也看在眼里,她还想着,拖上沈妈妈更好,一箭双雕,以污蔑的罪名将两人都赶出府来得更清净,可没想到,丹云最后居然什么都没做,只是同赵彦清说她身子不舒服? 难道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丹云问雯月自己的月事只是关心她?去正房也没有找沈妈妈? 怜雁并不信这个。她看得出来,起初丹云明明是起了心思的,只是不知道最后为何放弃了。 可惜了,这回算是白费劲了。 “怜雁!我跟你说话呢,走什么神!”赵彦清沉声道,面色不豫。 怜雁这才回了神,歉意地一笑,解释道:“那药不是我自己喝的,我身子挺好,不用担心。” 赵彦清一惊,但也松了口气,问道:“不是你的?那是给谁的?怎么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怜雁知道瞒不过他,也没打算瞒,如实道:“是五姨娘的堕胎药,她有孕了,没敢伸张,让我帮忙从府外拿了药进来。我怕太多人知道容易败露,所以丹云雯月她们那儿都没说。” 告知了赵彦清,万一以后老夫人得知了,她也不至于被牵连着,好歹有了个靠山不是? 对于三房的事,赵彦清并不怎么上心,只略微惊了惊,尔后就责备起怜雁来,“要你去掺和三房的事作什么?要是被娘知道是你给的堕胎药,你要怎么办?” 怜雁自知理亏,心虚道:“我也是瞧着她可怜……再说平日里她待我也亲厚,总不能这么不管,现在老夫人也不知道,就瞒着呗……”说着悄悄瞥了赵彦清一眼,“要是真知道了,不还有你嘛……”末了已带了几丝娇嗔。 赵彦清原本并没有多少气,只是想告诫她几句,莫要总把旁人的事儿往自己身上揽,这会儿就更沉不住脸了,抬手揉了揉她的脸,无奈道:“下回别这样了,好歹先跟我说声。” 怜雁抿嘴笑了,“嗯,我会的。” 怜雁的笑颜总能让赵彦清心底一动,眼色迷离了几分,拉过她低头吻了下去。 怜雁吓了一跳,刚才还好好说话呢?忙拿手抵着他的肩膀,皱眉道:“这天都没黑……”想到赵彦清在白日里胡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又改口道:“马上要用晚膳了!” 赵彦清来意了就不会管那么多,他也不指望怜雁能主动亲近他,最多就是配合配合,当下就将拦着她腰身的手臂一紧,较小的人儿就已贴到了怀里。 怜雁有些疼,闷哼一声,赵彦清脑子就闪过一个念头:这么细又软的腰,可别箍断了。这么想着就放轻了力道,轻轻一托,怜雁的双脚就离了地面。 她惊呼一声,怕摔着,忙搂了赵彦清的脖子,叫道:“侯爷!” 赵彦清含糊地应了声,吻着怜雁脖颈,伸手将炕桌推开,就将怜雁放倒在榻上。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怜雁还觉得身子是酸软的。她也习惯了,每回赵彦清都是精力旺盛,往往见她实在是满脸疲色要昏昏欲睡了,才勉强停下来,有时候兴致犹在,还会非要拉着她手来一回,那时候怜雁总是连双耳都是通红的,死死埋着头不肯抬起来。 雯月和丹云摆好膳食后,本想如往常一般站在一边随侍,怜雁却挥挥手道:“退下吧。” 赵彦清诧异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在两人退下后,对怜雁道:“不会是因为她们告诉我那药,你恼了吧?”也是,若真是陪嫁来的丫鬟,怎么可能把这些事情告诉他?就像以前陶氏身边的陪嫁大丫鬟,从来都是看陶氏的眼色行事的。 赵彦清想着,要是她真的不高兴,就从府外让她自己挑几个可信的人进来好了。 怜雁确实不太痛快,让丹云站在跟前往赵彦清这儿献殷勤,她就觉得眼睛疼,索性眼不见为净。只是这些同赵彦清却不好说,别说她没什么证据来说明丹云心术不正,就是她那歪歪曲曲的心思赵彦清也未必能理解,说不定还会觉得她心思太多,她可不会为了往一丫头身上泼点脏水而坏了自己在赵彦清眼里的形象。 说来说去,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在男人眼里都是登不上台面的。 怜雁摇摇头,“她们本就是府上的人,又不是我带来的,告诉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你恼什么?” 怜雁抬眸看他,“我哪有?” 赵彦清轻哼一声,“我还看不出来你高不高兴?”怜雁一般不会把心情明显地放在脸上,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不会蹬着你,只是淡淡地看着,眼角微挑,表情清冷,就像刚才挥手让丹云和雯月退下时那样。 怜雁不吭声,坐下来自己扒饭吃。 赵彦清轻叹一声,“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她们,换了也行。” “按规矩我连配个丫鬟都不行,还把人换下来?旁人要怎么看?” 赵彦清想着要不要他开口把人换下,可他一个大男人去换两个丫鬟,看着就别扭,有脑子的人也一看就知道这是怜雁的意思了,想了想,还是道:“那就别理她们。” “成日里想着往你身边凑,我能不理吗?”怜雁低声道。 “她们什么时候往我身边……”赵彦清皱了眉,但很快想到,好像是这样,每回他下衙回来到书房,其中那个叫丹什么的丫鬟会来服侍,好像次次都是她,还总和自己搭话来着。 顿了顿,赵彦清改口道:“下回再来我赶了就是了。”女人就是麻烦,连这么点小事,都会计较着。 不过也奇怪,见怜雁这么计较,他倒是心情挺舒畅。 见赵彦清这么说,怜雁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忽然想到自己的月事又推迟了,虽然知道一直在喝着避子药不会有孕,但还是问道:“侯爷,要是这回是我有孕了,怎么办?” 赵彦清夹着菜吃,也没看她,理所当然道:“生下来啊。” “那万一老夫人不让呢?” “我膝下子嗣少,娘肯定让生的。” “那我呢?”怜雁又问,“留子去母还是把我打发到庄子上去?” 赵彦清终于抬头看她,不悦道:“你满脑子胡想些什么呢!” “这哪是胡想?这叫未雨绸缪,像五姨娘这样,要是被发现了,我估计她连庄子上都去不了,直接没命活了。” “三房和我这能一样吗?” “那要是我有孕了会怎样啊?” 赵彦清轻叹道:“不会怎样,要是你有孕了,肯定能顺顺利利生下来,最多侯府被外人评头论足一阵,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现在早过了头一年的热孝,等你生下来,孝期都快满了,没什么的。” 怜雁听他这么说,心里就舒服许多了,好歹自己在赵彦清这儿还算有点分量不是? * 很快入了五月,潜生的生辰就到了,这回他没和怜雁一起过,自从县试之后,他在府外就多了不少友人,读书之余就会出去和他们聚一聚。这回生辰,他也是在府外过的。 因为潜生现在只能算是从府里脱了奴籍的家生子,因此那些友人也多是参加科举的平民子弟,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潜生县试的成绩很好,但也只是一个县试,不可能凭着县试而走入勋贵子弟的圈子的。 潜生总是出府和友人相聚喝酒出游之类,怜雁也没拦他,虽说现在潜生年龄还小了些,但这个年龄的勋贵子弟也差不多要跟着父辈去参加各种酒席了,待人处事的本事只能靠这样练达,怜雁不可能总把潜生护在羽翼下。 只是偶尔怜雁会疑惑,潜生的银子够不够用?她并不知赵彦清私下里给了潜生不少银票。但见潜生不曾开口问她拿银子,怜雁也就没深究,估计和一些平民孩子在一起花不了多少银两。 潜生毕竟是皇长孙,虽说过了一段苦日子,但一旦有银子了,花起来难免会大手大脚,赵彦清又不会去限制他,因此怜雁并不知潜生在外头其实还是挺奢侈的,但好在潜生还算会识人,不曾交来一群酒肉朋友,那些友人都是科举出生,还是有些才能的。 这日生辰宴,潜生就选了个不错的酒楼,请了一群友人,一边喝酒一边天南地北地谈论,倒也欢乐。 其中一人出去如厕,不小心撞上了一人,因着三分醉,不知怎的就闹了起来。 外面响动有些大,惊动了屋里的潜生和其他人,潜生出去瞧瞧,看到争执的另一方,蓦地脸色一变。 第②②章 其实潜生总在外面走动,他是不担心会不会被人发现这个问题的,贴身服侍的基本都死了,亲近的人都在宫里头,事发时他才八岁,根本没见过多少外臣,何况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快,潜生的个子又是拔杆儿地长,容貌也脱了不少稚气,只见过他几面的人根本就认不出他来。而事发时东宫的那场大火,估计也让皇帝相信他们都死了,这么两年下来并没有遇到或是听到有人在寻他们俩的风声。 何况京都这么大,要真碰上仅有的几个熟人,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可是偏生今儿个就被潜生给遇着了,仅有的,在宫外的一个熟人。 看到那人还在激动地争论,潜生强装若无其事地别开头,然后转身,好巧不巧,转身的刹那,那人的眼风就扫了过来,对上潜生的侧脸。 “你……你……你你你……”那人也顾不上争执,颤着手指着潜生,目如铜铃。 潜生身子微僵,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人似乎也反应过来,拨开身前还在仗着三分醉意说着歪理的争执之人,三两步走向潜生道:“这位贤弟,在下瞧着你很像一个友人呐,不知贤弟姓何名何哪里人士家住何方年方几何来此贵干啊?” 潜生:“……” 潜生身边一位同样被争执声惊动和他一起走出来的友人上前一步道:“你是何人?来酒楼自然是来设宴的,与你何干?” “设宴?哦……生辰宴?对哦,今儿端午诶,好巧不巧,我那位友人也是端午的生辰。” 潜生装不下去了,转过身来,唤道:“陆杰。” 陆杰盯着他半晌,然后低声道:“真是见鬼了,真没认错啊……” 那陆杰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是前上直二十六卫亲军都指挥使陆震幼子,小时候偶尔一次进宫与潜生玩得挺好,太子就索性让他给潜生做伴读,两人打打闹闹算是一块儿长大的。 不过陆震虽然算不上□□,但在事发时还是从亲军都指挥使的位置上换了下来,替上了个皇帝的亲信,现在他在五军都督府当个闲差。 陆杰也是聪明人,这酒楼里人多眼杂自然不是说话的地方,当下只笑着拍潜生的肩膀,道:“好多年不见了啊!唉我差点都没认出你来,什么时候进京的?怎么都不来找我!对了,你现在住在哪啊?住得惯吗?” 潜生想着还是不要牵连到陆杰为好,而且虽然陆杰和自己要好,但他也不知陆震的意思,因此只含糊道:“住得惯,挺好的,不用担心。” 陆杰没多问,这么大的事儿,他还不敢自己做主,自然要回家请示他爹,再说,潜生都在这儿设宴了,住哪儿一打听就能知道。当下陆杰也没多说,只道:“那……你们继续、继续,回头我给你补上生辰礼。”然后又走到方才争执那人的身边,吊儿郎当道:“看在我故人份上,爷我不和你计较!” 潜生:“……”这厮真是不仅没变,还变本加厉了。 后半场生日宴潜生一直心不在焉的,虽然觉得陆杰不会害他,但还是隐隐有些担心,陆杰肯定不敢瞒着陆震,那陆震会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只能赶紧回去告诉赵彦清的好。 回府后,潜生就急急匆匆去映月泮,却得知赵彦清还未下衙回来,倒是怜雁听到他的声音,走了出来,“潜生?你怎么到这来了?有事?” 怕她担心,潜生不想把此事告知怜雁,含糊道:“没……没什么要紧事。” 他的支支吾吾让怜雁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潜生立刻道,见怜雁蹙眉,忙又道:“我就是来讨生辰礼,我虽没和你过生辰,可阿姊生辰礼还是要给我的吧?”说罢还带着痞气地笑了笑。 原是为这个,怜雁笑了笑,没多想,回身往屋里走,“在屋里给你备着呢,过来拿。” 怜雁准备的是几块上好的墨锭,一直到前几天才想起之前潜生过了县试后二夫人赏他的也是墨锭,只是来不及换别的,就这么讲究着,道:“我忘了之前二夫人送你的也是墨锭了,可别嫌啊,回头我给你多备几套夏衫。”潜生长个儿快,去年的夏衫已经短了一截了。 潜生自然不会去计较生辰礼,道:“墨锭不嫌多,我用得可快了,多谢阿姊了!”又问:“对了阿姊,你现在夏衫是自己缝制的吗?” 怜雁脸可疑地一红,“缝制麻烦,还是去成衣店买方便。”她的绣活,至始至终都是拿不出手的。 潜生没去注意这个,他只是在想自己出门会撞上熟人,也幸而是自小玩到大的伴读,可万一怜雁出门碰上了旁的什么人,那可怎么办?还是少出门的好,便道:“成衣店啊,还要出府去买,也麻烦啊,让府里的针线房做不就可以了?” 怜雁道:“这哪行?针线房是给主子们做衣衫的,我去让他们做,可得给人说闲话了。” “没事,”潜生满不在乎,“侯爷肯定会同意。”他又不是不知道咱俩身份,只是潜生没说出来而已,他还记得赵彦清拿他要入军营的事儿来要挟他不准告诉怜雁呢,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瞒着。 哦,对了,阿姊是林泰的未婚妻,估计要是说开了会尴尬。 怜雁则趁机告诫他起来,“这不是侯爷同不同意的问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是在这后宅,也是同样的道理,否则很难被容下。” 潜生没话反驳,只能道:“我就是觉得,你还是少出府,挺危险的。” “有吗?”怜雁哂笑道,“我出府的次数也不少了,过个把月就会出去一趟的,也没遇上什么。何况你我都养在深宫里,哪里见过多少人?你自己还不总是往外面跑?” 潜生一噎,又转而吓唬她,“万一皇上或者是几个皇叔不相信我们死了,暗中派人在找我们呢?” 怜雁抬眸看他,“你今儿怎么了?疑东疑西的,要是真在找,也不是躲在府里头就能躲过的,难道你还一辈子躲在府里不成?”去恐惧未知的事情,毫无意义。 潜生语塞,说不过她,只能撇嘴道:“我就是觉得你还是少出府比较好。” 怜雁笑笑,知道他也是关心自己,道:“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潜生一直在怜雁屋里一边与怜雁聊天,一边等赵彦清下衙回来,倒让怜雁疑惑起来,“你今儿怎么这么闲?赖在我这不走了?” “我等侯爷回来,”对上怜雁疑惑的目光,潜生忙又添了句,“我有功课要问侯爷。” 怜雁更是惊了惊,“功课问侯爷?什么功课还要问侯爷?不能问先生?”在她眼里,赵彦清一直都是一个并不太通文墨的武夫…… 潜生随口胡诌,“就是一些……兵家典故。” “你好像很喜欢这些?先前我还见你读过孙子兵法。” 潜生道:“我总不能只读四书五经,然后做个只道之乎者也的书呆子?” 怜雁噗嗤一声,笑道:“行吧,你有理。” 等赵彦清下衙回来后,怜雁也就没进书房,只让潜生进去了。 赵彦清见到潜生着实惊了惊,听闻潜生道明来龙去脉,脸色肃然起来。 潜生知道这事儿有些严重,一旦暴露,别说他和怜雁,就是整个武安侯府都要被牵连了,心虚着道:“陆杰……应该不会和别人说吧?你看他的反应……” “才十二三岁的小子,遇上这么大的事儿,你觉得他有胆子瞒着他爹吗?” “没有……”潜生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样子,他真的大意了,不该这么放肆地在京都里走动。 赵彦清不好太过严厉地指责,又见他自知闯祸悻悻然的样子,更不好多说什么,皇长孙的面子总要顾及的,便转而问道:“既然陆杰是你的伴读,那你可知陆震与太子殿下交情如何?”陆震在几个王爷之间看似是中立的,但在太子案发时偏偏又被调离了都指挥使的位子,这说明皇帝并不信任他,赵彦清倒摸不准陆震的立场了。 若是二爷还在,兴许他会更清楚。 潜生则茫然地摇摇头,在东宫那会儿,他整日里都是无忧无虑的,哪里会有心思去关注这个?想了想,又道:“在巫蛊案上,陆大人肯定不是向着皇上的,否则皇上也不会把他从都指挥使的位子上换下来。” 赵彦清用“这不废话”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后道:“算了,我去趟陆府,直接问吧,都这样了,也躲不掉。”顿了顿,又问道:“对了,跟你阿姊说了吗?” “没……不敢。” 赵彦清道:“瞒着吧,还没定论呢,不用吓她。” 潜生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赵彦清往门外走,嘱咐完常武去备车,潜生忽然道:“万一……万一陆大人告发了,我会说你不知情的!”坚定的声音,做出承诺一般。 赵彦清怔了怔,片刻后低低一笑,“其实也一样,他若告发了,侯府总是逃不过的。” 潜生神色暗淡,若因他害了这整一家子,他怕是要负疚了。 赵彦清却道:“后路已经断了,你现在要想的,只是把陆震拉到你这头来的方法。” 潜生一愣,随后目中透了几分毅色。 这时,常武又回转禀报道:“侯爷,陆震大人来了,还要备车吗?” 第②③章 赵彦清微微惊讶,照这时辰推算,陆震应该是在下衙后听了陆杰的说辞立刻来的。 潜生也惊了惊,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先离开,赵彦清已道:“左右他已经知道了,你也见见吧。” 常武将陆震迎进书房后便关门退了出去。陆震见到潜生,盯着他看了几秒,尔后躬身一揖:“微臣见过小殿下。” 许是因为许久没受到这样的礼遇,潜生有一瞬的无措,但很快就恢复常态,带着皇室天生的贵气,微一抬手道:“爱卿不必多礼,往后还要多加仰仗爱卿。” 这么一句话,像是陆震已表态一样,把他归到自己阵营里了。 陆震微微扯动嘴角,道:“瞧小殿下说的,微臣不敢平白受了小殿下仰仗,微臣听闻您在武安侯府,心下惶然,特来瞧瞧,以防有心人造谣,害了武安侯。”说罢看向赵彦清。 潜生握手成拳,也看向赵彦清,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赵彦清手指敲着案桌,剑眉轻轻一挑,淡淡道:“陆大人多虑了。” 陆震就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时语塞。 书房里一时陷入沉默,潜生浑身不自在,但也看出陆震和赵彦清是在较量。这种时候,谁弱了气势,谁就丧失了主导权。 但显然陆震不是省油的灯,他道:“武安侯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赵彦清抬眸看他,“陆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陆大人既然听闻殿下的行踪第一时间前来,我相信陆大人的诚意。”顿了顿,又道,“陆大人也不必疑心我的立场,殿下和郡主在府里已经快两年了。” 陆震凝眉,盯着他道:“那你当年为何上交兵权回京?” 这下潜生终于看出来了,原来陆震也是铁板钉钉上的□□,只不过隐藏得比较深,在太子案发时只是被调职,而不曾牵连罢了。他面上一喜,再看赵彦清,却见他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目色已染上寒意,冷声道:“家父病重。” 陆震冷哼一声,显然不满他这套说辞。 潜生看出赵彦清有些怒了,那就是他的一个逆鳞。潜生很有颜色地适时出声道:“陆大人,武安侯也是有苦衷的……” 陆震却道:“殿下,你有所不知,当年他若肯带兵对峙,再加之凯旋回京的林将军,太子就……如今定是另一番光景!” 这事儿潜生知道,虽然当年他就像一棒子被人打懵一样跟着怜雁逃亡,但这些歪歪曲曲的道儿他还是有所耳闻的,要说一点都不怨,自然是假的,可毕竟他倚仗着赵彦清在侯府里安全地呆了两年,这些恩情,他也是知晓的。 潜生还在想着该如何得体地答话,既不惹怒了赵彦清,又能安抚陆震,赵彦清却已开口道:“陆大人,我会想办法让你重新坐上上直二十六卫亲军都指挥使的位置,只有掌控了京都的禁军,才有底气在不得已的时候争上一争。” 陆震一愣,方才的指控就已抛到了脑后。赵彦清这话已是再明显不过的大逆不道了,陆震惊了好半晌,方道:“你、你真有这打算?” 赵彦清道:“如果不走这道也能翻案,那自然再好不过。” “你的处境也不太妙,还能分心让我坐回指挥使的位置?” “尽力。” 陆震凝眉片刻,忽的恍然道:“对,你还有陶家。” * 赵彦清和陶七小姐的亲事定得很突然,怜雁在那之前竟一点风声都未听到,这还是赵彦清亲自和她提及的,他也未多说,只道:“亲事定下了,是陶家的七小姐。” 怜雁懵了好半晌,方讷讷道:“哦……” 赵彦清看着她,“你……不用太担心。” 她该担心什么?陶七小姐比起陶六小姐来好多了,此时怜雁也发觉自己的反应不妥了些,微微笑道:“恭喜侯爷!” 赵彦清就觉得一腔力使在了棉花上,他原想说亲事再提早也要在他过了孝期后一样一样流程地走,这么一年时间里,估计会有很多变故。他当然不曾想过让怜雁一个堂堂的郡主做个妾的。 不过这话似乎不用说,看她笑得这么自然,满脸都是“我有什么可担心的”的表情,赵彦清也不会自作多情地再解释一番了。 不止怜雁,老夫人在听到这消息时也震惊了好半晌,瞪着眼问赵彦清,“你这就和陶老爷说好了?” 赵彦清道:“是,回头还要麻烦娘走一趟。” 当时二夫人也在,她更敏锐些,问道:“是不是朝堂上遇上了麻烦?” 赵彦清并不曾将怜雁和潜生的身份道与府上的其他人,一来顾忌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安全,二来也怕老夫人得知后担心,此时也不好解释太多,只道:“二嫂多心了,没什么麻烦,既然陶家一而再的放下身段来替这亲事,总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 老夫人却不怎么相信,她的儿子她自己当然了解,“真没麻烦?你可别瞒着我。” 赵彦清笑笑,“要是真有麻烦,您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娘就宽心吧。” 老夫人将信将疑,但她确实不曾听到不利于侯府的风声,只能作罢,倒是二夫人道:“我瞧着,比起陶六小姐来,确实还是陶七小姐更稳重些。” 想到那个一直安安静静跟在陶夫人身边的丫头,老夫人也点点头,有了陶氏那一遭,她是愈发觉得,还是老实些的丫头更好了,毕竟弘哥儿才是世子,现在主持中馈的也是二夫人,要是又娶进一个像陶氏那样精明的,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来。 从老夫人处出来后,赵彦清回映月泮,中途却被二夫人叫住:“四叔。” 赵彦清驻步回头,二夫人已经从廊尾追了过来,退避了丫鬟,又确定周旁没什么人,方道:“四叔,你同我说实话,为什么忽然和陶家定下了亲事?” 赵彦清凝眉,“二嫂,真没什么原因,就是觉得再拖下去不……” “四叔,”二夫人打断他,丝毫不信他的说辞,直接问道,“我听说陶老爷最近在弹劾都指挥使,和这个有关吗?” 赵彦清一滞,这个二嫂很有本事,他一直都知晓的,二爷在时两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当年侯府欣欣向荣权势更不用说,安国公都是赞不绝口的,如今看来,他依旧小瞧了她。 赵彦清道:“二嫂为何这样想?我和都指挥使无仇无怨。” “当年便是他奉旨带兵围了东宫,我知道当年你这样回京是不甘心的,可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不能为了一时意气就拿整个侯府去冒险,也别叫娘担心着,若是陛下再起了疑心来……” “二嫂,皇长孙在府里。”二夫人说到这份上,赵彦清也隐瞒不下去了,低声道。 “什么?”二夫人浑身一震,“你说谁?皇长孙?” “对,皇长孙,还有郡主。” “你、你把他们带回来的?什么时候?你这样……你这样可有旁人知道?这、这要是传出去……”估摸是被惊吓住了,二夫人语无伦次了一阵,又深吸了几口气,方缓缓镇定下来,问道:“是谁?他们在哪?” “就是潜生和怜雁,我原先并不知情。”顿了顿,又道,“先别告诉娘吧,免得她担心。” 听到怜雁,二夫人又滞了滞,道:“她是郡主?那你的亲事恐怕……可莫要委屈了她。”接着又是轻声一叹,“这样一来,咱们还真逃不掉了。” “二嫂切莫声张,断不可告诉第三人。” 二夫人点点头,“我有数。” * 在赵彦清和陶七小姐的亲事传开后,府里又掀起一层浪涌,事关女主子,自然同许多仆从息息相关,有的人喜,有的人愁,而最为得意的莫过于沈妈妈了。 虽然沈妈妈一直看好的是陶六小姐,觉得陶六小姐来了一定能压住怜雁,但左右都是陶家的小姐,最后定了陶七小姐她依旧是高兴的。 沈妈妈虽然还不至于特意到怜雁面前来嘚瑟,但在正房里,无时无刻不说着陶家小姐的好,顺带刺上怜雁几句,许多话难免会传到怜雁耳里,怜雁倒是淡然地很,左耳进右耳出,从未往心上去。 有时候杜若气不过,还会来找怜雁抱怨几句,却见怜雁一副好不上心的样子,没好气道:“你怎的一点危机感都没有?现在一个沈妈妈就已经压了你一头了,回头那陶七小姐再嫁进来,你可怎么办?” 怜雁眨眨眼,笑道:“那就等她嫁进来再说呗,你信不信,等陶七小姐进门,还会约束沈妈妈一番。”顿了顿,又道,“说不定没等陶七小姐进门,老夫人就看不惯她的样子了。” 杜若轻哼道:“你还真是乐观。” 怜雁耸耸肩,“行了,左右我不痛不痒,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杜若道,又朝门外努努嘴,“你那个丫鬟,怎么样了?还安分么?” 说到丹云,怜雁便想起,赵彦清还真说到做到,每回丹云主动上前服侍都把她给赶走了,嘴角擒了笑意,道:“侯爷不让近身,再不安分又能怎样?” 杜若笑道:“还是你有本事。” 之后没几天,还真被怜雁说准了,沈妈妈乐极生悲,被打了十个板子,不过动手的不是老夫人,而是二夫人。 第②④章 虽然二夫人主持着中馈,但要像现在这样直接插手到别房的事务上来,管教四房的仆从,还从来没有过。 这事儿是雯月告诉怜雁的。当时府里传得神乎其神,怜雁亦有所耳闻,甚是疑惑,就将雯月叫来问上一问。 雯月就将此事大概地说了,无非就是沈妈妈冲撞了二夫人,被杖责了一顿。 事情简单得叫怜雁无法相信。 若是三夫人或是老夫人倒还可以理解,但二夫人,别说是别房的仆从,就是二房的,怜雁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仅仅是冲撞就被杖责的前例。 怜雁问道:“沈妈妈是怎么个冲撞法?竟惹怒了二夫人?” 雯月道:“奴婢听说,沈妈妈当时也没做什么,只是和在一起的一个婆子有说有笑的,拐弯时没瞧见二夫人,险些撞上而已,不过奴婢想着,许是因为近来侯爷的亲事定下后沈妈妈太过刁横,二夫人有意压上一压。” 怜雁凝眉,又问道:“以前四夫人与二夫人经常暗着较劲吗?” 雯月面色为难起来,“这个……奴婢也不好说,府里几位夫人,看着都还算和睦……” 也就是看着和睦而已,怜雁想,三夫人话里带刺儿地同二夫人较劲她都见到过不少。 “我听说,以前二房和四房还闹过一个正房之争,是有这回事吗?”怜雁稍稍低了声音,看着雯月的神色,缓缓问道。 “有,”雯月点点头,“二爷病逝之后,世子之位就到了侯爷身上,然后四夫人就向老夫人提了要住到正房去。老夫人是不高兴的,二爷过世才没多久呢就要占了他们屋子,还是二夫人说,孤儿寡母地住在正房都闲地大,主动搬了出来。” 这么说,即便是四房与二房之间有矛盾,也是陶氏主导的,二夫人从来不曾主动挑衅过。 怜雁道:“所以说,二夫人从来没有这样打压过四房,对吗?” 毕竟一直都是四房的丫鬟,雯月犹豫了片刻才点点头。 那这样看来,二夫人的行径就有些怪异了,她既然在陶氏还在时都不曾主动与陶氏较劲,那她自然也不会在小陶氏进门前有意去打压从陶家来的陪房。 谁都知道,沈妈妈之所以在亲事定下后如此得意忘形,无非是为了能压上怜雁一头,而二夫人的行为,如果不是针对陶家,那就是在帮怜雁出头了。 怜雁陷入沉思,她和二夫人并无多少交集,既没有像与三夫人那样有旧仇,也绝没有和她特别亲近,她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甚至直接插手到四房的事务上来? 雯月见怜雁皱着眉不知在想着什么,便福了身退下。刚走出屋子,就被丹云拉到一旁问道:“姑娘把你叫去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问我沈妈妈被二夫人杖责的事儿。”雯月道。 提及这个,丹云脸色黯了几分,她算是倚仗着沈妈妈的,现在沈妈妈不见好,她自然就不好过,“你说,二夫人虽然总是很严肃的样子,但也不会拘泥于小事的,怎么好端端就因着沈妈妈险些撞到她就罚得这么重?” 雯月不会对无关自己的事儿作细想,耸耸肩,道:“还能为什么?肯定是沈妈妈进来忒嘚瑟,二夫人瞧不过了呗!二夫人主持中馈,想打压一下陶家的陪房有什么好奇怪的?”虽然在怜雁问话后雯月也多了点怀疑,但她可没兴致对丹云一一分析起来。 丹云却没被这话给带过去,心思转了转,笑道:“二夫人这般作为,倒像是护着咱姑娘似的。” 雯月用胳膊肘撞撞她,窃窃地笑,“那咱们就更该高兴了。” 丹云目光闪了闪,也笑了笑道:“是呢。” 此时怜雁已走出屋了,背靠在围廊的木柱上,离丹云与雯月也就几丈远。 丹云与雯月的说话声不大,怜雁听不全,但也能听出个大概来。 瞧,只要有点心眼的人都会觉得,二夫人这是在给她出头呢。好端端的,为什么? * 赵彦清下衙后,给怜雁看了正房的修缮的图纸,道:“要是没问题的话,过两天工匠就要来修缮了。” 这是在问她意见呢,倒像最后决定的人是她似的。 怜雁眸色亮了几分,接过图纸看了看,西侧依玲和兰香的院子还真改成了花房,且往东边阔了一些,比现在的正房要大了不少。 宽不宽敞倒无所谓,不过那个花房怜雁是真喜欢。 但很快,怜雁就想到陶七小姐进门后这些就轮不上她插足,她的兴致就明显降了不少,说起来,现在修缮起正房还不是用来迎娶陶七小姐的新房么。 这么一想,怜雁觉得她来看这图纸有些不伦不类的,便道:“侯爷觉得就是了。” 怜雁的兴致一下子降下来,赵彦清自然察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不喜欢吗?” 又不是她住的屋子,她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但怜雁也反省不该把情绪给露出来,果然是过得舒服了,处事不再小心翼翼,竟给赵彦清看出她不高兴来。 这万一觉得她一个通房恃宠而骄,厌弃起来,那可亏大了。 怜雁忙微微一笑,“哪有,这般布局挺好的,新夫人进门来一定满意。” 赵彦清看她的目光凝了凝,怜雁笑容一僵,她果然作死,好好地提新夫人作甚?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岂不是在赵彦清看来,她是跟新夫人在置气? 正想着该怎么解释,赵彦清已经冷冷地开口道:“我问你的意思,你管新夫人作甚?” 怜雁立刻灿烂地笑起来,“我挺喜欢的。” 赵彦清觉得她的笑容有点刺眼,别开头拿起茶杯喝了起来。 怜雁果断开始转移话题,问道:“侯爷,我住哪个院子?” 赵彦清的动作一滞,她住哪个院子?当然是和他一起啊。 但转念一下就确实不妥当了,要是让怜雁住在堂堂主屋里,岂不是让全京城的人都当笑话了,陶家那里就更说不过去,怜雁也不知要被骂成什么样子。 赵彦清确实考虑得欠妥当了一些。他潜意识里就觉得,怜雁自然是何他一块住在主屋的,所以压根就没考虑她住哪的问题。 对上怜雁好奇的目光,赵彦清轻轻一咳,掩饰方才的尴尬,随手往离主屋最近的屋子一点,道:“就住这。” 怜雁朝着他的手指看去,赵彦清指的就是主屋隔壁的一个小小的耳房。 真的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耳房…… 这个屋子,一般也就是有外命妇做客时给她们小憩用的。 怜雁的神情一滞,这算什么啊?她居然连一个小院子都没有?还就在主屋的隔壁,等陶七小姐嫁进来,她岂不是还会听到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了? 怜雁有点懵了,抬头看看赵彦清的神情,见他还一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 而此时的赵彦清只是在想,随便给怜雁指个屋子住,到时候还是每天都到他这来?就像现在这样,怜雁虽然有自己的院子,但她还不是每天都住在他这里的? 分个屋子给她也就是给外人看看罢了。 怜雁很受伤,踌躇着开口道:“侯爷,我真的……住这里?” 赵彦清见她苦了脸,凝眉问道:“不好吗?” 怜雁咬咬唇,她虽然要隐忍,但也不能忍成这样,还是决定直言道:“这里只是一个耳房啊……”想了想,为了掩饰自己嫌弃那屋子,又解释道:“又在主屋隔壁,以后新夫人肯定要用这个屋子的,我住这里……不好吧?” 见赵彦清凝眉沉思的样子,怜雁赶忙又加了句:“侯爷给我分个小院子就好了,或者和依玲兰香她们一个院子?” 她这是把自己和另外两个通房归为一起吗?赵彦清听着这话有些不高兴,道:“这离主屋近,我让你过来方便。” “可是以后新夫人进门就不方……” “以后再说。”赵彦清冷声打断她,整天新夫人新夫人的,她是有多欢迎新夫人? 见赵彦清面色不豫,怜雁不再多说什么,但要她住这么一个小小的耳房,她是真不乐意啊,简直比个丫鬟还不如。 虽然她刚刚还想着不能情绪外露,但这一不小心,还是把自己的不乐意放在了脸上。果然是和赵彦清相处太久,都没有要伪装的意识了。 赵彦清看着她满脸都写着‘我不喜欢’的脸色,觉得很不可思议,不就是一个名义上的屋子,她还不是要和自己住主屋的,有什么好计较的? 可是怜雁总是这么不高兴的样子,赵彦清就觉得很不安生,收起图纸后连文书都看不下去了。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对怜雁道:“那耳房就是给你放放杂物,你还不是要住在主屋吗?就这么不喜欢那屋子?” 怜雁一愣,眨了眨眼,“可是……可是等新夫人进门我还是要住那里啊……” 又是新夫人! 赵彦清觉得他迟早要被怜雁给气死。 他眼角跳了跳,对上怜雁茫然的眼神,一团怒火又不知散哪去了,他缓缓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近两年陶七小姐还进不了门,搬到了正房就和女主人没差别,你想要哪个院子就哪个院子,行吗?至于以后……”赵彦清顿了下,“变数大着。” 怜雁更加茫然了,这亲事都这样说下来了还有变数?她估计,要么陶七小姐一命呜呼要么京都动荡改朝换代,否则哪来什么变数? 慢着……京都动荡改朝换代?这好像一直是她期望着的…… 莫非赵彦清知道了什么? 二夫人还行止那么怪异…… 怜雁倒吸一口凉气,仔细观察了赵彦清的神色,他却坦然得很。 怜雁犹豫着道:“这哪有什么变数……” 赵彦清瞥了她一眼,“这谁说得准?”顿了顿,又道,“算了,你先指个院子吧。”那耳房是他随手指的,怜雁不喜欢,就让她自己选好了。 怜雁还是暂且将疑虑压下,又细细看了看图纸,最后选了东侧的一个小院落,还挺偏的。 赵彦清看了道:“怎么这么偏?” 怜雁道:“这儿清净。”旁边还有一篇竹林呢。 赵彦清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驳了她,也就随她去了。他想了想,又道:“陶七小姐那儿你别多想,我不会亏待你的。” 选好了自己中意的院子怜雁就心情好了不少,赵彦清的话也没往心上去,只是点了点头,“不会,我都听侯爷的。” 正房的修缮就这么定下,没过几天工匠就进府来了。正房的仆从都要暂且搬离出去,这么一来下人的房舍还得挤一挤,好在现在正房没有住主子,也没那么麻烦。 怜雁就心安理得地把杜若接来映月泮住。反正都要找地儿,住她那儿还不是一样?她还能多个说话的人。 赵彦清对此没什么意见,这些小事上,都是怜雁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怜雁还以为杜若搬过来丹云会膈应上,结果她倒是安然得很,对杜若也挺亲切,整天笑眯眯的。 怜雁想,这个丫鬟果然挺厉害的。不过很快她也释然了,一个有点野心的丫鬟而已,她何必总放在心上。 * 五月末的时候,怜雁想着潜生的夏衫还太少,就拉着杜若出府置备些。 反正正房装修,杜若都没什么活计,整日闲得很。正巧她也要添几件夏衫,两人就一起了。 只不过杜若去的是布料店,怜雁去的是成衣店。 杜若就忍不住道:“你果然是贵夫人的命,现在置备夏衫都直接是成衣店了,你怎么不直接找府里的针线房做啊?” “太不合规矩了,省得被人诟病。”怜雁道,说着笑了笑,“我要是手艺好,还不乐意去成衣店买呢,那儿的衣服都一个样,款式不好。” 杜若冲她挤眉道:“你还真是挑剔。” 杜若常去的布料店在城东,怜雁陪着她一块儿去,路过一家打铁店,怜雁的步子一滞。 杜若看她盯着那家店看,诧异道:“怎么了?” “这店……又开了?”怜雁问道,“我记得它关门很久了。” “哦,对,被你一说还真是,”杜若笑笑道,“好像两年前关门的吧,听说是老家出了什么事儿,现在居然又开了,看来是回来了。” 第②⑤章 怜雁回府后一直心不在焉的,心不在焉的程度别说是赵彦清,就是稍微多了点心眼的丹云也看出了几分。 但怜雁现在已经没心思去管一个丫鬟的想法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他们还活着,他们回来了。 这对于她和潜生这样空有一身皇家血之外什么都没有来说,无疑是一则令人心跳加速的喜讯,并且让怜雁全身上下都紧张沸腾起来,就好像一直在昏暗的雾林里横冲直撞时猛然见看到了光亮。 似乎她的心愿不那么遥不可及了。 这次怜雁因为和杜若在一起,所以没能去问个究竟,她盘算着,过些天找个由头得再出府一趟。 赵彦清回来的时候,就见到怜雁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吃晚膳的时候,怜雁也不知思绪飞到了哪里,无意识地夹了个青椒吃,然后猛得吐了出来。 她不喜欢吃青椒,从来不吃。 赵彦清蹙了蹙眉,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想什么呢?” 怜雁有一瞬的慌张,但很快就平复下来,微微笑道:“没什么,今儿出府给潜生买买夏衫去了,还没给他送去,我在想那些款式他喜不喜欢,每年都是差不多的,不晓得他厌了没有。” “我看他从来不挑剔这个。” “也是,”怜雁笑了笑,“我多虑了。” 赵彦清观察着她的神色,问道:“你出府有下人跟着吗?” 怜雁如实答:“没让人跟着,我和杜若一起去的,她正好也要买布料。”她一直把杜若当姊妹而非主仆,因此赵彦清这样问也没有说杜若跟着她去,而是说结伴。 赵彦清明白她的意思,他从不干涉她的交际,道:“你和她挺亲近的。”心里却想着,要不要找杜若来问问出府是不是遇上了什么,总觉得怜雁的状态不太对劲,思来想去,还是作罢,说不定他问了杜若,杜若转头就告诉了怜雁,倒显得他小气。 只不过自从潜生在府外遇上陆杰,赵彦清多少多了层顾虑,道:“不过以后这点小事吩咐下人去做就好了,你也算个主子了,这样出府不太妥当。” 怜雁暗道,一个通房,算哪门子主子,但面上没反驳他,点了点头应下来,“好。”嘴上先应着再说呗,赵彦清又没把话说死说不能出去。 怜雁耐着性子等了两天,然后找了个由头,说给潜生买的夏衫尺寸不对,要出府去。 她这番说辞自然是说给雯月和丹云听的,她们俩服侍怜雁,怜雁要出府也瞒不过她们。 雯月道:“姑娘,让奴婢去吧,您无需亲自出府的。”赵彦清说那话时雯月和丹云是在旁边随侍的,因此她们也把话听进去了。 两个丫鬟,怜雁还是挡得住的,她道:“这回还是我自己去吧,我还想着要给潜生换换款式,想去成衣店挑一挑,下回还需出府的话,会让你们去置办的。” 雯月道了声“是”,服从了怜雁的意思。 但丹云却道:“姑娘,侯爷都已经吩咐过了,您还出府……这不是为难咱们做下人的吗?侯爷还当是我们不会办事儿呢……”说到末尾声音轻了下来,好像有多委屈似的。 怜雁急着见故人,懒得同她废话,只起身道:“我会同侯爷说的。” 丹云观察怜雁的神色,却是瞧出些端倪了,如此不耐烦,像是急不可耐要出府。 她又试探着道:“那让奴婢和雯月跟着去吧,姑娘一个人,总不太好。” 怜雁对丹云一套一套的说辞烦躁起来,蹙眉道:“我有分寸。”说罢便走了出去。 怜雁走后,丹云的目光深沉下来,嘴角微勾,擒了一分笑意。 雯月撇撇嘴,“姑娘还真不喜欢我们跟着,算了,乐得轻松。” 丹云附和道:“是啊,乐得轻松。我回屋歇着了。” 雯月也没在意,“去吧去吧,我给这儿打扫打扫。” 丹云出了怜雁的屋子后,却没往自己的房间去,而是转身也出了府,很快她找到怜雁的身影,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怜雁先去成衣店给潜生换了夏衫,尔后才往打铁店走去,戏总要做足的。 打铁店的伙计她认得,就是当初给了她和潜生两张身契,带着她们逃出城的人,只不过后来他引开追兵,然后就走散了。 在怜雁走过去时,那伙计盯了她片刻,认出了她来,嘴唇颤了颤,轻声唤道:“郡主……” 怜雁微微湿了眼眶,“你回来了?” 伙计姓卫,是林府的一个近卫,卫侍卫知道在门口说话不方便,引着怜雁进屋,然后从店里请出了掌柜。 掌柜是林家军的一个副将,姓徐。徐福将没见过怜雁,被卫侍卫交出来时还满脸疑惑,但他说怜雁是郡主,立刻就是抱拳一礼,“末将见过郡主。” 怜雁倒有点受宠若惊起来,道:“免礼。”她也担心过收不住这些人的问题,不过现在看来,至少他们对她还客气。 怜雁听他说了他们的境况。 这家打铁店一直是林家在京的一个眼线,林家被抄后,这儿即将暴露,及时关门离京了。徐福将幸存下来后,就开始召集林家军的余留的残兵,他也听林家的近卫说过,郡主和皇长孙是逃出来的,于是见现在风声不再紧,回了这里。 谢天谢地,还真找着了。 林家军还有一个副将活着,又召集起林家的一些残兵,怜雁很是欣慰。 她也说了自己和潜生的近况。 徐副将闻言问道:“郡主,武安侯是否已追随了殿下?” 怜雁被他问得愣了愣,道:“他应该不知情的。” 徐副将却道:“当真?前些天原上直二十六卫亲军都指挥使被陶家带头弹劾,给降了职,陆大人又坐回了都指挥使的位置。” 怜雁知道陆大人就是陆震。潜生年纪小,不太清楚陆震,但怜雁是知道的,陆夫人和她母亲太子妃走动不少,就是在出事前,也来找太子妃说过陆震被降职的事儿,这显然就说明陆震与太子是极亲近的。 徐副将继续道:“陶家与陆家没什么交情,陶大人为何会这般帮陆大人?属下原先还以为是武安侯的授意,听说陶家和武安侯又订了亲了。” 怜雁脸色变了变,是呢,按日子算来,陶家开始弹劾上原都指挥使的时候,不就是赵彦清的亲事定下来的时候?尔后没多久,二夫人又帮着她出头。 怜雁竭力镇下纷乱的思绪,道:“我回去问问侯爷吧。” 徐副将点点头,知道怜雁不便久留,嘱咐了她行事当心,将她送了出来。 一出门,徐副将就看到了探头探脑的丹云。 第②⑥章 有时候,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和一个从战场上拼过多少生死的将军或者是从小训练出来的近卫警觉性是真的没法比的。 比如,现在的丹云还以为自己抓到了怜雁的什么把柄,觉得怜雁在这打铁店里待了这么久肯定有猫腻,说不定还是搭上了什么野男人,而徐副将打眼一扫就已经发现了她。 他给卫侍卫使了一个眼色,卫侍卫便了然,悄声绕到丹云身后,不动声色地就将她拿下,丝毫未惊动街上周围的路人。 怜雁原本是没发现丹云的,但她注意到了徐副将给卫侍卫的眼神,也就注意到了卫侍卫的行动,目光冷了几分,对徐副将道:“麻烦将军了。” 没有多余的话,但徐副将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恭敬道:“郡主放心,一定干净利落。” 怜雁告了辞,回到府里,果然丹云没再回来。 怜雁只当不知,又不是她把丹云带出府的?要怪也只能怪那丫头心术不正,这样解决了也好,否则总觉得有一条暗地的蛇藏在身边,得多存一个心眼。 现在她的当务之急,是要找赵彦清问个明白。如果他早就查到了,那就得坐下来好好谈谈,如果没有,还是得坐下来好好谈谈,来谈谈合作的事情。 现在她的背后有人了,自然有筹码与赵彦清谈合作。以前只字不提,不过是怕被赵彦清牵着鼻子走罢了,而事到如今,她也不担心赵彦清会告发他们,她和潜生在已侯府呆了两年,就凭这点赵彦清已经说不清了。 只是现在看来,赵彦清真的很有可能已经知晓了。 怜雁回府时赵彦清还未下衙,她便去书房等他,故而赵彦清回来时见到她在书房诧异了一把,以往都是在他下衙后怜雁才会过来的,还从来没有她等在这里的情况。 因此赵彦清直接问道:“有事?” 怜雁点点头,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同床共枕了两年的人啊,或者说,是同床异梦了两年,这时候把一切都说开,也不知今后要如何相处。 但平心而论,赵彦清一直以来待她都不错,虽然偶尔喜怒无常些,可至少没叫她受什么委屈。 赵彦清见她一脸纠结着不知该怎么开口,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 半晌后,怜雁总算开口道:“你和陶家又结亲……是因为陆大人吗?” 赵彦清一震,倏尔抬眸看向她,深沉的眸光里似有暗涌翻动,片刻后便恢复了常态,挑了挑眉,道:“你从哪儿听来这些的?” 事到如今,怜雁也不想打着太极试探来试探去,直接道:“徐副将那儿。” “徐昭?”赵彦清稍加思索就报出了这个名字,毫无惊诧之色,也不问怜雁为何认得他。 果然,他早已知晓了,不仅知晓,而且暗中已在布局。 怜雁不是没有感激的,却也有些恼他为何只字不提。但转念一下,自己还不是也瞒着他,又有什么资格怪他呢? 只是两个人相处不知要有多怪异了。 怜雁又点了点头,“对,是他。” “他居然还活着。” 怜雁还是点头,她发现她除了点头似乎不会干别的了。顿了顿,添了句,“还有几个林家的近卫,在城西的打铁店。” “我知道了。”赵彦清道。 然后便是一室静默。 两个人同木头般杵在那儿,怜雁觉得浑身不自在,没话找话,说起了丹云,“丹云偷偷跟着我,被徐副将发现了,没让她回来。” “嗯,”赵彦清支了声算是知晓了,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能留了。” 接着又没了话。 怜雁叹了口气,觉得留在这徒增尴尬,往门外走。 赵彦清也没说什么。 不过怜雁走到门口还是停步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彦清道:“很早了,你那几个蹩脚的说辞漏洞挺多。” “为什么没说?” 赵彦清却半晌没回话。 怜雁正觉得他不会回答,要往外走时,赵彦清却忽然侧过头看向她,那目光让怜雁心中一颤。 赵彦清道:“你觉得呢?” 相处那么久,怜雁自然一眼就瞧出,他不高兴了。 不过她还是什么都没说便走了出去,暗暗腹诽着,她要知道就不会问了。 不过原因她多少能猜出一些来,或许是怕她尴尬,毕竟堂堂一个郡主,天之骄女,沦落到通房的地步,又或者不想让他们的相处带来负担,就像现在,两人估计都没法自然地说上几句话了。 接下来几天,府里开始传出一个消息:怜雁失宠了。 也难怪会有这样的传言出来,从那天两人谈过话后,怜雁一直住在自己的屋里。 赵彦清也没什么反应,依旧上衙下衙,用完晚膳去老夫人处请安,回来后在书房待一会儿,然后回西次间歇息,只字不提怜雁。 只不过一张脸都是从早到晚阴着的,倒让贴身服侍的常文和常武整天心惊胆战惶恐不安。 雯月也看在眼里,总小心翼翼地观察怜雁神色,却也不敢提。 只是在丹云一连五六日不见踪影后,雯月有些担心地对怜雁提了此事。 怜雁淡淡挑了挑眉,状似不经意道:“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呢,好些天没见她了,我当她又去哪儿玩了。” 雯月道:“丹云忽然就不见了踪影,我还去她家里头问了,也没回去过,姑娘,您说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应该早没命了,怜雁暗道。 但也不能随意打发了雯月,否则闹大了也麻烦,怜雁便道:“我也不知道,你去像管事的提一提吧,让管事派人找一找去。好端端的,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 雯月去找了管事,之后没几天就带回了丹云的尸身,说是回家的路上掉河里淹死了。 一个丫鬟而已,当然不会在府里引起什么风波来,很快府里的人就忘了这件事。 只是之中过程与各种说辞,估计都是赵彦清着人安排妥当的,想来他已同徐昭见过面。 就好像怜雁惹了一些烂摊子出来,然后他给收拾干净了。 第②⑦章 接下来的几天怜雁都恹恹的,整天呆在屋子里不出来,赵彦清又不管她,自然也没人会管她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赵彦清禁足了。 可这也怪不得怜雁,现在她拉不下脸来往赵彦清身边凑,但除此之外就无事可做了,就是徐副将那儿也不用她出面,早就成了潜生的任务。 这样一来,怜雁也只有在屋子里看看书打发时间,偶尔刺刺绣,算是练习练习她那不太能拿出手的绣工。 许是因为怜雁失宠的传言太过像模像样,怜雁这儿安静得很,除了雯月和顶替了丹云位置的杜若,以及偶尔来瞧瞧她的巧灵,便没有其他人了,往日时常邀她去串门的诸如依玲冬晴几人,早没了踪影。 当然,除了隔两日来向怜雁汇报实况的潜生。 怜雁知道潜生不可能一直都藏在她的羽翼下,所以自从遇到徐副将后,她便一直将潜生推出去让他出面,也好让他早点开始与属下接触,省得到时候成了个光杆司令,都收服不了下面的人。 不过潜生还是会同她说一说各种政事,也会把赵彦清和徐昭谈论的话转述给怜雁听。 怜雁亦会提点他一二,比如如何将武安侯府与徐昭带领的林家残余部队平衡,这种时候两边都要器重,任何一方都落不得。 潜生本就聪慧,学得也快,稍加提点待人处事上都不知长进多少,有时候怜雁见他凝眉思索的样子,便会欣慰地想着,潜生当真长大了,与刚进侯府时毛毛糙糙的样子相比,不知沉稳了多少。 天气渐热的时候,怜雁受不住,拿进屋子里的冰块一盆接着一盆,映月泮的管事从不会克扣她,甚至依旧都是有求必应的。 雯月心中虽疑惑,但不敢吱声,杜若却不同,与怜雁亲厚,问话起来随意得多。 她看不明白,自然就问怜雁了,“你和侯爷怎么回事啊?说你没失宠吧,这都快一个月了,也不见侯爷召你,说没失宠了吧,你看你这待遇,简直就跟大小姐似的。我说,你俩是不是闹了什么别扭?” 怜雁垂眸不吭声。 杜若又道:“真闹别扭了?那你可不能总这么端着,说到底还只是个通房啊,要是真这么失宠了,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主动服个软低个头,把这页给翻过去,不就成了?” 怜雁依旧不吭声。 杜若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就真打算这么耗下去?整日闷在屋里,你不闲闷我都闲!” 确实挺闷的,特别是天气越来越热之后。 杜若见她总是闷声不响,也不在意,碎碎叨叨地继续说自己的,从府里那些夸大其词的怜雁失宠传言,再到沈妈妈小人得志,最后说到了避暑上。 “我听说今年侯爷要随驾去避暑山庄了,也不知会让谁跟着去服侍。”说罢她颇有深意的看着怜雁,“你可得加把劲儿,跟着去啊,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看你的笑话。” 避暑山庄啊,怜雁还真有点想去,这儿实在热,她还记得小时候每年夏日在避暑山庄过得有多舒畅。 不过很快她就想到,前两年赵彦清一直没有随驾,今年却能随驾了,是不是说明皇帝对他重新重用起来了? 这倒是件好事儿。 怜雁问道:“什么时候走?” 杜若也不清楚,含糊道:“好像是过几天吧?我看常文常武都在给赵彦清收拾行李了,你要是想去,得赶紧。” 说到这里,杜若还突然想到什么,道:“我瞧着依玲和兰香就挺不安分的,约莫是觉得你失宠是个好机会,卯足了劲儿想跟着去避暑山庄呢!” 怜雁蹙了蹙眉,有些不痛快,问道:“她们做什么了?” 杜若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她们不敢到赵彦清跟前来露脸,就一个劲儿地去郑妈妈身边转悠,侯爷出行的事宜不都是郑妈妈在安排吗?她们还真会挑人。” 怜雁挑挑眉,“怨不得她们,如果是我,我也会觉得这是个机会。”嘴上虽这么说,胸口却憋闷的厉害。 万一郑妈妈真的让她们跟着去了怎么办?赵彦清一血气方刚的正常男儿,让依玲兰香低眉软语地贴身服侍,估计她们很快就能爬上他的床吧? 其实也不能说爬上他的床,应该是回到他的床…… 想到这里,怜雁的两道修眉蹙得更深了。 虽然怜雁从来不觉得赵彦清的所有权是她的,但是只要想到和自己耳鬓厮*磨过的男人和别的女人颠*鸾倒*凤去,想想就觉得有点反胃。 可她也不会就因这个去找赵彦清吧?多没面子。 杜若细细观察着怜雁的神色,想到前几日常文找她说的一番话,“侯爷这些日子一直阴着一张脸,咱们贴身服侍的都好像伴着只老虎似的,心惊胆战的,要旁人看来,这不明摆着是因为怜雁姑娘吗?你倒是劝劝姑娘,总不能老这么下去的。” 杜若暗暗觉得好笑,这两人冷战起来,真的一个比一个别扭,甭管原因是什么,她觉得,这还得由她来下一剂猛药,而且她似乎找着法子了。 * 另一头,赵彦清除了整日阴着一张脸外,也因为徐昭的出现忙上了不少。 徐昭对他是有怨的,因为当年事发时他像皇帝妥协。 不过赵彦清没心思去顾及他的想法,该做的做,不该做的不做,且想法同怜雁一样,只是将潜生推出去让他出面,两方的势力,总要让他去平衡的。 这一方面,赵彦清对潜生还算满意,尽管年纪不大,但处理起来都有条有理,他知道,在这方面怜雁功不可没。 赵彦清还记得怜雁刚进府时作为一个杂役还能在各个管事间游刃有余地周旋,并且如愿地到他身边来。这可不是一般丫鬟就能做到的。 潜生在这方面学着怜雁倒有学得七八分像。 除此之外,赵彦清看得出来,潜生起了离开侯府的心思,约莫他想更好地控制各路人马,而非一直受他的牵制。 虽然赵彦清并无意去钳制他,但若潜生住在侯府,那或多或少都会受赵彦清影响的。 这也是徐昭等人有些不满的地方。 所以在潜生提出来时,赵彦清并没有反对。 偏生徐昭却好死不死地加上一句,“属下亦以为然,殿下与郡主搬出来,也方便早日与太子的亲信联系。”太子的亲信不少,也有埋得深的,皇帝自然没法一个不落地都揪出来。 只不过赵彦清在听到“郡主”二字时一张本就有些阴沉的脸瞬时冷得能掉出冰渣来。 他带着凌厉之色看着徐昭,道:“出嫁从夫,郡主还是留在侯府的好。” “本将不记得陛下赐过这婚事。”怜雁跟了赵彦清,徐昭自然知晓,但顾及怜雁的声誉,他不会说出通房二字来,但他的意思很明白,不曾明媒正娶,堂堂郡主就不该以这样的身份在侯府。 赵彦清厉气更盛几分,“徐将军觉得本侯应该大张旗鼓地娶了郡主,将郡主推到风口浪尖上引人注意吗?如果徐将军觉得这可行,本侯也不介意八抬大轿迎娶郡主。” 徐昭一噎,脸色青了几分。 潜生先看着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在徐昭青黑着脸不知怎么反驳的时候,他做起了和事老,道:“两位爱卿,莫急,莫急。本宫是肯定要出府的,叨扰赵爱卿这么久,不能再给赵爱卿添麻烦了,至于皇姐,本宫会问问她的意思。”他还真不敢做了怜雁的主。 赵彦清却凉凉地瞥向潜生,道:“臣记得殿下说过想去军营收容军心的,若让郡主一起出府,怕是不太方便。”虽然潜生那番话说得很好,两边都不得罪,真的在做和事老,但赵彦清可不满意,因为一旦向怜雁提这个,她十有八九想跟着潜生一起出府去。 无论如何,他要杜绝这种可能性。 徐昭对赵彦清的说辞不屑一顾,“这有何不方便的?属下自然会安排郡主的住处。” 潜生却被赵彦清凉凉的一瞥一颗心一颤一颤的。徐昭不明白赵彦清的意思,他可清楚得很。 赵彦清就是在对他说:你阿姊和你一起出府,今后你要去军营就瞒不住她了。 潜生不得不承认,赵彦清这并不是威胁,而是确实如此,即便赵彦清不说,以怜雁的玲珑心思,一旦潜生离开,她必定能猜出个一二来。 何况照现在这情形,怜雁八成是得嫁赵彦清的,出不出府关系不大。潜生觉得,他还是站在他姐夫这边比较好。 不过徐昭这边也得宽慰,潜生想了想措辞,道:“徐将军说得不错,皇姐出府来,将军定能替本宫照顾周全,不过本宫还是得问问皇姐的意思,万一她不想出府……本宫也不好强人所难,是吧?” 这话很和徐昭的意,他没多想就点头道:“殿下说得有理。”其实怜雁出不出府徐昭真的不关心,只要潜生出府就够了,他同赵彦清争论,无非就是在争一口气而已。 赵彦清挑眉看着潜生微笑着打太极,脸色缓和了几分。 次日,潜生再来找徐昭时的话是:怜雁不愿意出府。 本人不愿意,徐昭当然不会有异议了,只要不是赵彦清拦着其他都好说。 这事儿也就作罢,尽管潜生根本就没去问怜雁。 * 杜若去找了郑妈妈。 她知道郑妈妈与怜雁关系不错,这种时候自然会帮着怜雁一些,因此也没拐着弯儿说话,开门见山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郑妈妈,依玲和兰香是不是想跟着侯爷去避暑山庄?” 杜若为这事儿来,郑妈妈也不惊讶,道:“她们是有这心思,怜雁让你来的?” “不是不是,”杜若连忙摆手,“是我自己来的,姑娘整日闷在屋里不出来,都不管这些。” 郑妈妈蹙了蹙眉,“她和侯爷发生了什么事儿呀?闹别扭闹成这样,她也真是,低个头服个软,侯爷还能为难她不成?”赵彦清对怜雁的宠爱程度,郑妈妈也是看在眼里的,因此她对赵彦清的宽容程度也深信不疑。 杜若叹了口气,“我哪知道啊,姑娘什么都不提,我要是知道,也不会到您这儿来找法子使了。” 郑妈妈道:“我这儿有什么法子可使?不过依玲兰香两个我是肯定要拦着的,侯爷都不发话,我哪敢自作主张?侯爷可最讨厌这样有心地往他身边放女人了。” 杜若笑着眨了眨眼,道:“郑妈妈,要不,您还是甭拦着她俩了。” 第②⑧章 郑妈妈大惊,“哎哟,你说的是什么话呀?什么叫甭拦着她俩了?”又见杜若俏笑的样子,狐疑道:“你……想了什么鬼主意?” 杜若亲热地挽了郑妈妈胳膊,道:“郑妈妈,我跟您说,我虽然不知道侯爷与姑娘发生了什么,但我瞧得出来,两人都是拉不下面子低个头。所以我瞧着,要是姑娘知道依玲兰香要跟着去避暑,肯定会找侯爷的,她这么一找,啧,不就和好了!” 郑妈妈有些跟不上杜若的思绪,对她的法子表示怀疑,“你怎么知道怜雁一定会找侯爷?万一没有呢?还有,我擅自将依玲兰香添进去,侯爷定然会恼,我可不敢去拂他逆鳞。”说着摇摇头,“不行不行,这法子不行。” “哎呀,郑妈妈,我觉得这可行,您就试试呗,嗯?再说了,侯爷随驾去避暑,肯定得排上贴身丫鬟服侍的,要是姑娘不去,您真得把依玲兰香排进去才行,至少得排上一个,否则老夫人都不乐意了。” 郑妈妈还是摇头,“侯爷没发话呢!” 郑妈妈能坐在正房总管事的位置上,即便与陶氏不对付也依旧能屹立不倒,除了她是老夫人推荐的之外,能得赵彦清的心意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杜若还使劲劝着郑妈妈,郑妈妈却依旧不松口,“侯爷出生那会儿,我就已经伺候他了,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的脾气我能不了解吗?我可不敢自作主张地将依玲兰香捎上。” 杜若道:“您要是了解他,那也该知道他现在喜怒无常的,还不是因为和姑娘僵着啊?” 郑妈妈摇摇头道:“这些啊,咱们外人插不上手,还得由他们自个儿解决。” 杜若苦口婆心,“可是现在他们两个都站在原地不动,所以咱们得推一把。” 郑妈妈仍然一脸坚决,杜若只得退一步道:“您要是觉得不能自作主张地安排依玲兰香跟去避暑山庄,那您不如去探探侯爷的口风?万一他愿意呢?”说着又压低声音,“侯爷……也是男人啊……” 杜若还真觉得,就赵彦清的傲娇劲儿,说不定就答应了。 郑妈妈有点犹豫,杜若立刻趁热打铁道:“您要觉得您去说不合适,那就我去。左右我现在在映月泮,找侯爷方便着。” 郑妈妈还是有些担心,“万一搞砸了呢?侯爷要把两人带去,怜雁又不拦着,这怎么办?” 杜若抿唇笑笑,“郑妈妈,您不知道,昨儿我随口一提依玲兰香想跟着侯爷去避暑山庄,姑娘就一脸郁色。您别瞧姑娘性子有点软,别人刁难都忍上三分,可真碰了什么底线,姑娘可从来不饶人的。” “我自然知道,你瞧这府里谁敢那她当软柿子捏?就是沈妈妈,也就是嘴上占占上风而已,她这样闹腾可没在怜雁身上占到一点便宜。”郑妈妈闻言道,最终还是松了口,“行了,那你去探探口风,不过记着,可得抓住个分寸来,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杜若笑着点头,“放心吧,我有数。” 杜若真的在赵彦清下衙后去书房找他了,虽然在常文禀报之后让她进去时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砰直跳,但还是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这还是第一回她这样单独见赵彦清,在他凛冽的气势下她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找我何事?”赵彦清在练字,也没抬头看她,道。 杜若虽然紧张得有点跟卡了喉咙似的,但想到不能让他和怜雁两人这么下去,还是开口说道:“郑妈妈让奴婢来问问,跟着侯爷去避暑山庄的仆从……要怎么安排?” 赵彦清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身服侍的带去就行了,人尽量少些。”顿了顿,又道:“这些郑妈妈应该清楚,怎么还让你来问?”说着目色多了分冷厉。 他还记得以前有个丫鬟仗着与怜雁亲近企图引他注意的。 杜若被他看得心底一颤,想好的说辞都忘了大半,好半晌才磕磕巴巴道:“不是……不是问这个……郑妈妈的意思是,姑娘去不去的,若是不去……要不要添上依玲……和兰香姑娘……” 赵彦清看着她的目光深了几分,“这是郑妈妈让你来问的?” 杜若有些答不上话来,答是吧,好像这是自己的主意,这不算实话,答不是吧,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怒了赵彦清,要是真的将他惹怒了,怜雁能救得了他吗? 杜若忽然觉得之前自己想得真的太简单了,她根本没法在赵彦清面前耍点小心思。 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道:“奴婢去问过郑妈妈……郑妈妈说来问问也好……” “你去找郑妈妈,是怜雁的意思?” “不是不是,”杜若连忙摆手道,“奴婢就是瞧着姑娘总闷在房里……看不过去……奴婢听闻侯爷要去避暑山庄,所以……所以……”杜若说不下去了,低着头,浑身都有点抖。 她发誓她再也不要和赵彦清处在同一个屋子里了,太可怕,也不知道怜雁是怎么做到的。 “所以什么?想让我把怜雁带上?你可真是忠心呢。”赵彦清冷冷地道。 杜若浑身一僵,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脑袋一糊,就什么都说出来了,“不是……奴婢想着……姑娘肯定不愿您带旁人去的,您、您要是带上依玲姑娘和兰香姑娘,姑娘肯定会来找您的……奴婢就想、想……让姑娘低个头……” 赵彦清看着她浑身发抖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他摆了摆手,“退下吧。”心底却想着,怜雁她真的会在意这个吗?他确实挺想知道的。 杜若从赵彦清书房里出来后,还惊魂未定,啜泣了好半晌,总算止了哭,然后又暗恼自己真不会说话,居然什么都说出来了,也不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现在杜若还不敢去求助怜雁了,有一种把她卖了的感觉…… 不过没过多久杜若就放下心来了,因为她听到书房里的赵彦清将常文叫进去,吩咐他跟郑妈妈说声带上依玲和兰香。 尽管脸上还挂着泪,杜若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侯爷他……明明别扭得要死啊! 第②⑨章 怜雁只愣了片刻,就并无迟疑地点点头。 她本就下定决心了,加之潜生惹了麻烦,更加让她坚定这个决定。 赵彦清还在凝视她,似是在窥探她的真实所想。他的目光总能让怜雁有无处遁形之感,这次也一样。怜雁将头埋在胸口,想以这娇羞状来掩饰她并不怎么娇羞的神情。 然而怜雁听到赵彦清轻轻叹了口气,她心下一紧,唯恐他又说出她还需再想想或者直接让她离开这样的话,若这次不成,恐怕就真的没机会了。 怜雁现在很清楚赵彦清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没有他,她和潜生将寸步难行。 所以不等赵彦清开口,怜雁便靠过去搂住了他脖子,下巴抵在他肩窝上,做完这动作后,怜雁的心就砰砰砰跳个不停,说不出的紧张。 赵彦清似乎愣了愣,然后将怜雁搂紧了几分,两具身子就紧贴在了一起。 怜雁被男性的气息包围,却也没有厌恶之感。赵彦清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可以让那些丫鬟小姐芳心暗许,也可以让怜雁就算对他没多少感情也不会太过厌恶他的亲近。 赵彦清的手掌抚上她的后脖颈时,怜雁微微僵了僵。这绝对不会是无意识的动作,况且两人还这么亲密地相拥着,怜雁隐隐觉得,恐怕今晚就逃不过开脸,就算没有陶氏的安排。 也罢,早死早超生,开了脸后就不会这般惶惶不安了。 这样想着,怜雁的身子也就松懈下来,不再那么僵硬。 赵彦清自然察觉到了这个变化,在怜雁僵住时他也想过要不要停下,但见她已然放松下来,也就不做多想,低头将她的耳*垂含*住。 怜雁的身子打了个颤,她颤着睫毛闭上眼睛,揪紧了他的后领,感觉到他温热的舌尖在一下一下地挑动,片刻后那点温热沿着脖颈而下,流连在锁骨处,来回的温柔像挑逗又像安抚,而他的手指灵巧地挑开了她的领口,很快,肩头传来一阵凉意,但随即又被温热的手掌包裹。 这期间,怜雁除了搂着赵彦清的双臂紧了些,什么也没做。她也说不上此刻究竟是个什么感觉,惴惴不安?或者说脑中已经空白一片,什么都无法思考,除了感受到身体传来的一阵阵酥*麻和颤意,便什么都不知道。 赵彦清握着她手臂将她整个人转了过来,手掌从肩头探进衣衫里,在光洁的后背摩挲片刻后又伸至胸前,隔着肚兜揉*捏着她稚嫩的两团雪白,呼吸渐重。 怜雁一直闭着眼睛随他摆弄,在他手掌伸进衣衫时,秀眉轻轻蹙起,双颊有了淡淡的潮*红,片刻后,忍不住一声嘤咛,却让赵彦清小腹骤热。 他似不再满足隔着肚兜的搓*揉,很快将它扯了下来,同里衣和外衫一起耷拉在怜雁的腰间,少女青葱的身子就展现在眼前。 怜雁羞得抬起手臂想遮挡,却被赵彦清握住,尔后一个低头含*住那点殷红。 怜雁惊呼一声,无措地看他埋首在自己胸前,身子颤栗得更加厉害,急促地呼吸嘤咛着。 半晌后,身子被腾空抱起,赵彦清托着她大步朝榻上走去,将她放下后,又三两下除了自己外衫,欺身上来。 在赵彦清探手往下时,怜雁又惶恐起来,今晚大抵是逃不掉了,却到了最后时还是无法轻易接受。 曾经,她想,她的洞房花烛夜定是凤冠霞帔、合卺而醑,荣冠京都的,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像这样简简单单就将自己交付出去。 她知道现如今她已没有资格感时悲秋,但还是忍不住会悲上心间。 眼睛有些酸涩,怜雁唯恐叫赵彦清看到她的异样,双臂缠上他的臂膀将头埋在他胸口,也断了自己后路。 赵彦清因她的主动愣了愣,很快吻如疾风暴雨般而来,脸颊、唇角、脖颈、胸口…… 尔后托起她的腰,欺身而下…… 门外传来吵闹声,赵彦清蹙了蹙眉,不想理会,向下探着幽谷。 谁知吵闹声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已是大声呼喊,“怜雁姐姐!侯爷!”是巧灵的声音。 这下怜雁也听得清清楚楚了,心下竟是没来由地一松,她轻轻推了推赵彦清,“侯爷……” 赵彦清脸色很黑,任谁被打扰都不会高兴,道:“何事?” 门外没能拦住巧灵的常文听到赵彦清明显夹着怒意的声音,生生被吓出冷汗来,赵彦清和怜雁在屋里做什么他当然心知肚明,所以撤了餐盘后就不敢再踏进屋了,谁知还有这不知死活的巧灵来捣乱。 不等常文恕罪,巧灵已急急开口道:“侯爷,怜雁姐姐可在?潜生烧起来了,奴婢来找怜雁姐姐!” 屋里的怜雁闻言慌得立刻从榻上爬起来,“侯爷,潜生他……我要回去看看……” 虽然这样被打扰很不快,但赵彦清也不是不讲理的,见怜雁如此慌乱,点点头道:“别急,打了板子后发烧也正常,叫来大夫瞧瞧,会好的。”说着起身披上衣衫。 怜雁亦手忙脚乱地穿戴好衣衫,理了理凌乱的发饰,就急忙忙走了出去,连告退都忘了说,好在赵彦清不计较。 巧灵见怜雁出来,就拉了她的手往淳化斋去,边走边道:“回来没多久就烧起来了,一直说着胡话叫你呢!你怎的一直在侯爷这儿啊!”说着看向怜雁,却眼尖地发现她脖颈上的红痕。 巧灵脚步一顿,蹬着眼睛通红了脸颊道:“怜雁姐姐,你、你……你和侯爷……”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内院里长大,听到的看到的自然不少,对这些一清二楚。 怜雁不知道该如何说,又着急潜生,只道:“回头再说,潜生请大夫没?” 巧灵点点头,“我出来找你时大夫刚到。”又看了看怜雁那红意未褪的脸颊,轻声道:“你这样,四夫人可不会放过你的。”她还十岁不到,又是在府里地位挺高的家生子,也就没有那妒忌心理,又因为和怜雁一起被打板子而和她亲近不少,现在倒是替她担忧起来。 怜雁道:“是四夫人提的,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巧灵又惊讶了,但也没再多说,带着怜雁往潜生处去。 怜雁到时,大夫正开了药方准备离去,怜雁心里焦急,拉住他问潜生的情况。 大夫道:“姑娘宽心,外伤导致发烧属正常,喝了药再睡上一觉就会退了,令弟的伤并不太严重。” 听大夫这么说,怜雁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付了诊金送走大夫后,怜雁正要去抓药,却被红衣拦下道:“怜雁姐姐陪着潜生去吧,我去抓药就好了。” 怜雁惊了惊,平时红衣还是顶懒的那个,不过既然有人帮着她抓药,自然再好不过,便应了下来。 红衣走后,巧灵冷哼道:“殷勤献得可真快!” 被巧灵这么一说,怜雁总算反应过来了,她搬来赵彦清这救兵去救潜生、又在映月泮留了那么久,后院里个个都成人精的仆从怎会看不出端倪来?也难怪红衣对她这般示好。 只是这样一来,明里大家都对她殷勤,暗里还指不定如何编排她。 怜雁轻叹一声,回身进了潜生的屋子。 潜生趴在床上睡着,怜雁坐到床沿上,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些热,但好在没到烫手的程度,看来大夫说得不差,潜生伤得并不算太严重。 巧灵打了热水进来,怜雁道了谢,替潜生擦了擦脸,又将帕子敷在他额上,替他掖了掖被角,才同巧灵关上门走了出去。 巧灵趁周边没别人,问道:“怜雁姐姐,你是不是马上要去侯爷院子了?” 怜雁没想到巧灵问得这么直接,有些尴尬,含糊其辞道:“约莫是吧。”看巧灵既没什么谄媚也没有讽刺,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坦然得很,不觉又多说了一句,“以后淳化斋里还要你多担待些了。” 巧灵道:“你走了,那院里就少了个管事的了呢!” 原是为了这个,怜雁暗道。巧灵虽然是万妈妈的孙女儿,但终究年纪小了些,听她的语气,像是想着那位子,怜雁实话道:“是呢,估计还会配来一个二等丫鬟。”见巧灵明显拉下脸来不太高兴,又笑道:“你才八岁就已经是二等丫鬟了,还怕将来做不成管事的?等着吧,将来五少爷成家时肯定会给你个总管事当当。” 巧灵赧然地笑了,嘴上倒是大方地应承下来,“谢怜雁姐姐吉言了。”又叽叽喳喳说起那些个三等丫鬟来,“她们总是往五少爷身边凑,一瞧就知道没安什么好心,就等着将来给开了脸伺候呢!我才不要这样,我将来肯定要像祖母那样,连主子都会敬上几分的,多威风。”忽然想到怜雁就跟了侯爷,尴尬地红了脸道:“怜雁姐姐别误会,我没说你,你才没有这样……” 怜雁笑笑,没往心上去,巧灵本就性子直,什么事儿都放脸上,怜雁也知道她并无恶意。 红衣取了药回来,怜雁煎了药又给潜生喂下,一直忙到很晚才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怜雁要给赵彦清开脸的消息就传了满府,真心来恭喜的有,谄媚地来巴结的有,冷嘲热讽的也有,但不管遇上什么,怜雁皆是一笑而过。 潜生醒来后听到这个消息,发了好一通脾气。一直以来,他对怜雁都是言听计从的,这还是第一次对着怜雁吵闹。 怜雁给他端药去时,他倔强地别过头,生起闷气来不理她。 怜雁无奈道:“你同我怄气就怄呗,跟自己过不去做甚?赶紧把药喝了。” 潜生叫嚷道:“我不喝!你不能去给赵彦清做通房!绝对不行!你怎么可以自甘下贱!就算我们沦了奴籍,你也不能这样轻贱自己!阿姊,你就等我几年,我一定会有出息的!是不是因为赵攸贤的话你才这样?你管他做甚!最多五年,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儿,不再做下人!”约莫是气极了,已连名带姓地叫唤赵彦清和贤哥儿。 怜雁轻轻一叹,道:“离开这儿,能去哪?你能确保逃过追查吗?还是隐姓埋名,躲得远远的?” “当然不是!”潜生急了,小脸憋得微微有些红,“我不会躲的!我可以参加科举啊,先生说了,我肯定可以考过童生试!” “奴籍参加不了科举,你要先脱了奴籍才行,你现在有什么办法脱了它,拿到一个清白的身份?” 怜雁用最淡然的语气,浇灭了潜生一枪热火。 “我……”潜生说不出来了,泄了气,却又不甘心,道:“那也没必要非得给赵彦清做通房!” “那你说说,还有什么法子?除了赵彦清,还有谁能给你一个清白干净的身份去科举?如果没有他,你连这次从三夫人手里都逃不出来。我有我的取舍,有我的思量,而且也不仅仅是为了你,也为我自己,皓哥儿,若连忍辱负重都做不到,如何成大事?” 潜生沉默了许久,最后从怜雁手里夺过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尔后便下了逐客令:“我要养伤!” 怜雁笑了笑,没再理会他的怄气,只道:“那你好好休息。”便走了出去。 他总会想通的。 * 正房里也很快得了准消息,还是映月泮的小厮过来传的话,只是陶氏躺在床上,是沈妈妈见的人。 小厮传话说怜雁要搬到映月泮去,让夫人再给俭哥儿添个人补了缺,沈妈妈听了连声冷笑,“我还是头回听说,侯爷的通房要跟着侯爷住在映月泮的,怎么说也要住到正房来吧?夫人病着难道你们就可以越过夫人去办事儿了!” 小厮讪讪赔笑道:“妈妈莫气,这是侯爷的意思,小的只是个传话的,您同小的说也没用啊。” 沈妈妈更觉得窝火,“你这是拿侯爷挡我来了?别以为我当真不敢找侯爷理论!侯府有侯府的规矩,就算是侯爷也不能坏了规矩!就算夫人病者管不了,内院还有老夫人坐镇呢!” 昨日从三夫人处回来后沈妈妈就同陶氏说了始末,陶氏虽心里气愤,可给怜雁开脸是她自己提的,也不能出尔反尔,又因卧病在床,没法子找赵彦清闹去,总归力不从心,只能随他们去。 沈妈妈替陶氏憋屈,只觉得被怜雁那狐媚子骗了去,今日听这小厮传话说她要住到映月泮,更气愤难当。 那小厮不想同沈妈妈争论这一套理论,他本就是前院的,同沈妈妈也没什么交集,也就懒得同她说些好话,只道:“内院的这些规矩,小的也不懂,小的只是按侯爷吩咐办事,小的还有旁的差事儿,就先走了。”说完就溜走了。 沈妈妈朝他背影啐了一口,回身进了里屋,本想向她抱怨养了一头白眼狼,但见陶氏脸色苍白地卧在床上,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 沈妈妈到底没胆子让怜雁住到正房来,只去寿安堂向万妈妈提了提,万妈妈却道:“老夫人知晓了,说侯爷身边确实应该有个知暖知热的人,并未说其他。” 沈妈妈不甘心,“可也不能住到映月泮去啊,这不合规矩,哪有通房住在前院的!” 万妈妈道:“虽是这个理,可主子们都不发话,咱们又能瞎凑合什么?要不……你同老夫人提一提?” “行啊!”见万妈妈松口,沈妈妈展了笑颜。 万妈妈撩开帘子让她进去,沈妈妈却忽然迟疑了,侯爷破了这规矩,老夫人怎么可能会没意识到?她分明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了,那要是她不知死活地去提一提,岂不是很没眼色地拂了老夫人的意? 这么一想,方才的热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讪笑着对万妈妈道:“我忽然想起夫人那儿还有差事,要不,下回我提提去?” 万妈妈也不在意,“也行,那你先去忙吧。” 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 怜雁自然不知道这么多波折,只是咋闻要搬去映月泮时震惊了许久。她一直以为要到正院去的,还想着该如何与陶氏相处。 震惊之后便是窃喜,住在映月泮,就等于不会有陶氏的刁难,也不会有与令两个通房的相处问题,离得远了,那些个乌七八糟的争宠事件也少了,除了要总是对着赵彦清之外,满满的都是好处。 这么一想,赵彦清还是颇为照顾她的,虽然他的本意兴许只是为了不想进正院而已。 第③0章 两天后,侯府的马车跟着圣驾浩浩荡荡地往避暑山庄去。 今年随圣驾的人并不多,两位亲王里雍王留京,而巽王是随驾的,还有几位尚未册封的小皇子也是伴驾随行。 除此以外,伴驾的妃嫔却不少,一来二去竟跟了十来个,只是皇后倒是留守宫中。 侯府的车队也算靠前了,圣驾之后是嫔妃的车鸾,然后跟着的是亲王皇子的,一干皇帝宗亲之后就是武安侯府的了,连陶家都还要靠后排。 如此看来,近年来赵彦清在朝中着实混得不差,也算是在太子巫蛊案后把元气恢复过来了。 怜雁和赵彦清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缓缓前行。原本赵彦清是骑马走在前面的,还是怜雁觉得外头太热,把他叫进了马车里,毕竟马车里放着冰块,要凉快很多。 也不知为什么,今年去避暑山庄挺晚的,六月了才走,现在的天已经算酷热了。 赵彦清解释给她听,“前些日子太后病了,皇上侍疾,原本避暑是要取消了的,只是太后病得不重,卧床了半来个月就好了,这才又把避暑放上了行程。” “太后也去避暑山庄吗?” “没有,太后年纪大了,她也不想搬来搬去的。” 也是,太后都七十二了。 想起这位曾祖母,怜雁又是一番伤感,小时候太后挺疼她的,每回去她宫里请安总会抱着她心肝儿的叫。太子巫蛊案发的时候,怜雁还听说极少踏出慈宁宫的她亲自跪到大殿前求情,可惜皇帝是铁了心要查办太子了。 马车行驶得挺慢的,照这速度,估计要到晚上才能到避暑山庄了,尽管今天怜雁寅初就被叫起来了。 本来她还想在马车里补个觉的,可是马车晃荡着,她虽然觉得困却偏生睡不着,整个人都疲惫了。现在忽然说起太后来,更加恹恹起来。 赵彦清见她这模样,伸手将她搂了过来,马车够大,榻上都能躺一人,怜雁便蜷了腿侧卧在赵彦清怀里。 赵彦清道:“太后身体康健,前些日子就是很小的伤寒,不严重。你也别不高兴,日子总要往前看的,咱们慢慢地一步步来,未必就没个好结果。”他知道是提了太后才惹得她念起了伤心事,说着轻抚她的肩。 怜雁闭着眼,脑子里又浮现了那场大灾来,忍了忍才把眼泪给逼了回去,道:“你说,皇上怎么就那么狠呢?父王可是他亲儿子,他怎么就杀得了手?” 赵彦清轻声一叹,安慰似的揉揉她的肩,“太子仁厚,招贤纳士,朝中声望极高,文有各路文臣贤士,武又有林家军纳势,皇上自然会忌惮,再加上小人挑拨一二,他便起了杀心了。说是巫蛊案,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安上的无非就是谋逆的名。” “父王明明没有!父王不会有……”声音已带了哭腔。 赵彦清有些慌神,他还挺怕她哭的,虽说怜雁在她跟前哭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就是因为哭的少,一旦哭起来就更加让人心疼了。他忙止了话头,又一时想不出旁的能说什么,只能闭了嘴轻手安抚她。 过了一会儿,怜雁又开口了,估计是把情绪理妥当了,不再带着哭腔,极冷静地问道:“现在呢?皇上有要重新立储的意思吗?两位亲王争得很厉害吧?” 赵彦清见她已平静下来,也不介意多跟她说说朝中诸事,道:“嗯,争得厉害着,太子去后的头一年还只是暗地里较劲,现在却已经明面上的友好都不维持了。不过皇上由着他们闹,也猜不出更属意哪一个。” “说不定两个都不喜欢。”怜雁哼道。 赵彦清轻轻一笑,“他倒不是不喜欢两个亲王,只是下头闹得厉害,他那位子就坐得稳当。只是至于储位,恐怕他还真的两个亲王一个都不乐意给。” “皇祖母只有父王一个孩子,嫡出的皇子没有了,两个成年开府了的亲王他又不乐意,那他中意哪个?” “中意哪个不知道,不过他很宠爱六皇子。” “六皇子?”怜雁想了想,才记起来那个应该算她皇叔的小孩子,“陶贵妃的孩子吗?他应该还很小吧?” “今年九岁。”赵彦清淡淡道。 陶家这么想和侯府走得近,怕是也存了心思的,想到这个,怜雁对陶家更不喜欢了几分,“难怪陶家硬是要再塞个女儿给你。” 赵彦清也不太乐意提陶家,加了力道往怜雁的肩膀一捏,道:“别因着这个不高兴,不会让这门亲事成的。” 怜雁被捏得人一惊,手肘撑着他的腿坐起来,揶揄道:“陶家要是知道你存了这样的心思,指不定气成什么样,便宜让你占了,结果他们什么都捞不着?” 见她心情有些好转,还有心思笑话他,赵彦清轻笑着又把她按了回去,“这也是人尽其用。” 怜雁使着劲儿还想坐起来,“两人凑一块儿太热了。”虽然有冰块,但这酷热之下,马车里还是挺闷的。 赵彦清让人递了把扇子进来,一手把她搂回去,一手给她扇着,“你应该带个丫鬟出来的。” 怜雁笑道:“我本来就是跟出来服侍你的,结果自己又带了个丫鬟来,成什么样子?通房配个丫鬟已经不得了了,我可带不出来。” “出了孝得赶紧把你的位分抬了才好,只是现在还没办法明媒正娶。” “我知道,”怜雁倒是满不在乎的,她从来都没冲着他正妻去过,至少在太子正名前,还没这个可能,“只要你不收旁的女人就行。”要是赵彦清还记着那两个通房,她一定追着潜生出府去。 赵彦清轻轻地笑,“真是醋坛子一个。” 他一直扇着扇子,冰块的凉风也吹了过来,怜雁凉快了不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了。想到刚才说的皇储问题,怜雁又叹了句,“皇帝的心思真是……也不知他满脑子都是些什么东西。”她对这个祖父,是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了,都可以说挺恨他的。 怕她又不高兴,赵彦清没再往下接话,只是一下一下轻缓地拍着她背,“休息会儿吧,路还远着。” 怜雁闭着眼,她以为还是会睡不着,想假寐闭目养神一会儿,结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躺赵彦清怀里又有他打着扇太舒服,竟真的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第③①章 等到午膳时分,怜雁被赵彦清拍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就看到常文将膳食拿了进来,摆在榻上的坑桌上,布好竹箸,摆完膳。 赵彦清见怜雁还迷糊着,就吩咐常文打盆水来。只是等拧好的帕子递到怜雁跟前,怜雁的反应还慢了一拍。 赵彦清见此就索性拿过帕子给她擦起脸来。 怜雁一惊,对上常文对着赵彦清的动作震惊的目光,终于清醒了些,脖子往后缩了缩,忙挡了赵彦清的手掌,拿过帕子道:“我自己来。” 赵彦清没坚持,随了她,等她擦完脸就道:“吃午膳了,圣驾不准备停下歇息片刻,就只有在马车上将就着吃。” 怜雁无所谓,天气太闷热她都没什么胃口,随意地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赵彦清皱了眉,往她碗里夹了几筷,“吃这么少怎么行?” “饱了。”怜雁恹恹地道,她是真没什么胃口,还想接着睡呢。 “再吃一点。”赵彦清看她米饭小半碗都没吃到,又给她夹了几筷菜,“把这里吃完。” 怜雁不满地看他,却见赵彦清一脸毫不退让的表情,慢腾腾地重新拿起筷子,吞药似的又趴了几口饭,复又放下筷来。 赵彦清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让人撤了下去,想着午后时拿些点心来给她填填。 过了一会儿,常文在马车外道:“侯爷,周大人骑马从后头上来了。” 怜雁疑惑地看向赵彦清,周家是皇后的娘家、太子的母族,不过案发后周家就被拆得七零八落了,也不知这个周大人指的是谁,竟还能伴驾前来。 赵彦清解释道:“是周楠,排起来应该算皇后娘娘的侄孙,不过应该是旁系了,和皇后娘娘直系的周家人多是已被罢官,现在周家拿得出手的似乎只有他,现在在兵部当差,我和他是在军营的时候熟识起来的,他还算可信。” 怜雁点点头,“他特地上来找你?你们约好了?” 赵彦清笑了笑,“没有,估计是他赶路赶得烦了,上来寻我找乐子。”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中气十足的调笑声,“子濯啊,你怎的躲马车里啊?这是流连温柔乡出不来了?” 怜雁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子濯应该是赵彦清的字,随后就红了脸。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似乎是那周楠还要探头来看,被赵彦清起身挡了,将他那探头探脑的脑袋给推了开来,自己掀开帘跳下了马车,走前还嘱咐怜雁道:“你在车里好好休息吧,要是还困就继续睡,回头我让常文拿些点心来,你吃得太少了。” 马车外的周楠调笑声不停,“哟?这么不放心啊?这还疼心上了呢!” 周楠的声音不小,怜雁自然听得一清二楚,臊得脸更红了,胡乱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你只管去吧。”挥挥手让赵彦清赶紧出去。 赵彦清轻笑,他知道怜雁脸皮子薄,他却偏生喜欢看她害臊的样子,只是这会儿他也不愿被周楠瞧见里头的妙人儿,放下了帘子走了出去。 周楠嘻嘻哈哈的声音渐渐远了,估计是被赵彦清拉着走到了马车前头。 赵彦清一走,马车里就觉得空空荡荡太安静了,可明明赵彦清也不是个话多的人。怜雁想再接着睡,移开了坑桌躺榻上,结果偏生睡不着了。她又坐起身来,摇着扇子傻坐了一会儿,觉得太过无趣复又躺下,这么来来回回三四回,终于把和车夫一起坐在马车外的常文给惊动了。 常文在车外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怜雁觉得很丢脸,赵彦清一走她居然就无所事事了,她实在不想承认他不在这么一会儿她就觉得寂寞。她道:“没事。” 常文想到赵彦清的吩咐,又道:“姑娘饿了没?不如小的拿些点心来?” 怜雁想着吃点东西总比在这傻坐的好,就应下了,倒叫常文松了一口气,要是怜雁一口都不吃,他还真怕赵彦清会怪罪他。 点心拿来后,怜雁索性也不躺下了,坐在榻上一边吃几口绿豆糕一边看看窗外的风景,总算挨到了赵彦清回来。 赵彦清回来的时候天都快暗了,他回来后就摆上了晚膳,晚膳依旧是在马车上将就着用的。怜雁问道:“什么时候能到避暑山庄?要是今晚赶不到岂不是还要找地方留宿?” “没打算留宿,已经加快速度了,估计再过一个多时辰会到了。”赵彦清边说边盯着她用膳,就怕她还用那么少。 不过好在晚上怜雁的胃口就回来了,约莫是因为马车里不似午时那样闷热。 赵彦清暗叹,还真是热不得冷不得,不过对于怜雁的娇气,这么将近两年下来他也习惯了。 他也没想到,经了这样的变故,怜雁的骨子里还能这么娇气,她看上去似乎和普通丫鬟没两样,刚到侯府时也能粗布麻衣、干着杂活地下来,可到了他身边,这么相处下来,他便不难发现怜雁在骨子里还是有着天然的皇家傲气的,不仅仅是在这些日常事务上,便是在待人处事上,她也从来不曾被人看轻过。 这也是他一直庆幸的。 用完膳,拿走了坑桌,怜雁想躺下,被赵彦清伸臂一搂就滚到他怀里去了。自从两人大吵了一架,还真是亲近了不少。 约莫这也是坦诚相待的原因了。 赵彦清说起周楠来,“他这么调笑,你也别介意,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以前在军营里他没少因为作弄人被同袍兄弟揍。” 虽然没见过周楠,但怜雁也能想象他贱笑的样子,听他经常被揍,噗嗤一声就笑了,“他活该。” “他虽有时不太正经,但真本事也有,否则不会在周家败落的时候还能在兵部站稳脚跟。” 怜雁听明白了,赵彦清这是打算把周楠拉过来,难怪还特地替他解释几句。 赵彦清继续道:“他对太子巫蛊案亦是憋屈得很,整个周家毁在这上头,说他心里一点都不怨肯定是假话了。” “他同你说过这个?” “我试探过,他的意思是,要是能给太子翻案,那自然再好不过了。你也知道,给太子翻案就等于给周家翻身了。” 怜雁默了默,道:“你若信他,也可试试。” “倒不是全信,毕竟一个不留神就是杀头的大罪了,我会看着办的。” 这是全心全意在为她奔波了。也许不仅仅为她,有可能为权势、为昔日的袍泽,或是真心为太子不平,但不管他为哪样,至少现在是诚心实意帮她的,怜雁总归感激他。 怜雁撑起身子,往他脸颊上轻轻一吻,轻声道:“多谢。” 赵彦清愣了,怜雁还从不曾主动吻他,尽管只是在脸颊上轻轻一碰,但也足够他震惊了。 在赵彦清怔愣的目光下,怜雁强作镇定也装不下去了,红意慢慢染上了整个脸颊,不过片刻便坚持不住,坐起身离了他一尺远,别过头去。 慢慢地赵彦清眸色就染了笑意,一把将她捞了回来,扣着她下巴就将她脑袋转了过来,低头就吻了下去,好运气都砸头上了,他岂会不要? 吻着吻着气息就有些不稳了,要不是怜雁抵死不从,她还真觉得赵彦清敢在马车里乱来。 第③②章 避暑山庄果真比京城里不知凉快了多少。它更靠北边,加之依山傍水,在夏日住在这里着实舒畅。 分给赵彦清住的是山庄里靠东的一个园子,叫起云台,临着湖,园子也不小,离皇帝住的九州殿不算远,可以说相当不错了,可见他近来是圣眷隆恩的。 在避暑山庄住下后,赵彦清时常要伴驾在皇帝旁,晚上都未必能准时回来,白日里就更见不着人影了。 因此赵彦清不在的时候,怜雁总归有些百般聊赖的。几天下来,起云台每个角落都被她走遍了,至于起云台外头,撇去有可能遇上认识她的人这层,就是按规矩,作为一个跟着来侍候赵彦清的通房,她也是不被允许在山庄里随意乱走的。 不过好在常文会找各种乐子来给她打发时间,估计是得了赵彦清的吩咐,他有时候会给怜雁弄几道别具匠心的点心来,有时候又会陪着她玩骰子之类的游戏,因此怜雁住得还算称心。 这日赵彦清一直到戌初才回来。 怜雁正拿着一本戏本子看,看到他便放下本子站了起来,问道:“怎么这么迟?用晚膳了没?” “皇上留我用了膳。”赵彦清走到屏风后面换衣裳。 怜雁想着在御前用膳肯定吃不饱,吩咐常文道:“去厨房拿点夜宵来。” 赵彦清却阻止了,在屏风后边换衣裳边道:“使不得,在山庄里传膳定会传到陛下耳里,在他那儿用了膳回来后又叫夜宵岂不是打他的脸?” 怜雁闻言也立刻回过味来,又问常文:“园子里有点心吗?”园子里都是赵彦清从侯府带来的随从,总传不出去的。 赵彦清笑道:“不用了,我吃得也有七分饱了,你还真爱瞎操心。” 怜雁还是让常文拿些点心来。常文倒也听她的话,应声退下。 怜雁转到屏风后帮赵彦清更衣。她发现她已经习惯帮赵彦清更衣了,尽管赵彦清强调过他可以自己来。 怜雁却觉得,她只是喜欢这种亲昵的动作,所以她以后是绝对不会允许让小丫鬟去服侍赵彦清更衣的。 她一边解开赵彦清领口的扣子,一边道:“皇上留你是有什么事儿吗?” 赵彦清看了她一眼,似乎犹豫了下,才开口道:“徐昭召集林家军旧部的动静有点大,似乎被皇上发觉异样了。” 怜雁脸色一边,“什么?被发现了吗?” 赵彦清忙宽慰道:“没有,你别急,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本来都没打算告诉你。” “到底怎么回事儿?”怜雁连更衣的动作的停了,盯着他问道。 赵彦清自己褪下朝服,拿过常服穿上,道:“就是发觉京里似乎有异动,让禁军加紧防卫。”顿了顿,又明显带着笑意道:“禁军都指挥使现在是陆震了啊。” 那神情,倒有几分尽在掌控中的傲然在。 听他这么说,怜雁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想了想,又道:“那要不要让徐将军先离开京城?毕竟惹出动静就不妙。” “给殿下找的宅子在京郊,徐昭也会把大部分人转到京郊去。” “那就好。”怜雁这下全放心了。 等换好衣裳走出去,常文就端了点心进来。赵彦清也就没拂怜雁的好意,吃了几块。 看着常文退下去的身影,怜雁忽然想起常武来,现在似乎很少见常武在赵彦清身边近身服侍了,多数时候跟着他的都是常文。 怜雁问道:“怎么不见你使唤常武了?好像好久没见他了。” 赵彦清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你想让他来服侍?” “也不是,就是以前常文似乎对我挺看不惯的,我感觉得出来,他并不待见我,不过现在好很多了。” “那是因为以前你和常武走得近,他看出你不怀好意。”赵彦清淡淡道。 怜雁终于听出了他话里的异样来,蹙着眉,转过头看他,“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那会儿常武可喜欢你了。”怜雁在府里的种种,他少有不知道的,即便以前不知道,上了心之后也就知道了。 怜雁却笑了,揶揄道:“你酸了?” 赵彦清瞥了她一眼,“你觉得我会因一个小厮吃醋?” “那你为什么很少让常武跟着你了?你看现在来避暑山庄都是带着常文来。” “常文沉稳,用得更惯些。” 怜雁没话说了,她好像从来没在赵彦清嘴里占到过便宜,而且从他的话里还挑不出错来,常文确实要比常武沉稳得多。 过了一会儿,赵彦清又感慨一般叹道:“你以前在常武身上花的心思可不少。” 怕他揪着这个不放,怜雁道:“还不是为了接近你。”又觉得这话也不好听,添了句:“所以在你身上花的心思更多。” 赵彦清却没顺着她的话说,或者是因为不想去追究她起初的心机目的,只是道:“要不是常武回过味快,我还想过要不要把他放到下面的庄子里去。” 怜雁只能替常武擦了把冷汗。 她又问起还要在山庄住多久。 赵彦清道:“这个得听皇上的,按照往年的惯例,在避暑山庄住两个月还是要的,今年来得晚,所以估计要到□□月份才回了。” 怜雁坐在椅子上晃着腿,似乎兴致不高。 赵彦清问:“住不惯吗?” “也不是,你总不在,我又不能乱走,每天都要想着怎么打发时间,有点无聊。” “常文找的乐子不够你玩?” “玩来玩去也就这么几个。” 赵彦清看到案几上摊着的戏本子,就道:“那我给你多找些戏本子来?” 怜雁还是不乐意,“尽是些大小姐和穷秀才的戏码,我总觉得戏本子里的大小姐都是瞎了眼的,没什么看头。” 赵彦清无奈地笑,“那你说,想做什么?我不能现在把你送回去的,再说,等到了京城你又要嫌热了。” 怜雁笑,等的就是这句话了,“你不要每天都去皇上那儿啊,皇上传你了你再去。” “行,听你的。”赵彦清笑道,眸子柔得都能滴出水来。怜雁黏他,他自然没有不高兴的理。 第③③章 次日,赵彦清到九州殿给皇帝送上了请安折子。照往常他会在侧殿等着接见,而近一年来皇帝也确实重用起他来,一般都会传他到殿里去。 不过想到昨日怜雁让他没事儿就多回去陪她,赵彦清便打算不在侧殿等召见了,递上了折子后就回去。 周楠看到他往回走,追了上来,吊儿郎当地勾着他肩膀,笑道:“哟,这么急着回去,作甚啊?莫不是想着屋里头的美人儿了?” 赵彦清拍开他的手,没理他。 周楠就像狗皮膏药一样又贴了上来,紧跟着赵彦清道:“唉,我就是在这等着也见不了皇上,比不了你啊,啧啧,偏偏你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居然还赶着回去了。” 见赵彦清还是不理他,就一个跨步挡在了他前面,笑眯眯地道:“堂堂武安侯盛宠一个通房估计京城里的大户人家没几个不知道的了,给我见上一见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居然有本事让你给魔怔了。” 赵彦清挑了挑眉,淡淡道:“你很闲?” 周楠缩了缩脖子,嘴上却不饶人,“啧,又是这副表情,我早习惯了,吓不到我。” 赵彦清推开他继续往前走,道:“你这回不是带了三个侍妾来?怎么,还不够看,注意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哟哟哟,我哪敢啊!”周楠又追上来,在赵彦清身后亦步亦趋,“唉,我跟你说啊,带三个还不如带一个,那三个女人整天争来争去的,我想歇会儿都不让人安生,真他妈烦!可惜啊,我找不着一个让我喜欢得独宠的。你就让我瞧瞧你的那个呗?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居然都把你都收服了?我也好有个标准,下回也好找个这么称心的。” 赵彦清忽的停下步子,冷眸看他,“你是不是对我女人太感兴趣了一点?来避暑山庄的路上都特地追上来探头探脑的想看,你什么时候对女人上心过?别把我当傻子。” 周楠讪笑两声,“不是,那时我不是无聊嘛,就上来找你了,谁说我特地去看你女人的。哎你千万别误会啊,我对兄弟的女人可不感兴趣,真不感兴趣,我都没见过你那女人,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上心了,是吧?你要相信你兄弟我!” 赵彦清盯着他看了片刻,他这么插科打诨的说话,也没法从表情上看出什么不妥来,便又抬步走了。 这回周楠没再追上去,而是在他身后喊道:“哎哎,也罢也罢,你不乐意我就不瞧呗,爷又不缺女人!我回了,到时候在你女人边上呆腻了可别来找我!” 等赵彦清走远了,周楠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些,抿着嘴角扯了扯,转身往西回了自己的园子。 * 赵彦清回起云台的时候,怜雁还没起。 常文见赵彦清这么早回来,惊了惊,但很快就将震惊之色压了下去,恭敬地行了礼。 赵彦清见怜雁还睡着,问常文道:“早膳备好了吗?” “备好了,见姑娘不见起,一直热着。” 赵彦清点点头,常文办事一向称他心意,挥挥手让他下去后,便进了里屋。 怜雁睡得挺熟,赵彦清进来也不见她醒。 赵彦清看了眼西洋表,已经辰正了,便走过去将怜雁摇醒,“该起了,饿久了伤胃。” 怜雁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眼睛一直闭着。 赵彦清失笑,上前直接把她抱起来,怜雁微微挣扎了下,亵*衣的领口便开了些,雪肌上的红痕他一眼就瞧见了。 赵彦清眸子里的笑意有深了几分,昨晚折腾得确实有点晚了,只是他还是担心早膳用太晚会饿坏了胃,便道:“要是真困用了早膳再睡回笼觉吧。” 见怜雁颤了颤睫毛,却还是没睁眼,赵彦清又道:“再不起,我给你换衣服了?”说着就真的扯开了怜雁的亵*衣,拿了肚兜往她身上戴。 怜雁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瞪了他一眼,一把夺过肚兜,背过身去穿戴。 赵彦清笑出了声来。 怜雁有些恼,推了他一把,“出去出去!我起了,不许笑!” 赵彦清没跟她拗着,“好好,我出去。”说着走出了里屋,吩咐常文把早膳摆起来。 怜雁很快穿戴洗漱好出来了。 赵彦清已经用过早膳了,不过还是陪着她用了些,顺便监督她多吃一点。 用完膳,怜雁问起来,“今天你怎么回来了?” 赵彦清笑看着她,“昨天你抱怨我陪你太少,我自然就回来了。” 怜雁噎了噎,他真是嘴上都少不得占点便宜去,但还是好奇九州殿那边,没跟他斗嘴,又问道:“皇上没留你?” “递了请安折子就回来了,皇上忙着,没空总盯着我。” 怜雁不问了,听他的话是今天都不用去伴驾,心里头还是有点喜滋滋的,毕竟和赵彦清在一起总比常文陪着有趣多了。 两人先是在下棋,不过怜雁的棋艺虽过得去,但比起赵彦清来还是差了一截,所以几盘下来被虐得很惨,尽管让子悔棋都轮了遍,依旧输得惨不忍睹。 后来怜雁忍不了,提议来玩打棋子。 赵彦清欣然应允。 可惜结果还是不那么如意,怜雁依旧输得很惨。 就在怜雁忍无可忍开始绞尽脑汁地想玩什么才能赢的时候,午膳时间就到了,常文过来问要不要去传膳。 怜雁还惊了惊,一上午过得居然这么快,果然和赵彦清在一起就是不一样。 于是就收了棋盘用午膳。 结果午膳用到一半,九州殿那边就来了个小太监传赵彦清过去,说是有荔枝从南边运来了,请他过去用,其实也就是个借口找他过去说说话罢了。 怜雁暗叹,果然宠臣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想让他多留会儿都不行。 不过好歹能见得赵彦清受宠了,这么一想,怜雁便释怀了。 赵彦清自然不好再多留,扒了几口饭换了身衣服就跟着小太监走了,剩下的半顿午膳就只有怜雁一个人用了。 午后怜雁又百般聊赖起来,索性搬了躺椅出来在树荫下乘凉,就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叫嚷声。 “哎呀你拦我干嘛,我找你家侯爷!不在啊?不在我就进去等,让你家女主子出来待客就好了!你这小厮怎的这么不知变通!” 第③④章 怜雁听出了那声音,是周楠。 被他这么一吵闹,怜雁的睡意也不见了,坐起身来,指了候在一边的小厮道:“去看看怎么了。” 小厮很快跑去大门,不过多时便回来了,道:“回姑娘的话,是周大人来了。”怕怜雁疑惑,又解释了一句,“周大人是兵部的郎中,与侯爷挺要好的。” 怜雁蹙了蹙眉,她也看得出来,周楠与赵彦清关系挺亲密,总不能把他拦在外头的吧?便道:“既然来了,就请他进来吧,让他到花厅等侯爷回来,拦在门口说不过去的。” 小厮又跑了出去,这回回转的是常文了。 常文向她道:“姑娘,小的是觉得周大人来意不明,他明知这时候侯爷定然在九州殿的,偏挑了这时候过来,还明指了让姑娘您来接待,小的是担心……”他没说下去,但怜雁也明白他的意思,常文作为赵彦清心腹,可是去查过怜雁的身世的。 怜雁凝眉,被常文这么一说,她也怀疑周楠此番前来有所意图了,可是好端端的,他怎么对自己好奇了? 常文又道:“若姑娘有什么闪失,小的就是万死也谢不了罪的,所以还是谨慎点为妙,姑娘放心,小的会把周大人劝回去的,待侯爷回来了,再做定夺为好。” 可惜还不等常文再出去劝,周楠已经吵吵嚷嚷地走进来了,那小厮慌慌张张地跟在他后面,估计是没能拦住他。 常文忙走上前,还想拦着,周楠却一眼就扫见了在院子里乘凉的怜雁,目光异常锐利。 怜雁从藤椅上站起身来,也看向周楠。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周楠,之前在来山庄的路上虽然他也往马车里探头探脑的,但怜雁并不曾看清他长相,今日一瞧,倒是觉得这相貌与他总是笑嘻嘻的声音挺相符的,长得倒清秀,只一双桃花眼甚是勾魂,嘴角微翘着,让人觉得他总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周楠无视常文和一直试图拦他的小厮,嘴角一咧,笑着朝怜雁走过来,道:“这就是小嫂子吧?唉,果真是美人儿一个啊,难怪子濯兄那么宝贝着。” 他说得吊儿郎当的,在怜雁听来并不那么顺耳,然她也未表示什么,行了个屈膝礼,道:“奴婢见过周大人。” 周楠却一个侧身避过了她的行礼,笑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可是子濯兄心尖儿上的人,我都要叫你声小嫂子了,怎么还能受你的礼呢?” 其实周楠这话一点都站不住脚,别说怜雁只是个通房,与丫鬟无异,就是正妻,面对他这个皇后的娘家人、一个不小的官儿,怎么说也要福个身的。 他却偏偏连她的一个屈膝礼都不受。 不知一旁的常文和那小厮是否看出来,怜雁却是心底捣鼓了一阵,而周楠的笑容,在她眼里变得更加意味不明了。 但事实上周楠除了躲开她的礼外其他行为都挺正常,也没说什么令人寻味的话来,与怜雁玩笑了几句,就自觉去了花厅等赵彦清回来,还煞有其事地指着常文道:“等子濯兄回来,爷定要告你一状,居然拦爷,你也不瞧瞧爷是谁!” 常文对他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也不见得对他的话有多紧张,瞧他的神色倒是颇为无奈。 周楠进了花厅,怜雁不便再留在院子里乘凉,自然也无需真的去接待一个外男,就回了寝屋。 一直到天暗下来,赵彦清才回来。 常文禀报道:“侯爷,周大人来了,在花厅等了您一下午。” 赵彦清脚步一顿,周楠不可能打听不到自己在九州殿,就算要找他也不必在这儿等一下午,大可以晚上再来,他问:“可有异常的?” “倒也没什么,只是原本小的拦着他,他却硬是闯了进来,见着了当时在院子里乘凉的姑娘,说笑了几句,其余的也没什么了。” “说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就像周大人平时那样,玩笑几句罢了。” 虽然听常文这么说,但赵彦清并未松下心来,相反,他已经确信周楠行为有异了。 等赵彦清走进花厅,周楠就笑着站起身来,道:“哟,我们的宠臣总算回来了?上午你不是回来了么,怎么,又被皇上召回去了?” 赵彦清凉凉地瞥了他一眼,道:“直说吧,挑个我不在的时候过来,是为何事?” 周楠讪笑两声,“哎呦,你怎么这么见外呢,我不就是想来看看你这起云台的风景嘛,你忙,我就自己来了。” 赵彦清看着他不说话。 周楠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摆摆手道:“哎呀哎呀,咱先不说这个,你看天色都暗了,我还没用晚膳呢,你怎么着也得先请了我这顿吧?” 赵彦清想他今儿不给个说法出来也逃不过,正巧他也饿了,今日皇上并未留他用膳,就叫常文传膳,顺带让他同怜雁说声晚膳让她自己用了。 在一旁的周楠听着他的吩咐又免不了笑他道:“还真是这么宝贝着啊!我来用个晚膳都显得拆了你们这对鸳鸯似的。” 赵彦清早就对他的各种调笑习以为常,也不恼,只是不理他而已。 用膳的时候,周楠还不忘感慨一句这儿的膳食都更加好吃,果然宠臣就是不一样。 赵彦清刺了他一句,“别说的好像你有多不受待见似的,没机会伴驾的不知有多眼红你。” 这么一说,倒让周楠来劲了,“我怎么说都是周家人,要说前几年,皇上有多不待见我们姓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爷有本事,换做别人,哪能像爷今儿这样混得这么好的。我能混成这样,不容易。” 顿了顿,又叹了句,“你也不容易,所以呀,还是安分点好。” 第③⑤章 赵彦清执箸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道:“我怎么就不安分了?” 周楠夹了一鸡块扔进嘴里,状似满不在意,“得了吧,在我面前都装,我今儿可见着你那个小娘子了。” 赵彦清瞧了一眼随时在一旁的常文,常文很有颜色地退了下去,守在门口,还把周围的小厮都挥退了。 “你认得?”赵彦清道。 “不认得,不过皇后娘娘给了我一副画像,叫我来瞧瞧。虽然她同我说是她身边的嬷嬷丢了的一个女儿,不过我又不是傻子,怎么着也猜出来了。”说着又看向赵彦清,“加上你最近真的太过活跃了,都不像你,以前你可是把韬光养晦的本事用到极致了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赵彦清喝着酒,不慌不忙地问,他确实不需要慌张,周楠这漫不经心的样子,是铁了心旁观的。 周楠哈哈一笑,“嘿,这下你有把柄在我手上了,以后可得看我眼色行事,知道不?” 赵彦清眼角也占了笑意,摇摇头,也懒得同他论下去,左右大家都心知肚明,又问道:“你打算怎么同皇后娘娘说?” 周楠却问道:“你就不好奇皇后娘娘是怎么得到的风声?” “我知道,年前娘从皇后娘娘那儿请来了个姑姑给府里的姑娘做教习,那时候就撞见怜雁了。” 周楠啧啧道:“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呐。” “皇后娘娘不会害她。”这一点赵彦清是笃定的。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插手了?”这回周楠略微收了嬉笑的神色,语气难得多了点郑重,“你想清楚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赵彦清淡淡道:“我可不是你,什么都能闹着玩儿。” “哎,你……”周楠被堵得噎了噎,“哎呦喂,我可是好心劝你呐,有你这么不识好人心的么?”方才的郑重早就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副欠揍的表情。 赵彦清懒得理他,把一杯酒仰头饮尽,唤了门外的常文进来,吩咐道:“上饭吧。” “哎哎哎,”周楠忙拦着他,“就这么点酒?没了么?我还没喝够呢!” “那你继续喝,我用饭了,喝够了早点回,别在我这耍酒疯。” 对面的人扒饭,他喝酒?这叫什么事儿?周楠瞪着赵彦清,只是没能坚持多久,还是用气了饭。 他总能被赵彦清轻易地压制住,以前在军营是,现在回京了也是。只不过多数时候都被压制得心服口服罢了。 扒了几口米饭,周楠主动说起他的打算来了,“皇后娘娘那儿我总得诚实地回一个,也好让她宽宽心。你看,她都把这么要紧的事儿都交给我办了,足以见得对我的信任,我总不好辜负她的,对吧?虽然吧,她也没对我说实话,不过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呐,你说我一个周家的旁支,都能得皇后娘娘如此信任,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接下来就是对皇后娘娘如何如何宠信他的长篇大论。 赵彦清举着筷头敲了敲碗。 “好好好,我不说这个了,我说重点,说重点。其实我想吧,至于我自己呢,你还是甭想着拉拢我了,我最多能做的,就是装作不知道。哎你可别觉得我不够义气啊,我这样已经很当你是兄弟了,你也知道,这一大家子的,都靠着我吃饭呢……” 这话说得实诚,赵彦清也喜欢听。 周楠继续道:“反正呢,我就是个局外人,你也别指望我插手。你要能成事,我恭喜你,不贪图富贵的,现在怎么着,就还是怎么着,行不?你要不成事,啧,我也不能被牵连的,是吧?” 赵彦清轻笑,“这话你还真敢说。” “我说是因为我把你当兄弟呗!”周楠嬉笑道。 “行,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只要别挡着路。” 周楠一拍桌子,“好!爽快!就喜欢你这样的!”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说实话啊,你这儿就一个郡主……女流之辈的,恐怕难。” 赵彦清看了他一眼,“谁告诉你只有郡主?” 周楠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行!我还真小看你了。” 两人用完膳,周楠又在起云台赖了一会儿,又是嚷嚷着要喝酒,又是要听戏。不过戏没听成,酒倒是喝了不少,只是这小子酒量好,喝了这么多,还是清醒得很。 一直到亥初,周楠才告辞离去,走前搭着赵彦清的肩,拍了拍他,道:“当心呐……我可不会给你收尸的……到时候要是跟林泰似的暴尸山野,看你朝谁哭去。” “林老将军和林泰都被逃出来的林家军安葬了,你要是有心我也可带你去祭拜一番。” 周楠的步子顿了顿,这么一瞧,倒真像醉了似的。从前在军营,他和林泰的交情也不算差。 “快到他们忌日了吧?” “嗯,七月廿九,还有十余天。” 周楠没再说什么。 送走了周楠,赵彦清去瞧怜雁。她已经用完了晚膳,见赵彦清进来,问道:“周大人走了?” “嗯。” 怜雁却觉得奇怪,又问:“他没说什么吗?今儿他见我时挺怪的。” 赵彦清将二人的谈话告知她,又道:“他信得过,只当他不知便好。” 怜雁便也不再说什么了,既然赵彦清觉得周楠信得过,那便是信得过了。 赵彦清提及了林老将军和林泰的忌日,问道:“你想去祭拜他们吗?” 他们已然安葬,怜雁是知道的,徐昭告知过她,虽然一直想去祭拜,却忌惮这个忌惮那个,心思多转几圈就觉得不妥当了,也不曾向赵彦清提。 没想到赵彦清竟自己提了。 怜雁怔愣下亦有些动容,赵彦清总能知道她想做什么,然后不动声色地替她安排。 她想了想,问道:“方便吗?忌日时应该还回不了京吧?从避暑山庄出去没关系吗?” “没关系,只当是去游玩,皇上知晓了也不会说什么。况且墓地本就偏远,比起京都城来倒还是这儿离地近些。” 既然他说方便,怜雁自然是想去的。 第③⑥章 到了七月下旬,下了几场雨,天气就凉了下来。 回京被提上行程,定在八月初三,于是在七月廿九那日,赵彦清对外称要在回京之前游上一游,便带着怜雁出去了。 夜里淅淅沥沥下了场雨,到天蒙蒙亮才停,所以出门时地还是泥泞的,空气都有股潮湿的味道,显得天气有点阴冷,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就觉得更加压抑了。 马车驶离山庄,因为地面泥泞,行驶得很慢,沿着山路摇摇晃晃地移动着。 怜雁坐在马车里,而赵彦清也难得地没有骑马,在马车里陪着她。他看得出来,从告诉怜雁林家的墓冢离这不远开始,她就不再似刚到山庄那会儿挺有兴致地找乐子玩,而是整日整日地发呆,情绪有些低落。 就像现在,她靠着车壁,半阖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闷的气氛让赵彦清觉得压抑,他开口道:“太子和太子妃的尸首收不了,墓冢里只有林老将军和林泰,还有一些家将也葬在旁边。” 太子和太子妃死在东宫,而且一把火烧得干净,怜雁也没妄想能把尸首收起来。她轻轻点了下头,没作声。 赵彦清还想说点什么,想让她别这么闷,就听见后边有马蹄声传来,似乎有人追过来了。 赵彦清警觉起来,一双眼也变得凌厉,“常文。” 在帘外驾车的常文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拉了缰绳,“吁”得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这回出来赵彦清只带了常文一个随从,因此现在也只能常文亲自下车探查,后边追来的人渐渐近了,常文眯了眯眼细细辨认,很快认出了来人,是周楠,且只有周楠一人。 幸好,没引得他人注意,常文松了口气,朝马车内道:“侯爷,是周大人。” “等他上来。”赵彦清道。 “是。” 怜雁自然也听到了,她对周楠还是有点警惕,问道:“他来做什么?” 赵彦清道:“估计也想去祭拜一下。” “他和泰哥哥有交情么?” “还算有点交情。” 等马蹄声近,赵彦清走出马车,“之前叫你不来,这会儿倒追来了。” 周楠拉了缰绳停下,哼笑了声,“我不去,就是来送坛酒。”说罢把手里的酒坛一抛。 赵彦清接住,闻了闻,“好酒。” “那是,我的酒,怎么会差,上好的女儿红,让人从绍兴带来的。” “就为了送酒?当真不去?” 周楠把头一撇,“不去。”说着就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彦清没拦他,吩咐常文继续走。 怜雁嘀咕道:“他怎么这么别扭?不去就不去呗,还非要追上来送一坛酒。” 赵彦清略有无奈地摇摇头,“随他去吧。” 墓冢在林子里,只有几块石碑,连名字都没刻。赵彦清指着那块最大的道:“这是林老将军。”又指了指旁边这块较小的,“这是林泰。” 其余的他也一一报了名字,都是怜雁不熟悉的林家家将。 怜雁呆呆地站在墓前,眼睛涩然,但没流出泪来。 赵彦清在墓前洒了酒,然后自己举起酒坛喝了一口,道:“这是周楠送的,他面子薄,没好意思来。上好的女儿红呢,我记得你嫌这个太烈那个太淡,更中意女儿红。”顿了顿,又道:“只是不知林老将军喜欢什么酒,若有中意的,倒可托梦给我,下回我带来。”这一番话比前面的郑重了许多,不似同林泰说的这么随意了。 尔后赵彦清说了朝中的一些事,难得他对着墓碑絮絮叨叨起来,末了又道:“我定当竭力为太子为林家翻案。” 怜雁就静静地听着,什么都没说。 赵彦清侧头看她,她有些木然的神情像利刃直刺心间。他沉默地陪怜雁站了会儿,最后在心底轻轻一叹,妥协了她的默然,道:“我去马车上等你。”尔后就带着常文先离开了。 在他俩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时,怜雁僵直的身子总算有些松垮了下来,眼圈慢慢变红。 她不像赵彦清那样能对着墓碑说出那么多话来,便是哭也是默默地流泪,像是怕声音太大惊扰了下面的亡魂一般。 哭累了,就抱膝坐下,头靠着碑侧,轻轻地呢喃,“泰哥哥……” 泰哥哥,等给你们正名了,就换个好的陵墓,正大光明地在众人面前。 这是她心底唯一的希冀了。 赵彦清和常文在马车上等,却迟迟不见怜雁出来。 赵彦清阖目靠着车壁,但常文知道他没睡,只不知在想些什么。 踌躇了片刻,常文试探着道:“侯爷,小的进去看看?” “不必。”赵彦清道。 她总会走出来的,从过去走出来,他会等着,也只能等着。 常文察觉到这位主子心情不佳,应该说近来几天,两位主子的心情都不好,今天就更加沉闷,也是,来祭拜故人,谁的心情会好? 常文识趣地噤声,闭口不言。 约莫又等了两刻钟,才见怜雁从林子里慢慢走出来。 “姑娘回来了。”常文道。 赵彦清嗯了声,没其他的表示。等怜雁进了马车,他才睁眼看她,眼睛通红,果然是哭过了。 赵彦清有点挫败感,在他面前就不能哭吗? 常文来请示接下来是不是回山庄去。 赵彦清看了眼红着眼睛垂眸情绪别提有多低落的怜雁,想了想,道:“附近转转吧。”想到他们清晨出发,到现在已到了午膳时分,又道:“看看有没有客栈馆子之类。” 怜雁却道:“我有点累,还是回吧。” 常文看向赵彦清,赵彦清依旧道:“先找点吃的,我听说附近有个月亮湖,也可去游一游,既然出来了,总得做个出游的样子来,否则平白惹人起疑。” 怜雁就没再坚持。 常文会意,驾着马车往最近的集镇去。 赵彦清拿了块绢子递给怜雁,“把眼泪擦干净了。” 怜雁惊了惊,方觉脸颊上一片泪痕挂着,她有点狼狈地接过,胡乱擦了擦。 赵彦清看着她尴尬的样子,忽然开口道:“你的心到底还在不在?” 第③⑦章 怜雁一惊,倏然抬眸看他,一时愣在那里。 赵彦清看着她,静静等着她开口,似是有点偏执地想要她的答案。 僵持了半晌,怜雁讷讷道:“在的……” 赵彦清眸色闪了闪,别过头去。 正当怜雁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突然说:“那我取走了。” 怜雁忽然觉得四周都安静下来了,只有马蹄声咯哒咯哒有节奏地响着。 她有点明白赵彦清的意思了,说一点都没有感触,那肯定是假的。 逝者已逝的道理,她懂,赵彦清是否是良人可托,两年下来她也看了个七七八八。可对这些风花雪月,她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曾经以为于这些她早已无缘,便从来不求,也不曾上心。 只是现在因赵彦清的两句话,她竟觉得,她也不是求不得幸福。 等到了集镇上,闻到路边飘来的小吃伙食香味,怜雁才觉得真的饿了,她撩开窗帘看向外面,这个镇子似乎不大,热闹的街也就一小段,叫卖声稀稀疏疏的,怜雁还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集镇,一时决定有些新鲜,之前伤感低落的情绪竟减轻了不少。 她忽然有点明白赵彦清坚持不回山庄而是带她来集镇的用意了。 “想吃什么?”赵彦清见她有兴趣,眉宇间舒展了不少,问道。 怜雁探头找了找,指向前边的一个小摊道:“烤肉串。” 赵彦清吩咐常文去买几串,就听怜雁又问道:“那是羊肉串还是猪肉串?” “应该是猪肉串,羊肉更昂贵,小镇上的百姓估计不太会吃。” 怜雁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 赵彦清见此问:“你喜欢羊肉串?回府后让厨房做就好了,府里又不是吃不到。” 怜雁道:“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我喜欢羊肉串,可嬷嬷总管着我,说吃多了容易上火,都不让我多吃,后来见我难哄,厨房索性都不上这吃食了。”语气说不出的委屈落寞。 “宫里的嬷嬷确实管得严。”赵彦清道,“小时候记得二哥给太子做伴读,每次回府来就向娘抱怨说在宫里每天三更就会被叫起床,用膳的时候喜欢的菜多夹几筷就会被教习嬷嬷瞪。” “就是,那些教习嬷嬷最烦人了!” 赵彦清看了她一眼,眸色染了几分笑意。 怜雁开了话匣子开始抱怨起来,“那些跪拜礼要求高教得严也就算了,连吃什么都要管着,父王母妃都由着我的,她们非要管这管那,小时候被打的手板子全来自教习嬷嬷……” 等常文买了烤肉串来,怜雁才终于止住了话头,接过烤肉串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虽然不是羊肉,但烤猪肉也蛮好吃的。 因为赵彦清担心这些烤食吃多了上火,而且路边摊子也不及府里的干净,看怜雁馋得紧才买些来,所以买得不多,给怜雁两串,自己拿了两串,后来见怜雁吃完后意犹未尽的样子,还是把手里还剩的一串给了她,又道:“你要是真的喜欢,回头让厨房多做做便是。” 怜雁很快又把一串吃完了,望着他道:“让常文再去买两串吧?”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嬷嬷索性不让厨房上羊肉串了,估计你小时候也和现在一样,一沾嘴就停不下来。” 怜雁瞪了他一眼,却听他又道:“已经让常文找饭馆了,零嘴吃多了当心吃不下饭。” 怜雁只得作罢。 常文找了个镇里最好的馆子,虽然在怜雁和赵彦清看来还是寒碜,不过在这样的小镇肯定找不出华丽的酒楼来。 小二迎上来,常文道:“来个雅间。” 小二明显愣了一下,转而笑道:“爷,咱们这路边的小饭馆,哪有什么雅间?都是在大堂的。” 常文看向赵彦清,赵彦清却看着怜雁。 他在大堂无所谓,但怜雁一个姑娘家,大庭广众下就不太好了。 怜雁却摇摇头,“没事儿,就大堂吧。”她好歹是逃过难的人,早不忌讳这些礼教了。 只是他们俩这样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人,坐在这样一个小馆子里,难免引来一些目光,加之怜雁长得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更多了,这让赵彦清很不舒服,偏生又不能放肆地动手,否则传出去就是仗势欺人。 他冷冷瞥了眼一个目光放肆的人,无声地将他吓退后,飞快扒完饭,然后放心筷子道:“好了么?” 怜雁低头看她才吃了几小口的饭碗,郁闷地看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快?” 赵彦清蹙眉,“快点。” “这么急?有事儿?”一想也没见人带来什么消息,他这么赶作甚? “这里不舒服。” 怜雁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娇贵。” “……”她难道对周围异样的目光一点都没察觉吗?他可记得从前的怜雁步步为营,又谨慎又小心,和他在一起后变傻了? 不过赵彦清没解释太多,一边用凌厉的目光吓退那些眼神不善的人,一边静静地等她。 在怜雁终于一小口一小口地把饭吃完后,他们终于结账离开了。 接着赵彦清就让常文驾车去月亮湖。 怜雁惊了惊,“还不回去吗?” “难得出京来,就好好游一游。” 赵彦清出京的机会可多着,难得出京的只是怜雁而已,她明白赵彦清这是特意带她出来散散心。 月亮湖不大,估计是弯弯如月,才取名月亮湖。湖边有船家,应该是附近的村民,赵彦清和怜雁下马车的时候,正看他要出去撒网。 赵彦清就叫住了他,给了银子,让他载他们去划去湖中心。 船夫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网也不撒了,笑道:“三位坐稳了,这就走。” 这船当然不是什么双层的游船,就是一小木舟,并排最多只能坐下两人,随着船夫的摇摆的桨还左右晃得厉害,让怜雁总有种要掉下湖的感觉,因此紧紧挽着赵彦清胳膊,僵直身子。 这还是她头一回坐这样的小船。 赵彦清察觉到她的僵硬,伸手搂过她,让她贴着自己,道:“掉不下去,放轻松。” 在常文和船夫这外人面前,怜雁对他亲密的举动很尴尬,挣了挣,木舟摇晃的幅度就更大了,忙又紧紧靠着他,不敢再动。 赵彦清微翘嘴角,眉眼的笑意越来越深。 第③⑧章 怜雁抬头瞪了他一眼。 赵彦清只觉得她娇嗔的模样更加令人心神荡漾,娇滴滴的红唇在他眼底更为动人,目光就暗沉下来,搂着她的手臂也越来越用力,让两人紧紧贴在了一起。 察觉到他目光的变化,怜雁脸上一窘,立刻低下头去,然后偷偷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这光天化日下的,她怎么都没脸在别人面前干出卿卿我我的事儿来。 赵彦清轻笑一声,知道她脸皮薄,没再动作。 月亮湖不大,很快就划到了湖中央,漂舟在湖心,四周群山环绕,别有风味。怜雁习惯了船的摇晃,身子就不再那么僵硬了,被清澈的湖水诱惑,忍不住探出手去划水玩,沁凉的湖水,令人心情都愉悦起来。 坐在船尾划桨的船夫道:“贵人是来这儿避暑的吧?近两月来这儿像你们这样的贵人特别多,时不时都会迎来几个,前天还有几个官爷在这儿又是喝酒又是作诗的。” 怜雁挺喜欢同淳朴的村民说说话,闻言笑道:“你们肯定赚了不少油水了吧?京里来的贵人出手肯定大方。” “哈哈,这倒是,咱们都盼着你们能一年到头都在这儿呢!就是有时候清街麻烦点,生意也做不了了。”一般皇帝或者几个王爷大张旗鼓地出游就会清街了,这是这话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就有些不大好了。 常文回头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你们能迎接銮驾来,那是福气,怎能说麻烦?” 那船夫立刻反应过来,有点惊惧,扇了自己一巴掌,“打你这嘴巴,哎呦贵人你看,小的真是糊涂了。” 赵彦清不会去追究这点芝麻小事,没理会他俩的来往。 怜雁悄声问他:“皇上出游过?” 赵彦清摇头,“没,是雍王出游。” “雍王出游就搞那么大排场啊!以前父王出游都从来没有清街的。” “太子低调。” 怜雁轻轻哼了声,“就他这样,皇上肯定不喜欢。” 赵彦清却摇摇头,“圣意难测,暂不说雍王如何,太子殿下却是因为做得太好反遭了皇上忌惮。” 古往今来都这样,太子之位不好当,事儿管得太少,皇帝会觉得你无能,事儿管得太多,皇帝就怕你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这话题有点沉重,赵彦清不欲与怜雁多谈,见船上还放着鱼竿鱼饵,就向船夫借了来,与怜雁一道垂钓湖中央,倒也有趣。 只是两人什么都没钓上来…… 船靠岸时,天色已经渐暗,他们才回返避暑山庄。 经过这么大半天的游玩,怜雁的心情再不似前几日那般低落了。 * 八月初三,赵彦清和怜雁跟着圣驾回京。 回府后,怜雁得知潜生已经搬出去了。不过她回京来,潜生自然是到府里来瞧她来了。 怜雁对潜生这样不声不响地趁她不在府上搬出去很不满,责道:“就这么想搬出去,连等我回府都不等?” 潜生讪讪地笑,“宅子装修好了,又大又新,我就想住进去了,嘿嘿……” 住在侯府的平房里和成为一个宅子的主人,正常人都是喜欢后者的,故而怜雁并未过于责备,她知晓这两年来一直都委屈了潜生,如今有了转机,自然再好不过,便没再多说什么。 潜生洋洋洒洒地夸赞了新宅子一番,“是三进的,还有个后花园,那花园可漂亮了,嗯……虽然不像侯府还有一个湖,但是已经很不错了哈哈!” 怜雁看他眉开眼笑的样子,没来由升起一股心酸来,潜生这样一个从皇宫里走出来的皇子贵胄,现在竟仅仅因一个京郊的新宅子高兴成这样。 她眨了眨眼,缓下眼睛的涩然感,问道:“徐将军也和你一起住那个宅子吧?” “嗯,还有林家的近卫,原本在打铁铺的人大多都调离到京郊的宅子里了,徐将军说京里有所警惕,故而不安全。” “院子是你安排的还是徐将军?” 潜生立刻就明白了怜雁的意思,答道:“阿姊安心,徐将军忠心待我,也很有分寸,宅子里都是我做主的。” 怜雁笑了笑,“那你得给徐将军一个最好的院子,还有林家的近卫,断不得委屈了他们。” “阿姊是说要施恩于他们吧?” “倒不是施恩,现在你落魄着,恩情也施不出多少来,你现在要做的,是把一颗赤诚之心捧到他们面前。” 一颗赤诚之心,患难与共的情谊。 潜生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雯月走进屋来道:“姑娘,侯爷回来了。” 怜雁和潜生止了话头,怜雁正想起身去赵彦清那儿,谁知赵彦清却走进来了。 赵彦清是在回京后就和怜雁分开的,进京后他要跟圣驾先进宫,而怜雁直接回府。他在宫里被留下用了晚膳,这时候才回府。 回府后他听闻潜生在,就特地走过来看看,顺道问问潜生出府后的近况。 一进屋,赵彦清就觉得怜雁的屋子还是太简陋了,心道还得再催一催正房的修缮,争取年底能住进去。 潜生见赵彦清进来找怜雁就起身打算告辞,赵彦清却叫住他问了近况。 潜生瞧了怜雁一眼,见她点点头,就如实说了近来发生的一些事,诸如打铁铺似乎被人给盯上,陆震给挡了回去此类。 其实这些消息赵彦清早就得到了,他问道:“打铁铺转手了没?” 潜生一愣,想着陆震给挡回去应该无碍了,就只撤了人出来,打铁铺却还是找了伙计来开着的,还能算一个暗点和京里保持联络,顺道能赚点银子,闻言便道:“没有,人已经撤出来了,留着打铁铺应该无碍吧?” “转手吧,撤得干净些,不缺这一点银子。” 潜生看向怜雁,怜雁道:“我也觉得还是转手为好。” 潜生便点头应了。 等潜生告辞后,赵彦清忽然一把握住怜雁手臂,将她猛地拉了过来,抵在了壁橱上。 怜雁大惊,慌忙推他,“忽然发什么疯?”杜若和雯月还在屋里随侍呢! 怜雁脸色发红,却见杜若和雯月两人低头抿嘴偷偷一笑,然后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接着怜雁就听赵彦清道:“殿下这么听你的话,你们感情还真是好……” 怜雁一愣,这是……哪门子飞醋? 她手肘抵着他的胸膛,道:“他是我胞弟,又一起落难逃出来,感情自然好。” “比我呢?” “……”这有可比性吗? 赵彦清却执着地问:“嗯?比我如何?和谁的感情更好?”一边问,一边沿着她脖颈细吻,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嗓音,“嗯?” 怜雁觉得痒,缩着脖子躲,却很快被赵彦清按住了后脑勺,然后在耳*垂出一舔。 怜雁一个轻*颤,她被扰得无法,用低入蚊鸣的嗓音道:“他是我最亲的人,你……你自然是……自然是……” “自然是什么?”赵彦清依旧不肯放过她,追问道。手掌沿着她腰线往下探,滞留在翘*臀处,不轻不重地一捏,之后又是继续往里探。衣袍已经凌乱得不成样了,赵彦清的手指还变着法儿地在里面挑*弄。 怜雁使劲地吸着凉气,最后还是屈于他的淫*威之下,“自然是……最爱……” 本来就几不可闻的声音,在“爱”字说出口后,就被湮没在他强势的吻里。 第③⑨章 次日,怜雁腰酸背疼地醒来。 昨日赵彦清折腾得狠了,且都没再回西此间,直接在怜雁的房里宿下,早上她起来时,还面对着杜若似笑非笑的眼。 赵彦清已经上早朝去了,雯月对她道:“侯爷起身时见姑娘还熟睡着,还特地嘱咐我们不要吵醒您呢!” 更衣时,领口的红痕就露了出来,怜雁红着脸飞快地裹上衣衫,杜若见此狭促地笑道:“遮什么啊,哪天不是这样?是吧雯月?” 雯月也笑着附和,“就是!姑娘的小日子都少不了!” 怜雁通红了脸,暗暗把赵彦清骂了一顿,就是在她来月事的时候,他都还是会上下其手,最后引火烧身还要硬拉着她的手去解决。她埋头在被褥里,叫嚷道:“出去出去,你俩出去!” 杜若笑着讨了饶,“行行,不笑你了,赶紧把衣衫换了吧,今儿早上总要去给老夫人请安的。” 昨天回到府已经不早了,就没再去老夫人处,今儿早上就必须去请个安了,虽然怜雁现在只是个通房,但这些礼节还是少不了,更何况有段时间她天天在老夫人面前立着,和老夫人的关系也不差。 用完早膳,怜雁带着杜若去寿安堂。 因为杜若催得紧,所以怜雁虽然起得较晚,但到得不算晚,只有二房的人在,还有俭哥儿,三房的人还未到,这还是因为二夫人每回到得早。 怜雁到的时候,弘哥儿和俭哥儿正告辞去学堂,她和俭哥儿打了个照面,忽然觉得好像许久没见到俭哥儿了,竟长高了不少,已经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成了个颇有风度的小公子。 老夫人见怜雁过来,道:“回来了?在避暑山庄你一个人服侍着老四,辛苦你了。” 老夫人对她的态度还是一样,不亲厚但也不冷淡,场面话说得还算好听。 怜雁福了福身,“是奴婢该做的。” 二夫人道:“有这样的姑娘在四叔身边,也是四叔的福分。” 怜雁惊了惊,要二夫人夸人算是难上加难,如今忽然说出这样好听的话来,还真让她受宠若惊。但很快怜雁就反应过来,二夫人估摸是已知晓她是郡主了。 先前二夫人还大大责罚了沈妈妈一顿,这样看来就都能解释得通。 倒是老夫人觉得稀奇,煞有其事地指着二夫人对怜雁笑道:“行啊你,要她开口夸人可不容易,你本事可真不小哟!” 怜雁抿唇笑,文静贤淑的模样。二夫人也淡淡露了几分笑意来。 等三夫人来的时候,老夫人才止了说笑。 三夫人向老夫人行了礼,又朝二夫人点点头,“二嫂早。” 而三夫人是主子,怜雁虽不喜欢她,这时候还是免不了要行个礼,她上前福身道:“三夫人安。” 三夫人都没看她一眼,走过去在二夫人身旁坐下,场面闹得有些尴尬。 老夫人就当没瞧见,虽然一个主母和小叔房里的通房给脸子瞧有点登不上台面,但她也不会多管闲事到给一个通房去撑腰,就随她们闹吧。 倒是二夫人瞪了三夫人一眼,轻啧道:“三弟妹!” 三夫人哼了一声,不搭理,在她心里,没有刺上怜雁几句,已经很给四房面子了。 怜雁兀自笑笑,也不介意,左右她的礼数到了,三夫人无容人之量,到时候坏的是她自己的名声。怜雁便又退了回去,立在老夫人身边。 万妈妈上来打了圆场,道:“老夫人,厨房备的点心要呈上来吗?” “去拿过来吧,给这几个小的用。记得给舒姐儿也送去。”舒姐儿在隔间跟管昌家的学绣工。 大少爷贤哥儿和三少爷智哥儿因为去学堂要晚了,没久留,给老夫人请了安,然后匆匆用了几块万妈妈让人呈上的点心,就告辞离去。 三夫人今天并不曾带庶出的几个小姐前来请安,因此这样一来主屋里的小辈就只剩下三房的娴姐儿。 老夫人便道:“娴姐儿去隔间找舒姐儿玩吧,也和她一道跟管昌家的学学绣工,管昌家的绣工在府里可是数一数二的。” 三夫人道:“行啊,让我们娴姐儿也揩揩舒姐儿的好处!”说着又朝娴姐儿扬扬下巴,“还不快谢谢祖母。”话里话外都酸味十足,像是老夫人有多亏待了她似的。 虽然二夫人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但老夫人已经明显拉下脸色来,看得出有点恼。就是娴姐儿都微微红了脸,拉拉三夫人的袖子。深闺大宅里十来岁的姑娘,也早已长了心了。 三夫人瞧着老夫人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这语气有点过了,勉强笑了笑,亡羊补牢道:“我这不是……觉得娘这儿能人多嘛……”只可惜老夫人还是脸色不豫。 二夫人道:“娘,让娴姐儿和舒姐儿一起跟着管昌家的学绣工吧,姐妹两个也好有个伴。”然后又对三夫人道:“等下头几个姑娘大点的时候,也让她们来学,虽是庶出,可咱们侯府的小姐,礼数教养都要拿得出手才行。” 虽然二夫人的语气淡淡,但三夫人依旧从她话里听出了不容侵犯的威严来,二夫人这是在指责她厚此薄彼,没有给几个小姐一碗水端平。 而三夫人还多想了一层,她觉得二夫人这是在讽刺她,自己都这样,就不要指望老夫人不偏心。 虽然二夫人的本意里并没这层意思。 老夫人对二夫人的提议很满意,点了点头,三夫人的脸色就青白起来,连娴姐儿也开始坐立不安。 万妈妈就带着娴姐儿去了隔间找管昌家的。 怜雁淡淡看着她们几个的风起云涌,想着,连侯府这样人丁不算多的地方,妯娌婆媳间打得太极还是不亦乐乎啊!不过左右和她没关系,就是屋里气氛有多僵硬,她都还是看戏一样地站在边上。 不过怜雁不会想到的是,这把火没过几天就会烧到她身上来。 三夫人没有留多久,因为闹得有点不愉快,过了一刻钟就起身告辞了,就留下娴姐儿在寿安堂学绣工。 三夫人走后,二夫人道:“娘,最近我主持中馈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了,想找个帮手来。” 老夫人愣了愣,“最近事儿很多?” “有点,而且我最近精神不太好,现在却想偷个懒歇上半天都不行。” “哟,要是累了可得谢谢,可不能累坏了身子!”老夫人道,“你这是已经物色好帮手了?我把话说在前头,可别让黄氏把手插到这里头来,要是让她去接受中馈,指不定府里头要闹成什么样!” “也不是,我原想着,让舒姐儿一起帮帮我,也让她先熟识这些庶务,以后嫁到夫家不至于手忙脚乱的。不过她现在学着绣工,又有书要读,看她听忙的,就想着再等几年,把亲事定下后再教她这些不迟。” 老夫人点点头,“那你现在想找谁?” 二夫人看了眼怜雁,“我想着,爵位在四房,我这中馈早晚也要交到四房手上,我瞧着怜雁好,倒不让如让她来帮着我。” 老夫人大惊,侧头瞧了一眼,“她?你怎么……”因为怜雁在跟前,老夫人把“你怎么想到她?她可是通房!”这话给咽了回去。 怜雁也瞪大了眼,她知道二夫人的意思,这也是为她好,可这举动也太惊世骇俗了一点…… 二夫人对老夫人的反应并不惊讶,道:“我就是找个帮手,我看怜雁这孩子挺好,人也沉稳,何况四叔看重她,她弟弟也有出息。”言外之意,就是早晚会是个贵妾,插手点中馈没什么。 怜雁却觉得这样太快了些,道:“二夫人,这恐怕不大好,我也不懂那些。” “学了就懂了,没人天生就懂的,没什么不好。”二夫人语气坚决。 见她如此,老夫人也不好驳什么,何况她本就看重二夫人,很少驳了她的意思,最后也妥协地点了点头。 第④0章 从老夫人处出来,二夫人就叫住了她,“既然学习中馈,就早日开始吧,你今日可有别的事儿要忙?” 二夫人都这么说了,怜雁自然推脱不掉,且细细一想,学习中馈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且不说今后用得上,便是现在,有了这么一出,府里的管事婆子都要给她几分面子,在府里的地位就不言而喻,连三夫人若要针对她都要思虑几番了。 要说之前怜雁在府里的地位都是赵彦清给的,那么现在,她便可以得到了老夫人和二夫人的认可,在府中能立足得更稳当些。 二夫人既然卖给她这么大的一个人情,她自然没有不受的理。 怜雁便道:“并无,二夫人随时可以叫我过去。” “那便好。正好今日上午我要见见管事婆子,你也一起吧。你先回去准备一下,换身衣裳,穿得贵重些,现在是老夫人恩准你跟我学习中馈的,别总顾忌这顾忌那,该张扬的时候还要张扬。你不缺贵重的衣裳吧?” “不缺的。”赵彦清在吃穿上对她向来大方。 “那就好,”二夫人点点头,“还有,把你的丫鬟带上,至少带上一个,别总像来寿安堂这样就一个人。” 怜雁应下。 “管事婆子估摸会在巳初过来,你在巳时前到我这儿来就好。” “好的,我这就回去准备一下。” 同二夫人告辞后,怜雁回了映月泮,把杜若和雯月叫到跟前,把学习中馈之事同她们说了说。 二人皆面露喜色来,杜若笑道:“这是大好事儿啊!真没想到二夫人对咱们这么好!” 怜雁却告诫道:“是好事没错,但你们要注意了,我现在终究还是个通房,就是要抬妾也要等侯爷出孝,你们两个可别因为我能跟着二夫人学习中馈,就在外头耀武扬威起来。因着这个看我不顺眼的人肯定要更多了,你们能低调就低调,别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候把这个机会给丢了就不划算了。” “是,我们记得了。”两人道。 “那就好,”怜雁道,“对了杜若,我记得上个月你说要把那批姑苏进贡的布料做成衣裳来着,做好了吗?”那批布料是宫里赏下来的,赵彦清直接给了她。 杜若道:“做好了,姑娘要穿?” “嗯,我过会儿就要去二夫人那里见管事婆子,得换身衣裳。” 杜若笑道:“我就说要做些好衣裳备着,总会有机会穿的,当时您还不同意,您看,现在用上了吧?”说着从壁橱里取出那衣裳来,送到怜雁跟前,“好看吧?这绣工用得还是蜀绣呢!” “你不会蜀绣吧?这是针线房做的?”怜雁问。 杜若一噎,当时她说她来做,怜雁才不过问,这会儿一高兴,都被拆穿了,讪笑道:“这么好的料子……我也不敢上手……” 杜若原以为怜雁还会像从前那样一笔带过,她对她亲厚,向来不会追究一些小事儿,谁知这次怜雁却拉下脸,隐隐似有动怒的迹象。 杜若有点慌,怜雁脾气不错,但这不代表她和善,她的手段,在大厨房的时候杜若都有所领略了,轻而易举就摆脱了张婆子的打压去了正房。现在杜若不过是仗着与她情分不错,相处起来随意一些,可饶是这样,她在人前人后早已改口叫姑娘而非直呼其名。 这回,是她失了分寸吗?杜若缓缓立直身子,略有些惶恐道:“姑娘……” “你知道的,我的衣衫从来没有让针线房去做过。”怜雁道。 “是……只是那布料太好,只有那次拿去了针线房……”杜若低声解释道。 “可你都没有知会我一声,自作主张就拿去了。”怜雁坐在榻上,手指敲着案几,神色淡淡的,也没有急声厉气,却自显威严。 杜若还在解释,“我怕您不同意,就自己拿去了……一件衣服而已,侯爷也劝过您可以叫针线房做衣裳……” 怜雁见她还没知错,蹙了蹙眉,道:“你知道我不会同意,却还是拿过去,这说明什么?还有,侯爷是劝过我,但我有自己的思量,何况这不仅仅只是做见衣裳那么简单,针线房历来都是给主子们做衣裳的,就是妾室,也要按照份例取衣裳,你这样做,知道别人怎么看吗?” 杜若看出怜雁是真的动怒了,跪了下来,“奴婢知错……” “不,你不知道,你还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你觉得我明明得宠却还是过丫鬟一样的日子不对,你觉得我就应该有一个宠妾的样子是不是?” 杜若低下头。 怜雁又道:“可我告诉你,在其位谋其政,我要是像你那样想,无所顾忌地那样做,你以为老夫人能容我到现在吗?不要以为有侯爷在就什么都不用管,不是的,我不想让侯爷为难,也不想毫无脑子地只会靠着他过活。” 杜若头低得更低了,“奴婢知错了……” 怜雁轻叹一口气,“你不要觉得我不顾情分地指责你,我也怕你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这儿都留不下你,但愿你今后凡事三思,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 杜若被这话吓得脸色发白,“不会了不会了!奴婢知错了,就不会再犯的!” “那就好,你要知道,你手中有多少权力,才能使什么样的权力。侯爷给的宠爱到底只是宠爱而已,只凭宠爱,人家给的是面子,要真想在管事们面前立起来,还要靠自己的本事。就比如现在,我有机会接触中馈,等将来我能把这权力握在手里,至少要将四房握在手里,再来使那些特权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你明白吗?” 到那时候,就算陶七小姐嫁过来,她也能抗衡一二。 杜若点点头。 话说到这份上,杜若是聪明人,想来也明白过来了,怜雁道:“起来吧,下不为例。” 杜若恭恭敬敬地谢了恩,才站起身来。 怜雁又侧头对雯月道:“你也要记在心里,知道吗?” 雯月早被怜雁这架势给震住了,忙点头道:“是,奴婢记住了。” “我当你们两人是心腹,才会说这掏心掏肺的话,你们可别叫我失望了才好。打今儿开始,我们碰上的硬仗只会越来越多,和从陶家过来的陪房管事,和三房,各种各样的人,看不惯我们的,见不得我们好的,这些人满府都是。所以你们也要打起精神来,别以为这样的好事砸头上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将来我们的麻烦只会比现在更多!” 听了怜雁这番话,杜若和雯月两人皆警醒起来,连声道是。 “行了,都明白了就好。给我换衣裳吧,巳时前要到二夫人那儿去。”顿了顿,怜雁又道:“今儿就先雯月跟我去,杜若你就留在屋里,也好反省反省。” 杜若知晓责罚躲不过的,这算轻的了,福了福身,道:“是。” 怜雁换好衣裳,坐在梳妆台前,由雯月和杜若给她捯饬头饰,为了能震住那些成精了的管事婆子,发簪都是往好了挑的,可又不能太过花哨,端庄才是最重要的,而非妖娆。 佩戴好后,怜雁转头在铜镜前照了照,想了想,道:“把侯爷送的及笄礼拿出来吧,我戴那个簪子。” 雯月和杜若相视一笑,忙不迭将那簪子取了出来。戴这玉簪,还怕那些管事婆子看不起姑娘吗? 梳妆好后,怜雁带着雯月往二夫人的留听阁去。 第④①章 怜雁这么一打扮,整个人都不大一样了,端庄典雅全显露了出来,路过的仆从皆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雯月笑道:“瞧她们眼红的,姑娘这么一打扮真真跟仙女儿下凡似的!” 怜雁笑着斜睨了她一眼,“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挺甜?” 雯月低头抿抿嘴,“姑娘又笑话我了。” 怜雁笑着摇摇头,雯月似乎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存在感,丹云在的时候,怜雁总盯着丹云,对雯月也不关注,后来丹云死了,杜若来了,怜雁还是同杜若更亲近,让雯月来贴身侍候的时候并不多。 不过雯月好像还是这样,该做的做,不该做的不做,一直安安分分的,好像周遭的变故都不会影响到她。 怜雁轻轻瞥了眼跟在她侧后方的雯月,也是,回想当初,丹云这么不消停,雯月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发觉,甚至丹云为了多一个助力还会拉拢她,可饶是如此,雯月还是纹丝不动,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再如现在,杜若也会犯错,她却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如此看来,这才真的是个聪明人,怜雁笑笑,她竟到现在才发觉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心底透亮的人。 现在怜雁要渐渐接触中馈,身边不得不有几个有用且忠心的人,否则拿什么去收服那些成了精的管事?她也应该开始招揽几个心腹了。 只是现在她身边总共就这么两个人,到底捉襟见肘些,等搬到正房,必定要大手笔地调动人事了。 怜雁一路思索地走到留听阁,期间雯月也没再开口打搅她的思绪。 因为掐着时间出门,怜雁到得不早也不晚,离巳时还差三刻,正好留时间出来听二夫人解释些庶务。 巳初时分,管事婆子们陆陆续续都到了,大多都是怜雁不识得的,毕竟她从前不曾接触过中馈,但她也见到了几张熟面孔,比如郑妈妈。 郑妈妈见到怜雁明显一惊,怜雁微微一笑,朝她福了福身。 等管事们都到了,二夫人先介绍了怜雁,道:“临近老爷的忌日,府里的庶务愈发多了,加之我今日身子不太利索,没什么精神,得老夫人体恤,特地让怜雁过来给我使唤,今儿让她来给你们混个脸熟,今后要她帮忙的地方不少。” 有意说怜雁是老夫人指派来而非二夫人自己要求,这是撑足了怜雁的脸面了,不仅如此,照理介绍个人总得先说她是谁,二夫人却偏偏省过了,不仅是因为怜雁这名字府里没几个人不知道,更是因为通房这身份,到底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二夫人对她的照顾,不可谓不用心。 满屋子都是绕足了心思爬上来的管事,谁会不知晓其中的门道?且不说赵彦清的宠爱摆在那里,现在加上老夫人的信重,大伙儿自然都当怜雁是贵妾了,皆摆着笑脸给她见了礼。 怜雁福了福身,算是还了礼,微笑道:“今后我还得靠各位管事妈妈的倚仗。” 下面便是一片“哪里哪里,姑娘客气”的声音。 前排的一个管事婆子笑道:“姑娘一瞧就知是端庄贤惠的,二夫人得了这么一个帮手,可有得轻松了。”这个管事婆子怜雁认得,是大厨房的总管事冯妈妈,说起来张婆子还是她的下属,以前怜雁在大厨房的时候,也见过她几次,那时候她总板着个脸,训斥起人来毫不留情,大厨房的小丫鬟还很怵她。 没想到在这里她看起来还真慈和,话也说得滴水不漏。 二夫人一向严肃,闻言只是点点头。底下的人也不尴尬,依旧你一言我一语地笑着捧了怜雁和二夫人几句,想来对二夫人的性子也习惯了。 将怜雁介绍给她们后,几个管事纷纷落座,向二夫人禀报府中庶务。 二夫人先看了她们呈上的账本,是对好了的上个月的,她问:“月钱都发下了吧?”月钱都在次月初发。 底下就有管事婆子道:“都给各个房里拨过去了。” “很好,账基本能对上。” 怜雁一直在二夫人身边看着,账本她也能看懂一二,以前在宫中时跟着母妃多少学了些,然而很显然账本并不是分毫不差地能对上的。 但转念一下她就明白了,这么大一个府邸,细细碎碎的账怎么可能会算得这么清,水至清则无鱼,物件丢了坏了、采办的份额没对上等等诸类问题多少会存在一点,只要相差不会很大,也就这么翻过去了。 三房的一个管事婆子开口道:“二夫人,三夫人的生辰在八月底,不知这宴席……拿是公中的银子办让三房自己出?” 二夫人略略惊了惊,抬起头来,“宴席?三弟妹准备办场宴席?今年是三弟妹……三十岁的生辰吧?也是,整岁了……” 怜雁闻言挑了挑眉,听说过办五十大寿六十大寿七十大寿等等的,还没听说过办三十大寿的……还想那公中的银子? 那管事解释道:“也不算什么大的席宴,三夫人就是想请一些平日里在走的娘家姊妹亲眷小聚而已。” 二夫人道:“这事儿我还要请示老夫人,府里除了大办寿宴,其他的生辰宴并不曾用公中银子的惯例。” “是是,”那管事道,“二夫人思虑周全。” 二夫人又问了府里的采办,然后再吩咐了关于九月安国公忌日该做的准备,比如道场一类就要先找好了,之后管事们才散去。 待她们都离去后,二夫人对怜雁道:“你是不是有话说?” 怜雁愣了愣,片刻后明白过来二夫人定然是注意到她的神情了,一时有些讪然,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这账本里头,那些开销用度……数目似乎并不太对得上,我看差了七八百两。我知道没有差额才不正常,可这七八百两……是不是太多了些?而且只三房就占了半数……” 二夫人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对怜雁的话也不惊讶,示意她继续说。 怜雁又道:“三夫人一个小小的生辰宴,就派管事来讨公中的用度,二夫人您可以直接驳了的,就算去请示老夫人,老夫人肯定也不会同意,何必还要多一事平白惹了老夫人不高兴?”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我应该压一压三房,对吗?” “也不是压一压,就是……别太纵容了。”怜雁觉得二夫人可以再拿出点威仪来,虽然她平日里给人的感觉就很威严,但对此事上,她真的觉得二夫人太示弱了点。 二夫人勾了勾嘴角,道:“你到底年纪还轻,难免会气盛些。” 怜雁一惊,隐隐有些不服,她气盛吗?她承认她曾经盛气凌人,因为她本就有那个资本,但经了变故后,她一直觉得她依旧极其隐忍了,她觉得,一直以来,一步一步,她做得很好。 二夫人似是看出她所想,道:“不认同我说的吗?你初来侯府时,确实做得很好,思虑周全,厚积薄发,可以从一个灶下婢一步一步走上来,又处处为殿下安排。可是你不觉得吗?自从四叔对你越来越宠后,你的行事并不似原先这般低调了,当然,比起那些恃宠而骄的人来说,你做得已经够好,但对于你这样一个危险的身份,你做的是不够的。” 怜雁忽然醍醐灌顶。二夫人说得不错,她不得不承认,被赵彦清这般宠着之后,她早不似原先那般低调了,虽然赵彦清的行为有一定原因,但她本身也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比如对沈妈妈,她偶尔也会同她较较劲,比如对张婆子,她可以毫无情面地拒绝帮她忙。 可是转念一想,她现在都要开始学习中馈了,拿捏仆从的手段不是本就该有的吗?这么一想,她也这么问了,“可是二夫人,我若一直退让隐忍,在这府中很难立起来……” “那是自然,既然要插手中馈,该立的威仪一定要立起来,但三弟妹她不是仆从,她是主子,是妯娌,这时候,你不该拿对付底下人一样去对付她。你处于弱势,该有的礼让要有,该维护的情面也要维护,至少明面上必须是妯娌和睦的样子。” “我知道我不能同三夫人硬碰硬,但二夫人您不一样啊……” 二夫人却摇摇头道:“我也一样,我是寡嫂,二房到底没个支柱。但即便二爷还在,我也会这样,妯娌之间,该给的情面,还是要给。我那样说,在管事们面前给了她情面,话传到她那里,她多少不会心有怨愤,至于娘那里,说一说也无妨,这府里的事态,多少要说与给她听。” 怜雁明白了,且不说三夫人那头,便是老夫人那里,她定然更喜欢二夫人事事问她的主意,虽然她已不再掌管中馈,但让她觉得她依旧牢牢地抓着府里大权,她自然心里高兴。 怜雁想,二夫人身为一个寡嫂还能将内院大权掌在手里,不是没有原因的,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怜雁的午膳是在留听阁用的,而且整个下午也留在那里,看看账本,学点庶务。二夫人要午休,她就自己在隔间看,倒让二夫人赞了几句。 怜雁学起东西来很专注,一不小心,就忘记了时辰,一直到赵彦清下衙派人来找她,她才惊觉原来已经那么迟了。 第④②章 怜雁起身作辞,二夫人难得地揶揄道:“四叔还真离不了你,一回来就到我这儿来讨人。”惹得怜雁脸颊发热。 回到映月泮,赵彦清的脸色不大好。 怜雁觉得好笑,她发觉每次只要赵彦清下衙时她不在,就会摆起冷脸来,倒也不是有意摆给她看,算不上生气,就是闷在那里。 大男人耍起脾气来,也会跟个男孩一样。 怜雁早摸出门道来了,没解释自己干什么去,也不主动跟他说话,只是吩咐雯月传膳去,然后坐到榻上拿起她看了一半丢在那里的书。 果然,没过多久,赵彦清也走过来了,隔着坑桌坐在她对面,开口问道:“听你丫鬟说二嫂让你跟着她学中馈,在她那可还顺利?” 怜雁好笑道:“不摆脸色了?” 赵彦清干咳一声,“问你话呢!” 怜雁也适可而止,不再笑话他了,“嗯,挺好,二夫人很照顾我。你是不是早就把我的身份告诉她了?” “对,知会一声,让她心里有个数,”赵彦清道,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别让咱们府无意间得罪了你这尊大神。” 怜雁瞪他,“要这么说,府里得罪我的人还算少吗?你也有份!” 赵彦清有点懵,“我怎么有份了?” “你以前欺负我得还少吗?” 赵彦清愣了愣,片刻后微微勾唇,目色变了变,把坑桌往旁边一推,又抽过怜雁手里的书随手一丢,还没等怜雁反应过来,就凑上前把她压在了榻上,在她脖子处吹气,“你说的欺负,就是指这个?” 怜雁大窘,脸颊不争气地红了起来,曲起膝盖朝他一撞,“流*氓!谁跟你说这个!” “不是这个是哪个……”赵彦清很快压住了她的腿,一边细吻着她脖颈,一边气息不匀地道。 “跟你说正经的!”论力道,俩人相差着实悬殊,赵彦清不放手,怜雁是怎么都挣不开的。 赵彦清抬起头,笑看着她,“阴阳调和,传宗接代,怎么不正经了?” 怜雁:“……” 这人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得厚,她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人很冷清呢? 不待她羞恼,赵彦清就含住了她温热的唇,一阵攻城略地,直搅得她舌尖发麻。 不过好在赵彦清这回难得地有了分寸,将她吻得头脑发晕气息不稳之后,终于放开了她,撑起身子坐起来,还将她凌乱的衣衫理了理。 怜雁甚是稀奇地看着他,眼神不自主地往下瞄,表情纠结。 赵彦清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脸黑了一大截,抬手就捏住她下巴,嗓音喑哑地道:“你那丫鬟传膳也快回了,我怕你脸皮子薄被撞见了难堪,你满脑子都想哪去了!” 怜雁眼神飘忽,“没想哪……” “你是不是想试试?” 怜雁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朝门外喊道:“雯月,晚膳备好了没?” 雯月在外面应声,怜雁便从榻上下来道:“我饿了,中午在二夫人那里没吃多少,下午还一点点心都没用。” 赵彦清本来就只是吓吓她,勾了勾唇,戏谑地看了她一眼,随着她往外走,只是悄悄在她腰间拧了一把,低声道:“晚上再让你试。” 怜雁又不争气地闹了个大红脸。 等用完了晚膳,两人才又转回到之前谈论的正题上。 赵彦清对怜雁学习中馈之事很赞成,怜雁却有点担心老夫人那边,她道:“你说老夫人会不会觉得……我有点过了?虽然二夫人提出来她并未太过反对,但我觉得她只是看在二夫人的面上才答应的。” “答应就行了,娘一向喜欢二嫂,只要二嫂看重你,娘不会对你怎样。” 怜雁一叹,“就是如此,估计等消息传到三夫人那里,又是一场硬仗。我跟三夫人这梁子,看来要一直结下去了。” 赵彦清无所谓,他虽不大管内宅之事,但对三夫人的作为还是看不上眼的,“结就结吧,就你这性子,她要把你欺负去也不是容易的事儿。” 怜雁眉梢一挑,打眼看他,“什么叫就我这性子?我的性子怎么了?” 赵彦清有点哭笑不得,“我说错了吗?你又不是稀里糊涂没脑子的人,她最多就是在口头上占点上风,这都还是你让着她的。我在夸你聪明。” “你分明就是在说我阴险!” 赵彦清懵了,他真没那意思,他觉得怜雁就是心思周全敏锐些,下三滥的手段还是不屑用的,实在说不上阴险这词,这会儿被她这么指责,还真是冤枉。 不过赵彦清自然不会就这么败下阵来,他眉目含笑,拇指不轻不重地摩挲她脸颊,细揉的触感还真让人心神荡漾,道:“你就是阴险我也认了。” 怜雁不自在地别过脸,没话说了。 赵彦清总有办法制住她,命中要害,一招制敌。 * 次日清晨,怜雁先去了老夫人处请安。 这还是赵彦清提议的,他说既然开始学中馈了,就每天晨昏定省去。 怜雁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如同四房的主母一般了。她觉得这样也好,等搬回正院,抓牢四房内宅也容易些。再往后,要是真的没发生什么变故,不得已娶陶六小姐,怜雁要拿捏她也就容易了。 因此晚上怜雁是和赵彦清一起去寿安堂的,早晨赵彦清要早早上朝去,就只能怜雁一个人了。 这回到寿安堂的时候,还没进去,怜雁就听到了三夫人的声音。 真是难得,三夫人居然还有这么早到的时候。 守在帘子旁的丫鬟正要去通报,万妈妈去突然撩开帘子出来了,见到怜雁,道:“姑娘来了,先去偏厅等等吧,三夫人正同老夫人在说话。” 三夫人同老夫人说话,听这声音也不像什么悄悄话,万妈妈却把她拦在外头了,且这样子也不像是得了吩咐才做的,怜雁很快明白过来,三夫人定然是在向老夫人哭诉抱怨,因为中馈。 万妈妈是好心,怕她进去了三夫人给她难堪。 怜雁微笑道:“好,我在偏厅等等,二夫人还没到吧?我等二夫人到了和她一起进去,多谢妈妈了。” 万妈妈笑着福了福身,暗道,真是个剔透的妙人儿。 第④③章 丫鬟刚给怜雁上了茶,二夫人就到了。 怜雁便放下茶盏,迎上两步,福了福身。 二夫人问:“怎么不进去?” 怜雁道:“三夫人在里面,似乎与老夫人有话说,我就先在偏厅等等。” 二夫人尚有些疑惑,她并不觉得三夫人与老夫人之前会有什么私房话会讲,但走至里间的帘子外,听到三夫人尖酸的话,心里就明白了。 她回头颇有些好笑地看了怜雁一眼,这丫头,分明是想让她先进去做挡箭牌。 怜雁倒也没有被识破心思的尴尬,坦然地笑了笑,道:“要不等三夫人出来,咱们再进去吧?” “也好。”二夫人笑点了点头,又吩咐边上的丫鬟道,“等三弟妹与老夫人说完了话,再来告知我们一声。”说罢又往偏厅去。 怜雁上前携了二夫人手臂,与她一道走,笑道:“也不知三夫人能再里头说多久。” 二夫人无所谓,“让她说去吧,说得越多,老夫人越嫌,我倒是习惯了,比起以前的陶氏,她算好的。” 听二夫人提起陶氏,怜雁有点吃惊,噤了声,没多加议论。 约莫二夫人也念及死者为大,不再多说她什么,又把话头转回到了三夫人身上,“三弟妹就是这样,你也别往心里去,多处处也会习惯的,她就是爱占点小便宜,心胸狭隘些,倒也没什么大的错处。” 怜雁点点头,二夫人说的不错,三夫人就是那样一个性子,吃不得一点亏,尽来占些小便宜,但绝说不上心肠歹毒,就比如对她,即便结下了梁子再厌恶她,最多就是嘴上刻薄几句,却不曾做出些实质性伤害的事儿来。 这般来看,现在的侯府内宅还算是个平和的地儿,倒不似有的内宅那样阴暗见不得人。 等三夫人终于回去,二夫人和怜雁才从偏厅出来,两人还特地避开了三夫人,没让她撞着。 有的时候,该避则避,省得见着了彼此糟心。 老夫人想来是已经从万妈妈那里得知两人躲在偏厅的事儿,笑着指了指二夫人道:“行啊你,越学越坏了啊!居然躲起来了,把她丢给我一个人去应付?” 二夫人福了福身,“娘和善,定能将三弟妹安抚好了。” 老夫人被她一噎,随后笑骂了几句,便没再说什么。对于三夫人抱怨的内容,只字未提。 这是说明她对怜雁学习中馈一事真的不再反对了。 怜雁知道,这归根结底,谢的还得是二夫人。 之后去留听阁,怜雁送上了些绫罗之类,当是谢礼。 二夫人也没同她客气,收得自在,还会偶尔揶揄她几句,“你那里的宝贝,我都比不过,四叔还真大方。” 至于三夫人那里,在老夫人处碰了几次软钉子后,她终于消停了点。 * 月底是中馈最忙的时候,清算、对账都在这时,加之二夫人有意让怜雁多操作,派给她的事儿愈发多,一脸数日,怜雁都忙得焦头烂额。 期间潜生来看过她,只是那时候怜雁正巧要去二夫人处。 只是看潜生有事相商,怜雁便匆匆和他聊了几句。 潜生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道:“徐将军说又有旧部联络上了,他要出京去会会,我想着不能总在京里念念书,想与他同去。” 怜雁急着去二夫人处,没细问,只觉得这也不错,便点头道:“也好,出去历练历练。” 潜生得了她同意明显很高兴,又道:“不过徐将军说归期不定,未必能赶上新年,阿姊介意我可能不能陪你守岁吗?” “没事儿,赶不上就别急着赶了。” 潜生笑得很欢心,“阿姊不介意就好。” 待怜雁走后,潜生收敛了笑颜,略带这忧心喃喃道:“过几年等我从军营回来,可别揍我……” 怜雁依旧很忙,因为上手还不熟,时而还会出点错,工作量就又大了些。 这日赵彦清洗漱好上了床,怜雁却还在灯下看账本。 赵彦清靠着枕看了会儿书,看了怜雁好几眼,都不见她有睡觉的意思,终于把书往床头一丢,道:“还没好吗?” 怜雁头也没抬,“嗯,得把它看完。” “很晚了,明天再看不迟。” “你先睡吧,明天还有明天的活。”说罢依旧专心致志地看账本。 赵彦清手掌撑着后脑侧躺在床上,静静地看了怜雁一会儿。灯下的她显得更加娴静,垂眸看账本,一页一页地翻,看得出来,她看得很仔细,有时候还会对几个数字研究研究。 “该睡了,你要是每晚都这样,迟早累趴下。”赵彦清又劝道。 怜雁皱了皱眉,“别催我,马上好了。” 赵彦清没再说话,又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一刻钟,怜雁还没有站起身的意思。 赵彦清叹了口气,忽然起身下床,快步走过来,还没等怜雁意识到他的靠近,就被他打横抱起。 怜雁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踢着腿挣扎,“你做什么!” “让你睡就睡,可不能由着你这么没规矩。”赵彦清把她放到床上,道。 怜雁有点恼,认真做事却被这么打断,任谁都不大高兴,她瞪着赵彦清,“你敢给我立规矩?” 赵彦清被气笑了,“怎么不行?丈夫要睡了,你这个做妻子的不来服侍也就算了,还夜里挑灯,影响我睡觉,就算是郡主,也得以夫为天。” 怜雁有点发愣,他说了夫妻。 赵彦清见她没反驳,以为是听话了,吹熄了灯,搂着她躺下。 过了好半晌,在黑暗里,怜雁道:“我还不是你妻子。” 赵彦清愣了愣,终于知道她发愣的原因,好笑道:“早晚是。”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早晚,会让你戴上凤冠霞帔,光明正大地嫁进来。” 怜雁弯了眉眼,埋首在他胸膛低笑,却听赵彦清道:“所以,该有的规矩要有,以夫为天,知道吗?叫你睡你就睡。” 怜雁低哼了声,抓住他往衣衫里探的手掌,道:“不是要睡觉吗?你乱动什么?” 赵彦清却用极其无辜的声音道:“没错啊,我睡你。” 第④④章 过了安国公两年忌,赵彦清开始着手搬回正院。 要搬的东西并不多,映月泮依旧是赵彦清前院的办公场所,无非是他晚上歇息的地方搬回了正院,因此要搬的东西就是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具。 相比起来,怜雁的东西倒是更多些,几乎要把她小院里的都掏空了。搬东西时才发现,原来赵彦清送她的东西已经那么多。 怜雁的日常衣物和用具,都是搬到正房的主屋去的,唯有一些不常用的器具摆设和还未曾缝制的绫罗绸缎搬到了当初她指的那个小院,让外人看着她分到的还是一个小院,但事实上,那小院就如同她的库房一样,根本就住不了人。 与赵彦清坦诚相待后,怜雁自然不再纠结于什么通房丫鬟的身份,她发现,从避暑山庄回来后,她自己都以四房的主母自居了。 搬完东西,怜雁住进正院的主屋。 自从陶氏过世后,正院里还是郑妈妈管着的,但因没个主子,故而几乎一切如故,人员编制与陶氏在时并无两样,主屋里服侍的还是陶氏留下的大丫鬟碧珍和紫桃。 主屋的大丫鬟按规制应该有四个,只因晓燕因为和三爷纠缠不清被赶了出去,而依玲成了通房,所以现在只剩两个,怜雁便提出将杜若与雯月编进去。 因为刚搬完,时间又有些晚了,所以现在怜雁只找了郑妈妈和原来就在主屋的沈妈妈以及两个大丫鬟,其余的一些管事怜雁准备在明日见一见。 故而这个提议一出,立刻遭到了沈妈妈等人的强烈反对,理由很简单,杜若和雯月在映月泮时只能算三等丫鬟,怎能在搬到正院后一跃成为一等大丫鬟? 就连郑妈妈都有些为难,初闻怜雁的意思时,她大惊之下劝阻道:“怜雁姑娘,这恐怕不妥,且不说这正院里的大丫鬟编制……你都不能插手的,那杜若和雯月原本是三等丫鬟,这一下子就成了一等的……实在说不过去。” 怜雁当然知道这说不过去,她无非是想先立个威,顺便试探试探郑妈妈的态度,虽说以前她待自己不薄,偶尔还会帮衬一二,但帮衬与听从绝对是两码事,要想郑妈妈听从她,还得下一番功夫。 现在她既然已当众提出,自然没有退缩的道理,也不容自己退缩。她道:“倒也不是非要把杜若和雯月提作一等大丫鬟,只是我由她们服侍惯了,想让她们继续在我身边贴身服侍罢了,正巧这正院里大丫鬟缺了两个,就想索性将她们编进去。若郑妈妈觉得不妥,那便暂不提作一等的,只留在主屋里服侍我便可,这样可好?” 这话看着是退让了,但其实说了和没说一样,依旧是要让杜若雯月两人与碧珍等平起平坐的意思。 郑妈妈深深地看了怜雁一眼,道:“怜雁姑娘想让她们服侍,我们自然不会反对的,不过这正房里的大丫鬟确实缺了两个,我也怕人少就捉襟见肘,服侍侯爷有所不周,要不我去向老夫人提一提,再添两个过来?” 郑妈妈这是不愿妥协了,怜雁对此很理解,以前是她跟着郑妈妈,也是因为她听话,郑妈妈才会待她好上几分,现在要郑妈妈反过来去听从她,换作谁心里都会不大愿意。 而屋子里其他人神色各异,碧珍和紫桃似乎只抱了看好戏的心思,她们与怜雁的交集不算多,且自己仍保住了一等大丫鬟的位置,无非是多两个人来,多谁不是多,也就没坚持什么。要说幸灾乐祸,自然要数沈妈妈为最,她是最乐意看到郑妈妈与怜雁起内讧的。 沈妈妈冷笑两声,道:“我说怜雁姑娘,我说你才搬过来呢,这就想做起主母来插手正院里一等大丫鬟的编制了?这心也忒野了些。” 怜雁也不恼,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侯爷将四房内宅交于我,我自然竭尽全力看管,沈妈妈若有异议,何不向老夫人,向侯爷去理论?你得了老夫人或侯爷的许肯来,我立刻退位让贤去,让你来管,可好?” 沈妈妈一噎,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要是老夫人与侯爷哪怕表现一点点反感出来,她还用得着在这里冷嘲热讽? 压下了沈妈妈,怜雁又对郑妈妈道:“再添两个大丫鬟进来也好,要是侯爷搬过来反而不自在,那就是咱们的不是了。不过这事儿不如先问问侯爷的意思吧?若是侯爷觉得人够了,多了反太吵闹,碍手碍脚,这就不好了。” 怜雁都这么说了,郑妈妈就不好再反驳什么,应了下来。 怜雁便又道:“郑妈妈你是侯爷的乳母,侯爷待你定是敬上几分,这些编制,我插手太多确实不好,得了侯爷许肯后就全由你来负责吧。” 这种时候,与郑妈妈有嫌隙是绝不明智的,怜雁立威的目的也达到了,无需再同郑妈妈抬杠,倒不如多给她几分颜面。至于赵彦清那里,怜雁可不不相信他会来拆自己的台。 郑妈妈的脸色果然好上了不少,福了福身,道:“怜雁姑娘不必挂心,这正院我都管了这么多年了,定当不会让侯爷失望的。” 几人退下后,屋里只剩下怜雁和杜若雯月。 杜若略有些不满道:“以前觉得郑妈妈对咱们挺好,这会儿怎的这般难处了?您听她最后说的话,多了不起似的,好像这正院里,除了侯爷她就是头一份了。” 雯月轻推了她一把,“少说几句。” “这话不错,”怜雁勾唇笑笑,“除了侯爷,她还真是头一份,所以咱们一定要想法子让她靠到我们这边。要是再树一个郑妈妈为敌,那我们在正院还真立足不了了。” 没过多久,赵彦清就下衙回来了,见东西已经搬好,心情不错,拉着怜雁在正院转转。 因为搬完行李后怜雁就先见了郑妈妈等人,所以也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修缮完后的正院,被赵彦清拉着,也提了兴致。 正院比原先扩大了不少,东边划了几个小院过来,后边又多了个后花园,再加之西边的院落改作了花房,怜雁对这样的格局很喜欢。 花房里已经派了专门照顾花草的管事来,现在已经种上了应季的秋菊,一个个盆栽齐整地放着,种类不少,看上去挺漂亮。 怜雁笑着拨弄道:“这菊花种得还真好,谁种的?” 赵彦清让人唤了花房的管事婆子过来,那婆子见到赵彦清和怜雁,有些兴奋又局促,行礼道:“奴婢陈炳家的,见过侯爷,见过姑娘。” “原来是陈炳家的,陈炳我知道,是前院回事处的总管事。”赵彦清道。 原来她家男人是前院的管事,怜雁多看了她一眼,笑道:“这花好看,辛苦你了。”让杜若赏了些碎银给她。 陈炳家的笑着谢过。 待她走后,赵彦清道:“看来你要开始花心思管制下人了?” 怜雁轻拉了拉他衣袖,往他身上靠了靠,“我能不花心思吗?否则如何在正院里立足?” 赵彦清牵了她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揉,道:“有难处吗?去找郑妈妈便是,她不是一向待你挺好?” 第④⑤章 怜雁知道赵彦清对郑妈妈一向敬重,毕竟是自己的乳母,情分也不同他人,郑妈妈的两个儿子还都在他身边贴身伺候。在赵彦清面前说郑妈妈的不是,她并不觉得是个明智之举。 这就像在丈夫面前说婆家的不是一样,多少会惹他厌。 所以怜雁只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赵彦清看了她一眼,还想再问问,正巧雯月来问是否传膳,就先回屋里去。 碧珍和紫桃在主屋里随侍,见他们回来,就上前给赵彦清更衣。 怜雁眉梢一挑,拉着赵彦清进里屋,道:“我来吧。” 她一直觉得更衣的动作很亲密,这时候可不想假手他人,何况是两个原来是陶氏身边的人。 赵彦清看出她的心思,眼角带笑,配合地挥推碧珍紫桃两人,跟怜雁进里屋。 “要是不喜欢原来就留在正院的仆从,换了就行。”赵彦清不会真要怜雁服侍更衣,自己一边换上常服,一边道。他也知道,怜雁肯定不会喜欢陶氏留下的那些旧人。 “算了,无缘无故地把人换掉,都不知道别人怎么想。” 赵彦清看她情绪有点低落,问道:“怎么了?刚才就看你提到这个不太高兴,今儿刚搬进来,就有刁奴为难你么?” 怜雁摇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我要掌管这些本来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赵彦清看出她不愿多谈,蹙了蹙眉,但终究没追问,倒是记在了心上。 用完晚膳后,怜雁在里屋弄些摆设,雯月给在外间的赵彦清上了杯茶,赵彦清趁此叫住她问道:“今天刚搬过来,你姑娘可还习惯?” 雯月愣了愣,片刻后明白赵彦清想问什么,道:“姑娘还好,并未说什么,只是……”雯月有意地顿了顿。 赵彦清有点不耐烦,“快说。”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现在正院里一等大丫鬟只有两个,郑妈妈想按着编制再添上两个,但姑娘觉得加上奴婢和杜若两人服侍够了,无需再添旁的丫鬟来。”雯月道,偷偷瞄了眼赵彦清的神色,又添了句,“真没什么大事,只是稍有分歧罢了,姑娘敬重郑妈妈,最后还是让郑妈妈做主的,郑妈妈说,会先问问老夫人的意思。” 赵彦清蹙了蹙眉,原来如此,难怪他提起有难提及处找郑妈妈的时候怜雁也不说话。他一直以为,搬到正院来,可能陶氏留下的一些旧人会给怜雁脸色瞧,倒真没想到郑妈妈也会这么不愿服从。 正要让人把郑妈妈找来,但转念一想,赵彦清还是忍了下来,这毕竟是内宅之事,他一个大男人插手总不太妥当,何况他若现在找了郑妈妈来,兴师问罪的样子,指不定会让她以为是怜雁在他面前给她小鞋穿,没有嫌隙也要生出嫌隙来了。 他挥了挥手,让雯月退下,走进里屋。 怜雁正在摆一盆雏菊,刚从花房拿过来的,见赵彦清进来,就问:“侯爷,你说这雏菊是摆在案几上好呢还是摆到窗台上?” 赵彦清是习武之人,对这些花花草草难免缺乏兴趣,“摆在花房里更好。” 怜雁瞪了他一眼,不指望他给出什么建议,又捣鼓了一会儿,道:“先放案几上吧,这盆花有点大,摆窗台都挡了窗了,等过些日子水仙开了,再把水仙拿过来。” 赵彦清无所谓,随她折腾,不过看这屋里摆些花草后,确实觉得屋里更别致了些,多了点人气。 这一晚上怜雁都兴致勃勃地在装饰里屋,一会儿在壁上挂一副山水画,一会儿又让人拿个青瓷花瓶来放在木架上。 赵彦清不得不承认,怜雁在这方面品味着实不错,精心装饰一番后里屋不似原先那般简陋空荡荡,却又不会让人觉得饰品冗杂,反而觉得简约大气。 见怜雁都没个停下的意思,赵彦清怕她累着了,上前揽了她过来,“差不多了,挺好看的。” 怜雁却盯着床上的纱幔瞧,“这颜色不好看,而且感觉纱幔也不轻细,睡着肯定嫌闷。” 赵彦清想了想,道:“我记得库房里有一顶细葛纱帐,明儿叫人拿出来吧。” 怜雁点点头,这才满意了点,消停下来,笑道:“这屋子住着比映月泮肯定舒服不少了。” “那是,床上肯定也舒服不少。”赵彦清语气暧昧道。 怜雁拿手肘撞了他一下,侧头看他道:“你又不正经!”唇瓣一张一合,赵彦清的目色立刻幽深起来,低下头,含住她红唇,舌尖往里挑*逗。 怜雁见推脱不过他,还是顺从地迎了上去,让赵彦清顺势攻池掠地起来。 赵彦清发现,怜雁在这方面是越来越配合了,他很喜欢她的乖巧,随他摆弄,偶尔放纵一二。 * 次日,赵彦清用完早膳去上朝,常文跟着他走出府时,他有意问了句:“你娘应该挺忙吧,我和怜雁刚搬回正院。” 常文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个,但还是如实道:“娘挺好,能应付地来,何况服侍侯爷和姑娘本就是分内之事。” 赵彦清点点头,“应付得来就好,你转告她,不要因为我搬回去就太大动干戈,和原来一样就好,可别累着了身子,有什么拿不准的就请示怜雁。” 常文又是一愣,但他还算有脑子,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忙道:“是,我记下了,会转告我娘的。” 赵彦清走后,常文立刻去郑妈妈处跑。他虽不清楚郑妈妈在内宅做了什么,但赵彦清的意思他却是心里透亮了,是让郑妈妈听从怜雁的吩咐,不要为难打压她。话虽说得很平和很客气,但其中的告诫意味并不是没有。 由常文来转告,无非是给了郑妈妈几分体面,或许还有不想让郑妈妈对怜雁心生厌恶的意思。 他越想越心惊,唯恐郑妈妈做了什么不妥当的惹恼了怜雁。怜雁的身世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常文急匆匆到了郑妈妈那儿,也不管她现在还在内宅里,就这么闯了过去。好在大家都知道常文是侯爷的贴身小厮,只当是有了吩咐才进来,并没有在意什么。 郑妈妈见到他有些不悦,“你怎么了这是?毛毛糙糙地闯到内宅里来,怎么学起你弟弟的作风来了?” 常文揣着粗气,缓了缓,方道:“我这是来给侯爷传话呢!” “传个话用得着这么急冲冲的?有什么天大的事儿不成?” “娘,您还别说,”常文苦着脸道,“还真是天大的事儿!娘,您在正院里头,是不是驳了怜雁姑娘颜面了啊?” 郑妈妈皱皱眉头,“怎么这么说?侯爷让你来问的?” “侯爷可没这么说,侯爷的话客气着,说是他搬回正院让您一番折腾,怕您累着,让您不必太大张旗鼓,原来怎样便怎样就好,有什么拿不准的就问怜雁姑娘。”常文将赵彦清原话道与她听,又道:“娘,侯爷这意思,您不会不明白吧?” 郑妈妈当然听明白了,脸色黑了几分。 常文看她发恼,忙劝道:“我这么急匆匆地来找您,就怕您去和怜雁姑娘怄气去!侯爷让我来传话,而不是直接把您给叫去,已经很给您体面了,您可千万别再把气撒怜雁姑娘身上,咱也不论她有没有告状吹枕头风,这人咱还是得罪不起的。” 郑妈妈心头有气,道:“这得罪不得罪得起,还得看主子的恩宠。我瞧着,原先她还挺谦卑,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也不恃宠而骄,我瞧她是聪明人,也就顺水推舟一直待她不错,现在……”郑妈妈摇摇头,“果然人就受不起太多恩宠。” 常文看郑妈妈还是厌起怜雁来,心里着急,“娘……” “行了,”郑妈妈打断他,“我又不傻,知道分寸,侯爷都发话了,我还能违背了不成?再说,那怜雁与先夫人不同,我能同先夫人暗里较较劲,可像怜雁这样,不宜为敌。”她若真和怜雁斗起来,断然要时时注意处处提防,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了。 常文还是不放心,想了想,道:“娘,我跟着侯爷,有些东西知道的自然更多些,怜雁姑娘那里……您还是得敬着,跟敬着侯爷一样敬着。” 郑妈妈惊了惊,照常文说的,并不像仅仅是恩宠那么简单,她疑惑道:“这话什么意思?” “有些话我不能多说,娘,您把怜雁姑娘时时捧着就是了,她当真不是一般的人。您是不知道,现在就是白大总管和伍护卫长见着她都是恭恭敬敬不敢逾矩半分,侯爷的心腹尚且如此,咱们做奴才的,就更不要规矩了。” 郑妈妈的脸色凝重起来,常文的话,她算明白了一半,可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能刨根问底地问怜雁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该知道的,他们做奴才的,怎么都不能知道。 她点点头,“行了,我明白了,你放心吧,你娘我在内宅里都有三四十年了,这么些心眼,我还是有的。” 常文这才放心下来,辞了她回去。 走出内宅,他忽然明白过来,侯爷让他传话,竟还有这样的意思——让他有意提一提怜雁的特殊,警示郑妈妈一二。 常文有些心惊,他跟着赵彦清也有十来二十年了,倒还头一回见赵彦清对内宅心细到这个地步。 第④⑥章 怜雁这边,赵彦清起来时她也一同起来了,今儿事多,真不能懒床上。和赵彦清一起用完早膳后,她先去寿安堂给老夫人请了安,然后去二夫人那儿请几天假。 二夫人知晓她要做什么,搬到正院,第一件事无非要在正院里立起来,她对此很赞成,爽快地同意怜雁这几天可以不用来,还对她说:“我知晓四房里陶氏留下的几个陪房总对着你干,若是你遇上什么难处,来找我便好。” 怜雁谢过二夫人,对立足四房正院有了几分信心。 今日她要见一见四房的仆从。 陶氏留下的那些人中,主要的管事婆子有三个,除了沈妈妈和张婆子外,就是管正院采办的范伟家的。 张婆子早已不足为惧,她只是大厨房里其中的一个管事,这两年来越来越不得上头的人喜欢,后来因为她到处给她小子某差事未果,恶语相向几句,得罪的人就更多了,现在已经被大厨房总管事冯妈妈分派去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差事里。 至于沈妈妈,反正肯定会同怜雁对着干的,对她只需一直打压,并无什么疑义。一步一步来就好,对于沈妈妈,怜雁还是有信心将她压下去的。 最后一个就是范伟家的,以前她和怜雁没有什么交集,怜雁甚至从来没有注意过她。她也不像沈妈妈那样不知消停,似乎一直安安分分。对于她的态度,怜雁还得再观望一二。 人都到了跟前后,郑妈妈先将人一个一个介绍过去。 其实那些管事婆子怜雁早就先打听过了,这会儿基本能认出来,倒是丫鬟,认得不齐。而那些管事婆子她现在肯定还动不得,倒是丫鬟,她想选几个小丫鬟出来放在身边。 不过在此之前,怜雁想先将沈妈妈挪得远些。以前她是陶氏的乳母,所以一直在陶氏跟前伺候,但现在她可不是怜雁的乳母,怜雁怎么着也不想把她留在主屋里。 正巧,在郑妈妈介绍到那些一二等丫鬟的时候,沈妈妈开口了,“郑妈妈,您昨儿不是说要添两个一等大丫鬟过来吗?怎么样?可有安排好了?” 郑妈妈被她打断,还提这有些敏感的话题,有些不悦,淡淡道:“姑娘还不曾发话,我这么急着安排作甚?” 沈妈妈愣住了,这昨儿两人还打着擂台,今儿郑妈妈的态度怎的就大变了?饶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只能黑着脸噤了声。 怜雁也惊了惊,不明白郑妈妈忽然的转变,但她给她颜面,怜雁没有不受的理,顺着郑妈妈的话道:“我们刚搬过来,郑妈妈肯定忙得脚不沾地的,反正这主屋里也不缺人服侍,再缓缓也无妨。” 沈妈妈的脸色更差了。 将这正院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大丫鬟都介绍一遍后,郑妈妈道:“姑娘,就是这些人,原来正院里没有个能做主的主子,我还怕有些事不妥当,现在姑娘您来了,这正院里总算有了能领头的人,我也放心了。” 接着她又说了些正院的一些私账,比如有哪些庄子哪些田地,内宅妇人的私账,基本上就是陪嫁了,因此这些产业大多是陶氏嫁过来时的陪嫁,只有两三处是以前老夫人赏下来的。 陶氏的陪嫁,怜雁插不上手,陶氏又没留下什么子嗣,所以这些估计以后就给俭哥儿的了,怜雁也没想去插手。她问道:“先夫人的这些陪嫁,现在是谁在打理?” 沈妈妈立刻站出来道:“是我在打理呢。”语气里说不出的得意。 “沈妈妈辛苦。”怜雁只当没听出她的挑衅,温和地笑道,仿佛她的话如了自己的意般。 还没等沈妈妈露出得意的笑来,怜雁就顺着她的话道:“沈妈妈一头要搭理先夫人的陪嫁,一头又要在这伺候着,想来□□乏术吧?沈妈妈年纪也大了,我也不好总抓着你不放,这儿就不用来伺候了,专心去打理那些庄子田产,也不枉先夫人对你的信任。” 沈妈妈一愣,僵在那里。 怜雁又道:“先夫人的陪嫁,到底不是我能插手的,我把沈妈妈你留在跟前,若让旁人以为我想夺那些产业,那就不好了。左右将来这陪嫁要留给五少爷,由沈妈妈打理,我放心着呢!” 沈妈妈气得脸色发红,这怜雁不仅要把她赶出正院去,还要拿先夫人没有子嗣的事来膈应她! 怜雁说完,郑妈妈就接道:“这样也好,我原先还怕沈妈妈太劳累,还是姑娘想得周全,刚好,庄子上有几个小丫鬟送到府里,我□□□□,送到正院来,添点新人,以后碧珍和紫桃配了人也不会让正院找不出顶替上来的人。” 看来郑妈妈经过一晚上已经想通了,开始站在她这边,怜雁笑着点头,“如此甚好。碧珍和紫桃确实年纪不小了,既然是先夫人留下的旧人,还要劳烦郑妈妈留意一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 郑妈妈应下,碧珍和紫桃都红了脸,碧珍福了福身,道:“劳姑娘挂心,我们不急的……”她们也是聪明人,早看出了这里面的门道,沈妈妈是巴不上了,现在连郑妈妈都站到了怜雁这边,她们根本没法同怜雁叫板,也知道作为陶氏的陪嫁大丫鬟,怜雁肯定不会留她们在正院太久,要是能配个好人家,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沈妈妈越听越起,偏生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早谈论到了别的事儿上,而她的前途就这么草草定下了,简直有气还发不得。 快到午膳时分的时候,怜雁方挥手让她们退下。 众人散去,而且都很自觉地与沈妈妈保持了距离,沈妈妈想找个人抱怨几句都找不着,她想找郑妈妈再说说,谁知郑妈妈在吩咐春熙要做的活计,压根就不理会,沈妈妈拉不下脸来,只能愤而离去。 杜若来跟怜雁说沈妈妈离开时那发黑的脸色,“看到沈妈妈这模样,可算出了点恶气了!她走出去的时候都没人去搭理她!” 怜雁不以为意,只道:“能做上管事的,哪个不是聪明人?” 杜若笑道:“可不是,知道先夫人留下的旧人要失势了,都盘算这自己的前程,谁会往坑里跳?说起来,今儿郑妈妈倒让我吃了好大一惊,怎的跟昨日比起来反差这么大?” 怜雁也想不通,摇摇头,索性不去追究了,兴许是郑妈妈自己想通了,兴许是得旁人提点,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雯月端茶进来,正好听到了杜若最后一句话,想了想,还是将昨日赵彦清问话一事告知了怜雁。 怜雁愣了愣,尔后舒然一笑,“原是这样。”端了茶来喝,掩下发亮的眸子。 第④⑦章 杜若闻言,满脸笑容道:“果真还是侯爷体贴,都为姑娘安排好了!” 怜雁放下茶盏,将嘴角的笑意压下,道:“侯爷能帮忙,自然好,只是内宅里侯爷必然不能插手过多,以后这路,咱们还是要靠自己走的。” 杜若忙道了是。自从上次怜雁发了脾气,杜若对她恭敬了不少,该谈正事的时候,也不会肆意说笑了。 看着面前这两个丫鬟,怜雁想到这正院里丫鬟的编制。管事婆子的任免她暂且还不能随心所欲,但丫鬟里面还得再抓一抓,心腹何尝不是从丫鬟培养起的。 面前的这两人,跟了她的时日也不少了,特别是杜若,进府就与她相识,情分自是不必平常,但看着两人,都是温温吞吞的性子,并不凌厉,杜若宽和爽利,也挺机灵,伺候人当然没什么可挑剔的,但要驭下,却差远了。至于雯月,是个聪明人,却一直喜欢装傻,从前丹云在的时候,对丹云与怜雁之间的暗涌避得远远的,后来丹云不在了,也从来不会和杜若争一争,好像简简单单老实无害的,却看得挺透。这样的人,是不会选择去得罪别人的,自然也不适合驭下管人了。 怜雁想,杜若就放身边伺候好了,雯月倒可以让她去和那些管事婆子打交道,她这样的人,最是合适。 可她缺一个有凌厉手段帮她管这正院规矩、□□小丫鬟的人。 现在有两个一等丫鬟,这两个丫鬟又不会留太久,恐怕不过几个月就会被嫁出去,六个二等丫鬟倒是齐的,不过三等的丫鬟也不足编制里该有的十个,当时正院翻修里边住的丫鬟都搬到别处住过,三等的丫鬟就有很多被分到了别处没回来。 两个大丫鬟怜雁可没这个闲心去拉拢,倒是那六个二等丫鬟,兴许可以用上一二,以后往一等丫鬟的空缺上顶的,肯定是她们中间的人。 杜若和雯月都在正院待过,且不似怜雁当年那样只绕着俭哥儿转,这正院里的人,她们更熟悉些,便问道:“那六个二等丫鬟,你们可有熟识的?” 杜若摇摇头,她那会儿算是开后门从外头进来的丫鬟,可没本事正院里二等的丫鬟打上交道。 雯月知道得更多些,且立马就清楚怜雁想知道什么,道:“虽算不上熟识,却也了解一二。二等丫鬟里蔓榕和景淡的父母是先夫人的陪房,其他四个倒原本就是府里的。凝笑似乎没什么特别,管的事儿也不多,性子倒不错,整日乐呵呵的,菡梅很漂亮,就因为这个以前先夫人很忌惮她,从来不让她在侯爷面前露脸,不过她好像也没什么怨怼的,从来不见她拿自己的相貌在侯爷身上花心思。思容挺严厉,打骂小丫鬟来从来不客气,小丫鬟们都怕她。还有一个绿柚,年纪最小,因为从小跟着郑妈妈,所以升得也快。” 怜雁点点头,心里有了数。她知道绿柚,以前她还在正院的时候和绿柚是同一个屋的,当年的那个小丫鬟现在竟已是二等的了,但看她那时在郑妈妈面前乖巧的样子,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回搬回正院,怜雁并不曾见过也是同一个屋的秋霜,她也没问,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不过听闻还有两个丫鬟是陶氏陪房的闺女,怜雁又问了问,“蔓榕和景淡的父母在府里做什么的?” 雯月答道:“蔓榕的父母看着先夫人的一处小庄子,景淡的父母管着一处田产,都不是什么要紧的,看庄子还好,油水不少,但管田产就又累又不讨不了好了,我还听说那处田产的佃农闹过事。” 既然这样,她们两个也无需忌惮什么,怜雁不再深究。 下午,怜雁午歇起来后,郑妈妈带了几个小丫鬟来见她,说是刚从庄子上选来的,让怜雁挑几个留在正院,□□之后再分派到各个位置上。 怜雁想郑妈妈既然投诚了她,该有的体面自然要给,就道:“这些东西妈妈你做主就好,不必来问我的,挑人这方面我也不太懂,比不过郑妈妈□□了小丫鬟这么多年,好的坏的,你不一眼就能瞧出来?” 郑妈妈笑着福了福身,“姑娘谬赞了。”暗暗道,果然是自己以前没留意,这怜雁说出来的话张弛有度驭人有方,全是当家主母的风范,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丫鬟该有的眼界,幸好常文来点醒她,否则酿了大错恐怕侯爷都不会保她了。 接着怜雁就问了问关于丫鬟的编制。 三等丫鬟就让郑妈妈做主好,但这一等大丫鬟,怜雁还想把把关,此番也试探试探郑妈妈的意思。 这回郑妈妈很上道,立即就道:“我回去后想了想,杜若和雯月原来是在映月泮服侍侯爷的,本该就得升作一等二等的丫鬟,现在只是三等着实委屈了她们,既然搬回正院来了,就索性升作一等的好了,也好补了那两个缺。” 把服侍怜雁说成服侍赵彦清,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了。 怜雁道:“既然郑妈妈也这么认为,那就再好不过了。” 郑妈妈又道:“碧珍和紫桃留不了多久,我想着,在六个二等丫鬟里挑出两个好的来,到时候补上,姑娘看如何?” 她提出这个来,虽说尚早了些,但在情理之中,且这也合了怜雁的意。回想起早上见过的六个二等丫鬟,加上雯月的介绍,怜雁心里已有了数,她道:“如此甚好,我对那六个丫鬟也不太了解,不知郑妈妈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怜雁虽心底有了计量,但面子上还要问一问郑妈妈,毕竟她是正院的总管事。且怜雁初来乍到,以后要靠郑妈妈帮忙的地方多了去,尽管赵彦清提她提点一二,但这不代表她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坐享其成。 郑妈妈想了想道:“蔓榕和景淡算是先夫人留下的旧人,她们一家子都是跟着先夫人陪嫁过来的,若要升作一等丫鬟恐怕不妥当。”和雯月说得一样,虽然并不详细。 “那确实不太妥当,”怜雁附和道,“我是被沈妈妈扰怕了,可不想与陶府陪嫁过来的人有太多纠葛。”这是心里话,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在郑妈妈听来很实诚。 郑妈妈继续道:“凝笑性子和善,挺好相处,似乎挺不错的,姑娘以为呢?” 怜雁现在最不缺性子温吞和善的人,不过郑妈妈既然这么问,她还是附和她道:“性子和善倒也不错。”又问:“其他人呢?” 这是不太中意了,郑妈妈又道:“思容性子厉,菡梅文文静静的,话不多,还有一个绿柚,姑娘想必还记得吧?”郑妈妈也不建议选谁了,只将这几人都介绍了一遍,基本与雯月说得差不多,看来她说得还算客观。 “是呢,以前一个屋的,”怜雁笑道,“要不,就思容和绿柚?”思容是她想选的,另外一个无所谓,既然绿柚是郑妈妈带大的,就给她个人情,但郑妈妈要是聪明的话,是不会答应选绿柚的,因为绿柚年纪太小,要真升作一等丫鬟,恐怕她郑妈妈要遭人诟病了。 果然,郑妈妈推辞掉了,“绿柚年纪还太小,二等丫鬟已是很大的荣宠了,暂且别升吧,姑娘再换一个?”她对怜雁选思容惊了惊,但很快就明白过来,怜雁要治下,需要一个凌厉的人。郑妈妈现在也看出来了,怜雁是早已了解过,心里已有数,来问问她的意见,不过是给她点体面,幸好方才怜雁拒绝了凝笑后她没再指手画脚。 “那就菡梅吧。”怜雁似是很随意地道。 郑妈妈又是一愣,若说怜雁了解过,且早上又见过几人,怎会不知菡梅很漂亮,连先夫人都忌惮?她这般做,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想早些备着这么一个人等新夫人进门好争上一争? 怜雁猜到郑妈妈心中所想,笑道:“我就是喜欢她的性子,再者侯爷可不是沉迷美色之人,何必操心那些有的没的?”菡梅的性子,她是真的喜欢,被先夫人打压不曾彷徨怨怼,又是文静话少,且不像个太有野心的人。 郑妈妈闻言,也是一笑,这话听起来推心置腹,她听着也暖心,看来这么做,是选对了路了,怜雁对待自己人从来不会差的。 丫鬟的编制定下后,郑妈妈就道:“我已经在物色好人家了,想来碧珍和紫桃留不了多久。” 怜雁道:“不用太急,别让旁人以为我急着把她们赶出去,也别太拖,毕竟她们两个年纪不小,自己都着急了。” 郑妈妈福了福身,笑道:“是,还是姑娘周到又心善。” 第④⑧章 十一月初,碧珍和紫桃的亲事定下。碧珍和紫桃的老家都不在京城,卖身后就与家里头断了联系,这终身大事全靠主子留意,陶氏过世后,她们还为自己的将来担忧了好一阵,如今能定下亲事,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何况郑妈妈找人家并不马虎,都是好好相看过的,她们两人自然感激。 亲事定下后,怜雁就放了这二人,不用在跟前伺候,让她们回去待嫁去了。而之前选定的两个丫鬟,思容和菡梅,就顶了上来。 情状都如她想得那般走,那些管事们待她亦越来越恭敬,加之帮二夫人协理中馈,怜雁在府中的地位逐步攀升。 腊梅的花季快到了,陈炳家的在花房里种下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盆栽都有,还剪裁得有模有样。 怜雁在花房里转悠了几圈,夸赞了陈炳家的手艺,又赏下一些碎银,挑了几盆,让人端去主屋。 陈炳家的道:“到花开约莫还要半个多月,现在只有光秃秃的枝干,不如等花开了,我给您送过去?” 怜雁摇摇头,“现在就送去,我就想看它怎么一点点长出花骨朵来。” 陈炳家的就道:“哎呀是我多嘴了,我这奴才脑子笨,怎么就没想到姑娘要的就是这情趣呢!” 怜雁不置可否,一笑了之。 走出花房,怜雁发现外面开始飘雪了,笑道:“竟然下雪了,这是今年的初雪吧?” 杜若给她披上一狐绒披风,“是初雪,今年还算晚的,往年十月末就开始飘雪了。” 怜雁轻叹了口气,“马上又要年底了,这日子过得还真快,也不知潜生回不回来过年。”他跟着徐昭出京办事也有几个月了,怜雁还挺想他。 杜若道:“就是不回来,小公子也是念着您的。” 外面风雪大,怜雁怕冷,裹紧披风还是打了一个哆嗦,快步穿过回廊跑进屋里,却猛地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是赵彦清,他已经下衙回来了,衣服也换成了常服。 赵彦清顺势扶稳了怜雁,蹙了蹙眉,“急匆匆的干什么?路都走不好。” 赵彦清胸膛硬,撞得怜雁鼻梁生疼,她一边揉一边瞪他道:“凶什么凶,外边冷,我走快点怎么了?” 赵彦清被她一噎,半晌才道:“我没有凶。”说着替她揉发红的鼻梁。 过了一会儿,赵彦清问:“还疼么?” “不怎么疼。” 赵彦清又替她拿下披风递给一旁的杜若,领着怜雁往里走,道:“进里屋吧,烧了地龙,里屋更暖和。” 里屋的窗台上已经放上了还没开花的腊梅盆栽,之前赵彦清进来更衣就看到了,还觉得奇怪,于是问怜雁道:“放这光秃秃的枝干干什么?” “等它开花。” 赵彦清一哂,摇摇头,“就你事多。”顿了顿,又道:“天要越来越冷了,你注意些,多穿点。” 怜雁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稀奇啊,你居然还会嘱咐我这个?” 赵彦清一把搂过她的小腰,“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何时不曾关心你了?” “你自己说说,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这些话,你是不是想新进个妹妹进来,特来先给颗蜜枣?”怜雁嬉笑道。 赵彦清被她气笑,挠怜雁后腰。 怜雁怕痒,笑得直不起腰来。 不过赵彦清很快就放过她了,扶住她因躲避而东倒西歪的身子,道:“有个差事,我要去趟保定府。” 怜雁一愣,停了嬉笑,抬头看他,“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 “要多久?”怜雁又问。 “两个月左右吧,也不一定,看差事进展。” 怜雁皱眉,“这都快年底了,怎么还要去保定办差?去做什么?” 赵彦清解释给她听,“是保定那边的屯田军因为军饷问题有点骚动,皇上命我去安抚一二,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怜雁有点不高兴,她的生辰在十二月,若赵彦清需办差两月,那肯定赶不上她的生辰了。 可皇帝吩咐,也不可能抗旨不尊的,怜雁自不会无理取闹,轻轻一叹,“好吧。”又抬头目光灼灼道:“过年前能回吗?皇上总不至于让你在保定府过年吧?” “应该可以,我尽量抓紧些。” 怜雁这才略略好过了些,只是情绪不知比先前低落了多少。 赵彦清宽慰她,“两个月而已,不必如此闷闷不乐吧?”说罢又笑道:“这么舍不得我?” 怜雁微红了脸,没说是没说不是,过了半晌忽然道:“跟着你去伺候的只能是常文常武,我可不会安排丫鬟跟着去。” 赵彦清无所谓,谁去都是伺候的,在他看来没什么区别,不过常文常武更使得惯罢了,轻笑一声,捏了捏她的脸,“心眼儿真小。” “食色性也,我还是得提防着。” 正巧菡梅端了炭盆进来,赵彦清便笑道:“那怎的还找了个挺漂亮的丫鬟在我跟前转悠,你就是这么提防的?” 赵彦清本意是说笑一句,可如今有丫鬟进来,倒叫怜雁好不尴尬,而菡梅闻言更是吓了一跳,慌忙跪了下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脸色越来越白。 赵彦清这才发现与怜雁闹得太过了,一时没收住,好像没分清场合,也有些尴尬,掩饰般地轻咳一声,转而道:“可以传膳了。” 菡梅还不知所措地跪在那里,怜雁提醒道:“还不快下去。” 菡梅这才慌慌张张地退下去。 怜雁埋怨地瞪了赵彦清一眼,“瞧你把她吓的。” “我就随口一说。”赵彦清也尴尬。 怜雁并不想就此揭过,晃到赵彦清跟前,歪着头意味深长地看他,“你也觉得她漂亮?” 赵彦清凉凉地睨她,“你又想说什么?” “之前雯月告诉我,以前先夫人在的时候,从来不让菡梅到主屋来伺候,就怕你看上她。现在碧珍和紫桃走了,我把菡梅顶上来,倒把郑妈妈给惊的,你说,是不是你给仆从的映像就是怜香惜玉的,所以只要一有漂亮丫鬟,她们都这么想入非非。” 赵彦清被她这套歪理绕得没话说,挑了挑眉,斜靠到榻上拿了本书看,索性不回答。 怜雁还不肯放过他,也坐到榻上,盯着他问:“我漂亮还是她漂亮?” 原来她也有这么无聊的时候,赵彦清想,头都没抬道:“你。” 怜雁夺过他的书,迫使他抬头,“真的?” “你自己觉得呢?”赵彦清反问。 “我当然觉得还是我漂亮,而且不仅是我,以前啊,还没到你那去的时候,府里有多少人说我长得惑主?可也没见这样说菡梅的,如此可见一斑。”顿了顿,忽然觉得自己被赵彦清绕进去了,怜雁又上前抓着他胳膊道:“可我问的是你啊,每个人的审美是不同的!” 原本怜雁就跪坐在榻上,再上前挽他胳膊,整个人就靠在赵彦清那里了。 软香温玉一覆上来,赵彦清便是心神一荡,他发觉怜雁总是不知道哪些动作会很危险。 赵彦清还是没回答她,反而搂着她翻了个身,就把她压在了里侧,道:“我只知道,你现在叫羊入虎口。”他细细吻她的脖颈,时而伸了舌尖舔一舔,时而又用牙齿磕一磕,如此反复,似是很耐心,气息却很危险。 怜雁被他搅得痒,缩着脖子想躲,躲来躲去都躲不过那点温热,又是痒得想笑又是觉得身子发软得颤,被他搅得难受,一不小心,喉口间就溢出一声呻*吟来。 赵彦清眉梢带笑,“你越来越诚实了。” 没办法,还是被他得逞了一回。 事后,怜雁还是依依不挠地问:“到底谁漂亮?” 赵彦清正给她套里衣,闻言手掌在里面多留恋了片刻,低沉着嗓音,意有所指地道:“我没见过她的,只觉得你的美极了。” 就此一句,怜雁原本占的上风立刻土崩瓦解。 等整理好衣衫出来,菡梅早已传了膳来,且在外间摆好了。估计是听到里头的动静,没敢打扰,就只在外头等着。 想到外间的人定听得清楚,怜雁两颊又升了红意。 用完晚膳,俭哥儿来请安了。自从搬回正院后,俭哥儿早晚都会来请安,早上一般碰不上赵彦清,就来见怜雁,然后和怜雁一起去老夫人处,晚上就会同赵彦清见上一面,顺道问问功课。 今儿俭哥儿过来,正好怜雁前些天吩咐杜若给俭哥儿做的两套冬衣和一件小狐裘完成了,拿出来让他试一试,倒是合适。 俭哥儿很高兴,他对狐裘极为喜欢,道:“我还从来没穿过狐裘呢!” 赵彦清见他这么欢腾,蹙了蹙眉,男子自以稳重为佳,俭哥儿明显喜形于色差点没蹦跶出来,赵彦清自然不会高兴,道:“行了,还不快谢谢姨娘。” 虽然怜雁还没抬妾,但估计赵彦清很不喜欢俭哥儿直呼其名,故而现在一直改口叫姨娘了。 俭哥儿欢欢喜喜地道了谢。 赵彦清却对怜雁道:“俭哥儿还小,何必做这么贵重的衣裳给他。”一句话倒叫俭哥儿似是被冷水冲了发愣在原地。 怜雁瞧他这模样,于心不忍,埋怨地看了赵彦清一眼,道:“这狐裘不是很贵重,就是你之前给我的那批狐绒里裁出来一些做的,这天又越来越冷,狐裘暖和,做一套就做一套呗,再说,我看大少爷也没少穿。”顿了顿,又添了句,“二少爷也穿过。”似乎二少爷比大少爷更有说服力一般。 赵彦清就不再说什么了。 俭哥儿又欢喜起来,高高兴兴地让巧云给收起来。之后三人一起去了老夫人处,也同老夫人说了赵彦清要去保定一事。 从老夫人处回来,已是戌正,俭哥儿回了前院,赵彦清和怜雁回正房。 雪已经停了,地上积了厚厚地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怜雁忽的起了童心,步子放小,多踩了几脚。 赵彦清自然注意到了,牵了她的手,拉着她走快了些,道:“你多大了?湿了脚有你冻的。” 赵彦清虽然说得不重,但在这静谧的夜里,身后那一串丫鬟怎会听不到?虽然都低着头走路当做没听见的样子,可怜雁只觉得脸颊发烫。还在大庭广众下拉她的手,怜雁更觉得尴尬了,使劲一抽,把手抽了出来,憋了气别过头不理他。 赵彦清觉得好笑,她还真别扭地发起了小孩子脾气,回头吩咐雯月,“回去就赶紧备热水来给姑娘泡脚。” 怜雁还待瞪他,却听他解释道:“驱驱寒气,否则真会冻着。” 碍着这么多丫鬟在,怜雁只得嗯了一声。 踏着雪走在石径上,赵彦清忽然觉得这样静谧的夜很是温馨,身边的人与你相携而走,闹起脾气来还有趣得紧。这样一想,要离开两个月,当真有点舍不得。 刚才还问怜雁是否舍不得,如今看来,倒还是他自己更舍不得。 赵彦清想了想,忽然道:“我明天出发吧。” 怜雁一惊,猛得驻步,抬头震惊地看他,也没闲心去想刚才小小的不愉快,不可置信道:“明天就走?不是说可以过两天吗?为什么要明天就走?行囊都还没备好呢!” “皇上是让我准备两天的,不过早点出发,早点回来,行囊本就不用太多,随身服侍的叫上常文常武就可以了,今晚让奴才们备起来,来得急。” 怜雁还是不情愿,“也不急这两天,何必要匆匆上路?” 赵彦清笑着揉揉她的头,“你的生辰在下月十六,我想着,早几天出发,路上再快些,兴许能在十六前赶回来。” 怜雁愣了愣,“能在十六前赶回来?” 赵彦清不敢说死,他也不确定保定府那边的情况是否真如报上来那般简单,当地官府时常会大事化小,也许比想象得棘手也不一定,只能道:“我尽量。” 尽管他没个准话,但怜雁已经很开心了,缓缓笑开道:“这样也好,记得给我带生辰礼。” 第④⑨章 赵彦清离开后,怜雁很是不习惯,特别是晚上一个人占着一大张床,少了赵彦清这么个暖炉,就是多裹一床被子再在房里多放几个炭盆还是觉得冷。 在第三天,怜雁就给冻着,得了风寒。 算起来这还是怜雁到侯府后第一次得病,以前在大厨房打杂,大冬天的用冷水洗菜刷碗没得风寒,住在没有地龙没有炭盆的平房里也没得风寒,现在地龙是一天到晚都热着的,被窝是被炉子暖过的,结果还是没用,赵彦清一走,她就得风寒了。 果然人是越养越娇。 得了风寒也没法子,只能把手头的事务放一放,乖乖趟床上养病。 杜若端了药进来,浓稠的药汁足以让怜雁望而却步,但她也不会和在宫里时那样吃个药都哭闹不休,捏着鼻子,一口气就把药灌了下去。 怜雁嘴里正发苦,杜若就将一小碟递到怜雁面前,“姑娘,我备了蜜枣。” 怜雁见蜜枣就是眼睛一亮,立刻塞了两颗进嘴里,总算把苦意压了下去。想到以前在东宫,吃药时也要伺候的宫女备好蜜枣,此时看杜若就多了几分亲切,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杜若笑道:“我猜到姑娘怕苦。” 怜雁一笑,并不否认,又缩回被窝里,杜若就道:“要不要再添几个炭盆?” 怜雁摇摇头,“算了,添多了太烟,会呛,你拿个手炉来吧。” 杜若应下,很快就拿了手炉回转,怜雁就把它塞到被窝里,塞到下边暖脚。 她的头还因为风寒昏昏沉沉的,没过多久又睡了过去,杜若便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到了外间,雯月问她:“姑娘怎么样?” “精神不太好,又睡过去了,不过没起烧,想来如大夫所言,养个三两天能好。” 雯月闻言就松了口气,“没烧就好,就怕一烧起来就断断续续要养上半来个月。”顿了顿,又道:“刚才我看到沈妈妈身边的那个小丫头探头探脑地来看过好机会,哼,姑娘一病,就这么不安分了。” 杜若也是一个冷哼,道:“姑娘不病的时候她也没个安分的。姑娘都打了她一棒子了,还不肯消停,早晚要让自己晚节不保。”想了想,又道:“也不必太气,从前先夫人还在的时候沈妈妈都没法子压过郑妈妈,现在先夫人去了,她就更被郑妈妈压得死死的,能拿什么跟咱们姑娘斗?” “也是,她不足为惧了。” 期间二夫人身边的妈妈来过一趟,听闻怜雁睡着,且并无大碍,就笑道:“那就好,二夫人听闻姑娘病了还着急了一顿,没大碍就好。既然姑娘睡着,我就不打扰了,这就回去给二夫人回禀去!” 雯月觉得二夫人特意派了身边的妈妈过来,给足了姑娘脸面,福了福身道:“多谢二夫人记挂,劳烦妈妈跑一趟了。”还亲自送了那位妈妈出去。 到了傍晚,怜雁醒过来了,隐约听到外头有些喧闹,叫了杜若进来问。 杜若笑答道:“郑妈妈挑了几个小丫鬟送过来,思容在做规矩呢!有模有样的,姑娘还真没挑错人。” 怜雁点点头,杜若又说了二夫人派妈妈过来探望一事。 “倒让二夫人有心了,”怜雁道,“回头记得备份回礼过去。”想了想,又道:“就让雯月去办吧,以后与管事或别房的走动就交给她。” “是,”杜若应下,又说起晚膳,“我让厨房备了粥,大夫说过,姑娘要吃得清淡些。” 怜雁恹恹道:“不想吃。” “这可不行!”杜若立即道,“不吃怎么行?风寒更不会好了,再说,要是侯爷回来看您瘦了一圈,指不定多心疼呢!”末了又轻声嘀咕一句,“且定要责罚我们几个贴身伺候的。” 怜雁斜睨了她一眼,“行啊你,都会用这招了。” 杜若知道怜雁这是听进去了,笑道:“我这是为姑娘身子着想呢!” “行,我知道了,会吃的,别拿太多就行,没什么胃口。” 杜若就笑道:“就知道您肯定不会为难我们做下人的。”见怜雁精神好了些,似是不想再睡,就同她说起笑来,聊些有的没的。 与此同时,沈妈妈正听着小丫鬟给她汇报怜雁的病情,听罢很是不甘心道:“怎的连烧都没发一个?她不是一直娇娇弱弱的吗?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怎的就没个胎里带来的病呢!” 沈妈妈这话说得大逆不道,小丫鬟低着头不敢接话。 沈妈妈也不理她,挥挥手把她赶下去了。她想自己去看看,还没走到主屋前就看到思容在偏房这边给心来的小丫鬟教规矩。思容年纪虽不大,但板着个脸有模有样,都能及上一些妈妈婆子来。 “你们都是上辈子积了福才能到正院来干差事的,大今儿起,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多一只眼睛和耳朵,但要少一张嘴巴,凡事留个心眼,要知道把一些东西烂在肚子里,知道吗?” “在这里,都是以主子为尊,主子喜欢什么,你们就要喜欢什么,主子不喜欢什么,你们就是再喜欢,也要远离它,不管是人还是东西,都是一样的道理。咱们这院子里,除了侯爷,就是姑娘头一份,所以你们要认清谁是主子,谁是奴才,知道吗?” 沈妈妈听到这里,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碰到绿柚。绿柚见到沈妈妈,并不太想搭理她,福了福身,就打算走开。 谁知沈妈妈却叫住她道:“姑娘要上哪去?” 绿柚毕竟是小辈,不好不理她,道:“主屋里的炭盆要烧完了,菡梅姐姐让我再去取几个来。” 沈妈妈笑道:“这么点小事,叫小丫鬟去就得了,菡梅怎么来吩咐你啊?她前个月还是和你同等的丫鬟呢,这才升作一等的,就使唤起你来了?” 绿柚不甚在意,道:“不就是取个炭盆,菡梅姐姐又忙着,正巧我得闲,吩咐我做没什么。” “哎呦,还是你心宽,”沈妈妈道,“你看看你,打小是郑妈妈带大的,又和怜雁姑娘以前住过同个屋,情分不一般,一等丫鬟有了空缺,也该是你头一个顶上去的呀,怎么现在思容和菡梅都升作一等了,你还一点响动都没有?真是奇了怪了。” 绿柚觉得莫名其妙,道:“我年纪太小了啊,要是还升,连我都觉得不好意思,沈妈妈这都不知道?” 沈妈妈一噎,但随即又道:“你看你这是什么话,要真得主子恩宠,跟年龄有什么关系?要我看,你就是被思容和菡梅占了位子去了,你怎的还这么心宽?” 绿柚却觉得沈妈妈说得奇怪,正疑惑着,忽的就想到了以前也同个屋的秋霜,这么一想,她就明白了,沈妈妈这是又在故技重施,心底升出一股厌恶来,一点都不客气地道:“沈妈妈,你甭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还记得以前的秋霜呢!”说罢就转身走了,留沈妈妈在原地又气恼又尴尬。 回去后,绿柚就把沈妈妈那番话告诉了郑妈妈。 郑妈妈皱了眉,傍晚去给怜雁请安的时候,又把这事儿告诉了怜雁。 怜雁刚喝完粥,斜靠在床上,因为歇了一整天,精神倒是不错,头也没再昏昏沉沉的,风寒好了不少。 听到这个,怜雁叹了口气,道:“我原想已经给了她一个警示,她若安安份份地打理先夫人留下的陪嫁,那便将以前的恩恩怨怨揭过便是,可现在看来,她好像还不肯消停啊。” “是啊,”郑妈妈附和道,“今儿找绿柚,也不知道明儿会找谁,就怕有人经不起她那三寸不烂之舌,升了什么龌龊心思,那正院可就安宁不了了。” “我就是担心这个,也不是人人都像绿柚这么机灵的。”怜雁道,顺着也在郑妈妈面前夸了绿柚一番。 郑妈妈看了怜雁一眼,细细琢磨了下她的心思,斟酌着道:“要不……索性让她去庄子上?这样也清静。” 怜雁直起身子看她,“去庄子上……倒也不错,不能总让她在这里祸害别人。不知这好不好办?毕竟她是先夫人的乳母。” 郑妈妈想了想,道:“倒没什么不好办的,先夫人陪嫁的庄子收成不大好,就让她亲自去管着。” 怜雁点点头,“也是,收成不大好就是她这个管事的责任了。” “是啊,”郑妈妈笑道,“您现在管着侯爷的内宅,又帮衬二夫人的中馈,分派一个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把沈妈妈送去庄子确实是个斩草除根的主意,送到庄子上,她就是有通天的能耐也没法子在到正院来插一脚。而只要到了庄子上,怜雁要想她再也回不来,是极其容易的事儿了。 怜雁便道:“那就要有劳郑妈妈跑一趟,把沈妈妈送过去了。” 郑妈妈福了福身,“姑娘放心,我肯定办妥当了!” 郑妈妈走后,怜雁特地把绿柚叫了来。 绿柚见到她挺忐忑,她一个二等丫鬟,年纪又小,进到主屋来单独面见怜雁,还从来没有过。虽然她和怜雁以前就熟识,但她也知道现在的怜雁可不能跟以前相提并论了,在府里那么久,怜雁的手段真真假假也听到过一些。这时候都不知道怜雁找她为何事,到底就有点紧张了。 她还记得以前同个屋的秋霜。要说以前同屋的情分,还是秋霜和怜雁更好些,她年纪小,并不比她们俩玩得开,可绕是如此,那秋霜的结局她依旧心惊。 具体发生了什么绿柚不知道,只记得先夫人逝世之后秋霜就和怜雁情分很好,动不动就到映月泮去,那可是侯爷的书房,秋霜都可以想去就去了,只可惜好景不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忽然就被映月泮的人给架了回来,从此和怜雁也断了走动。 绿柚估计着,应该是秋霜起了野心,然后被怜雁给厌弃了。她刚开始还以为怜雁不念旧情,但后来发现秋霜和沈妈妈走得越来越近,动不动就凑一块儿讲悄悄话,不知在谋划着什么,她就觉得事情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了。 一直到后来,有一回常文来找郑妈妈,说是别叫秋霜再留在府里,再然后,绿柚就再没见过秋霜了。 她想着,常文来传的话,估计就是侯爷的意思。也许是秋霜得罪了侯爷,也许是得罪了怜雁然后怜雁告知了侯爷,但不管怎样,秋霜的前例在,她是万万不敢同沈妈妈牵扯上什么的。 今儿下午沈妈妈就找上过她,莫不是怜雁找她来就是为这个? 绿柚战战兢兢地行了礼,想着她也不曾说什么不恰当的话,心中才安定了些,问道:“姑娘找奴婢何事?” 怜雁看出她有点紧张,温和地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病着,躺床上无聊,想着从前同你是同个屋的,都没同你说过几句话,趁现在偷闲,就找你来叙叙旧。” 绿柚松了一口气,“奴婢的荣幸。” 怜雁一哂,“别奴婢奴婢的了,咱们俩是什么情分?我还记得我头回见你的时候呢,领着我去郑妈妈那,那时候你才到我腰上。”说着拿手比了比,“你看这才两年,你就窜这么高了。” 怜雁这么说着,绿柚慢慢地就自在起来,到底年纪不大,还是小孩儿心性,笑道:“郑妈妈也夸我近两年长得快呢!她说再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成个大姑娘了!” “是啊,要成大姑娘了,”怜雁笑道,“咱们绿柚还机灵着,我可听说了,下午的时候沈妈妈又在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亏得你聪明,不搭理她,否则叫她骗了去可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听怜雁夸她,绿柚不好意思地一笑,道:“以前她害了秋霜姐姐,我自然要长个心眼了。” 提及秋霜,怜雁本不愿说她,但难得地好奇,多问了句,“好像我搬回正院后没见着她了,她不在正院当差了吗?” “姑娘不知道?”绿柚惊了惊,“秋霜早就被赶出府去了,我听几个姐姐说,是配给了一个佃农,日子过得可苦了。” 怜雁一惊,她还真不知道,自从不再和秋霜走动后,她就再没关注过秋霜的去向了,问道:“配给佃农了?是犯了错吗?” “就是被映月泮的人架回来没几个月,常文哥哥传话给郑妈妈的。”那时她正好在郑妈妈身边,最是清楚不过,就一五一十地将他们的对话告知了怜雁。 怜雁有片刻的怔愣,常文传话……那就是赵彦清吩咐的了…… 没有想到赵彦清造就替她将尾巴都清扫干净了。 绿柚见怜雁发愣,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紧张地唤道:“姑娘?” 怜雁这才回过神来,掩饰般地笑了笑,“原是这样,我确实不太清楚,行了我知道了。下午你做得对,以后也不要同沈妈妈有来往,不过也没机会了,沈妈妈要去庄子上了。” 绿柚很是一惊,但没说什么。从怜雁处退出来后,她愈发心绪难平起来,只觉得,怜雁可真厉害。 怜雁的风寒好得快,身边的丫鬟照顾又周到,没过几天她就下床了,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而沈妈妈,很顺利地被郑妈妈送到了庄子里。虽然她还是大吵大闹地不肯走,叫着嚷着要见老夫人。但老夫人也不是她想见就能见的,最后还是被几个粗使婆子架着走了。 临去前郑妈妈还意味深长地对她道:“打姑娘还是个丫鬟开始,你就同她对着了,那时候都没能把她压下去,这会儿连您自个儿的主子都去世了,你还拿什么跟她斗?怎的就这么看不清形势?” “呸!”沈妈妈啐了一口,“你当我是你么,向一个通房俯首帖耳的!我告诉你,还没完呢!别以为夫人走了我就没戏了,等陶六小姐嫁过来,有她好看的!到时候你也跟着完蛋!” 郑妈妈心头一滞,但一想到常文的暗示,又心安了,无所谓地笑笑,“是么,那咱们就看看吧,你们把她带出去吧,别让她在这里胡言乱语。”说罢头也不回就走了。 第⑤0章 入了十二月,赵彦清依旧没有要回京的消息。 怜雁的生辰在十六,因为赵彦清说过他会尽量赶在她生辰前回来,所以怜雁开始掰着指头数日子。 虽然赵彦清说的是尽量,但怜雁却是对他有道不明原因的信任,就觉得他定会在十六前回来。 只不过赵彦清不在的日子怜雁觉得过得异常慢,好似已有许久未见了,明明至今两人分别才一个月而已。 除了难熬的分别之外,怜雁还碰上了一件糟心事——也不知从哪天开始,依玲和兰香每天早晚都会来她这一趟,像是摆起了晨昏定省这样的架势来。 且不说怜雁现在仅仅使着主母的权而与主母差了一大截的身份,即便她真的是主母,也不情愿每天要看到两个通房两回的。 如今赵彦清不在,若是赵彦清回来了,让依玲和兰香在每天他眼前晃悠,怜雁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所以,怜雁是不想依玲和兰香两人来晨昏定省的,尽管这样做把怜雁的地位无形间又提了一个层次。 这回依玲和兰香又一大早就来请安了。 怜雁还在梳洗,菡梅进来禀报。 怜雁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她们俩来了总不能把回绝,本就是很给她面子的一件事,要是回绝了真的要叫人置喙。 杜若动作快了些,将怜雁的头发盘好,又在发间插了支珠簪。 梳洗好后,怜雁去外间。 依玲和兰香见她出来,都站起来福了福身,给她行了礼。 怜雁笑道:“都坐吧,让你们久等了。” 依玲立刻笑道:“是我们来得太早了。”眼尖地看到怜雁发上的珠簪,又道:“姑娘发上插的簪子可真漂亮,那嵌的是南珠还是东珠?这个似是比南珠大些,可要说是东珠,我可从没见过这么润泽的!” 怜雁以前听惯了溢美之词,对依玲这样的话倒也不感冒,只笑笑道:“我也不太清楚。” 兰香微微笑着,轻轻道:“侯爷赏给姑娘的东西自然是宝贝,你从未见过多正常。” 怜雁可没提这珠簪是侯爷赏的,兰香这么说来,倒感觉透了股酸味。 依玲闻言,似是毫不在意般笑道:“是是,是我眼界小了!” 之后基本都是依玲在说话,兰香偶尔附和几句,怜雁则坐在上座,微微笑着听着,时而啜口茶,并不多话,脑中则在盘算着时辰,想着什么时候借口去二夫人处让她们退下。 依玲正在说她正在做冬衣,拿了匹新料来做,准备过年穿。 兰香就适时道:“我最近倒是在纳鞋垫,闲着没事儿,就找点活做。” 依玲笑道:“你的鞋垫做得是真的好,要是太闲,就给我也做几双呗,姑娘,您不知道,兰香做的鞋垫,穿着可软了,真的舒服,要不,让她给您也做几双?” 怜雁婉拒道:“太麻烦兰香了,何况针线房刚给我送来了不少衣物之类,鞋垫也不少。” 兰香忙道:“不麻烦不麻烦,我闲着也是闲着,姑娘就当派点活给我吧。” 依玲也道:“您就让她做吧,这鞋垫也不嫌多几双。” 两人都这么说了,怜雁也就没再拒绝,语气淡淡的,“那就烦劳你了,做个一两双就足够。” 兰香似是很欢喜,应了下来。 怜雁想着若以后每天都要这样应付她们,她还不得膈应死?想了想,把这几天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既然你们都有自己的活计,不用早晚到我这来请安了。说起来你们还算我的姐姐,我真当不起。” 依玲和兰香皆是一愣,但很快依玲就反应过来,慌忙道:“姑娘您这是什么话?您管着侯爷的内宅,这怎么会当不起呢?我们来请安是应该的,不来请安才会叫别人说我们怠慢呢!” 依玲这张巧嘴,怜雁还真未必说得过她,于是退了一步,道:“那就每月初和十五来吧,来请个早安就可以了。” 依玲和兰香对视一眼,依玲道:“行,听姑娘的。” 从怜雁处出来后,兰香轻轻道:“姑娘不愿意我们去请安呢。” 依玲无所谓地笑笑,“我早先就看出来了,待我们都淡淡的,算了,我们还不是更爽快?” 兰香并不这样觉得,她道:“我早说了,侯爷一搬过来,我们就该去请安的,侯爷重规矩,定然喜欢我们晨昏定省。”到头来还是因为这样能更有机会见到赵彦清罢了。 依玲摇摇头,“这样更不好,好像我们有多性急,凑着空子往侯爷身边靠。万一让姑娘看出点什么来,一旦压制我们,那我们可真没活路了。现在侯爷不在,我们去请安,才让姑娘觉得我们是真的要敬重她,而不是冲着侯爷。” “可她还是不要我们去呢!” 依玲耸耸肩,“听她的吧,我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这么把日子好好地过下去就好,争个宠多累。只要我们不拂逆她,她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末了又轻声道:“可别像沈妈妈那样就行。” 兰香像是把话听进去了,没再反驳。只是过了好一会儿,用极轻的声音嘀咕了声:“还有新夫人呢。” * 到了怜雁生辰那日,赵彦清还没有消息。 怜雁如往常般醒来,杜若进来便笑道:“姑娘,生辰快乐!” 因为是散生,怜雁并没打算庆贺。厨房送了碗长寿面过来,怜雁吃了它,就当是过个生辰了。 之后怜雁依旧去二夫人处。到了年底,二夫人那里庶务极多,怜雁也尽她所能帮着她。 二夫人递给她一个楠木匣子,“这是你的生辰礼。” 怜雁惊了惊,没想到二夫人还会给她备生辰礼,福了福身,道:“多谢二夫人。” “客气什么,”二夫人微笑道,“一点小礼而已,你的生辰,可不能忘。” 怜雁抿嘴一笑,虽说是一点小礼,但看这颇为贵重的匣子,便能猜到里头的东西也不会仅仅是“小礼”了。 等回到正院,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支祖母绿五福如意簪,颇为精致。 怜雁让菡梅收起来,现在菡梅专门管着怜雁的私库。 用完午膳,赵彦清还没有回来。 怜雁有些担心他赶不回来,可要说真的赶不回来,赵彦清肯定会先给她个信的,可她又什么消息都没收到,故而她还是留着希望等着。 怜雁午歇了一会儿,许是心里有事,睡得不熟,不过两刻就醒过来了,一醒来,就对上杜若笑盈盈的脸。 见她醒来,杜若就道:“姑娘可算醒了,侯爷回来了!” 怜雁一惊,猛地坐了起来,“真的?什么时候?” “一刻前吧,见姑娘睡着,怕吵着您,就去了隔间更衣。” 怜雁立刻掀开被子下床,杜若连忙拦住她,“姑娘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侯爷去宫里复命去了!” 怜雁动作一滞,失望之色难掩,“已经进宫了?” “对,更衣之后就进宫了,不过侯爷说了,不会太久的,天黑前能回来。”杜若道,“姑娘再歇会儿吧,也不急这一刻的。” 怜雁听出她的揶揄味道,脸色微红,又躺回了床上。 许是因为知晓赵彦清已回,放了心,这回怜雁就睡熟过去了。 再醒时,是被脖子上的凉意惊醒的,一睁眼,就看到了赵彦清。 屋内已掌了灯,照在赵彦清脸上,平添了几分暖意。 见她已醒,赵彦清便没再轻手轻脚,脱下靴子上了床,隔着被子抱着她,将脸埋进她耳侧的青丝里。 一时间一室静谧。 怜雁摸着脖子上多出的一块玉,问道:“生辰礼吗?” “嗯,”赵彦清低低应了声,“喜欢么?” 怜雁嘟嘟嘴,带了一丝娇嗔,“我都没看到你就给带上了。” 赵彦清低低地笑,“那就再拿下来仔细看看。” “你拿下来。” 赵彦清真的就给她再解下来了。 怜雁也不客气,接过来就煞有其事地细细研究起来。 是一颗润泽的羊脂玉,一看就是极佳的材质,且雕刻也极精致,一面刻了一幅鹤鹿同春的图,另一面,怜雁翻过来,看到了八个小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一时间,怜雁有些动容,嘴上却道:“死生契阔,我总觉得这话不吉利,好好的去说什么死什么分别干什么?” “我觉得挺好,”赵彦清难得地驳了她,“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们所谋之事本就没个定论,如此约定,正当合适。”说着,握紧她置于身侧的手。 感受着赵彦清手掌的纹路,怜雁轻声却又不乏坚定地道:“好。” 至此,执子之手,偕老无求。 只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第①章 白驹过隙,宁和的日子行如流水,房间里放的盆栽花草随季换了一样又一样。 腊梅谢了后换上了山茶,之后豇豆红釉柳叶瓶上插上了几枝桃花,秋色瓷盆浮了睡莲。 现在,怜雁修剪了几只金桂,插到一观音瓶里,让杜若放到一格木架上。 坑桌上一信纸静静地躺着,是潜生寄回来的书信,他每月都会寄回一封,说的无非是一切皆好,勿挂之类。 怜雁看完后就随手置在那儿,不置一词。 杜若给怜雁添了茶,见她神色不豫,便道:“是小公子的信吧?姑娘不必担忧,如今出去游历的学子有很多,等小公子心定了,就自然会回来了。” 潜生并非游历,只不过他所做之事不得宣扬,便对外声称游历去了。虽然潜生出门前同怜雁提过,他跟着徐昭出城联络旧部去,但此番已将近一年,却还是归期未定,怜雁多少起了些疑心。 这些疑虑自然无法同杜若讲,她只是道:“也是,总会回的。” 杜若就道:“这么个大喜的日子,姨娘可要高兴些,过会儿管事们还要来请安呢!” 安国公的除服礼刚过,怜雁就被抬作了贵妾,今儿是她成为贵妾的头一天,她刚从老夫人处谢恩回来,之后四房的管事都要来请安的。 杜若话音刚落,菡梅就掀开帘子道:“姨娘,依玲姑娘和兰香姑娘到了。” 杜若撇撇嘴,“她们最是积极。” 怜雁把信收进匣子里,却没有急着出去,而是给潜生写起回信来,对菡梅道:“让她们等等吧。” 菡梅走到外间,向依玲和兰香福了福身,道:“姨娘还在更衣,两位姑娘稍等。”又嘱咐小丫鬟上茶。 依玲笑道:“姨娘还要见管事,定是要好好梳洗一番的,我们就是来道个喜,叫姨娘甭急,不用管我们。” 兰香附和着点头,“是啊是啊。” 这时候就有小丫鬟进来对菡梅道:“菡梅姐姐,范妈妈到了。” 菡梅道:“带范妈妈去花厅,上好茶好好伺候着,就说姑娘马上就来。”然后对依玲和兰香歉意地一笑,“两位姑娘且等等吧,奴婢先退下了。” 依玲忙道:“不不,管事妈妈都到了,我就不留在这了,回头等姨娘得了闲,再来道个喜,今儿我就先回了。” 兰香就跟着她道:“我也先回了。” 菡梅就没再留她们,吩咐了丫鬟送她们出去,道:“两位姑娘有心,姨娘记着的。” 依玲和兰香走出正院,兰香抱怨道:“现在咱们想见她都难了。” 依玲道:“你也别心里头不舒服,咱们和她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也不想想,侯爷回来都有三年多了,什么时候想到过我们了?” “可是,这照理,她不方便的时候,就该由我们伺候的啊!以前先夫人在的时候都是这样,怎么她就……” “行了,”依玲打断她,“侯爷都没说什么,咱们还能怎样?你就少说两句,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够了,比起三房的那些人来,我们过得算舒服了!” 兰香还想再说,刚巧有个丫鬟经过,忙噤了声,搅着手指,待丫鬟走远,方轻声道:“侯爷孝期满了,这新夫人……” 依玲道:“这些自有老夫人决断,你急什么?就算新夫人进门,咱们的处境也未必能改得了多少。”看兰香的神色似是带着股偏执,依玲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暗道,自己还是先夫人从陶府带来的陪嫁呢,照理新夫人进门还是自己更得利些,都已经不期盼这个那个了,怎的兰香就还是看不明白,非要多点心思呢? 怜雁回信写得差不多了,封好后给杜若道:“拿去给白总管。” 菡梅见怜雁整了整仪容起身,就道:“管事们到得差不多了,都在花厅候着。两位姑娘也先回了,说是等姑娘得了闲再来道喜。” 怜雁点点头,“走吧。” 管事们给她道了喜,待怜雁的态度愈发客气,怜雁想,在陶七小姐嫁进来前,她在府中的地位尚且动摇不了。 不过若是赵彦清真将陶七小姐娶了进来,她想她是断然不会再理他的。 * 赵彦清下衙回来,怜雁问起了潜生,“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每回写信都是归期未定啊,一切安好啊,我怎么觉得他有事瞒着我?徐昭究竟带他去干什么了?” 赵彦清想着这么瞒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木已成舟,怜雁便是知道了也阻止不了什么,便道:“潜生去军营了,现在呆在函谷关的一个骑兵营里。” 怜雁猛地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赵彦清忙走过去揽了她,“你别激动,他就是怕你不同意才不敢跟你说的,何况去军营确实是一个最好的法子。”他拉着怜雁又坐下,道:“不用太担心,现在又没战事,他在军营安全得很,而且包括徐昭有好几个林府卫队跟着他。徐昭他们几个都已经换了身份,过去都抹得干干净净了,也不担心暴露的问题,潜生挺争气,刚在上半年还立了功,升了百户。” 怜雁不可置信道:“这都是你安排的?你早就知道?” 赵彦清暗道糟糕,火要烧到他身上了,这还否认不了,只能道:“是我安排的,你只管放心,出不了错。” 怜雁瞪他,“你帮着他瞒我?我又不是不讲理,你们有必要千方百计地瞒着我吗?我今天要是不问,你们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赵彦清道:“你自然是讲理的,可是你倒是问问你自己,要是潜生跟你说他要去军营,你会同意吗?” “我……”怜雁一噎,更为恼火,“那你们也不能这样瞒我!赵彦清,你有本事!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送走!你眼里还有我吗!”说罢把他手一甩,走进里屋去。 赵彦清苦笑,这回得好好哄了。 屋外的檐下思容和杜若守着,思容听到动静,立刻喝退了附近的小丫鬟,问道:“怎么了这是?侯爷这刚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杜若摇头,“我听着,倒像是姨娘在发脾气……也不知怎么突然来了那么大的火气,好像还提到了小公子。”顿了顿,又道,“可也不能因为小公子朝侯爷发脾气啊,这要是惹恼了侯爷……” 思容暗叹,她到怜雁身边快有一年了,知道怜雁看重她,办事也尽心尽力,这时候难免会跟着担心些。 这时候,却见赵彦清出来吩咐道:“端杯茶进去,让你们姨娘消消火。” 思容瞥了眼赵彦清的神色,只见他颇为无奈,却丝毫不见恼意。 第②章 见到赵彦清这样的神色,思容一下就放心了。 放下心后,又是暗暗感慨,赵彦清还真不是一般地宠怜雁。 杜若端了茶进里屋,思容就给在外间的赵彦清倒了杯茶。 赵彦清忽然想到方才怜雁说得大声,也不知外面的人听到了多少,冷下脸来,道:“有些事情要当做没听到的规矩,知道吧?” 思容被吓了一跳,赵彦清本就让仆从犯怵,他一冷下脸来,就更加了,她惶恐地跪了下来道:“奴婢知道,奴婢听到动静就遣走了周边的丫鬟们。侯爷与姨娘发生口角之事不会传出去的……” 看来她是没有听清什么了,只当是发生口角不可传出去,赵彦清啜了口茶,道:“知道就好,退下吧。” 杜若正从里间出来,福了福身,与思容一起退下。出了门,杜若闻到:“侯爷同你说什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思容苦笑地摇摇头,“也没什么,就是告诫我们不要多话而已,可把我吓的。” “难为你了,侯爷冷下脸来还真是可怕。”杜若道,“不过话说回来,侯爷待我们姨娘还真是不一般了,这还要亲自来告诫你,足见多看重我们姨娘了。” “可不是。”思容揉揉还在发软的腿,道。 赵彦清走进里屋,怜雁还气呼呼地冷着脸不理他。他苦笑着默默鼻子,坐到她身边,往坑桌上剩了一般的茶水斟满,道:“还没消气?” 怜雁别过头,不理他。 赵彦清也不气馁,径自往下道:“殿下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总不能一直拘着他。何况去军营这条路,不论是我还是徐昭,都是极为赞同的。” “所以你觉得是我无理取闹了?”怜雁冷哼道。 “怎么会?我知道你是担心他,我确实也不该瞒你,现在都坦白了,好了,不生气了,这么闹脾气也不怕你的丫鬟笑话。” 赵彦清温声和气地说,怜雁有了台阶下,心里好受了点,道:“不准有下次。” “好,不会有下次了。”见她松了口,赵彦清面色一喜,顺着她道。 怜雁这才没再摆着脸色,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其实细细一想,她也知道自己无理了些,潜生越来越大,想做什么原本就不是她这个女流之辈可以控制的,赵彦清听从他,本就无可厚非。她能闹点脾气,无非是仗着赵彦清的宠罢了。 现在有了台阶下,再闹下去就有点不合适了。 赵彦清搂着她,轻啄她的唇角,他知道怜雁是说得通的,道:“那咱们传膳,嗯?” 用完膳,两人一起往寿安堂去。 在安国公的除服礼的时候,老夫人估计是心情哀痛又累着了,病了一场,虽现在已养好,却是常常精神不济。 因为怜雁闹了一场,故而两人到得有些晚,三房已经请过安回去了,二夫人倒是陪着靠在软榻上的老夫人说话。 见赵彦清他们过来,二夫人站起身点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老夫人见到他们就道:“来得正好,我正和诗怡商量着你的事儿呢!” 怜雁自然知道老夫人是在同赵彦清说,自觉没有自己说话的份,退至一旁,待抬头是却撞上二夫人有异的目光。 怜雁一愣,二夫人这目光分明是有所暗示,莫非老夫人所说之事还和自己有关? 还不等怜雁想明白,老夫人就已经和赵彦清说上了,她拉了赵彦清到榻前,道:“你的孝期已经出来了,前段日子我病着,没顾得上,今儿陶家刚派人来问,我想着,确实该提一提你和陶七小姐的亲事了。” 怜雁心头一跳,终于明白二夫人那眼神的含义了,她看向赵彦清,却见他神色淡淡,看不出是喜是厌。 怜雁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今天把坏事都集一块儿了。 老夫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先把你和陶七小姐的亲事定下,然后就可以给舒姐儿寻亲了,舒姐儿可不能再拖下去。回头我请个媒人来,去陶家提亲,然后再把八字合一合,一步一步礼数下来,先将亲事给定下。” 怜雁目光灼灼地盯着赵彦清看,仿佛能把他盯出个洞来。赵彦清说过这亲事总会有变数,断不会真的把陶七小姐娶进门,怜雁倒要看看,他说的变数会不会来,要是真娶进来,她就…… 她能怎样?怜雁心头忽的一跳,好像要是真娶进来,她也做不了什么,她能把事情闹大搬出府去吗?还是真的能和赵彦清一刀两断了? 偏生这个时候潜生徐昭都不在,她全得傍着赵彦清立足。 想到这里,怜雁心头更加恼怒,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忽然觉得,赵彦清出了孝期之后,她的日子要愈发不安生了。 二夫人见怜雁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瞥了眼好似还云淡风轻的赵彦清一眼,暗暗替他着急,打断了还在絮絮叨叨的老夫人,道:“娘,您身子还没好透,先养养也不迟,亲事不急的。” “这怎么能不急呢?”老夫人立刻道,“就算陶七小姐年纪不大,老四可以再拖一拖,可舒姐儿是绝对拖不了的。那舒姐儿的亲事总得排在老四后面,所以得赶紧把老四的亲给娶成了才行!” 赵彦清终于开口说了一句,“也不一定非要排在我后面的,舒姐儿的亲事要是有眉目了,先将她的办好也无碍。” “说什么胡话!”老夫人叱道,“你和陶七小姐的亲事在年前就说定了,自然得先办了,我得早些跟陶家通个气儿。对了,诗怡呀,你说我请镇南侯世子夫人做媒可好?” 这个时候二夫人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道:“挺好。” “那就好,回头我就去请她。你也要给舒姐儿多物色物色,咱不求家底要多显赫的,只要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就好。”老夫人道,有看向赵彦清,“你没什么意见了吧?” 怜雁已经没再盯着赵彦清了,她紧抿嘴角低着头,听到老夫人的问话,还是竖起耳朵听着。 赵彦清道:“没意见,娘做主就是。” 第③章 回去的路上,怜雁在赵彦清侧后方缓缓走着,一路沉默。 赵彦清也没说话,负手缓步走着,好像在想事情,丝毫没注意怜雁的反常。 怜雁抬眸瞥他一眼,却见他像个没事人一样,难道不需要向她解释一下吗?哪怕跟她说一声只是权宜之计也好啊! 可偏偏他一句话都没有,好像成亲是理所当然一样。 他不开口,怜雁也不会开口,她的骄傲不会允许她去质问这个。她可以在赵彦清不知她身份时放下身段隐忍着去做他通房,但绝不会在他知道她是郡主后还平平静静地一个妾室,在正室下讨生活。 一路沉默地回到正院,赵彦清忽然想起来还没回徐昭的信,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还有点事,我去趟映月泮。”徐昭和潜生的信时一起寄来的,他下衙回来后就忙着哄怜雁,还没来得及给他回信。 怜雁径自走进屋。 迎上来的杜若瞧见怜雁的脸色,暗暗吃惊。跟着怜雁这么几年了,她的喜怒哀乐杜若自然能看出来。虽然现在怜雁的神情淡淡,似乎没什么,杜若却知道她心情不佳。 还以为怜雁还在为傍晚与赵彦清的争执生气,杜若就给怜雁倒上杯茶,试探着问道:“姨娘是要等侯爷回来还是先歇息?” 怜雁却没答,而是转而问道:“我那个小院,平常可有人打扫?” 杜若惊了惊,虽不知她为何问这个,带还是如实道:“一直在打扫的,姨娘是要去小院取什么东西吗?”怜雁的库房就在那小院,很多赵彦清送过来的绫罗绸缎或是一些摆件器具都在那里。 怜雁道:“卧房能住人吗?” 杜若大惊,“姨娘,您……您是要住到那里去吗?怎么回事?您不能这么跟侯爷置气啊!难道说是侯爷的意思?这……” 怜雁冷下脸色来,“我问你能住人吗?” 杜若又惊又惧,又不敢违逆怜雁,道:“卧房很简陋,连被褥都没有,而且都没有烧地龙,这个天气会冷的。” “那就把地龙烧起来,再把被褥铺起来。” “姨娘……”杜若还欲再劝。 怜雁却不欲多说,冷声道:“还不快去。” 杜若只得退出来,招呼了雯月过来,道:“怎么办?姨娘说要搬到东侧的小院去。” “什么!”雯月一脸惊惧,“怎么回事?是因为和侯爷吵架吗?” 杜若道:“我看着不像,似是在老夫人那里又发生了什么,用晚膳的时候我瞧着姨娘和侯爷似是和好了的。怎么办啊?要不你再进去劝劝?” “你劝都没用,我劝恐怕也没什么用处,”雯月道,想了想,又说,“要不……我们去映月泮找侯爷?” “这怎么行!”杜若立刻道,“咱们怎么能瞒着姨娘去找侯爷!那不是吃里扒外么!” 雯月马上不再说,她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作为怜雁的丫鬟,若是现在这时候去找赵彦清,不管初心如何,都是个背主的名声。她和杜若到底不同些,杜若总归和怜雁更亲近,什么事儿都能以怜雁为主,雯月虽没有起什么异心,但终究是侯府的人,与陪嫁的丫鬟不同,有的时候还是会潜意识地以赵彦清为主。 杜若这一句话,就让她清醒了,暗暗警醒,断不可再起这样的心思。 她们的窃窃私语引起了思容和菡梅的注意,其他小丫鬟见到她们在檐下说话也不敢来听,思容和菡梅同为一等丫鬟,倒没这样的顾忌,走了过来。 这事儿也瞒不住,杜若就告诉了她们。 菡梅有点懵,愣了一会儿方道:“怎么、怎么回事儿啊?” 思容却紧锁了眉头,道:“既然姨娘都吩咐下来了,你们还这么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小院的卧房打理起来啊!” 杜若和雯月一个激灵,杜若连忙道:“我马上吩咐小丫鬟去。” 思容叫住她,“算了,还是我去吧,你就在里头陪着姨娘,恐怕这事儿不小,等侯爷回来怕是又有一番闹腾的。” 杜若觉得这样也好,她现在全然不在状态,让思容去办更妥当。 在思容带领下,东侧小院被有条不紊地整理着,不过一个时辰,那卧房就能住人了,灯盏一个个点起来,地龙烧得整个屋子都暖了起来,被褥是新铺的,杯盏茶壶都拿了进去,虽尚简陋,却能住人了。 思容将一切都打理好后来到主屋,见杜若和雯月都在怜雁身边,却是一室寂静。怜雁拿着书在看,只是许久都不曾翻上一页,觑她的脸色,依旧没能好到哪里去,约莫因此杜若和雯月也没敢多话。 思容走上前,福了福身道:“姨娘,小院的卧房都整理妥当了,姨娘是要现在过去吗?” 怜雁放下书,点点头,“衣物也都拿过去了?” 思容惊了惊,这是要常住的打算了?并不仅仅是和侯爷怄气?她道:“还不曾,衣物太多,今晚恐怕搬不完。”这是实话,其他要用的日常用具都好说,但要是将四季的衣物都拿过去,怎么说都有几大箱了,这么些时间确实不够。 怜雁道:“把这季要穿的先搬过去,其余的明日再搬。”说着就去了东侧的小院。 等赵彦清从映月泮回来,就只剩下一个冷冷清清的屋子了。 服侍怜雁的丫鬟基本都跟去了小院,主屋里只有思容和几个小丫鬟在,这还是四个大丫鬟中思容更有胆色些,让她来应付赵彦清的。 赵彦清原以为怜雁已经先睡下了,放轻了脚步走进去,里屋确实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赵彦清一惊,随后隐隐觉得不对头,眸色凌厉地看向思容,“姨娘人呢?” 思容立刻跪了下来,战战兢兢道:“侯爷恕罪,姨娘刚刚回了东侧的小院。” “你说什么?”赵彦清更是吃了一惊,冷声道。 思容就将怜雁回来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奴婢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姨娘回来之后就让奴婢们去把东侧的小院打理出来。也许……也许姨娘是觉得今日服侍不了侯爷……” 赵彦清没去听她后半句的胡诌,将晚上的事细细回想了一遍,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心头暗暗叫苦,他没把这亲事当一回事,也确实没留意到怜雁的异常。 赵彦清抬步往东侧的小院走去。 思容觑着赵彦清离去时的脸色,似乎看不出有多恼怒,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一直在担心怜雁的行为会不会彻底惹怒了赵彦清,但现在看来,似乎赵彦清对怜雁的容忍度不是一般地大。 换作以前,就是先夫人陶氏也不敢这样甩脸色给侯爷看。 走出门,绿柚走过来对思容道:“思容姐姐你看,那里有个小丫鬟在探头探脑的。”说着指向光线较暗的角落。思容看过去,果然有个小丫鬟在,鬼鬼祟祟一看就知道没好事。这也难怪有人来打探,怜雁搬院子这样的动静自然不会小,有心的人肯定会来打探打探。 看到被人发现,那小丫鬟想跑,绿柚立刻追过去把她逮了出来。思容走过去,追问之下,那小丫鬟就招了,说是兰香姑娘给了她点碎银,让她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谁给你的胆子到正院来打探消息了!”思容毫不留情地喝斥,“不想在侯府呆了么!” 那小丫鬟吓得跪下哭道“姐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姐姐!” “你今天又不当值,后门早下钥了,你怎么进来的?” 小丫鬟哭哭啼啼地答:“守门的嬷嬷放我进来了……” 思容更怒了几分,吩咐身边人道:“传我的话,这个小丫鬟赶去作做粗使,守门的婆子扣三个月的月钱!” 小丫鬟被拉下去后,思容对绿柚道:“以后遇到这样的事,不必来告诉我,你是二等丫鬟,要出处置一个小丫鬟还不容易?这种时候,就更要立得起来。” 绿柚知道思容说的这种时候就是姨娘和侯爷的情况尚不明朗的时候,她立即应下,暗暗感慨,思容真是太厉害了。 * 赵彦清来到东侧的小院。这还是他头一回来这里,从前他何曾踏足过这样偏僻的小院? 门口的小丫鬟见到他,慌慌张张跑进去禀报给杜若雯月。 杜若还真没想到赵彦清还会追过来,有点急了,怜雁已经睡下,她又不能去叫起来,想到赵彦清的冷眼,又是一阵发怵。雯月也好不到哪去,战战兢兢的。 赵彦清走进来时,两人除了跪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赵彦清看出她们紧张,也不跟她们废话,只问道:“姨娘睡下了?” 两人点点头,“是。” 赵彦清就绕过屏风走进了里间。 第④章 这个时候,怜雁自然不可能很快睡熟,相反,她还清醒得很,忽然来到陌生的房间,一时间也适应不过来,一会儿觉得床板太硬,一会儿觉得地龙不够热,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现在又睁着眼睛盯着床幔发起呆来。 赵彦清进来的动静,她也听见了。见他放下身段夜深了还过来,怜雁心里稍稍好过了些。她心里头还是盼着赵彦清过来解释一番,哄一哄她的。只是他若不给她一个合理的理由,她才不会轻易原谅他。 怜雁翻了个身面朝里,闭目假寐起来。她听到赵彦清的脚步渐近,然后感觉到身侧一阵窸窣,是赵彦清上了床。 怜雁装不下去了,翻身坐了起来,紧抿着唇瞪他。 赵彦清惊了惊,尔后轻笑起来,“原来你没睡着啊!” “难为侯爷屈尊到这东小院来,这儿可容不得您这尊神。” 赵彦清苦笑,上前揽她,“气性这么大。” 怜雁甩开他的手,别过头去不说话。 还真是气狠了,连质问争执都没有,赵彦清暗暗叫苦,解释道:“我知晓你在为亲事生气,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不论是现在娘操心着开始提亲,还是将来日子定下,不过是瞎折腾罢了,陶七小姐绝对不会嫁进来的。” 怜雁气得冷笑道:“你这会儿是这句话,等陶七小姐的花轿都抬到门口了,你莫不是还是这句话?” 赵彦清又来揽她,这回不再任她甩开,动作带了点霸道,不容怜雁挣脱,紧紧搂着她,下巴靠着她肩窝,道:“你该相信我的,阿筠……” 怜雁心头一颤,阿筠……他竟唤她阿筠了,她有多少年没听到别人唤她这个名字了?没有想到再一次听到是在这个时候。 不同于母妃的温柔,父王的威严,也不同于林泰的欢快,赵彦清的这一声阿筠像是带着无限的宠溺,又有那么点无奈。 就这么一声阿筠,竟叫怜雁即刻丢盔弃甲,原本僵直的身子很快软在了赵彦清的怀里,竟有些泪眼朦胧起来,她哽咽着道:“你既唤我阿筠,就不该让老夫人再提你的亲事……” “我知道,是我的错。”见怜雁松了口,赵彦清立刻认错道,“是我思虑不周了,让你受了委屈。” 怜雁却没因此就让他蒙混过关,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这门亲事既已定下,我便不能毫无缘由地给拒了,别说陶家,就是娘那里也说不过去。” 怜雁杏眸一瞪,“也就是说你还是要娶?”因还泛着几点泪光,模样娇嗔又让人多了几分怜惜。 赵彦清心头一动,凑上前细细吻她眼角,将那莹莹泪光拭去,道:“我之前就说过,会有变数的。” “那你倒是说说,会有何变数?若现在开始提亲,约莫日子最迟就在明年下半年,哪儿来的变数?” 见怜雁又要恼,赵彦清声音温和地道:“莫急,你且听我说。若要制造些变数,那还不容易?原先我想着使个法子让陶家主动退亲,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需要了。你可知道,被你赶去庄子的那个陶家陪房,都在做些什么?” 怜雁惊了惊,“你是说,沈妈妈?”她没想到赵彦清似是不插手内宅之事,却对此并非毫无了解。 “对,就是她。” 怜雁蹙起眉头来,难不成沈妈妈到了庄子上还不肯消停吗?她问:“她又做什么了?”她是真的对沈妈妈厌恶起来,怎么会有这么不安分的人?把她送到庄子上已经算是容忍的了,要换做心狠手辣的人,早将她赶出府去,让她晚节不保了。 赵彦清道:“她隔三五天就往陶府跑,而且见的也不是陶夫人,更不是陶七小姐,而是陶六小姐。” 怜雁眉梢一挑,“她想做什么?”随即又轻笑一声,“不会是想让陶六小姐嫁过来吧?” 见怜雁的注意被带到了沈妈妈身上,似是不再那么恼怒,赵彦清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有这种想法也没什么奇怪,她嫌陶七小姐太老实,对付不过你,想让陶六小姐嫁过来,这样她才有翻身之日。” 怜雁扯了扯嘴角,像是听到了多大的笑话般,不甚在意道:“她不过一个仆妇,竟有这样的想法,不是很可笑吗?这不仅陶六小姐自己做不了主,老夫人中意陶七小姐,就是陶夫人都做不了主的。” 说罢,又想到了那亲事上,又道:“你不会想借此拒了那婚事吧?这也太牵强了。” “当然不是,”赵彦清道,“你说得不错,她一个仆从当然没本事就这样换了新娘,不过就有这么一种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做一些以卵击石之事。我不会因此而拒了这亲事,只不过会推波助澜,让那陪房做些什么了不得的事后,让陶家都没脸再来说这门亲。” 怜雁闻言依旧将信将疑,“她会怎么做?你又如何确定她一定会做到这个程度?” 赵彦清轻轻一笑,“你别忘了,不止那陪房,就是那陶六小姐,也不是个消停的,两个人凑一块儿,没有好戏看都难。” “就因为沈妈妈往陶家多跑了几趟,你就这么确信?万一她们最终没做什么呢?” 赵彦清道:“她们若没做,我就让她们做什么。总而言之,你真的不必担心,不过一门亲事,我要想找由头拒了,法子多了去,难道你这都信不过我?” 怜雁默然,她倒不是信不过赵彦清的本事,也不知是否关心则乱,她不过是有些不确定赵彦清究竟待她心有多坚而已。 可见他这般解释,又是深更半夜放下身段追到东小院来,怜雁觉得,似乎不该对他心存怀疑。 赵彦清看着她的神色,低缓着声音道:“不生气了吧?很晚了,先睡下,明儿就回去,可好?” 好像印证着他的话一样,怜雁打了一个哈欠。赵彦清扶着她躺下,她也没反抗,只是待赵彦清也要躺下时,怜雁有些抗拒地道:“你要留下么?” 赵彦清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个时候还把我往外赶,你是要这正院里的人都看我的笑话吗?”话虽这么说,却不见丝毫恼意,反而带了无可奈何的宠溺。 怜雁抿了抿嘴,没再赶她。她今晚虽发了大脾气,却也不是毫无分寸。 赵彦清轻笑着搂了她,“我的阿筠,脾气傲又娇气,却是最讲道理的,乖得很。” 第⑤章 次日,怜雁醒来时,赵彦清已经不在了。昨晚这么一闹腾本就晚,加之言和后赵彦清还要抓着她折腾一番,以至于不过睡了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刚醒时怜雁还带着点迷糊,待看到窗外透亮的天,一个激灵,朝床帏外唤道:“杜若,什么时辰了?”她早晨要带着俭哥儿去老夫人处请安,然后俭哥儿去族学,她则去二夫人处。 杜若疾步过来,“现在辰时还差两刻。” 已经挺迟了,怜雁蹙了蹙眉道:“你怎么不叫我。”一边匆匆忙忙穿衣服。 “是侯爷走前吩咐了,说您歇息得晚,让您多睡会儿。”杜若原本打算若怜雁辰时还未醒便叫她。 怜雁没再说什么,匆匆洗漱一番,用了早膳出来,俭哥儿已经等了一刻了。等他们到寿安堂时,正好辰时一刻,还好不算迟。 只是昨晚怜雁这么贸然搬回东小院去,到底动静大了些,想让人不知道都难,自然也瞒不过老夫人。 怜雁一到寿安堂,就受了老夫人的质问,“昨晚怎么回事?闹哄哄的,老四是办大事的人,后院都这么乱糟糟,你让他如何撑起这一大家子?都说你进退有度从不恃宠而骄,我看着,怕是有失偏颇。”老夫人冷着一张脸,说话掷地有声,一时间满屋子都静了下来,谁都不敢吱声。 怜雁慌忙跪了下来,她昨晚是气狠了,脑子一热就做出这么不妥当的事儿来,倒真忘了还有老夫人这一茬。 二夫人开口劝道:“娘,您也别气,苏姨娘既然已经被抬作了姨娘,按规矩自然是要住到自己单独的小院去的,原先没人提,大伙儿也一时没注意,才按照通房的规矩在主屋服侍,昨儿您提了亲事,约莫是有人想起这茬来了,才叫苏姨娘搬了院子。”潜生的籍贯弄到了侯府一已殁的苏姓家奴下,怜雁自然也跟着划了过去,也就跟着姓苏了。 听二夫人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不得不佩服二夫人的口才,怜雁这一行为还是合着规矩来了,怜雁感激地看了二夫人一眼。 老夫人脸色稍霁,哼了一声,“那也用不着这么急。” 怜雁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跪在地上,面色惶恐,像是怕极了般轻声道:“奴婢怕……老夫人责怪……”她自称了奴婢,尽管已成为姨娘的她已经不需要了。 果然,老夫人的脸色又好了不少,又告诫了她两句,就挥挥手把她打发了。 二夫人看着怜雁退下的背影,嘴角擒了一丝笑,暗道这天之骄女能在大难下顽强地生存下来,当真不是只靠运气的。 只是这么一来,怜雁就不能再搬回主屋去了。对此赵彦清小小地表达了不悦,但也无计可施,母亲在上,这又是规矩,他总不能再驳了的。 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赵彦清不再踏进主屋,回到内院后就直接往正房的东小院去而已。 老夫人刚开始还说他几句,毕竟四房后院并不止怜雁一人,还有两个通房在,现在开始说亲,赵彦清独宠一个妾室传到陶府总不好。奈何赵彦清左耳进右耳出,面上唯唯诺诺,回到正院还是一如既往。后来老夫人见这儿子阴奉阳违的,发了通脾气,见还没有成效,最后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儿子房里的事她终归不能插手太多,何况赵彦清还是一家之主。 和陶家的亲事按着流程一步步在走,纳彩、问名、纳吉、纳征。估摸是双方都想亲事早日定下,故而这些礼节过得很快,到了年底,连请期都完成了,日子定在来年十一月初八。 起先怜雁听到这些消息时还会心里不痛快,偶尔就甩两分脸色给赵彦清瞧瞧,只不过多了几回后,就是赵彦清哄她不觉得厌烦,她被哄得都有些烦了,最后索性不再去听这些亲事的进程,明确告诉身边的丫鬟,这些事情就不要告诉她了。 最后定的日子还是赵彦清自己告诉怜雁的,无非就是通知她一声,在十一月初八前,定然会有变故。 怜雁的心里并不十分有底,但见赵彦清如此确信,她便不再去怀疑,还是选择了相信。细细想来,若陶七小姐真被迎进侯府,最后棘手的还是赵彦清自己。 于是乎,她便一心一意跟随二夫人学习中馈,亲事什么的,都丢给赵彦清去操心了。 过了年,怜雁又收到了潜生的来信,估计赵彦清写信告诉他已被拆穿,潜生写了满满的十来张纸,又是道歉,又是保证绝不再犯,然后再细细说了军营之事,最后说有徐昭和四五个近卫都跟在他身边,还有十来个分布在军营的不少地方,让她宽心。 信中语句诚恳真挚,还说了不少好话,怜雁仅存的那么点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回信的时候,指责的话不过象征性的一两句,大多还是细细的嘱咐罢了。 年初的十来天怜雁又是忙过来的,各府之间的礼节来往、年礼之类,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随意能摆弄的,不过比起去年,怜雁不知顺利了多少。去年因为她刚接触这些,出了不少差错,若非二夫人一直看着她,恐怕还会遇上□□烦。到了今年,情况就大不一样,不止没有出错,还考虑周全,妥当得很,连二夫人都夸她,“进步不少,你独当一面都不成问题了。” 得句二夫人夸不容易,怜雁回去后喜滋滋地告诉赵彦清,赵彦清也高兴,搂了她道:“我的阿筠,果真聪慧过人。” 日子过得很快,过了元宵后,一来二去,就到了三月三。 第⑥章 按照惯例,每年的三月三侯府都会宴请女宾,只因前三年逢安国公的三年孝期,故而取消。今年因为是出孝后的第一年,老夫人想增增喜气,所以嘱咐二夫人办得隆重些。 三月三来的宾客有很多,府里还请了德音社和结香班来唱堂会。一大早,二夫人就到花厅迎客,怜雁原本也想去花厅帮忙一二,却被赵彦清拦下,说是那些权贵女眷,难保有那么几个进过宫见过她,虽说这么些年过去未必认得出来,但还是小心为妙。 怜雁一想也是,潜生不就是在上街时撞到陆杰被认出了吗?遂没出去迎客。 点春堂那边在唱戏,一众女客都听得津津有味,镇南侯世子夫人坐在二夫人右手边,她是赵家请来的媒人,二夫人看了眼左手边谈得还算融洽的老夫人和陶夫人,对镇南侯世子夫人道:“侯爷的亲事,多亏了你。” 镇南侯世子夫人笑道:“赵二夫人哪里的话,我可高兴着。等你们舒姐儿成亲,再来叫我做媒人可好?” 二夫人笑道:“这媒人你还做上瘾了?” “给你们武安侯府做媒,我可巴不得呢!”说着扬了扬下巴指向陶夫人身后的陶七小姐,“不过话说回来赵老夫人可真会挑人,瞧这沉静稳重的样儿,我看着也喜欢得不得了。”末了还压低声音道,“说起来,我听陶家那边的意思,特别是陶老爷的意思,好像是想先嫁了陶六小姐的,只是没想到你们中意陶七小姐。不过啊我看着,那陶六小姐眼神闪烁,怕是不像个沉稳的,确实还是陶七小姐好。” 二夫人笑笑,没有接这话。其实沉稳敦厚和老实木讷不过一线之差。她一直觉得赵彦清不会真的娶了陶七小姐,可现在亲事都说到这份上,偏偏怜雁那边除了闹过搬家,之后就再无动静。二夫人难免有些着急,旁敲侧击地问过怜雁,只是怜雁除了一句都听侯爷的便没别的话,她才觉得,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之后就再不管了。 姑娘们那边,认真听戏的似乎没有几个,陶六小姐原本想和陶七小姐说话,只是见陶七小姐似乎很认真地看着戏,就没再自讨没趣,而是转过头和身后梁阁老家的两个孙女梁三小姐和梁四小姐说话。 陶六小姐说话活泼风趣,很快就和梁三小姐和梁四小姐有说有笑的,过了一会儿,同样不太坐得住的娴姐儿也瞧瞧将椅子挪得近了些,和她们说起话来。 “……那是我自己做的,这么大一个风筝,前儿个在园子里放,放得可高了!”陶六小姐说着话。 “有多高?”娴姐儿插嘴道,“我开春后也放过,都放到园子外头去了,结果线给挣断了,还是让小厮到府外去捡回来的呢!” 梁四小姐就笑,“你那是放歪了!” 娴姐儿微微红了脸,陶六小姐解围道:“其实今儿的风不大不小的,要放风筝最好了。” “行啊,”娴姐儿立刻道,“我那儿有好多风筝,蝴蝶的蜈蚣的,都有,咱们一起去园子里放吧!” 梁四小姐满脸放光,忙不迭点头。梁三小姐拉了妹妹,“别胡闹,在这儿做客呢!哪有去放风筝的!” 梁四小姐脸色一暗,又不敢违逆了姐姐,小声嘀咕:“赵二小姐邀请的嘛……” 被梁三小姐这么一拉,娴姐儿的脸色也不太好,陶六小姐笑盈盈道:“这有什么?让赵二小姐同赵老夫人说一声就成了!” 娴姐儿好像同梁三小姐给拗上了,还真站起来去了,不过她不敢去找老夫人,而是去找了三夫人,挽着她胳膊撒娇。 三夫人原是不答应的,老夫人都还在,几个小的怎么就能去放风筝了?只是没多久就被娴姐儿扰得烦了,挥挥手道:“行行,你们去吧,多带几个婆子丫鬟,你是主人,就好生待着小客人。” 娴姐儿就高兴起来,欢欢喜喜地去告诉其他三人。 梁四小姐也欢喜,梁三小姐见大人同意,就不再坚持,倒是对陶六小姐说了句:“可要叫上你妹妹?还有赵大小姐?” “别叫我大姐姐,”娴姐儿道,“她来了,肯定这个不许,那个也不许。”娴姐儿在三房是长女,因为又是嫡出,在众姐妹里头算是说一不二的,可在舒姐儿面前,就被压了一头了,偏生舒姐儿沉稳威严,娴姐儿还是挺怵这个长姐的。 陶六小姐也驳了梁三小姐的提议,笑道:“你看我妹妹那模样,看戏看得多入神,方才我跟她讲话都不理,还是不去打扰她了。” 娴姐儿也道:“她都快成我四婶婶了,和她一起放风筝,我都觉得别扭。” 梁四小姐就笑道:“是呢,你马上就有一个比你大不了几年的四婶婶了!” 娴姐儿佯怒着瞪她,“就知道笑话我!” 几个姑娘笑闹着去了园子。 娴姐儿让身边的丫鬟去她那儿娶了几只风筝来。四位小姐都拿到了一只,只不过梁三小姐怕梁四小姐乱跑闯祸,就一直看着她和她一起放。而娴姐儿和陶六小姐都拿了一只风筝,娴姐拿的是蜻蜓,陶六小姐就选了一个蝙蝠风筝。 梁四小姐和娴姐儿很兴奋地放着风筝,陶六小姐却是随随意意的,时不时看看天色,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娴姐儿的风筝一直放不上去,梁四小姐的风筝却很快就飞上去了,便指着娴姐儿又掉落在地上的风筝笑她。娴姐儿不服气,身边丫鬟婆子看她脸色不好,就上前帮她,这才终于将风筝放上去。 只可惜一直没有梁四小姐的高。梁四小姐到底年纪小,身边又没有长辈在,又已经和这几个伙伴玩开,开始大声地笑起来,“看看,我都放到三层阁楼那么高了!” 娴姐儿就开始用力拉线,风筝终于飞得高了些,和梁四小姐的差不多高了,只是一不小心,就和陶六小姐的风筝缠在一起了。 娴姐儿就在此耷拉下脸来。陶六小姐也不恼,带着歉意地笑道:“哎呀,都怪我不小心。”索性就不再放风筝了。 娴姐儿只得重新放,过了好一会儿才把风筝又给放上去,接着就又高兴起来,和梁四小姐比来比去。 陶六小姐就和梁三小姐坐到了一处。两人年纪相差不过两年,也就更说得上话,坐着聊起天来。 娴姐儿和梁四小姐却是越跑越远了,一众丫鬟婆子也跟着她们跑,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生怕两个姑娘磕着绊着。 梁三小姐放心不下,站起身道:“我还是过去看看吧,我那四妹大小就冒冒失失的,我还真放心不了。” 陶六小姐笑道:“去吧,这会儿天快黑了,恐怕长辈们要来找我们了。我先回点春堂去,你追上了你妹妹和赵二小姐,也把她们叫回去吧。” 梁三小姐点点头,“我会的,只是不知她们肯不肯,玩得这么高兴,可不容易停下来。”说着就和陶六小姐告辞。 待梁三小姐走后,陶六小姐的身边就只剩下一个丫鬟了,是一直给她们领路的那个丫鬟,她福了福身,对陶六小姐道:“陶六小姐要回点春堂吗?奴婢带您?” 陶六小姐点点头,站起身来,望了望正院的方向,忽然道:“正院是被重新修缮过了吗?我记得大姐的除服礼上我还去过,现在望过去,大不一样了呢!” “是,”那丫鬟道,“侯爷和苏姨娘搬回正院住前,侯爷就让人把正院重新修缮了一番,往东边拓了好些。”一说完,那丫鬟就想到在陶家面前提苏姨娘可不好,忙亡羊补牢般道:“也是想让陶七小姐嫁进来住得更好些。” 陶六小姐虽然心头不悦,但这个时候她也没跟那丫鬟计较,一笑了之。这时一小丫鬟跑了过来,见到陶六小姐,忙福了福身,然后侧过身对那丫鬟道:“红玟姐姐,二小姐和梁家的两位小姐呢?点春堂那边要开膳了,赶紧叫她们过去吧。” 那个叫红玟的丫鬟指了一个方向道:“几位小姐往那边去了。”又看了看陶六小姐,似乎是想去找人,又抛不下陶六小姐。 那小丫鬟就道:“红玟姐姐快去吧,我把陶六小姐领过去。” 红玟便点点头,“陶六小姐,那奴婢先去找另外几位小姐了。” 待红玟走后,小丫鬟就对陶六小姐道:“奴婢含笑,六小姐跟奴婢来。” 陶六小姐目色一亮,“你就是以前沈妈妈身边的丫鬟?可总算来了,我等了许久了。” 含笑道:“侯爷下衙回来后去点春堂的几位夫人太太那里问了安,这时候才回正院。” 陶六小姐没有闲心去追究这个,“快走吧。” 第⑦章 点春堂那里在待客,从正院调了不少人手过去,显得正院挺冷清。 怜雁一直待在东小院里,并未出去。她在整理箱笼,把冬衫收起来,再把年前的春衫拿出来,因为针线房那里来问了,需要做多少春衫,要怎样款式的,怜雁就看看箱笼里那些春衫哪些可以接着穿,哪些旧了或是款式过时了。顺便把赵彦清的衣裳也拿出来整理整理,他的衣裳不多,常穿的也就这么几件,怜雁就索性让针线房给他多做几套。 赵彦清回来的时候,她还在那里翻箱倒柜。他就道:“这些让丫鬟做就是了。” 怜雁就道:“我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儿做。” 赵彦清笑道:“之前看你忙得脚不沾地,这会儿闲下来你还闲不住了?” 前些日子怜雁要帮着二夫人安排三月三的席宴,故而忙了些。而今天老夫人二夫人几人都去点春堂待客,管事婆子也在那里忙活,而她又不需要出去,就这么闲了下来。 今儿除了早上的时候帮着去点春堂布置了一番,之后就一直无所事事。 赵彦清看着她将衣裳一件一件铺开来,又一件一件收起来,看着就麻烦,道:“别整了,往年的衣裳都旧了,让针线房重新多做几套就是。” “哪有你这么过日子的?你看这套,”怜雁指着一件湖色小衫道,“还是杭绸的,去年才做的,丢了多可惜。” 赵彦清静静地看着她整理衣衫,忽然觉得不是滋味,挥退了一旁服侍的丫鬟,走上前握住她的手,“难道你在东宫时也是这样?” 怜雁一愣,在东宫时当然不会这样,还从来没有翻过箱笼,想穿哪件就说一声,自有宫女给她拿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了这么一个习惯? 应该是到了侯府之后,开头的这么一年,每回换季的时候就是她操心劳力的时候了,因为绣工真的太差,总是愁潜生的和自己的衣裳,然后翻箱倒柜地把往年的还能穿的衣裳翻出来。 看到怜雁神色微动,赵彦清继续道:“在这里,你就当还在东宫那样。” 怜雁却不以为意,只笑笑道:“我习惯了。这样蛮好的,何必总要拘泥于过去呢?”说着把衣衫叠好放回箱笼里,侧头看着赵彦清道,“你看我们现在这样,岂不更像一对平凡夫妻?” 赵彦清望着她灵动的双眸,唇角勾起,“不是像,你我本就是。” 怜雁低眸一笑,抱住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前。 赵彦清抚着她的后背,忽然觉得这样的氛围很是温馨。 他们俩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愿去打破这样的气氛。 偏偏这时候就有不长眼的,常文不知有何事,从来不来正院的他走了过来,站在里屋的屏风外,道:“侯爷,陶六小姐到正院来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怜雁立刻抬起头来,用锐利地目光看着赵彦清。 赵彦清笑着揉揉她的发髻,“看着吧,陶家的人自己来搅黄亲事了。” 怜雁很快就明白赵彦清的意思了,“那你要做什么?不会是要去见她吧?这样把你都搅进去了。” “我看起来有这么傻吗?行了,你就在这等着,最迟明天,定然能传来好消息。”赵彦清站起身来,“晚膳你先用吧,我去趟书房。”映月泮是外院的书房,赵彦清办公的地方,但在正院里也设了一个小书房,怜雁有时候也会去那里找些书来看看。 怜雁点点头,没再多问,她相信赵彦清可以处理好。 * 另一边,陶六小姐正在含笑的带领下往正院走来。 陶六小姐问:“侯爷是在主屋吗?” 含笑道:“依往常来看,侯爷应该会去东小院,就是苏姨娘那里。” 陶六小姐停下脚步,声音高了三分,“那怎么办?你不是说姐姐的牌位放在西边的一个小祠堂里吗?我就是再走错,也不能走到东小院去啊!”陶氏的牌位原来是放在她住的主屋的,后来正院修缮,赵彦清要搬过来,主屋自然不能再放牌位,就和陶氏的旧物一起移去了西边的一个小祠堂。 含笑被她骂得瑟缩了一下,慌忙道:“小姐别急,咱们再等等,侯爷说不定就走出来了。” “都已经去东小院了,这时候又是用膳的时辰,他怎么还会出来?” 含笑小心翼翼道:“小姐再等等,侯爷一般还会去书房的……” 陶六小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的恼意,道:“带我去姐姐的小祠堂。” 踏进正院的门没走多久,陶六小姐就看到赵彦清从东小院走了过来,心头一喜,就要走过去。 赵彦清也看到了她,略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低头吩咐了身边的常文几句,就走进了书房。 陶六小姐就一时站在那里,迟疑着要不要走上前。 这时候常文却取了件披风走了过来,对陶六小姐道:“夜里风大,小姐披上披风再走吧。” 陶六小姐面上一喜,“是侯爷吩咐你的吗?替我谢过侯爷!”就接过披风披上。 常文却一直微笑着,并没有回答她这话,只是道:“小姐是要去先夫人的祠堂吗?先夫人的祠堂在那边。”说着指了个方向,又吩咐含香,“还不快带小姐过去。” “是。”含香忙应道,福了福身,“小姐,跟奴婢来。” 陶六小姐恋恋地看了书房大门一眼,却再怎么大胆也不敢走进书房去,跟着含笑往西侧的小祠堂走,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 含笑就道:“侯爷对小姐真体贴,还特地让人送了件披风来。” “别胡说八道!”陶六小姐虽是斥责,面上的笑意却难掩,“我是侯爷的小姨子,侯爷照顾一二也没什么。” 含笑抿嘴笑道:“奴婢可不见侯爷给陶七小姐送去披风。” 陶六小姐停下脚步看她,似是想冷下脸来训斥她,神情里的喜色却掩都掩不住。 含笑县先是一愣,尔后似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之后,慌忙跪下来,“奴婢该死!奴婢不该说这话的!” “行了,起来吧,”陶六小姐难得这么好说话,“下不为例。” 说罢,她进了小祠堂,点了香在陶氏的牌位前祭拜,还喃喃道:“姐姐保佑,让妹妹心想事成……” 拜了三拜,陶六小姐将香插上,便敛了裙摆往外走,“带我回点春堂吧,将来定不会亏待了你的。” 含笑却迟疑着驻步,道:“沈妈妈吩咐奴婢,说……最好这回见了侯爷后能让侯爷把您放在心里……” 陶六小姐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细细一想,确实觉得赵彦清的这个举动并不能说明什么,皱了眉头,“那应该怎么办?这个时候我还能追到书房去吗?” 沈妈妈当初来找她时,跟她说的是三月三是个好机会,她会让一个在正院当差的小丫鬟带自己进去,那时候正院肯定人少,侯爷又定是在正院里的,要见他一面就不难了。见着了之后,就得靠自己的手段,她长得本就比陶七小姐更明丽些,而那个苏姨娘,毕竟只是丫鬟出生,定然不是她这样的世家小姐能比的,所以沈妈妈觉得,她若肯花点心思,定能让侯爷记住。 当时沈妈妈还提过一个主意,让她假装不小心被茶水溅湿了衣裳或是将侯爷的衣裳溅湿,这样便能与侯爷多了几分接触,若运气好,还能在去偏厅换衣裳时私相授受一番。虽然这个法子经常被渴望接近主子的丫鬟使用,而且效果往往很好,若容貌艳丽,十之□□就能因此而爬上床了,然而这到底是下下之策,不是一个世家小姐该做的,何况若真能因这样而将她和侯爷的亲事提到明面上,说不定嫡母还会一气之下让她以妾室的身份被纳进去,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可这样接触赵彦清的机会并不多,陶六小姐迟疑起来,要不,真的找个借口去书房? 含笑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慢慢就了然于心,道:“六小姐,若这样走了,恐怕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若六小姐觉得贸贸然走进书房会让侯爷厌弃,倒不如……提首诗如何?我听说苏姨娘就是因为品诗读词有一手,才叫侯爷另眼相待的!” 陶六小姐眼睛一亮,“这个好,快,取了笔墨来,纸就不用了,我写在绢子上。” 含笑应声而去,很快就拿了笔墨过来,迅速得好像是已经早已好了似的。 陶六小姐的疑虑一闪而过,抵不住跃动的心绪,开始想着题首什么诗。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陶六小姐拿着笔喃喃自语,“不好不好,这太露骨了……”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不行……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陶六小姐看向含笑,“你觉得这句怎么样?” 含笑摇摇头,“奴婢不知道。” “也是,你怎么回懂这个。”陶六小姐想了想,道,“我就写这句吧。” 待她写在绢子上后,就由含笑偷偷丢在了赵彦清的书房门口,因为这会儿人都在点春堂,正院的仆从留着的没几人,所以并没人人发现。 而陶六小姐做好这些之后,就回到了点春堂,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第⑧章 怜雁晚膳用到一半,赵彦清回来了。 怜雁让杜若添一副碗筷,对赵彦清道:“陶六小姐呢?” “自然是走了。”赵彦清不以为意道。 “你见着她了?” 赵彦清笑看了她一眼,“醋性怎么那么大?” 怜雁倒不是真在意,这么久相处下来,这一点信任还是有的,不过随口一问罢了,见赵彦清笑她,就一本正经道:“我是想,陶六小姐怎么说也是客,不能怠慢了她,这和醋性有什么关系?” 赵彦清看着她目带揶揄却偏偏正色严肃的样子,不禁失笑,道:“好好,没关系。我和她不过是远远地打了个照面。” 怜雁疑惑了,“这如何能搅黄了亲事?” 赵彦清书房门口丢着的帕子,摇头笑了笑,道:“看着吧,我就是只和她远远地打个照片,照样会让她自己搅黄了亲事。” 看赵彦清的神情,不像开玩笑,怜雁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你干什么了?” 赵彦清眨眨眼,“我什么都没干。” 怜雁被他故作无辜的样子逗笑,“是,我知道你厉害,什么都没干都能让陶六小姐飞蛾扑火了,那你能告诉我,常文干了什么吗?” 赵彦清失笑,他的阿筠,果然机灵,他道:“常文也没干别的,就是觉得夜里风大,怕陶六小姐在侯府受了冻不好交代,就送了件披风过去。” 怜雁闻言忍不住笑起来,常文肯定讲得不清不楚,叫陶六小姐误会是赵彦清送的了,“然后呢?陶六小姐会错意了,总会做些什么吧?” 赵彦清故作神秘,“然后,你就看明儿陶府的反应吧。” * 另一边,常文捡了帕子,交给身边的小厮,道:“送到陶府去,亲自交给陶夫人,就说陶六小姐到了正院来,不小心把绢子丢在侯爷的书房门口。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能少,知道吗?” 小厮躬身应下,接了帕子就出府去。 接着常文就叫来了含笑,赏了她碎银,“做得不错,算你机灵,知道择良木而栖。” 含笑道谢着接过,“郑管事放心,奴婢会明辨是非的,沈妈妈行为有垢,不容于侯府,被赶到庄子上去了,奴婢不敢听她的话。” “行了,知道你不傻,干活勤快些说不定还有机会到苏姨娘身边去服侍。今后要是沈妈妈再找你,你就甭理她,知道吗?” “是,是,”含笑忙不迭应道,顿了顿,又试探着问,“郑管事,沈妈妈这样不安分,是不是已经惹恼了侯爷?她是不是连庄子都呆不下去了?” 常文瞪了她一眼,“刚夸你机灵,这会儿怎么又傻了?主子的心思是你随便能揣测的吗?还不下去!” 含笑缩了缩脖子,她也怕沈妈妈会来找她算账,但常文都这么说了,她也不敢再问,忙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常文看着远去的含笑摇摇头,这个小丫头,说白了就是个墙头草,见沈妈妈大势已去,明面上还应付着找来的沈妈妈,转过头就告诉了郑妈妈,这样的人,也就是在这种情况利用利用。 * 陶府。 陶夫人紧紧捏着帕子,手背青筋都露出来了。身边的田嬷嬷劝她,“夫人喜怒,说不定是什么误会呢,等六小姐来了,再细细问问就好。” “误会?你没听清侯府来人的意思吗?指名了说是明玉丢的!他们若只是猜测,会说这样的话?真是丢脸丢尽了!若把她丢到庙里能解决还算好了,就怕连明岚的亲事都受了影响!” 田嬷嬷忙道:“夫人可别这么想,他们偷偷遣人把绢子送过来,就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把事情闹大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陶夫人摇摇头道,“他们把绢子送过来,指不定是要我们自己主动把亲事退了!回头我还得亲自去侯府一趟负荆请罪再探探口风去!” 陶六小姐进来时,就看到陶夫人怒极的一张脸,一时有些怔愣,“母亲唤女儿来,可有何事?” 陶夫人狠狠地拍了案几,“给我跪下!” 陶六小姐吓了一跳,不敢违逆,跪了下来,“母亲……” “你还敢问我找你何事!我还要来问问你做了什么好事!”说着,陶夫人就把绢子扔到她面前,“你看看!你看看你写的是写什么东西!还把绢子扔在武安侯的书房门外,陶府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在看到那绢子后,陶六小姐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不明白事态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只要赵彦清对她有一分怜惜,就绝对不会把绢子送到陶府来的!就冲他给自己送披风,就能看出他不会这么做了! 难道绢子给别人捡着了?不可能啊,书房重地,岂是闲杂人等能走的?也只有武安侯的心腹才行,难道……是苏姨娘? 陶六小姐越想越害怕,如今绢子到了母亲手上,她怎么可能会有好果子吃! 陶夫人看着她青白的脸色,就知道这事□□不离十了,气得发抖,“你、你这逆女!这么些年的书都白读了!私相授受还被对方把东西给送了回来!你简直……简直……”陶夫人气得一时都没能缓过气来。 田嬷嬷见此慌忙上前给她顺了顺气,道:“夫人息怒,莫伤了身子!” 陶夫人深吸两口气,“你,你去把老爷叫来,我要跟老爷说,得把她赶紧送走才是,决不能耽误了明岚的亲事!” 陶六小姐闻言,脑子一片空白,哭着跪走到陶夫人脚下,抱着她的腿哭道:“母亲……母亲饶了女儿这回吧!女儿知道错了……母亲,您去问问侯爷,问问侯爷行不行?说不定……说不定……” 陶夫人一脚把她踢开,“问问侯爷?你难道还想顶替了你妹妹嫁去侯府吗?我知道了,你故意的是不是!故意去正院,故意把绢子丢在那里!就是想换下明岚自己嫁过去,是不是!我告诉你,别白日做梦!人家武安侯府会要你这个行为不检的女子吗!还让我去问侯爷?亏你说得出来!” “不是、不是的……”陶六小姐哭道,“侯爷、侯爷还给我送披风了……否则女儿也不会这么大胆……是真的母亲!那披风还在我房里……” “披风?”陶夫人还算留了份理智,把陶六小姐的话听了进去,“还有这东西?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披风竟让你做出这等败坏名声的事情来!” 陶夫人派了丫鬟去拿。田嬷嬷就道:“夫人,若真的有这么一件披风,那就是武安侯也有错了,这事儿说不定真能小事化了。” 陶夫人慢慢冷静了下来,闻言侧头看她,“你的意思,是侯爷中意明玉,要把明岚换了?不不……”她思索着道,“这不可能,若侯爷真的中意明玉,早在定亲的时候就应该会选明玉了,先是选了明岚,现在日子都定下了,再来这么一出?这绝对说不通。” 说着,她狠狠地瞪向陶六小姐,“如果真的是这样,一定是这死丫头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就算武安侯那里能说过去,赵老夫人那里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忽悠的!” 待丫鬟将披风拿来,陶夫人的脸色更青了,“这就是侯爷给你的披风?你确定这是侯爷给的?”若真是侯爷赠与她,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普通的披风?别说是布料,就是缝制针线,虽说不上粗糙,却是极其普通的。这样的披风,一看就是主人家待客时备着应急而用。 就这么一件披风,能说明什么? 而当时陶六小姐正高兴着,加之含笑在旁边推波助澜,说上几句好话让她飘飘然起来,自然没有注意这个,现在一看,回过味来,脸色就变了。 再回想当时的情景,她和赵彦清不过是远远地一照面,然后就是常文送来披风,他也确实不曾说过这披风是赵彦清给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涉及到赵彦清! 陶六小姐颓唐地坐倒在地上,从头至尾,都是她在自作多情吧?不对,那个丫鬟!还有那个丫鬟在推波助澜!是沈妈妈! 陶六小姐像找到了最后一丝希望一样,猛然抓着陶夫人的衣角道:“母亲!母亲我知道了!是那个沈妈妈!姐姐的那个乳母,是她在害我!是她,是她到府里来找我,说什么明岚制不住侯府的那个姨娘,说她有办法把我给嫁过去!” 陶夫人已经大概知晓原委了,不欲再同陶六小姐纠缠,叫了粗使婆子来,“把六小姐带下去,先关在屋子里,等老爷发话了就处置!” 陶六小姐还在哭着求饶,陶夫人却不曾再看她一眼,挥挥手,让粗使婆子把她给拖了下去。 陶夫人揉揉额头,怒气还未消,“这逆女……真是,要气死我了。”又问田嬷嬷道:“沈妈妈前些日子常来府里吗?” “来过几趟,还找我诉过苦,说是被侯府的苏姨娘赶到了庄子上去,想来找出路呢!” 陶夫人目色一狠,“看来真是她在教唆!没照顾好明芳也就算了,到现在还这么不安分!这事儿一定要告诉武安侯府,让他们把她给处置了!”因为沈妈妈已经陪嫁去了武安侯府,所以只能让他们来处置。 “夫人说的是。”田嬷嬷和沈妈妈倒是有几分交情,但在这种时候,她就是傻子也不会跳出来给沈妈妈说好话。 陶夫人又吩咐道:“明儿早上备好车,我得亲自趟侯府,还得去赔礼道歉去。恐怕要放下身段多多赔不是了,否则明岚的亲事都得黄!” 第⑨章 次日,陶夫人来见老夫人,怜雁也在,从她们的谈话中听出原委来了。 她暗暗发笑,那陶六小姐还真是好忽悠,仅凭一件披风,就骗来了她题字的绢子。可怜了沈妈妈,做了替死鬼,老夫人发话把她赶出府去,怕是没翻身的机会了。 不过从老夫人的话里话外,怜雁倒是听出约莫赵彦清已跟她打过招呼,要退了这亲事的。 陶夫人看来是已经放弃陶六小姐了,“明玉不懂事,还让侯爷为难,我身为嫡母,教导无方,今儿就是来赔不是的。我与老爷已经商量了,把她送到大觉寺去修行,让她在那做个挂名弟子,今后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大觉寺是京郊一以清修为名的寺庙,只是世家小姐若没有德行有亏,不会轻易被送到寺庙里去清修,这陶六小姐若真被送去,这辈子算是无望了。 怜雁暗暗唏嘘,虽说此事有被推波助澜之故,但到底还是陶六小姐自己心思不正罢了。而她又不是陶夫人亲生,只是个庶出,陶家为了顾全颜面,只会往重了罚。 老夫人态度淡淡的,“陶六小姐这番作为,着实过分了些,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会有人来指摘老四的不是。” “不会不会,”陶夫人忙道,“这怎么会来指摘侯爷呢?这和侯爷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我们明玉的错。我和老爷也绝对不会姑息她的。而且……这事儿知道的人本就少,大概……传不出去吧?”就是想让侯府别往外说。 老夫人道:“老四是个明理的,昨儿他身边服侍的捡到那绢子,立刻就禀报了他,老四马上就让人给你们送去了,谁也没惊动。昨儿晚上又是在宴席散了以后到我这来,告诉了我这事儿。只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心里自然不痛快,昨儿在我这说了,这亲事……” “哎呀老夫人!”陶夫人打断了她,“这事儿千错万错都是明玉的错,这和明岚一丁点儿的关系都没有啊!昨儿您也看到了,明岚一直沉稳乖巧地坐在那里看戏,都没跟着她们去放风筝,您要是因此就退了她的亲事,她得多委屈!” 老夫人的屋里并没有其他人,只留了万妈妈在一旁随侍,约莫她觉得怜雁是四房的,又在帮着二夫人主持中馈,才把她给留了下来。但怜雁很有自知之明,这亲事无论如何也轮不上她来插嘴,这时候也只乖巧地立在一边,静静地听着。 但她知道,赵彦清定然会就这这个不放而退了亲事。不仅仅是赵彦清,看老夫人的神色,现在她定然也是不乐意这亲事了的。 只见老夫人眉梢都不动一下,淡淡道:“是有点儿委屈她了,回头我们再送上点礼表达点歉意吧。” 陶夫人急了,“老夫人,这要是真退了亲,明岚今后可怎么办啊!” “依你们陶家的地位,只要她德行无亏,不怕寻不到一门好亲事的。”说着,老夫人就端了茶。 陶夫人没办法,只能被万妈妈请了出去。 只是怜雁没想到,在陶夫人出去后,老夫人竟会来质问她:“你来跟我说说,这事儿你可有掺和。”原来把她留下来是为了这个。 怜雁作了惶恐状,道:“老夫人明鉴,这事儿我一点都不知道,就在刚刚才明白了始末,那绢子的事儿,侯爷也不曾对我提过。” “哦?不是你的手笔?这么说是老四的手笔?我不信没有点推波助澜事态会发生到这个地步。”老夫人道,声音虽平淡无奇,似是并无怒意,但眉宇间丝毫不减威严。 到底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老夫人不管是在刚才应付陶夫人,还是现在质问怜雁,话语作态,无一不显威势,尽管已经多年不管事了,但凌厉手段依旧是不减当年的。而且句句话都刺中要害。 这个问题怜雁也不能答,总不能在老夫人面前说赵彦清的不是吧?好在老夫人也不指望她答,继续道:“昨儿个老四来跟我讲这事儿,我又惊又怒,不曾注意到那些个细节,不过后来细细一想,我就看明白了,要说这没有个人在背后推动,我是怎么都不信的。那个沈氏,是被你赶去庄子的,也因此起了歪心思,你要说这事儿同你一点干系都没有,我也是不信的。但最让我惊讶的还是老四,若真是你的手笔,他不会看不出来,怎么,你使了什么法子,把他都拉到你这头来了?” 怜雁一时无言。老夫人猜到了十之□□,可她总不能在老夫人面前全把责任往赵彦清身上推吧?只能默然,低着头任由她斥责。 老夫人见她闷葫芦一个,想问点什么都问不出来,难免有些气恼,拍了拍案桌,道:“我问你话呢!” 怜雁没想到老夫人会这么恼怒,眼看着装傻不能混过去,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那沈氏是我送到庄子上的没错,当初我的本意是想让她安安心心地管理先夫人留下的陪嫁,可我真没想到她会去教唆陶六小姐,昨日之事,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这样的回答,老夫人自然不会满意,但好在她并未过多为难,此事若赵彦清有插足,怜雁定然是不会跟她说的,只能直接问赵彦清。 从老夫人处出来,怜雁呼了口气。果然,尽管老夫人多年不管事了,但眼神还是锐利得很,怕是还得让赵彦清好好去解释解释。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亲事定是要被搅黄了。她果然不曾信错了赵彦清,将事情交给确实让人放心。 待赵彦清下衙回来,听怜雁转述了老夫人的话,不禁摇头叹道:“果然还是瞒不过娘。” “老夫人掌管过内宅那么多年,这内里的门道,只会比你更懂,你没再昨晚上就被她识破已是运气了,今儿老夫人要应付陶夫人,就是再怀疑,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分毫。” 赵彦清却笑道:“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娘,我告诉你,她就是在昨晚上就已识破,也不会应了陶夫人的意思的。近些年她是不管事了才让人觉得和善,从前别提有多凌厉,可就是再怎么变,这脾气还是难改的,依旧眼里容不得沙子。” “是,你运筹帷幄,天时地利人和都算准了,你就是诸葛转世,行了吧?”怜雁好笑道。 赵彦清一把将她抓了过来,“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我晚上好好教训你。” 那意味深长的尾掉,巴不得别人不知道那话中之意似的。 怜雁脸皮子到底没他厚,红着脸推开他,“你又开始胡扯了!”幸好房里没有丫鬟在,方才两人要说话,就已经把丫鬟挥退了。 “我可没瞎扯,你看,不管是陶六小姐还是陶七小姐,我可都给撇干净了,你就没点表示?” 想到赵彦清一个大男人还为了她插手这些妇人的曲曲道道上来,怜雁心底微动,虽是红着脸,却依旧踮起脚去吻赵彦清的唇。 细细柔柔的触感,挠得人心直痒痒。赵彦清却忍着没有反客为主,享受着怜雁难得的主动。 他能感觉到怜雁细柔的唇用微不可察的的力道在试探着擦过他的唇,像羽毛划过一样,他微微倾身,才将那触觉有了实感。然而它却始终只在唇畔浮动,即便赵彦清已经微微开启了唇,它却始终不曾更进一步。 他有点忍不了了。 其实不止赵彦清,怜雁也有点忍不了了,她都这么主动了,他居然还无动于衷,这算什么? 她挫败下还夹杂着羞恼。再有一番试探后赵彦清依旧毫无回应之后,怜雁毅然决然地撤了回去。 赵彦清箍着她的腰,不容她远离,喑哑着声音道:“就这么点?这算什么表示?” 怜雁皱着眉头恼道:“你都不动!” “我等着你动呢……再来?”低哑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怜雁红着双颊别过脸,“我不要……” “来……”赵彦清继续诱哄着她,端起她的下巴,“来吧……” 怜雁望着近在咫尺的唇畔,鬼使神差地,又覆了上去,果然,她太容易被诱哄了…… 这一回,舌尖总算更进了一步,划过他的齿鄂,一点一点地触碰他的舌。 赵彦清眼眸微亮,像是守株待兔的猎人,在她彻底探入的时候,一下就将她的攫住,于是又搅得天翻地覆。 一直到怜雁舌尖麻木呼吸困难,他才总算将她放开。 怜雁有些羞恼地瞪他,赵彦清却笑着道:“离晚膳还有段时候,咱们……” 然后还不等怜雁拒绝,就托起她的臀抱着她上了床,且打定了主要要她主动的宗旨奉行到底,让她跨坐在了自己腰上。 这是怜雁最不喜欢的姿势,却是赵彦清最喜欢的,因为只要一抬眸,就能将她一览无余。 这一回,怜雁当真依了他了。 第①0章 用过晚膳,赵彦清到寿安堂去,还得向老夫人说明一下情况,这回怜雁没有和他一起,她可不想再被老夫人抓着训斥,索性就让他们两人单独说话吧。 老夫人也在那里等着他来,她亦有话要对他说。待赵彦清来了之后,便屏退了旁人。 还不等赵彦清开口,老夫人便已先质问道:“你给我说句实话,这到底是个什么缘由,要这么费尽周折地去搅黄这亲事?” “娘,是儿子的不是,没事先通知您。也没什么缘由,只是儿子觉得这亲事不妥当罢了。” “照你的意思,这从头到尾都是你的手笔,和你的那个姨娘一点关系都没有吗?”老夫人屈指扣着案桌道。 赵彦清道:“没有,是儿子的意思。怜雁就是手再长,也伸不到陶府去,娘不必怀疑她。”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亲事从头到尾,我都是问过你的意思的,从头到尾你都没有不要的意思,现在八字也合过了,日子又定下了,现在怎么就突然不要了?你不要这亲事还不明说,非要暗里去搅和,你要是不给我说清楚,今晚就别回去了!” 老夫人辞色严厉,看的出来,她是看不惯赵彦清的出尔反尔,真的动怒了。 不过赵彦清既然来了,自然已经想好要怎么像老夫人解释,他道:“娘,先前应下那亲事,是朝局所迫,不可与陶家交恶,且有些事上,还要陶大人帮衬一二,毕竟他身在内阁,宫里又有贵妃娘娘。但那只是权宜之计,因为贵妃娘娘盛宠又有子,他们的野心到底太大了点,不宜为姻亲。” 老夫人蹙了蹙眉,朝堂上的纠葛,到底不是她一个内宅妇人可以置喙的,但赵彦清的话听下来,确实有理,她问道:“当初应下亲事,是不是遇上了难事要陶家帮衬?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究竟是个什么事?”立刻就问出了关键来。 那是为了陆震的禁军都指挥使的位子,但这些还不宜与老夫人道来。 赵彦清便含糊其辞道:“不过就是朝中的一些门道,想在吏部那里的一些任免上过个人情。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只是当时陶家出了不少力,不好这样拒绝了亲事罢了。后来陶家动作愈发大,时常插手到皇子之间的党争中去,我就越来越觉得这亲事不妥了。” 老夫人自然不会去问那朝中门道的细节,点点头,此页就揭了过去,转而道:“既如此,那就趁现在把亲事退了吧。今早陶夫人来见我,我也照你的意思说明了态度,只是不知道陶家那边会如何作应,看陶夫人的意思,是在竭力维护这亲事的,都已经要把陶六小姐送庙里了。到底是嫡母,不是亲生的,一点都没有心软呢!”说罢便是唏嘘地一叹。 这些东西,赵彦清就不好评价了。 老夫人又道:“行吧,既然这亲事不行,那我就给你再找找,到时候你要是觉得不妥就直接说,别像现在这样,都定好日子了还搅出这样的变数来!” “是,儿子记下了。”赵彦清应下,道,“不过娘不必太急,亲事慢慢来就好。” “我怎么能不急?你都出孝了,膝下子嗣又单薄,到现在只有一个庶子,这是万万不行的。” 赵彦清没法反驳,又不能拒绝,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下,只能到时等老夫人相看好人来问他意思的时候给找理由推了。 若现在向老夫人提出娶了怜雁,那才真的将怜雁放到了风口浪尖上,白白惹得老夫人厌弃。 一切只能等大局定下再做考虑了。 不过老夫人说得没错,陶家可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放弃这门亲事了。在陶夫人来找老夫人的次日,陶老爷来找赵彦清了。 说来说去,还是只有一个意思:陶六小姐如此作为是他们管教无方,来赔礼道个歉,今后会好好管教,但这毕竟与陶七小姐无关,大不了他们再多出点嫁妆,这亲事还是别退了。 赵彦清静静地听着陶老爷声情并茂的演说,待他终于停下,方悠然啜了口茶,“岳丈这是哪里的话,咱们府从来不曾看重过嫁妆,明芳的陪嫁我也从来没有插手过,她去后都是她的陪房在打理,将来都是给俭哥儿的。”也就是说多出点嫁妆都没用。 见陶老爷脸色渐差,赵彦清也不想把话说死了和陶府交恶,又道:“岳丈,发生这样的变故,也是我们始料未及的,可这要是当作没有发生,确实说不过去,娘也很是生气。但无论这亲事成与不成,您都是我岳丈,明芳的情分还是在的。将来若有我帮的上的,岳丈只管同我说便是,不必客气。”打起太极来了。 话说到这分上,陶老爷无话可讲了,但也知道赵彦清能这么说,已经很给面子了,毕竟错在陶府,且还是这样丢人颜面的事情,要是碰上不好说话的,这事儿没准还会传得满京城都是,现在知情的人也就几个,侯府已经很顾全陶家了。 他只能拱了供手告辞,看来明岚的亲事,还得再寻过。至于明玉,败坏了家风不说,还耽误了妹妹的亲事,也只有送到大觉寺这一条路了。昨儿晚上她还在自己跟前痛哭流涕,原本还有几分心软,可从侯府回去之后,陶老爷就狠下了心肠交由陶夫人全权处置了。 与陶家的亲事,就这么罢了。 怜雁与赵彦清间连这么点最后的芥蒂都消除,怜雁待他更是掏心了几分,将那东小院当家,与平常夫妻当真一般无二。 过了三月三,很快就到了端午。端午是潜生的生辰,怜雁难免就要问起他来,也不知他何时能回京。 赵彦清就笑她,“在军营里,不待上个四五年就回来,有什么用?就你这样,这也放心不了,那也放心不下,如何能让他有所历练?” “他又不要带兵打仗,去了无意义不说,军营里还刀枪无眼,伤着了可怎么办?你负责吗?” 赵彦清挑眉看她,“你真这么想?去军营里无意义?若你真的这么认为,我当初觉得你聪颖那真是看走眼了。” 怜雁对上他揶揄的目光,气呼呼地瞪他,却反驳不出话来。 她当然知道,去军营太有用了,加上赵彦清的安排和徐昭的走动,能收拢些军心来比什么都有用。 “行了,”赵彦清揉揉她脑袋,宽慰道,“现在一来没有战事,二来又有徐昭他们护着,安全问题不用担心,我若没有把握,也不会把殿下送过去。至于什么时候回来,那得看京中局势,要找个适当的机会。” 怜雁不作声了,开始盘算着让针线房做几件衣衫给潜生送去,边境苦寒,可不能委屈了他。 赵彦清就道:“你要有什么东西想送的,直接交给白总管就好。” 怜雁点头应下。 没过多久,针线房就做好了衣衫送过来。怜雁发现针线房的速度还真是快,不由问杜若。 杜若就笑道:“能不快吗?但凡是姨娘要的,她们会停了手里的活先给姨娘做。” 怜雁蹙了蹙眉,“这可不好,其他的好说,但若是怠慢了老夫人那里,那可是大大的不敬了。还有三房那里,三夫人本就与我有嫌隙,可不能再交恶了。” 杜若道:“姨娘放心,针线房知道轻重,老夫人那里定然不会怠慢,至于三房那儿,肯定也看是谁要的活计。都是在府里呆久了的老人,不会这点眼色都没有的。” 怜雁想想也是,便作罢。将要送的衣衫理好,让人拿给白总管。 将这些打理好后,准备去二夫人那里。 然而怜雁刚起身,却是天旋地转起来,身子一斜,就要摔倒,身边传来杜若的惊呼,“姨娘!” 第①①章 怜雁靠着杜若才站稳了些,过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揉了揉额角,看到杜若着急的神色,道:“没事,没事,大概是起得急了点。” 杜若忧心道:“姨娘,您脸色很差,要不找大夫来瞧瞧吧?您最近几天都似乎没什么精神。” “不用这么小题大做,我只是累着了而已。”怜雁摇头拒绝了,近几天一直帮着二夫人忙端午事宜,确实累了点。 怜雁还是去了二夫人那里,杜若依旧有点担心,在怜雁走后,去找雯月商量:“我看姨娘最近精神不济,刚才起身的时候都眩晕了,要不要跟侯爷说说,找个大夫来?” 雯月蹙蹙眉,“我也觉得姨娘近来没什么精神,姨娘怎么说?要叫大夫吗?” 杜若摇头,“姨娘说不用,所以我才跟你商量,要不要告诉侯爷。” 雯月叹了一声,道:“侯爷近几日早出晚归的,忙着朝中事,否则姨娘的精神不济他早就发现了。” 路过的思容听到她们的对话,插嘴问了句:“姨娘的小日子是不是还没到?” 杜若与雯月闻言皆是一愣,随即杜若喜道:“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个!照理在侯爷出孝后姨娘的药就停了,侯爷又夜夜在姨娘那,也该有喜了才是!” 思容笑道:“你是贴身服侍的,怎么连这点心都不长?把这最最重要的都给忘了。” “是是,”杜若笑,“是我的不是。” 雯月却仍是有些忧心,道:“只是姨娘的小日子确实时而会不准些,保险起见,还是叫大夫来瞧瞧吧?” “自然要到大夫确诊后再声张了,”思容道,“你们就向侯爷提一提,就说姨娘最近嗜睡又精神不济,侯爷肯定会想到这个,指不定还会向太医院递个牌子叫个太医来呢!” 雯月想想也是,不过在这之前,等怜雁回来后先和杜若一起请示了怜雁。 两个未经事的姑娘,说起这些来也有些含含糊糊的,怜雁听了半天,才明白她们的意思,心下一震,一时难以相信,“你们是说……我可能有了?” 杜若不迭地点头,“嗯,很有可能的,所以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这下怜雁不敢不放心上了,“我知道了,我会跟侯爷说的。”这事儿要经过别人的口她更觉得不自在。 顿了顿,她又改口道:“你们先遣人去找个大夫吧,确诊了再告诉侯爷也不迟。” 雯月应声下去遣人。怜雁斜靠在榻上,手抚小腹,一时有点难以相信。她有了吗?真的……有了个小生命了? 在半个时辰后,大夫到了,给怜雁把了脉,捋了捋胡子。 杜若急急问:“大夫,怎么样?” 大夫道:“夫人想来是累着了,倒无大碍,要不我先开几副药养着,过几日再来把把脉?” 杜若失望之色尽显。 没有怀上啊……方才的希冀落空后,怜雁亦隐隐有点失落,原来她也是盼着的。 还是雯月失望之色没那么明显些,送走大夫后,她对怜雁道:“姨娘,您不必失落,月份小的时候本就不太容易诊出来,加上现在的大夫哪个没有这太极的功夫?不确定的事儿,即便是有七分的可能,也不会说,到这侯府里就诊,就更不会多说了,万一诊错了,岂不是落了麻烦?那大夫不是说了吗,过些日子再来把脉,估计就是等确定了,再来讨个赏罢!” “照你这么说,还真是这个理儿!”杜若笑道,“姨娘,要不您同侯爷提一提,能不能从太医院请个太医来看看?” “再说吧。”怜雁觉得雯月不过是在宽慰她,笑了笑,随口道。 今日赵彦清照旧回府得晚,回来后还一直在映月泮里,听思容说是有客。 到晚膳时分,赵彦清还不曾到内宅来。怜雁遣人去问,得到回禀说晚膳让她自己用着,赵彦清要在前院待客了。 怜雁问来回禀的小厮:“是谁在做客?侯爷竟还留了人家用晚上吗?” 小厮道:“是梁阁老和兵部侍郎周大人。” 怜雁点了点头,挥挥手让小厮退下,让人来摆膳,心里却想着等赵彦清回来问问他是不是朝中有事。 今晚厨房烧了鱼头豆腐,谁知菜一摆上来,怜雁忽然就感到一股恶心,一刻也忍不了似的就呕吐起来。 杜若大惊,慌忙上前扶住怜雁,排着她的背,“姨娘!姨娘您怎么样?”又朝旁边的几个小丫鬟叫唤:“还不快去禀了侯爷!” 怜雁好半晌才缓过气来,已有机敏的小丫鬟递了漱盂过来给她漱口。 听到动静进来的思容看到桌上摆着的膳食,约莫就猜到怎么回事了,吩咐小丫鬟道:“先把晚膳撤了。”然后帮着杜若把怜雁扶进内室的床上,再让丫鬟来清扫脏污,有条不紊。 杜若还有点着急,思容劝慰道:“别急,已经让人去禀侯爷了,侯爷会给太医院递牌子的。我估摸着,姨娘应该是有了没错。” 杜若这下就安下心来,随即喜色难掩,“是啊是啊,这都孕吐了,肯定是有了,都怪那个大夫,说什么过几天再来确诊,连这喜脉都诊不出来,真是庸医!”抱怨起那大夫来。 怜雁伏在床边又吐起来,思容见此忙拿来个宝蓝色珐琅百鸟花卉的面盆来,杜若轻拍着她的背。 怜雁吐得难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个时候赵彦清掀帘大步走进来,“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这样了?”竟然丢下客人到她这来了。 见怜雁吐得难受,他也顾不得听杜若说原委,大步走到怜雁床前,搂了她到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没事没事,已经去请太医了,再忍忍。” 丫鬟递上漱盂,怜雁漱了口有气无力地躺在赵彦清怀里。杜若端了杯茶来,赵彦清接过,递到怜雁嘴边,“来,先喝口茶。” 怜雁难受,别过头不想喝,赵彦清就哄她,“先喝一口,就一小口,太医马上就到了。” 怜雁就这他的手喝了一口,就摇了摇头。赵彦清就不再勉强她,“先闭着眼睛躺会儿,太医很快就到。” 怜雁丝毫力气都提不起来,靠在赵彦清怀里,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 第①②章 怜雁睡得并不熟,在梦里都觉得胃里翻腾得难受,却又偏偏醒不来,只觉得身边来来回回有人在走,太医来的时候她似乎有点意识,但又不清楚太医到底说了什么。 再醒来时,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屋里掌了灯,但不是很多,约莫是怕太亮了扰她睡觉,屋里昏昏暗暗的。 怜雁动了一下,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滑落,发现自己一直躺在赵彦清怀里,她微微撑起身子,却被赵彦清又搂了回去。 “醒了?”赵彦清将薄毯重新盖回她身上,“饿不饿?厨房熬了小米粥,吃一点?你晚上都没有吃东西。” 怜雁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不愿拂了赵彦清的好意,点了点头。 赵彦清就让人去端小米粥,怜雁问他:“太医怎么说?” 赵彦清抚了抚她的脸,目中闪过喜色,“太医说无碍,说你大概是累着了,开了几副药。” 没怀上吗?怜雁微微仰头看他,目带失望,但看他并不掩饰的喜色,又疑虑起来,“不是……我是问……那个……是不是……” 怜雁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问。 赵彦清轻笑,把她搂紧了些,又挪了个让她更舒服的位子,“你今天找了大夫,也是诊这个?急不可耐地要给我传宗接代了?” 怜雁想捶他,却没有抬手的力气,最终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跟她说笑? 看她憔悴的样子,赵彦清不忍再逗她,道:“太医没明说,只说过些日子再来把一把脉。”和大夫说得差不多。 怜雁蹙了眉,埋怨道:“不是太医吗?怎么还和从外头请来的大夫一样的说辞?” 明明是挺沉稳的一个人,这时候却有点无理取闹地埋怨起太医来,赵彦清笑着揉了揉她的脸颊,“约莫是月份太小,不确定罢了,太医院里的都是人精,当然会有这样的太极功夫。不过我看徐太医的意思,也是八九不离十了。”说着,贴着她脸在她耳边吹着气道,“万一没诊对,咱们多试几次不就成了?” 怜雁红着脸别开头,要不是这时候浑身无力,她早把他推开了。 赵彦清轻笑两声,想了想,又说:“以后身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让白总管给太医院递牌子,别叫外头的大夫了,总是太医院里的太医更放心些。” 怜雁点点头。 杜若端了小米粥进来,赵彦清接过,喂给怜雁。 怜雁小小地吃了两口,就蹙眉摇摇头。 赵彦清递了一勺到她嘴边,柔声哄她,“再吃一点吧。” 怜雁想到可能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就闭着眼迫着自己又吃了小半碗。 撤了碗筷后,怜雁想去净房洗漱,却被赵彦清拦了下来,吩咐了杜若端水来,对怜雁道:“别下床了,让丫鬟们来服侍就行。” 怜雁却摇摇头,“我还是去净房吧,好好洗一洗。”吐过之后,她觉得自己浑身都脏,不好好洗一洗,怎么都不舒畅。 赵彦清拗不过她,索性横抱起她到了净房。房里的丫鬟见此都低着头鱼贯退下。 怜雁羞恼道:“你这是干什么!屋里都是人……我有腿。” “这不是没人了?”赵彦清不以为意,“你现在可马虎不得。” 他帮着怜雁洗漱,拿帕子给她擦脸,动作轻柔极了,当她陶瓷似的,小心翼翼的。怜雁想把身子也擦一擦,却被赵彦清制止,“着凉了怎么办?” “不会的,现在天都暖了。”已经五月中旬了。 赵彦清还是不答应,“那也不能马虎。万一不小心着凉了可如何是好?用药都不方便。今天就算了,你又不舒服。” 怜雁蹙着眉,“不擦身子我总觉得我浑身都是酸味儿。”声音带了娇嗔。 赵彦清还想拒绝,怜雁又说:“闻着酸味儿我又不舒服了。” 赵彦清没办法,让丫鬟端了热水进来,快速地给她擦了身子,连旁的心思都不敢起,就怕慢了点就让她着了凉。 终于折腾完了,赵彦清就把她抱回了床上,给她盖了被子,道:“歇下了。”生怕她再提这个那个要求一般。 怜雁想到今天晚上他原本在待客,就问:“你这么从前院回来,客人没关系吗?” “没事,该谈的都谈完了,梁阁老见我要回内宅,就起身告辞了,倒是周楠,把这儿当自己府里似的,听白总管说,我走之后他还慢里斯条地把晚膳吃完了才回。”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是朝中有什么事儿吗?要你把他们请到府上来商量?”怜雁问。 赵彦清搂了她躺下,道:“不过是些琐事,你不用瞎操心。” 听出他话中的掩饰,怜雁道:“若只是琐事,用得着把梁阁老都请过来?你不告诉我实情,我才会多想,这才是瞎操心。” 赵彦清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她脑袋,“好,我跟你说,就是在兵部编制上雍王和巽王有了争执,在殿前拌了几句,热闹了皇上,把两人都训斥了一顿,说什么都做不到兄友弟恭,有失德行。” “就为这个?还是有什么前情后果?”怜雁心存怀疑,若只是训斥一顿,用得着他们商议一番? 真是聪慧,一下就发散开去想到旁的了,赵彦清嘴角微勾,“是不止这些。皇上在把他们训斥一顿后,虽然明面上没什么处罚,却收了点实权回来。原本两位王爷皆有损失,倒没什么此消彼长之说,偏生这时候皇上还在殿上夸了六皇子一番,说他有仁德之心,且时常召他到御书房去,倒像是让他学着些政务了。” “皇上这是有意……” “是透露出这意思来了,虽然也有人说是装装样子,想让两位王爷警醒一番,但我看着,怕是真有立六皇子为储的意思,今日和梁阁老谈论起来,他也是这么觉得。” “那梁阁老是什么个意思?”怜雁略有些急促地问道,梁阁老是首辅,他的态度很是重要。 赵彦清笑着摇摇头,“那人精,怎么可能轻易地把自己的想法表露出来?旁敲侧击地问我和陶府关系是否密切。不过我看他的样子,是真的无所谓立谁为储。他本就不参与党争,谁是下任天子,他就忠于谁。” 赵彦清一边轻拍着怜雁的背,一边道:“虽他们去吧,就让他们争着,争得越厉害越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皇上的做法倒是正合我意,将两位成年的王爷压制了,将来我们要对付的,也就只有一个尚未成年的六皇子。按照规矩,储君定下后,成年的皇子是要送到封地去的,雍王和巽王一走,事情就好办了……” 皇子在封地,除了规定数量的府兵外,是没有兵权的,实权也不多,大多都只能做个闲散王爷。 “所以啊,”赵彦清继续说,“这是好事,你真的没什么可操心的。”侧头一看,却见怜雁已睡了过去,面容有些苍白憔悴。 赵彦清叹了一口气,想着要好好给她养养身子,给她掖了掖被角,吹熄了灯躺下。 第①③章 过了几天,太医再来把脉,这下确认了,是怀孕无疑。 只是这段日子怜雁却过得异常艰难,因为是投胎,且她身体本就瘦弱,怀像并不好,孕吐也十分厉害,几乎吃了就吐。而她也一改平日的娇气,不管多难受,都硬逼着自己吃下去。 几天下来,怜雁就瘦了一圈了。 赵彦清看着暗暗心急,别人有孕都是长肉的,偏生她,越来越瘦。他想让太医开几副药来养养,怜雁却死活不同意,就怕是药三分毒,伤了胎儿。 赵彦清没办法,只能嘱咐厨房好生伺候。 老夫人得知怜雁有孕,倒是高兴得很,四房子嗣单薄,她对此也看重,立刻就拨了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妈子给怜雁,让她好生养着,也免去了她的晨昏定省。 过了几天,二夫人亲自来瞧了怜雁一回,见她病恹恹地趟在床上,安慰了几句,又道:“要是有缺什么的,只管差人来告诉我,你现在可是两个人,马虎不得。中馈那里不用操心,我忙得多来,只管好好养着。” 怜雁点头应着。 二夫人忽的瞥了眼房里服侍的丫鬟们,欲言又止的样子。 怜雁心里疑惑,面上不动声色地遣退了屋里服侍的人,“二夫人有何要事?” 二夫人压低了声音道:“皇后娘娘不知打哪得知了你有孕的消息,特地把老夫人给召进宫去,虽说是说说话叙叙旧,但十句有八句都不离你,还赏了不少东西下来。这在外人看来是咱们武安侯府得了皇后娘娘的宠,可只要老夫人细细一想,自然就瞧出端倪来了,那些赏赐,可都是贴身的东西,一看就知道都是给你的。老夫人回来后还问我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未曾往深了想罢了。” 怜雁沉默,皇祖母……怕是宫里唯一一个盼着自己好的人了吧? 二夫人继续道:“之前四叔就嘱咐过,先瞒着老夫人,一来不想让她担心,二来也怕她阻止,所以老夫人问我的时候我也含糊其辞地揭过去了,只是你要小心些,切莫露了心绪。宫里头……也断得干净些吧。” 怜雁点点头。其实二夫人不必担心这个,她逃出来后就没有跟宫里再联络过,皇后娘娘问起,无非是旁敲侧击地打探她过得好不好而已。 和二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怜雁又开始难受了,趴在床沿上干呕,二夫人忙把服侍的叫了进来,又轻轻拍着怜雁的背,“投胎难免辛苦些。” 总算把反胃的感觉压下来,怜雁勉强喝了一碗小米粥,杜若就服侍着她躺下。二夫人便也不再打扰她休息,起身告辞。 过了头三个月,怜雁终于好了点,不再吃什么吐什么,面色亦精神起来,不再苍白憔悴。 只是赵彦清还是不许她下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磕着碰着。怜雁觉得,她都在床上躺得发霉了。 这日赵彦清下衙回来,怜雁就拉着他袖子说要去外面散散步。 赵彦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已经八月末了,天黑得早,这时候外面已经很昏暗了,这要是不小心给绊着,如何了得?何况怜雁才只有三个月,虽然说一般过了头三个月胎像就稳了,但赵彦清还是觉得小心为妙。 “马妈妈说,要适当活动活动,这样到了生产的时候可以少吃点苦。”马妈妈是老夫人拨给怜雁的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妈子之一,还有一个是孙妈妈。怜雁把她搬出来,说服赵彦清的可能性多少大些。 赵彦清揉了揉她的脑袋,“当我这么好骗?多活动活动是到月份大的时候,你现在才三个多月,就是要养的。” 怜雁没话说了,明明是个大男人,怎么这些都知道?不过也是,之前把两位妈妈叫到跟前问东问西,问得她们都紧张得要命的人,自然知道得多了。 赵彦清见她泄了气,也不再多说,倒了茶喝。 杜若来替厨房问怜雁晚膳想吃什么,怜雁进来胃口好转,也不客气,认认真真地报了几道想吃的菜。不过她知道有的不是她想吃就能吃的,杜若还要去问了两位妈妈,两位妈妈说这些她可以吃,她才能吃。 杜若应声退出去后,怜雁看向赵彦清,察觉了异样。要如往日,怜雁跟丫鬟商量吃什么,他定会来插上一两句,告诉她应该多吃点什么。只是今日,他似乎很安静,坐在桌边喝着茶沉思,眉宇微微皱起,似是在想什么难处。 怜雁轻轻唤了他一声,“侯爷?” 赵彦清一个回神,“嗯?” “你怎么了?朝中有不顺心的吗?”怜雁问,不掩关切。 赵彦清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问题而已。” “想什么问题?”怜雁追问。 赵彦清一笑,坐到床沿上,给她掖了掖被角,“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需好好养胎就好。” 怜雁却不准备让他这么揭过去,定定地望着他,“肯定有事情,你不告诉我,我就会胡思乱想,更加不能好好养胎了。” 赵彦清被噎了噎,捏了捏她的脸,“真是伶牙俐齿。” 怜雁眨眨眼,“我一直都是如此的,侯爷才发现吗?”要不是会说话,当初赵彦清也不会注意到她。 赵彦清无奈地摇摇头,顺着她的话道:“是,一直都是这么伶牙俐齿。”顿了顿,又说,“其实真不是大事,你且听我慢慢说,可别着急。” 怜雁闻言就正了神色,却听赵彦清道:“是鞑子忽然进犯边境了,嘉峪关被破。” “什么!”怜雁猛地坐直了身子。 赵彦清连忙按住她,“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别急,你看你,真不该告诉你的。” “这还没什么大不了的?嘉峪关被破,那岂不是……岂不是……”怜雁脸色微变,这样的大事,也只是因为她一直歇在屋里才没听说,要不是这次她追根刨地地问赵彦清,恐怕还会被瞒着。 “放心,打不到京城来。鞑子趁守兵懈怠才有机可乘罢了,况且他们才十五万,要打到京城可没这么容易的,何况现在皇上已经立刻调遣了二十万大军过去。” 怜雁忽的想到了潜生,“那潜生呢?潜生不是在军营吗?潜生没事吧?” 赵彦清立刻劝慰她,“当然不会,潜生现在贵州总兵施志彬手下,跟嘉峪关八竿子打不着。” 怜雁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赵彦清又道:“都说了你只需好好养胎,别操心有的没的。现在我可都告诉你了,不会胡思乱想了吧?” 怜雁还是心有余悸,“把潜生叫回来吧,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好,等这场仗打完,就把潜生叫回来。”赵彦清一改往日的坚持,立刻就应了下来。 这下倒叫怜雁略略惊了惊,不过她想着这战事,没往心上去,叹道:“可怜了老百姓,又要打仗。” “不会持续太久的,咱们的大军可不是吃素的。” 怜雁看着他壮志踌躇的样子,忽的又是一个激灵,“你不会要去战场吧?” 赵彦清一愣,随即轻笑,“你还真是会乱想啊?好端端地我怎么会去战场。” “你也是一员大将,当年可是赚足了风光。”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皇上好容易从我手上把兵权收回去,怎么会让我领兵?” 看他不想骗她的样子,怜雁又放下心来,轻声嘟囔了句:“谁让你说点朝中事都要我追问才会从实道来,而且我总觉得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不会。”赵彦清揉揉她脑袋,转而问起了她今日坐了些什么。 怜雁就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一样说来,将战事抛到了脑后。 赵彦清微微垂眸敛下了眸中的忧色,静静地听她说话。 他没有告诉她,皇上这次就是从贵州掉的兵,领将就是施志彬。 第①④章 怜雁明显发现,赵彦清变得忙碌起来,之前他每次一下衙就来陪她,询问她怀孕的状况,或者直接抱着她躺在榻上。 然后最近,赵彦清却时常在映月泮议事,且一议就是一晚上,别说晚膳陪着怜雁才次数渐少,有时候甚至因为议事议得太迟,直接住在了映月泮里。 怜雁隐隐不安起来,当然不是担心赵彦清瞒着她在映月泮收了人,只是那战事恐怕并非赵彦清告诉她的那般轻描淡写。 她有心让雯月出去打听打听,但到底是内宅里的丫鬟,能打听到的朝中大事有限,能告诉怜雁的也只有皇上派遣了二十万的援兵过去。 而赵彦清又时常见不着面,即便他回到内宅来,也是很晚才归,怜雁已歇下,早上怜雁醒时他又已经走了。 这样一来,怜雁都没机会找赵彦清问一问。 怜雁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身边的人自然很快就发现了。 杜若劝她:“姨娘,您是在担心小公子吧?既然侯爷说过小公子所在的军营和战场八竿子打不着,那肯定是平安的,姨娘您就不要忧心了,您肚子里还有个小少爷呢,可不能郁郁寡欢!” “可是都这么多日子了,我连封信都没有收到,往常潜生可是每个月都会给我寄封信的。” “兴许军营里忙碌,小公子一时忘了呢!” 怜雁虽也是这样劝慰自己,但心中的不安却仍旧挥之不去。 她想了想,让杜若叫了雯月过来,吩咐她道:“侯爷说了,等过段日子就会把潜生接回来,你去京郊那宅子看看,让那里的管事早早把宅子收拾妥当了,毕竟这么久没住人,有的地方难免会积尘。” 雯月有些疑惑,宅子就算空着,管事下人肯定也会定期打扫,更何况在主人快要回来时,根本无需多此一举的,她福了福身,道“是”,目光却还望着怜雁,听她接下来的吩咐。 果然,怜雁还有话要说:“我不太放心潜生身边服侍的人,你去的时候,让那里总管事的过来,我瞧瞧。记住了,要那里最说的话的总管事。” “是。”雯月应下,并不多问,从怜雁处出来后稍加准备就即刻往京郊去了。她多少知道怜雁心中所想,前几天让她去打听战事大体状况,她没能打听出多少来,这是要找外面小公子身边的人打听呢! 怜雁确实是这样想的,林家近卫并非个个跟着潜生去了军营,在京郊的宅子里肯定留下了几个人,而他们,必然知道潜生近况。 赵彦清说得太含糊,且毕竟同床共枕两三年了,他有所隐瞒,怜雁多少能察觉出来。 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她没法安心。 宅子地处较偏,雯月这一来一去,至少也要大半日,等她回来时,天已经快黑了。 雯月把管事带来了,叫孙立,是林家军旧部,以前是个千户。 怜雁将旁人都遣下去,隔着屏风,直接问道:“找你来也没旁的事,小殿下进军营好长日子了,我怎么着也得知道他的近况。” 孙立明显踌躇起来。 怜雁冷了声音,道:“有什么话说不得吗?”到底是皇家贵胄出生,一冷下脸来,气势便能压住旁人了。 “不不,没有没有。小殿下他在贵州军营里,因为皇上派遣贵州总兵施大人前往嘉峪关增援,因此小殿下是跟着大军一起去的,不过郡主殿下放心,徐将军和其他咱们旧部都跟着,而且就安排在施大人的亲军里,绝对不会上前线的。施大人知道小殿下是侯爷府里的,在给侯爷的通信里都有提到,安好无碍。” 尽管孙立一再强调潜生安好,怜雁却依旧一股寒意直刺心头。 果然,她的担心不无道理,赵彦清是瞒着她的,潜生上了战场了。 怜雁脸色发白,强自敛了心神,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孙立走后,怜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想走进里屋,却只觉眼前骤然一黑,身子一晃,好在她扶在身旁的案桌上,没有摔倒。 只是桌上的茶盏被推倒,摔在地上晃荡一声,碎成几篇。外面的丫鬟听到动静,慌忙进来,杜若见怜雁脸色极差,忙扶着她到榻上,急急问:“姨娘,您怎么样?没事儿吧?可别吓我们,要不要请大夫?” 怜雁摇摇头,揉了揉额角,渐渐缓过来。她有点心急了,孙立说潜生无碍,那应该确实是无碍的,否则他们几个旧部不会比她好过。 他们也是把身家性命都压在潜生身上的。 怜雁道:“我有些累,躺会儿就好,你们先下去吧。” 杜若踌躇着道:“您脸色不好,真的不用请大夫吗?” “没事,休息下就好了。大夫来了也就开点温和的养神的药,吃着跟没吃一样。” “快到晚膳的时辰了,姨娘要不要先吃点在躺下?” 怜雁还是摇头,“现在不饿,就是头有点晕,我先睡会儿。” 杜若就在屋里点了安神香,带着小丫鬟们先退下了。 赵彦清下衙后,自然听说了怜雁叫了潜生宅子的管事来府一事。他眉头一皱,知道定然已经瞒不过怜雁了,把映月泮的事务丢在一边,急急去了东小院。 他就怕怜雁急出个好歹来。 小院里昏昏暗暗的,盏灯都没点上,安静得很。 赵彦清步子更大了,直接往怜雁房里走。 杜若和思容守在门口,见到赵彦清冷着脸走过来,慌忙行礼。 “姨娘在屋里?”赵彦清问。 “是。”杜若战战兢兢地道,她被赵彦清的脸色吓得都说不上话。 思容加了一句:“姨娘睡着,今儿见了小公子府上的人,想来是累着了。” “晚膳呢?” “还没有用,”思容恭恭敬敬道,“姨娘说没胃口,先歇会儿。”她觑了眼赵彦清的神色,又小心翼翼地道:“姨娘脸色不太好,估摸着是担心小公子。” 赵彦清的脸色缓和了些,怜雁担心潜生是难免的,但既然还会安安静静地休息而不是直接来质问他,说明心里头相信潜生身边的人能把他护好,也知道自己身子的轻重。 待她醒来,再哄哄她,约莫就没事了。赵彦清想着,放轻脚步走进屋去。 第①⑤章 里屋很暗,大概是怕惊扰到怜雁,没有点灯。 赵彦清放轻脚步走过去,谁知还没走到床边,床上的人儿已经坐起来了,“侯爷回来了?” “吵醒你了?”赵彦清走过去坐到床沿上。 怜雁摇摇头,“本就睡得不踏实。” 听怜雁的语气,倒不像怨怼他的意思,赵彦清松了一口气。他就怕怜雁因为自己没有据实说与她而恼了他。 赵彦清便道:“那就先传膳?不能饿了肚子。” 怜雁不是不知分寸的,更何况现在是两个人,即便没有多少胃口,她还是点点头。 赵彦清唤了丫鬟进来点了灯,然后让人传膳。 在灯光下,他就看清怜雁得脸色了,苍白得不像话。他心一揪,揽了她的肩,“先躺着吧,等会儿让人直接把膳食拿到里屋来,你不必下床了。” 怜雁依言躺下了,她确实累,提不起力气来,只因心里装着事儿,睡不过去罢了。她也想质问赵彦清为什么对她都不说句实话,可见他面露疲态,又说不出质问的话来。 刚听孙立将原委道出时怜雁确实又气又急,恨不得立刻到赵彦清面前哭闹一通才好,可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后,便渐渐冷静下来,想明白了不少。 她想他并不比自己好过,他是曾经征战沙场的大将,即便卸了兵权,边疆起战事他一定没少操心,加之潜生随军去了嘉峪关,他定然要处处布置打点以保潜生安全。且这些日子他早出晚归,怜雁是看在眼里的,若这个时候还和他闹脾气给他添堵,实在太无理了些。 故而赵彦清进屋来,怜雁到底没有质问出口,又见他满脸的担心焦虑,心更加软了。 只是她不提,赵彦清倒自己提及了,“潜生随军去了嘉峪关,你知道了吧?” 怜雁轻轻嗯了声,她不惊讶,自己让雯月去了京郊的宅子叫了孙立过来,不可能瞒得了赵彦清。 赵彦清尽可能放柔了声音道:“战事起得突然,即便知道要派援军很有可能会从贵州调,我也来不及将潜生带回来。不告诉你,只是怕你平白担心,你又有孕,情绪不可波动。” “我知道,”怜雁轻轻道,“只是下次你还是告诉我吧,省得我胡思乱想。”顿了顿,立刻蹙了眉道:“呸呸,哪来下次。” 赵彦清轻轻一笑,心里头的石块也落了地,怜雁想明白了就好,赵彦清就怕她哭闹起来,本就虚弱得很,要是闹上一闹,身子如何受得住?他道:“好好,是我的不是。但我向你保证,绝对会把潜生毫发无损地带回来。徐昭他们一直伴着他左右,我和施志彬又有过命的交情,他知晓潜生是你弟弟,把他安排在了亲军里头,还是管文书的,如果不是鞑子直接袭了营,那仗就绝对不会打到潜生身上。” 结果他这么一说怜雁更不放心了,她忧心地看着他问:“鞑子要是真的袭营了怎么办?你能尽快把潜生给接回来吗?他年纪不大,从军营里出来应该不难吧?”军营里要的都是青壮年男子,潜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即便回来了也应该不会引人注意才对。 赵彦清拂了拂她额边的碎发,“你还真会胡思乱想,袭营岂是这么容易的?大营的警戒可不是吃素的,再者咱们在大军人数上比鞑子不知道多出了多少,鞑子擅长的又是在大漠里打游击,他们来袭营就是自寻死路了。要说现在把潜生带出军营,那我可真没这本事,战事吃紧我却偏偏把人带出来,哪有这样的?本来没人注意潜生的,这么一闹全京城都知道他这号人了。” 道理怜雁都懂,她不过是太忧心了,才说出这样无厘头的话来。被赵彦清这么一驳,彻底偃旗息鼓,只是眉间的愁绪到底散不了。 赵彦清见此道:“我答应你,一旦嘉峪关的战事不再那么吃紧,我立马把潜生接回来。要是战事赢得漂亮,说不定还能捡个战功回来。” “我不要什么战功,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好。” “是是,平平安安的就好。”赵彦清附和着她,不过原本把潜生送去军营就是为了放上几年拿个战功过来,如今被这战事一搅和,肯定不能再放在军营了,他不上战场,便是捡了个战功回来也不会很大,但他身边还有徐昭卫三等人,他们一干本就在战场上摸爬打滚过的人,怎么着也要抢个军功回来,最好能一举而上,在军营里站稳了脚跟,这样便多了个筹码了。 只是这些想归想,赵彦清并不打算对怜雁一一道来。她只需知道一个结果,是成是败,就足以,至于其中到底会如何惊心动魄,不必知晓。 等丫鬟端进了晚膳,赵彦清又扶她起来,杜若眼尖地塞了一个枕让怜雁靠着。然后整个晚膳,都是赵彦清喂给怜雁吃的。 怜雁原本还不好意思,只是杜若抿嘴一笑,然后极有眼色地带着小丫鬟们下去了,怜雁也就不在扭捏了。 用完膳,怜雁也懒得下床了,索性叫丫鬟进来给她漱口净脸,直接躺下睡觉。 原以为赵彦清还要去映月泮,谁知他今儿也不去了,也早早洗漱完了上了床,倒叫怜雁惊了惊,“今儿没什么要忙?” “算了,明儿再议吧,反正也已经丢了事务回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怜雁仅存的一点愁绪也淡得差不多了,轻轻一笑,往里头挪了挪,给他腾了位。 赵彦清躺下就搂了她,手掌放在她隆起的腹部,轻轻抚着。 过了一会儿,手掌就挪了位置,往上移了移。没过多久,就覆住了隆起的丰盈,捻着花蕾。 怜雁原本有了困意,被他这么一挑弄,困意就散了,身子轻轻扭了扭,明显察觉到了他的冲动,却迟迟不见他有其他动作。 自打诊出了喜脉,到今已有四个多月了,怜雁又绝对不会安排了别人来服侍,这么一算,赵彦清确实素了有些日子了。 怜雁起了点歉意,翻了身朝向赵彦清,灵巧的小舌在他喉结处微微一挑,白藕一样的手臂缠上了他脖子。 赵彦清身子一僵,抓住了她的手臂,拿了下来,“别乱来。” 怜雁轻声道:“孙妈妈说了,过了三个月胎位就稳了……”言下之意,就是可以行*房*事了,话挑明到这份上,也算怜雁的极限了。 赵彦清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似乎迟疑了一下,却还是道:“你身子弱,今天又被吓着了,脸色差得很,睡吧。” 怜雁双颊发热,她这么邀约,竟然还被拒绝了?身子是一回事,面子又是一回事,当下有些恼,翻了身背对了赵彦清。 结果耳侧就传来赵彦清的轻笑声,“什么气性……” 第①⑥章 约莫过了一个多月之后,怜雁收到了潜生的信件,同她说了前往嘉峪关一事,从头到尾翻来覆去就在讲让她不用挂心,他安全得很的话,说什么鞑子不自量力,援军一至就作鸟兽散,字里行间无不透着兴奋。 怜雁摇头失笑,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信中还有一事引了她的注意,潜生在信中说,徐昭和卫三都立了战功,施志彬直接提拔他们成了亲兵副将了。 这么提拔人,多少让怜雁起了疑虑了,她想问问赵彦清,却是连他的人都见不着。他都一连数日不曾踏入内院了,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明明从潜生的信里可以看出,战事已经没那么紧张,鞑子退的退逃的逃,主军都散了,剩下的都是些小打小闹。 怜雁的孕期已有五个多月,已经不再整日躺在床上,听了孙妈妈的话,时常出去走走。看完了潜生的信件,她到底心中疑虑按捺不住,听闻赵彦清已回府在映月泮后,就往那里走。 常文见她进来,吓了一跳,忙迎上前道:“姨娘,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儿叫丫鬟来说一声就好,怎劳烦您亲自前来?”说着将她领进了西厢房,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了,“您现在有着身子,要是磕着碰着,小的可就万死都难辞其咎了!”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就是来找侯爷说些事儿,是有客吗?”怜雁问,若是无客,常文肯定会让自己进书房而非到这西厢房来的。 果然,常文道:“是有客,梁阁老在。” “侯爷何时能有空见我?” 常文摇摇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侯爷近来忙得厉害,今儿刚回府的时候是和陶大人一起的,陶大人刚走侯爷就请来了梁阁老议事。” 怜雁点点头,看出常文见到自己很是紧张,没再为难他,“我知道了,不打扰侯爷议事了,我先回了。” 常文闻言自然高兴,若是怜雁在这里有了什么差池,他一条命都不够换的,忙不迭将怜雁送了出去,“姨娘慢走,天暗下来了,小的让人给姨娘掌灯如何?” “有劳。” 常文招呼了个小厮过来,又叮嘱杜若:“可得扶稳了。” 走出映月泮,杜若笑道:“您这一来,可把郑管事吓的。” 怜雁象征性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她在想赵彦清为什么会这么忙,接二连三地找陶大人,梁阁老。 她隐隐有点不安,好像在自己所不知的角落里,有些暗涌正在激烈地翻滚。她知道现在自己正有着身子,不该去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但还是忍不住。 杜若看出她心里有事,有些不解,“姨娘,小公子的信都收到了,他安好呢,您就好好养胎吧!” 怜雁点点头,没说什么。 掌灯的小厮是跟在常文身边的,映月泮的事情隐约知道一些,闻言就笑道:“姨娘宽心,小的方才还接了郑管事之命,把叫小公子回京的信给送了出去呢!指不定再过个半来个月,小公子就站到您跟前来了!” 怜雁惊住,步子一顿,“你说什么?要回来了?” “是呢!小的听得千真万确,陶老爷一走,侯爷就吩咐下来了,等会儿侯爷去您那儿肯定会告诉您。”那小厮只觉得哄了怜雁开心,喜滋滋的。 怜雁起先还又惊又喜,但渐渐地,心底就不安起来了,原本不是说战事结束再叫回来吗?怎的忽然这么急?竟是都不曾与自己商量,就直接吩咐人下去办了? 这太反常了! 究竟发生了何事,需要潜生即刻回京? 只是这么胡思乱想,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这个掌灯的小厮就更不可能知道。怜雁按捺下心底的猜疑,先回了东小院。 这回她并没有让雯月到各处去打探,赵彦清这么着急把潜生叫回来,一定有他的道理,怜雁是信他的,就怕自己的作为破坏了他的计划。何况若去打探,动静一大就惹了旁人注意了。 因为身子略显笨重,怜雁走了映月泮一趟,就有些疲累了,知晓赵彦清不回来用晚膳,她便自己吃了饭歇下。因着先前赵彦清答应过她不会再瞒她,怜雁也不自己胡思乱想地干着急了,再大的事儿,总归有赵彦清顶着,她相信他的手段,再棘手的事儿总有化险为夷的办法。若真是了不得的大事,她也不能给他去添乱不是? 这日赵彦清照旧没回内宅来,只是次日让常文来传了话,说潜生已在回京路上,再过十来日就能见到他了。 怜雁就问:“战事不曾结束,怎的这时候回来了?有急事吗?” 常文道:“并无什么急事,想来侯爷体恤姨娘挂念小公子,就提前叫他回来了,而且战事已近尾声,现在回来,也没什么。”他说话间,轻轻瞥了眼周围服侍的丫鬟们,怜雁心里有数,知晓内宅人多眼杂,常文不过是在说些场面话,便对身边当值的思容道:“先下去吧,我同郑管事有话说。” 思容也有眼力劲,福了福身,带着一干丫鬟退下了,还阖上了门。 “究竟怎么回事?你说吧。” 常文道:“倒不是什么大事,侯爷听闻姨娘找过他,想着姨娘恐有忧思,让我来传个话,皇上病了,内廷瞒着外头,是陶贵妃递了话出来,说是病得不轻。侯爷这是以防万一,先叫小殿下回来,省得到时候真有了什么变故来不及赶回京城。” 怜雁点点头,“原是这样。” 常文又道:“侯爷还说,姨娘只管安心养胎,外头的事儿,都在掌控之中。” 怜雁应下,“我明白,你给我传了话,我心里头也就有个数了,不会胡思乱想。让侯爷安心应对外头吧,不必忧心我。” 常文作了揖,恭敬地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过了几天,陶夫人来府上做客了。怜雁养胎,倒也没出去见她,只是稍稍惊了惊,自打赵彦清和陶七小姐的亲事黄了后,侯府和陶家好长时间没有往来了。 不过一想到陶老爷来找过赵彦清,带了陶贵妃的话出来,怜雁又明白陶夫人的行为了,这是在给六皇子拉帮结派呢! 也不知赵彦清会如何应对。 第①⑦章 不仅陶夫人最近时常以各种由头来拜访老夫人,陶老爷找赵彦清也找得很勤,因为不方便常来侯府,就经常在下衙的时候拦住他拉点家常。 赵彦清何尝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此时也唯有与他虚与委蛇,耐着性子与他东拉西扯,只有将他安抚住了,才能更好地盘算潜生的大业。 这日下衙,赵彦清刚从五军都督府出来,就看见陶老爷的马车停在府门外。陶老爷是吏部尚书,也是东阁大学士,往常都在文渊阁办公,能在下衙的时候“顺路”到五军都督府来,还好巧不巧地刚碰上赵彦清出来,想来也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他拦在府门外,赵彦清自然就躲不掉了。 只是在陶老爷提出去教坊司听个曲儿的时候,赵彦清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推辞了一番,陶老爷却异常坚持。到底是岳父大人,何况这时候两人还站在府衙门口,再推脱下去只会让人见了笑话,便勉强去了。 说实话,赵彦清都不知道自己多少年没踏进教坊司了,年轻气盛的时候倒是好奇,和几个哥们儿来过,老侯爷管得严,也不敢做多的,仅仅限于听曲儿。不过朝中大臣去教坊司应个酬,或是商议个事儿的情况还是蛮常见的。 陶老爷叫了几个挺不错的伶人来,一边听曲儿,一边同赵彦清拉家常,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无非是想和他拉近关系而已。 说到后来,话题就扯到了赵彦清和陶七小姐的亲事上,“明玉一直在大觉寺清修,前几日我去看了看,言谈都沉稳了不少,那里的主持也说她好学又颇有慧根,想来是好好地在思过了。可惜了明岚,好好的都拖累了她。你也老大不小了,膝下子嗣又单薄,咱们明芳又没能留下个一儿半女来,嫡支上一个都没有,这亲事,可不能再拖了。” 赵彦清淡淡地道:“家中苏氏已有五个月身孕了,子嗣这事儿,该来时总会来。” 一个妾室的孩子,又不是嫡支,他膝下还不是一个嫡子都没有?陶老爷对他的话很不认同,还欲再说,却被赵彦清抢了先道:“大军得胜还朝,不过月余就能到京都了,皇上肯定要犒军的,也不知皇上病情如何了……” 见他主动提到了这个,陶老爷就不再纠结于亲事,压低了声音道:“内廷消息瞒得严,贵妃娘娘好些日子没能往外头递消息了,我估摸着,皇上这病有点棘手。” 赵彦清抿了一口茶,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隔着暖帘,能看到几个女子朦胧的身影,如莺歌喉,曼妙身姿。 “贵妃娘娘递不出消息了……那这宫廷是被谁控制了?雍王?巽王?都不像吧?我看他们都急得跟热锅里的蚂蚁似的,三天两头往陆震那里跑,想走禁军的路子。” “这……”陶老爷顿了顿,喝了一口茶,“约莫是皇后娘娘吧?” 皇后娘娘执掌中宫多年,即便太子巫蛊案后日渐失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多年打下的基础不会说没有就没有的。但皇后娘娘若真的在后宫说一不二,陶贵妃那点消息从一开始就不可能递得出来。 陶老爷有所保留,赵彦清看得出来。 不过皇后娘娘那头的消息,自有周楠一五一十地给赵彦清带出来——皇上病倒,一直都是陶贵妃在侍疾的。 既然陶老爷不肯多说,赵彦清也不急,缓缓道:“岳父,您说皇上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呢?太医院那里一直都说龙体康健,伤寒都极少有的。” “约莫这回鞑子忽然破了嘉峪关,皇上气急攻心,急病了吧。好在战事已胜,想来皇上听闻这消息,慢慢地也就好了。” “但愿龙体安康,再过上几年,待六皇子年纪大了,局势才能好些。” 陶老爷神色一动,“但愿如此……”顿了顿,又道:“可惜贵妃娘娘在宫里头与皇后娘娘并不太和睦……对了,听闻你和周大人走得近,他是皇后娘娘族亲,不如让他劝劝皇后娘娘?娘娘膝下已无子,若她能优待六皇子几分,六皇子定然敬她如亲母。” “皇后娘娘中宫之尊,无论将来谁继承大统,她这皇太后的位子逃不掉。”言下之意,这个筹码并不算如何。 陶老爷知道,武安侯府在当年是太子*党,如今虽然太子被废,赵彦清依旧略偏向于皇后一头,这些年来陶老爷一直想拉拢他,不为其他,就赵彦清背后的兵权就已不可估量,即便他离开军营多年,可那边疆的大将,以及几个总兵,又有几个不是和他出生入死、拜把子过的弟兄? 这个时候,他就是最大的助力。宫里的消息,陶老爷虽然不多,但依稀知道一些,皇上……怕是病入膏肓了。 虽然陶贵妃一直让六皇子在皇上面前露脸,但难保巽王或是雍王忽然发力,六皇子年幼,到底没法和这两位早已成年、多年积势的亲王相斗。 陶老爷指了指暖帘后的一个抱着琵琶的人影,道:“侯爷认得那位姑娘吗?” 赵彦清摇摇头,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这么问。 陶老爷就道:“那是婉莹姑娘,是徐太傅的孙女儿,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姑娘,竟落到了教坊司做个琵琶女。想当初,太子势大,徐家水涨船高,一时无两,那徐姑娘曾经还进宫陪着公主郡主读过书呢!” 徐婉莹,赵彦清虽然没有见过,但也知道她,徐太傅的嫡长孙女,给怜雁做过伴读。 陶老爷话里的意思,他怎会不知? 赵彦清道:“近来我一直派人盯着巽王和雍王,前些日子他们都陆续被皇上打压,这时候还没缓过气儿来,只要皇上尤为喜爱六皇子,两位亲王应当不足为惧。” 他把话说得很露骨了,果然,陶老爷的喜色一闪而逝,很快他又面露忧虑道:“说句大逆不道的,我就怕皇上……他挨不到那时候啊!” 赵彦清眉梢一挑,随即又目光炯炯地看向陶老爷,“岳父,只要宫中贵妃娘娘能时刻不离皇上左右,禁军统领陆震又是我的人,把消息给瞒住了,六皇子的大业……还不是您掌中之物?” 陶老爷喜色难掩,但嘴上仍道:“前日……皇上醒过一回,说要召见梁阁老和两位王爷,我怕……皇上虽然宠爱六皇子,但……六皇子毕竟年幼啊!” “醒过一回?”赵彦清目色一凝,看向他。 陶老爷点点头,“是,醒过一回,当时贵妃娘娘就在身边,不过没有醒多久,又昏睡过去了,所以最后梁阁老和两位亲王也没有见成。” “我知道了。”赵彦清沉思了片刻,“岳父,您现在进宫方便吗?” “难哪,不得召进不去,贵妃娘娘发话也无用,越不过皇后娘娘去。” “那我和梁阁老进去,皇上的意思,恐怕要留下诏书了,这时候身边不能缺了大臣,不可被两位亲王占了先机。” “你能进去?” 赵彦清轻笑,“岳父,您说得一点没错,皇后娘娘膝下已无子,她总得扶持一个皇子的。您到底是我岳父,我怎么都不能便宜了外人不是?” 陶老爷捋着胡须,满意地笑了,他这个女婿,总算没白找。 赵彦清站起身来,“咱们也不能拖,我现在就往宫里递牌子。岳父,您应该早些告诉我,皇上已经长时间昏睡了。” “我这不是心里没底……你放心,以后我定不会瞒你!” “那就多谢岳父。”赵彦清顿了顿,目光扫过暖帘里的女子,“对了,那位徐姑娘,可否麻烦岳父将她赎出来?既然想拉拢皇后娘娘,咱们也该有个诚意才是。” “你说得对,放心,我这就找礼部的人。”教坊司的人,要赎身并不是仅靠银子的,得有礼部赦免的文书。 * 怜雁听常文说,赵彦清进宫了,一连几日,都不曾回府。 “宫中有变故么?”怜雁到底是在东宫长大的,对这一类事件很是敏感。 常文斟酌着用词,“倒也算不上变故,就是皇上病得重了些……” 怜雁点点头,心里有了数,这个时候,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不添乱罢了。 “对了,小的还有一事要告知姨娘,”常文道,“小公子已经回京了,但形势特殊,不便进府来看您。” 怜雁闻言,立刻坐起了身子,“已经回京了?他现在在哪?” “扮作了侯爷的贴身小厮,进宫了。” 怜雁缓缓握紧了双手,有些紧张,又隐隐有些兴奋,她知道,她一直梦寐以求的那一刻,离她不远了…… 本来以为那就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但她着实没有想到,在赵彦清手里,竟会来得这么快。 怜雁手掌抚住了腹部,待孩子降世,他一定不是一个妾室的孩子了吧? 第⑧①⑧章 随着怜雁的月份渐大,行动也变得笨拙起来,孙妈妈觉得她身子消瘦,看上去就不是好生养的类型,总让她多走动走动,活动活动筋骨,将来生产的时候可以少吃点苦头。 怜雁很听话,饭后都会去院子里走一圈。 在赵彦清进宫后的第五天,怜雁午饭后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回来,刚躺下要午歇,守门的丫鬟禀报说思容找她。 怜雁的作息一向很有规律,有孕之后就更加,身边服侍的丫鬟自是清楚不过,思容这时候来找她,倒让她吃惊不小,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怜雁从榻上坐起来,“进来吧。” 思容的脸色不太好,进来后福了福身,“奴婢扰到姨娘午歇了。”然后欲言又止起来。 怜雁心底惊疑,思容一向干脆利落,要她这般踌躇还真是少见,约莫真不是碰上好事儿了。然她亦镇定,如果是赵彦清在宫里遇上变故,来找她的定不是思容,而是前院的人才是。 既然不是宫里的消息,那再坏也不过如此了。 “无碍,我也是刚躺下。”怜雁笑了笑,带着点安抚,“你说吧,发生何事了?” 思容这才开口,“前院……送了个人来,说是侯爷从教坊司……赎出来的。”说着偷偷看怜雁。 怜雁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来,只问:“什么时候的事?” 见怜雁无异样,思容也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怜雁听到这个后心绪不宁伤了胎儿,便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道来:“人是刚送到的,听送来的管事说,是侯爷进宫前委托陶老爷去礼部走动,拿了赦免的文书来,才把人给赎出来。” “有说怎么安置吗?” 思容摇头,“没有,说是侯爷没提,前院的人不知道,也就不敢胡乱安排,索性把人送到了这里来,说现在姨娘管着四房的内宅,交给姨娘安置了。” 这是把烫手山芋扔给怜雁了呢!赵彦清没有提如何安置,底下的人也不敢乱猜,不知道此人分量究竟有多重,做得不好怕惹赵彦清不快,做得太好又怕得罪了怜雁,毕竟怜雁肚子里还有一个,又是专宠多年的,今后地位只高不低。 这些底下人的心思啊……怜雁心底发笑,道:“先把人带过来我看看。” “姨娘……”思容犹豫了一下,道,“侯爷忽然从教坊司里赎人……以前从来没有过……” 怜雁知道思容在担心什么,也知道底下那些人在猜测些什么。她却是一点都不担心的,赵彦清一定有他的原因,如果说原因就是他看上这个女子了,要在这么个特殊的时候把人给赎出来,那怜雁当真要笑掉大牙了。 怜雁笑道:“别瞎想,把人带过来我看看就是。至于安置,就让她住后头的小院吧,和依玲兰香一起。让人把房间整理出来,丫鬟婆子就跟依玲兰香一样的配置好了。” 思容应下,过来一会儿,就带了徐婉莹过来。 虽说已过这么些年,怜雁仍然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她着实震惊,没有想到赵彦清赎出来的人竟是她。现在这么敏感的时候,赎出一个罪臣之女,似乎并不大妥当。 怜雁挥挥手让服侍的人都退下了,望着徐婉莹,道:“竟是你啊……” 徐婉莹见到怜雁亦吃了一惊,回过神后,“扑通”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郡主……” 怜雁也忍不住流泪,好容易止住了哭,她道:“出来就好,出来就好,你暂且在侯府住下,放宽心吧,我会替你做主的。” 徐婉莹道了谢,怜雁没有多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在教坊司讨生活,怎么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何苦揭她伤疤。两人叙了会儿旧,怜雁又大致说了下如今的情形,“你父亲翻案指日可待。” 徐婉莹闻言,又忍不住流泪,可想而知这些年受的委屈。 因怜雁靠在榻上,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后徐婉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怜雁有孕。知晓打扰到她午歇,忙起身告辞。 怜雁确实乏了,便不留她,只道:“你只需放宽心,安安心心地在侯府住下,既然已经将你赎了出来,就没有再让你受苦的理。我已经安排好你的住处了,跟着思容过去就行。” 徐婉莹福身退下。 怜雁这才躺下午歇,却一时间心绪浮动,睡不着了,她不可避免地猜在宫中的赵彦清是怎样一个情形。 还有潜生,都快有两年不曾见他了。 * 皇宫里,赵彦清和潜生刚从皇后那儿出来。这几日,潜生一直跟着他见各种人,当然,也在皇后面前明了野心。 皇后自然是大力扶持的。 现在这时候,虽然侍疾的仍然是陶贵妃,但宫里基本被皇后控制在手里。赵彦清在宫里也方便,还有潜生,虽然有不少人疑心他的身份,但皇后的威仪摆在那里,谁都不敢多嘴多舌。 他们从皇后宫里出来就前往乾清宫,在宫门外碰上了周楠。 “你来得有点晚呐,内阁的几个老爷子一早就到了。”周楠迎上来道。 赵彦清道:“去了趟皇后宫中。” 周楠看了眼赵彦清身后穿着小厮服的潜生,潜生已经长到赵彦清的肩膀了,比两年前高了不少,他凑近赵彦清,低声道:“你这么带着他明眼人都看出名头了,真的是孤注一掷了啊?” “现在不孤注一掷,什么时候再孤注一掷?” “万一皇上病好了呢?” “那也得一条道走下去,皇上病好了也没办法。”赵彦清道,竟是异常地笃定。 周楠心底一震,这话是说若皇上病好,就用下下策——造反了。他搭上赵彦清肩膀,“要是真这样,我这个皇后娘家人,也只能陪葬了。” 赵彦清斜睨了他一眼,纠正道:“不是陪葬,是同富贵了。你觉得,就算皇上清醒过来,咱们要控制这皇宫还难吗?” 周楠竖起大拇指,“我服你。话说你是怎么把梁阁老都拉进阵营里的?要我说,他就是只老狐狸啊。” “就是因为他是老狐狸,我才能拉过来。他这样的人,在夺嫡之争的时候是绝对不会站队的,新皇是谁,他就效忠谁。” “你是说……他已经确信皇长孙会是新皇了?” 赵彦清拂开他的手,“我要进去了。” “行,我去瞧瞧皇后。”周楠放开他,上前两步,也不管四周站岗的禁卫军,朝潜生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尔后才离去。 第①⑨①章 陶老爷最近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他的“贤婿”赵彦清一直在宫里,也没有递多少消息出来,他现在对宫里的情况,还是一头黑。 原本陶贵妃时不时能送消息出来,结果现在一点音信的没有了,最近的一个消息,是皇上醒过一次,有意传位于六皇子,召了内阁大臣来拟诏,还要下诏让两位亲王前往封地。 这可喜可贺的消息,却没了下文。陶老爷也是内阁大臣,结果并没人来传旨召见。 让亲王前往封地的诏书倒是下来了,只是两位亲王不服,非要面圣,这事儿又耽搁了。 陶老爷就不安起来,难道宫中有变?不该啊,赵彦清一直在宫里,可以说和陆震一起控制了内廷了,两位亲王就算叫嚷着要面圣,依旧皇上的一面都见不着,而且那两位的势力早不必前几年,经过他这么些年的经营以及前段日子皇上的打压,朝中大臣有大半都倾向六皇子了。 那为何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被动了呢? 陶老爷想进宫,给宫里递了牌子,可就是进不去,听说现在宫里是由皇后娘娘做主了。 可这也不应该呀,皇后娘娘为何不让他进宫?明明皇后娘娘支持的就是六皇子,何况还有赵彦清在。 除非赵彦清没把他当自己人。 这么一想,陶老爷就起了疑心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皇后娘娘和赵彦清是一个阵营的,这也能解释陶贵妃毫无消息,因为宫中被皇后和赵彦清控制,没有陶贵妃行动的份了。 所以他才会被撇在宫外,处于被动中。 陶老爷越想越心焦,可这样一来又有一点说不通,皇后和赵彦清支持的是谁?看那两个亲王的反应,应该不会是他们,难不成是赵彦清自己想篡位? 这好像是唯一的一种解释了,可皇后总不会帮着一个外人来篡位的,又不是自己娘家人,总不会是想让周楠篡位吧?这也太离谱了。 陶老爷觉得他脑子都快炸了。 他想找赵彦清,可赵彦清在宫里,他见不着人,去侯府也没用。让陶夫人去赵老夫人那里走动,谁知赵老夫人一点都不知情,安享晚年,丝毫不关注外头的事情了。 至于武安侯府的主母二夫人,嘴巴严得厉害,含糊其辞的,只说不知。 不过他三番两次地到武安侯府打探,赵彦清在宫里自然知晓,想着也不能总吊着他,抽空出了一趟宫来,拜访了陶府。 陶老爷见到赵彦清甚是激动,但面上却还是冷着一张脸,摆个架子,冷声道:“这一个多月了,你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带出来,宫中到底是怎么个回事?怎么我连进一趟宫都进不去?” 赵彦清对他的冷脸不感冒,只是道:“皇上时睡时醒,他发过话,外臣除了梁阁老和宋阁老,其他一律不见。我虽一直在宫里,但见着皇上的面还是不多,不得召进不了乾清宫。” “那现在是怎么个回事?” “贵妃娘娘兴许是因为前段日子太辛苦,给累病了,所以现在是六皇子和皇后娘娘侍疾。六皇子一直在皇上床前,昼夜不离的,这意思不是很明显?现在没把诏书颁布下来,无非是因为两位亲王还在京城,恐诏书一旦下来,两位亲王狗急跳墙。” 陶老爷信了大半,面露沉思。 赵彦清又道:“如今梁阁老正要找言官弹劾两位亲王,让他们前往封地的诏书一旬前就下来,现在还滞留在京中,实为不该。” “没错,没错,”陶老爷忙不迭点头,两个亲王也是他的一块心病,“我也找找我这边的言官,怎么说也要让他们去封地才是。” 亲王一旦去封地,基本就夺嫡无望了,能养的府兵有限,而封地自有州府管辖,亲王去了那里,也就成了闲人过过日子罢了。 赵彦清见陶老爷知道该怎么做了,也不多说,便告辞离去。 他这一进宫就有一月有余,都不曾回府过,这个时候难得出宫一趟,怎么说也要回去看看。 东小院里,怜雁和徐婉莹在一起做小孩子穿的肚兜。 赵彦清一回府,还没进垂花门,她这里很快就有人跑来报信了,当真是又惊又喜,扶着腰站起来往外走。 雯月忙拦着她,“姨娘当心啊,侯爷一回府就往这里走了,很快就到了,您不用急着出去。” 这都一个多月没见着人了,宫中的消息她这里只是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只言片语,甚至潜生回京后她连面都没见着,如何能不急? 怜雁没听劝,“不过是走几步路而已,瞧把你们吓的,快去备茶,再拿些点心来,侯爷在宫中也不知能不能吃好睡好。”说罢就让杜若扶着往外走。 还没走出东小院,就迎上了走进来的赵彦清。 赵彦清好像瘦了些,下巴处也有了点细细的胡渣,虽然还说不上憔悴,但看上去还是辛苦了好些日子了。 赵彦清上前扶怜雁,杜若很有眼色地松了手退后两步,将位置让给了他。 还没等怜雁开口问宫中情况,赵彦清就道:“怎么出来了?别乱走,小心着点。”说着扶着她进屋,很是小心翼翼。 “算日子有七个月了吧?我都没空陪你。” 怜雁道:“没事,我好着,你专心应付宫里就好,今儿是抽空回府的吗?” “嗯,出宫去了趟陶府,就顺趟回来了,明早再走。” 因屋里都是人,怜雁没问及潜生,看赵彦清的样子,应是一切顺利了。 徐婉莹还在,碰上赵彦清,屈膝行了礼。赵彦清似乎没认出她来,问:“新来的丫鬟吗?”他对怜雁上心,自然也知道怜雁身边服侍的是哪些人,见她眼生,免不了问一句。 徐婉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怜雁也是一愣,她没想到赵彦清不认识,明明是他从教坊司赎出来的。怜雁忙拉了拉赵彦清的衣袖,“这是徐小姐。” 赵彦清愣了片刻才想起哪个徐小姐,“原来是徐小姐,陶家那边送过来的?” “嗯,已经好些天了,你不知道?” “之前陶老爷提过,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赵彦清道。 徐婉莹尴尬地站在那里,原本她留在这里而没有听闻赵彦清过来就避开去,就是想道个谢,顺便也想看看赵彦清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却没想到他根本不认得自己,当时只隔着一层纱帘,若他有意看,绝对不会看不到她的脸的。 这倒不是她起了这个心思,只是赵彦清托了陶家把她从教坊司赎出来,原本就是个引人深思的举动了,何况怜雁并不好明说她是罪臣之女,她又和赵彦清的两个通房住在一个院子,所以底下人都一致默认徐婉莹是赵彦清新收的通房了。听得多了,她自己也难免会这样想。 怜雁看她脸色差,就先让她退了下去,轻声埋怨赵彦清:“你也是的,怎么问是不是丫鬟,你看她多尴尬。” “我这不是没认出来。”赵彦清也无辜,“就是在教坊司碰上过,还是远远的,都没仔细看。”顿了顿,又道:“一直让她留在府里也说不过去,你让郑妈妈瞧瞧,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既然把她从教坊司赎出来了,也不能不管。” 怜雁斜睨他一眼,“我倒是想,只是你忽然托人把她从教坊司赎出来,这底下人都众说纷纭的,都把她当你的人看了,我怎么好直接把她配了人。” 赵彦清在她腰上一拧,“你这飞来横醋。” 怜雁娇笑,杜若看他们举止亲密,使了个眼色,带着小丫鬟们鱼贯退下。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赵彦清揽了怜雁坐上榻,问:“身子还好?” “好,挺好的,孙妈妈和马妈妈都眼睛不眨地盯着我,吃的用的什么都要她们过目,想出问题都难。” “你别嫌烦,这可马虎不得。” 怜雁倚在他怀里,这么久没见,只觉得想得紧,“宫里情形如何?” “好,都好,我也算控制了内廷了,皇上的病难好,遗诏都准备好了,只等着皇上驾崩殿下即位。”这话说得大逆不道,在怜雁听来却是令人激动的。 隐忍这么久,总算有个出头日了。 “潜生没跟你出宫吗?我都两年多没见他了。” “他在皇后宫里,将他带出宫不方便。不用多久了,你总能见上他的。他好着呢,身子长壮实了,个子也高了,都到我肩膀了。”顿了顿,赵彦清又笑道:“你是不是该让他丢了潜生这名字了?总是潜生潜生的叫,跟唤小厮似的,未来的陛下得跟你急。” 怜雁抿嘴笑笑,“叫习惯了。”潜生名字叫杨皓。 其实她该庆幸,她的阿皓没有当个小厮当习惯,到底骨子里还有皇家的高矜。 第0②0章 用过晚膳后,赵彦清就去了映月泮。 怜雁就让人将徐婉莹叫了来,有的话,还是跟她说清楚比较好,免得两人心思各异,起了隔阂。到底是儿时的玩伴,怜雁也希望她有个好的归宿。 其实徐婉莹退下之后就已经想明白不少,怜雁的盛宠她即便才到侯府不久也听说了不少,更何况还有她郡主的身份摆在那里,若是皇长孙能顺利登基,她还会是长公主,正室的地位跑不掉,就算翻案不成,依她的盛宠,赵彦清也不会委屈了她。 徐婉莹原本以为她将来会跟着赵彦清,在怜雁底下讨生活,但现在看来,不仅怜雁没这意思,连赵彦清自己都没起这个心思。若是这样,她何苦要得罪了怜雁还仅仅是为了一个妾室? 她还想着,以后找个机会探探怜雁的口风,看她想把自己往哪里送,没想到东小院的一个丫鬟就来叫自己了。 那个丫鬟她知道,叫雯月,挺能干的一个人,不过她见得不多,也不曾说过几句话,雯月总是在外面打点、和管事周旋,并不大在怜雁身边服侍。 “徐姑娘,姨娘让您去东小院坐坐。”雯月福了福身,对她道。 徐婉莹还了礼,她现在不过是个从教坊司赎出来的伶人,说难听点低贱得很,根本比不过这些大丫鬟,雯月待她客气,无非是看在她同怜雁关系亲密的份上罢了。 若怜雁存心压她,她便什么都不是了。所以就是面对这些丫鬟,她依旧毕恭毕敬的。 从前的小姐脾气,早在教坊司的这几年磨得一干二净了。她也不得不佩服怜雁,能在这样难捱的几年里一步步走过来。也许有幸运在里面吧,毕竟遇上了赵彦清,但徐婉莹自认为换做是她依旧做不到这份上。 她跟着雯月往东小院走,一边问道:“我现在去没关系吗?莫要打扰了侯爷与姨娘。” “侯爷去映月泮忙了,不在东小院,”雯月道,“姨娘这不是闲着吗,就找姑娘说说话。” 徐婉莹点点头,“侯爷真是忙啊,难得回府一趟,还一直在书房里。” “谁说不是呢,侯爷是干大事的人。”顿了顿,雯月又道:“姨娘跟奴婢提过,姑娘原先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是家里含冤获罪才入了教坊司,侯爷这是在帮着姑娘翻案呢,姑娘且先忍忍,出头之日不远了。” “但愿如此。”徐婉莹的眸子隐隐发光。 “您也不必担心前程,侯爷既然把您从教坊司赎出来,自然不会不管您,今儿奴婢就听见侯爷吩咐姨娘给您找个好人家。” 徐婉莹心下一震,她这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呢,果然,怜雁就是这个意思了。 倒没有太过失落,她只是觉得,只要有个好的归宿,让她下半生无忧,便什么都好。 不过她没想到怜雁会说得更直接。徐婉莹进屋后,怜雁就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人家了,我已经让郑妈妈帮忙留意着,今儿就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虽然怜雁说得突兀,但徐婉莹有了心理准备,倒没太措手不及,就是红了脸低下头不说话。 怜雁笑道:“你要不说,到时候我给你找了人家可别嫌弃!” 徐婉莹轻声道:“哪敢,有个归宿,我就很满足了。像我这样的……清白人家岂会愿意……” “你这是什么话,”怜雁轻斥她,“你是太傅嫡长孙女,曾经是,现在也是,可不能自己看低了自己。” 徐婉莹闻言红了眼睛。 怜雁又道:“翻案指日可待,待翻案之后,你自然不必躲躲藏藏的,到时候找一个进士人家也不错的,也不需要太过富贵的,家里单薄些没什么,只要肯好好待你就好了,你看如何?” 徐婉莹小声道:“我在教坊司……这么些年,进士人家恐怕早看不上了,若硬是让他们娶了我,恐怕心里有怨。” 徐婉莹说得不无道理,别说有点家底的士族,就是商户也不会愿意娶一个曾在教坊司卖艺的女子。 “总会有心甘情愿娶你的。”怜雁宽慰她。 徐婉莹却不赞同,“那也定是看在您和侯爷的面上。” 怜雁还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只能宽慰:“你不必忧心,我与侯爷总不会不管你,定会找到合适的人家的。” “你和侯爷的恩情,我没齿难忘,我的亲事,您不必如此费心的,您就当我是您身边的丫鬟,配个家奴便是。” 怜雁一惊,“你这是什么话啊……这怎么能一样?” “我真的不奢求什么,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侯府里也不缺好人家的。” 怜雁细细查她神色,发现她真的在说心里话。若徐婉莹真的愿意配给府里人,那事情确实容易多了。并且配给府里人还有一个好处,夫家定不敢轻贱她。 怜雁想了想道:“府里的大管事们……他们的家底确实不必外头的小官差的,可这身份说起来到底还算是家奴……” “我当真不奢求的……”徐婉莹道,“何况留在府里还能在您身边。” “你若愿意,我便留意些,自然,到时候定是问你的意愿。” 徐婉莹道谢应下,竟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 怜雁轻叹,徐婉莹的气性……到底不似从前了。 徐婉莹又与怜雁聊了些别的,便起身告辞,“不早了,您早些休息,我就叨扰您了。” 怜雁让人送她出去,却也没歇下,她在等赵彦清,他难得回来一趟,两人都一个多月不曾见面了,再晚她也会等着。 赵彦清虽然说晚上留在府里,明早再进宫,但依旧忙得抽不开身,一直过了亥正才回到东小院。这还是他担心怜雁一直在等,最后提前送了同僚离开,才抽身回来。 第②①章 赵彦清回到东小院的时候,怜雁坐在床上绣小孩子穿的肚兜,这已经是她绣的第三个了,她绣工不好,绣出来的总是不满意,前两个都因这样那样的问题被她拆掉。 见赵彦清进来,她揉揉眼睛,放下肚兜,“可算回来了。”刚说完就打了个哈欠。 赵彦清皱了皱眉,“你看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不睡。” 怜雁伸了个懒腰,对赵彦清的指责视若罔闻,在他坐在床沿上后,就懒懒地挽了他胳膊道:“前院的事儿办完了?” 当然没有,最后关头,哪会这么清闲?不过赵彦清并未多说,只道:“睡吧,你只管操心孩子,外头的有我。”又吻了吻怜雁的额头,让她躺下,掖了掖被角,才去净房洗漱。 待赵彦清出来,怜雁已经迷迷糊糊快睡过去了,察觉到他上了床,翻身钻进他怀里,挪了挪脑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眼睛都未睁一下,就像是睡梦里无意识的动作。 赵彦清失笑,伸手揽过她,动作显得极其小心翼翼。细细看她,赵彦清倒是觉得怜雁胖了些,原本尖尖的脸蛋圆润了些,估计是养胎吃得补,身边的人也小心翼翼地照顾,气色好了许多。 又想到朝堂上越来越明朗的局势,赵彦清心里愈发高兴,在怜雁脸颊吻了吻。 这一吻,就有些停不下来了,多日没吃荤,下腹的邪火压也压不住死怖游戏。 怜雁迷迷糊糊地躲了躲,没躲过去,被赵彦清的胡渣扎得难过,嘤咛着睁开眼推他:“别啊……” 赵彦清握住她乱动的手,唇舌不歇,辗转而下,牙齿灵活地解开了怜雁里衣扣子,含糊其辞地开口:“宫里头……老是借机接近我的宫女……好多,难得回来……你还不让……也不担心被人钻了空子……” 怜雁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瞪大眼睛,“哪些个不长眼的宫女?你老实说,是哪几个,回头我禀了皇祖母处置!” 赵彦清轻笑,“太多了,记不住。”说着三两下就剥光了衣裳。 见他就要压下来,怜雁忙抵住他胸口道:“别压着孩子!” “我知道,会有分寸的。” * 次日,弹劾两位亲王的折子铺天盖地,不得不说,陶老爷的效率还真高,让一众言官连夜起好了折子,再加之梁阁老这边的人,声势可谓已经一边倒了。 所谓言官,就是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的一帮人,这样铺天盖地的折子,两位亲王无论如何都架不住,灰溜溜地开始收拾行李离京。 好像局势已经相当明朗了,陶老爷乐呵呵地在府上悠闲品茶。 这时候,管家来禀告:“老爷,有客求见。” 陶老爷半眯着眼,“谁啊?” “门房说,是个带着斗篷的人,没看清面容,只带了一个随从,不过来人说,宫中有变。” 陶老爷猛地睁开眼,从靠椅上坐起来,目色微凛,“什么人?没有说来路吗?” 管家摇头道:“只说老爷见了便知。” 陶老爷虽怀疑此人目的不纯,但不得不说他那句“宫中有变”引了陶老爷注意,还是将人带了进来。 待来人走进厅堂,陶老爷才后知后觉地认出,那竟是雍王。大惊之下,他忙作揖行李,“微臣见过王爷,不知王爷前来,有失远迎,实在罪过,罪过。” 雍王摘下斗篷,扔给身后的随从,“是本王的不是,贸然来访也不大声招呼,还望陶大人莫怪。” “不敢不敢,”陶老爷嘴上恭维着,心里愈发没底来,他同雍王往日在朝堂上可谓势如水火,今儿他突然来府上,还是这副装扮,说什么“宫中有变”,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陶老爷打眼觑他,“王爷……不是已然启程前往封地了吗?怎的忽然来微臣府上?”说着有意顿了顿,往雍王的斗篷看了几眼,假笑两声,“您看微臣这都没准备什么来接待您的。” 雍王对陶老爷的心思自然再清楚不过,心底冷笑,“陶大人不必忧心本王久留京都,应该多担心担心你自己才是,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待本王离开后,下一个该离京的就是您的外孙了?” 陶老爷先是冷笑,但看雍王一点都不像恐吓的神情,渐渐生了疑虑,前些日子压下的不安又升上心头,“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雍王闻言勾唇嘲弄地笑,“看来你真的一点都不知情,还当自己的女婿是宝贝呢战破蛮荒!” 这下陶老爷冷静不了了,腾地从椅上站起身来,紧紧地盯着雍王,嘴上却仍然不饶人,“王爷,您现在抗旨留京,若微臣声张出去,王爷可讨不了好处了。” 雍王冷哼一声,“陶大人,本王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到您府上报信,您不仅不感激,还出言相讽,真是狗咬吕洞宾啊!” “报信?报什么信?” 雍王没再卖关子,道:“宫中眼线拼死出宫给本王递了消息,皇上病重,皇后和武安侯把持朝政,贵妃娘娘和六皇子早已被软禁起来了,陶大人还是别再做白日梦了。” 陶老爷听得心惊肉跳,瞪着雍王道:“你和雍王大势已去,离京前往封地是最好的去处,要是六皇子再被软禁,谁还能继承大统?难道赵彦清想篡位不成?”说着自己都不相信这话,冷笑两声。 “当然不会是赵彦清,皇后又不是傻子,”雍王道,“可是陶大人,你可知道,皇后身边一直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陶老爷目色一厉,“那是什么人?” “本王尚不确定,但周围人都称他为小殿下,再算下年纪,似乎只有皇长孙能对得上号,而能得皇后如此帮助,又让赵彦清拥护的,恐怕也只有前太子一脉。”说罢,雍王嘲讽地看着陶老爷,“陶大人啊,你可知道,你一直以来在为他人做嫁衣?” 陶老爷虽已是心惊胆跳,但对雍王的话依旧存了疑虑,毕竟当初前太子惨死东宫,照理东宫中人都不会被留下活口,更何况是皇长孙,“我凭什么相信你?” “是与不是,陶大人去宫里一趟便知,不过陶大人应该一直都进不了宫吧?难道你不会有一点疑虑吗?若是六皇子即将继承大统,您怎么就一直连宫门都进不去?也罢,本王话说到这里,信不信就由你了。” 陶老爷已信了七八成,却对雍王来意依旧心存疑虑,“王爷亲自来府上告知于我,恐怕不会是因为想祝我一臂之力,拥戴六皇子吧?” 雍王勾唇一笑,竟是异常坦诚地道:“自然不是,本王可不想让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夺了皇位,如今本王无能为力,也只有仰仗陶大人了,至于其他……到时自有论断。” 就是现在想看赵彦清和陶老爷鹬蚌相争,他得渔翁之利了。但即便如此,陶老爷也知道,这条消息对他来说着实重要,此刻的他也没有心思去管雍王是否在隔岸观火。 “那微臣就多谢王爷相告,对了,您只带了一个随从,不如微臣派人送您出京可好?”陶老爷道,他要对付赵彦清,也要把雍王送出京才放心。 雍王耸耸肩,“不必,本王自己会走,陶大人,你真的还有余力来管我吗?” 陶老爷眼角一抖,却也不再说什么,让人送了客,就匆匆更衣往宫里赶。 出乎意料的,这次他竟然顺利地进了宫,竟然没有被拦下来。 陶老爷火急火燎的,也没在意这次的异样,由黄门带领着去见赵彦清。 他在乾清宫的偏殿见到了赵彦清。 与陶老爷的急怒相反,赵彦清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就像是在等着他来一样穿越张翠山。 偏殿里还有陆震在,陶老爷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只是咄咄逼人地质问赵彦清,“侯爷,我听闻了一些消息,说是皇后娘娘身边带着一个少年,是前太子之子,可有此事?” 赵彦清也不惊讶,淡淡道:“原来雍王是这么跟你说的。” 陶老爷一震,紧紧盯着赵彦清,没有想到他居然知道雍王给自己报信一事,那岂非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果然,此事陆震开口道:“雍王滞留京城,结党营私,在出了陶府后就已被禁军捉拿,现已送往刑部。” 陶老爷浑身一僵,“你们想干什么!造反么!” “陶大人这是什么话?”赵彦清道,“雍王本该前往封地,如今却出现在陶大人的府上,此前还联络过不少大臣,不是结党营私是什么?更何况,这还是巽王检举的,可不是本侯刻意污蔑。” 陆震也道:“还是巽王明事理。” 陶老爷浑身发寒,此时的赵彦清连岳父都不曾叫了,还是直接唤他陶大人,他颤着手指指着他们,“你……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皇上呢!我要见皇上!” “皇上病重,不见任何人,”赵彦清道,“诏书已经拟好,传位给皇长孙,不过陶大人尽可放心,贵妃娘娘与六皇子皆安然无恙,只要陶大人愿意,您一样是内阁打成,而六皇子将来也定会是个富贵亲王,殿下仁厚,自不会让当年的太子巫蛊案重蹈覆辙的。” 陶老爷气极,“皇长孙……真是皇长孙……赵彦清,亏我这么相信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我可是你岳丈!” 这回赵彦清竟没有反驳,倒是陆震道:“陶大人,当年的太子巫蛊案,其中冤屈您一定清楚,如今皇上见到皇长孙后悔悟,为太子翻案,可是大好事一件,何况皇长孙名正言顺,您这话可说得不当啊!” 皇上确实已经在一次苏醒的时候见过潜生,也就是杨皓了,当然反应不会是悔悟,惊有之,恐有之,那眼神别提有多复杂,甚至还挣扎着坐起来让人赶紧把他拿下,当然,没有人理会。 后来赵彦清他们拟好了诏书,皇上一气之下,病得更重了。 陆震对当时情形记忆犹新,在皇上看了诏书气得发抖地指着他们时,一直沉默着的杨皓忽然开口道:“皇上,父王冤枉,你可知道?” 此时皇上已经很难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颤抖着嘴唇,勉强说了句:“不……不冤……” 杨皓冷声道:“不,你根本就是忌惮父王势大,文有徐太傅,武有林家军,什么巫蛊案,你很明白,那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皇上吱吱啊啊的,好像是在否认,却没能说清楚话,很快又昏睡过去了。 后来赵彦清对杨皓道:“并不是皇上明白那子虚乌有,而是他希望巫蛊案存在,就不会去查证那到底是否真的存在,殿下无需纠结于此。” 这次陶老爷进宫到底没能改变什么,他倒是想闹,只是赵彦清同他说完了该说的之后就请他离开了,他即便抑郁不平,却终究只能认了,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第115章 尾声 成顺十八年正月末,成顺帝驾崩,同年,皇长孙杨皓即位,改年号为建平。 太子巫蛊案翻案,当年被牵连的一干人皆平冤昭雪,包括林将军府、徐太傅等。 在满朝上下都为登基大典而忙碌时,怜雁生产了。 她在凌晨的时候被阵痛惊醒,赵彦清不在,虽然杨皓即位还算顺利,但要忙的依旧还有很多,朝中多少还有些不一样的声音,还是需要稳固势力,因此他回府的日子实在少得可怜。 因为自古产妇生产视为凶险,所以有家底的人家都会另辟房间作为产房,府里就把东小院南侧的耳房作为产房。在产期临近的时候,府里上下都做足了准备,接生婆子和产房里的东西早已准备妥当,就等着怜雁临盆。 所以怜雁察觉到阵痛时也不算太慌张,冷静地叫来了雯月,雯月也有井有条地把事情一件一件吩咐下去。 此时怜雁已被封为长公主了,身份地位自是不一般,府里上下都不敢怠慢分毫。老夫人那里很快就得了消息,亲自过来坐镇,没过多久二夫人也到了正院了,就连三夫人,虽到得晚了些,却也还是过来了。 耳房很快就烧了地龙暖了起来,大小丫鬟们鱼贯出入,将里头一切都打点妥当,接着雯月杜若几人就扶着怜雁搬去了耳房。 因为是头胎,生产相当慢,除了过会儿来一阵的阵痛,一直没其他动静。倒是宫里头听闻了消息,新帝派了司礼监大太监雷公公来守着,太皇太后也亲自挑了两个经验丰富的医婆和接生婆来。 雷公公正在耳房外隔着门问长公主安,远处站着三夫人看着眼红,轻声嘀咕,“成了长公主这架势到底不一样。”顿了顿,又有意添了句,“说到底全靠咱们武安侯府。” 一旁的二夫人警示地看了她一眼,“弟妹慎言。” 三夫人目露不屑,“二嫂,我可没说错,前几年她都还是个暖床的通房呢,今儿个成了凤凰又如何?难道别人就不知道她曾卖身为奴不成?” “放肆!”前头的老夫人扫了眼周边都低着头只当没听见的仆从,狠狠瞪向三夫人,“正好我还担心着赵家会不会功高震主,现在想想叫老三外放到穷乡僻壤去倒是个不错的注意,也好安了皇上的心。” 三夫人脸色一变,“娘……这、这如何使得……三爷怎么能去穷乡僻壤……” 这时候雷公公问完了安,走回来,老夫人冲三夫人冷冷哼了声,便换了笑脸迎向雷公公。 二夫人沉声对三夫人道:“弟妹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三叔自然不用被外放。”说罢警示地扫了眼周边的仆从,又对郑妈妈道:“郑妈妈看着些,要是听到谁在说不该说的话,直接杖毙。” 郑妈妈心下一悸,忙福了福身,“是。” 到了午后,赵彦清终于急急匆匆回府了。一回来就在耳房外等着,老夫人道:“不必着急,公主殿下是头胎,不会那么快的。你忙你的吧,这时候登基大典的事务繁多,应该走不开吧。” 赵彦清道:“没事,皇上放我回来了,宫里也不是非我不可主角,求速死(炮灰)。” 老夫人笑了笑,“那也好,你先去屋里歇歇吧,这里我和你嫂嫂守着。” 耳房里时不时会传出怜雁的低吟,赵彦清皱了皱眉,摇摇头,“不用,我等着就好。” 天暗下来的时候,怜雁终于有了动静,叫声也大了。赵彦清在门外来回踱步,时不时问老夫人,“还没生下来吗?” 老夫人笑着宽慰他,“放心,快了快了。长公主的胎像一直很好,会顺利生产的。” 终于,一声婴儿啼哭传来,赵彦清浑身一震,也不管产房凶险,片刻都未犹豫就大步推门走了进去,老夫人想拦都来不及。 里面的产婆丫鬟们措手不及,还在用备好的热水给婴儿清洗,其中一个产婆急急道:“侯爷,您怎么进来了,这产房进不得,快出去等着罢,马上就好了。” 赵彦清也不管她,瞥了眼她怀里的婴儿,又看向床上的怜雁。 雯月轻推了那产婆一把,笑着对赵彦清道:“恭喜侯爷,喜得麟儿!” 原来是个男孩儿。赵彦清坐到床前,怜雁还虚脱得很,满头是汗,他拭了拭她的额头脸颊,“辛苦了。” 怜雁抬了抬眼皮,“我再也不要生孩子了……”声音有气无力的。 赵彦清失笑,“好,听你的,不生就不生。” 怜雁话虽这么说,但下一刻就伸长脖子往产婆那看,“长什么样啊……我看看……” 产婆那边已经用襁褓包好了孩子,闻言就赶紧抱到怜雁面前,“长公主您瞧,多好看的男孩儿,像侯爷一样,将来肯定出将拜相。” 刚出生的孩子,哪能看出好看不好看,然而赵彦清却附和了一句,“确实好看。”然后从产婆手里接过了孩子,虽然抱着的动作怪异,但好歹抱过去了。 看得出来,喜欢得紧。 雷公公很快给宫里头报了信,却没想到回转时竟是与新帝一同前来——杨皓居然在这时候出宫了。 怜雁虽然疲累脱力,但仍然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姐弟俩已有近两年未见,此时自然少不得感触一番。 杨皓穿着龙袍,气宇轩昂,少年天子的气势十足。 怜雁看着看着,竟泪糊了眼。多年夙愿,终于得成。 还是婴儿的啼哭驱散了这气氛,杨皓也收了情绪,欣喜地去逗小侄儿,问:“可想好了名字?” “没呢,”怜雁道,“才刚出生,不用取这么早。” “这怎么行?要取,必须取,朕还要封他做郡王!” “瞎说什么,哪有刚出生就封郡王的,你看着朝廷就好了,这里就不要瞎凑合了。” 杨皓噎了噎,到底敬重长姊,没再坚持,道:“那等他大了些再封男神制造[重生]。先取个名字好了,侯爷可有想好?” 赵彦清道:“想过一些,既是男孩,‘谨’字如何?” “‘谨’?谨慎的‘谨’吗?朕的侄儿,何需小心慎重?”杨皓皱着眉的,道。 怜雁却觉得挺好,“你又瞎说了,赵家功高,自当慎重。” 杨皓一滞,怜雁话说得这么明白,他自然清楚她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同意了这名字,不过没有亲自赐下这字,否则旁人该当这是皇上在恐赵家功高震主而加以示警了。 这名字自己取是一回事,皇上赐又是另外一回事。 杨皓没留太久,一来不能出宫太久,二来见怜雁实在疲累,也不好再多留,就起身回宫。 赵彦清送了他出府,回来后便瞧见怜雁已然熟睡,身边还睡着谨哥儿。瞧着床上安然熟睡的两人,他忽然觉得特别平和。 杨皓还提过重新封为公爵,赵彦清不置可否,毕竟祖上公爵铁劵,能拿回来自然最好,不过说明了原本铁劵就在二房那里,二爷去的早他才接了过来,如今赵攸弘也大了,赵家也不似当年那般示弱,是时候将铁劵还回去了。 杨皓只道:“爱卿家事,爱卿决定就好。” 加之方才的取名,赵彦清觉得,他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白了,无非功成身退。而怜雁的话,在杨皓听来是让他安心,但在赵彦清听来,也有说给他听的意思。 让怜雁为难的事情,他是绝不会去做的。 他轻轻抚了抚她的睡颜,一切都风平浪静了,将来只需安享天伦,日子自可逍遥。 一年后,长公主府邸建成,就在原先的将军府旧址上,不过被大肆翻修过,没了原来的样子,却扩张了好几亩,乃工部修建,新帝亲赐。 要乔迁时,怜雁还特地让钦天监挑了个吉日。车队从曾经的武安侯府,如今的安国公府出发,安国公赵攸弘亲自相送,浩浩荡荡地来到公主府。 在漆红大门前,怜雁抱着谨哥儿撩开马车的帘子,眼前的府邸比当年不知气派了多少,物非人亦非。 怜雁看得出神,被赵彦清唤了声才回过神来,在他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身后跟着俭哥儿。 俭哥儿仰头看巍峨的大门,感慨道:“好漂亮啊!” 赵彦清却道:“连这牌匾都是公主府而不是驸马府,皇上这心可是偏得不知到哪儿去了。” 被他们两个这么一打岔,怜雁方才的感伤也淡了不少,“所以啊,这是我的府邸,你可翻不起浪了,现在你可是连个侯爷都不是了,只有一个驸马爷的头衔。” 赵彦清笑,“是,都听您的,长公主殿下。” 谨哥儿扭着身子,“走……走……”他现在已经能说几个词了,虽然口齿不清,但还能听得动。 怜雁笑着拍了拍他,“好,这就进去,给我们谨哥儿住新房子了。” (全文完)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