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宠妃倾城 作者:宋小闲 文案: 倾城作为公主,这辈子所会的一切都是苏墨弦教的,读书写字是他教的,弹琴画画是他教的,甚至从女孩变成一个女人,也是他教的……他却独独没有教过她杀人。然而,当她的国家被他篡去以后,她削骨易容,重回他的身边,却只为杀他而生。 看文指南: 1.亡国公主,宠妃之路,五分虐,五分宠,男主真的不渣,也不是女主的杀父or杀子仇人; 2.1V1,略狗血,最大狗血就是男女主始终身心如一了; 3.中度宫斗,重度言情,一切谋略为言情服务;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相爱相杀 宫廷侯爵 主角:倾城 ┃ 配角:苏墨弦,慕珏 ┃ 其它:复仇,真爱 ================== ☆、第一章   暗,一豆烛火。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的声音将床上的女子惊醒。她猛然睁开眼睛,那一瞬间,如受伤的困兽不知身在何方,转眼,一双眸子却刹那沉寂下去,满满只剩下了哀恸和绝望。   “王妃,用晚膳的时辰到了。”门外嬷嬷的声音传进。   随即,丫鬟花容进了来,房门在她身后被拉上,落锁。   这间房子原是睿王妃的卧室,只是如今,除了房门这唯一的出口由侍卫嬷嬷把守,其余的地方已全部封死。这里,连一点天光也进不来。   花容将食盒放在桌上,拿出火折子,将房间里剩余的灯盏全部点亮。   转眼,一室明亮如昼。   “公主,您就吃点东西吧……”花容红着双眼,一步步走到床前。   只见床上的女子,头发散乱,肤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色泛着青紫和干皮,形容枯槁憔悴。   哪里还有原来的倾城公主半分影子?   花容跪倒在床前,想为她理一理纷乱的发,触手碰到她几乎没有温度的皮肤,指尖当即一颤。   “天,怎么这么凉?公主,您不能再不吃不喝了……”   倾城扯了扯唇,喃喃低道:“如今国破家亡,死了正好殉国。”   “不,公主,陛下若是有知,他一定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   花容说到“陛下”两个字,原本僵滞的倾城无声落下一行清泪。   “是我错了,是我引狼入室……”   倾城本是一朝公主。   倾城倾城,试问,天下除了公主,谁还敢叫这样的名字?   只可惜她出生不过一月,生母傅氏一族谋逆,满门抄斩。彼时,当朝天子还是她的皇爷爷,一道圣旨下来,斩草除根,尚在襁褓的倾城亦不能幸免。是倾城的父亲,那时自身难保的太子,连夜将她送到心腹苏家寄养。   倾城在苏家生活了十五年,也就是在那里爱上了那个让她国破家亡的男人,苏墨弦。   苏墨弦是苏家第三子,比倾城大八岁,倾城这辈子开口会叫的第一个人不是爹不是娘,是弦哥哥。她人生的前面十五年,苏墨弦宠她、爱她、纵她,倾城几乎以为一辈子就会这样在苏家度过。   直到十五岁那年,天子驾崩,倾城的父亲即位,尊为昭帝。昭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倾城接回宫中,自此百般宠爱。   整个天元王朝无人不知,当朝的倾城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天元建朝以来最尊贵的公主。   倾城十七岁时,昭帝圣旨赐婚,空前盛大的婚礼之后,苏墨弦成了倾城的驸马。   倾城原本以为这一生都会是这样,一路繁花,有亲人、有爱人,万千宠爱相伴。直到那一夜……   那一夜,苏墨弦早早将她抱上。床,前所未有的热情将她彻底覆没,她昏睡过去的时候,还隐约听到他在她耳边的嗓音,温柔得能将她化成一汪水,他说:“倾城,我爱你。”   他应该没想到,他都这样牺牲了,她那一夜还会再醒过来吧。   是她陪嫁的宫女逃命到了她的卧院,她被尖叫的声音吵醒,才发现,外面已经变了天。   皇宫的方向,火光冲天。   倾城那一刻心突突地跳,眼前一阵阵的黑。彼时,公主府已经完全被苏墨弦把持,府中竟没有一个人敢送她入宫,从来没有独自骑过马的倾城翻身上马,快马加鞭进宫。   那一夜,城破宫倾,哀嚎遍野,皇宫之内,血流成河。   倾城一路跑到养心殿,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分外清晰:苏墨弦,你不能……你不能让我恨你!   然而,人生往往就是这样,越怕什么,越会发生。   苏墨弦将昭帝的头颅砍下时,倾城飞奔去拦,却终究被绊倒,狠狠摔到了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亲父的鲜血迸溅,溅上苏墨弦玄色的衣袍。   鲜血落入一片玄色,几乎没有痕迹。   若是她晚到一步,她几乎就看不到一点痕迹。   可是偏偏,没有。倾城到的时间太及时,她是亲眼看到苏墨弦将父亲的头颅斩下。   “不要!!!”   倾城心口重重一阵绞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一阵昏迷一朝天子。   倾城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再也不是在公主府,而是在睿王府。   天元已灭,当今天下,国号周。   昭帝崩,苏墨弦的父亲登基,是为周武帝。而苏墨弦勤王有功,被敕封为睿王。   从此,倾城再也不是公主,她成了睿王妃。   ……   倾城刺杀苏墨弦。然而,她这辈子所会的一切都是苏墨弦教的。读书写字是他教的,弹琴画画是他教的,甚至从女孩变成一个女人,也是他教的……而他却独独没有教过她杀人。   他一身的修为,她却手无缚鸡之力,匕首尚未碰上他的衣襟,已教他反手一挡,划破了自己的动脉。   又一次,满目鲜血,若不是贴身侍女貌月誓死效忠,倾城已经生生血流殆尽死在了睿王脚下。   誓死效忠的意思是……刺杀睿王,死罪难逃,貌月用自己一命代替倾城一死。   从此,倾城便被关在了这里。这里,连天光也照不进来。苏墨弦是真的做到了,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倾城再也没有见过苏墨弦。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这里整日整夜的昏暗无边,她便整日整夜地昏睡。   梦里梦外,恍恍惚惚,竟不知哪个才是真哪个才是梦。   这样的日子里,仇恨也被消磨,也就只能殉国。   晚膳动也未动,花容再一次无功而返,却道:“公主放心,奴婢明日一定带大夫过来。”   ……   花容再次出现的时候,没有如她所说的大夫出现,小姑娘却仍是欢天喜地的。她从食盒里端出一碗黑漆漆的药,对倾城说:“公主,您看,这是驸马亲自为您开的药。驸马听说您得了风寒,到底还是紧张您的,他的医术您是知道的……”   花容还没说完,倾城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冲过来,挥手就要将药碗打碎,幸得花容反应快,小心翼翼端着避开去。   倾城最终仍是喝了那碗药,因为花容的一句话,她说:“公主,便是殉国,也不该这么不明不白地殉了吧?”   是,不论是他死,还是她死。   都不该是这么不明不白地病死。   ……   倾城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剧烈的绞痛疼醒的。小腹的地方像是有一只手,在用力地揪紧、揪紧,紧到生生抓出一团血肉,骨肉剥离的痛苦,让倾城忍受不住地翻滚。   从床上滚到地上的痛,竟远远不及小腹那里的十万分之一。   倾城抱着肚子,然而,这里被封死了,叫天不应。她感觉身下有什么缓缓流出,心中顿时似有警觉。   几乎不敢相信地颤抖着手探下去,触手,一片濡湿。   她的心急速往一个黑暗不见底的地方坠落。   不,不,不要这样……   抬起手来,入眼,一片鲜红。   “啊!!!!!”   ……   “这可如何是好?王妃流血不止,王爷现在又不在府中,到底要不要请大夫?”   “还是请吧,王妃到底是王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担待得起?”   “可是,王妃是喝了王爷赐的滑胎药才会这样的,若这本就是王爷的意思,那我们擅自做主,岂不是坏了王爷的事?”   ……   倾城迷迷糊糊恢复些许神识的时候,就听到两个嬷嬷的声音。   她浑身早已疼得麻木,然而,在听到她们对话的那一刻,心脏却再次抽绞了起来。倾城扯了扯唇角,想笑,却将眼泪笑了出来。   好,很好!   苏墨弦,你想让我死在这里吗?让你肮脏可耻的过去随着我的死亡一笔勾销吗?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就是死,也要带你一起下地狱!   双拳握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手心,好奇怪,那疼痛竟不及心口处的十万分之一。却也仍是借此,倾城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   “王妃……醒了。”   一名嬷嬷看到倾城醒来,讷讷出声,语气里显然听不出喜悦,倒有几分显而易见的迟疑。   她们是不是想,若是这样从此长睡不醒,倒也省了事?   倾城忍下心中的剧恸和羞辱,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颤抖着将自己左手上一只羊脂玉的镯子取下。   两名嬷嬷在一旁看得疑惑不解,不想,下一刻,倾城的目光就转到她们身上,“求你……救,救我……”   倾城的牙齿都在打颤,过多的失血让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用力将镯子递到床边,“孩子……已经没了……请大夫……止血……他不会知道……求……求你们……”   两名嬷嬷彻底呆住了,目光来来回回在倾城身上的鲜血和她手上脂白温润的镯子上流连。   倾城是最尊贵的公主,她贴身佩戴的镯子,价值连城自不必说。   两人稍一对视,其中一人立刻上前夺过了镯子,“好,这就请大夫!” ☆、第二章   倾城活了下来。关键时刻,竟是那身外之物救了她。   然而,她没想到,当最后一帖药吃完的时候,一直不曾现身的那个男人出现了。   倾城刚刚放下药碗,嘴里还有些苦涩,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倾城只当是送饭来的,淡淡循声看去,待目光触及进来的人,浑身重重一颤,一只手下意识狠狠抓紧桌角,因为太用力,指甲瞬间断了几根。   苏墨沉一身玄衣,俊美无俦。那一张脸,虽面无表情,然而那深邃的眸子,高挺的鼻梁,却无一不是精致入骨……曾经,就是这张脸,乱了她的心,迷了她的神。   此刻,倾城却是要紧紧抓住桌角,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要冲上去杀了他。因为,她杀不了他。   上一次的教训还在眼前,她不要这么毫无意义地死在这里。如果现在死了,那么她忍辱负重用尽全力活下去,就变得没有意义。   苏墨弦立在她身前,目光深不见底,脸上的线条清冷淡漠,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良久,他的目光不轻不重瞥过倾城发颤的拳头,沉默着坐到了她对面。   他的一双眸子漆黑如点墨,静静落在她的脸上。   倾城如临大敌,曾经温柔的水眸此刻如受伤的困兽般,恨意翻滚,却又防备谨慎。   他,是来亲自动手吗?   然而,出乎倾城所料,苏墨弦从始至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坐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直到起身离开,一直默然。   倾城望着他的背景,嘲讽地扯了扯唇。她永远看不透他,不知此刻他心中如何算计,但至少她不会自我感觉良好,当他是太久没看到她,来看她一眼。   苏墨弦修长好看的手碰到了门。   “是你做的吗?”   最后一刻,倾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男人的背影顿住。   倾城紧紧盯着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问这个可笑的问题。当亲眼所见他砍去父亲的头颅,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相信的?是他不会做的?   果然,他沉默不过片刻,便回答了她,“是我。”   以为早已流尽的眼泪竟然还有,一刹那,倾城视线模糊。   她紧紧抓着桌角,指甲全部断裂,她咬破了自己的唇,舌尖血腥,她听到自己的嗓音低得发狠,“苏墨弦,我发誓,这辈子我若是死,也必定带你下地狱!”   苏墨弦的回答是……离开。   ……   自那天以后,苏墨弦再也没有出现过。   倾城学会了计算日子,她不再每日昏睡,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想着让自己出去。可是自从上次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花容和那两名嬷嬷。   有一就有二,倾城想过再次买通外面的人,可是苏墨弦显然更懂她的心思,外面的人全换了,换得和苏墨弦一样冷心冷血。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转眼已经入冬很深,倾城仍旧无计可施。   一晚,来了一个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昭帝的宠妃,淑妃。   倾城还在苏府的时候,和淑妃就已经相识,两人时常结伴消磨。彼时,昭帝偶尔会去苏府看望倾城,而淑妃就是在那时对昭帝芳心暗许,淑妃能入宫、能一步步冲冠后宫,算起来,倾城出了不少力。   此刻,倾城万万没想到,她的父皇身首异处,她作为前朝公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淑妃作为先帝宠妃竟还能活着,而且活得风光无限。   而今,淑妃见她,俨然主仆的身份。淑妃是主,倾城为仆。   有什么不言而喻,倾城的心,渐渐往一片泥泽之地坠入,从此万劫不复。   ……   十一月十二,冬至,小雪。   按照本朝的习俗,冬至这一天,天子会率领群臣前往天坛祭天,为社稷苍生祈福。   去年的这一日,天子之位上还是昭帝,倾城的父皇。而今,天下易主,新帝为了表现爱民如子,车驾会早早从未央宫出发,绕帝都一周,经过城门,再往天坛。   天未亮,倾城立于城楼之上。   一身雪白狐裘,发髻丝丝缕缕,精致服帖,除了一支羊脂玉簪入发,再无他物。天还未明,她不过站在那里,容颜已足以让周遭生辉,即使她目中一片死寂。   倾城眼神如无知无觉,目光静静落于苍茫大地,一片积雪,惨白。   耳边,淑妃婉转的嗓音仍旧声声入耳。   “倾城,我是墨弦的女人。”   “那些年,你白天缠着他,尽情享受他的陪伴和宠爱,可知他夜夜入的是我的春.闺,于他身.下婉转承欢的人是我?我知他心中有他的天下霸业,便能为他豁出性命去,何况不过一具身子?你的父皇喜欢我,我便顺势入宫,潜在他身边,只为有朝一日,为墨弦所用。只可惜,你的父皇有眼无珠,你也有眼无珠,你们父女都是在自掘坟墓!”   “我自然不可能给你父皇下毒,他再宠爱我再迷恋我,入口的饮食也必须有内侍试毒。可是,墨弦的毒术医术独步天下,他今年有心要你父皇的命,你的父皇就绝活不过明年。先帝的食物里并不是毒,只是药,可若是遇上我身上的香,便会成为慢性的□□。身体每况愈下,神智不清,即便发现,太医也只当风寒入体,需卧床休养。”   “药、香,都是墨弦亲手调制,你一向爱讨好他,说不定……某一味药还曾经过了你的手,由你,亲手捣碎研磨,再混入你亲生父亲的食物里,只为那一日一举要他的命。”   “倾城,你引狼入室在先,亲手弑父在后,你说若我和墨弦该下地狱,你又该去哪里呢?”   ……   眼泪温热而出,在清冷的寒风里,瞬间变成刺骨的痛,倾城缓缓勾了勾唇角。   淑妃说得对,她被一个男人迷了眼,为了讨好他,他所授一切,她全部尽心尽力学习,只为有那么一刻她可以为他分忧。   她真的……曾经为他调香。   她亲手让国破家亡,万死不足以殉国。   前方开始传来车马喧闹,而后,两旁百姓沸腾,不久,便能将居中那明黄的车辇看得清楚。   那是新帝的皇辇。   倾城吸进一口凉气,缓缓踩上城墙。寒风猎猎,吹得她的狐裘轻扬。   “什么人!”   乱臣贼子都有些天生的小心翼翼,倾城不过刚刚踏上城墙,前方禁卫军便已察觉,当下,万箭所指,她孑然一身。   一直站在倾城身后,一身戎装的男子挥了挥手,城楼之上其他侍卫当下倒戈。   “叛军!护驾!”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倾城勾了勾唇。   叛军?到底谁才是叛军?   一瞬间,兵荒马乱。   一刹那,倾城便感觉到了一道目光,惊、怒、疑,复杂万千,从前方直直穿透而来。   穿透而来的不只有目光,还有快马。   倾城静静望着快马上俊美如仙的男人,他也直直盯着她,正往她飞奔而来,让倾城恍惚间仿佛看到那些年,他一次次往她而来,直直走入她心里。   物是人非,情更悲凉。   倾城咬牙大叫一声,“我是前朝公主倾城!”   柔弱的女子,恨入骨髓的嗓音,在白雪皑皑的天地间回荡,竟出奇的让一片兵荒马乱凝滞。周遭跪拜的百姓不约而同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城楼上那一身雪白和绝望的女子身上。天地间唯一仅存的只是快马疾驰近她的声音。   不知是否因为他的靠近,皇家禁军弓箭已满,却迟迟不能射箭。   倾城于悲痛模糊里定定望着他,声音回荡在天地,“我倾城,自小受父皇宠爱非常,却有眼无珠,为奸人所惑,引狼入室,致今日国破家亡,父皇身首异处,着实罪无可恕。而今更眼见乱臣贼子苏瑜肆掠我社稷,愚昧我百姓,却无力阻止、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数行眼泪落下,眼前那道玄色身影已到近前,正飞身而起捉她而来,底下数**拦,那人剑气所及,一片血光,眨眼,死伤一地,竟未能阻他分毫。   倾城身后男子见状上前一步,无声无息已飞身而下,将苏墨弦拦下。   倾城深吸一口气,于一地凋零溃败里嫣然一笑,倾国倾城,“身为公主,倾城此生绝不臣服于乱臣贼子。天元已灭,倾城一死!”   满地百姓还未及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抽气声,随即,便只见城楼上茕茕孑立的女子已义无反顾跃下城楼。   “倾城!”   是谁的双目猩红挣扎,是谁的嗓音嘶哑绝望?   倾城于寒风中急速坠落,一身雪白,几近透明。不再去看,她缓缓闭上双眼。   红尘扰攘,家国大义,从此,再与她无关。   苏墨弦,你我孽缘,今日断绝! ☆、第三章   一年后。   初春还是乍暖还寒,人迹罕至的山谷里已是姹紫嫣红。月上柳梢头,倾城一身黑衣劲装走在山谷里,还能听到虫鸣鸟叫。   平静得仿佛这里不过普通一个山谷。   倾城面无表情走进眼前的桃林,只要出了这处桃林,她便能走出山谷。   然而,她刚刚踏进,那些桃树便像是活物一般,缓缓往她逼近,俨然拦她去路。倾城足下迅速踩着特定的步伐,方险险避开这忽然而来的昏天暗地,那些桃树也不再乱动。   只是,还未来得及走多远,漫天桃花却又开始纷纷坠落。落英缤纷,当年倾城无忧无虑之时倒是很能欣赏这些景致,只可惜,人非物也非。此刻,倾城柔软的身子急速的在空气里旋转起舞,避之不及,却仍是一个不暇,被眼前凌冽坠落的桃瓣划过脸颊。   当下,白皙细嫩的皮肤上便落下一段血痕。   而她这一个失手,后面便也跟着连连失误,无数桃瓣直逼而来,那凌冽杀气让倾城毫不怀疑若是失手,这些漂亮的花瓣便能斩下她的脑袋。   倾城秀眉一蹙,当下深吸一口气,提气而起,踩着那些花瓣,几个飞跃,强行往前而去。   后面的路更加危急四伏,然而,倾城今夜已是彻底狠了心,又有之前数次的教训,最后,终于还是走了出去,只是当她出现在山谷出口时,已是头发凌乱,满身伤痕。   她却笑了,对着前方早已立在那里的夜阑。   “我出来了。”她朝着夜阑抬了抬下巴。   夜阑低眉敛目,缓缓走上前来,将手中的古琴双手奉上,“东西已经备好,小姐早去早回。”   倾城目光落在乌黑的琴上,眼中有片刻的失神,嘴唇动了动,却终是什么也没说,抬手接过,身影便迅速消失在了夜幕里。   夜阑面无神色,径自缓缓步入桃林。   ……   帝都内最近一年并不大太平。   这一点,古人倒是没说错,夺江山易,守江山难。   一年前,丞相苏瑜篡位,原也是做得滴水不漏,打的是清君侧的口号。说是先帝昭帝为奸佞所惑多年,如今身陷危机,命在旦夕,丞相苏瑜领兵救驾……却去迟一步。先帝已命丧宦官之手,先帝仅剩的两子也护驾身亡,先帝临终前只能禅位丞相。   皇家总有几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这些原也和百姓无关,他们只管柴米油盐,谁是这天下的主人对他们来说还没有这月有几个晴天雨天来得重要。   偏偏,冬至那一日,前朝七公主当着天下人的面痛斥新帝乱臣贼子,又从城楼跃下殉国,当场血溅。更重要的是,前朝七公主原是新帝的儿媳……   那场面太过震撼不可思议而又有可怕的说服力,那女子倾城的容颜,临死的血泪,很是激起了几段爱国情怀。   要知道,昭帝虽然“为奸佞所惑”,但在位十多年也是颇得人心的,心腹将领算起来也有那么几个,几个将领轮流折腾一遍,三年五载也折腾不完,而第一年往往是热情最高涨的时候。   于是,这一年里,总有各种各样的刺杀,此起彼伏,皇宫守卫森严自不必说,弄得帝都的空气里也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紧张。   新帝登基后,立了长子为太子,其下三个儿子分别封睿王、贤王、魏王,都纷纷遇了几次刺杀,当然也都安然无恙。   早上,倾城正在客栈的雅座里吃早餐,隔着镂空的门窗,正好可以听到外面几个人在低声议论。天色还早,客栈空落,这话声便显得清晰。   “如此一说,当今天子倒真是教子有方。要知道,前朝先帝有五个儿子都是死于刺杀。”   倾城听着那些声音,弯了弯唇。   苏瑜从小是如何训练那四个儿子的,倾城最清楚,日日目睹,以前觉得不可思议,此刻一经回想,倒有恍然大悟之感。   苏瑜,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吧。   “说起太子和三王,那真是万里挑一的男子,生得芝兰玉树不说,各个能文能武,大将之材。要说谁更好些……”   “自然是睿王了,”一人立刻接口,兴致勃勃,“睿王当年可是娶了先帝最宠爱的七公主,皇上挑的女婿,那自然是最好的。”   “非也,世人皆知魏王好酒,贤王心狠,睿王更是好色……还是太子,全身上下找不出半点毛病,也所以,他是太子。”   “如此说来,倒是事实。听说睿王隔三差五便去青楼,头日还在青楼遇了刺客,第二晚便又出现在了那里,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听着外面的声音,倾城不疾不徐吃完了早餐,和掌柜结了房钱,便抱着古琴走出客栈。   大约是新帝刚刚登基全忙着平乱去了,帝都倒是和一年前一模一样,譬如最大的青楼仍旧是西楼。   倾城以前去过那里,别的倒没多少印象,只记得那里的老鸨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横得很。不过想来,青楼这样的地方,老鸨若是吃软不吃硬,那不成了慈善堂了吗?   要的就是她吃硬不吃软。   倾城去西楼卖身,老鸨原本不收,在倾城扎了她两针以后也便收了。   从前,苏墨弦教她琴棋书画,教她诗词歌赋,教了十五年,倾城以为自己是世上最有才华最高贵的女子,后来她也不过落得个含恨殉国的下场。这一年来,她只学了毒术和武艺,如今却已经能够自由行走江湖了,想到这里,倾城觉得心情还不错。   从二楼看下去,今夜西楼再一次座无虚席。   倾城在这里已一连弹了半月的琴,琴声招惹了不少风流浪子,不过一露脸便也安全了。相反,她进来数日后,这里又来了个蓝姑娘,什么也不会,房门的门槛却被踏破了数次。可惜的却是蓝姑娘明明无艺,却也不卖身,唯一乐趣便是用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惹得吸气声此起彼伏。   后来,老鸨想了个好方法,蓝姑娘接客的时候,由倾城在一旁弹琴,如此也算是色艺两不误了。   蓝姑娘今夜没有看上的客人,倾城兴致有些缺缺,正打算睡下,蓝姑娘却亲自来请,“要麻烦慕姑娘起身了。”   倾城双目一敛,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同时走到镜子前去。   镜子里的女子,平淡无奇的一张脸,连她自己也认不出,这一年,比她的毒术学得更好的是她的易容。   抱着古琴,倾城踏进蓝姑娘房门的时候,耳边正听得一道低醇悦耳的嗓音,正对着蓝姑娘说,“去了趟江南。”   微微低沉的音色,丝丝入扣般,分明不经意,却仿佛含了说不尽的柔情,直取人一颗芳心。   倾城低眉敛目,心内却笑了。   苏墨弦,欢迎入局。   倾城正这么想着,房间里的气息却倏然微变,倾城只觉有道目光不轻不重落在自己身上,心下微惊。旋即,她不卑不亢走上前去,朝那丰神俊朗的男子微微行了行礼。   并未抬头,亦未出声,之后大方落座到案旁,试音。   古琴的声音流泻而出那一刹那,那道目光便也收回,重新回到蓝姑娘的脸上。   蓝姑娘见苏墨弦眸色有片刻的变化,眼底**,大方介绍,“王爷,慕姑娘的琴艺是极好的。”   苏墨弦漫不经心轻笑,“方才恍然一瞥,倒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能和王爷结识,那是慕姑娘的荣幸了。”蓝姑娘说话,总是话未出声,笑已嫣然。   “但仔细一瞧,又全然不同。”苏墨弦沉黑的眸子落在眼前倾城的容貌之上,看不出情绪,“还是蓝姑娘比较像。”   蓝姑娘低低地笑,笑得纯粹而快乐。   岂止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不止容貌,不止笑容,甚至细微到一个神态一个眼神,全都都一模一样。   此刻的她,就是倾城。   苏墨弦在这里呆了一整个晚上,天快亮的时候方才离开。倾城弹了整晚的琴,蓝姑娘陪着谈了整晚的心。   苏墨弦离开后,倾城看看自己的手指,有些红肿,不过并无大碍,今晚应该可以继续弹。   然而,苏墨弦当晚却没有再来,一连数日都没有再现身。   这次和之前不同,他并未离京,只是不来。   饶是倾城布局长远,早已做好了准备,此刻也忍不住有些不安。她去蓝姑娘房中,仔仔细细地看她的脸,她的笑,她的神态。   没错,一模一样,眼前这蓝姑娘就是倾城,连倾城自己都信了。   可是,问题出在哪里呢?面对着这张脸这个人,苏墨弦如何还能按捺着心如止水,没有任何动作?   “你不要沉不住气,否则,即使出来了也是枉然。”蓝姑娘波澜不惊地看着脸色早已不平静的倾城。   “夜阑……”倾城轻轻抬眸,“我们会成功的,对吗?”   蓝姑娘,便是夜阑易容伪装。   夜阑垂眸,神色无波地直言:“我不知道。”   夜阑几乎算是倾城的师父,倾城如今所会一切,都是由夜阑传授,当然,是奉另一人的命令。   “他,从看我的第二眼起,眼睛里便再没有丝毫波动。”夜阑如是说。   倾城愣住,不敢相信。   夜阑虽是易容,可是她有意模仿,便连倾城本人也找不出破绽,苏墨弦即使能看出她易容那又如何?神态举止假不了,他怎么能够在面对“倾城”时无波无澜?   “哪怕稍微的惊乱或是仇恨,也没有吗?”   夜阑缓缓摇头,“没有,这个男人,我找不到他的破绽。” ☆、第四章   又过了七日,当苏墨弦再次出现在西楼的时候,倾城偷偷将蓝姑娘从楼梯上推了下去,刚刚进门来的男子,眸光一瞥,当下足尖轻点,衣袍翻飞,便稳稳将蓝姑娘搂入怀中,如谪仙一般,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美得让人惊叹。   周围一片喝彩,为这对郎才女貌。   蓝姑娘径自紧紧抱着苏墨弦的腰,将脸深深埋入他怀中,娇嗔,“讨厌啊,我等你好久了。”   讨厌啊苏墨弦,我等你好久了……让我这么等,你都不心疼吗?   苏墨弦俊美的身形几不可察一僵。   那一晚,倾城又弹了一夜的琴。   其后一连半月,苏墨弦夜夜现身,不过仅限于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和蓝姑娘说话似真似假,对于一直在一旁弹琴的第三个人倾城,他视若不见,却也没有出声让她离开。   月圆那夜,苏墨弦喝了不少的酒,半醉半醒的时候,他微微阖着眸子静静听曲,蓝姑娘上前来扶他,“去床上躺会儿吧。”   苏墨弦点头。   身体大半的重量落在怀中的美人身上,苏墨弦脚步凌乱,他原本酒量极好,此刻倒像是大醉了三天三夜。   倾城一直静静垂眸,此时倏然闭上眼,同时指尖拂动,一段特定的旋律出来,古琴机关骤然开启。   当下,房间里原本的旖旎彻底不见,杀气四起,数十支袖箭射出,凌冽杀肃,齐齐对准苏墨弦的心脏。   倾城双目微眯,紧紧注视着,只等着看袖箭刺进前方酩酊大醉的男人心脏。   半月,整整十五天,她用药、用香、用琴,一点一点不动声色下毒化他修为,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眨眼,就可要他性命。   然而,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前一刻方还酩酊大醉的男人,倏然之间,周身气息顿变,快到倾城毫无所觉,快到连搀扶他的夜阑根本来不及出手缠住他,便只见眼前玄色身影一晃,苏墨弦轻松躲过暗杀,不止,他竟已到闪身到了倾城近前。   深暗的眸子如千年的古井,表面上看不出丝毫的微澜,可有一点却再清楚不过,他没有中毒,方才醉酒一般无能为力不过是假象。他直直盯着倾城,出手如疾风。   倾城虽然学了武,可她学习时年岁已大,又只有一年的时间,大半的功夫都花在暗器之上,轻功也只学了皮毛,更遑论此刻与她面对面对敌的是苏墨弦这样的高手。   她连垂死挣扎都来不及,只能死于苏墨弦掌下。   所幸那边夜阑已极快返身,危机关头与苏墨弦对上一掌,同时将倾城推开。   倾城只听得一声冷笑,下一刻看去,便清楚看到苏墨弦如探囊取物一般,撕去了夜阑脸上的□□。   “这张脸,你还不配用。”苏墨弦的嗓音仍旧似笑非笑,甚至听不出杀气。   夜阑低呼一声,下意识抬袖,返身遮掩真容。   倾城睁大了眼睛,震惊不已。   她虽不是高手,却也知道夜阑的修为已是极高,而修为这么高的夜阑,竟然在全力对抗苏墨弦时被苏墨弦轻轻松松撕掉了□□。   若是方才他再狠一些,可以说,此刻夜阑已经没命。   然而,苏墨弦却显然没打算对夜阑赶尽杀绝,他甚至并不好奇夜阑的真容,扔掉□□以后,苏墨弦的目光便落在了倾城身上。   倾城双目微眯,戒备的,蓄势待发的姿态。   苏墨弦忽地出声,“真这么恨我?”   嗓音很低很沉,听不出丝毫的情绪,倾城的心却下意识轻颤。那一刹那,竟有被他看穿的错觉。   下一刻却反应过来,不可能,正如夜阑一举一动都练得和倾城神似,倾城亦已逼得自己浑身上下再找不到半点倾城的影子。一个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倾城痕迹的倾城,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想来,每一个想要杀他的人,自然都是恨他的。   倾城唇角勾起冷笑,决绝地回他,“是。”   同时,袖中拳头紧握,毒针,当下迸发如雨,无一不是对准苏墨弦的命脉。   苏墨弦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衣袍翻飞之间,他矫若游龙,那漫天而下的细密的毒针,竟没有一根近了他的身。   倾城看得愈加的不甘心,为什么,他可以活得这么好?她机关算尽的局他根本没入,她苦苦修炼的暗器,也不能奈他分毫。   倾城再次发动一轮攻击,已经失去理智般疯狂。而这一次,苏墨弦却似乎没了耐心,他忽地出掌,掌中蓄积内力,竟将倾城漫天的毒针全部吸引过去,成了一团针云一般,尽在他掌握。   倾城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苏墨弦微微眯着眸子,盯着她看,他随手可以将这些毒针悉数还给她。   这片刻里,夜阑已用丝巾覆面,出手纠缠杀心已动的苏墨弦。然而,苏墨弦单手与她交手已耗尽她全力,而苏墨弦的目光甚至没有从倾城身上移开半寸。   忽地,苏墨弦双目一敛,掌中内力迸发,眼见就要将毒针送出,这样的局势下,毫无悬念会对准倾城,倾城自知自己根本不是苏墨弦的对手,早已无计可施,纵然心中不甘痛恨翻滚,也只能缓缓闭上眼睛。   夜阑惊呼一声,“小姐!”   行动早已先于指令,蓝衣翻飞,夜阑以身去挡倾城。   然而,预期的死亡并未来临,耳旁,只听得密密麻麻的银针钉入木梁的声音,倾城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和夜阑全都安然无恙,余光瞥过,木梁之上,一片银光闪闪。   倾城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而他,从头到尾,目光就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过。   此刻,他不疾不徐上前来,面无表情地说:“跟我回去。”   倾城冷笑,回去?再一次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眼中,恨意翻涌。   夜阑即使不敌,使命也要支撑着她战至最后一刻,然而,终究还是不敌,不过一招,夜阑倒下,苏墨弦就要捉住倾城的手。   却在这时,房门倏地被一阵风力猛然推开,同时,凌冽的杀气直逼而来。   苏墨弦双目微眯,循着练武之人的警觉,出手,便是十层功力迎敌。   两人皆是出手如电,一阵如影如幻的交手之后,两个身形如玉的男人各自落地。   苏墨弦凝目看去,只见眼前的男子一身锦衣华裳,银质面具覆脸,不见真容。   那人并不出声,夜阑早在两人交手时护着倾城站到男子身后,此刻,男子往夜阑递去一眼,夜阑领命颔首,带着倾城便要离开。   苏墨弦眸色一暗,挥袖,房门“啪”的一声便被关紧。这**的时间,苏墨弦飞身去捉倾城,“你不准走!”   银面男子终于轻笑出声,“王爷当我死了吗?”   声未落,已侧身去拦,两人再一次交手,一时间,这原本旖旎的房间彻底混乱。   苏墨弦和银面男子之间分毫不让,苏墨弦一定要捉倾城,银面男子一定要让倾城离开,两人修为不相高下,一时间,倾城既不能离开,也没有落入苏墨弦手中。   倾城紧紧蹙眉看着如影似幻的两人,眼前看来,他们不过是在耗着,看谁的内力先被耗尽。与夜阑相视一眼,夜阑无奈地摇头,两人正无计可施之间,只听得外面传来一声,“王爷,不好了!林妃娘娘无故摔倒滑胎,此时母子命在旦夕。”   倾城浑身一震,林妃娘娘?母子?   先帝的林淑妃竟然成了苏墨弦的林妃娘娘,还怀了他的孩子!   倾城只觉有冰冷从足下直窜头顶,可惜手中已无暗器……   “啪!”   倾城正恨不能让苏墨弦死,耳边,浑厚一声掌力传来,便见苏墨弦和银面男子已分开来,苏墨弦一连后退数步,唇角鲜血刺目。   “王爷是担心家中妻儿,分了心吧。”男子仍旧漫不经心的语气,“我也不想别人说我趁人之危,今日便如此吧,我不占你的便宜,你也别想动我的人。”   苏墨弦紧紧抿着唇,脸色已现苍白。深暗的眸子忽地再次瞥过倾城,而后落在男子脸上,沉声道:“最好如此,否则,若她再妄想行刺,本王必定要她性命,绝不手软!”   男子只是笑。   苏墨弦离开,他受伤应不轻,行走之间却看不出丝毫异样。   真是个善于伪装的男人。——倾城恨恨地想。   “等等!”男子却忽然叫住了他。   苏墨弦脚步一顿。   银面男子缓缓走来,目光瞥过夜阑,“你是怎么认出她不是那个人的?”   倾城神色微动,这也是她最关心而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夜阑天生就很会模仿,她还练过缩骨功,为了模仿倾城的身段,她甚至收缩了骨节。更别说举止神态,回眸浅笑这些,连倾城自己都看不出破绽。   苏墨弦唇角微勾,背对着男子,目光瞥过夜阑,又看了眼倾城,“告诉你原因,好给你改进的机会,再一次刺杀本王吗?”   倾城冷笑,是啊,苏墨弦怎么会这么蠢,给人杀他的机会?   “告诉你也无妨,”不想,苏墨弦随即开口,嗓音忽地有些轻远,“我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妻子?” ☆、第五章   “这一次……谢谢你,慕珏。”   三人连夜回到谷中,夜阑立刻消失不见,只剩下倾城和银面男子,倾城轻声叫着男子的名字道谢。   慕珏看了眼一轮圆月,缓缓取下脸上银面。   今夜月光极好,清辉皎洁,落在男子脸上,正照得他俊美至极的容颜。凤眸沉黑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精致仿若含情。毫无疑问这是个美到极致的男人,不知是因为太美,还是因为夜色之中,他的美几乎带上了几分妖魅。   听到倾城的谢,薄唇勾起一个魅惑的弧度,“只是这一次吗?”   倾城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   她的确欠慕珏许多,的确不止这一次。   见她沉默下去,男子忽地轻叹一声,“你可以选择不欠我的。”   倾城自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想也不想地摇头,“我宁愿欠你,来生来世无尽偿还,我也不会放过苏墨弦!”   说完,才想起此刻自己有多狼狈。就在不久前,她还以为自己已经蜕变,已经变得强大,已经可以报仇,不想,她的强大对苏墨弦而言,仍旧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一时间,既恨,却更痛。   慕珏凝着她,“我早就知道,你会失败。”   倾城抬眸,眼中惊讶,“那你为什么还要放我出谷,还答应夜阑帮我?”   “倾城,只有让你知道了苏墨弦的强大,你才有可能会放弃。”   “我不会放弃!”倾城断然打断,直直看进慕珏的眼中,“当初,是你让我恨下去的,为什么现在又要让我放弃?”   “你那时死里逃生却万念俱灰,没有半点生存意志,我只是为了让你活下来。”   ……   一年前,淑妃私下将倾城放出去,似乎全无后顾之忧,因为淑妃太了解倾城。国破家亡的倾城,得知真相的倾城,一旦离开,只有一死。而事实上,淑妃也的确没有料错,倾城从城楼跳下,抱的是必死决心。   落地那一刹那,意识还很清楚。   疼,很疼!仿佛浑身的骨头都错了位那般疼。   然而,却也只是错位那般。倾城没有死过,没有经验,不知道要人性命的疼痛该是怎样的,痛昏过去以前,一个念头闪过。   死,也仅此而已吗?   她醒来的时候,躺在陌生的竹楼里,床边的男子居高临下凝着她,笑得如妖如魅,“没死成,看是再死一次还是去夺回来?”   夺不回来的,她除了能让自己死得轰轰烈烈以外,再也无能为力。——那时,倾城悲哀地想。   倾城一直以为慕珏救她是机缘巧合,而她从那么高的城楼上跳下却除了手臂脱臼外浑身再无一处伤,是她命着实太大。却一直到一个月以后方才知晓,的确是巧合,只是慕珏的巧合是费尽心力、机关算尽的巧合——他在城楼之下那片土地布下了机关。   她坠落的刹那,地面机关开启,她直接落到了地下,那一个瞬间,机关一开一合,从地下带起一具浑身是血的女.尸。   要知道,她跳楼殉国,当的是天下人的面,慕珏要救她,要瞒过的便也是天下人。   倾城即使千真万确完好无损,也怎么都不能相信慕珏办到了,要知道,那么多的人,那么多双眼睛。   “其实不难,当时你的‘死卫’死守城楼,早已将那方寸之地包围,外面的百姓和更外围的苏瑜等人根本看不清具体情况,要瞒过的算起来就只有已经离你很近的苏墨弦一人。不过一个刹那,刀剑反个光让他生个盲点而已,等他再仔细去看的时候,只能看到你鲜血淋漓的‘尸体’。”   说到这里,慕珏话锋一转:“我连在天下人眼皮底下救你都能办到,你说,是这个难,还是报仇难?”   倾城永远忘不了当日慕珏说话时的眼睛,浓黑得像是漩涡,藏着无尽的力量和毁灭。那一刻,倾城鬼使神差地相信,纵使是苏墨弦,也可以死在里面。   如果有希望……倾城动摇了。   慕珏继续道:“你的孩子,你的父亲,你的国家,你所有的一切,全部被苏墨弦毁去,而你却就要这么独自死去,让他活得春风得意,你甘心吗?”   不甘心。   倾城不甘心,她的孩子、父亲、国家,凡她所有,全部被苏墨弦毁去,她不甘心,她不要让苏墨弦好过!   一旦有了信念,人生便不再艰难,不论这过程里有多少绝对的艰难。   倾城求慕珏教她杀人,慕珏却道:“我没有时间教你。”   然而第二日,慕珏带来了夜阑,“夜阑是顶尖的杀手,她会教你如何杀人。”   倾城虽然寄养在苏家,但是公平地说,在苏家篡位以前,苏家从未薄待过她,尤其是苏墨弦,自小对她娇宠至极,即使是之后倾城回到皇宫成为最得宠的公主,也不过如此。——就是这样养尊处优的公主,却要从最基本的外功开始学习。   她那样的年岁,还曾为人.妻、曾经怀胎,从头修炼有多难,毫无悬念。可就是这样的倾城,却在短短三个月内,掌握了轻功,学会了提气御风而行。   即使彼时,倾城已经瘦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她却丝毫不懈怠,日以继夜地继续练着夜阑传授她的剑法。   夜阑是杀.手,作为一名杀手,她见过人世间最残酷的残酷,最折磨的折磨,杀手的世界里永远是无尽的死亡、死亡、死亡……她早已不知何为不忍,然而,倾城不要命的学习态度却让她想要阻止。阻止,并非因为她所受的苦,而是因为改变不了的结果。   “不必再练了,你就算这样不吃不喝不睡再练五十年,也不可能杀得了苏墨弦。”   距离倾城上一次见慕珏,已经三个月。只是没想到,再次见面,慕珏开口的第一句,便是戳破她的幻想。   倾城握剑的手一颤,瞪了慕珏一眼,便提气往山谷外飞去。   山谷的阵是慕珏亲自布下,五行八卦精妙至极,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可是那一刻,倾城就是想要证明给慕珏看,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倾城。   那是倾城第一次闯阵,她甚至还未到达桃花阵,刚刚入阵,细密的藤蔓便从四面八方窜出,倾城借着刚刚入门的轻功躲了片刻,便彻底被藤蔓缠住。若不是慕珏追至,她已窒息而亡。   倾城醒来的时候,慕珏坐在床前,手中端着一碗肉糜粥。   倾城瞥过头去,不想看到慕珏。   慕珏凝了她半晌,眼睛里忽地有了笑意,“我会告诉夜阑,以后不再教你用剑。”   倾城回头,看了他一眼,默默接过他手中的粥。   将空碗递回到慕珏手中时,倾城抬眸凝着他,意思不言而喻。   “很好。”慕珏轻笑,却并不改口,“夜阑以后不会再教你外功。”   倾城瞪他,有种受到欺骗的恼怒。她都已经妥协了……   慕珏将碗放到一边,不疾不徐地说,“你可能不了解苏墨弦……”   他说到这里,听得倾城一声冷笑,他也不恼,继续道:“恐怕当今天下,他已经没有敌手。”   倾城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微缩,“你说真的?”   慕珏点头。   “夜阑也不能?”   慕珏发出一丝哂笑,看着倾城的眼神如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夜阑在他眼里,不比一个丫鬟厉害多少。”   倾城唇角颤了颤,夜阑的功力已是她此生望尘莫及……   良久,倾城问慕珏,“你……也不能?”   慕珏坦言,“除非我和他同归于尽,否则,我杀不了他,当然,他也杀不了我。”   一瞬间,如生存的支撑被抽离……却听慕珏话锋一转,“我只是告诉你,不能硬敌,却不代表不能智取。”   “轻功学成这样已经足够你必要时候逃命,明日起,你不用再学习外功,好好研习五行八卦和暗器毒.药吧。”   倾城在外功学习上少了些天赋,五行八卦和暗器毒.药学得却是极快,夜阑惊叹不已,不到一年的时间,夜阑已坦言没有再能教她的。   其实倾城心中清楚,并非她多有天赋,不过是这些苏墨弦以前教过她。苏墨弦应是防着她,所教并不成体系,然而一经夜阑有意点播,不多时便能融会贯通。   她成功出谷那一日,真的以为自己能杀了苏墨弦……   她周密布局,自己易容潜伏在青.楼,却让夜阑假扮自己。西楼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王宫贵胄,这些人曾经见过倾城的不在少数,“倾城”的出现必定会引起惊乱,而眼线遍布朝野的苏墨弦毫无疑问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倾城”回来了。   倾城回来了,最为忌讳的人一定是苏墨弦,苏墨弦一定会来一探究竟!他即使看出夜阑是易容又如何?倾城本就没有妄想她的易容能骗过苏墨弦的眼睛,可是,除了脸以外,别的呢?   一回眸,一浅笑,甚至撒娇……全部都和倾城一模一样的“倾城”,必定会让苏墨弦心生怀疑。   一旦生疑,便会试探,倾城要的就是苏墨弦的试探!   那些日子里,“倾城”身上的脂粉,苏墨弦所饮的茶水,再加上古琴弹奏时挥发出来的木香,这些分开来都是平淡无奇,可是混合在一起,却是最厉害的毒.药,能在无声无息之间化尽人的内力,到那个时候,再放出暗器……   完美的暗杀计划,施行以前,倾城每每这么揣摩一遍,心内已是激动得不能平静。   偏偏,一败涂地。   她甚至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 ☆、第六章   夜半的山谷里忽然飞来一只信鸽,慕珏伸手抓过,从它腿上取下信纸,便将它放飞。   倾城看了眼扑棱着翅膀消失的鸽子,目光落在慕珏微微拧起的眉头上,斟酌地说:“我先回房休息了。”   慕珏没有应她。   倾城转身之际,却听慕珏道:“我有急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大约半月回来。你考虑下,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依旧决心报仇,那么,我帮你。”   ……   半月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   慕珏让倾城考虑,其实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从她决心活下来的那一天起,她就早已没有了考虑的资格。   她若死了,是可以大方地放弃仇恨;可她还活着,她如何能说服自己忘记一切偷生?   孩子的性命,父亲的性命,还有一个国家,全部都要由她来背负。   倾城不信慕珏不懂这个道理。   慕珏这个男人太过神秘莫测,然而倾城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人,他比谁都更懂得仇恨。   不过,这段时间,倾城倒是隐隐明白了自己败在哪里。   太急。   从她布局到收网,统共加起来也就一月时间,而她的敌人却是苏墨弦,她甚至还没取得苏墨弦的信任。对付苏墨弦这样强大的男人,没有得到他的信任就想要他的命……倾城回想起来也忍不住失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十五天,不早不晚,慕珏如期回到谷中,脸上带着风尘和疲惫,眼睛里有不明显的血丝。   彼时,倾城正对着镜子,手指在铜镜上虚绘着自己的脸颊,倾城的容颜,秀眉却轻蹙。慕珏立在房中,凝着她的背影,两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倾城轻声说:“你说会帮我,那么,帮我重新回到苏墨弦的身边吧。如果一个月太短,我可以在他身边一年,十年,二十年……”   慕珏面色平静,对倾城的话并无丝毫惊讶。   的确,若她要报仇,回到苏墨弦身边才是唯一的路,今日即便不是她自己想通,他也会告诉她。   “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掩藏住我这张脸,让苏墨弦也看不出来?”倾城偏了偏头,眉头微蹙,一脸困扰的模样,“似乎无论我的易容如何高明,都骗不过他的眼睛呢。上一次,我总觉他是认出了我,可待我仔细去想,他又不像是认出了我。也罢,都不重要了,我只要他往后再不能将我认出。”   慕珏一身紫衣,长身玉立,负手于身后,闻言,眼底划过一抹不忍。他缓缓往倾城走去,嗓音波澜不惊,“你能承受多大的痛苦?”   倾城闻言微怔,随即弯了弯唇,“你说呢?”   慕珏面无表情,“削骨之痛如何?苏墨弦比你更懂易容,你没有办法骗过他,只能彻底改变容貌。”   ……   夏天过去大半的时候,南诏国的太子和七王爷来到大周,适逢七夕临近,大周天子定于七月初七设国宴款待。   七月初六,苏墨弦从北方赶回。这不到两年的时间,苏墨弦算起来至少有一年半的时间不在帝都,这一次还是大周武帝苏瑜亲下了圣旨,才将他召回。   京郊北部是天然的山脉屏障,苏墨弦从北部取道而回,因前几日耽误了些时间,为了能在武帝给定的时间内赶回帝都,苏墨弦和贴身侍卫连夜赶路,周遭狼鸣虎啸,竟未能丝毫影响到他们的两匹千里快马。   却不想,前方陡然生变,一道凌冽的箭气破空直逼而来。快马疾驰之下避无可避,玄色身影足下轻点空气,一跃而起,翩然落地,那一箭射空之下,竟是直直**百步之外的百年老木,当下,只听得树干破裂开去的声响,高大林木竟是缓缓倒下。   一箭,杀气毕现。   而后,便是凌厉的脚步声,多而不乱,显然有备而来。黑色夜行衣将杀手遮掩,箭矢暗中所指,无一不是对准居中那一身玄衣的男子。   苏墨弦负手而立,唇角微扬,一派胸有成竹云淡风轻。   “放箭!”   黑暗里,阴冷一声令下,数十支箭齐发。却见居中玄衣男子身形未动,他身后原本无丝毫存在感的青衣男子闪身上前,快得不见痕迹的一招之后,所有箭矢纷纷原路而回,杀气不减。   草丛里传来数声闷哼,其后便是*倒地的声音。   暗中刺客见状,非但不退,发而欲发动再一轮的攻击。不想,却在这时,不远处火光通明,马蹄声、兵器声,快速逼近。   “他有救兵,撤!”   为首刺客一声令下,草丛里传来撤退的动静。   青衣男子面无表情,就要擒贼先擒王,不想,身形刚动,便被苏墨弦拦下。   苏墨弦一字未言,青衣男子毫不迟疑颔首,“是,爷。”   往他们而来的是一支不大不小的军队,军旗颜色赤红,为首一人催马而来,到得近处,便不再前进。那人一身银白铠甲,身形微弱,气势却足,骄傲地立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前面的两人。   苏墨弦目光瞥过这支轻骑,最后视线落在为首那人脸上,一字不言,神色不明。   为首那人看了苏墨弦半晌,轻笑出声,“好没有礼貌的睿王,我救了你的命,你却连声谢也没有?”   赤红是南诏国色,这是南诏的军队。南诏领军之人能轻易认出睿王,并不稀奇。   苏墨弦默了默,缓缓出声,嗓音流淌在夜色里,如星光落入湖面,铺下一道心旷神怡,“想来,南诏神秘的七王爷便是你了。”   马上再次传来一阵愉悦的轻笑,“好说!睿王,我们行猎来此,却迷了路,看样子睿王也是要连夜回京,若不嫌弃,便一路同行吧。”   短暂的沉默,苏墨弦沉黑的眸子透不出情绪,“恐怕不行。”   七王一怔,似乎全没有料到,不由偏头一笑,“怎的这般小气?”   苏墨弦缓缓走到一旁的千里马身边,“不离为箭气误伤,我需要为它疗伤。”   “不离?”七王朗声一笑,“真是奇怪的名字,它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不弃?正好不离不弃了。”   苏墨弦没有回他,径自牵着马到了一棵树下,边走边道:“夜行容易招惹深山猛禽,七王爷若是不急,便在此歇一晚,明日一同回京。”   “如此,便叨扰了!”   七王朝身后挥了挥手,便率先翻身下马,他身后士兵当下开始扎营。   ……   “传言睿王最受武帝宠爱,恩宠更胜太子,想不到出行却如此简朴,两人两骑,连遇了刺客也要亲自出手。你作为最受宠的王爷,每每打架,要亲自上阵;爱驹受伤,也要亲手上药,这王爷……做得也委实风光啊。”   七王缓缓踱到苏墨弦身边,看他不疾不徐为不离处理伤口。剑气所带的外伤,血腥很重,由他来做,一举一动之间却如清风霁月般那么赏心悦目。   七王原本只是随口打趣,不想,他笑容尚还在脸上,眼前清风霁月的男子已停下动作,转头,竟是将手中净白的瓷瓶大方递给他,“既如此,那便有劳七王爷了。”   七王笑容一僵,眼角抽搐,“……”   七王倒是没想到,眼前这冰冷的男子竟会这般自来熟。   他干笑一声,打了个哈哈,“虽然本王并不如睿王受宠,但到底也是个王爷,本王也是不大想纡尊的,而你……显然已经纡尊惯了,还是你来吧。”   苏墨弦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继续神色自若地为不离上药。   七王不敢再东拉西扯,只能在一旁坐下,静静看着苏墨弦上完药又极有耐心地抚摸着马背,一遍一遍,竟像是在安慰它一般。   七王意味不明地笑了,苏墨弦这时却倏然回头,正正将七王的笑收入眼底。   七王也不遮掩,坦言,“好难得,王室中人竟然还有这么丰富的感情,而这感情的对象却是一匹马。”   七王原本霸占的就是苏墨弦的地方,此刻苏墨弦神色自若坐到他旁边去,嗓音听不出情绪,“正是因为难得,所以格外珍惜。” ☆、第七章   七王笑。   “七王爷不信?”   七王不答,话锋一转,“不要七王爷七王爷地叫我了,其实半年以前根本就没有什么七王爷,我如今不过是表面风光,睿王一看就是个明白人,想来清楚得很,我不过是南诏皇帝的私生子,刚刚认祖归宗而已,你我如今也算朋友了,叫我小七好了。”   “小七?”苏墨弦齿间念着这两个字,眸光深暗不见底。   “嗯,凤小七。我母亲流落在外时生下我,父王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母亲又是个痴情女子,一心一意要等着父王来为我起名,在那之前她便按照排行随口叫我小七,没想到这一随口就随口了十八年。后来,父王找到了我,想要再为我起名我也不大乐意了,便只冠了南诏的国姓。”   小七单手托腮,望着天上残月,“南诏皇室里的人都有些食古不化,除了父王和太子哥哥稍微对我好些,别的人都不大看得起我。所以太子哥哥一说要出使大周,我立刻便跟来了,你们这里……我还是喜欢的,我想,留在这里也挺好。”   小七说到这里,缓缓转过头来,看向苏墨弦,笑眯眯地问:“小七若留在这里,你欢迎吗?”   苏墨弦一双眸子如千年古井,深沉莫测,波澜不惊,“七王爷若是愿意,大周自然无任欢迎,七王爷应该考虑的当是南诏王的意思才是。”   “父王的意思你就不用管了,你欢迎我就行。只要我愿意,别说是留下,就是冠上你家的姓,从凤小七变成苏小七,父王也是乐见其成的。”   小七笑眯眯说完,不再待苏墨弦反应,便快乐地跑开去,回到自己的阵营。   苏墨弦静静看着那道身影,眼神深不见底。   ……   小七第二日醒来便去找苏墨弦,不想,苏墨弦竟已离开,只留下一张地图,绘着这一带地形和山路。   小七双目一眯,捏紧了那张羊皮地图。   小七回到行馆时正是早膳时间,南诏太子云奕正在用膳,见到小七从外面回来,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无功而返了吧?”   小七脚步不停,就要回房,“和你有关系吗?”   云奕径自不疾不徐地说:“都说睿王风流好色,我看却正好相反,你若打那个男人的主意,我劝你还是多花点功夫打探打探前朝七公主倾城的事,你整天盯着睿王府那个有名无实的侧妃有什么用?你想向她取经,是想学她让睿王常年不归家的本事吗?”   小七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云奕。   “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父王千辛万苦找回来的七王爷其实是女儿身?”皇室的男子都有好皮相,云奕虽不如苏墨弦那般绝色,笑起来也是赏心悦目,即使那笑分不清是敌是友。   小七脚步一转,坐到了云奕身边去,淡道:“我女扮男装不算太高明,不难看出,当然也并不容易看出,为了学习做一个男人,我可是花了不少的功夫。让我惊讶的是,一向被父王认定为‘平庸’的太子哥哥,你竟然能够轻易看出,看来,皇宫里伪装的也不只我一个人了,不是吗?”   云奕只是笑,意味不明,“我对你的来历不感兴趣,你是父王真的明珠还是假的明珠我也不关心,我想知道的只是,你我之间会不会有利益冲突。”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若有,斩草除根;若没有,不如结盟。”   小七偏头一笑,似在玩味着这句话,半晌,站起身来,缓缓离开,“今夜国宴,你会知道答案。”   ……   酉时三刻,宫门。   南诏太子云奕携着小七入宫赴宴,车辇正缓缓驶近皇宫,却在宫门不远处被拦了下来。   云奕脸色沉了沉,按礼,他身为南诏太子,代表的是整个南诏,车驾可以直接驶入皇宫。此刻被拦,自然不悦,唤了随行内侍近前,“什么事?”   “回太子殿下,前方出了些事故,似乎是睿王爷的马伤了人。”   车辇内,一直闭眼养神的小七闻言,缓缓睁开眼睛,掀起帘子。   南诏的车辇离宫门还有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小七看得半清不楚的,前面那两个人她倒是看清楚了,当下起身,就要直接跳下车辇。   “你做什么?”云奕眼疾手快将她拉住。   “前面那两个人我熟,去打声招呼。”   云奕看了眼前方,似笑非笑,“你熟?睿王便不说了,你怎会与睿王侧妃熟?你的确是私下盯了她不短时间,只是这‘熟’似乎太一厢情愿了些吧。”   小七无辜地眨了眨眼,“此刻不熟,将来总会熟,你何必与我较这个真?”   说完,轻松一跃便跳了下去。   小七看了一旁的内侍一眼,内侍立刻识得颜色,解释道:“按大周皇室的规矩,王爷们入宫门前都需下马下车,卸下兵器。今日那睿王侧妃原也是一番好意,睿王的马是京中出了名的好马,日行千里,且通人性,马夫原要上来牵马,睿王侧妃怕马夫伺候不周,便叫了自己的侍卫去接手,却哪里想到,马儿忽然狂性大发将那侍卫伤了。”   小七一路听着,这几句话功夫,已经到得近前。只见地上坐着一名侍卫,半张脸淤青,唇角带血,正拉着旁边一身宫装的女子吵嚷,“这畜生,竟敢伤我!姐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帮我宰了它啊!”   小七唇角弯了弯,对身旁内侍道:“不过一个侍卫,伤了便伤了,竟还当成了个事。”   小七没有刻意压低嗓音,这话一出,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   苏墨弦今日一身白衣,身姿清冽,出尘如仙。看到小七,神色淡漠,仿佛全然陌生,从不曾见过。   苏墨弦对面,半弯着身子的女子长相秀美,一身深紫锦裙,端庄大气;头上珠环翠绕,雍容华贵。小七认得她,苏墨弦的侧妃,林妃,林淑儿。   林淑儿身旁,赖在地上的“侍卫”显然女扮男装,虽然狼狈,五官却与林淑儿有几分相似。与林淑儿的温婉不同,那人眼底毫不掩饰骄纵,看到小七,大斥一声,“贱民!你可知我是谁?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你可知,连皇上也要让我爹三分?你不要命了吗!”   “林幻儿!”林淑儿闻言,脸色顿变,当下连名带姓斥了那“侍卫”。当然,那也根本不是什么侍卫,那就是林淑儿的妹妹,如今大周丞相林辰远的小女儿。   “让你爹三分?”小七故作惊讶地眨了眨水眸,“天子让臣子?这我可是闻所未闻,除非……”   “除非什么?”   林幻儿一对上林淑儿的眼神,便也知道自己一时冲动说错了话,此刻底气略有不足。   “除非……大周皇帝有什么把柄在你爹手上。”   “你胡说八道!”林幻儿大怒,当下就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指指向小七,“贱民!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贱民?我道只有公主王子才有资格说这两字呢?原来……”   小七忽地惊呼一声,“原来你爹就是皇上啊?那可真是失敬失敬了,公主。”   “你……!”   林幻儿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却再说不出话来。   皇宫门口被叫公主……若是传到皇帝耳中,她全家都可以死一回了。   “这位想来就是南诏的七王爷了。”这时,林淑儿款款上前来,笑着便轻易转移了话题,“有礼了。幻儿自小被宠坏,说话不知轻重,还望七王爷不要和她小女子一番见识才是。”   小七微微一笑,她身后不远处就是南诏的车辇,林淑儿稍微有点眼色便应能猜出她身份。   “既然侧妃娘娘知道她被宠坏了,为何还要让她去动睿王爷的马呢?”小七转了转眼珠子,忽地惊呼一声,“该不会是……侧妃娘娘自己也不满她,想要借刀杀人,借此机会教训她,也顺便宰了睿王的马一箭双雕吧。”   林淑儿闻言,脸色乍白,紧紧咬着唇,勉强笑道:“当然不是了,这不过是个意外,不离野性难驯,只有王爷能驯得住他。但平日里也算温和的,没想到今日会狂性大发,幻儿是……不巧。”   小七了然地点点头,忽地偏头看向一旁一直未出声的苏墨弦,笑嘻嘻地说:“苏墨弦,你不厚道哦。你这马儿兽性未除,昨夜它原已受了伤,你却还要我去碰它……啧啧,我救了你,你却想要害死我吗?”   苏墨弦神色淡漠,眼神幽深,“七王爷不是也聪明地避开了吗?”   “听起来倒像是埋怨我没配合着跳你陷阱似的。”小七皱皱鼻子,慧黠的大眼转了转,目光便落到苏墨弦身后的不离身上,当下,足下轻点,一跃而起……   “王爷不可!”   “王爷小心!” ☆、第八章   ……   待周围的人察觉出小七意图,当下惊呼阻止,此起彼伏。然而,却已经晚了,众人眼睁睁看着小七姿态翩然之间,已坐到了不离背上。   不离是京中出了名的千里良驹,也是出了名的兽性难驯,传言,天下只有苏墨弦和……前朝七公主倾城能骑到它背上去,其他人妄图动他都会被他毫不留情摔下来,狠狠践踏而死。   周围人下意识地用手遮了遮脸,实在不想看那惨不忍睹血.肉.模糊的画面。   只有苏墨弦,一直神色莫测地看着她,起初并不阻止,之后也毫无惊讶,仿佛一切最寻常不过。   不想,周围空气却平静,半点躁动也无,小七坐在马上,笑眯眯地摸着不离的脖子,“很好嘛,肌肉紧实漂亮,现在能日行千里,将来老了把你烤来吃了味道也不错。”   不离仿佛能听懂她的话一般,听到小七要将它烤来吃了时,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出来,然而却又丝毫不暴躁。   周围所有的人,除了苏墨弦,无不目瞪口呆。   “这……方才我可是亲眼所见,林小姐不过是碰到了它的鬃毛,便被踢翻了。”   “六个月前,睿王府的马夫想要驯它,还被它践踏而死呢。”   ……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   小七狡黠一笑,俯在不离耳边,笑道:“来,跑两圈给他们看看。”   当下,不离如通了人性一般,便在这空旷的宫门处小跑起来,“哒哒哒”的马蹄声不疾不徐,丝毫不见千里马的烈性和速度,反而像是刻意慢了步伐在讨小七欢心似的。   小七小跑了两圈回来,骄傲地在苏墨弦面前勒住马绳,居高临下地望着苏墨弦,“什么兽性难驯?不过如此嘛!”   苏墨弦静静看着她,眸子沉黑。   “你……你怎么能……”却是林淑儿脸色惨白,青葱玉指指向小七,簌簌发抖,如见了再恐怖不过的事。方才的雍容端庄丝毫不见,只剩下方寸大乱,“你,你是谁?”   小七安然坐在马上,意味不明地笑,“吓成这样子,见鬼了?”   这话俨然随口一说,却不想,林淑儿听得最后三字,竟然双腿一软,险些倒到地上去,幸得林幻儿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姐姐,你怎么了?”   林淑儿死死盯着小七,双唇颤得已说不出话来。   小七好心替她回答,“哦,好像见鬼了。听说亏心事做多了,白天也能见鬼的。”   “你……!”   林幻儿气极,却怕被小七再抓住口头上的把柄,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瞪着她。   小七还赖在马上不肯下来,反而驱着马缓缓走到脸色白得吓人的林淑儿身边,轻嗤一声,“一群井底之蛙,本王不过小试身手就把你吓成这样,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吗?你以为你们睿王的骑术是大周最好的,便也是天下最好的了?告诉你们吧,我们南诏人,随便抓一个出来,都能将不离驯服。”   林淑儿咬着唇,眼底有气愤划过,脸色却瞬间恢复了些血色。   “那七王爷便抓一个出来让本王瞧瞧吧。”   终于,一直不曾出声的苏墨弦开了口。   小七回身一笑,笑靥如花,“好啊!”   伸手一指,便指向了正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的云奕,“太子哥哥,你来,给他瞧瞧!”   众人循着看去,这才见得云奕早已下了车辇,正静静在一旁观看,却不知已看了多长时间。此刻,在众人目光里,一身杏色锦衣的云奕缓缓走上前来,不疾不徐,一派温儒。   小七自觉地跳下马来,骄傲地做了个“请”的姿势,不想,这温儒的男子脸色却陡然冷下,“我是你养的猴吗?大庭广众,唯恐天下不乱,成何体统!”   话落,狠狠瞪了小七一眼,便上前去和睿王打招呼寒暄。   相比于小七的锋芒毕露,太子云奕显然面面俱到,不消片刻,便已将上一刻还恨不得杀了小七的林淑儿林幻儿安抚。   ……   车辇先行,小七歪在车里,意兴阑珊。   云奕深深看着她那张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你知道那匹马?”   小七笑问:“太子哥哥知道?”   “汗血宝马的王,极难存活,更难驯服,然而一旦驯服,却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忠诚无比,其他人若妄想碰它,必定死状惨烈。”云奕说着,看了小七一眼,“我自认对你还算不错,更有意与你结盟,你却想害我?”   小七无辜地眨了眨眼,“若你连一匹马都认不出,又有什么资格与我结盟?”   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好笑的事,小七笑得眉眼弯弯,“若你方才不自量力要去驯马而死在马蹄之下,作为盟友,说不定我还能要求大周的皇帝将睿王赔给我,以作抚恤呢。”   本是大逆不道的话,却见小七眼中尽是欢快毫无恶意,云奕气也不是,怒也不是,一时哭笑不得。   ……   宴开时,已是半个多时辰以后。   龙座之上,大周武帝一身明黄龙袍,珠冕将他的脸遮住,下面的人并不能太清楚看清他的脸。天子便是如此,天威不能让臣下窥探,尤其是这等国宴,更要显示地位的尊崇。   武帝左手以下,分别是太子、睿王、贤王、魏王,云奕和小七则是坐在武帝右手以下。再往下,便是大臣百官。   太子云奕携了小七上前行礼,献上从南诏带来的宝物。武帝赏赐了些珍宝,以作回礼,云奕小七表示谢意,一来一往,双方寒暄得宜一番,便落座开宴。   葡萄美酒夜光杯,缓歌慢舞凝丝竹。小七跟在云奕身边,只任他应酬,目光一面在对面的三王和太子之间流转,一面喝着酒,倒是有几分落拓不羁之感。可惜她酒量并不多好,没有几杯脸色便俏红,有了醉意。   龙座上的武帝忽然往她看来,“朕听说,方才七王爷在宫门前小试了一番身手,轻而易举便将睿王的马驯服,可有此事?”   小七带着酒意笑眯眯地回道:“对啊。”   “朕还听说,南诏男子的驯马术都像七王爷一样高明,可有此事?”   小七嘿嘿一笑,“那是我吹牛的,皇上你还真信了?真是好天真哦。”   话落,大殿内的空气霎时微微凝结。还是第一次,有人胆敢这么对天子说话。   “七弟!”云奕警告。   小七却索性端着酒杯微微晃着身子站了起来,不满地撅着嘴,“本来就是啊,一国之内,臣民千万,哪能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一山还不容二虎呢,要是个个都人中龙凤,那一个王朝岂不是要天天大混战?”   殿中,已有不少臣子开始默默擦拭冷汗。一山不容二虎……这话太敏感,岂能当着眼前这位天子的面说?   只有苏墨弦一双幽深的眸子落在她身上,深不见底。   武帝似乎也并不为小七轻慢的态度恼怒,不疾不徐地说:“七王爷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那么,可否告诉朕,你的骑术师父是哪位?”   小七眨了眨因为酒意带了水光的眸子,无辜地说:“当然是和太子哥哥同一位师父啊。”   武帝眼中掠过深色,看向云奕,云奕忙站起来道:“是的,南诏宫中王子都是由相同的师父教习。”   “那太子骑术与七王爷相比如何?”   小七弯了弯唇,断然替云奕答了,“他自然是不如我的。”   “哦?”   小七笑得眉眼弯弯,指了指太子,又顺便指了指对面大周的太子和王爷,“太子哥哥,其他哥哥,还有他们……全都不如我,只有小七最厉害,小七才是父王最厉害的儿子。”   说到这里,小七摇头晃脑来了句,“英明神武,一统天下,还看小七!”   声落,殿中有人倒抽凉气,有人嗤笑嘲讽。   “七王爷果真是喝醉了吧!好大的口气!”   一道声音带着中气,压过了其他的声音,小七循声望去,顿时倒有几分冤家路窄的感觉。那男子约莫四五十岁,正是林淑儿的父亲,大周丞相林辰远。   小七眨了眨眼:“丞相爷似乎不信呢,那比比如何?”   “如何比?”   “就你大周的太子、睿王、贤王、魏王轮番上阵,和本王比试吧。听说太子擅琴,本王便和太子比琴;睿王一身修为没有敌手,那本王便和睿王比武;贤王百步穿杨,本王便和贤王比箭;魏王棋艺冠绝天下,本王便和魏王对弈一局,你们敢不敢呢?” ☆、第九章   林辰远愤然起身,怒极斥道:“狂妄小儿!”   要知道,在大周皇帝面前口出狂言要一统天下本已是极大的挑衅,再加上太子和三王都是少年成名,早已闻名天下,小七却还敢当众挑衅,且态度轻慢,实在太不将人放在眼里。   云奕的脸色也变了,连忙拉回小七,一面同武帝赔罪,“陛下恕罪,孤的七弟喝醉了,此刻看他模样站都站不稳,口出狂言实乃脑子不清楚,万望陛下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小七却是毫不给面子地轻笑一声,“太子哥哥,手下败将,何足言勇?”   “小七!”   “不服气?”小七看向云奕,似笑非笑,“好啊,那让睿王把不离牵上来,你骑上去试试看啊?”   云奕脸色顿冷,当下拂袖坐回,不打算再管她。   这时,沉默多时的武帝忽然开口,嗓音听不出情绪,“朕准了。”   “只是,”武帝话锋一转,“琴棋书画比来颇有费时光,此时天色已晚,你便先和睿王、贤王比试,待你赢了朕这两个儿子,朕再另行为你安排和太子、魏王比试,如何?”   “好啊!”小七一笑,便往殿中走去,“一言为定!”   哪想,她此刻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刚刚抬脚,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幸得太子云奕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当下,大殿之内,嘲笑声四起。   ……   果真如同云奕所说,小七喝得连站都站不太稳。武帝为人还算公平,让她喝了醒酒的汤,又准她到殿外如厕顺便吹吹风醒醒神。   此刻天已黑尽,星子高挂,凉风习习。宫中之人都在宴会之上,前廷倒显得空旷,小七带了贴身侍女夜阑缓缓走在湖边,任凉风带着湿意吹到脸上。   身后,忽然传来几不可察的动静,小七一怔,却头也未回,只淡道:“你出来做什么?你可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   “不知轻重的人是我吗?”身后之人淡道:“你去碰不离,还不如直接告诉苏墨弦你是谁来得简单。”   小七缓缓转过身去,对上眼前的男子,那人一身南诏侍卫装扮,那张脸却美不胜收,藏也藏不住,不是慕珏是谁?   小七微微一笑,眼睛里毫无掩饰懊恼之色,“没办法,看到林淑儿,想到当日……我头脑一热,便想吓她一吓。”   想到当日,自己被囚禁,林淑儿对她说的那些话,那些可怕的真相……   是的,小七,便是倾城,削骨改变容貌后的倾城。   慕珏唇角讥诮,“是吗?你只是想吓林淑儿吗?”   倾城垂眸,“嗯,你说得对,我不只是在吓林淑儿,我也在试探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已经成了这个模样,连我自己都不认得自己是谁,这样的我,与他分明第一次见,他却试探我,让我去碰不离。也不知他是不是疑心太重,见了谁都要这么试一试。”   慕珏静静看着她,没出声。   倾城道:“他这么做,我倒有些好奇,若是我果真能驾驭那匹马,他又当如何?”   “所以,他试探你,你便反试探回去了。”慕珏直直盯着她,“你化被动为主动本也没有错,却偏偏选了个错得离谱的时间。你在宫门口那番动静必定会传到苏瑜那里,你要知道,当今天下,若说谁最容不下倾城,不是苏墨弦,是苏瑜!苏墨弦可能会和你玩这些试探与反试探的游戏,苏瑜却是宁肯错杀三千,也不会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我已经在补救了。”倾城轻声道:“苏瑜到底还是忌讳我如今身份的,他试探我,我便大方给他机会试探。假意醉酒,故意挑衅,不过是给他机会。他倒也的确没辜负我,我提出和太子、睿王、贤王、魏王一一比试,他却独独关心我和睿王、贤王的比试。因为,琴艺和棋艺最好的根本不是太子和魏王,而是苏墨弦,倾城的琴棋书画都是由苏墨弦亲自教授,当年的倾城已经可以胜过他们,这个苏瑜知道,如今我便是赢了也不能说明什么。可是,当年的倾城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会用箭、习武,睿王贤王却都是师承高人,修为深厚,倾城不论如何速成,也绝对赢不了他们。”   “你的确赢不了。”   慕珏目无表情,一语道破。   “比箭术,你没有贤王苏墨淳深厚的内力。至于和苏墨弦交手……全和找死没什么两样。”   “苏墨弦那里,我自有应对之策。你只要帮我,赢了苏墨淳便可。”   慕珏深深看着她。   倾城抬眸,迎视向他,“我将自己置于困境,是我行事欠妥,所以现在我必须赢,这是唯一的补救方法。”   慕珏这才缓缓道:“苏瑜身边有个近身侍卫名叫下凡,是易容高手,在他眼皮底下,夜阑不可能扮成你,你只能自己取胜。”   说着,将手中一枚蜡封的药丸递给她,“这是‘凝殇’,服下它,一个时辰之内你的内力可以瞬间凝聚爆发,堪比普通人修习十年的功力。你的机关术和暗器已经很好,单比箭术能勉强和苏墨淳一较高下,可你没有他深厚的内力,想要赢他,只能这样。但是记住,凝殇凝殇,倒行逆施,对身体反噬极大,你必须速战速决,一个时辰之内离开皇宫,否则,元气大伤,内脏受损,御医一探你便无所遁形。”   倾城接过药丸,紧紧握在手中。   ……   倾城回到宴席上时,宫中内侍已经准备好兵器。贤王换了一身不那么尊贵累赘的衣服,睿王倒是坐着没动。   武帝问:“七王爷,酒醒了吗?”   倾城笑着答:“大周的醒酒汤甚好,我此刻极为懊恼方才莽撞,心中后悔万分,想来是彻底醒了。”   殿内笑声四起。   武帝含笑道:“君子一诺千金,七王爷可不许反悔。”   “自然不能反悔,只能尽力输得不要那么难看才好。”   倾城说着,朝睿王苏墨弦、贤王苏墨淳一一作了个揖,笑道:“方才醉酒,失态了,还请两位王爷莫要放在心上,一会儿手下留情才好。”   睿王眸若古水,没做反应。贤王倒是笑着打趣,“七王爷谦虚了,是本王有幸,得以瞻仰七王爷一统天下的本事才是。”   殿内笑声再起,倾城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武帝问:“七王爷,你要先和朕的哪个儿子比?”   倾城目光在睿王和贤王身上流转过,道:“还是先和贤王比吧,这个安全些。若是先和睿王动手,怕是就只能比一场了。”   “你此刻倒是看清局势了。”是云奕不轻不重地讽了她一句。   倾城又笑着和云奕作了一揖,“太子哥哥雅量汪涵,原谅小七方才无礼啊。”   云奕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眸,没再出声。   武帝道:“那便依七王爷所言,先比箭。来人,上靶。”   “等等。”倾城阻止道:“寻常比箭没什么新意,方才本王回来的时候经过长乐宫的花园,那里倒是有趣,天幕沉黑,明珠做灯,丝竹管弦,极为雅致。”   武帝道:“今日是七夕,那是皇后在宴请女眷。七王爷的意思是?”   倾城一笑,“从这未央宫外面看过去,隐约可见长乐宫的花园,皇上若是允许,不如,本王便与贤王比射明珠吧。”   “射明珠?”   “是的,长乐宫花园内有许多夜明珠,本王与贤王一人三箭射过去,谁射中得多便算谁赢。”   武帝沉吟。   其下一名臣子已出声反对,“这怎么行?且不说夜明珠颗颗珍贵,不该如此视同儿戏,只说长乐宫内,诸位娘娘千金之躯,若是惊扰到谁,这又该如何是好?”   倾城道:“这简单,请皇上传个信儿过去,和皇后娘娘说一声,让她们娇弱的避入宫中,有胆识的也可留在园子里亲眼见证。”   “但是无论如何,箭矢无眼,伤了人怎么办?”   “若是本王伤的,伤哪里,本王便还哪里,偿命也行。至于贤王……”倾城眸光一转,“这个我倒是欠缺了考虑。”   贤王闻言,已站起身来,“若是本王箭术不精,偿命也是死不足惜,这主意,本王倒是喜欢。”   “只是,”贤王话锋一转,“未央宫与长乐宫相去甚远,便是花园也近不了许多。本王倒是无妨,但是七王爷,先不说射中明珠,你确定你的箭射得过去?”   倾城嘿嘿一笑,“并不太确定,所以,可否请贤王先射?”   “好!”当下,贤王胸有成竹答应,又对武帝道:“儿臣请父皇恩准。”   武帝挥了挥手,“就依七王爷所言。来人,去和皇后说一声。”   武帝近身内侍当下退出,带了几人往长乐宫去了。   云奕往身后的侍卫递去一眼,侍卫亦带了人颔首而出。倾城看向云奕,云奕淡道:“距离太远,孤眼神不济,让人过去看一看。”   倾城点点头,这是双方都派了人过去做裁判。 ☆、第十章   武帝带着群臣到殿外,倾城和贤王各自选好了弓箭,站在众人前面,面朝长乐宫。   这时,却见前方过来一行人,随即听得内侍传道:“皇后娘娘到。”   倾城看清来人,正是皇后携了几名后妃、女眷过来。   皇后是当年的丞相正妻,系出名门,一举一动间端的是高贵雍容。她是苏墨弦的生母,当年对倾城很好……不过话说回来,前朝没灭的时候,谁又曾对她不好?敢对她不好?囚禁啊、下毒啊什么的,都是国破家亡以后的事。   倾城弯了弯唇,倒是发现个有趣的事,此时皇后身边搀扶着她的竟是林幻儿,反而是她的姐姐,皇后名正言顺的儿媳林淑儿,远远落在后面。   皇后对武帝行了礼,之后太子和三王又朝着皇后行了礼。   皇后对武帝笑道:“歌舞看多了有些无趣,听说皇上这边有好玩的,臣妾便带她们过来瞧瞧。”   武帝点头,“那便开始吧。”   贤王一身蓝色骑装,器宇轩昂,对帝后行了礼,便一步上前,挽弓、上箭,气势逼人。   只见他双目微微一敛,随即,手中箭矢脱弦而出,竟将周遭空气亦带得微微震动。   众人凝目望去,只见箭矢所及,长乐宫中,光亮似乎暗淡,随即,便见前方红巾在空中一展。   一旁内侍唱喏:“明珠碎,贤王殿下射中明珠一颗。”   “淳哥哥好棒!”一声娇笑,皇后身边的林幻儿几乎跳了起来,又看向倾城,下巴抬得老高,“喂,该你了!”   倾城一笑,上前一步,将箭搭上弓。   能清楚地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那两道……几乎要将她全部看透的目光。   武帝,还有,苏墨弦。   他们的心思,心照不宣。只是倾城绝对不会给他们机会看出她是谁。   倾城双目一眯,当下,运足气力,放箭。   前方光亮一暗,红巾一展。   内侍唱喏:“明珠碎,南诏七王爷射中明珠一颗。”   倾城弯唇一笑,大方地转头,对上那道紧致灼烈的目光,“本王箭术还行吧,睿王?”   苏墨弦一双眸子无尽幽暗,直直盯着倾城,只见她弯弓射箭,无比娴熟,内力深厚,至少也有十年功力,当下,眸深不见底。   林幻儿轻哧一声,“哼,有什么了不起,小人得志罢了!”   贤王已再次挽弓上前,这一次,手中却是两支箭。   双箭齐发,全中。   倾城动了动眉头,依样效仿。两支箭搭在弓上时,林幻儿骄傲笑道:“喂,量力而行哦,伤到人可是要偿命的。”   倾城没有回她,只是唇角轻扬,拉弓,啪!   亦是全中。   空气中,几不可察,却着实现了紧绷。   武帝不动声色,苏墨弦依旧深沉莫测,所有人看倾城的目光却开始变了。   以未央宫和长乐宫的距离,正如贤王所说,能将箭射过去已是高手中的高手,更遑论小小明珠,在这暗夜里要瞄准,更遑论是两箭齐发……   那个放言“一统天下,还看小七”的七王爷,竟果然有些本事吗?   贤王眯眸看向倾城,这时,内侍递上箭矢。贤王轻声一笑,一手全部拿过,竟是五支。   是谁惊呼一声?   倾城心头也是一跳,五支,是她的极限。   看苏墨淳胸有成竹的样子,若是他全部射中,且不说她能否跟上,便是跟上,也必定要再加试一场。但若加试,她却再没有继续比下去的本事。   手心一阵湿凉,倾城尽量让自己不要露出端倪,直直盯着贤王拉弓,射箭。   随着箭落,长乐宫方向骤然暗淡下去一片,倾城只听得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跳到嗓子眼儿的声音。   空中,红巾扬过。   一……   二……   三……   四……   倾城紧紧咬着自己的唇,几乎不敢数再下去,心脏几乎要从口中蹦出。然而,等到这时,却见空中已归于平静。   平静?!   只中了四箭!   倾城浑身一震,苏墨淳失手了!   内侍亦是惊疑,一时竟没能出声,愣愣看向贤王。   只见贤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额角青筋突突跳了两下,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他明明射中了的!虽是天黑,距离遥远,不一定人人都能看清,但是……他射出的箭,会不会中,他心中有数。   贤王低喃一声。   却是武帝沉声问:“几颗?”   内侍这才连忙报数,“回皇上,贤王殿下射中明珠四颗。”   武帝点了点头,眼中看不出情绪,目光落在倾城身上。   倾城平复下心中情绪,面上胸有成竹一笑,上前去接过内侍递上来的箭矢,亦是五支。   五支,她的极限。然而,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搭箭,拉弓,催动全部的内力……   却就在这时,心口中倏然狠狠一阵抽紧,随即,五脏六腑如被生生绞烂一般猛地疼痛开去,痛得倾城脚下一软,身形重重踉跄,险些站不住。   极快,喉头腥甜,鲜血也几乎涌出,倾城用尽全力方才压下。   怎么回事?!   倾城巨震,脸色惨白。   不是一个时辰吗?为什么会提前发作?   “发生什么事了?”   见倾城原本蓄势待发,却忽然踉跄,几乎跌倒,人群里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怕了吧……还是量力而行的好,五支箭呢。”   ……   倾城弯着腰,用尽全力忍着脏腑内一阵漫过一阵的疼痛,然而那痛却丝毫不能忍受,痛得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额角上,冷汗涔涔。   几乎已经站不住。   怎么办?   提前反噬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哪怕晚一刻也好啊……   箭还没有射出,就差一点点了。   “怎么回事?”武帝见倾城迟迟没有动静,已问出声来。   倾城知道,武帝生性多疑,再耽搁下去,不论她之前表现得如何成功,全都会功亏一篑。   “七弟,你怎么了?”云奕一步上前来将她扶过,“是不是酒还没有醒,又想吐了?要不要休息片刻?”   倾城心中苦笑。   云奕果然是做太子的,见微知著,不动声色就给她争取了时间。可是他哪里知道,这个时候她越拖延只会越虚弱,一定要速战速决!   倾城摇头,咬牙道:“我没事,现在就可以。”   说着,深吸一口气,就要再次不顾一切催动内力站直身子。   不想,就在这时,肩上却忽然一重。那一瞬间,倾城只觉有道强大而精纯的内力送入自己的身体,脏腑内的痛楚如同猛兽遇见了百兽之王,竟是在片刻之间就被驯服下去。   倾城震惊不已,云奕竟有这么精深的修为?   不想,转过头去,却是直直对上一双深若寒潭的眸子,幽深沉黑一片。   苏墨弦?!   倾城想,此刻自己的脸色必定精彩。   惊讶、不甘、憎恨,必定在那一刹那全部流露了出来。   惊讶苏墨弦竟然会帮她,不甘自己竟然要苏墨弦来帮,更憎恨苏墨弦竟然还能碰触她!   相比于她一瞬间的情绪迸发,苏墨弦平静得如无波的古水,他不动声色帮她压制着反噬之痛,面上淡道:“七王爷不必有心理压力,比试而已,输赢并不重要。不是还要一统天下吗?五支箭便将你吓着了?”   想到倾城那句“英明神武,一统天下,还看小七”,周遭顿时又爆发出了一阵笑声,连武帝唇角也扬了扬。   初生之犊不惧虎往往都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倾城却笑不出来。   她此刻所做这些,不过是之前冲动,不顾时机接了苏墨弦的试探,去碰了不离,酿下了错,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不得不打消武帝和苏墨弦的怀疑。可是,苏墨弦竟看出她受了伤!   他看出了多少?他是当她仅仅受伤,还是已经看出她是被药物反噬?   苏墨弦不动声色收回手,倾城收敛了情绪,站直身子,一语双关地说:“谢谢睿王了。”   转身,对准前方,拉紧手中的弓。   苏墨弦的内力精深强大到完全超出了倾城的想象,不过一两句话的功夫,不仅压下了她的内伤,更增进了她的力量。   “啪!”   五箭齐齐射入空中,众人全部凝神屏息。成败,在此一举!   长乐宫中,光亮乍暗,明珠碎裂毫无悬念。   一……   二……   三……   周遭有人已不自觉地数了起来,紧张之情不言而喻。   四……   五……   倾城听得最后一声,唇角终于扬了起来。   “恭喜七王爷,射中明珠五颗。”   内侍随即宣布,“贤王七颗,七王八颗。这一局,南诏七王爷胜!”   霎时,周遭南诏将士的欢呼声爆开来,声声不绝于耳。   倾城微微一笑,朝着贤王拱手道:“贤王,承让了。”   贤王笑了笑,笑容并不达眼底,“想不到七王爷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精深的内功修为,真是后生可畏啊。”   倾城又朝着帝后行了礼,最后,心中略迟疑了下,还是朝着苏墨弦拜了拜。   苏墨弦转身之际,倾城一步上前,拉住了他。 ☆、第十一章   倾城将苏墨弦拉到了僻静处,确定周遭没人,才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受了内伤?”   苏墨弦深不见底的眸子深深凝着她,良久,直到倾城以为他不打算回答她了,他才波澜不惊地开口,“你以为,你能瞒过我什么呢?”   倾城心脏猛地一紧,瞳孔不自觉一缩。   他,知道什么了?   不可能!   怎么可能!   她现在这张脸,既不是易容,也没有用毒,苏墨弦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把全然不同的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心中微乱,却听苏墨弦轻叹一声,“你根基不深又急于求成,太过拼命,没有走火入魔已经是你幸运。”   急于求成,走火入魔……   倾城听得这两个词,忽然之间,心中的沉重豁然之间烟消云散。   所以,苏墨弦只当她是急于求成所致?   倾城看苏墨弦,看他依旧一派淡然,终于放下心来。又斟酌道:“既然你能轻易看清我,我也不瞒你。我小的时候跟着我娘,并没有多好的条件,武功什么的都是东学一点西学一点,杂而不精,能够胜过贤王已是天大的侥幸,要胜你,根本不可能。”   苏墨弦静静看着她。   倾城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你说吧,要怎样,你才能让我赢?”   苏墨弦眼中似有惊色,显然是没想到眼前这人竟能提出如此无耻的要求来。   不,应该说,这世间无耻的人很多,但是能像眼前这人这样理直气壮光明正大自觉天经地义一般的,其实还是不多……   “我都已经夸下海口了,要做我父王最厉害的儿子,虽然是酒醉之言,但若是输了,着实丢脸,所以……你说个条件吧,只要你能让我赢,力所能及,必定如你所愿。”   苏墨弦看了她一眼,情绪不达眼底,没有说话,转身便要进入内殿。   倾城望着他的背影,唇角忽地一弯,“你肯定看出来我是女儿身了,你若假装输给我,我便嫁给你,如何?”   前方,苏墨弦脚步一滞。旋即,却又恍若未闻般,径直走进了内殿。   ……   因着倾城的公然挑衅,皇后那边招待女眷的宴席几乎都挪了过来。倾城进入大殿时,只见武帝左手边已坐了皇后,右边也设了一座,这时却是空着。   倾城心中正略略疑惑,便听外面内侍的声音传进,“瑾妃娘娘到。”   倾城侧首望去,便见一身紫衣锦服的女子缓缓步入。与皇后的端庄雍容不同,瑾妃容貌清妍,眉目如画,尤其一双眼睛,清澈而缱绻,行止间,风情无限。   皇后与瑾妃,一是正妻,一是爱妾。   爱妾这爱字却不是随便都能用的,到何种地步才能叫爱呢?   皇后是苏墨弦的生母,太子为瑾妃所出。按理说,苏墨弦是嫡子,且皇后娘家势大,这等情况便应该是立嫡长子为太子,然而,苏瑜却立了长子,瑾妃之子苏墨景为太子,嫡长子苏墨弦却只封了个王,不能不说是子凭母贵。   倾城记得,瑾妃是个言语不大多的女子,性子冷清,却甚得苏瑜宠爱。如今看这情形,宠爱也未减丝毫。   瑾妃刚刚现身,还未行礼,武帝已向她招手,“瑾儿,快过来朕身边。”   瑾妃一笑,依言坐到了武帝右手边去。   皇后笑道:“妹妹身子娇弱,歇得早,本不该去打扰妹妹,只是今日这事有趣,皇上想妹妹应该也爱瞧瞧这等趣事,这才派人去叫了妹妹过来。”   武帝道:“正是。”   瑾妃娇柔一笑,“谢皇上。臣妾来的路上便听说了,南诏七王爷英雄出少年,风华无限。睿王的修为,臣妾以为已经是最好了,但七王爷既主动要比试,想来与睿王也该是伯仲之间。这高手过招,臣妾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瞧一瞧呢。”   瑾妃说话时,武帝一直含笑凝着她,待她说完,武帝挥手道:“那便开始吧,点到为止。”   下方,苏墨弦和倾城已站到了殿中,苏墨弦颔首,倾城却出声,“等一等。”   武帝看向倾城。   倾城含笑,“方才与贤王比试,本王险胜,可此刻回想起来,胜了也就胜了,比试前竟没有下个赌注什么的,弄得这险胜也忒没意思了些。不如这一场……”倾城倏地一顿,看向瑾妃道:“瑾妃娘娘赐个什么吧?”   瑾妃两字出来时,所有人皆是一愣。   此刻,皇帝皇后尚还在座,倾城却开口请瑾妃赏赐,瞬间便将气氛弄得微妙尴尬。皇后脸上不动声色,皇后嫡系一派的大臣脸上却已有人面露不豫。   这是将皇后置于何地?   瑾妃也愣住了,“你为何要本宫赏赐?”   武帝却仿佛全然察觉不出这微妙,兴致极好地问:“说来听听,你想要瑾妃赏赐什么?”   倾城笑眯眯道:“本王来之前便听说了,瑾妃娘娘沉鱼落雁,姿容冠绝天下,此时一见,才晓得传言果然不虚。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本王尚未娶妻,自然也想要娶瑾妃娘娘这么美丽的女子回家。所以,若是本王赢了,那就请瑾妃娘娘将自家的妹妹侄女儿什么的赐一个给本王做妻子吧。”   所有人俱是一惊,连武帝也没料到一般,倾城话落,大殿之内一时沉静片刻。   随即,却是瑾妃率先轻笑出来,“果然有趣!只要七王爷不嫌弃,本宫求之不得。”   无视身侧幽深的目光,倾城笑眯眯对瑾妃作了一揖,道:“如此,一言为定!”   又笑着对武帝道:“皇上作证。”   武帝自瑾妃出现起便兴致极好,此刻志得意满大手一挥,“好,朕作证。但若是七王爷你败了,那又当如何呢?”   “若是本王一不小心失了手,败给了睿王殿下,”倾城咬着唇,做出一副为难状,转头看了看身侧的苏墨弦,似乎心中很是纠结了一番,才松口道:“那本王……只能将这好不容易求来的亲事让给睿王爷了。”   倾城话落,明显见苏墨弦眉头微拧。   上座,一直端庄雍容的皇后,脸色亦是几不可察一变。   “那怎么可以!”皇后身旁的林幻儿冲动之下甚至直接低呼出声,当下,得来皇后警告的一眼。林幻儿噘了噘嘴,默默低下头去。   与皇后这边的违和相比,瑾妃却是掩着唇,极为愉悦地笑了出来,“好!还是那句话,只要王爷不嫌弃,本宫自然是求之不得!”   瑾妃说完,更主动去握了武帝的手,和倾城说了一样的话,“皇上,你可要作证。”   武帝立刻反握住瑾妃的手,承诺道:“一言九鼎。”   下方,倾城偏头,笑眯眯望着面沉如水的苏墨弦。   苏墨弦,你是要输给我呢,还是要赢我呢?输给我,你将不再是天下第一的苏墨弦,你在朝中不可撼动的地位即刻便会有所动摇;可是赢了我,你却要娶瑾妃的人。瑾妃如今圣眷正浓,她的娘家人赐婚予你,必定是你的正妃,大位之争,你却让你对手的心腹做了自己的正妃……防备多年,功亏一溃,看你怎么办!   倾城似不经意瞥过那边的太子苏墨景,只见他也正似笑非笑望着苏墨弦。   ……   与贤王郑重地去换了身衣服不同,苏墨弦仍是初入宫时的装扮。一身白色锦袍,配了白底绣墨竹的外袍,如此一身纤尘不染的衣服,配了他那张出尘如仙的脸,视觉上自然是美得风骨无限,但是若要动手比武,却怎么看也显得累赘。   不过倾城却知道,他一向是这个样子,清冷的外表下,骨子里狂妄到了极致,从来就没有将谁放在眼里过,怎么可能因为一场比武就特地去换衣服?   当然,贤王换衣服也并不是代表着将她放在了眼里,贤王那个人,倾城多少也是知道的,讲究排场,讲究精致,为人好喜奢华,那不过是他想趁机显摆一套衣服罢了。   苏家的人,各有各的狂妄,不过表达方式不同。   倾城与苏墨弦相对而站,倾城笑眯眯摆了个请的姿势。苏墨弦看着她,眸沉如水,负手不动。   那我就不客气了——倾城飞身而起。   倾城的外功原就学得少,而且已放弃多时,此刻匆匆要用,她几乎是绞尽脑汁才将招式全部回想了起来,又揉在一起,自己设计了一套最完美的花架子。   足尖轻点,飞身而起,姿态翩跹,矫若游龙……看起来如行云流水般,的确是个高手。   当然,仅仅是看起来。   事实上,华而不实。掌风落处,虚软无力,倾城自己表演了几招,真正攻击到苏墨弦时,他甚至不必用到内力,抬眸看了她一眼,出手,便将她的手稳稳捉住。 ☆、第十二章   肌肤相贴,温暖干燥的触感传来,那些被她狠狠压制下的什么也瞬间倾巢而出,心,大乱。如有天衣无缝的面具瞬间龟裂一般,片刻之前方还掩饰完美的情绪刹那崩溃。她狠狠看了苏墨弦一眼,那一眼,如含着最锋利的箭矢,最剧烈的毒.药。   却偏偏,徒然。   眼神并不能让她的武力增长,苏墨弦一双眸子深不见底,仿若漩涡。他将她的手牢牢握住,她便根本挣脱不了。   恨极这样的碰触,倾城腿上蓄了力,狠狠往他踹去。苏墨弦眼风未动,电光火石之间已腾出一只手来将她的腿扣住。   瞬间,两人之间的姿势暧.昧至极。   殿内,围观的气氛刹那变得微妙。   倾城怒极,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低斥:“你想要做什么?”   苏墨弦凝着她,蓦地,低低笑了,“你说呢?”   “放手!你要赢便赢,这么抓着算怎么回事?没听过士可杀不可辱吗?”   “士可杀不可辱?我怎么可能会杀你?”苏墨弦忽地笑得邪妄,“你方才说,我若输给你,你便嫁给我,当真吗?”   倾城紧紧咬着牙,嗓音几乎从齿缝里蹦出,“你说呢?”   苏墨弦的目光忽地一敛,沉黑眸子仿佛暗淡下去,嗓音听不出情绪,“我想,你应该只是逗我的吧。”   倾城紧紧咬着唇,用力压下自己心内激烈的情绪。   她不能冲动,此刻,她该按照计划行事。答应他,虚情假意地答应。和他虚与委蛇,长久周旋,若即若离——她一开始就下了这样的决心。   然而此刻,整个人被他控制在手中,再一次这么近的距离,她却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恨,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她无法和他周旋下去,连想象都做不到,此刻,她只想一刀斩下去,和他一了百了!   “你说对了,就是逗你的。嫁给你?我宁愿灰飞烟灭!”   苏墨弦脸色乍地惨白下去,眼中似有什么急速坠落。倾城抓住这时机,用力挣脱开来,一掌重重落到他的胸口。   “啪!”的一声,虽无多少内力,外力却是足得不能再足,重重一声将大殿之内所有的人全部惊住了。   皇后抓着手帕的手一紧,紧紧注视着下面那两人。   身旁伺候着的林幻儿低呼一声,“怎么可能……”   武帝双目一眯,眼中情绪莫测。   苏墨弦受了倾城一掌,那一刹那,倾城自己也惊住了。苏墨弦什么本事,她自己什么本事,倾城最清楚不过,她竟然……能打中苏墨弦!   按理说,在她一时冲动暴露情绪以后,苏墨弦该是毫不留情将她打败才是,为何却要被她打中?配合着他此刻脸色惨白的模样,竟果然像是被绝世高手打中一般。   演得倒是高明!   转瞬,她却想明白过来。   是啊,他必须演。若是他赢了,他就要娶瑾妃的人为妃。皇后与瑾妃,睿王和太子,势不两立,苏墨弦怎么能娶瑾妃的人?苏墨弦不能赢!   这个念头一起,倾城笑了。苏墨弦,我是打不过你,那就借瑾妃之力吧!   想着,出掌,就要再给苏墨弦最后一击,将他彻底打败。这一次,和方才冲动之下全无内力的一掌不同,即使不能杀他,也要让他痛苦。倾城用尽全力运气,试着将身体里所有的内力蓄积。   蓄积了她所有内力的一掌眼见就要落至苏墨弦胸口……   “啪!”   却在空气里,和苏墨弦对上了一掌。   倾城脸色顿变。   他竟反抗了!   苏墨弦双目沉黑,忽地催动内力,当下,倾城的身体便被弹出,跌落在地。   身体并不怎么疼,苏墨弦果然点到即止,并未下重手。倾城冷笑,就要起身再战,却见苏墨弦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忽地一拂袖袍。   倾城只觉迎面一道劲风袭来,含着强大的内力,将将从头顶掠过。   随即,殿内惊呼之声,一片哗然。   倾城心中顿觉不妙,抬手去摸,果然,束发的玉冠已不知去处。触手之下,一片柔软顺滑,低头看去,满头青丝铺展,触目惊心。   “天!南诏的七王爷竟是个女儿身!”   “这,这……太荒谬了!”   “简直是欺君大罪,罪无可恕!”   ……   耳边,各种声音,不可置信的、义愤填膺的……此起彼伏。   苏墨弦负手立在她身前,脸上一派清冷,双目幽深沉黑,“还要再打吗?”   倾城紧紧咬着唇,只觉心口那里气血翻涌。   上座处,武帝、皇后、瑾妃一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却见地上已然败下的倾城忽地抬手,竟是隔空将最近一名侍卫身上的佩剑吸了过去。   眼前寒光一闪,皇后眼皮一跳,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定睛一看,已见得一柄利剑刺进了睿王胸口。   “弦儿!”皇后惊呼一声,猛地站起身来。   “睿王!”   朝堂之上,惊呼声此起彼伏。   苏墨弦静静立在倾城身前,一双眸子深不见底,脸上却没有半死起伏,仿佛此刻顺着寒剑流出的血并不是自己的,他甚至余光也没有分给那柄剑,只是直直凝着眼前青丝披散的女子,眼睛里的沉重仿佛经历了千万年的沧桑。   倾城亦是直直盯着他,喉头腥甜,鲜血再也克制不下,顺着唇角缓缓流出。   “凝殇”原本就已发作过一次,不过方才靠得苏墨弦的内力压下,此时她却一连两次拼命透支,尤其是隔空取剑那次,以她自己的修为,根本无法办到,甚至是她不要命练习的时候,她也远远办不到,方才不过是靠着药物强撑爆发。此刻反噬,便也毫无悬念。   脏腑的剧痛让倾城站也站不稳,眼前视线模糊,竟恍惚间见得那人脸色剧变。身子软软倒下之际,眼前白影一晃,她已被揽入温热的怀中。   “你何苦如此?何苦如此啊……”耳边,嗓音低哑,竟仿佛带着轻轻的颤抖。   倾城想笑,当然,前提是她还笑得出来。   苏墨弦当真是个演戏高手,她的计划虽是要和他牵扯不清,获取他的信任,但眼前这情形,她都还没能和他攀上交情,他便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倒是入戏入得比她还深。   “七弟!”   倾城刚刚落入苏墨弦怀中,那边,南诏太子云奕见状不妙,便快步上前来。见眼前两人身上都是血,微微一拧眉,当机立断便要将倾城从苏墨弦怀中夺过。   苏墨弦下意识抬手拦了他。   云奕惊住,一瞬,不动声色道:“睿王,说好的点到即止,这……罢了,王爷将七弟交给孤吧。”   苏墨弦修长好看的手一僵,缓缓松开了倾城。   “谁来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龙座上,武帝沉声问。   云奕瞥了怀中的倾城一眼,当下冷笑一声,“孤也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好的点到即止,便是如此点到即止的吗?”   “太子,做人可要讲道理,”丞相林辰远豁然起身,沉声道:“分明是七王……七公主女扮男装欺君在前,被睿王打败恼羞成怒,不顾道义趁乱将睿王殿下刺伤在后,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太子怎可指鹿为马?”   云奕唇线抿直,看了眼苏墨弦,此时白衣红血,触目惊心。然而,倾城也并不好,脸色青白,嘴角是血,倒是个两败俱伤的比试。   云奕朗声道:“丞相错了,孤的七弟是南诏王子,不是你大周子民,孤的七弟以何种身份面对世人,孤的父王自有打算,与你何干?欺你作甚?此次出使,原是为了两国邦交,却在这大殿之上被睿王当众坏了身份,孤尚未和睿王讨要个说法,你却要反咬一口吗?”   “说法?什么样的说法?”武帝沉声问。   云奕就要说话,倾城却抓住了他。   反噬之力太厉害,虽不至于致命,但是脏腑像是被人用刀子剖开,再一片片切碎一般的疼,倾城用尽全力方才站稳,看向武帝,尽量声线如常地说:“不瞒皇上,我女扮男装实为我父王授意,皇上你说,将最爱的女子所生的女儿扮作男子,瞒过天下人,是想要做什么?”   满殿寂然,随即,传来讶异的吸气声。   在场的都是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人,个个人精,答案,自然呼之欲出。   武帝拧眉,下一刻,已听倾城笑道:“自然,是为了将来将皇位传给她。”   “我方才说了,小七是父王最厉害的儿子,一统天下,还看小七,皇上以为我是在玩笑吗?”倾城深吸一口气,“是你们说了点到即止,我才愿意与睿王切磋,若我早知点到即止是这样的点到即止,让我身份败露,让我父王多年苦心付诸东流,我将永不能达成他的心愿,那我……”   倾城深吸一口气,实在无力再说下去,而她这停顿却刚刚好。她咳嗽了两声,继续道:“当然,追根究底,这也不过是我技不如人罢了,愿赌服输,不怪睿王。太子哥哥,我们这便回国吧。” ☆、第十三章   倾城抬眸瞅了云奕一眼。   云奕道:“好,连夜回国!皇上,就此别过。”   话落,搂着倾城,决然转身。   武帝脸色难看至极。   虽说中原得天独厚,国力强盛,但是南诏近几十年来兵力日渐强盛,如今也着实不容小觑。更重要的是,武帝刚刚登基,内乱还未除尽,此时绝不能再生外患。这小七的生母受南诏王宠爱是天下皆知的,失散多年念念不忘,如今刚迎回宫不久,南诏王便为她废了后,宠爱可见非常。   而且,她方才所说南诏王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将皇位传给一个女子,南诏也并非没有这样的先例,传言,现任南诏王的“爷爷”实际上便是一名女君,小七的话可信度极高。此刻,她的身份却在大周皇宫内败露,又身受内伤回去……难保不会引起两国交恶,继而引发兵祸。若是此时与南诏短兵相接,对大周极为不利。   武帝心内斟酌,正要说话,已听苏墨弦开口,“等等。”   倾城脚步一顿,云奕看了她一眼,跟着停了下来。   苏墨弦缓缓走到倾城身前,“方才是本王失手,错伤了公主。你内伤不轻,不宜舟车劳顿,还是先回行馆疗伤吧,待你伤好,我再亲自登门赔罪,从长计议,可好?”   倾城问:“如何赔罪?”   苏墨弦眼睛里有着可怕的透彻,仿佛将她看穿一般,淡道:“你想要我如何赔罪,我便如何赔罪。”   “要你的命呢?”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倾城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良久,她轻轻一笑,“我怎么舍得呢?”   话落,看向云奕,“太子哥哥,我难受,还是先养伤吧。”   云奕眸光在倾城和苏墨弦两人身上转了转,半晌,轻轻点头。   武帝见状,沉声道:“传御医。”   倾城脸色微变,看向云奕,云奕见她模样,心中狐疑,仍是从容淡道:“御医就留给睿王吧,我南诏有的是医术高明的医师。皇上,告辞。”   话落,不待武帝再反应,便扶着倾城离开了大殿。留下满朝文武脸色愤然,林辰远当下一拂袖,斥道:“蛮夷小族!”   这光景,苏墨弦一直静静立在原地,神色不明。   而倾城,刚刚踏上南诏车辇,便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   苏墨弦被皇后带去长乐宫,御医查探了伤势,简单包扎,这过程里,皇后一直脸色沉凝。见白纱布上的血迹,眉头紧锁。林淑儿和林幻儿两姐妹在一旁伺候着,两人脸上都是心疼不已的神情。   御医处理完伤口后禀报,“皇后娘娘无需担忧,剑并未刺中要害,且伤口不深,加之睿王殿下身体康泰,不消几日便可痊愈。”   林幻儿闻言,不悦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弦哥哥分明流了那么多的血,你却在这里轻描淡写,敢情不是刺在你身上?信不信我刺你一剑试试?”   御医一惊,慌忙跪地求饶,“臣有罪,林小姐恕罪。”   林幻儿冷哼一声,见御医唯唯诺诺反倒更恨起倾城来,愤愤骂道:“还有那个妖女!什么七王爷,不过是南诏王在外面的野种罢了,是真是假还说不清呢!还传位给她?笑话!看她和南诏太子眉来眼去的样子,我看她不是想做女皇,分明是想做皇后!真不要脸……”   “够了。”   林幻儿还未说完,便被苏墨弦沉声打断,“你们先下去。”   林幻儿咬了咬唇,林淑儿不动声色,两姐妹和御医依言退下。   宫内只剩下皇后和苏墨弦,皇后静静看着自己的儿子,“你为什么会受伤?以你的武功,你不该受伤。”   “我若不伤,此刻恐怕就该娶瑾妃的人了,这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皇后默了片刻,问:“那么,那个七公主,她的伤是怎么回事?”   苏墨弦淡道:“内伤,被我所伤,比我重许多。”   皇后眉头轻蹙,沉吟,“她那伤……倒有些奇怪,我竟没看出来你是何时伤的她。”   苏墨弦沉黑的眸子落到皇后脸上,不轻不重地问:“是你没看出来,还是他没看出来?”   皇后一滞,半晌,缓声道:“弦儿,你知道,娘不会害你,你如今与你爹之间着实不像话,他自知问你也问不出什么,这才……”   苏墨弦不疾不徐地说:“今夜,我必须败,但她,也绝不能胜,两败俱伤是最好的结局。她功力不如我,我接她一掌时,她被自己的内力反噬。她极为自负,想来是承受不了,才会恼羞成怒之下用剑刺我。而我,不过是故意接她一剑罢了,如此,她不算输,我也没有赢。”   皇后思索一番,深深点头。   然而,她与武帝关心的点,其实不同。武帝关心的是那南诏女子的伤,而她关心的却是……   见苏墨弦已打算离开,皇后开口叫住他,“等等。”   缓缓走到他身边,皇后斟酌地开口,“弦儿,此刻看你如此理智,为娘才放下心来。你知道吗,你被那个七公主刺伤那一刹那,娘真是忧心忡忡,倒不是担心你的性命。身上的伤是小,娘怕的是……心上的。”   皇后顿了顿,嗓音忽地轻远无奈,“快两年了,自她死后,你便是如此,你远离皇上,远离朝堂,远离帝都。瑾妃那边正是虎视眈眈,你却这么做,让亲者痛,仇者快,又是何必呢?我都听说了,那个七公主可以驾驭不离,又自称小七……小七啊,那可是倾城的**名,难免让人想起旧人。你受伤那一刻,我几乎以为你这次是被那女子迷.惑住了。要知道,这两年来,冒充倾城接近你,使尽各种手段刺杀你的女子,还少吗?”   “如今,朝中局势不稳,都说是前朝旧部刺杀,可前朝旧部只当是你害死了倾城,又怎么可能想到派人假冒倾城来刺杀你?那不过是太子借刀杀人的伎俩罢了,只有他,只有他才知道……”皇后的话终究没有说完,她抬眸,深深看着苏墨弦的眼睛,正色道:“弦儿,倾城已经死了。而且,下凡告诉我,那个南诏七公主根本没有易容,也没有用□□改变容貌的迹象,那女子不可能是倾城,你明白吗?”   苏墨弦身长玉立,脸上无波无澜,“我自然最清楚不过。”   皇后听得这话,终于放下心来。终究,这个儿子从来都是心如明镜。   皇后满意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又斟酌道:“还有一事,皇上和我提过许多次了,睿王不能没有正妃,林幻儿这丫头,虽然任性娇气了些,但放眼朝中,能做你正妃之人,只有她最合适。如今,太子妃是慕家的人,慕家手握重兵,只有林家的权势才能与之对抗。”   苏墨弦没吱声。   皇后见状,长叹一声,“弦儿,不是林幻儿也会是别的女人,但绝不可能是倾城了,你明白吗?如果终究不能是你最想要的,那么,就要最合适的吧。”   苏墨弦沉默良久,终于点了头,“嗯,我会放在心上。”   见苏墨弦终于被说动,皇后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蔼声道:“早点回去休息吧。”   ……   苏墨弦走出内殿,林幻儿立刻小跑到他身边,娇声问:“弦哥哥,还疼吗?”   林淑儿也款款走去,没有林幻儿的直白,眼中情意流转,却比林幻儿多了许多。然而出口,只温婉叫了一声,“爷。”   苏墨弦面无表情,目光落在林幻儿身上,“幻儿身上的伤呢,还疼吗?”   苏墨弦从来清冷,十多年了,何时对她这么温柔在乎过?林幻儿简直受宠若惊,心道一定是皇后的话终于打动了这万年冰山。心中喜悦得不行,连忙趁机撒娇,“还有点疼呢,弦哥哥,不离好凶,当时真是吓坏幻儿了。”   “我帮你看看。”   “好啊。”   林幻儿心花怒放,立刻伸出自己的手腕。   耳边听着林幻儿的娇声软语,林淑儿心中苦涩至极,然而这苦涩她却早已习惯,习惯地垂下头去。   不想,却忽然听苏墨弦开口叫了自己的名字,“淑儿。”   林淑儿猛地抬起头来,有多长时间没有听到这两个字由他口中叫出了?那一刹那,林淑儿心中千回百转,眼眶瞬间就红了,眼前水雾弥漫,过往一切在他叫出那两个字时,竟像是做梦一般,虚妄而可怕。   那场梦里,眼前这个她最爱的男人,拔剑杀她,直刺心脏。最后,是她的母亲替她挡下,替她……死去。   林淑儿用力挥去眼前那可怕的画面,猛地点头,“哎,爷,淑儿在。”   苏墨弦静静看着她,嗓音听不出情绪,“今日让不离伤了幻儿,是本王的疏忽。幻儿的伤需要静养,可本王如今也有伤在身,不能亲自照拂,你便代替本王,去丞相府陪伴幻儿一月,可好?”   林淑儿闻言,脸色乍白。   林幻儿惊呼出声,“什么!” ☆、第十四章   待反应过来,林幻儿也不敢再撒娇喊疼了,连忙挽回道:“弦哥哥,不过都是皮外伤,此时疼一疼睡一觉也就好了,哪里用一个月那么长时间?而且我也不用姐姐陪伴啊,你知道我想要……”   苏墨弦不轻不重打断了林幻儿的话,“我为你探了脉,伤是外伤,但你身子娇弱,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如何向林丞相交代?让你姐姐陪伴你,也是为了减轻我心中愧疚,毕竟,是不离伤了你。”   他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林幻儿还能说什么?只能不甘心地咬了咬唇。   林淑儿白着脸。   离宫时,马夫牵了不离上来,苏墨弦往内侍递去一眼,内侍连忙道:“请睿王殿下放心,奴才必定护送侧妃娘娘和林小姐安全回到丞相府。”   苏墨弦点点头,独自策马离开。   苏墨弦刚走,林幻儿立刻冷下脸来,不悦地瞪了林淑儿一眼,轻哼一声,率先上马车。林淑儿这时已然神色自若,不疾不徐跟着上去。   林幻儿讽刺道:“害人终害己,你想害我,既伤我又趁机宰了那匹臭马一箭双雕,弦哥哥这是将你看破了,才将你赶出王府呢,你活该!”   林淑儿扯了扯唇,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笑什么?”   林淑儿收了笑,定定看着林幻儿,眼神温婉而坚定,“幻儿,你我虽不是一母所生,但你我姐妹多年,姐姐曾经待你如何,你如今都忘了吗?”   林幻儿心思简单,忽然被林淑儿这么动之以情地牵动过往,脸上的怨怒当即就生了动摇。   林淑儿自嘲一笑,眼中露出无奈和伤感,“原来姐姐在你心中,竟还不如那个心狠手辣的南诏妖女。”   说起南诏妖女,林幻儿脸色顿冷,不悦地抿着唇,硬声道:“你竟这么想?”   “不然呢?若不是,为何她随口一句挑拨你我姐妹情谊的话,你便深信不疑?”   林幻儿无言以对。   林淑儿直直凝着她,眼神坦荡,“若我现在告诉你,那只是单纯的意外,你会相信姐姐吗?”   林幻儿动摇了,还带着淤青的唇嗫嚅片刻,这才低如蚊讷地出声,“可,可……可我娘也告诉过我,因为皇上有意将我嫁给弦哥哥,你绝对会不甘心,会有所动作,让我对你多加小心。”   林淑儿眼底急速划过一抹狠辣,唇角的笑却愈加温婉大度,她主动伸出手,去握住林幻儿擦破皮的手,“幻儿,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你当知,这辈子,我是永远做不成睿王妃了,命注定如此,我还能如何?而那个人若是你,你我姐妹,骨血相连,对我而言却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又怎么会厌恶你甚至害你?”   林幻儿思索一番,觉得林淑儿所言也句句在理,心中便瞬间消了防备和隔阂,朝着林淑儿甜甜一笑,主动上前去抱住林淑儿的手臂,娇软地撒了一声娇,“姐姐,我疼……”   林淑儿唇角缓缓勾起。   ……   倾城刚刚上马车便昏了过去,昏过去前,却是勉强笑着对云奕问了一声,“如何,我们是盟友吧?”   说完,便昏了过去。   云奕扶着她,虽然知道她也听不见了,却仍是点了点头,“是。你竟当着天下人的面恢复你女儿身的身份,虽不知为何,却的确让我安了心。”   快马加鞭回到行馆,立刻派人去叫随行医师过来,却被她的贴身侍女夜阑拦住,“七公主受的是内伤,普通的医师无用。”   云奕眯了眯眸,“你当孤养的医师是吃白饭的吗?”   夜阑不卑不亢地说:“不敢,只是太子如今既已是公主的盟友,那便尊重公主的意思,将她交给奴婢吧。”   云奕默了默,便果断将倾城交给了她。   夜阑抱着倾城回房时,房中早已等了一人,一身黑衣,银面覆脸,不露真容。夜阑视若无物般将倾城放到了床上,之后,便默默退出去,从始至终不曾出声。   待夜阑出去,黑衣男子方才缓缓摘下脸上面具,绝美容颜,正是慕珏。   慕珏上前探了倾城脉息,当下,眸色沉凝。将她从床上扶起,掌间蓄了内力,覆上她的背。   ……   倾城醒来时,身体半丝力气也无,脏腑之间还隐隐痛楚。无力地睁开眼睛,一室黑暗,天显然还没亮。   却隐约见房中一道黑影,负手立在窗前,背对了她。   倾城一怔,已反应过来,勉强撑起身子看向那人,轻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夜阑已经给我服了药,你不用来的。”   房间里,传来一丝轻嘲,那人徐徐转身,“我若不来,怕你也撑不过今晚了。”   倾城愣了愣,“你不是说,不会伤及性命吗?”   “凝殇本身的毒性是不足以伤及性命,可你的打法太不要命,你透支得越多,反噬越重,毒不足以致命,脏腑却会因为反噬而急速衰竭。你与贤王比试射箭,你为了争取时间大大加了难度,却也因内力耗损过度,凝殇提前反噬,便是这道理。”   慕珏顿了顿,话锋一转,问:“你的计划原本就是要败给苏墨弦,让他当众拆穿你的女儿身,一切都是按照你的计划进行,为何最后关头,你却要隔空取剑去刺他?”   倾城垂眸,沉默良久,如实说:“我控制不住心中的仇恨,我以为我可以做得很好。你看,我可以对他笑得那么坦然,那么甜美……可是他最后看我那个眼神,让我好恨。”   “什么眼神?”   倾城没有说话。   慕珏沉吟,“他用看倾城的眼神看你,是吗?”   倾城脸色一白。   “那你应该高兴才对,至少,这说明你让他想起了倾城,你的反试探有了作用,不是吗?”   倾城咬唇,心中原本笃定,然而这时却已不安,“只是这样吗?若是,若是他……”   “若是他认出了你?”慕珏接过话。   “你如今这模样,连你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是谁了吧?更何况,你还当众展示了你深厚的内力,那是倾城绝对不会有的。你以为,要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认做一个人是这么简单的事?更何况是从来周密谨慎的苏墨弦。而你的计划不正是这样吗?似真似假,若即若离,给他无穷的似曾相识,你却偏偏不是那个人。只有这样,你才能接近他,又同时将自己置于绝对安全的境地。如今,眼前的一切的确是按照你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你已获取了主动,不该因为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而将自己置于被动。”   听得慕珏的话,倾城这才松了一口气。身子无力得厉害,她缓缓躺回床上。   慕珏在黑暗中又立了半晌,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离开。   天幕沉黑,如浓得化不开的墨,一道黑影在行馆前一闪而过。良久,行馆前的大树之后,缓缓走出一道白色的身影,竟不知已藏身在那里多长时间。只见他身形俊美无俦,暗夜之中却仿若有丝颓然无力,细看之下,那白衣之上,还有血迹。   ……   倾城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三天以后。   向夜阑问起时间,倾城也暗暗心惊,果然倒行逆施这事一点都占不得便宜,她不过借了那力量不多时,竟将自己折磨得险些死去。   即便之后有慕珏为她疗伤,也昏睡了三天三夜,而此刻即便醒来,也依旧浑身无力,像是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一般。   夜阑见她已醒来,道:“奴婢这便去厨房为公主煎药。”   倾城点点头,又闭上眼。   夜阑刚刚出去,房外再度传来动静,只听侍女道:“太子殿下让奴婢过来请示,说睿王殿下求见,公主可见?”   倾城缓缓睁开眼睛,平静无波地回绝,“不见。”   能不见,她是怎么也不想再见那人的;不能不见,也怎么也要拖到不能不见的时候。   那侍女得了话,却仍是没走,还在门外踯躅。顿了顿,有些怯懦道:“公主恕罪,睿王殿下似乎也知公主如今身子虚弱不好相见,所以让奴婢带句话。”   倾城心头微动,“什么话?”   “王爷说,公主为他所伤便是为大周所伤,大周皇上心中愧疚,待公主身子稍好,必定宴请公主赔罪,届时大周最好的御医也会被召来为公主探脉疗养,以做赔罪。”   倾城垂下眸子,无波无澜的眼睛却沉黑得如化不开的浓墨。   她沉默良久,方才轻道:“请他过来吧。”   “是,公主。”侍女领命而去。   直到侍女离开,倾城仍旧躺在床上,心中却全然不像她外表的平静。   苏墨弦带的话看似平常无奇,实则是在告诉她,武帝根本不死心,想要借宴请赔罪之时让御医探她伤势。而凝殇霸道,她如今昏睡三天三夜尚还如此虚弱,真到武帝试探之时,多半也藏不住什么。   这都不是重点,让倾城心中不安的是,苏墨弦为什么会提醒她?   能出声提醒必然是因为知晓,那他,又知晓了什么?不,是知晓了多少?知到哪里?   她刚刚醒来不过片刻,恐怕此刻连同在行馆的太子云奕都不知道她已醒来,苏墨弦人就到了……   倾城不敢细想,细思恐极,只迅速唤了外间伺候的侍女微雨进来为她更衣梳妆。 ☆、第十五章   苏墨弦在厅中等了约两刻钟的时间,一直泰然自若,反倒是伺候的下人忐忑不安。   行馆的下人,除了南诏过来的,一半还是大周人。既是大周人,睿王便是他们真正的主子,然而,真正的主子此刻却被晾在这里。   要知道在大周,除了大周皇上,从来没人敢这么怠慢睿王。——这让他们很是惶恐。   于是,下人伺候得也愈加地殷勤。   侍女数不清多少次上来换茶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苏墨弦淡淡出声,“下去吧。”   这次来换茶的是刚刚调来行馆的侍女,原本一直在冷宫当差,不久前方才托了关系出来。然而,大约冷宫中受人压迫的日子过久了,战战兢兢成了骨子里的习惯,苏墨弦声音原也无波无澜,她却自己一瞬间在心中联想得太深入,竟是自己被自己吓得手一颤……   “啪!”   茶杯脱手而出,当下摔成碎片。里面的茶水苏墨弦原本动也未动,如此溅开,便有个很是漂亮的水花。   侍女见状,“噗通!”一声跪地,当下声泪俱下地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睿王饶命!”   苏墨弦目光不轻不重落在她身上,不见情绪。   好巧不巧,正在这时,一声轻笑从外面传来,“睿王殿下好大的脾气,是我怠慢了你,让你等候多时,你又何必去为难一个下人?”   声落,人至。   苏墨弦循声看去,便见倾城由侍女搀扶着进来。此时她已换回女装,一身紫色曲裾,精致华贵,那白色的滚边上纹路细腻的花纹却又平添了几分缱绻风情。浓密柔软的黑发梳成了少女髻,简单却服帖,露出一张小脸,虽然难掩苍白,却仍然是精致美丽的。   她有着典型的南诏人的容貌,眼窝略深,鼻梁稍挺,只这两样,和南诏太子云奕站在一处,便任谁也能看出他们的血缘关系。   然而细看之下,她的脸和唇其实又和云奕不同,云奕的脸棱角分明而突出,唇薄,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冷硬。而她……也许是因为女子的缘故,脸虽小,线条却饱满,双唇丰润,真如鲜嫩的樱桃。   即使不再是倾城之色,也是足够让人心旷神怡的容貌。   倾城在苏墨弦的目光下,缓缓往他走去,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   “身子如何了?”   待倾城在上座处坐下,苏墨弦开口,眸色幽深,嗓音醇厚平稳,倾城倒有些关怀的错觉。   倾城似真似假地笑,“如今还是有些难受,睿王,你下手可狠了些。”   岂止是难受?她此刻能人模人样地走出来见客,也是拼了。要知道,刚起床时,连穿上这身衣服也是费了她不少精力,耗了不少时间。她可不是故意让这人等这么久,而他,却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   想到这里,倾城也不待苏墨弦反应,目光径直落在匍匐着的侍女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怯怯懦懦地抬起头来,低道:“奴婢,奴婢忆昔。”   “忆昔,”倾城轻轻念着这两个字,“倒是个不错的名字,你将这里收拾好,下去找夜阑吧。”   忆昔听得这话,目露惊诧,看向倾城。   倾城的贴身侍女微雨轻咳一声,道:“还不快谢谢公主?”   忆昔这才敢确定,倾城是真的要她过去伺候,当下受宠若惊,连连磕头,“谢公主,谢谢公主!”   苏墨弦眉头微拧。   倾城余光将苏墨弦的神情看在眼中,只觉有些快意。   恨一个人大抵如此吧,他喜爱的,她都要讨厌;他为难的,她都要保护。   幼稚、却痛快。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苏墨弦这样清冷倨傲的人怎么可能会去为难一个小丫头呢?可是她这时,就是这么想借题发挥。   发挥完了,倾城又笑眯眯地看向那人,“哦,倒是忘了问,睿王的伤如何了?说起来,那日也是我小气,才会一时冲动,睿王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你真的关心我的伤吗?”   倾城愣住,她自然是不关心的,他又关心吗?不过彼此彼此虚与委蛇罢了。   苏墨弦轻叹一声,“究竟要我如何,你才能原谅我?”   倾城心中微乱。   每一次,每一次苏墨弦这种语气、神态,都会让她控制不住情绪。没错,正如慕珏说透那般,他在用看倾城的眼神看她、对她说话,哪怕只是一个刹那,哪怕只是一个恍惚!   心,乱,难以克制。   暗暗握了握拳头,原本该周旋下去,可是她此刻整个人虚弱、痛苦、无力。倾城闭了闭眼,轻声淡道:“我身体不适,这事今日不要再谈了,之后我自会和你们皇上谈。”   话落,猛然站起身来。   只是,她原本就是强撑,这时起得太急,眼前当即一黑,身子一软,便要倒下。   “公主!”   微雨低呼一声,连忙上前将她扶住。   玄色身影一闪,已到她身前,抓过她的手,便要探脉。   倾城大惊失色,用力抽出手来,而后,行动先于思考……   “啪!”   清脆一声,倾城一巴掌重重扇到了苏墨弦脸上。   倾城惊住,直直望着眼前的男人。   绝美的容颜,比女子更好的皮肤上,当下落了五个指印,他的身体僵硬,定定望着她,眸若古水。   倾城心乱如麻,用力收敛心绪,低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从来不曾有男子敢直接抓我的手。”   “没关系,”苏墨弦平静地凝着她,“是我一时心急,唐突了。”   倾城抿了抿唇。她也有些后悔,苏墨弦如何倒是与她无关,但她每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总会坏事。然而,她也是真的慌了,凭苏墨弦的医术,他一探脉,只怕不只凝殇被探出,便是她曾经被下药滑胎也能一并探出来。   气氛正微妙,夜阑端了药进来,见苏墨弦和倾城站在一处,她微微提了声音道:“公主,该喝药了。”   倾城如蒙大赦,连忙走向夜阑。   苏墨弦双目幽深沉黑,顿了顿,大步跟着她走来。   倾城正要接过药碗,苏墨弦却不动声色夺了。倾城瞪向他,只见他泰然自若将黑乎乎的药凑到鼻下闻了闻,便不疾不徐报出了药方,“当归二钱,炙甘草三钱,人参六钱,阿胶二钱……”   倾城只听他将方子徐徐道来,竟是分毫不差,脸色不禁变了又变。   她一直晓得苏墨弦医术毒术了得,然而她这两年也在潜心学习,当自己也懂的时候,想想苏墨弦也并不觉得再有多厉害了,如此一想,又觉得复仇也不是多难的事,人生又多了几分希望。可是,她似乎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而低估了他。   至少,她便做不到只是稍微闻一闻便能将药方分毫不差地报出来,只是闻一闻!   倾城既怒又恨更不甘心,当下冷笑,“睿王这是在做什么?我知道你医术了得,你也不必在我面前卖弄吧。”   “你知道我医术了得便好。”   倾城,“……”   有种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苏墨弦将药碗递还给夜阑,而后,拿出一只净白的小瓷瓶,瓶塞拔开,倾城只觉鼻间一阵清香,便见苏墨弦倒出一颗清透的药丸。   “甘露丸?”   倾城惊住,脱口而问。   这药,她见过。何止见过?简直记忆深刻!   苏墨弦点头,“认得便好。”   说着,便在倾城的目光下将药丸递给她。   倾城脸色白了白。   她如何不认得这药?传说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宝物,传得几乎都不真实了,她虽两次贵为公主,却也仍只得见过一次。   那还是她的父皇未死之时……   那时,她刚刚及笄,从苏家被迎回宫。昭帝对她宠爱非常,她回宫不过半年,天下皆知,倾城是天元最尊崇最得宠的公主。   然而,有一次,昭帝却打了她一巴掌,那一掌,便是因为这甘露丸。   那一次,她去御书房,昭帝还未下朝,她便在御书房等候。因她原本在苏家受苏墨弦娇宠,回宫后又得昭帝宠爱,行事自然无拘无束,不小心触碰了御书房的机关仍然不知避讳,反而将画后暗格中的黄金匣子取了出来。   机关、暗格、黄金匣子……一切都显得那么神秘,倾城更生了好奇,打开来看,却见里面只是一只青花的瓷瓶,而瓷瓶里面也只有一颗清透的药丸,那药丸一拿出便满室生香。香,也并非浓烈的香,而是若有似无,出尘清新的香,让人心旷神怡,沉迷不自知。   却正在那时,昭帝回来了,见这场面,脸色当即铁青,额头青筋暴出,疾步上来。   彼时,倾城也察觉到了昭帝的怒气,甚至……戾气,然而她却仍是怎么也想不到,昭帝疾步上来,甚至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便高举了手掌,狠狠落下。那一掌,用尽了一个男子的全部力量,倾城被重重打落在地,当下便昏了过去。   倾城醒来的时候,苏墨弦陪在她床边,她又疼又委屈,抱着苏墨弦便控诉昭帝虚伪,“如果是真的疼爱我,怎么舍得下这么大的力气打我?我不要在宫中了,苏墨弦,你带我回家,我要你,只要你,我不要什么父皇……”   彼时,苏墨弦抱着她轻哄,“你看到的那颗药叫‘甘露丸’,传说能起死回生,是鱼几国的镇国宝物,也因此给鱼几国带来了灭国之灾。原本有三颗,皇上出兵攻打鱼几国,却只夺下了两颗,还有一颗不知去向。而他所夺下的两颗,一颗赐予了我爹,一颗便是你看到的那颗。大约是因为绝无仅有,所以格外珍重吧。倾城,皇上只是一时冲动,他此刻正在殿外,你要见他吗?”   她自然是见了的,昭帝告诉她,他留着这药,是要救一个女子,可惜,他倾尽举国之力,却仍旧找不到那女子。   昭帝说起那女子时,眼中深沉的无力和痛苦让倾城原谅了他。 ☆、第十六章   倾城想,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一国之君无力和痛苦呢?   留着药,只为找到她,然后救她,那她是已经死了吗?还是还活着?   她自然将心中疑惑问了苏墨弦,苏墨弦淡道:“或许活着,或许死了。”   彼时的倾城似懂非懂的点头,“所以,那个甘露丸果真能起死回生?”   苏墨弦唇角弯了弯,坦言,“世上根本不会有起死回生的药。”   “可是父皇深信不疑的样子……”   “不过是执念罢了,皇上深信不疑的只是他心中的信念,信那女子没死罢了。若是没死,不论多重的伤,只要一息尚存,都可以挽回。然而……”苏墨弦幽黑的眸子里忽地闪过深沉莫测的情绪,“死了便是死了,不可能再活过来。”   ……   甘露丸并不能起死回生,并没有如传言中那么玄幻,然而,倾城却正好需要这东西。   半年前,当她脸上的纱布褪去时,她望着镜子里那张全然陌生的脸,放声笑了,笑得眼睛都在疼痛,然而她的心却很痛快,这张脸,可以让她肆意施行自己的复仇计划却又能永远将自己置于安全的境地。   慕珏却皱眉告诉她,“不是,你并没有完全将自己置于暗处。你的脸变了,你的声音隐藏得很好,你的举止形态无懈可击,但是记住,你不能让苏墨弦探你的脉搏。”   倾城愣住。   “苏墨弦的师父是一个神秘的高人,他的医术只比他的修为更加高深。你身上曾经经历过什么,受过什么伤害,你的身体都会一一为你记录下来。普通的医者也许无法探出,然而苏墨弦,他一定可以。你接近苏墨弦,相应的,他也在接近你,到你们之间的距离足够你杀他时,他必定也能够探知你的秘密,这是你复仇路上的硬伤。只要这硬伤存在一日,你便永远不能走到苏墨弦身边去。”   “那要如何?”   “甘露丸。传说中能够起死回生,生死人、肉白骨这事我并不相信,然而它的确是世间最好的药,传说历代鱼几国王都能活至百岁高龄,至死容颜也如四五十岁一般,这我是信的,因为甘露丸能够彻底解百毒、疗重伤,身体里所有的伤害,过去的现在的,它能彻底治愈。既是彻底治愈,自然再也不会被查探出来。”   “可是甘露丸只有两颗,如今都在苏瑜手上,要如何取得?”   慕珏轻轻一笑,胸有成竹,“不,还有一颗,在南诏皇宫。”   ……   倾城成为南诏的公主,是她计划的第一步,后面她也许还有许多的目的,然而最直接的确实是盗甘露丸,彻底掩藏自己。   只可惜,她在南诏半年,用尽一切手段,都是徒然。南诏的甘露丸迟迟不得下落,她的仇恨却不能因此永远无期限地等下去,于是她当机立断回来,这里,至少她知道谁会有。   但千真万确,她不知道苏墨弦会有。   甘露丸这样的东西,苏瑜竟然会给苏墨弦?而更不可思议的是,苏墨弦竟会如此轻易拿出来给她?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苦心寻找了半年无果的东西,就这么轻易放在眼前……   倾城直直盯着苏墨弦手中的药丸,心中五味杂陈。她想过苏墨弦既出声提醒,那么相见时必定有下招,却没想到,这下招竟是让她一劳永逸。只要服下这药,别说宫中的御医,所有后患她都没了。一旦甘露丸将她身体曾受的损伤彻底治愈,那么她便是和倾城永远脱了干系,连一丝痕迹也没有了。   目光动了动,倾城问眼前深沉若古水的男人,“给我?”   苏墨弦点头,“你内伤极重,我想你会需要。”   倾城失笑,“我需要的东西多了。你我之间交情几乎没有,你坏了我身份,我刺了你一剑,说到底其实谁也并不欠谁,你为何会轻易给我?”   要知道,天大的惊喜伴随而来的只会是更大的阴谋。   苏墨弦深深凝着她,半晌,他忽地收手,药丸便被他重新纳入瓷瓶之中。   “不算轻易,我确实有一事,需要和你做一笔交易。”   倾城抬眸,静静看着他。只见他不动声色,也直直望着她,她一哂,朝夜阑递去眼神,夜阑微微行了礼,便带着所有下人退下。   厅中只剩下倾城与苏墨弦两人,倾城此时自己站着几乎都站不住,回到了座上坐下。   苏墨弦这才道:“若我说,我早知你打算在宫中比试时败露你的女儿身,我不过是自愿顺手帮了你,你信吗?”   倾城眼中一瞬惊讶,旋即,她自嘲一笑,“睿王厉害。不过你我初见之日,我暗示得也足够明显,不是吗?”   我不过是南诏皇帝的私生子……南诏皇室里的人都有些食古不化,不大看得起我……你们这里我还是喜欢的,我想,留在这里也挺好……冠上你家的姓,从凤小七变成苏小七。   “不仅如此,我想,你那一日在朝堂上为自己留下退路,向武帝讨要说法,后招便是要求与大周联姻,对吗?”   倾城微微笑着点点头,“睿王明白人,那又如何?你们大周公然揭穿我的女儿身,害我不能做南诏王了,我要求做你大周未来的皇后,不过分吧?我想,大周皇帝也不好拒绝我的。”   “合情合理,皇上的确不会拒绝你。”苏墨弦淡淡一笑,话锋一转,“不论你选的是哪一位皇子。”   话已至此,倾城觉得也没有周旋的必要了,直言,“所以睿王的意思是?”   苏墨弦幽深沉黑的眸子定定望着倾城,嗓音如静水般沉稳,“如今睿王府正缺一位正妃,小七,让我娶你。”   倾城手背上的脉搏重重一跳。   苏墨弦不疾不徐再次拿出那个净白的瓷瓶,看向倾城,“甘露丸便是我的诚意。不是我全部的诚意,只是我今日这番话的诚意。”   ……   “你想做大周未来的皇后不是吗?刚好,我也想做大周未来的皇帝。”   “大周仅有四位皇子,你应该最清楚谁合适与你结盟。而你,也是我如今能找到的最合适的睿王妃。”   “今日我便可以立下誓言,我若为帝,必许你为后。”   ……   倾城躺在床上,耳边还回想着七日前苏墨弦的话。   苏墨弦的动作,无可否认,快了些,不,快了许多。那一日,苏墨弦说的那些,的确是她的计划。   让自己的女子身份在大周皇宫中败露,借南诏太子之势,以此要求联姻,接近苏墨弦……然而那计划里,却是在她勾搭上苏墨弦,让苏墨弦对她有好感之后。   之前两次有意接近,她自认都还没有留下好感,便刺了他一剑,她还想着直接从武帝下手,他却提前上了门来。   那感觉,仿佛是她的计划正搁浅着暂不能前进,他却主动现身推动了一大步。   又仿佛是高手过招,她的招式已被人窥探了先机,被人抢先了一步。   所以,那一日,倾城拒绝了。   拒绝了甘露丸,也拒绝了他后面那个交易。   彼时,她掩唇轻笑,“你若为帝?你就一定能为帝吗?太子,可不是你。”   “至于甘露丸……”即使她心中万分想要,她却仍是做出毫不在乎的模样,淡淡看了一眼,“我如今只是重伤,甘露丸太过贵重,我实在不好浪费,睿王还是留给更重要的人吧。”   算是稍微迷.惑了对手,又将苏墨弦和太子挑拨了一番。   七日来,倾城悉心调理,慕珏也暗中来过几次,身体总算恢复了大半元气,然而慕珏却凝重地告诉她:“想要完全恢复,至少还需要一个月以上。这期间,你不能让苏瑜的人为你探脉。”   这期间,苏瑜多次派了宫中御医过来探视,都被倾城借口身子已安好回绝了,然而她回绝的次数再多,御医依然会过来,武帝的强势可见一斑。   武帝传来的话却是冠冕堂皇,什么公主在大周皇宫受的伤,治好公主的伤是大周御医责无旁贷的;什么为了两国邦交,请公主给大周一个安心。   倾城心中可笑苏瑜多年不改多疑本性,又同时恨得厉害。   她的父皇坦诚相待的苏丞相,何曾坦诚回报过他?篡了他的位不说,还让他……尸首无存。   正想着,夜阑进门来,“公主,大周皇上传来口谕,三日后,设国宴宴请公主。又问公主身子状况,可要延迟几日。”   倾城蹙了蹙眉,还真是知父莫若子,竟真的被苏墨弦说中了。国宴是假,目标在她。   夜阑见倾城迟迟没说话,问:“要通知公子吗?”   公子自然是指慕珏。眼前倾城受了伤,大事夜阑都暗中问慕珏拿主意。   倾城摇头,“不,苏瑜铁了心,拖得了一日,拖不了一月,他也无可奈何。”   “那就……”倾城双目微微一眯,“以进为退吧,应了他。” ☆、第十七章   夜阑打开.房门时,忆昔正端着药碗站在门外。   夜阑瞥了眼她手上的药,淡声问:“为什么是你侍药?微雨呢?”   忆昔垂着头,低声道:“微雨姐姐出门还未回来,忆昔看服药的时辰到了,这才擅作主张为公主煎药。夜阑姐姐放心,忆昔之前看微雨姐姐煎药,已将煎药时间和火候牢牢记住了。公主对忆昔恩重如山,公主的事,忆昔不敢有稍微疏忽。”   夜阑抿了抿唇,拿过药碗闻了闻。   虽然不像苏墨弦闻一闻便能将药方也丝毫不差闻出来,但是药有没有被动过手脚还是能闻出来的。   夜阑将药碗拿在手中,对忆昔道:“你下去吧。”   “是。”   忆昔退下,夜阑折回为倾城送上药。   倾城似笑非笑靠在床上,“小丫头嘛,你何必这么吓她呢?”   夜阑平静无波地说:“若是襟怀坦荡,又岂会这么轻易被吓着?”   倾城点头,接过药碗,将黑乎乎的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竟带了些豪气干云的气势,仿佛那里面的不是苦涩入骨的药,而不过是一碗清酒。   倾城将碗递回给夜阑时,感慨道:“看那甘露丸的样子,想来是要比我这药好吃许多。我此刻想来,倒是该去找睿王要回来。”   夜阑垂眸没吭声,默默退下,顺便前去大厅复命。   夜阑去复命不久,云奕便过来了,倾城移到美人榻上靠着,似真似假地埋怨了一声,“已经和你说了,你我兄妹,如今又是一条船上的人,就不必客套了,你过来一趟,我还要收拾一番,倒是有些劳累我。”   云奕问:“你这身子,如今已经能去赴宴了?”   倾城点头,“只要不再射箭比武,赴宴是没有问题的。听说大周的御医本事好,去给他们瞧瞧说不定好得还更快些。”   云奕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那晚伤那么重也不让御医诊断,而今却忽然答应下来。云奕是聪明人,这其中微妙他又怎么会看不到?然而,他和倾城之间毕竟只是同盟的关系,即使一条船上,也并非就是无所禁忌,她不说,他也不好问。   倾城却忽然问:“七日前,我请太子哥哥帮我寻的马,寻到了吗?”   那日苏墨弦离开后,倾城便去见了云奕,请他派一队精兵,带十车黄金,去西域寻马——苏墨弦那样的马。   云奕哂笑一声,“你以为,汗血宝马的王是那么容易便寻得的?大周如今也仅有苏墨弦那一匹而已。”   倾城垂眸,这个她自然知道,不过是想抢先一步罢了,当然,能寻到自然更好。   不想,云奕却不过是欲扬先抑,看倾城失望,便轻笑了出来,“不知你走的是什么好运,我的人没日没夜到了西域,就是这么刚刚好,遇上了。”   倾城眸光乍亮,“果真?”   云奕颔首,“果真。说来也是巧合,汗血宝马的王极难存活,西域势力最大的马场几十年来也只养出那么一匹,原本已经被人捷足先登订下了,岂料交易当日,买家却未现身,这才让我的人捡了现成的便宜,如今已快马加鞭送回,明后两日便能到了。”   倾城展颜一笑。   好!太好了!   没想到,竟果然能抢在苏瑜前头!她昏迷三日,原以为已慢了一步的。   那日,苏墨弦过来以后,倾城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以她对苏瑜的了解,既已心生试探,那便绝不仅仅是探脉这么简单,一个疑心无比之重的帝王,必定要面面俱到。   她身上,除了伤,还有什么是苏瑜会试探的呢?   骑术!   她的骑术!   她能驾驭不离,她以狂妄之姿归结为自己的骑术,想来,苏瑜自然要试探一番。而最好的试探方法便是再给她一匹,看她能否驾驭!   大周如今除了苏墨弦的不离,却再找不到第二匹,唯一的办法,只能去西域重新寻找。   然而,这样的马,百年难遇,即便遇上,也需要一笔极大的财富。倾城却深信不疑,苏瑜不会吝啬这笔钱。反倒是云奕能办成,她有些惊讶。   要知道,西域能养出这样的马的马场,也绝对不是一支军队可以硬抢到的。   倾城想到这里,给了云奕一个白条,“那些金子,回到南诏后,我会请父王还你。”   云奕轻笑一声,“不必了,你给我一个承诺便可。”   倾城抬眸看向他,对上他眼中毫不掩饰的野心霸气,她心下了然,缓缓举起手掌。   云奕亦举起自己的手掌,重重击上。   “啪!”   一声击掌,豪气干云,倾城道:“只要有我凤小七一日,我便不遗余力,拥你为君。”   云奕勾唇一笑。   ……   云奕所言不差,果然隔日,马王便被送到了。竟是一匹通体纯白的马,四肢矫健,气势非凡,肌肉间隐隐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倾城立在马厩前,往夜阑递去一眼,夜阑颔首,一支银针随即从马王眼前掠过,还未接近它,他便高高踢起马蹄,重重嘶鸣一声。那一声吼叫声势浩大,竟是在刹那间将马厩中其他的马全部震倒在地,无不俯首称臣。   倾城满意一笑,果然是马王。   倾城又看向夜阑,笑道:“夜阑,去向睿王下拜帖吧。”   夜阑颔首离去。   倾城又独自在马厩许久才缓缓走回,推开房门,却见床前一道瘦削的身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倾城淡淡出声。   忆昔听得这声,惊慌回头,便见倾城正立在门边望着她。   “七公主……”   她一慌,手中东西险些落到地上,她又连忙去抓,险险抓住了。   倾城目光瞥过,“你拿枕头做什么?”   忆昔手中,正是倾城的枕头。   忆昔将枕头放好,跪在地上,低声道:“奴婢小的时候体弱多病,是整日泡在药汤里长大的,奴婢的姑姑便给奴婢做了药枕,里面的药方是姑姑的独门秘方,奴婢这么睡着,日久天长,身体竟也好了起来。七公主身体抱恙,奴婢也不能为公主做什么,便想到了这枕头,又怕夜阑姐姐嫌弃奴婢这乡野偏方,所以,所以……奴婢才想偷偷进来替公主换掉。”   倾城缓缓往忆昔走去,随手拿起枕头,凑到鼻间闻了闻。   而后,微微一笑,“是个好方子,看来你姑姑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你起来吧。”   忆昔磕了头,这才站起身来。   倾城道:“难得你有心,以后若是有什么话,你便直接和我说吧。”   忆昔感激涕零,连连点头。   当夜,倾城枕在忆昔的药枕上,竟果真睡得安稳了许多。即使这一晚下了一整夜的暴雨,电闪雷鸣。   第二日倒是个难得凉爽的日子,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最后一天了,明日便是国宴。   午后,倾城带着夜阑和忆昔去了睿王府,自然,还有她昨日得到的那一匹马。   苏墨弦之前已接到拜帖,早上下朝回来便一直在府中。   然而最先等来的却是丞相府的下人,丞相府传来消息,睿王侧妃失足掉落水中,感染风寒,如今极是严重,请睿王过府看一看。   苏墨弦一身白衣,正立在案前在作画,整个人风姿卓然,如出尘的仙人,不食人间烟火,也……无情无欲。   听得下人禀报,波澜不惊,并未出声,笔下线条未断,仍旧如行云流水,饱满流畅。   正在这时,管家进来通传,“王爷,南诏七公主求见。”   作画的笔倏然停住。   “请她进来。”   苏墨弦目光落在自己这幅画上,晴光、□□,花藤架下,美人小憩,线条缱绻多情,婀娜身段足见倾城之姿,然而五官却是……一片空白。   苏墨弦将羊毫笔放入笔洗,抬脚离开往正厅而去,边走边吩咐,“来人,请张大夫去丞相府。”   “王……爷。”   留下丞相府中的下人跪在原地,一脸为难。   ……   昨日看到倾城的拜帖时,苏墨弦神色莫测,只是看过之后,薄薄的纸张被他握在手中,原本只是被捏得有些皱,良久,却又在瞬间化成了粉末。   睿王府这地方,承载了她过去最刻骨铭心的痛苦,如今,她竟也视作等闲了吗?如此轻易,便可再次踏足……他却宁愿她此生都恨透这地方,不再踏入半步。   苏墨弦到得正厅时,只见倾城正大方地在喝茶,比起上一次相见,她身子显然好了许多,至少脸上不再见青白之气。她心情似乎还不错,将茶杯递还给身旁的侍女时,侍女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掩唇轻轻一笑。   那一笑并不明媚,却如晨曦、如朝露,直入人心底最深最柔软那处,让人不舍得移开眼。   大约感受到他的视线,她循着看来,并未收敛笑容,倒是大方站了起来,“睿王。”   苏墨弦轻轻颔首,步入正厅。   又朝倾城比了个“请坐”的手势,苏墨弦问:“想通了?”   倾城眨了眨眼,笑,“婚姻大事哪里有这么容易想通的?再说吧。”   苏墨弦静静看着她,没吱声。   倾城道:“睿王前几日过来行馆是睿王的礼节,小七今日过来是小七的礼节。只是没有睿王那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不过也费了些心思,希望睿王不要嫌弃才好。”   苏墨弦挑了挑眉,看向管家,管家连忙道:“王爷,七公主亲自送了千里宝马过来。”   苏墨弦闻言,波澜不惊,只是看向倾城。   倾城笑眯眯站起身来,“走吧,去看看你能否驾驭,若是不能,我也可以带回去。”   话落,率先转身步出大厅。 ☆、第十八章   “这是我新买的马,送给你了。”   马场上,倾城笑眯眯地将缰绳递给苏墨弦。   苏墨弦垂眸看着眼前她摊开的嫩白柔软的掌心,没接。   “为什么送我马?”   倾城的眸子清亮,一副真诚的模样,“赔罪啊。”   苏墨弦静静看着她。   倾城撅了撅嘴,似真似假地说:“好吧,其实是于礼我不得不来向你赔罪,可是同时我也不甘心白白给你送礼啊,所以绞尽脑汁找来这匹马,就是想看看你从马上摔下来的样子。”   “那要让你失望了。”   苏墨弦落下一句,缓缓走到白色马王身边去,沉黑的眸子静静打量。   倾城笑眯眯地望着他,一副等着他骑上去的模样,却听他忽然开口问:“叫什么名字?”   倾城道:“既然是送给你的,自然是由你来给它起名。”   苏墨弦没吱声。   倾城又道:“不过我倒是有个提议,你既然已经有了不离,那它就叫不弃吧,不离不弃,一听就都是你的。想想也很是威风,大周仅有的两匹马王都是你家的。”   “不好。”苏墨弦缓缓转过身来,凝着她,优雅的唇轻启,“叫白首吧。”   倾城脸色几不可察变了一变。   “白首不离,也很威风。”   白首不离,白首不相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倾城弯了弯唇,“也好。”   夜阑适时地向倾城递来马鞭,倾城接过,随手拿到苏墨弦眼前,笑道:“睿王,试试看吧?别被摔下来才好。”   苏墨弦目光瞥过,没接,“用不上。”   话落,足尖轻点,白袍翩跹,风姿如仙的男人已落在马背之上。   饶是倾城也无法否认,这画面美不胜收。   可惜的是,白首却不是视觉生物,苏墨弦再美也不能将他诱.惑。   苏墨弦用的轻功,上马的速度极快,快到白首根本不能反应,自然轻易便被他骑到了背上。然而,苏墨弦也不过刚刚坐上去,白首便开始发怒,前蹄高高抬起,不停狂怒嘶吼,整个马身颠簸动荡,俨然疯狂了一般,要和背上的人同归于尽。   倾城迅速退开去,同时心下一跳。   她从来不曾见过苏墨弦驯马,当年的不离,她见到时也已经被苏墨弦驯服。她第一次骑上不离,是苏墨弦抱她上去的,她只当是他的小情.趣,而那时温和的不离也的确支持了她的想法。   她知道马王难驯,连饲养它的马夫也不能骑上去,然而苏墨弦不是驯服了吗?他既已强大到这等地步,再驯一匹马又有什么难?   没想到……竟果然这么难。   她千辛万苦寻马,又送到苏墨弦这里来,的确是存了心思要看他如何驯马……至少要让夜阑看一看。   眼前,只有从他这里看出门道,才能再在苏瑜面前驾驭一次马王,打消苏瑜的怀疑。   她往夜阑递去一眼,夜阑也往她看来,眼底凝重。   是啊,如果苏墨弦也不能云淡风轻地驾驭马王,那她又如何能办到像上次在宫门口那样轻易坐上去?如果这次不能,她要怎么解释?   这片刻光景,苏墨弦已经策着暴躁的白首跑到了远处。   倾城望着虽然还没被摔下来,却也并不轻松的苏墨弦,直至只能远远看到一个白点,轻叹,“弃了吧。”   夜阑颔首。   既然眼前的计划行不通,那么只能……杀了它。   她的计划二,却是慕珏的计划一。   ……   “杀了它,几十年以内都不会再有一匹马王,苏瑜没有办法再试探你。”   “不好。苏瑜要试探我,这时马王便被杀,只会让他更加怀疑我。只有我再一次驾驭马王,才能化被动为主动。”   “想法很好,可你要如何驾驭?”   彼时,她似玩笑一般,“去问苏墨弦吧。”   ……   可惜,苏墨弦也不能给她完美的答案。   正在这时,远处却忽然传来笛声,曲声悠扬而浑厚,由远及近。   倾城微惊,这是……苏墨弦的笛声。   抬眸望去,已见苏墨弦策着白首回来,与方才的狂躁截然不同。此时只见苏墨弦云淡风轻坐在马上吹笛,而白首,全然俯首称臣,听他号令。   难道……诀窍是吹笛子?倾城立刻在心中细细记下旋律。   若是如此,倒是好事,她的笛子也是苏墨弦所教,若是苏墨弦可以,那么她也有这自信。   夜阑却上前一步,轻道:“以音驭兽,好强的内力。”   倾城的心往下沉了沉。   一曲终了,苏墨弦没再吹奏,催马快行回来。到得倾城近前时,倾城已然确定,白首是彻底臣服于他了。   倾城心叹,这算是好,还是不好呢?   倒果然是亲眼看到了苏墨弦驯马,可是听夜阑口气,这是她无法复制的。   苏墨弦翻身下马,风姿卓然,倾城脸上端了笑,正要上前,却在看到苏墨弦手中脂白的羊脂玉笛时,浑身僵住。   那支……笛子!   这刹那,苏墨弦已不疾不徐走到了她身前,云淡风轻地拿着手中的笛子。   倾城的目光定在那支笛子上,险些移不开,待反应过来,这才不动声色地看向苏墨弦,“好漂亮的笛子。”   苏墨弦好看的眉眼瞥过手中玉笛,眼底一瞬间漾起温柔缱绻,“一位故人送的。”   倾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要转开,苏墨弦已径自说了下去,“她原本也不会这些东西,特地去和师傅学了半年。”   呵呵……倾城淡道:“哦,我说的是玉。”   苏墨弦闻言,缓缓勾起唇角,一笑倾人城的姿色,“玉,也是她选了半年的。”   倾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此刻,她只想将那笛子夺过来,用力折断,碾成碎末。   好在苏墨弦已识趣地将笛子放回袖中,倾城这才敛了情绪,缓缓走向白首,“睿王倒是好本事。”   苏墨弦反问:“是吗?你的本事不是更好?”   倾城回头。   苏墨弦道:“我驯服它尚还需要一段过程,你那日骑上不离,不离却连反抗也没有。”   倾城恍然的模样,道:“哦,如此说来,我的骑术倒果真比睿王高超一些。”   说着,不要脸地拱了拱手,“承让。”   苏墨弦不动声色,“要试试吗?你千辛万苦寻的马,看看是否合意?”   这个……倾城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虽然这策只能对苏墨弦,对苏瑜却不行。再有理的理由也抵不过帝王之令,她庆幸苏墨弦如今没有帝王之尊。   抿唇一笑,她摇了摇头,“马王此生只认一个主人,我骑术再好也不好随意去碰别人的马。这个道理就好比一女不侍二夫,诚然我的确是有些姿色,再忠贞的女子也能勾.引到,但出于道义,却不该去勾.引。本事是一回事,道德却是另外一回事。就好比那一日不离吧,变节那么的快,想来也是让睿王痛心了一番。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要送你马?方才我也不过是玩笑,这真正的原因嘛,便是我这几日想通了,我让你的马变了节,只有再给你送一匹新的马,完全属于你,我才能安心。”   苏墨弦静静听着,似笑非笑,待她说完,他问:“你似乎很在意不离因你对我变节?很在乎我会痛心?”   “自然。”倾城自动忽略了后一个问。   “你倒不必介怀。马王虽只认一个主人,但对象若是主人深爱的女子,它也同样会效忠。”   倾城脸色变了变。   苏墨弦继续道:“你若是嫁给我,不离便不算变节,我自然也不会痛心。至于白首,是我的,自然也是你的。”   倾城,“……”   倾城很想转身走开,然而还没走开,便听得一声娇斥传来:“妖女!你在这里做什么?”   倾城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一身嫩黄裙衫的女子正愤愤然地指着她往她走来,原本生得娇美的一张脸上此刻全是怒气和敌视。   不是那位冤家路窄的林幻儿是谁?   倾城弯了弯唇,大方地答:“孤男寡女,你说我在这里做什么呢?”   话落,苏墨弦静静看向她。   林幻儿听得这话,却是大怒,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想扑上来打倾城。   苏墨弦往前一步,站在倾城身前,不动声色拦住真的要扑上来的林幻儿,问:“你身上有伤,不是让你在府中静养一月吗?”   林幻儿一看到苏墨弦,小脸儿立刻温顺下去,柔柔软软地说:“是姐姐身子不适,弦哥哥你又迟迟不来,我才过来看看。再说……”   林幻儿瞥了倾城一眼,“再说她伤得比我重那么多,还要来这里对你……居心不良!我要保护你!”   倾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幻儿不悦地看向倾城,“你还要狡辩?”   倾城无辜地眨了眨眼,“你说得字字在理,我为什么要狡辩?我伤这么重,还要亲自过来睿王这里,难道除了想要勾.引他,还有更好的理由吗?”   林幻儿没想到倾城这么坦白,脸色乍然红透,一指指向她,气得已然结巴,“你,你……”   苏墨弦却没说话,只是眸子幽黑深邃,直直凝着她。   倾城转头看向他,含笑道:“好了,礼我已经送到,既然你有客人,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笑眯眯看了林幻儿一眼,转身离开。   不想,脚下忽然一崴,倾城身子一歪,就要跌倒……   白色身影一晃,已在电光火石之间上前,将她柔软的身子稳稳揽在怀中。   肌肤相亲,腰上的手臂有力而无比熟悉,倾城身子几不可察一颤。却是不动声色,转头看向搂着她的眸若古水的男人,没说话,只是娇媚地朝他笑着。   另一边,看清倾城故意崴脚的林幻儿简直气炸了。 ☆、第十九章   “还好吗?”   苏墨弦柔声问,眼底的温情是林幻儿从未见过的,不……除了对那个人。   这简直要把林幻儿炸到天上去了,她大叫一声,毫不留情戳穿,“她是装的!平地崴脚,哪有人这么娇弱的?”   苏墨弦迟迟没放开倾城,倾城也没推开他,任由他搂着,依偎在他怀中对林幻儿道:“你又不是金枝玉叶,公主的娇弱你怎么会懂?”   竟还是十分认真的模样。   啊啊啊,林幻儿要疯了。   林幻儿最恨什么?最恨别人说她不是金枝玉叶!她始终认为,当年就是因为这个,苏墨弦才爱倾城不爱她。   ——就是因为倾城是公主而林幻儿不是。   好不容易倾城不是公主了,竟然又出现一个公主!   倾城成功将林幻儿气得说不出话以后,这才不疾不徐推开苏墨弦。   苏墨弦道:“我送你。”   倾城回眸一笑,“不用,明日不是又可以见面了吗?”   话落,果然见苏墨弦深了眸色。   她想了想,眼底忽地又带上几分狡黠几分俏皮,“明日我给你个惊喜,好不好啊?”   苏墨弦见她模样,又听她话中意思,只觉当下心弦一颤,竟不由自主点头,“嗯。”   倾城快乐地离开了。   留苏墨弦立在原地,静静望着她纤细柔软的背影;一旁,林幻儿气得原地跺脚。   ……   倾城离开睿王府,刚上马车,脸色便淡了下去,更现了些苍白。   忆昔问:“公主,可是刚刚伤到了脚?还是旧伤复发了?”   倾城垂眸,没应她。夜阑淡淡看了忆昔一眼,“你到外面去。”   忆昔怯怯道:“是。”   忆昔离开后,夜阑上前为倾城把脉,倾城将自己的手抽出,淡道:“我没事,伤已经好了。”   夜阑便没再说话,沉默良久,她问:“还要继续吗?”   倾城点头。   夜阑问:“明日的惊喜,是什么?”   “自然是和武帝好好算算那日的事。既然苏墨弦喜欢我,我便顺水推舟吧。”   “会不会太快了些?”   “太子出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有些事,必须赶在他离开之前做完,明日便是个绝佳的时机。”   夜阑颔首。   倾城垂下眸子,沉默良久,她出声道:“夜阑,去问问忆昔这大周帝都有什么好吃的,找家酒楼,我们今晚在外面吃。”   夜阑领命出去。   ……   倾城的马车最后停在帝都最大的酒楼碧海潮生前,倾城下车时,忆昔上来扶她,小心翼翼地说:“公主,碧海潮生便是帝都最大的酒楼了,服务也是极好的,公主今儿想吃什么口味?奴婢过去盯着。”   倾城看了眼前细致周到的小丫头一眼,轻声道:“你去让他们弄些大周的特色便好。”   忆昔领命而去。   倾城又命随行的侍卫散了,只带了夜阑一人进去,并未叫包间,却是在大厅里随意捡了张桌子坐下。虽然如此,这里的小二成日里接待的便是王宫贵胄,自然有些眼色和使不完的殷勤。上菜的空档里,提了茶壶上来上茶,上了好几次。   “行了,你下去吧。”夜阑拿出一锭金子,打发了小二,小二笑眯眯退下。   夜阑俯在倾城耳边道:“楼上雅间里那人一直在看公主。”   倾城微微笑着点头。   菜上得快,色香味俱全,佳肴满满摆了一桌子,倾城险些咽了咽口水。这小半个月来,整日喝药,虽然已经将味觉也喝得百折不挠了,然而一看见好吃的,还是有种万千强悍一瞬崩溃的感觉。   可惜的是,终究没吃成。   倾城刚刚拿起筷子,一道嚣张的疾风从外面刮了进来,直刮到她眼前。   倾城抬头,这道“风”却不是风,而是个被气得快疯了的人。   倾城不疾不徐放下筷子,笑道:“林小姐,这么巧,要一起用膳吗?”   来人正是林幻儿。   林幻儿脸上的表情又是鄙夷又是愤怒又是嘲讽,“妖女,你好不要脸!青天白日里竟然跑去勾.引弦哥哥!”   倾城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反问:“不能青天白日去勾.引他,难不成要花前月下去勾.引他?”   林幻儿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倾城竟然百无禁忌,原本已经够气了,现在还多了羞愤。   一口一个勾.引勾.引的……简直没有廉耻!   和她多说一句话,林幻儿觉得自己也会变得和她一样没有廉耻。可是……   “总之我警告你,不许痴心妄想,觊觎弦哥哥!你不配!”说着,掏出一封信来,扔给倾城,“这个给你!”   倾城接过,见得上面两个大字,唇角缓缓一勾,不疾不徐念了出来,“战书?”   倾城看向林幻儿,有些不敢相信,“你对我下战书?”   林幻儿抬了抬下巴,“怎么,不敢?”   倾城当着林幻儿拆开信封,一目数行看完,眼底缓缓升起惊色,“你想要和我比武?”   林幻儿来了这里才发现倾城直接坐的大厅,她简直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进来,好在她们动静不大。却不想,自倾城念出“战书”两个字后,周遭的目光全部被吸引了过来。   林幻儿到底还是有些此举稍有不妥的感觉,不耐烦道:“你话这么多做什么?你只说来还是不来?”   倾城没说话,却是缓缓站起身来,林幻儿皱皱眉,不想,上一刻还不疾不徐的倾城却忽然出手,一个掌风袭来,林幻儿当下一个漂亮的闪身,同时,习武之人特有的反应让她往倾城一腿踢了过去。   倾城移步躲开,林幻儿这一腿便正正踢到了桌子上去。   “啪!”   桌子当下被踢翻,满桌佳肴砸了一地,乒乒乓乓,狼狈不堪。   这一闹,自然是将周遭所有的目光彻底吸引了过来,林幻儿见状,心中羞怒,索性也不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了,无所顾忌地往倾城攻去。   倾城灵巧地躲了两招,最后却似乎有些提不上力,眼见林幻儿一个掌风便要落到她身上,凭空里,却忽地多出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来,将林幻儿拦住。   林幻儿正怒,看去,却在见到来人时,脸色僵了一僵,半晌,讷讷吐出三个字来,“景哥哥。”   景哥哥,苏墨景,大周太子。   苏墨景一身紫袍,尊贵华美,五官俊美清朗,他似笑非笑看向林幻儿,“幻儿,今日好大的脾气啊。”   林幻儿没想到难得撒泼一次会遇见熟人,还是个地位比自己高的熟人,当下尴尬,还没找到借口,却听倾城出声道:“不过小小的玩笑罢了,林小姐的战书我接了便是,不见不散。”   见目的达成,林幻儿看向苏墨景,“景哥哥,幻儿现在就回去反省,回见。”   话落,一溜烟儿跑了。   林幻儿离开后,苏墨景看向倾城,笑,如清风朗月,“七公主今日倒是好脾气。”   倾城轻笑,“我从来便没有什么好脾气,不过重伤未愈,稍微有些力不从心而已。倒是谢谢太子解围,那日宴中扰攘,未及向太子敬杯酒,是小七失礼了。”   “无妨,如今你我相识也不算迟。倒是公主的伤既然未愈,为何还要接战书?”   “即使重伤,将她打败也够了。”   苏墨景挑了挑眉,然而他那日便见识过倾城的嚣张,这时也没什么可惊讶了。   几句话工夫,一身蓝袍的男子已缓缓往他们走来,扫了眼眼前的狼狈,看向倾城,“我和太子相邀吃酒,倒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你,上来一起用吧。”   说话的男子正是南诏太子云奕。   倾城抿唇一笑,摇了摇头,“改日吧,我还有事,先回行馆了。”   说完,又朝苏墨景微微行了礼,“改日再上门拜访太子。”   苏墨景点头。   待倾城一行人离开,苏墨景方才缓缓转过头来,看向身旁的云奕。凤眸透彻,似笑非笑,“有心了。”   云奕眼底几不可察掠过惊色,转瞬也便泰然自若,含笑不语,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心道:竟果然如小七所说,苏墨景是个厉害角色。   ……   子时初刻的时候,下弦月已中天。天幕沉黑,几乎不见星子,一轮弯月倒是格外明亮。   京中有一处宅邸,位于京西,自前朝起便已荒废,荒了至少也有几十年,虽然败落凋零,占地却广。大周的帝都一向有“西富东贵”的说法,那宅邸大约原来是个富家,只是家道中落,败了下来。然而奇怪的却是,这么多年来,这宅着荒着便荒着,竟从来没有人敢去占了它。前朝荒着,改朝换代了,依旧荒着。   半夜的风总带着丝凉气,到了荒宅,便成了森冷之气。   “吱呀”一声,夜阑推开荒宅的后门,让倾城进去。   荒草丛生,寒风阵阵,倾城泰然自若立在后院,淡道:“我来了,出来吧。”   一声轻笑从大树之后传来,“你竟果然有些胆识。”   林幻儿缓缓走出,待看到夜阑时,眼中当下一阵讽刺,“算我白夸了你,说好了单打独斗,你却带人过来。”   倾城淡淡看了林幻儿一眼,“她是我的贴身侍女,我可以与你单打独斗,但她却必须寸步不离,这是公主之尊,你自然不会懂。”   林幻儿再次被踩到痛脚,当下不再废话,飞身而来,“待你成了我手下败将,你便依言滚回你南诏享你的公主之尊吧!”   倾城冷笑一声,出招迎敌。   然而,她身形还未动,便只觉手臂上忽地被什么刺中,当下,浑身一麻,眼前一黑。   林幻儿一掌打到倾城胸口,倾城昏倒在地。   “公主!”   夜阑见状,冲上前去,那躲在暗处的人如法炮制,夜阑跟着昏倒在倾城身边。   ……   子时三刻的时候,苏墨弦房中的灯还未灭。   紫檀木的盒子敞开着,里面两件脂白的物事,一支镯子,一支玉笛。   数不清多少次细细摩挲,原本已是脂光四溢的镯子和笛子,已被抚摸得更加温润。   洁白无瑕,细腻温润……仿佛从来不曾染过血和泪。   苏墨弦的脸在灯下有些惨淡,终于将盒子合上,外面却传来管家略带了些忐忑的通传声,“王爷,南诏七公主的侍女求见。”   这个时候……   苏墨弦双目一眯,当下站起身来便往走,沉声问:“什么事?”   “七公主遇刺,此时下落不明。” ☆、第二十章   “砰!”   房门被内力从里面重重挥开,管家吓得一颤,苏墨弦已出现在他眼前。   管家只晃眼一见苏墨弦脸色白得有些惊人,还未及深想,下一刻,面前哪里还有什么人?   微雨正在睿王府大厅中等候接见,双手不自觉地揉着衣角,眉头蹙着,脸上的焦急掩饰不住。   “怎么回事?”   身后传来沉冷一声,微雨一惊,连忙回身,便见一身玄衣的睿王走进。他似乎踩的是不疾不徐的步子,然而从外面到她近前来却不过眨眼,竟是快得让人叹为观止!   见睿王负手望着她,目光里有着无形的难以言喻的压力,微雨连忙收了心神行了礼,“奴婢微雨拜见睿王殿下。”   之后便垂眉敛目说来:“今日傍晚,公主在碧海潮生用膳时接了贵国林丞相千金林幻儿小姐一封战书,相约子时一刻在京中荒宅切磋武艺,公主依言独自赴约,只带了贴身侍女夜阑。因公主千金之躯,奴婢担心公主损伤,便暗中带了侍卫远远跟随,本想不动声色。不料,半个时辰过去,公主却迟迟没有出来,奴婢这才带侍卫冲进,然而,公主却已不知所踪,不只是公主,还有夜阑,还有林小姐,只剩下地上一滩鲜血。”   苏墨弦双目一缩,“谁的血?”   微雨垂目,沉痛道:“公主的血。”   苏墨弦声音又沉又冷,“你怎知是她的血?”   微雨缓缓将手中染了大片鲜血的手帕呈到苏墨弦面前,苏墨弦只见那手帕一角里一朵盛开鲜妍的牡丹,当下,高大的身形几不可察一晃。   劈手夺过,紧紧握在手中,骨节发白,指尖发颤。   她从来便爱牡丹……   微雨道:“这是公主的手帕。奴婢担心公主安危,快马回到行馆回禀太子殿下,太子道,公主本就是重伤未愈,此刻显然又是伤上加伤,不管对方意图何为,都要尽快找到公主,否则,只怕公主性命堪忧。然而即便是南诏太子,此时也是在大周国内,天子脚下,且此事还与大周丞相有关,太子只怕自己力有不逮,会害了公主,这才派奴婢前来,请睿王看在与公主尚算相交的份上,能够出手相助。”   苏墨弦负在身后的手紧了又紧,“太子要本王如何助他?”   “太子已有找到公主的方法,还请睿王前往行馆一叙。”   苏墨弦目光在微雨脸上掠过一眼,“来人,备马。”   ……   倾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间密室之中。   双手被缚,被扔在墙角,夜阑也在她身边,和她相同的待遇,两人相视一眼。   正在这时,石门开启的声音传来,随即,灯火的光亮透进。倾城看清来人,正是林幻儿。   倾城冷笑。   林幻儿见倾城已然落到自己手上仍旧这么盛气凌人,心中不悦至极,“砰”的一声,重重将油灯放到桌上,“你都落到我手上了,还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真是不知死活。”   “死活?”倾城笑,“你敢杀我吗?你最大的胆子也不过就是暗算我,将我掳来罢了。”   林幻儿脸色变了变,大声斥道:“你别以为我不敢!”   倾城静静看着她,“林幻儿,你只是任性了一些,还不至于愚蠢。你心中最清楚,我是南诏的公主,你若伤我,你家国不保,你将成为千古罪人。”   眼见着林幻儿眼底一抹狼狈,倾城开门见山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直说吧。天亮以后,我还要进宫赴宴,没得你这么多时间。”   “赴宴?”林幻儿仿佛听了好笑的笑话,“你以为,你还能进宫赴宴,还能去向皇上提你那不要脸的请求吗?”   “我的心意,你知道?”   林幻儿冷哼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要逼着皇上答应你做睿王妃!”   倾城满眼惊讶的模样。   林幻儿见她如此,心中痛快,“怎么,你想不到吧?你那点不要脸的心思全被我晓得了,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得逞吗?这辈子,你都别想再进什么宫,赴什么宴了!至于睿王妃,也永远不可能是你!弦哥哥那样的天人之姿,岂是你这种妖女可以肖想的?!”   倾城眼中的惊讶缓缓消失,双目渐渐变得清明起来,她道:“忆昔是你们的人。”   不是问,陈述的语气。   林幻儿轻哼一声。   倾城道:“明日宴中,我有什么打算,我只和夜阑说过,夜阑不可能背叛我。而当时,只有忆昔在车外……原来,忆昔是你们派来的奸细。”   “没错!可惜你知道太晚了!”林幻儿说着,“啪啪”拍了两下手掌。   外面随即进来两名黑衣人,径直往倾城和夜阑走去,同时将手中帕子塞入两人口中,使她们再不能说话。   而这时间里,林幻儿当着倾城的面拿出一粒丹药来,却是仰头自己服下。   倾城双目微眯,已听林幻儿道:“南诏七公主,艺不如人,说好的公平比试,却愿赌不服输。继上次败在睿王手下却拔剑伤人之后,又对林丞相千金林幻儿狠心下毒。然而,奈于南诏七公主身份特殊,林丞相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将南诏七公主一路护送回南诏,请南诏王亲自决断。”   林幻儿不疾不徐说完,满意地看到倾城眼中的不悦,低低笑了,“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你放心,你所中的毒不会将你怎样,只是让你浑身无力而已,你便如此浑身无力着一个月,由我的人护送你回到你的南诏吧。而一个月以后……”   林幻儿眼底有着毫不掩饰的快乐和幸福,“我已经是弦哥哥的妻子了,到时你要回来还是什么,赴宴还是别的,都随你啊。”   林幻儿说完,一挥手,两个黑衣人将倾城和夜阑押了出去。   丞相府小门之外,夜半漆黑,一个人也没有,宁静得刚刚足够杀人越货,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两名黑衣人将倾城和夜阑放上马车,正要驾车离去,不想,凭空里却忽地射来两箭。   两人瞳孔扩大,甚至来不及反应,已被箭矢直中心脏,当下身亡。   躺在地上的两名躯体被人搜了搜,其中一人身上被搜出一枚玉牌,被夺走。   静夜里,马车从丞相府外疾驰而过,直奔城外。   ……   一路颠簸,将倾城的脸也颠得惨白。如此颠簸了半个多时辰,马车终于停下。   倾城和夜阑被抓下马车,拽着走到一座木屋前,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倾城和夜阑两人被推了进去。   倾城浑身无力,腿上一软,重重摔在地上。夜阑想要去扶她,然而双手被缚在身后,也无能为力。   倾城趴在地上,眼前缓缓出现一双粉色的绣鞋。   她抬起头来,顺着来人的足往上看,借着忽明忽灭的烛火,终于看清那张不算陌生的脸,当下,眉眼一弯。   嘴里的帕子被那人扯掉,倾城轻笑出声,“林妃娘娘,好一招借刀杀人,高明。”   没错,此刻在这木屋里等着倾城的,正是那传说中因为落水病得不轻的林妃娘娘,睿王侧妃,林淑儿。   林淑儿的脸平日里尽显得温婉秀丽,然而此刻,眉间眼底却全是狠辣蛇蝎。   林淑儿的笑如淬着毒,暗红色的唇轻启,“你以为,你易容高明,我就认不出你了吗?倾城。”   倾城笑着摇摇头,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大方地说:“林妃娘娘,本宫从来不易容。”   林淑儿一步一步走到倾城面前,带着森邪之气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倾城的脸看,如此看了良久,她勾唇一笑,“我的确是看不出来你有没有易容,但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我也要你的命!”   林淑儿可怖地笑着,“何况,你能驾驭那匹该死的马,你是倾城的可能远远不止万一。”   倾城偏头笑了,笑得有些天真,“本宫是公主,你敢杀我?”   “哈哈哈!”林淑儿笑了,笑得有些癫狂,笑得身子也在乱颤,“公主?倾城也是公主,那又如何?我照样灭了她的国,杀了她的父皇,让她胎死腹中,让她不得好死!”   倾城被绑在身后的手重重一紧,指节发白,面上却依旧笑得无邪,“那也你是和她之间的恩怨,和本宫有什么相关?”   “还在装!”林淑儿蓦地阴狠下脸色,连笑也不见了,她一指指向倾城,“别装了!我的直觉从来不会出错,你就是倾城!我是没有证据,但我也不需要证据!”   “是吗?”倾城唇角弯了弯,“那么你要不要再用你的直觉猜猜,今日你若动了我,你的下场会如何?”   林淑儿讽刺地看了倾城一眼,“倾城,你还是这么蠢!你以为,我既然敢来杀你,会没有退路吗?”   “林幻儿是个蠢货,我得知你今日去了睿王府,便让她也去睿王府,目的就是要让她亲眼见到你如何勾.引苏墨弦,让她看清你是她的敌人;之后,我又将你明日的计划告诉她,她便彻底按捺不住;我让她将你抓来,她不敢,忌惮你如今身份,我便告诉她,不必伤你,只要设计将你抓住,再将你送回南诏便可。从大周回南诏要一个月的时间,而这一月时间,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她嫁给苏墨弦,到时,木已沉舟,你再有本事也使不出手段;为了彻底撇清自身,我又给了她不轻不重的□□,教她如何将过错推到你身上。”   林淑儿说着,低低笑了出来,“她竟果真信了,一切全按我的计划行事。如今,战书是她下的;你,是她设计抓的;出城的丞相的玉牌,是她偷的!而林淑儿,病中卧床,从头到尾就没有离开过丞相府。你说,你今日死在这里,该为你偿命的是林幻儿还是林淑儿呢?”   “林幻儿该死,你也该死,正好,我一石二鸟,一劳永逸,真是痛快!”林淑儿说着,仰头大笑起来。   倾城静静看着她,脸上仍旧没有多余的表情。   林淑儿又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那日意气之下收为己用的小丫头忆昔,是我的人,否则,我又如何能将你的一举一动洞悉得如此清楚?”   倾城终于笑了,勾着唇角,笑得并没有林淑儿丰富,似乎这根本就不是值得动用太多情绪的事,她道:“很好的手段,林妃娘娘果然是宫闱之内的女人,本宫也有些佩服了。”   倾城缓缓走到林淑儿身边去,离她更近一些,轻轻地说:“你今日计谋似乎的确无懈可击,然而却有一个致命的缺漏。”   林淑儿一眼看去,如刀如剑,“少在这儿故弄玄虚!”   倾城微微一笑,又不疾不徐地走开去,背对着她,道:“林淑儿,你就这么自信,你杀得了我?”   “这外面都是我的……”   林淑儿怒斥一声,然而,话还没有说完,却只觉眼前细弱的寒光一闪,脖子上一阵刺痛。下一刻,她已再说不出话来,浑身不能动弹,僵立在原地。   林淑儿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直直望着眼前的侍女……   那个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倾城的侍女,她原本双手被绑着,也一直在她的视线里,竟然可以那么快,对她射来暗器!   倾城缓缓转过身来,望着林淑儿,偏头一笑,“现在呢?要不要用你那没有出过错的直觉猜一猜,你今日下场会如何?你会死吗?还是不会?你最在乎什么呢?你所想所欲,我会不会一一夺走毁灭?” ☆、第二十一章   行馆前,苏墨弦翻身下马,立刻有南诏侍从前来将他领进。   行馆之内,这一夜,灯火通明。空气里如绷着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吹弹即破。南诏随行而来的侍从人人警备,反观大周的下人,却是战战兢兢,几个当值的侍从脸上尽是冷汗,双腿发颤,险些没倒下去。   直到见苏墨弦出现,大周下人这才如见曙光。   要知道,南诏七公主是当众接的大周丞相千金战书,赴约之后,却不见踪影,唯有染血的手帕被找回。   这事态严峻得可怕,一不小心便能引发两国交战。而说不定,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些行馆内的大周下人——先用他们无辜的鲜血祭祭兵器什么的。   太子云奕却迟迟按兵不动,只独自立在大厅,背对了门,气息冷肃,没有人敢上前打扰。   苏墨弦挥退了身旁侍从,独自踏入。   云奕听得动静,却未回身,只是淡道:“当日,孤奉命出使大周,小七执意跟来,她原是父王失而复得的明珠,父王自是万般不肯,最后却也奈不住她请求。出使前夜,父王秘密召见孤,命孤护她周全。”   说到此处,云奕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苏墨弦那带着些冰寒之气的脸上,长叹一声,“如今孤却已不知还能否有脸回去南诏了。初初到得大周,尚在国宴,她便身份败露,身受重伤,如今好不容易好了个大概,又被劫持,伤上加伤,生死难料。”   苏墨弦负于身后的手紧了又紧,眸子却如古井,看不出半分情绪,“如今本王接手此事,只要太子坦诚相告,本王必定保她安然无恙。”   云奕静静凝了凝眼前的男人,道:“孤思虑再三,以大局为重,所以今夜孤的人去的是你睿王府,而不是大周皇宫和南诏皇宫,希望睿王不要让孤后悔。”   话落,云奕“啪啪”拍了两下手掌,立刻有侍女提了一只笼子上来。   苏墨弦淡淡看去,便见那笼子里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此刻正懒懒地趴着,半眯着眼睛打瞌睡。   云奕道:“这是南诏的灵狐,天生灵性非常,整个南诏也不会超过五只。小七回宫当日,父皇赐了她一只,它跟着小七也有段日子了,熟悉她身上的气息,不论她去了哪里,小狐狸都能循着气息找到。”   说完,对侍女下令,“放它出来。”   侍女领命打开笼子,不想,那小狐狸却是懒得让人叹为观止。谁说走兽生性.爱自由?它不过懒懒睁开眼睛,将眼前的人慢悠悠地望了一圈,动也没动,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云奕缓缓走上前去,蹲下.身来,手指抚了抚小狐狸的脑袋,叹:“这回不是让你出卖你的主子,是你的主子遇了危险,要尽快找到她。”   小狐狸不知是否听懂了他的话,只是眼睛也不睁一睁,反而换了个姿势继续打瞌睡,顺便躲开了那只扰它清梦的手。   云奕唇角抽了一抽。   苏墨弦静静看着这一人一狐,见云奕无计可施,眸色微深,将手中一直紧紧握着的手帕挥出,正正挥落到小狐狸脚下。   小狐狸闻到那手帕上的血腥之气,当下猛地睁开眼睛来。上一刻的懒散瞬间不见,竟是刹那迸射出犀利的光芒,当下飞奔出去。   云奕一惊,连忙回身跟上,却见苏墨弦已早先了他一步。   同一时间,睿王府的书房内,一道黑影窜入,无声无息。   ……   小狐狸一路跑去了林丞相府邸,视高门守卫若无物,直接窜了进去。   云奕往苏墨弦看去一眼,原意是要他以睿王之尊请林丞相开门搜查,却不料,苏墨弦竟是毫不犹豫,足尖轻点,跟着便飞身而入。   云奕眼角一阵抽搐,不得不跟着飞身跃入,只是心中暗叹,不知一会儿他们还能不能这么安然飞出。   南诏太子的忧虑多半是准的,至少也要准一半,而今夜,他便是只准了一半。   小狐狸带着苏墨弦在丞相府的地下密室扑了个空,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以后,一人一狐便立刻撤了,一个飞,一个窜,眨眼消失不见。   云奕慢了一步,正要跟上,却忽然,周遭火光通明。——是林丞相带了侍卫将他包围。   半夜里,火把的光明晃晃的,将人脸上的戾气也照得分明。   “太子,夜闯丞相府,这是何意?”   云奕身陷包围,却是云淡风轻,唇角缓缓勾起,竟像是对眼前场面极为满意的模样,“没有何意。”   话落,飞身而起,便在一众侍卫的眼皮底下安然离开。   林丞相大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来人!立刻跟上去!再派人进宫禀报皇上,就说南诏太子居心叵测,意图不轨!”   ……   “林淑儿,你说我是今日要你的命呢?还是改日再要你的命?”   倾城不疾不徐地绕着林淑儿走了一圈,目光无害,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仿佛不过玩笑。她手上的匕首却寒光冷冽,朝着林淑儿比划,却又并未对着她的要害,只是寒刃贴着她的脸。   林淑儿怕什么呢?她怕死,可比死更让她恐惧的还大有许多,譬如毁容,譬如生不如死。   林淑儿不能动弹,却克制不住浑身发抖。不敢睁开眼睛,眼泪大片地往下落。此刻,她眉梢眼角再没有了片刻之前的蛇蝎毒辣,竟全成了楚楚可怜,仿佛此刻的她是世上最无辜和委屈的女子,如天山之上一朵白莲花,无端端遭受了这风雨飘摇……   这转换之快,让倾城眼底迸射出剧烈的杀意。   倾城真的好恨,此刻的林淑儿是彻底牵扯出了她心中强烈的仇恨。   这就是林淑儿,就是这个善于伪装和演戏又虚伪毒辣的女人,骗了她,骗了她的父皇,害得她的父皇尸骨无存,害得她如今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倾城眼睛有些热,握着匕首的手紧了又紧,几乎要狠狠刺下去。   有时,她真的不想管什么复仇大计,仇人就在眼前的时候,她真的只想同归于尽。   可是此刻,仇人还没有聚齐……   倾城压下心头情绪,往夜阑递去一眼,已复变得波澜不惊,“时间差不多了,动手吧。”   动手……林淑儿听得这两个字,猛地惊恐地睁开眼来,却只觉眼前一花,身上**道被人点中,同时,脖子上那支银针却被拔了。她正不知倾城意图,夜阑已单手扣着她的手臂,将她提了出去。   木屋里只剩下倾城一人,她今日月白曲裾之外还穿了长袍,长袍广袖,原本极不合适动手过招。可是今日,她原本就不是要去和林幻儿比什么武的。   林幻儿花拳绣腿,而她,重伤过后却已连花拳绣腿也使不出来了。   木屋周遭开始现出火光,原本只是火光,渐渐的,那火光逼近,成了火舌。噼里啪啦,是烈火吞噬了木头的声音。   倾城却自始至终立在原地没动,饶是这场火便是以她所在之处为中心,将这座木屋一寸寸烧毁。   倾城缓缓地笑了。   烧吧,干柴、烈火,不过多久,火焰便会成为冲天的烈焰,将这一片暗夜里的天空也烧得通红。   地面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震动,倾城的笑愈加扩大,脸上一行清泪落下。   这时,已经离去的夜阑去而复返,飞身而入。   倾城问:“他到了?”   夜阑低道:“快了。”   倾城点点头,“你动手吧。”   夜阑微微迟疑,“眼前其实已经足够了,水火无情,不能算计,若是万一……”   倾城缓缓摇头,神色坚定而残酷,“动手。”   夜阑心中轻叹,手下蓄了重力……   “啪!”   一个手刀落在倾城脖颈,倾城当下昏倒在地。她宽广的月白衣袍在地面铺散开来,像一朵展翅到极致的蝴蝶,遥遥吸引着即将逼近的火舌。   夜阑最后看了她一眼,飞身离开,眨眼消失在火光之外无边的黑夜之中。   同时,一枚石子遥遥击中木屋前观火的林淑儿,**道解开。   ……   快马,疾驰。怕来不及,恨不够强大。   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怕,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恨。   苏墨弦遥遥便看到了那冲天的火光,心一阵阵地发紧,紧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一日便是如此,他远远奔去,却来不及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他眼前坠落,而他,无力将她接住。   以为她死去那一刹那,他万念俱灰,毁天灭地。城门之外,不论敌我,他通通不留活口。   那一日,帝都城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原本只是她一人的殉国,他却只想要让一个国为她陪葬。待他将这个国亲手灭去,他再去陪她。   万幸,万幸,躺在地上血肉模糊那人,不是她。   从此,他寻寻觅觅,远离帝都,踏遍大江南北地找她。夜不能眠的时候,他便将过往与她的丝丝缕缕拿出来一遍遍回味。   你若还在,为何不来找我?为何不来找我复仇?   他每每将自己置于最显眼之处,于鱼龙混杂之中暴露自己,不过只为将她引来,纵使杀他又如何?可惜,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却终究没有一人是她。   然而,每每有风吹草动,他仍是不能自已。他寻她,眼线无数,听闻江南有她踪迹,他便连夜下江南寻她。空手而回之日,他险些醉死。醒来却听人禀报,她出现了。   西楼之中,蓝姑娘根本不是她,他意兴阑珊,正动了杀念,眉眼低垂的女子抱着琴款款走进……   他执着酒杯的手重重一颤,只听得心脏乍破鲜血迸溅的声音,然而,那鲜血却是滚烫的。   ……   足尖踏过不离的背,玄衣男子飞身而起,黑夜里如神却又更像魔,直飞入那一团冲天烈火之中。   大火已几乎将木屋烧透,房梁屋内,尽是火舌,无情可怖地乱窜着。   苏墨弦一眼便看到了昏倒在地的倾城,她那么柔弱,毫无反抗之力,火舌窜上她的袖袍……   “倾城!”   苏墨弦眸中大痛,低吼一声。眼前一根房梁正倒塌下来,他不躲不避,毫不犹豫扑过去,竟是堪堪躲过,紧紧抱住倾城。两人原地翻滚开去,这才将她身上的火扑灭。   下一刻,苏墨弦毫不迟疑,抱着她突破大火,飞身而出。   “倾城……”   远离了大火,苏墨弦仍旧紧紧抱着怀中纤弱柔软的身子。单膝跪地,尽量将她放平,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轻颤着去抚摸着她的脸。   那与从前截然不同的一张脸,让他的指尖发白、发颤,颤得不可遏制。   从来都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一刻,一滴眼泪落到她的脸上。   “倾城,倾城……对不起……我竟把你害到这个境地……”   低哑、颤抖,几不成声,最后,全化作绵绵密密的吻,落在她的眉眼,缱缱绻绻往下,最后,到她柔软的唇。   ……   云奕带着一小队南诏禁军快马加鞭赶来,身后还跟着大队追赶他的丞相府的侍卫。   苏墨弦早已不见踪影,然而前方冲天的火光却指了方向。云奕皱了皱眉,只见前方一名女子正飞快地往他的方向跑来。   云奕唇角微勾,当下冷声下令,“抓住她!”   近旁的南诏士兵随即翻身下马,将那人抓住。   云奕居高临下,冷笑,“林妃娘娘,原来是你劫持了南诏公主。”   落入南诏士兵之手的林淑儿当下面如死灰。   若说之前倾城不杀她,反倒依着她的计划纵火时,她还没能完全明白倾城所图,那么在看到苏墨弦出现那一刻,她是彻底明白了过来。   她被算计了。——这从头到尾,都是倾城在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之前,苏墨弦一心扑在大火之上,她匆匆躲开,原以为还有一线生机。却没想到,倾城根本还有后招!   苏墨弦在前,南诏太子在后,再后,是大周的侍卫。   众目睽睽,这才是真正的人赃并获! ☆、第二十二章   丞相府的侍卫一路追得正辛苦,却见南诏太子忽然停了下来,领头的是林丞相的亲信林泽,心中大喜,当下跑到了南诏太子的前头,正要勒马停下将他拦住,却在见得前方被捉住那人时,骤然惊呼出声。   “大,大小姐?!”   林淑儿远远瞅了林泽一眼,当下昏了过去。   “大小姐!”   林泽便要冲上去将林淑儿救下,却被云奕拔剑拦住,“这是绑架我南诏公主的刺客!“   “太子认错了吧,这是我们大周丞相的千金,睿王的侧妃,绑架南诏公主作甚?”   云奕冷笑一声,自是不为所动,“来人,立刻将刺客带回行馆,待孤发落!”   南诏士兵领命,当下便将林淑儿抓上马去。   林泽双目微微动了动,见林淑儿此刻打扮,一身斗篷几乎将脸也遮了个全,又是三更半夜出现在这荒郊野外,心中陡然明白了大半。   当下,往身旁两名副将睇去一眼。   不论是不是,先将人要回来,到时也好来个死无对证,反咬一口!   两名副将心领神会,立刻催马返身去拦南诏士兵。   云奕见状,眸底划过精光,唇角微勾,手中冷剑一挥。当下,他所带领的一队南诏禁军如得军令般,士气如虹,齐齐拔出兵器,催马交战。   林泽没想到自己小小举动,竟是惹得云奕这么大的阵仗,当下,脸一白,心中已有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南诏士兵和大周侍卫已经短兵相接,彻底混战开来。   “住手,住手!”   林泽瞳孔放大,一连怒吼几声,却根本没有人听他的。南诏士兵自然不听他的,而他手下侍卫,面对骁勇的南诏士兵,一旦住手就是死,如何听他?   林泽往云奕看去,只见云奕端坐在马上,俊美的脸云淡风轻,隐约带着笑,而那笑又分明带着邪气。   糟糕,中计了!如此混战,事态只会一发不可收拾,彻底传入武帝耳目!   然而,这时反应过来却已太迟。   正无能为力之际,忽地,林泽只觉周遭气息蓦地冷肃,背上一股森然冷寒之气窜上,还未及反应,一道凌厉霸道的剑气贴着他的耳旁穿过,竟是雷霆万钧之势。   “啊!”   ……   剑气直直所过之处,有两名正在交手还未来得及分开的士兵当下身首异处。   混战,戛然而止。   所有人呆若木鸡,愣了片刻,方才听见“得得”的快马声由远及近,众人循声望去,便见是一身玄衣的睿王快马而来。他的身前,一名女子被他紧紧搂在怀中;他的身后,是冲天的火光,烈焰可怖。他快马而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然而他周遭气场森然冷肃,使得原本如仙的男子,此刻却更像魔。   “林淑儿一手策划、掳走、妄图杀害南诏公主,现交由南诏太子发落。大周将士有不从令者,杀无赦!”   森冷而浑厚的嗓音回荡在黑夜之中,声落,苏墨弦已策马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云奕勾唇一笑,林泽终于再不敢反抗。   ……   烛火影影绰绰,将床上女子的脸也映得忽明忽暗。昏迷不醒中,那双原本美丽的眉毛不自觉地微微蹙着。   要如何,才能让你不再痛苦?   修长好看的手指抚上她柔软的眉眼,一遍一遍,轻柔至极。仿佛要将满心的小心翼翼的情意全借着这轻轻的碰触表达。   苏墨弦垂眸,静静凝着她。   她原本精致整洁的衣袍已经乌黑狼狈不堪,一截袖袍彻底烧焦残破,将她的小臂□□出来。原本白皙如凝脂的肌肤,此刻却有大片的红肿,红得发紫。   虽然万幸,大火未将她烧到,然而,却仍是不可避免,她被烫伤了。   苏墨弦将她的手臂小心执起,仔细看了看,又轻轻放回去,转而拿出药瓶,正要拔开。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猛地从外推开。   苏墨弦脸色当即冷下,他此刻正是满心杀意无处发泄的时候,头也未回,一挥衣袖,三枚银针射出。   夜阑刚刚快马赶回,便是遇得这等阵势,应对不及,她一个翻身滚地,重重摔在地上,方才堪堪躲开。   三枚银针当即射入房梁之内。   苏墨弦缓缓回身,便见夜阑从地上爬起来,当下,双眸微微一眯,“你进你主子的房间,便是这么不知规矩吗?”   苏墨弦怎会在这里?!   夜阑双目微缩,强自抑制住心内的不安,低眉敛目地说:“睿王恕罪,奴婢只是一时慌了神。”   夜阑小心翼翼地往床上看去,却在见到倾城仍然昏迷不醒时,心头重重一跳。   为何倾城还未醒来?!   难怪……难怪苏墨弦会在她房中。   夜阑凝声静气,装作随口问:“公主如今如何了?”   心,却已一寸寸凉了下去。   她们的计划里,倾城纵使被打昏,然而出了大火被那么一呛也该醒来。这虽然看似已是细枝末节的收尾,却仍然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若是倾城不及时醒来,如何阻止苏墨弦探她脉搏?!   而现在的情况,显然微雨还未得手,若是此时苏墨弦探她脉搏,那么一切功亏一篑!至今为止她所做的一切,所承受的一切,就都成了徒然!   夜阑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却见苏墨弦负手,淡道:“她还未醒来,你去请个大夫吧。”   夜阑一惊,看向苏墨弦。   什么意思?   苏墨弦目光掠过她,又落回床上的倾城身上,嗓音听不出情绪,“本王今日,不便诊脉。”   夜阑满心疑虑地出去了。   惊疑,忧虑。   苏墨弦当真没有探过倾城的脉吗?他们单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不便?为何不便?   当下,夜阑加快脚步,打算快去快回,走完这过场。不能再让那两人单独呆下去了!   ……   苏墨弦的目光静静在这房间里一一扫过,脸色,一寸寸惨淡下去,直至双眸中再无光亮,沉寂如死。   他刚刚进这房间便察觉出了不对,只是不敢去细想……此刻细细看去,竟才知,原来不能承受竟是不能承受到这个地步。   他想过她曾受过的痛苦,一次一次地去想,放任不克制,以为如此让自己多痛几次便也算是陪着她痛了。然而此刻方才明白,她的痛,他永远也赔不起了。   ——这个房间里没有镜子。   没有女子不爱美,尤其是她那么美丽的女子,她曾经是多么爱照镜子。可是如今,她再为公主,公主的房中,却没有一面镜子。   为何不照镜子?   她是经历过怎样的痛不欲生,才能将自己的容貌彻底改变?而如今的容貌,又该是如何的让她痛苦、恐惧,自厌自弃?   竟让她不能再活在还有镜子房间里。   苏墨弦遥遥凝着床上的女子,双目渐渐红得可怕,背脊微微佝偻下去,只觉心脏那里疼得颤抖。   倾城,是我对不起你。   苏墨弦走到烛台前,小火一簇,与方才的烈焰冲天已不可同日而语。他缓缓伸出右手去……   那是比女子还要美丽的一双手,白皙无暇,他却毫不犹豫,伸手进了火焰之中。   “滋滋”的声音传开,空气里瞬间弥漫出微妙的气味,俊美无俦的身形岿然不动丝毫。   ……   夜阑领着南诏随行的医女赶回时,只见苏墨弦静静坐在床前,那姿态……让夜阑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情绪。   ——守护的姿态。   让夜阑不知该是喜是忧。   “这边请,公主怎地还未醒来?”夜阑拔高了声,领着医女走到床前。   苏墨弦没有立刻让开,却是忽地伸出右手,手指落到了倾城身上的**道。   夜阑双目一缩,医女亦是浑身一震。   然而让夜阑惊讶的却已不再是苏墨弦点了倾城**道让她迟迟不醒,而是他那可怖的手背。   那显然是烧伤,是被烈火毫不留情烧至见骨的伤口。   原来他是右手受了伤,难怪他说不便。这不便却是极好的,太好了!——夜阑心中想着。   倾城的**道一经解开,当下悠悠转醒,苏墨弦已不疾不徐将右手负于身后。   倾城一睁开眼睛,便是见得自己躺在床上,而床前除了夜阑,还有苏墨弦和医女,当下,心底微微一沉。   她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她不轻不重看了苏墨弦一眼,淡声问:“睿王,你怎在这里?”   苏墨弦静静凝着她,眼神深不见底,没有回她,却是不疾不徐站起身来,“既然醒了,那便让医女为你包扎伤口吧,我先回去了。”   倾城刚刚醒来,不清楚此刻情形,也不好多说,只轻轻“嗯”了一声。   任医女简单包扎了小臂上的烫伤,倾城挥退了医女。   房里只剩下夜阑一人,倾城蹙眉问:“为何他会在这里?我为何才醒来?”   夜阑如实道:“他……点了你昏睡**。”   倾城当下脸色惨白,倒吸一口凉气。   夜阑知她想到了什么地方,连忙道:“他救你时,右手严重烧伤,没能为你探脉,还是我去叫的医女。”   倾城这才重重呼出一口气,然而,心底却仍旧有些微妙的情绪。   此刻却不是细想的时候,倾城凝声问:“微雨呢?”   倾城话刚刚落,门外传来动静。夜阑闪身去开门,便见得一身夜行衣的微雨在门外,她脸色苍白,唇角带着血,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   夜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微雨却含笑点头,“幸得公子及时出现,东西已经拿到了。”   夜阑侧身让微雨进去,“进去吧,我守着这里。”   微雨点点头,脚步虚浮地进去。   倾城见微雨的狼狈,惊坐起来,“怎会如此?明明已经将苏墨弦引开。”   微雨虚弱地笑了笑,“微雨之后再向公主解释,公主快服下吧。果然不出公主所料,武帝已经得到消息,此刻宫中御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公主此番被睿王侧妃所伤,再不让他们探脉便说不过去了。”   说着,将手中紫檀木的小匣子交给倾城。   倾城点头接过,小心打开来。紫檀匣子里,是一枚清透生香的药丸……   倾城却忽地双目一敛,脸色乍白,“这甘露丸是假的!”   微雨大惊,“怎会?”   倾城手中拿着药丸轻轻发颤,心乱如麻。为何会是假的?为何微雨会受伤?此刻,她的计谋已行至最后一步,御医马上就到,盗的甘露丸却是假的……   倾城正不知所措,一声轻叹传来,“你想要的,是这个吗?”   倾城浑身一震,循声看去,竟见是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苏墨弦。 ☆、第二十三章   此刻,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当日她见到的那只白色小瓷瓶。而他,目沉如水,静静望着她。   倾城脸色大变,“你怎么会在这里?”   夜阑明明在外面守着。   倾城往苏墨弦身后看去,却见不知何时房门已是大开。   “你做了什么?”倾城咬牙问。   苏墨弦不疾不徐往她走来,“你以为,我若想做什么,小小一个侍女能拦得住我?”   倾城紧了紧手心。   苏墨弦目光淡淡掠过护在倾城身前的微雨。   微雨原本便受了重伤,此刻见了苏墨弦如此,脸色更是白得厉害。今夜,她依着计划将苏墨弦引开,之后潜入睿王府书房盗取甘露丸,却不想她盗得出来,书房之外竟有人将她拦住。那人武功之高,微雨险些死在他手下,幸得慕珏及时出现。那人却不过只是苏墨弦身边的侍卫。   而此刻,夜阑修为不算低,守在外面,苏墨弦进来竟能做到无声无息。想到此处,微雨身子轻轻颤了颤。   倾城看向微雨,轻声道:“你先下去吧,让夜阑为你上些药。”   “公主。”微雨回头看向倾城。   倾城自然明白她眼中的意思,微雨是想要去找慕珏。倾城淡道:“下去吧,睿王不会伤害我。”   微雨这才行礼离开。   待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苏墨弦立在床前,静静凝着倾城,嗓音清冷,听不出情绪,“你既然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为何还要如此算计我?”   倾城闻言,弯了弯唇,“算计?从何说起?我险些被你的林妃娘娘烧死在大火之中,我还没有问你,你反倒先来问我了?”   苏墨弦直直盯着倾城,眼神忽地变得凌厉凶狠,眼底缓缓爬起猩红。他一直是沉静如古水的男人,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忽然情绪乍露,倾城一惊,已见他大步往自己走来。   倾城下意识一退,然而自己在床上,却是退无可退,右手忽地重重一痛,已被苏墨弦紧紧抓住了手臂。   “啊!”   倾城惊呼一声,却并非因为疼出来的,而是看清了苏墨弦手背上恐怖惨烈的烧伤。   苏墨弦瞥过一眼自己的伤口,盯着倾城,冷笑出声,“原来你也会怕?我以为,你早就什么都不怕,早就不打算回头了!水火无情,最不能算计,更不该拿自己来算计,你却故意将自己弄昏,困在大火之中,你可曾想过后果?”   倾城闻言,脸色煞白,直直望着眼前的男人。如此近的距离里,她便清楚地看到了他沉黑的眸子里酝酿的风起云涌,那如漩涡一样的可怕摧毁力,让倾城背脊一阵寒凉。   “你可知,若是我晚到一步,你就真的假戏真做,葬身火海了!如果你连命都没了,你的……你想要的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苏墨弦紧紧抓着倾城被烫伤的手臂,一字一句,全是低吼出声。   倾城被抓得灼灼的痛,然而身体的疼痛早已不算什么,她此刻心中震惊翻涌,不能自已。睁大了眸子,咬了咬早已发白的唇,她强自挣扎冷静,“即便我果真有心盗你的甘露丸,被你识破,你也不能全将这一切推到我的身上吧。”   苏墨弦双目猩红地盯着她,目光紧得可怕。良久,他却忽然放开她的手,低低地笑了出来。   “你记住,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是天衣无缝的,人算总会不如天算……”他说到这里,笑意里全是凄凉、无奈和……痛苦,“你不必同我解释,你我如今的关系,我也不能干涉你,我只是不希望你越陷越深,将来不堪悔恨。”   苏墨弦忽然以退为进,让倾城有种好不容易挣扎着磨好了刀,即使不算锋利也是用了力去磨,没想最后却一刀砍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倾城抿了抿唇,只得淡道:“多谢睿王提醒,若没有别的事……”我想休息了。   倾城正要这么说,忽然大变的苏墨弦让倾城心中有非常不安的感觉,虽然这感觉在苏墨弦第一次帮她时便生了起来,然而从前到底算是不温不火,这一刻却是乍然间无穷扩大。   下意识地,她今日不想再看到这个人了。   然而,这个人却偏偏不遂她愿,她逐客的话还没说完,已被他打断。   “谁告诉你我没有别的事了?”   倾城,“……”   “皇上的御医马上就到,你倒是玩得一手好心计,不让云奕将消息传出去,却让他故意在丞相府闹出动静,激怒林辰远,利用林辰远将消息传到宫中。此刻,皇上果然如你所愿有了动作,以他的脾性,此刻过来的除了御医,必然还有他最为信任的近身内侍下凡。”   倾城的心一寸寸沉下去。   是的,苏瑜果然如她所愿行动了,在她的计划里,她将苏瑜的人引过来,是为了给林淑儿最致命的一击。她现在还不能亲手杀了林淑儿,但她一定要夺去林淑儿最重要的东西,林淑儿最看重的是什么?苏墨弦罢了。可是林淑儿身为睿王侧妃,却计划杀害南诏公主,最后由南诏太子亲手将人交到武帝的手中,那后果会如何?   ——为了安抚南诏太子和重伤的南诏公主,武帝必要让林淑儿永无翻身之日!   可是,苏瑜虎狼之性,却也不是倾城能白白利用的。苏瑜原本就存了要试探她的心,此时过来与其说是受林辰远惊动,不如说是他在借机试探。那么,给他试探,便是倾城在这一场角逐里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为了付这代价,她也只能借助苏墨弦的甘露丸了。   所以,她在将计就计故意落入林淑儿手中之时,才会派微雨去睿王府找苏墨弦,目的便是将苏墨弦引出睿王府,方便行动。否则,为何她偏偏要去找苏墨弦?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若不是想要一箭双雕,谁不可以找?   然而,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睿王府等她去盗的甘露丸竟然是假的!   最后一步,功败垂成。没有甘露丸,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凝殇余毒未清,她根本不能通过苏瑜的试探。那么今晚,她恐怕要比林淑儿还要先死。   苏墨弦提醒她,那能识破一切易容的下凡会随同御医过来,是在提醒她什么?   倾城问:“你想说什么?”   苏墨弦冷冷一笑,“今夜,是你大功大败的时机。”   倾城心头一跳,“大功大败?”   苏墨弦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他可以那么确定,她在在乎武帝的御医?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下凡在大周皇宫的地位举足轻重,你的计划能将他也引来,算是到了最后一步,你今夜大功还是大败,就端看你这最后一步能不能走过。”   苏墨弦看了倾城一眼,这才不疾不徐地说:“现在,我倒是没有别的事了,你自己好生把握吧。”   话落,苏墨弦转身,竟是毫不留情往外走去。   倾城心惊,“等等!”   苏墨弦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回头,“怎么,你却有别的事了?”   倾城暗中咬牙,他到底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什么都知?否则为何能刚刚好为她量身做出这么一个坑来?可若是什么都知,这个时候还要假意离去是否太刻意了些?   她却早已别无选择,只能直接言明,“要如何,你才会将甘露丸给我?”   苏墨弦眸光深沉,只说了三个字,“嫁给我。”   倾城脸色一白,移开目光。   苏墨弦此刻毫无耐心,倾城不过犹豫,他已转身。   “等一等!”倾城急了,快速下床走上前去。   苏墨弦停下,却没再回身,只是背对了她。   倾城窒了窒,若不是,若不是此刻已经来不及等她另寻他法……   倾城低声问:“可否……换一个条件?”   苏墨弦背对着她,嗓音幽远,“我只要你嫁给我,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倾城心乱如麻,闭了闭眼,周旋地说:“这到底是婚姻大事,容我想一想好吗?”   “不好。”   倾城一哽。   苏墨弦徐徐转身,眸色晦暗地看着她,“我给过你考虑的机会,但我等来的是什么?是你派人潜入睿王府盗药。”   倾城垂眸敛目,低声说:“那……那是因为我到底尊贵,多少有些心高气傲,被你那么一逼,一时思虑欠妥才会冒犯。”   “不,你不是一时思虑欠妥,你是步步为营,早有打算。”苏墨弦深深凝着她,“我方才说过,你我如今的关系,我不能干涉你。但是,我绝对不容许你再这么胡作非为下去,所以唯一的方法,也只能是改变我们的关系。”   改变我们的关系?说得多么的道貌岸然!   我们的关系,过去,你想如何便如何,你想待我好时便对我万般宠爱;你不想待我好时便可连我的父皇也杀害……如今,我怎还会由你说了算?!   倾城心中恨意正正被他激起,却听外面传来微雨的声音,“公主,大周皇上派来的御医已经到了行馆之外。”   一瞬间,倾城满腔的恨意如被当头浇下了一盆冰凉的水,冻得她的心脏血液也成了冰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今夜,苏墨弦才是真正的黄雀!   倾城深吸一口气,再别无选择,“好,我答应你。” ☆、第二十四章   “我不信。”   直言不讳,苏墨弦定定望着倾城,沉黑的眸子里有着可怕的透彻和可怕的坚持。   倾城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拔高声,“那你要如何?”   他趁人之危,逼她答应,好,她答应了,他却连想也不想地告诉她,他不信。   “你若不信,何苦逼我答应?”倾城气得脸也白了。   苏墨弦微微勾了唇,“你此刻该问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不该是问我为何逼你答应,而是想想你该如何让我相信你的答应。”   如此难缠的苏墨弦……倾城怒极反笑,“睿王其实是在逗我吧?若是无心,现在便走好了,你的甘露丸虽然珍贵,但我也不是非要不可,不要也罢!”   倾城一指指向房门的方向。   苏墨弦顺着她青葱一般的指尖瞥了眼,丝毫不为所动,此刻的他有着将一切洞穿的可怕,而更怕的是,这一刻的他丝毫没有打算退步妥协。   “真的不要也罢吗?还是你只是打算强行糊弄过今夜,再另寻他法从我这里夺去?”   倾城被他轻易看透,心中大惊,脸上却是冷笑,“你不要小人之心了。”   “你便当我小人之心好了。”   苏墨弦说着,淡淡侧过身去,不再看她。从倾城的角度看去,正好见得他侧脸线条的清冷和坚定。   倾城心脏漏跳一拍,一瞬间,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将她整颗心也淹没。   这个男人,他了解她,而她,又何尝不了解他?   她从小在在他身边长大,从有记忆起便在爱他,爱了他十多年,他的每一个举动甚至小到一个眼神代表了他如何的心意,她都多半能够猜到。此刻苏墨弦这样,几乎就是在告诉她,他今夜绝不打算空手而归,哪怕不择手段。   果然,下一刻,苏墨弦的举动便验证了她的预感,也验证了她的确对他有着该死的了解!   “我只是想告诉你,且不说下凡在皇上身边几十年,根本不是你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便是万幸,你今夜真的将他糊弄过去了,你也不必再从长计议了。”   苏墨弦说着,便将甘露丸从瓷瓶中倒了出来,捏在两指之间,这才复看向倾城,双目清寒如冰,“甘露丸虽然珍贵,但我也不需要这东西。今夜我既带来了,便没打算再带回去。你若选择要,我自然成全你;你若不要,我即刻将它捏成碎末,永绝后患。”   倾城双目乍缩,惊呼出声,“你卑鄙!”   苏墨弦云淡风轻地笑了,他笑得温润如仙,一双眸子里却尽是邪佞,“不是你说的,不要也罢吗?既然不要,又何必在意我如何处置?”   倾城狠狠盯着苏墨弦,胸口上下起伏着,气得双手发抖。   她哪里是真的不要?不过是苏墨弦太难缠,她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罢了。如今的倾城,经历过国破家亡的倾城,的确是没有什么言而有信可说,尤其那对象还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方才答应他的时候想的的确是,便是她今夜骗了苏墨弦又如何?   可惜,是不会如何,只是苏墨弦根本不信她而已。   倾城气、怒,更多的却是此刻受制于人,而那个人她却怎么也斗不过的无力痛苦。   苏墨弦见她迟迟不作反应,双目微眯,指尖微拢,便要果真当着她的面捏碎。   “不要!”倾城颤着伸出手去阻止。   苏墨弦抬眸看向她。   倾城静静望着他,睫毛轻颤,凄凉从心底升起,“你何苦如此逼我?”   苏墨弦深深凝着他,眸子幽黑得如化不开的墨,“我若不逼你,你便会自己逼自己。今夜的事,我绝对不会容许再有第二次。”   苏墨弦此刻再想起倾城昏迷不醒倒在大火中的画面时,仍旧控制不住浑身颤抖。   她怎么敢?怎么敢将自己困于那样的危险之中?   第一次以为她死去时,那种天崩地裂疯狂入魔恨不得将所有人包括自己碎尸万段的感觉,他不想再受第二次。更何况,还是在失而复得之后,再受一次,只会是更多的绝望入骨,痛不欲生……他连都不敢想。   可是,她千真万确这么做了,差一点,只差一点,她便将自己害死了!   “如此,我宁愿是我逼你。”苏墨弦决绝地说。   静默,良久的静默。倾城垂着眸子,目光落在地面,此刻她被烧得残破的衣服尚未来得及换去,头发亦是披散着,沉默下去,整个人身上便仿佛拢着无尽的凄凉无助和无可奈何。   如同被这个人世抛弃的人,却仍旧要以自己瘦弱残破不堪的身躯去坚持自己的使命。   ——而她,也的确是。   苏墨弦看着她如此,只觉心也在颤抖,然而随即,他的目光便复又变得冷硬。   终于,倾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   她定定望着苏墨弦,“好,你告诉我,要如何,你才愿意信我?”   苏墨弦微敛了眸色,“只要我说,你便愿意做?”   倾城点头,毫不犹豫,“只要你说,只要你信,我便去做。”   “好,吻我。”   ……   “这边请。”   夜阑领着内侍下凡和宫中两名医女转过廊角,指了指前方,恭敬道:“这便是公主的卧院了。”   内侍下凡一身灰色长衫,身形颀长,大约常年伺候在上位者身边的缘故,他原本便平平无奇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顺着夜阑所指看了眼,足下不紧不慢。   夜阑道:“公主刚历大劫,此刻尚还昏迷不醒,劳烦三位大人亲自过来了。”   说话间,已经到得倾城寝院。   院中是众多守卫的南诏士兵,殿内十数名侍女,倾城寝室的房门却紧闭。夜阑轻轻敲了敲门,在外面恭声禀报道:“公主,大周的御医为您诊治来了。”   室内寂然,没有回应。   夜阑又扬了声,再说一遍,仍旧没有动静。   夜阑心思转了转,对身后的三人道:“想来公主仍旧昏迷着,三位大人请稍候,待奴婢进去看一看。”   说完,一面推门,一面恭声道:“公主,奴婢进……”   公主,奴婢进来了……   夜阑原本要如是说,然而,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在见到房中景象时,惊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为何会这样?   只见屋内正中,两人正紧紧相拥,忘情亲吻着。女子背对了她,微微踮起脚尖,双手紧紧攀着男子的脖子。男子身形高大,双臂有力,极具占.有地环着女子如杨柳枝一般又软又细的腰肢,仿佛恨不得将她整个人也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   夜阑睁大了眼睛,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连忙定了定神,这才终于确定……那就是倾城和苏墨弦无疑。   身后,传来两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其中一名医女甚至直接低呼出了声,“啊!”   原本不重,然而此刻殿中安静,这一声便显得无比突兀。   终于将那忘情缠绵的两人惊动。   倾城身形一动,便要将苏墨弦推开。苏墨弦却是极为霸道,将她整个人一搂,便全然护在了自己怀中。同时,双目如剑刃般冰寒锋利,往门外四人看去。   “睿王……恕罪!”   两名医女哪受得住苏墨弦的怒气,当下双腿一软,“噗通”跪地,便磕下头去。   夜阑脸色青白交替,也只能跟着跪下。   下凡朝苏墨弦拱手行礼。   苏墨弦面冷如冰,一挥袖袍,“砰!”的一声,房门在四人面前重重关上,毫不留情阻隔了他们窥探的视线。   门外,两名医女惊魂未定,面面相觑;夜阑直直僵立,脸色难看;下凡眸底深沉,眉头几不可察皱了皱。   房中,倾城一把重重推开苏墨弦,自己也踉跄了两步,一手捂住胸口,艰难地将方才苏墨弦送到她口中的甘露丸吞咽下去。   他竟是在方才当着那四人的面,将甘露丸顶.入她的口中。   饶是倾城早已恨透了苏墨弦,却仍是没料到,他竟能卑鄙到如此地步!原来过去,她还是小看了他!   他说不信,她问他如何才能让他相信,他让她吻他……   饶是心中千万般不愿,想到死去的孩子,死去的父皇,她恨不得杀了他,却也同时在心中侥幸着。只是一个吻吗?若是如此便能相信,其实也算简单。   想到她的复仇大计,她咬牙忍下,主动去吻他。   夜阑在外面唤她的时候,她立刻便要推开他。然而,苏墨弦的双臂如铁,紧紧环着她的腰,她不能撼动丝毫。   那一刻,她睁大眼睛,终于明白他的所图。   原来,一点都不简单!   这不只是一个吻,一旦让宫中的人,尤其是武帝贴身的耳目看到她和苏墨弦拥吻,那么,皇子四人,她就真的只能嫁给苏墨弦了。   倾城心中大慌,不要命地挣扎,却不想,苏墨弦徐徐睁开眼睛来,便将一颗冰凉的东西顶入她口中。   倾城震惊,那是……甘露丸!   与苏墨弦分分寸寸的距离里,她将那个男人眼中的恶劣邪妄看得清清楚楚:没错,这就是甘露丸。   而在倾城震惊不已的刹那,他已不疾不徐退了回去。   此刻,甘露丸就在这里,不是被她吞下,便只能……被他吞下。而一旦被他吞下,就什么都完了。   形势,再清楚不过,不论后果如何,也容不得她退却。倾城再也不管房门已被打开,她不顾一切,主动伸出舌头,去抢他的甘露丸。   ……   也便有了方才那几人看到的,他们紧紧相拥,缠绵亲吻难舍难分的一幕。 ☆、第二十五章   倾城双颊通红,狠狠瞪向眼前的男人,然而,不论她恨得有多用力,她仍旧不能伤他分毫,更反而处处受制于他。   心中怒恨交加,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她怒极而笑,“你的目的已经达到,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滚!”   唇上还残留这方才旖.旎的滋味,苏墨弦有片刻的失神,见她如此激怒,他反倒没了方才的果断决绝。轻叹一声,他道:“你好生休息吧,我先走了。”   倾城别过目光去。   苏墨弦又凝了凝她,方才抬步离开。   “等等!”   刚走到门边,又被身后清冷的声音叫住,苏墨弦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她。   倾城问:“你从什么时候知道,今晚这一切全是我的计?”   苏墨弦眸色微凝,负于身后的手紧了紧。   倾城见他迟疑,唇角微弯,双眸却是冷得透骨,“你若不是生而高贵,倒是可以凭演技吃饭。明知这是我的计,却跟着我演了一场好戏。不顾性命深入大火救我,若不是我知道你早已将一切看透,我都要被你感动了!”   苏墨弦眼底尽是苦涩自嘲,“你何苦说这种话来气我?我会不会不顾性命去救你,你不知道吗?”   倾城脸色乍变,苏墨弦的话,每每似是而非,总让她心中没底。   他真的信了她如今的身份吗?倾城再一次怀疑。   倾城抿了抿唇,心中暗暗决定这事过后,她一定要弄清楚。若是……她不敢想,然而,若情况果真如她惧怕的那般,那她绝无可能再按照最初的计划行事!   为了复仇,她可以让自己以另一个身份重新回到苏墨弦身边,却断然不可能以倾城的身份再嫁给他!   见倾城目光微乱,苏墨弦顿觉失言,淡道:“你总是给我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份相识我已经不可能再拥有,所以如今,即便只是似曾,我也绝不会再放手。”   倾城心中这才略略松了松。   苏墨弦又道:“若这份似曾相识是你刻意为之,那么,你成功了。方才的事必定会传入皇上耳中,皇上问起时,我会顺势请求他赐婚,为你的清誉负责。”   呵呵,清誉……想到方才的事,倾城只恨不得抓起旁边的花瓶狠狠砸到他头上去。   “至于我是何时发现的……”苏墨弦顿了顿,叹,“不要太高估我,我没有那么厉害,在你生死关头,还能将一切细细去揣摩,运筹帷幄。那不过是个巧合罢了,你婢女来求我之时,我想到你身上旧伤未愈,怕你有任何不测,便将甘露丸随身带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直到方才我接到府中下人来报,书房被窃,这才将一切联想开来。”   倾城冷笑,“倒是个好巧合,连几乎乱真的假甘露丸都备好了!”   苏墨弦闻言,眸中倏尔含了笑意,凝着她,道:“那倒是我一早备好的,为你。”   他刻意加重的最后两个字让倾城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拒绝我那日,我便知道你会暗度陈仓。”苏墨弦说到这里,嗓音淡下去,“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儿戏,这么不知轻重。”   ……   苏墨弦出去时,外室四人,两名医女低垂着头,目不斜视;夜阑沉默垂眸;下凡神色泰然。   苏墨弦淡淡看向夜阑,“你进去,为公主梳妆。”   夜阑欠了欠身,领命进去。   苏墨弦不疾不徐离开。   下凡望着苏墨弦的背影,眉头微皱。   倾城梳妆好出来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天已经亮了开来。   倾城由夜阑扶持着,清朗日光之下,整个人除了精神稍有些不济,却是看不出什么不妥。   下凡领了两名医女上前行礼,说了武帝的旨意,倾城便大方地将手腕递出。两名医女先后上前探脉,只探出她受了些许惊吓,精力衰弱,别的,倒没有什么不妥。   从头到尾,内侍下凡一直恭敬立在一旁,到医女收了药箱,下凡出声问:“之前公主为睿王所伤,身上的内伤如今可还有什么不妥?”   医女答:“回公公,从脉象上看,公主身上的内伤已经痊愈。”   下凡沉吟,“那日公主似乎伤得有些重,皇上为此还颇为感愧。”   倾城一笑,“倒是不必感愧了,那一日本宫也使了些性子,想到你们睿王竟当众让本宫难堪,便做得夸张了些,其实没有你们以为的那般严重。公公应该知道你们睿王的性子才是,听说他是极为知道轻重的,怎可能真的将本宫伤成那般模样?”   下凡点头称是。   “再者,”倾城说着,从夜阑手中接过一瓶药,“还有母妃独门的内伤灵药。如此说起来,那内伤还没有本宫今夜受的神伤来得重。”   下凡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倾城手中的药,道:“请公主放心,今夜之事,皇上必定会给公主一个交代。”   倾城心知下凡在怀疑她的药,便顺势大方地说:“如此,本宫便静候了。对了,今夜劳烦公公跑一趟,本宫听闻公公是大内高人,保护大周皇上还是要小心为上,这药便当是本宫的心意,送给公公防身吧。”   说着,倾城将药交给夜阑。   下凡目光动了动,背脊微弯,双手接过夜阑送来的药瓶,“奴才谢公主赏赐。”   倾城笑,“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倒还有些作用,若是好用,公公只管来拿便是。”   下凡再次行礼告了谢,方才领着两名医女回去复命。   直至所有人都离开,倾城浑身一软,坐回椅子里。   夜阑遣退了所有侍女,回身到倾城身边,斟酌着正要开口,倾城支手撑着头,有些疲累地朝她挥了挥手,“你也下去吧。”   饶是夜阑心中满腹疑虑,也不好再多说,只低声问了一句:“那药……没有问题吗?会不会弄巧成拙?”   倾城摇了摇头,“放心吧。”   夜阑这才退下大殿,将门带上。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倾城一人,她有些无力地阖上眸子,想起苏墨弦离开前交给她那瓷瓶时的光景。   ……   “这是什么?”   “这是你母妃的独门秘药,你就是因为服用了这个药,所以内伤痊愈得这么快。”   “什么意思?”   “甘露丸药效厉害,你只需等得小半个时辰出去,御医便再查不出什么,却是连你的内伤也查不出来。但下凡常年伴君,为人谨慎细致,你半点伤也查不出来,他反倒生疑,到时你便按我说的,将这个药给他。”   “为何是我母妃?”   “皇上对南诏了解得远远比你以为的还要多,只有你母妃刚刚回朝,并不在他掌握之中。”   ……   大殿之中忽地传来动静,脚步极轻,却又是刻意留了些气息让她知晓。   如此做派……   倾城此刻心累得厉害,连眼睛也懒得睁,淡道:“你又回来做什么?到底还要去而复返多少次?何时才能走得干脆。”   空气中传来一丝轻嘲,“你如今的确不需要我,但我却不能狠下心不管你的死活。”   听得这声,倾城猛然睁开眼睛。   只见殿中,一身深衣,身形清俊颀长的男子,正似笑非笑望着她,大约眼神里别样的意味,使得他原本美丽的容颜此刻看起来有几分妖美。   “慕珏……”倾城低叫了一声,站起身来,解释道:“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是……”   慕珏看了倾城一眼,没理会她的解释。   倾城有些尴尬,“你不是北上了吗?这次怎会这么快回来?”   慕珏冷哼一声,“多亏我回来得及时。”   倾城想起微雨所说,在睿王府幸亏慕珏及时赶到,否则微雨便……当下,心中黯然。   慕珏瞥了她一眼,叹,“否则,我还不知你如此胡作非为,不知轻重。”   不知轻重……   倾城苦笑,“为何连你也当我是不知轻重?”   她如今也是不想死的,怎可能真的将自己弄死过去?一切,不过都是掐着算计好的而已。   慕珏深深看了她一眼,“也许是关心则乱吧。若今日在火海中的是夜阑或是微雨,我便不会觉得你不知轻重了。”   倾城脸色变了变。   慕珏也不再继续下去,只伸出手去抓过她的手腕。   小手臂上缠着纱布,慕珏便要撕开,倾城连忙挣扎要抽回手,“只是烫伤,并没有烧到。”   慕珏用了力,没让她挣开,却见她目光难堪,竟隐隐带着几分乞求,心中轻叹,这才作罢,将她放开。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倾城沉默,没吱声。   慕珏深深凝了她片刻,叹,“你便那么确定我若助你是因为甘心为你所利用,而不是你我各取所需?”   倾城抬眸,望着他。   “倾城,没有哪个男人不爱权势。我怕你我再各自为政,我每每因你分心,你会坏了我的事。”慕珏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告诉我,太子和睿王,你原本选的人是谁?”   倾城听得这里,苦笑,“现在说这个还有用吗?经过方才……除了苏墨弦,我已经不能再选别人,否则,我便是让兄弟阋墙的女人,苏瑜第一个便会除了我。” ☆、第二十六章   苏墨弦前脚将将踏入睿王府,管家便迎了上来,“王爷回来了……”   管家正要说什么,忽然瞥到苏墨弦血肉模糊的右手,双目陡然一缩,惊呼道:“王爷,这是怎么回事啊?奴才这就去请大夫。”   苏墨弦淡淡将他阻止,“无妨,什么事?”   怎会没事?看这样子,还不晓得伤到了筋骨没有。管家纹路深刻的脸上尽是担忧,却知苏墨弦性格,只得无奈道:“丞相爷到了,此刻正在大厅候着。”   苏墨弦目无情绪,“下去吧。”   管家刚刚退下,苏墨弦目光微侧,一道青色身影忽地出现,无声无息落在他身后。   苏墨弦径自抬步,“随我去书房。”   书房内,苏墨弦问青衣男子:“除了盗甘露丸,她还做了什么?”   青衣男子名叫阿不,是苏墨弦的贴身护卫,昨夜,微雨遇上的人便是他。   阿不回,“除了书房被盗,马厩同时失火,还有爷的房间也有黑衣人潜入。”   苏墨弦闻言,脸色依旧平静,仿佛早有所料,然而眼底的黯然到底还是透露了他的情绪。   阿不又道:“所幸爷料事如神,早有防备,除了书房之内后来出现的男子着实厉害,属下不是他的对手,被他们盗去了假的甘露丸,别处都未得手。”   苏墨弦唇角仿佛悲悯地动了动,竟不知悲的是失手的那人还是他自己。   立在窗前,凝着窗外那处花藤,苏墨弦沉默。良久,他挥了挥手,阿不平声道:“属下告退。”   花藤下的美人榻已经空了两年,却日日清理,苏墨弦此刻立在这里,一如从前,竟恍惚看到她又出现在了那里。夏日里一身藕荷色襦裙,模样娇俏软糯,远远朝着他招手,对着他笑。   苏墨弦,你先出来陪陪我啊,等我睡着了你再回去。   巧笑倩兮,镜花水月。   他刚刚抬起他骨肉模糊的手,想要去碰一碰她的脸,那俏生生的人儿便立刻幻化开去。   而今,她的笑也已经成了幻影。   苏墨弦将空气中的手握紧,什么也握不住。他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得眼底爬起通红的颜色。   竟已决绝至此了吗?   来书房,是为了盗甘露丸;烧马厩,是为了杀白首,让苏瑜无从试探;去我房中,是因为你昨日见了那支笛子,悔恨入骨,想要拿回去吧?   可是,马厩里除了白首,还有不离啊,那匹马上有我们多少恩爱的回忆?你竟如此狠心连它也要杀了吗?   苏墨弦重重闭上眼。   不怪你。   今日以后,你的一切由我负责,包括你的仇恨。   门外传来动静,苏墨弦睁开眼,阿不的声音进来,“爷,属下将您的药箱拿来了。”   苏墨弦没吱声。   阿不平实地说:“属下知道爷并不将这等小伤放在心上,但只怕伤筋动骨会留下后症,如今时局关健,多少不便。”   “进来吧。”   阿不将药箱拿进,只见苏墨弦背对着他,并未回身,他默默将药箱放在书桌上,正要返身离开,却听苏墨弦不紧不慢地开口了,“后来出现那名男子,可有查到端倪?”   “尚未。”   苏墨弦缓缓转过身来,双眸沉黑,“去查一查慕家。”   阿不略惊,“那慕家仅有两个儿子,长子如今正在西北抗敌,剩下那庶子却是连慕长丰都恨不得亲手杀了的,浪子一个,整日流连花丛不务正业。”   苏墨弦淡静道:“就查那两人。”   “是。”阿不颔首,稍一犹疑,仍是问:“爷为何怀疑是慕家的人?”   “因为太子。昨日碧海潮生,太子好巧不巧出现在那里,应是她引去的,她在接近太子。四人之中,她选的那一人并不是我,而是太子。慕家,正是太子心腹所在。”   ……   “你们都以为我回到这里,苦心接近苏墨弦,是想再嫁一次他,在最近的距离里杀了他吧?”   空荡的殿中,倾城的声音轻轻浅浅,带着些许的自嘲。   她看向慕珏,“不,其实我真正想联合的人是太子,苏墨景。苏墨弦不过是我接近苏墨景的手段罢了。”   “苏家的人,他们了解我,我便不了解他们吗?苏墨景虽是长子,然而他的出身远远不及苏墨弦,你看如今瑾妃深得苏瑜宠爱,但那又如何?她的出生便决定了她永远也没有母仪天下的那一天;苏墨景也是有些本事的厉害角色,然而既生瑜何生亮,他偏偏便遇上了处处都要胜他一筹的苏墨弦。斗不过,拼不过,只有不甘心。”   倾城弯了弯唇,“经年累月,苏墨景心中对苏墨弦的妒恨是你所想象不到的。”   “当年我还是倾城的时候,苏墨景便在暗处多次对我献着殷勤。诚然那个时候,除了苏墨弦,他们三兄弟对我都很好,但我知道苏墨景却是不同的,他眼中对我有着强烈的占.有欲.望,然而那欲.望更多的却是因为彼时我一心一意爱着苏墨弦,眼里心里全只有苏墨弦一个男人。与其说那个时候的苏墨景爱的是我,不如说,他是要借着征服我证明他比苏墨弦更加强大。”   “只可惜,他这个目的直到倾城死去都没能达到。”倾城笑了笑,继续说,“苏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让他们好过。与其我一个一个地去找他们报仇,不如让他们自相残杀。我当初恨极的时候,的确想的是重回苏墨弦身边,直接杀了他。可是待酝酿久了,我冷静下来才发现,若要复仇,去苏墨景那里,利用苏墨景对付苏墨弦,让他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才是我最好的选择。”   “因为苏墨弦太强大,我不好控制。但是苏墨景不同,他执念太深,一心一意盯着苏墨弦,反而远远不及苏墨弦的透彻,只要我稍加利用,绝对要比苏墨弦好控制许多。而去到苏墨景身边的方法也是很简单的,凡苏墨弦所欲,苏墨景必定会夺。”   “所以,我才从一开始出现便若有似无地撩.拨着苏墨弦,更有昨日,让云奕引苏墨景到碧海潮生,我当着他的面为了争苏墨弦与林幻儿大打出手。其实一切,不过都是做给苏墨景看的罢了。要知道,和倾城那么相似的南诏公主,连爱上苏墨弦也那么相似,最后却终究被他苏墨景所征服,这样的诱.惑,苏墨景是抵抗不住的。而他昨日出手帮了我,也证明我没有料错,他的确没有辜负我的苦心。”   倾城说到这里,却终是黯然长叹一声,“只是我没有想到,会出苏墨弦这变故。经过方才那一幕,便是苏墨景再有心与我联合,我也不能了。否则,我在他们兄弟之中犹疑不定,我还未动手,苏瑜便首先不会放过我。”   慕珏静静听倾城说完,凝着她眼底浓重的失落和无力,眸底微微动容。   “你这是何苦呢?”慕珏叹,“我倒宁愿你真的是打算到苏墨弦身边去,哪怕冲动一次也好。”   倾城沉默。   “若是苏墨弦,你们到底曾经……可若是苏墨景,你知道你嫁给他代表了什么吗?你利用他,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倾城双唇颤了颤,慕珏说得隐晦,她却是懂的。   她笑了笑,笑得自己也不知道滋味,“我至亲之人全因我而死,我早就是该死之人了,杀了他们,我也没打算活。命都不打算要了,何况其他呢?”   倾城说这话时,眼中有着孑然一身的苍凉。   慕珏的手几不可察动了动,终究没生出异样。沉默半晌,他缓缓开口,“你今日做得已经很好,苏墨弦最后设计你,也不过是让你除了他不能再与其他的皇子有所牵连。”   臣子,却是可以的。   倾城听出他话中有话,“什么意思?”   “不能再与太子联合,与太子的心腹联合也是一样。”   倾城神色动了动,别开目光。   慕珏知道他的意思她已经明白,凝声道:“倾城,嫁给我吧。”   ……   林辰远天还没亮就到了,在睿王府正厅中等了两个多时辰,茶喝了无数杯,心火却窜得更厉害了。   好不容易听下人说苏墨弦已经回来,却迟迟不现身,当下林辰远心中那个心火啊,蹭蹭蹭的,只恨不得直接烧了这睿王府才好。   就在林辰远愤然而起,想了想,又还是默默坐下去的时候,不疾不徐的脚步进来,苏墨弦到了。   当下,林辰远站起身来,脸上挂着恭敬和气的笑容,拱手上前,“拜见睿王。”   苏墨弦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到了上座坐下。   林辰远道:“昨夜的事,想必睿王殿下已经知晓。微臣也不多说了,只问睿王,如今要如何作为?”   苏墨弦淡道:“丞相不必着急,待今夜宫宴,自有分晓。”   林辰远怒,心道如此一闹,淑儿就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刚好遂了你的意是不是?   却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循循劝道:“淑儿自昨夜便落在那南诏蛮夷手中,幻儿也被皇后娘娘连夜传入了宫中。出了这样的事,的确是微臣教导无方,微臣不为她两姊妹求情,只是如今睿王府与丞相府姻亲关系,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若是被太子利用去……还是请睿王尽快拿个主意吧。”   苏墨弦眸色轻远透彻,“丞相放心,皇上有心相护,淑儿自会安然无恙。” ☆、第二十七章   见苏墨弦神色清淡,林辰远心中大大不悦,只当苏墨弦是在推脱。当年,苏墨弦便是恨不能亲手杀了林淑儿,只是最后却被林淑儿生母所阻,未能取林淑儿性命先杀了丞相夫人。因着这变故,武帝不得不亲自出面主持大局,林淑儿方才逃过一劫。   林辰远语气颇为不满,“淑儿何德何能,睿王身为她的夫君尚且如此,皇上又怎还会护她?”   苏墨弦漠然,嗓音听不出情绪,“丞相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女儿。”   ……   慕珏离开后,倾城没有去休息。甘露丸果然非同寻常,她原本被凝殇反噬,身体虚弱得可怕,即使后来看似好了,其实也不过靠着一股心气强撑,没想到,服下甘露丸不过短短时间,身体里的感觉好到不可思议,整个人竟犹如脱胎换骨一般。   有那么一刹那,倾城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当年她的父皇不惜重兵攻打鱼几国,只为夺下两颗药丸了。却又复生了疑惑,到底那个他想要去救的女子是谁呢?让他倾尽举国之力为红颜。   当年,倾城总感觉苏墨弦或许知道那个女子,只是苏墨弦却从不对她说。   倾城去见云奕,云奕显然也正在等她,见她此刻云鬓花颜,衣饰华美,整个人精致高贵,全然不能与几个时辰前死里逃生昏倒在苏墨弦怀中那奄奄一息的女子联系在一起,心中颇为惊叹。   “你竟能对自己如此狠心,”云奕感慨,“还好你如今是女儿身,否则,孤必定留你不得。”   倾城笑,“也要你有那本事才好。”   又问:“林淑儿呢?”   云奕起身,“只等着带你去看过以后,便将她送到武帝那里去,看他如何处置。”   说罢,前方带路出去了。   地牢前,石门厚重,南诏重兵层层把守。   云奕停下脚步,侧过身,“你自己进去吧,这地方低下,孤不大愿入。”   倾城望了望他,心中对这南诏太子越来越欣赏。行事有度,进退得宜,果然是极好的盟友。   倾城点了点头,带着夜阑进去。   行馆的地牢原是用来关押犯了罪的下人,这里常年昏暗,刚刚走进,迎面一阵湿气过来,带着腐朽之气。脚踩在湿霉的地上,足下也有些微妙的感觉。耳边听得吱吱两声,却是老鼠一窜而过。   倾城在地牢的尽头看到了披头散发的林淑儿。   夜阑上前开锁,“咔擦”一声,连声音也带着地牢里的阴冷潮气,仿佛将人的耳朵也黏得不舒服。   林淑儿坐在地上,看到倾城,弯了弯唇,“你不是倾城。”   倾城缓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失笑,“本宫早就说过,是你自己不信。”   “现在信了。倾城太蠢,你,比她厉害得多,”林淑儿缓缓站起身来,定定望着倾城,“狠毒得多。”   倾城惊讶地眨了眨水眸,“被林妃说狠毒,本宫可是要惭愧的。昨夜,本宫可什么都没有做,是林妃娘娘你自己利用亲妹设计本宫,掳走本宫,那些纵火意图将本宫活活烧死的刺客已经全被你们大周的侍卫抓住,也都供认不讳是林妃娘娘你的人,人证物证俱在,到这个时候,林妃娘娘你还能反咬一口,人能不要面皮活到你这个地步,也算是天下无敌了。”   林淑儿冷笑一声,“那么你呢,你既不是倾城,你我便是素昧平生,你对我如此强烈的仇恨又是从哪里来的?”   “仇恨?从何说起?不过是人若犯我,双倍奉还罢了。”倾城不疾不徐地说:“本宫好端端的没来惹你,你却安排个侍女到本宫身边来监视本宫,算计本宫,真是让本宫好生厌烦。”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忆昔是我的眼线?”   倾城觉得好笑,“你看本宫像是同情心泛滥的女子吗?本宫留用一名侍女,怎么可能不将她的底细查清?什么时候?那大约便是留用她之后的一个时辰以内吧。”   “你果然不是倾城,那你处处模仿她,是想做什么?”林淑儿定定望着倾城,“你是想勾.引睿王吗?不自量力!”   林淑儿恨恨地说:“这两年来,多少女子像你这般,还不全是枉费了心机!”   倾城偏着头,一副恻然的模样,“都到这个时候了,林妃娘娘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倒还有闲情逸致来关心本宫的情意。”   “生死?”林淑儿忽地大笑出声,笑得身子轻轻摇晃,她原本便披头散发,眉间眼底又全是阴冷,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可怖扭曲,“你的确不算蠢,但却也比那个蠢女人好不到哪里去。你我赌一局如何?除非你此刻滥用私刑先杀了我,否则,便是你将我交给皇上,你也定不能伤我分毫!”   倾城眸子轻轻一眯。   出得地牢,云奕正等在前方,倾城缓缓走去。云奕见状,当下示意身旁士兵,想要进去将林淑儿带出,送去让武帝发落。   倾城阻了他,“先将她关着。”   云奕微微诧异,“为何?”   倾城默了默,一时也说不清,只道:“派重兵把守,任何人不许进不许出,也不许给她送吃的喝的,不论什么,通通不许进去。晚上你我赴宴之时,再将她一同带去宴中。”   云奕眼中初时疑惑,然而心思微转,随即便已明白过来,“你是怕,武帝会包庇她?”   倾城缓缓点头。   “是否是你多虑了?林淑儿不过是臣下之女,不得宠的睿王侧妃,武帝怎可能会去包庇她?”   倾城有些隐忧,只道:“小心为上吧。”   云奕便不再多说,只往身旁之人看去一眼,那人立刻领命。   石门关上,沉重的铁锁重重落下。   ……   赴宴之前,倾城静静坐在案前,阖着眸子,任夜阑为她仔细梳理着精致高贵的发髻。   夜阑斟酌地说:“如今这模样,也是讨喜的,这双眼睛,还是那么漂亮。”   倾城淡道:“再讨喜,也让我憎恨,每每看到这张脸,我只恨不得亲手毁了。”   夜阑想起当初倾城取下纱布,看到镜子里那张脸,恨得将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全部砸去时的疯狂,心下恻然。   却不得不提醒她,“你这房中总没有镜子终究不好,那一日睿王过来,总感觉他像是发觉了。”   倾城徐徐睁开眼睛。   “我倒也不确定,那个男人的心思很深。只是,若你往后去到睿王身边,有些细节,总要细致些。”   倾城没吱声。   夜阑继续道:“数日之内,公子自能使太子对他倾心信任,你当知公子的力量,他若有心要成为太子身边第一人,易如反掌。如此,公子的提议便是极好的,甚至比去到太子身边还要好一些,毕竟他对你……”   “好了,出发吧。”   倾城淡声将夜阑打断,同时站起身来。   夜阑手中捏着玉簪,没再说什么。   ……   今夜的宫宴是为了安抚南诏公主所设,说来讽刺,她先是为睿王所伤,再又被睿王侧妃绑架,险些丧命,这一前一后凑在一块儿,安抚赔罪的宫宴倒是刚好可以做在一起,于倾城,也刚好顺带了可以兴师问罪。   座次一如上一回,倾城坐于云奕下手,苏墨弦坐于太子下手,两人正是面对着。帝后尚未现身,倾城已无意识地喝了几杯酒下肚。   身旁上来一名宫女,将手中托盘上一盏酒奉到倾城眼前,“奴婢拜见公主,这是睿王殿下送给公主的酒。”   倾城似笑非笑抬眸,望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只见他神色淡然,倾城问那宫女,“本宫有酒,要他的酒作甚?若是想要赔罪,待会儿自有他赔罪的时机。”   那宫女回道:“睿王说,宴中的酒是南方进贡的烈酒,浅尝还可,多饮伤身,公主还是少饮为妙。这是刚刚传御酒房送来的葡萄酒,为西域进贡,喝来甘醇弥香,酒性却要柔和许多,正好适合公主饮用。”   倾城看向苏墨弦,苏墨弦也正直直望着她,做这些虚妄之事却仍能端得一如既往的冷清自持,倾城只觉心中厌烦,目无表情地移开目光,淡道:“留下吧。”   “是。”   宫女将酒留下,倾城却未去动。只是烈酒,却也并未再饮。   有些无趣地瞥了眼群臣,倾城目光忽地微微一凝。只见大将军慕长丰身后,一身紫色锦袍,玉冠束发的男子,鹤立鸡群般的姿态,竟是……慕珏。   倾城目光稍稍凝滞的片刻,慕珏已察觉了她的目光,遥遥往她看来一眼,又漫不经心地移开。   想起夜阑方才所说,数日之内,慕珏定要成为太子身边第一人,心中渐渐没底。   慕珏想要做什么?   慕长丰一直以来便是苏墨景的心腹,慕长丰有两子,长子慕珩也是嫡子,性格沉稳,颇有将才,为慕长丰所喜;次子庶出,正是慕珏,慕珏长得最美,却也最不争气,自小才智武功一无所成,整日挥霍无度,几次险些被慕长丰逐出家门,断绝父子关系。   慕长丰一向羞于提起慕珏,今日竟带了他上殿?   慕珏,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倾城正蹙眉,身旁又来了一名宫女,托盘上又是一盏酒。   宫女行礼道:“拜见公主,这是太子送给公主的青梅酒。太子道昨日匆匆一别,还未来得及请公主喝杯酒,今日便借花献佛了。”   倾城往苏墨景看去,只见他唇角微勾,遥遥往她举着杯子。   倾城弯了弯唇,昨日不见苏墨景这么殷勤,想来是昨夜她和苏墨弦的事传入了他的耳中,反倒刺激了他。   只可惜,苏墨弦刺激过了头,不仅将苏墨景刺激了,连倾城也被刺激到不得不放弃原来的计划。   倾城遥遥疏离地朝太子点了点头,命宫女将青梅酒放下,想了想,又将苏墨弦方才送给她的葡萄酒放了上去,“将这个回赠给太子。”   宫女领命退下。   一道目光微紧,拢在倾城身上,倾城抬眼,只见苏墨弦唇线抿直,倾城心情莫名好了些许,遥遥朝他一笑。   苏墨弦的唇抿得更紧。   正在两人目光相接之时,内侍唱喏之声传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群臣起身行礼,云奕和倾城亦是站起身来,不行跪拜之礼,只行了南诏出使之礼。   武帝坐于龙座之上,与云奕倾城简单的寒暄过后便入了主题。   云奕起身道:“若是在南诏,行刺公主,罪无可恕,或株连九族。但孤与皇妹毕竟身在大周,为表对陛下的尊重,这事便交由陛下处置吧。”   武帝沉声道:“太子将人带上来吧,待朕亲自审问,若情况属实,朕自然还公主公道。”   云奕拍下两掌,立刻便有四名南诏士兵将林淑儿从殿外押了上来。   珠冕之后,武帝的神情看不甚清。只是一身明黄,龙座之上,九五至尊,天威无限。   “林淑儿,你为何行刺南诏公主?”   林淑儿自入殿中便脸色苍白,跪落之后,竟似乎连身子也撑不起。此刻听得武帝声音,她缓缓抬起头来,竟已是满脸泪水,“皇上,臣妾冤枉!”   倾城冷笑,林淑儿真是死无下限。往云奕递去一眼,云奕领会,便要传昨夜的一干人等。   不想,正在这刹那的时间,林淑儿忽地痛呼一声……   “噗!”   一口鲜血重重喷出,在殿中地板洒了一地殷红,触目惊心。   满殿震惊,林淑儿已昏倒在地。   倾城手心一紧,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第二十八章   御医很快便过来了,因林淑儿如今戴罪之身,便只得一名御医。   那御医跪地探了许久的脉,神色凝重,迟迟未有定论。如此再探了数回,面色上竟现出惶恐,朝着武帝恭敬地磕下头,道:“皇上恕罪,微臣才疏学浅,只知林妃娘娘如此乃身重剧毒所致,却不知具体是何种□□,请皇上再派数名太医前来。”   武帝脸色不悦,却仍是准了,又派了内侍再传御医去。   倾城心底微沉,与云奕相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沉凝。   并不将林淑儿私下交给武帝,而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事前又不给她吃喝,不让她接触任何人,便是为了防她使这些伎俩。   只是,她已经如此小心了,为何林淑儿还是会中毒?   朝臣中不少人眼色已是极为微妙,人天生就会倾向于同情弱者。不论这人之前有多少的错,一旦她死了或是重伤了,那错也能瞬间去掉大半,全剩下好也说不定。   今日之事,倾城原本已是占足了理,昨日她险些死在大火中亦是众目睽睽,可此刻,她安然无恙坐在这里,林淑儿却口吐鲜血昏倒在所有人眼中……在这些人看来,情感上,便是林淑儿占了上风。说不得还要怀疑林淑儿此刻中毒乃是南诏所为,毕竟,在这以前,林淑儿是在南诏手中。   倾城心中郁结得厉害,这原本就是林淑儿的惯用把戏了,她亦小心得一防再防,可这一次,她着实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太医院的御医很快便都来齐了,一群人候着,一个个上前来轮番探脉。   然而,所有人脸色皆是沉重惶恐。   倾城蹙眉,已听得太医院院正上前禀报,“皇上恕罪,正如此前朱太医所言,林妃娘娘此番乃是身重剧毒所致,这剧毒古怪,臣等闻所未闻,还请皇上恕罪。”   院正说完,所有御医紧跟着全部跪地磕头,惶恐请罪,“臣等有罪。”   武帝震怒,沉声喝道:“区区一个□□你们也查不出来,朕养你们有何用?”   “皇上。”   武帝刚刚怒完,林辰远上前一步道:“太医说闻所未闻,若是这□□并非来自我大周,太医们查不出便也说得通了。”   倾城闻言,脸色乍沉,冷声问:“丞相这是什么意思?”   林辰远冷哼一声,“老臣的意思还不明白吗?老臣的女儿毕竟是睿王的妃子,再有什么也该由皇上下旨定夺,在你手中却落得个身中剧毒,老臣倒是想问问南诏太子和公主,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倾城紧紧抿唇,她就知道,林淑儿这个吐血吐得刚好,立刻便能反咬一口。   倾城凛然起身,冷笑道:“是否果真身重剧毒,也要由本宫看过之后再下定论!”   话落,倾城离开自己的位子,走到林淑儿身边。   林辰远见状,快步上前,挡在林淑儿身前,拦下倾城,“公主,你还想做什么?”   倾城双目一眯,便要斥,身后却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丞相,你又在怕什么?”云奕淡道:“你身为一国丞相,说话如此不知轻重,事情尚未明了,你便口口声声指责孤与皇妹,你端的是哪国的礼?是大周的礼吗?若大周的礼便是如此,今日孤便也不必将人交给你们问了。刺杀公主,罪不容诛!”   云奕的声音不大,最后八个字出来,却竟有一言九鼎之势。他身后护卫上前一步,气势凛然。   林辰远脸色一青一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武帝沉声道:“退下!”   林辰远这才朝武帝拜道:“臣遵旨。”   倾城上前,抓起林淑儿的手……   心头“咯噔”一跳,怎会这样?   云奕远远便瞧见倾城脸色,当下对身后随行的医女道:“你也过去看看。”   倾城为医女让开位置,医女凝神探脉片刻,脸色渐渐如方才的那些御医。   武帝问:“如何?可探出了什么?”   倾城轻轻蹙着眉,没说话,医女已回道:“陛下,微臣才疏,亦探不出具体是何种毒。”   倾城却知道,那医女说了谎。   林淑儿中的不是毒,是蛊,然而具体是什么蛊,她却不知道了。想来那医女也和她一样,只是蛊术一门,原本就出于南诏宫廷,若是此刻如实说,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武帝先后听得这些话,脸色大大不快,竟像是生了极大的怒,“小小一个□□,竟将大周和南诏的御医全难了过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倾城往医女看去一眼,医女当下领会,上前道:“陛下,微臣虽说不上林妃娘娘体内毒物的名字,然而大抵也知这毒性状。”   “说来听听。”   “这毒古怪,只会在某种机缘下发作,平日里却并不会伤害身体。林妃娘娘此刻也并无性命之忧,只是短暂昏迷,醒来便无大碍。”   医女话声刚落,林辰远愤然而起,“一派胡言!连毒物的名字也说不出来,便在这里大言不惭,若是出了问题,是谁负责?”   林辰远说罢,朝武帝道:“皇上,臣请彻查此事。”   倾城一直注意着武帝,却只觉武帝神情有些奇怪,尤其是在医女说了毒物性状以后,倾城下意识感觉,武帝是相信的。   倾城心中有种微妙的情绪,只觉武帝那转瞬即逝的情绪极为重要,或许比她能预知的还要重要。   武帝缓缓看向苏墨弦,“弦儿,朕险些忘了,你的医术便极为高明,你去看一看吧。”   苏墨弦不疾不徐,将纱布密实的右手举起,“皇上,儿臣昨夜为大火所伤,如今右手不便行动。”   武帝默了默,半晌,沉声道:“将林淑儿带去长乐宫,暂由皇后看管。另外,传朕旨意,遍寻名医,若有能为林妃娘娘解毒之人,即刻入主太医院,朕必有重赏重用。”   林辰远闻言,心下一惊。   他说的彻查,是指彻查这整件事的始末,从大火到剧毒,眼前也是当务之急,怎会成了遍寻名医?以林淑儿的地位,怎么也不该得到武帝如此重视才是。   同样惊讶的还有倾城,倾城凝目看向林淑儿,心中疑虑纷繁。   你到底中的是什么蛊?和武帝又有什么关系?为何武帝会如此在意?   倾城想到这里,唇角牵起一抹冷笑……林淑儿,你当日勾.引我父皇,你得到了他全部的宠爱,却害得他死无全尸,可别告诉我,今日你又勾.引了你自己的公公。若果真如此,你也算是贱人之中的翘楚了。   内侍上前来正要扶林淑儿,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却忽然响在大殿之内,“皇上,微臣请求为林妃娘娘诊脉。”   倾城听得这声,心下微动。   是慕珏。   随即,便听得慕长丰沉怒喝道:“逆子,圣殿之上,岂容你放肆,退下!”   慕珏却听若未闻,已径自走到大殿正中。   武帝往慕珏看去,声音带着些不信,“原来是慕家老二,朕可从来没听说过你懂医术。”   慕珏坦然一笑,“不敢欺瞒皇上,医术嘛,微臣的确不大精通。但是臣外出游历之时,倒是见识过不少的毒术,看林妃娘娘这症状,倒是让微臣想起当年一番见闻。”   武帝沉吟。   慕珏道:“皇上,让臣一试又何妨?”   武帝点头,将内侍挥退。   慕珏上前,经过倾城身边时,目光似不经意般从她脸上掠过。   倾城静静看着慕珏,从她的角度看去,正见慕珏单膝跪地,侧脸精致美丽。五官分明,线条赏心悦目。他微微蹙着眉,睫毛浓密纤长,微微垂下,眼神认真得让人移不开眼。   倾城不晓得,这么认真的男人,为何慕长丰会当他不务正业,将他小看?   慕珏探了半晌,忽地将林淑儿扶起,手掌便要探到她背上去。   原本大周风气还算旷达,御医治病并不设男女大妨,这一点对比极为讲究尊卑的南诏皇宫却是通达了不知多少,然而慕珏此举到底还是不妥,林辰远出声提醒道:“慕公子。”   慕珏恍若未闻,掌心凝聚真气,贯于林淑儿后背。   林辰远还要再说,却只见林淑儿已悠悠转醒过来。   武帝亦是大惊,“慕卿,可已有结论了?”   慕珏放开林淑儿,上前行了礼,这才道:“回皇上,林妃娘娘不是中了毒,乃是中了蛊。”   倾城心头一跳,望向慕珏。   林辰远已扬声道:“天下皆知,蛊术乃是南诏宫廷秘术,七公主,此事要如何说?”   慕珏道:“丞相稍安勿躁,以脉象来看,林妃娘娘体内的蛊已有近两年之久,绝非一朝一夕。”   林辰远碰了灰,脸色不豫,还要再说什么,武帝沉声将他打断,“告诉朕,这是什么蛊?”   “同心连命蛊。”   倾城微震,这两年来,为了报仇,她一心一意钻研毒术,南诏皇宫之内更有无数蛊术秘籍,可是,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同心连命蛊。   难怪,连云奕最信任的医女也查不出来。   武帝道:“细细说来。”   慕珏再拜,“同心连命,顾名思义,中蛊的两人心意相通,性命相连。这蛊分母蛊与子蛊,母蛊可操控子蛊,所谓同心,即是母蛊操纵子蛊为其做事,如操纵心神一般,使子蛊宿主成为母蛊的傀儡;而所谓连命,即是一旦母蛊宿主亡去,子蛊宿主亦当即毒发身亡。但有一点,这蛊若是正常生长,子蛊却绝不能操纵母蛊。同心连命蛊只在古书之中少有记载,只因这蛊极为厉害,绝非普通人能够养成,必定是内功修为和毒术修为的集大成者。”   “那林妃体内是母蛊还是子蛊?”   “无从得知。”慕珏坦言,看向林淑儿,“这只能问林妃娘娘。”   慕珏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到了林淑儿身上,只见她将将醒来,正是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   倾城望着她,此刻心底反倒平静了下来。   联想几个时辰以前,林淑儿一口咬定,武帝不会动她分毫,到此时发展到这里,倾城心中已经有底。   同心连命蛊……好个同心连命蛊!   好个母蛊操纵子蛊,使子蛊宿主成为母蛊的傀儡!   此时,林淑儿只需要做出一副自己是子蛊宿主的模样便可将一切撇得干净利落。   慕珏啊慕珏,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所说究竟是真是假,几分真几分假?你究竟是在帮我还是在阻挠我?   当日林淑儿故意放我出来让我一死,我孑然一身,将将出得睿王府,便遇上了你。你说念及你我少时一番情谊,助我最后一回,便有誓死效忠的“前朝旧部”随我殉国,你却又同时设下机关救我性命。   你心思如此婉转曲折,当真只是为了助我吗?   倾城目光清冷,直直望进慕珏眼中。   慕珏感觉到她的目光,此刻却毫不避讳,亦直直望着她,眼神深不见底。倾城冷笑一声,别开目光去。   林淑儿,今日或容许你使尽狡诈,装尽无辜,但我即便不能让你死,也必定要剥下你一层皮! ☆、第二十九章   林淑儿果然不出倾城所料,柔柔跪在地上一脸茫然,朝着武帝凄楚求道:“皇上明鉴,臣妾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说着,重重磕下头去,一副可怜又无比诚挚的模样,“臣妾前日落水,感染风寒,一直卧病在床,此事丞相府阖府上下都能为臣妾作证。昨夜臣妾病中昏睡,怎知今日一早醒来,却身在地牢之中,更被指意图谋害南诏公主。请皇上明察,臣妾真的没有做过,退一万步说,臣妾即便有那个心,以南诏公主能胜贤王的箭术,能与睿王打成平手的修为,也没有那个本事啊。”   林淑儿说完,已是伏在地上嘤嘤哭泣起来。   倾城冷笑两声,上前一步,居高临下注视着林淑儿,“那么依林妃娘娘的意思,是说昨夜无数的大周将士、南诏将士、以及你大周睿王、我南诏太子,全都看错了?其实昨夜那一场大火,也不过是幻象,不过是子虚乌有?”   林淑儿闻言,猛地抬起头来,满眼惊恐,“臣妾……”   倾城竟偷换她话中所指!她意在说明昨夜自己毫不知情,倾城却偷换概念,将她的意思生生曲解成否认昨夜发生了这些事,如此,便是狠狠将她推倒了与昨夜所有相关人等的对立面。   林淑儿还未及说什么,已被倾城打断,“哦,对了……”   倾城远远望了眼一直泰然自若的苏墨弦,一寸寸冷下脸去,“方才睿王说他的右手为昨夜大火所伤,这个本宫倒是看到的,乃是他为了救本宫所伤。想来林妃娘娘是否也要说那是假的?既一切全可由林妃你一人说了算,众目睽睽亦是枉然,指鹿为马不在话下,那么今日本宫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浪费这时间心力做什么?”   倾城看了皇座上那人一眼,冷道:“陛下不为本宫做主,本宫的父皇自能为本宫做主!”   话落,竟是当众愤然拂袖转身,毫不留恋离去。   倾城既走,随行而来的南诏宫女、侍卫无数,当下亦跟随而去,一时间,浩浩荡荡,竟是无比凛然尊贵之势。这在重皇子轻公主的大周看来,心中多少有些震撼。   区区一个公主,竟能有如此威仪。   武帝脸色沉了沉,终是及时出声,语气和缓,“公主,且慢。”   倾城停下脚步,并不回身。   一直不表态的云奕这时不紧不慢地开口,“皇妹,不要冲动,且听听武帝陛下怎么说。”   倾城轻笑一声,回过身来,珠环翠绕之下,只见她艳光四射,不可逼视。   “好啊,本宫可以听听武帝陛下如何说,但本宫却绝不想再听到任何矢口否认、颠倒是非的言辞,否则,不听也罢!”   倾城如此盛气凌人,大周臣子皆是面露不满。然而今日之事,于情,不论林淑儿看起来多么无辜,于理,到底还是南诏公主站在了绝对的制高点。   便是武帝,亦不能再说什么。他略一沉吟,道:“林妃的意思朕已经听明白了,先打入天牢听候发落吧。”   倾城闻言,唇角一弯。   “皇上!”林淑儿惊呼一声,眸子睁大,泪盈于睫。   武帝态度冷然,挥了挥手,侍卫当即上前来,将林淑儿押下。   林淑儿经过倾城身边时,抬头望了倾城一眼。眼色依稀凄楚可怜,然而眼梢那抹怨毒却只有倾城看得清楚。   当下,倾城眼中凝聚起了笑意。   林淑儿,你果然还是当日的林淑儿,但是倾城,却已不再是当日对你束手无策的倾城!我就是要仗着今日之尊,迫使武帝不得不妥协处置你!否则,我做这公主还有何用?   ……   “慕卿,林妃方才所言,却是何解?”   林淑儿被带下去之后,武帝问慕珏。   倾城徐徐望向慕珏,只见他眼中迟疑,过了半晌,郑重对着武帝一拜,“臣无解。”   “这是何故?”   慕珏道:“若依娘娘方才所言,她体内应是子蛊无疑,昨夜种种所为乃是受人操纵。”   大殿哗然。   倾城手心一紧,眼中寒凉。   慕珏,连你,我也是错信了吗?   “只是……”慕珏顿了顿,却倏地话锋一转,“即便是子蛊为人所控,事后宿主对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也会记忆清晰,绝不该是林妃娘娘方才那般一无所知。所以,皇上请恕臣直言,方才娘娘说言,臣听不出真假。”   满殿再度哗然。   所谓听不出真假,显然是慕珏的委婉之词。其实直白来说,便是林淑儿圣前说谎。   倾城眼中寒凉却并未褪去,林淑儿可以说假话,慕珏所言也可是假,武帝未必会信他。   果然,随即便听武帝沉声威严问:“朕又如何得知你所言是否属实?”   君王之威,不怒自能震慑,慕珏惶恐,当下跪地,恳切道:“微臣所言字字属实,绝不敢有丝毫欺上。皇上可再请高人,随时与臣方才所言对质。”   武帝沉默下去,迟迟不再做声。   眼前这么多人,好生一番折腾,也只得慕珏一人有点本事,其余的人却是连那蛊是什么也查不出。再寻高人,如何去寻?这么容易便寻到?若是寻不到,此事僵持,查不清具体如何,又当如何处置?   这时,云奕缓缓站起身来,“孤不知皇上此时是在为难什么?”   武帝往云奕看去。   云奕淡道:“或许林妃体内究竟是子蛊或是母蛊尚有疑点,但孤听方才慕公子所言,有一事却是听清楚了——那便是林妃在说谎。林妃说她一无所知,然而退一步说,便是她身重子蛊,她也绝不会一无所知。”   云奕轻笑一声,“事无不可对人言,除非其心叵测。林妃她,其一,刺杀南诏公主,众目睽睽不容她抵赖;其二,居心叵测,圣前欺君。单这两样,以我南诏律例来断,也足够将她凌迟。莫非是大周律例尤其宽容,反倒让皇上优柔寡断起来?”   “大胆!”林辰远愤然而起,怒斥一声,“我大周天子面前,岂容你放肆?我大周以礼相待,却反倒愈加地纵容了你不是?”   云奕最后一句的确有失妥当,当下,慕长丰往前一站。慕长丰原本便是大周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他整个人代表的便是绝对的军令,此刻他这番动作,刹那便让大殿之内的气氛对峙紧张起来。   南诏士兵见状,亦要成剑拔弩张之势,不想,云奕却是抬了抬手,将底下人挥退。   “孤此行原为两国和平邦交而来,皇上英明,不要让我等寒心才好。”   武帝沉默片刻,往一直未曾出声的苏墨弦看去,“睿王,林妃是你的侧妃,你且说说如何处置。”   苏墨弦起身,不紧不慢道:“儿臣听凭父皇发落。”   武帝长叹一声,“罢了,林淑儿前有刺杀南诏公主,后有圣殿欺君,朕……”   “皇上!”   武帝话刚刚出口,林辰远已重重跪下地去,“砰!”的一声,一个头将地面也磕得狠狠震了震。   林辰远是当朝丞相,势力盘根错节,他此番一跪,许多文官立刻紧随其后,跟着跪下,竟是浩浩荡荡之势,看来颇为震撼。   武帝怔了怔。   林辰远恳切求道:“皇上,罪臣自知教女无方,才让她犯下此等大罪,原本不敢再为她求情。只是,如慕公子所说,即便罪无可恕,臣女亦是中了那妖邪蛊术,为人所操控,身不由己。殿前欺君,想来也是没有办法,说到底,那原本也不是她所为啊,恐怕是一时惊吓所致才会口不择言。臣以为,臣女莫名中蛊,为人操纵,此事牵涉重大,可否请皇上饶她一命,再行细细详查?寻根究底,将那真正居心叵测之人揪出?”   林辰远说到此处,再次重重磕下头去,朗声求道:“请皇上看在微臣一直以来忠心侍主的份上,饶臣女死罪。”   林辰远说罢,他身后官员跟着齐声求道:“请皇上三思!”   云奕目光微冷,便要再说什么,手上一紧,却是倾城往他看来,缓缓摇了摇头。   云奕颇为不解,却见倾城目光平静,只得作罢。   武帝往慕长丰看去,“大将军如何说?”   慕长丰拜道:“皇上,微臣认为,丞相所言不无道理。若论叵测当诛,那背后阴险之人才是最为叵测,最该诛灭。”   慕长丰与林辰远,两派势力,素来分庭抗礼,如今却站在了同一线上,一时间,大周的朝臣竟是无比的团结,齐齐朗声道:“皇上三思。”   倾城静静将一切看在眼底,目光沉静如水,心中却渐渐清明起来。   苏瑜,究竟是什么样把柄落到了林淑儿手上,才让你这样的人也动不得她?   你不问慕长丰,我或许还不敢确定,你却将慕长丰推了出来。慕长丰是什么样的人?此刻他会站出来,只能是你的授意!   好啊,你不要她死,刚好,我也不想让她这么容易死了。 ☆、第三十章   “睿王侧妃林氏,为人所纵,刺杀南诏公主,原本罪不容诛。然朕念及丞相一门忠烈,林氏身重蛊术亦身不由己,故而从轻发落,今褫夺林氏睿王侧妃头衔,贬为睿王府侍婢,以儆效尤。”   殿中僵持,良久,武帝沉声下旨。   声落,复又看向林辰远和倾城,“丞相,公主,朕如此处置,两位可还有异议?”   林辰远脸上一时青红白三色交替。   贬为侍婢……对士族豪门而言,为奴为婢,无异于是让他们生不如死,更让家族蒙羞,还不如直接将人休离睿王府。   这果然是没死也脱了一层皮。   却也不敢再有微词,林辰远恭敬拜道:“臣谢皇上开恩。”   倾城望了林辰远一眼,弯唇道:“陛下圣明。”   ……   宫宴结束之时,下弦月几乎到了正中。   夜微凉,倾城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由夜阑扶着,正要踏上车辇,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将她叫住,“公主。”   倾城转过身来,只见皎洁清辉之下,公子姿若青竹,面容如玉。   倾城淡声问:“慕公子有何事?”   慕珏从袖中拿出一支白净的瓷瓶来,“听说公主昨日为大火烫伤,这是慕珏亲制的药膏,自然是不及宫廷灵药,但止疼消炎的效果还是不错,小小心意,还望公主收下。”   倾城神色无波地看着慕珏。   原本一众人出来,周遭的人自然还未散去,慕珏此举,引来不少人侧目。他身后不远处是相携而来的苏墨景和苏墨弦,两人这时亦一同往她看来。   倾城往夜阑看去一眼,夜阑颔首,随即上前接过慕珏手中的药。   倾城淡道:“如此,谢过慕公子了。”   话落,转身上了车。   车辇刚刚驶出,帘子将落未落之时,倾城只见前方一人急急而来,那人身穿银色铠甲,身形高大,看那步伐却无丝毫军士的沉稳,更像是有迫在眉睫之事。然而月色之下,倾城还未看清那人的脸,帘子便被放下。   夜半,将领,急报?   随着车辇轻摇,倾城阖上眸子,手中捏着方才夜阑交给她的纸条。   待我,解释。   ……   皇宫是个有着无数秘密和禁地的地方,在后廷的西北角有一座宫殿,不见宫名,荒废多年。先帝时期,一直有禁军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而今改朝换代,禁军却已不见,只留了冷宫一座,夜中无尽荒凉。   倾城揭开黑色锥帽,露出清冷的一张脸。望了眼那高耸的宫墙,足尖轻点,略一提气,黑色夜行衣与黑夜相融,转眼,已身在冷宫之中。   足尖踩在荒草之上,发出窸窣的声音,也带着凄冷。放眼院中物像,倾城微微蹙了蹙眉,心中一阵熟悉的感觉。   在哪里见过?   “拜见公主。”   身后传来一声,不卑不亢,无波无澜,仿若两人此时此地相见,并无稀奇。   倾城缓缓转身,眼前的宫女,粉色宫装,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清秀,似乎也与这大周成千上万的宫女无丝毫不同。   “忆昔……”倾城缓缓念着这两个字,“是你的真名吗?”   眼前的宫女,正是自昨夜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忆昔。   只是此刻,忆昔却再不见丝毫的小心翼翼,反倒双目平静,有着和她的年纪不相符的沉敛。   “是的,姑姑赐名,不敢擅自更改。”   “姑姑……”倾城想起那一日那个枕头,“本宫记得你的姑姑,医术不错。”   “是,宫中长日无聊,姑姑便尽心钻研医术。”忆昔说着,坦然视着倾城,“奴婢敢问,公主如今的容貌,是生而有之吗?”   倾城似笑非笑,将眸中清冷掩下。   忆昔静了片刻,失落道:“是奴婢唐突了。”   “你有什么话要说,直说吧。”倾城淡道:“若你今日让本宫白跑了一趟,你在本宫与林妃之间双面讨好,可不要怪本宫留你不得。”   忆昔顿了顿,“公主,今日林妃身上所中之蛊,并不叫同心连命蛊,而是情蛊。以她症状,她体内必定是母蛊无疑,而且,慕公子在说谎。子蛊的确不能反慑母蛊心神,但子蛊与母蛊同气相连,同生共死,一旦子蛊亡,母蛊宿主亦当即断气。”   倾城双目微眯,“你怎知道这些?”   “这双蛊……”忆昔笑了笑,笑得凄冷苍凉,仿佛忆起了什么悲伤之事,“这双蛊,当年原是先帝要种在姑姑体内的。”   先帝……   分明只有两个字,倾城却只觉心头大大震动,眼睛竟也莫名的热了热。她上前一步,直直逼视着眼前的宫女,冷冷问:“你究竟是谁?”   忆昔目光平静,“奴婢是这冷宫中的一名宫女,从出生便在这里。”   倾城双目微眯。   忆昔凄凄一笑,“恕奴婢斗胆揣测,公主其实是相信奴婢的吧。否则,宫宴之中,奴婢易容为太子的侍女,送青梅酒给公主,公主认出奴婢的当下便已将奴婢拿下了,也不会有此刻冒险前来一叙。”   “相信?”倾城一笑,仿若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眼中漾着嘲讽,“本宫如今听得这两个字也是觉得可笑的。不过是有些讶异,亲自前来一探罢了,你能从夜阑微雨的手上逃脱,倒像是有极大的本事,不该是甘心效力于林妃之流才是。”   “那么奴婢,也定不让公主失望。”   倾城静静望着忆昔。   忆昔道:“公主,也许先帝尚在人间。”   忆昔此言一出,倾城只听得“轰”的一声,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却是急剧的黑暗落下,她的身子重重晃了晃,竟只觉浑身酸软无力,几欲倒下。   忆昔连忙上前扶她,倾城却一把将她重重甩开,嫩葱一般的指狠狠指向她,厉声道:“你的主子究竟是谁?是谁派你来的?又是哪个在怀疑本宫,派你来加害本宫?是武帝吗?”   声落,倾城眸光之中狠色掠过,身形一晃,已是挥出重重一掌,“现在便杀了你!”   “啪!”   一掌落到忆昔胸口,忆昔当即口吐鲜血,倒落在地。   “公主……”忆昔无力望着眼前脸色惨白的倾城,竟是落下泪来,“公主,是奴婢的错,只怪奴婢迟迟没能找到您,才害您受得今日之苦。”   忆昔眼中的真切,竟让倾城眼睛一阵阵的酸热,有什么几乎要滚落,倾城连忙敛住情绪,厉声喝道:“不要再装了!我不会相信你,你休想骗过我!”   声落,一掌击至忆昔面门,然而,她终究从未杀过人,一时间,手掌竟有些发颤,迟迟不能落下。   看忆昔这模样,要么,是果真知道她身份;要么,是受人指使,还在试探她。理智告诉倾城,无论是那一种,这个忆昔都绝不能留,她来路不明,居心叵测,绝对不能留她性命,成为他日祸害!   可是,万一……若是万一……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最微乎其微的那一种,那时……那时,她是亲眼看到苏墨弦斩下了父皇的头颅。   情绪刹那间激荡翻涌,倾城控制不住,眼泪簌簌落下。   就在她情绪难控的时候,后颈忽然一阵刺痛,眼前一黑,倾城已软软倒下。   然而,她的身子终究没能落地,一道黑影如影似幻般掠来,将她小心揽入怀中。   忆昔原本也正沉浸在激烈的情绪里不能自已,陡然见这变故,神色一凛,猛然抬头,却在见到那俊美如仙的容颜时,讷讷低下头去。   “睿王。”   忆昔跪倒在地,低低叫了一声。   来人正是苏墨弦,他一手将倾城搂在怀中,居高临下望着忆昔,一双眸子沉黑,几乎与黑夜融合。   忆昔垂眸,轻声道:“奴婢有愧王爷命令,王爷责罚奴婢吧。”   苏墨弦嗓音听不出情绪,“为何宁愿死在她手下,也不解释?”   忆昔眼中缓缓落下一行泪来,“公主她如今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奴婢真的不敢想象,究竟是曾经经受过怎样的痛苦,才能让她像如今这般绝望地防备着。若是能让她稍微好受些,便是让她如此恨下去又有何妨?”   “你倒是忠心。”   忆昔苦笑道:“姑姑对忆昔大恩,忆昔区区一条命算什么?若是死在公主手下,哪怕只能成全她一时的痛快,忆昔也是求仁得仁了。其实睿王您何必出手相救呢?您自己不也什么都清楚吗?即便没有忆昔,您也可以自己告诉公主。”   “她会信吗?”苏墨弦嗓音轻远,竟不知是在问忆昔还是在问自己。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真相与这假象同样的让人绝望,她如今这般,怎么都会痛苦了。”   苏墨弦凝视着怀中女子,清辉之下,她的脸色愈加惨白凄凉,苏墨弦只觉心中一直揪疼着,无以将息,竟只有如此抱着她,方才觉得好过些。   他的脸轻轻厮磨着她的肌肤,唇落在她的额头之上。   忆昔静静将目光垂于地面,良久,只听苏墨弦淡道:“你去将那幅画像拿出来。” ☆、第三十一章   五更天。   行馆之内的下人换了差,一番轻声扰攘过后,偌大的宅子再度归于宁静,只偶尔听得几声夏日虫鸣。   公主卧殿之内,房门紧闭,灯火却迟迟不灭。   房中两人,男子负手立于窗前,灯影摇曳之下,愈发显得他身形修长清俊。   地上跪了一人,却是垂眸敛目的微雨。   微雨劝道:“天就快要亮了,公子先回去吧,夜阑已经去寻,公主不会有事的。”   慕珏身形未动,眸子微阖。   宫宴之上,他公然帮了林淑儿,见倾城神色便知不妙,却料定今夜武帝必定要留他,只得赶在那以前特地将字条交给她,让她先行回来,等他稍后过来解释。   果不其然,他刚刚走到宫门口,宫中内侍便追了过来,传武帝口谕,命他即刻去养心殿面圣。   今夜一切,全在他掌握之中,只除了一人。   他按计划得了武帝信任,便急急赶来行馆。却不料,倾城不见踪影,唯有微雨请罪,“公子恕罪,公主……不见了,夜阑已经折回去寻。”   那一刹那,慕珏只觉从来清明的神识竟也懵了一懵。   “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他分明问得很轻,却不知怎的,微雨被他一句话吓得脸色乍白,“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颤声告饶,“公子恕罪。”   “车辇刚刚离开未央宫,公主便让夜阑折回,去打听今晚深夜入宫那名将领。夜阑离开后,公主又派奴婢去太子车前看一看太子。公主说,今夜林妃只是贬为侍婢,或许对大周来说这已是重罚,然而对南诏来说,刺杀南诏公主却不能取刺客性命,乃是极损颜面。奴婢只觉公主此举并不不妥,便依言去了太子那里。之后奴婢回来,公主也一直未出声,是奴婢疏忽,只当公主疲累,或许睡了过去,便没再打扰。岂料到了行馆,奴婢请公主下车,却见车内早已空无一人,这才惊觉出了事。”   “奴婢对帝都不甚熟悉,不敢轻举妄动,所幸夜阑回来也是极快。奴婢将一切始末告知夜阑,夜阑说公主必定还在宫中,便即刻折回去寻。”   宫中?   依微雨所说,倾城在宫中便将她们支开,那的确应该还在宫中无疑。否则,大可回到行馆之后再出去,也不会惊动夜澜微雨。只有皇宫那地方,一旦出来便再难进去,她才需要在出宫以前便使计脱身。   只是倾城,你留在宫中做什么?那虎狼之地,你竟孤身一人深入,连夜阑也不带去?   可是我宴中所举让你心寒,大大消磨了你的信任,所以你如今连夜阑也信不过了?   你这是何苦……先听我解释又何妨?   外面传来几不可察的动静,慕珏却已极快回身,正正见夜阑无声落地。   “如何?”慕珏问,一出声,才惊觉这声音紧得可怕。   他何曾如此失态过?   夜阑面色沉凝,跪地请罪,“公子恕罪,夜阑已冒险与宫中眼线通了消息,但却没有一人有公主下落。竟像是公主果真随车辇离开,不曾停留过一般。夜阑又在周遭寻了寻,仍是一无所获。”   夜阑悄悄抬了抬眼,只见慕珏脸色一寸寸白下去。夜阑轻轻垂眸,道:“公子不必担心,也许是夜阑想错了,公主其实身在宫外。许是什么事极为私.密,不便让夜阑与微雨相随,这才……”   “不,她就在宫中!”   夜阑安抚劝说的话还未说完,已被慕珏决然打断。从来淡定从容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眼底竟有掩藏不住的疲惫和慌乱。   慌乱……   夜阑识得那抹情绪,眼底微微黯然。   慕珏黑色衣袍在空气里掠过一阵清冷的风,“你们不必再寻了,我亲自进宫去找她。”   夜阑一震,回过神来,却见慕珏已走远,当下不顾一切,飞身去拦,挡住他去路,殷殷恳切道:“公子,三思啊。一来,便是昨夜公主确然在宫中,此刻天已快亮,她也未必没有出来;再者,公子今日行事已然操之过急,若是此时再顾此失彼,暴露了自身,只怕功亏一篑。”   夜阑字字恳切,不料,慕珏听罢,眸光却是彻底冷戾下去。   “让开!”   夜阑浑身一颤,喜怒不形于色的慕珏何曾这么情绪外露过?更遑论目光里便外露了杀气。   慕珏不是杀手,因他从来不带戾气,然而他的剑却比谁都要快,他要杀谁,不过谈笑之间,却没有谁躲得过。   夜阑心中有什么渐渐清明开来,因为清明,却反倒冷静了。   不必再无谓多说,夜阑一语直指慕珏心中最在乎那处,“公主如今已能自保,又精于毒术,普通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果然,慕珏闻言,神色微动,眼中冷芒渐渐敛去。   夜阑暗中松了一口气。   不想,慕珏冷静下去,却道:“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进宫看一看,只有我亲自去寻她,才能让她心中好受些。”   语气里,竟隐隐带着叹息。   夜阑彻底愣在当下。   ……   倾城悠悠转醒,只觉双眼热热的有些疼痛的后觉。   下意识想要去揉一揉,头顶却传来一声,带着绵长的温柔,“别拿手去揉。”   这声……   倾城浑身一震,猛然睁开眼睛,彻底清醒了过来。   此时,她床边坐着那人,不是苏墨弦是谁?   将将天亮的模样,他一身白衣,玉冠束发,清晨的光拢在他身上,使得他原本如玉一般的容颜愈加温润出尘。   北方有公子,遗世而**,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此刻,这公子便坐在她床前,眉间眼底无尽温情,直直凝视着她。   倾城却只觉眼睛里那原本那*疼痛的后觉刹那间无比清晰厉害起来。   多么相似的画面啊……当年,两人婚后的日子,无数个早晨,他将她叫醒,便是这般光景了。   苏墨弦,你其实是在勾.引我吧……   耳边,那快乐清甜的声音,声声入耳,此刻,刺得倾城的耳朵也一阵阵的疼。   闭了闭眼,掩下心中仇恨激烈的情绪,倾城尽量装作无事地问:“这是哪儿?你怎么在这里?”   倾城一面说着,一面坐起身来。   苏墨弦伸手去扶她,道:“你昨夜情绪动荡,急怒攻心,又险些落入皇宫禁军手中。我刚好路过看到你,便将你救回了睿王府,这里是睿王府的客房。”   苏墨弦的话,生生止住了倾城欲要推开他的动作。   情绪动荡,急怒攻心。   这刹那,倾城全想起来了。   昨夜,禁宫,忆昔,情蛊……   还有,先帝……   倾城脸色一寸寸惨白下去。   “忆昔呢?”   甚至未及思考,倾城已紧紧抓住苏墨弦的手,脱口而问。   手上温热细腻的触感传来,苏墨弦心神一荡,脸上却是若无其事的姿态,只是迟迟未出声。   倾城却当苏墨弦的沉默是因自己操之过急,连忙掩唇轻咳一声,缓声问道:“你看到我时,我身边可还有谁?”   苏墨弦瞥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背,简明扼要地说:“忆昔。”   “那她人呢?”   “她私闯禁宫,落入禁军手中又妄图反抗,此刻是生是死就不得而知了。”   倾城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青白。   昨夜的确是她一时情绪激动了。   忆昔口口声声先帝先帝,又直言她的容貌并非生而有之。她想起先帝种种,原已是情难自抑,又一心防备,只一味往忆昔是武帝派来试探她这里去逼自己,结果只逼得自己情绪更加激动,更险些亲手杀了她。   然而,此刻睡了一觉,竟冷静了不少。   若是,若是万一呢?哪怕只有万一,先帝若果真……   倾城浑身止不住地轻颤,不敢再往下想,当机立断下床,便往外奔去。   刚走了一步,却被一只手臂拦腰抱回,“你要去哪里?”   倾城此刻有更重要的事,对苏墨弦孟浪的举止也没有心思斥阻,心念一转,反倒记起这人身份来。   “昨夜其实是一个误会,忆昔并非私入禁宫,而是随我入宫。她此番落入禁军手中,你方便带我去看一看吗?”   苏墨弦不疾不徐将她放开,“怕是晚了。”   倾城浑身一颤,只觉心脏那里瞬间空落下去。   若有那个万一,也要被自己亲手断了吗?   苏墨弦见她眼神空寂,心中狠狠一紧,仍是神色自若地说:“她自知自己难逃一劫,让我将一样东西交给你。”   倾城仿佛又见曙光,忙问:“是什么?”   ……   倾城握着画轴,原想找个借口让苏墨弦先离开,然而转念一想,这画轴原本就是经他的手来到自己手中,若是他有心要看,早已看过了才是。想来忆昔既让他转交,那么画中含义应也并不浅显。   画卷纸张陈旧,已经泛黄,少则也有一二十年的光景,倾城缓缓展开。   一寸寸入目,从精致的绣鞋,到华美的衣裙,似乎是一名女子的画像。然而,当卷轴完全展开,女子的容貌直直映入倾城眼中之时,倾城手上一个激颤。   “啪啦”一声,画卷落到地上。 ☆、第三十二章   卷轴正正滚落在倾城脚下,隔着柔软的绣鞋,触碰的感觉无比清晰,不疼,却让她心头一跳。   糟了。   她闭了闭眼,迅速敛去眼中所有的情绪,转瞬,已然装作若无其事般,弯下.身去。   将画卷捡起,抬眸,只见苏墨弦直直凝视着她,双眸幽黑深邃。   倾城若无其事地对上他的眼睛,“手滑。”   苏墨弦没说什么。   倾城已不再看那幅画,只是随手放到一边,意兴阑珊地问:“这画,睿王看过了?”   苏墨弦大方承认,“看过了。”   “那么睿王确定这画是送给我的?”倾城眸光流转,“我看这画上女子似乎是睿王故去的王妃,那短命的天元公主吧。”   倾城掩唇轻笑,“我要她的画像做什么?我若想要,看自己的画像岂不是更加赏心悦目?”   睿王不置可否,却是上前去拿过那幅画,徐徐展开,静静看了半晌。   “她不是倾城。”   倾城听得自己的名字由他云淡风轻说来,掩于袖中的手紧了紧,面上却是笑得无辜,“看着倒是有些像。你们大周皇亲重臣的画像,南诏宫中皆有,只是看太多了,大约记混了吧。”   倾城说着,状似无意地又瞥了眼苏墨弦手中的画像。   画中女子,娥眉粉黛,肤如凝脂,尤其那双眸子清澈如一泉春水,缱绻间含情似欲语还休,真真是倾国倾城之姿容。   纵然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却仍是要比以前的倾城还要更美上两分。然而便是倾城自己,却也一时说不上来那两分到底美在哪里。   “倾城没有她这般情意缱绻至极的眼神。”   苏墨弦一语道破。   倾城将目光落到别处,不以为然,“不过是一时沉湎于情爱之中罢了,说不定连这也不是,不过是画师想象出来的,毕竟眼神这东西飘渺得很。”   苏墨弦沉默下去,迟迟没再吱声。   倾城心中早已乱得几欲将胸腔炸开,却还要在如此心境之下装作淡定从容与他虚与委蛇。苏墨弦此刻凝着画像,目光却又似乎并不聚在宣纸之上,如此沉默着,倾城才只觉自己稍微得以**,将一切想一想。   禁宫,忆昔;姑姑,画像;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子!   可是,倾城看过她的生母傅皇后的画像,傅皇后根本不是长得这般模样!   那么画像女子,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不,倾城宁愿不信那是真的,她宁愿不信这世上果真还有与她如此相似之人!   而若是假的,忆昔却为何要捏造一个假的人出来?   不,不对!   应该是,苏墨弦为何要捏造一个假的人出来,拿一张假的画像给她!   她方才慌乱,只顾着再去找忆昔查个清楚,是以,苏墨弦说她昨夜经过将她救下,身旁忆昔落入禁军手中,只得匆匆将画给他转交,她竟也没有去细想一遍。此刻,仔细去揣摩,若是忆昔根本就是苏墨弦的人呢?   这个念头让倾城心中大震,却也在瞬间恍然。   昨夜一切,原本无从解释。她起初猜测是有人怀疑她的身份,且是极为深重的怀疑,是几乎只差最后一分便能确信那种,才会让忆昔如此信誓旦旦,不惜拿性命来试探她。而她,昨夜猜测那人是武帝。然而,武帝终究太说不通,因为武帝对她,根本没有熟悉到可以有这么深重的怀疑,可以有如此不顾一切的试探。也因着这一层不可能,倾城几乎就要相信忆昔了。   然而,若不是武帝,若背后之人是苏墨弦呢?   一切,便全通了。   只有苏墨弦,只有对她熟悉至极的苏墨弦,才会有这么坚定的怀疑,才会用这些曲折玲珑的手段!   那么昨夜,还有方才种种……   糟糕,她中计了!   此刻,苏墨弦心中想来必定已经明白了大半。   除非她是倾城,否则,单是昨夜的失态便无从解释!除非她是倾城,否则她为何会在一个侍女对她说“先帝尚在人间”时那般情难自抑的哭泣?   想到这里,倾城的心终于彻底凉了下去,拳头,紧紧收拢,骨节青白可见。   苏墨弦一直深深凝着倾城,只见她垂着眸子,周身气息一寸寸冷下,终至决绝。   他不疾不徐地将画收了起来,还似不甚在意地继续说:“倒不是想象的,这画中女子是在与夫君最恩爱时候得知有孕,才有这般神态。寻常情爱之中的女子和有孕的女子,眼神上,到底还是不同。”   倾城深吸一口气,此刻只是坐着,不再做声,脸色清冷,目光落在虚空里。   周旋,已经彻底没有必要。   苏墨弦径自道:“这是先帝的宠妃,却几乎半生被囚禁在那座无名的宫殿里。你从前问我,先帝倾尽举国之力要救的女子是谁,便是她了。”   苏墨弦幽深的眸光静静拢在眼前眉眼轻垂的女子身上,“倾城,这是你的生母。”   ……   倾城的指甲顷刻间断了数根,有几根陷到了手心里,黏湿、血腥。   双目火辣的疼,倾城想,她此刻模样必定是双眼赤红,狰狞无比,几欲将那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倾城……倾城!   他竟还敢叫她的名字!竟还敢再当面叫出她的名字来!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倾城抬头看向苏墨弦,嗓音几乎是咬着牙齿出来。   苏墨弦仍是一副神色清冷的姿态,眸子微微敛着,与倾城的恨意刻骨相比,他显然是清淡的,然而细看之下,他的脸色惨淡青白,也并不比倾城好许多。   “还记得那日西楼之中吗?”苏墨弦静静凝着她,将她眼底的恨意悉数拢进心底,“我告诉过你,我不会不认得自己的妻子。”   倾城笑了,她的笑,此刻仿佛也带着无数的血和泪,“妻子?苏墨弦,你怎还敢对我说这两个字?!”   倾城站起身来,与苏墨弦直直对视,她双目猩红,“我知道我的易容术瞒不过你,我早就怀疑那一日你认出了我。所以,我将自己的脸也毁了!没想到,你终究还是再将我认了出来?是什么时候?是昨夜吗?你让我服下甘露丸之前,便已经探了我的脉吧!”   “我不需要探脉。”苏墨弦缓缓摇头,嗓音平静若古水,“那一夜,燕郊深山之中,你远远往我走来,对我说了第一句话,我便知道是你。只是那时,我却宁愿那不是你。”   倾城听得这话,瞳孔一寸寸扩大,而后,彻底荒寂下去。   原来,一切都没有意义,她所做一切,根本没有意义!   削骨之痛,痛不欲生,她只为掩藏自己,只为回来复仇,却到头来,无论她如何,他终是能一眼将她看穿!   倾城只觉心念一寸寸成灰,哀莫大于心死。   原来,连仇恨,她也不配拥有。   “那你为什么不装下去?装作你根本没有认出我?”倾城双眼红肿得可怕,却又没有泪;嗓音因为心死,一寸寸弱下去,“你之前,不是装得很好吗?”   “我装得一点都不好。”   苏墨弦平静看着她,“正如我能一眼认出你是我的妻子,我的情绪亦瞒不过你。我有一分的情绪,都要用尽全部的理智去掩藏,太难,我不想再装不下去了。”   “妻子?”倾城重复念着这两个字,轻轻笑出声来,眼底却瞬间凝聚起疯狂的痛苦,仿佛承受不住和他这么近的距离一般,她一步步往后退去,“苏墨弦,你怎么还能说得出这两个字?你杀了我的父皇,你灭了我的国家啊!若你果真当我是你的妻子,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怎么能亲手斩下我父皇的头,让他死无全尸!”   倾城一步步往后退,一字一字念着最后四个字,用力得像是要将舌头也咬下那般。她浑身上下的疯狂、痛苦和绝望毕露,将她的杀气也掩藏。   就是最后四个字刚刚落下之际,她的袖中,十数支银针乍然迸射飞出,每一支,都染着剧毒;每一支,都直直往苏墨弦的要害处射去。   她要取他性命,毫不手软!   这份决绝,苏墨弦看懂了。他立在她的对面,静静看着她使出暗器,唇角缓缓牵扯出的一抹弧度,惨淡无比。   然而,眼见那些银针便能取他性命之时,那抹惨淡却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快得幻化的白影。   倾城双目微眯,在苏墨弦如影似幻的身手中用力去看准他,手中捏着最后三枚毒针。   没想,她尚未看清,手腕乍疼,已被苏墨弦紧紧抓住,暗器落地。   “我没有杀你父皇,林淑儿体内的情蛊便是证据。因为,子蛊在你父皇体内。” ☆、第三十三章   苏墨弦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倾城只觉浑身的仇恨正正汹涌地掀起一个激烈的浪头,激烈到几乎就要化作水刃,将苏墨弦的血肉寸寸剜去,却又在瞬间,被他一句话生生凝结在了空气里,不上不下。   她目光僵滞,脑子里惨白一片,竟是要用力强迫自己才能勉强去思考苏墨弦方才的话。   我没有杀你父皇,林淑儿体内的情蛊便是证据。因为,子蛊在你父皇体内。   林淑儿体内的情蛊……   子蛊在你父皇体内……   情蛊,子蛊……   耳边,渐渐回响起忆昔的话。   慕公子在说谎,林妃身上所中之蛊,并不叫同心连命蛊,而是情蛊。子蛊的确不能反慑母蛊心神,但子蛊与母蛊同气相连,同生共死,一旦子蛊亡,母蛊宿主亦会当即断气,不能再活。   可是……林淑儿还活着,林淑儿还活得好好的!   倾城深深吸进一口凉气,眸子里渐渐有了焦距。   子蛊与母蛊同生共死,同气相连,林淑儿还活着!   那么父皇……她的父皇……   不,不对!   “你骗我!”倾城双目乍然生狠,直直盯着苏墨弦,“你又骗我!我的父皇怎么可能和林淑儿种情蛊?苏墨弦,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苏墨弦漆黑的眸子波澜不惊地看着她,“你若不信,现在便去将林淑儿杀了吧。”   “她此刻就在天牢,你若等不及,我现在便带你去。我不会拦你,你要杀她,如探囊取物一般。”   倾城只觉喉头重重一哽,竟是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逼视着苏墨弦。   这个男人,永远这么了解她!轻而易举便能抓住的她软肋。   林淑儿的确死不足惜,她如今回来,杀还是不杀,可以全凭她一时心意。然而,到这个时候,在他对她说了这些以后,她怎么还敢轻易杀了林淑儿?   倾城告诉自己,此生她再也不信苏墨弦!可是,万一呢?   世事无绝对,若是万一……那么,最终,她的父皇不是死在苏墨弦手上,却是真的要由她亲手杀害了吗?   苏墨弦静静凝着她眼中的凄凉和无奈,轻叹一声,“倾城,我没有骗你。”   倾城冷笑一声,别开头去。   “你知道,为什么武帝不敢动林淑儿吗?”   倾城睫毛轻轻颤了颤。   苏墨弦顿了顿,缓缓道:“你若信我,我便告诉你。若你终究不信,那我也不必再多说。”   倾城听得这话,心中重重一抽,竟是当下转头,盯着苏墨弦脱口而出质问,“为什么到了如今,你还能如往日那般,对我使这些曾经闺房之中的手段逗我?你究竟以为我们如今是什么样的关系,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闺房之中……”苏墨弦轻轻念着这四个字,唇角缓缓溢出一抹笑意,这在两人剑拔弩张的当下,突兀而诡异。   “仇人的关系吧。”苏墨弦坦言。   倾城冷冷笑了笑。   苏墨弦又道:“至于我想要做什么,我想要和你再续前缘。”   苏墨弦云淡风轻说出了再续前缘四个字,倾城气得差点昏过去。   再续前缘?   “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倾城恨恨盯着苏墨弦,“反正你已经让我暴露了,我也不是你的对手,我连垂死挣扎都不能,你杀了我吧。”   苏墨弦轻轻笑了笑,不疾不徐转过身去,“倾城,你被送到我身边来的时候尚在襁褓,自那起,到你离开我,我们在一起多长时间?”   倾城不想再听下去,此刻,再听他多说一个字,她只觉身上痛楚无异于将她凌迟。   倾城抬脚便走。   苏墨弦没有拦她,亦没有追上去,只是在她身后,静静凝着她的背影,静若无波地说:“十八年。你我相爱十八年,你不会不知道我的话素来……言出必行。”   言出必行,不轻不重的四个字,却让倾城刚刚踏出门外的脚不自觉地僵了一僵,脚步竟也因此下意识停下。   苏墨弦双眸沉黑,掩着内里无尽的风起云涌,“我今日既说了要和你再续前缘,那么,你我便是仇人,也必定要再成夫妻。”   倾城手心早已疼得麻木,她僵直着背,背对着苏墨弦,冷冷一笑,“夫妻?同你?除非我化成灰飞!”   话落,毫不留情离开,裙角在空气里掠过一阵凉薄的风。   苏墨弦静静立在原地,朝着那方一无所有又望了良久,眼底终于露出惨淡黯然,他阖了阖眸子,上前重又拿起那幅画卷,握在手中,却并未再展开。   倾城,我当真不想如此逼你。可我若不逼你,你便会自己逼自己。   昨夜,你心中已经怀疑我认出了你,与其待你苦心设计试探我,你我之间一再虚与躲藏,不如我直接告诉你,用我的手段。   门外有几乎不察的气息,苏墨弦眸色微敛,淡声问:“宫中可都安排好了?”   阿不这时从外面进来,恭声道:“一切全按爷的布局走着。”   ……   慕珏天还未亮便到了宫门口,宫门将将打开,他便拿了昨夜武帝赐的玉牌出来,一路直接到了未央宫前。   因慕珏出生不高,也没什么功勋,唯一可圈可点之处不过是有个大将军的爹慕长丰,是以未央宫前当值的内侍对他并不殷勤。见慕珏求见,只淡淡地回:“昨夜宫中出了刺客,扰了皇上清净,这才刚刚歇下,一会儿便要上朝,慕公子有事且等皇上起身再说吧。”   慕珏闻言,眉头几不可察一皱,面上却是惊讶道:“刺客?昨夜微臣离开之时,其他一众大臣皆已离宫,宫中尚还一切平静,怎会又让那些刺客混了进来?”   内侍颇不耐烦慕珏不依不饶,到底还是忌惮着慕长丰,再加之昨夜这人出了风头,便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只有一人罢了,似乎也不是之后混进来的,听风声,是昨夜宴中之人,仿佛还有些地位。”   慕珏心头乍跳。   倾城啊倾城,纵使你对我一时气不过,也不该如此沉不住气才是。你半夜留在宫中是为了什么?那刺客可万万不要是你才好!   慕珏仿佛凝神思索了半晌,蓦地惊呼一声,问那内侍,“该不会……是丞相大人吧?昨夜林妃,不,昨夜林小姐被贬,那般奇耻大辱,丞相大人怎能甘心?”   内侍闻言,脸上猛地一阵紧张,有些话,可不止说的人有罪,听的人也脱不了干系!未央宫前公然说丞相大人不满圣旨,还污蔑丞相是刺客……   内侍白着脸,又急又忍着怒地上前拦慕珏,“慕公子不知内情,可不要信口胡说。”   慕珏当下冷了脸,前一刻尚还是温润公子谦谦有礼,转眼间便露了纨绔仗势的本性,“你这奴才,竟敢指责本公子!”   宰相门房七品官,更何况是未央宫前的内侍?那内侍听得心中憋闷,然而,越是殿前伺候,越有些眼力。   念及昨夜慕珏惊鸿一般走到武帝面前,只怕这人前途不可限量。   内侍往周围张望了一番,只见这时天刚刚擦亮,周围也并未有什么不妥,这才小步走到慕珏身前,神色紧张地道:“原本宫中秘事,奴才就是有十条命也不能多嘴议论,但今儿不解释,又怕慕公子您误会。”   慕珏瞥了他一眼,眼中骄冷。   内侍压低声道:“当真不是丞相爷,听说,昨夜那刺客是名女子。”   内侍刻意强调了女子两字。   慕珏指尖一颤,面色却连半点异样也没有。   “你们在做什么?”   忽然清冷一声传来,那内侍浑身一震,转头看去,却只见下凡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当下连忙跪地行礼。   慕珏望着下凡,轻笑道:“慕珏求见,这位公公说皇上刚刚歇下,让慕珏等一等。”   下凡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内侍,对慕珏道:“慕公子,请随奴才进殿。”   慕珏似笑非笑望了眼跪在地上那人,跟着下凡进去了,一副神气的模样。   武帝正是刚刚起身,差不多是早朝的时间了,一身明黄龙袍穿戴整齐,外面戴了牛血红珊瑚的108颗佛珠,还未戴珠冕。   少了珠冕的遮掩,又在还算近的距离里,慕珏便能清楚看到武帝的面容和神态。   大约正值壮年的年纪,又身怀武功的缘故,武帝比起先帝来,确实是多了几分君王的霸气和英气。双目沉黑深邃,也似能明察秋毫一般。   慕珏上前行了跪拜之礼,武帝坐于书桌之后,问:“你一大早要见朕,可是想出了法子?”   慕珏颔首,“昨夜皇上问臣之际,臣从未思考过那可能性,一时梗了思路。回去之后,却又忽然想通来。”   “你且直说。”   “是。”慕珏徐徐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此消彼长,内里机缘微妙,更何况如蛊之双生。同心连命蛊若是正常生长,子蛊断断不能操纵母蛊,可若是用药物将子蛊变强,更强于母蛊,则不是不可能。便譬如父母与子女,子女幼弱之时,需要由父母保护;而一旦子女成长强大,则能如参天大树一般,反过来成为父母的依傍。”   武帝闻言,神色略动。   慕珏继续道:“皇上有心追查操控林小姐之人,然而林小姐是受制被动一方,并不能主动追查出母蛊的线索。可若是林小姐体内的子蛊日渐成长,其势更胜于母蛊,足以反控母蛊,那么,那暗中之人自然便在皇上的掌握之中。” ☆、第三十四章   慕珏缓缓说着,只见武帝脸色上从始至终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双目更加沉敛幽深。慕珏知道,一头敛尽锋芒的猛虎静候猎物只待一口吞下时便是这般,不动声色却致命危险。   半晌,武帝问:“如何使子蛊变强?”   慕珏神色微凝,“皇上恕罪,世间能养成这蛊的已绝非普通人,更遑论是用后天之力强行更改,此事需从长计议。”   “你要多长?”   慕珏垂眸,“微臣不敢欺瞒皇上,少则一年,多则……遥遥无期。”   武帝沉默下去,只一双黑眸微眯,直直地看着慕珏。   慕珏躬身敛目,不作声。   良久,武帝忽然开口问:“你师承何人?蛊术一类,乃从南诏传出,却即便是南诏,也是宫廷之中才会有的秘术。而昨夜,连南诏的医女也诊不出这是何蛊,你又从何得知?”   慕珏轻轻一笑,“回皇上,臣与臣的兄长慕珩乃是师承同一人,只是师父他老人家大约也羞于提起曾有微臣这么一个徒儿,此时不说也罢。不敢欺瞒皇上,蛊之一术,臣乃是从一本秘籍之中学得一知半解。”   慕珏继续道:“当年,慕将军险些与微臣断绝父子关系,微臣离家南下避风头的路上,救下了一名被追杀的女子,彼时她已是油尽灯枯。微臣问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她说她的丈夫与她相爱十年,却终是被别的女子诱.惑了去,将她背叛,她此生所愿,不过是与他生同衾、死同**,她冒险潜入南诏皇宫整整五年,终盗了蛊术秘籍,却已没有命再去争。最后,她将秘籍交予微臣,微臣帮她杀了她的丈夫,与她合葬。”   “倒是一桩公平交易,”武帝又问,“如今秘籍在何处?”   “当年微臣孤身在外,孤掌难鸣,怕因着一本秘籍引来杀身之祸,便迅速将秘籍记在心中,而后烧了去。”   慕珏说到这里,看了看武帝神色,继续道:“恕微臣直言,文字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更何况是毒术蛊术一类,更多的要靠悟性参详。那本秘籍之上只是讲了养蛊的方法,提起了数种古老霸道的蛊毒,若是皇上需要,臣可以默下,再交给宫中御医参透。”   武帝默了默,注视着慕珏,“不必了。宫中御医大多迂腐不堪,远不及慕卿灵思巧意。林淑儿一事,便全交由慕卿去办,朕信你。”   慕珏郑重行礼,“臣谢皇上,定当不负圣望。”   武帝缓声道:“你为朕办事,朕必不亏待你。朕看你亦不是愿屈居他人光芒之下的人,你平生所求为何?”   慕珏迎视向武帝,很少有臣子敢直视天子,这是极大的无礼。慕珏却是直视着武帝,坦言道:“位居慕大将军之上。”   武帝闻言,略略惊讶,“你可知,慕大将军如今地位是用多少战功铸成?他手下,累下了多少白骨?”   慕珏知道:“臣最清楚不过。   武帝怔了怔,终是低低笑了出来,“好!虎父无犬子,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此时,下凡从外面进来,上前提醒武帝道:“皇上,早朝的时辰到了。”   武帝起身,慕珏再次行礼,道:“皇上,臣此时并无官职,无需早朝。可否请皇上允许臣出宫前去天牢看一看林小姐,让微臣再为她探一次脉?”   武帝略一思索,点头允了。   ……   下凡随侍武帝早朝,指派了一名内侍带慕珏过去,好巧不巧,便是方才那一人。   “你叫什么名字?”路上,慕珏略略偏头看了身后躬身的内侍一眼。   “回慕公子,奴才福禄。”   “福禄……”慕珏念着这两个字,“倒是个好名字。”   “谢慕公子。”   福禄领着慕珏从未央宫一路去到天牢,所过之处,到处皆可见加派的禁军。不多,却仍是有微妙的不同。   慕珏略略蹙眉问:“倒是有些紧张的感觉,昨夜刺客还未抓到吗?”   福禄此刻待慕珏已多了许多分的殷勤,往慕珏凑近了一步,低声道:“原本不好多说的,奴才也只是刚好与昨夜当值的其中一名禁军同乡,这才听得。刺客是抓到了的,此刻囚正在天牢。”   福禄说到这里,自己也有些忍不住话头,再进了一步,低声道:“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藏得紧得很,听说还易了容,统共也只有下凡公公和皇上两人见过那刺客真容。听说皇上连审也不想审,已经动了杀心。”   慕珏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到得天牢,福禄上前对守卫的禁军亮了玉牌,那禁军仔细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慕珏,这才放了行。   天牢囚的也是些有地位的罪人了,分区囚禁,还算空旷。慕珏由福禄领着,一路径直走到了林淑儿的牢房,所过之处竟未另见得有一人。   慕珏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又更往下沉了沉。   林淑儿似乎已经知晓了武帝的旨意,此时周身潦倒颓唐,抱膝坐在地上,慕珏进来,她也只是淡淡抬头望了他一眼。   慕珏探完脉一字未言,便随着福禄离开了。刚刚走到门口,却又见了外面进来的人。是两个侍卫,其中一人手上提了个极大的食盒,甚是精致。   慕珏望了那食盒一眼。   四人相对而过,细节仿若被无限放大。易容、杀意;食盒、佩刀……   福禄走在前头,正为慕珏引路,却忽地脚下莫名一阵抽筋般的疼痛……   “哎哟!”   福禄这么一抽筋,整个人一歪,便倒到了正正错身而过提着食盒的侍卫身上。那侍卫似乎也正是凝神警觉着,这么忽然生变,当下“哐当”一声,佩刀便拔了出来。   “哎呀!”   福禄眼见白晃晃的刀刃对着自己,慌乱地尖叫一声往后退去。慕珏见状,上前一步,挥手便将那出鞘的刀推了回去。   力道竟是大得让那侍卫未能稳住,连连踉跄退开去,手上一松,食盒掉到地上。“啪”的一声,盖子被震开,露出里面精致的食物和酒水。   菜香溢出,慕珏双目微眯。   “误会,误会,两位大人。奴才是未央宫伺候的福禄。”   福禄连忙上前周旋。   两人出得天牢,慕珏径自沉默。福禄不好意思地赔笑道:“对不住慕公子,方才是奴才疏忽了。”   慕珏淡道:“无妨。”   半晌,拧眉问:“方才那酒菜,是否有问题?”   福禄脸色一变,忙往四周看了看,确定这时无人,才低声坦诚道:“看那样子,是最后一顿了。去的是两个人,若是不乖乖吃下去……”   后面的话福禄没说,只是用手比了个刀抹脖子的动作。   慕珏眸色暗了暗,问:“最近并未听说有要直接处死的……”   “嘘!”福禄连忙有手指挡在嘴边,双眼中尽是小心翼翼,劝道:“慕公子听奴才一句,宫中之事,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便是看到了,也只当没有看到才好。”   说罢,福禄摆了摆手,道:“奴才送慕公子出宫吧。”   慕珏点头。   ……   倾城将头上锥帽拉起,隐去身形,从睿王府侧门悄没声息地出去。她本应昨夜便回到行馆,却在这时从睿王府出来。武帝眼线遍布朝堂上下,帝都内外,她决计不能让人认出。想到这里,她专捡了几条荒无人烟的小巷,几乎飞檐走壁地回到了行馆。   刚刚推门而进,正正想要松下一口气,哪知夜阑几乎是迎面扑来,将她吓了一跳。   “你终于回来了!”   倾城望着她,此刻心境有些复杂。   人往往就是这样,信任可以最坚定,也可以最脆弱,最不堪一击。原本,她对夜阑倾心信任,夜阑知晓她的一切;可是昨夜,因为慕珏,她开始细细揣度夜阑,才恍然发现,夜阑知晓她的一切,而她却是对夜阑一无所知,只知在跟随她以前,她是个杀手。   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她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便只有慕珏。   然而,经过昨夜,倾城却再办不到不对慕珏心怀芥蒂。   两年前,她从睿王府出来遇上慕珏,是巧合吗?昨夜,慕珏帮了林淑儿,又是为什么?慕珏与林淑儿显然一早便是相识的。   倾城可以放心与慕珏相互利用,然而那个放心里面却绝不包括放心慕珏与林淑儿有任何的关联!   女人的恨,大抵便是如此。   见倾城沉默,夜阑此刻也顾不得解释许多,只急急道:“公子担心你,此刻已亲自进宫寻你去了。”   倾城听得这话,浑身一震,心中一时复杂万千。   惊呼一声,“他去寻我?”   夜阑白着脸,眼中尽是忧虑,凝重点头。   “他傻了吗?他如今身份怎能轻率进宫去?我自会回来,你怎不拦着他?”   夜阑眼底黯然,“公子恐怕公主孤身一人有丝毫损伤,夜阑根本拦不住。”   倾城眸子黯了黯,喉头如被什么东西梗着。   “你们宫中可有眼线?快快传信给他,让他出来。”   倾城话音刚落,微雨飞快地从外面跑进来,见到倾城初时一惊,行礼后,道:“夜阑让微雨去打探宫中消息,刚刚得了个藏得极隐秘的,听说,昨夜宫中是出了刺客,只是那刺客似乎身份非同寻常,原本知道的人便甚少,武帝更下了死令不许走漏风声,似乎是想要就这么秘密处置了,所以昨夜夜阑竟也没打听到。”   “刺客?”夜阑蹙眉,下意识看向倾城,见她此刻安然站在这里,这才放下心来。   不想,倾城却是脸色乍变,低呼一声,“不好!慕珏中计了!” ☆、第035章   夜阑微惊,一时并不能想通,却见倾城紧紧蹙眉,郑重地问:“你们宫中的人,如今可能用?”   夜阑怔住。   倾城无法和她解释许多,只是联想到方才苏墨弦信誓旦旦的模样,神台刹那间无比清明。   苏墨弦一直在假装没有认出她,目的就是要将计就计再娶她一次;碧海潮生内,苏墨景将将现身,苏墨弦便猜出她真正想要联合之人其实是苏墨景,当夜立刻在下凡面前上了一出好戏,让她之前计划功亏一篑;她别无选择之下,慕珏给了她第三个选择,让她嫁给他,昨夜宫宴,便是慕珏崭露头角的第一步。   然而,宫宴结束,忆昔却立刻引她到了冷宫,之后,苏墨弦将她带回了睿王府,便突兀地将那一层薄薄的纸捅.破。   联想到他之前所有的不动声色,今早却忽然将一切摊开来,的确突兀而诡异。   倾城,你当知我,我素来是言出必行。   你我便是仇人,也必定要再成夫妻。   倾城捏紧手心,苏墨弦忽然改变心意,不再将计就计下去,绝对不只是如他所说的不想再装下去那么简单,他必定是已经知悉她心意动摇,不想再和她浪费时间周旋下去了,他开始要用他一贯强硬的手段。   而如今,慕珏是她的羽翼,那么苏墨弦眼前必定会做的就是……剪断那一双羽翼!   想到这里,倾城心中越是心惊胆寒,额头发凉。   见夜阑久久迟疑,倾城紧紧盯着她,急声直言,“你不要再妄存侥幸了,我知道慕珏厉害,但今日这局是苏墨弦所设,我最了解他不过,苏墨弦一旦出手,必定是已布下天罗地网。你们不要想保存什么实力,如今已到了必须倾尽全力的时候,否则,一旦慕珏出了事,你们什么都没有了。”   夜阑望着倾城美丽的眸子,只见那原本清澈的水眸此刻只剩下一团墨黑,内力竟似乎要燃起两簇火焰,当下,心神一震,脸色煞白。   “好,我立刻便去。”   夜阑返身出去。   倾城默了默,忽地扬声,“等等!”   夜阑停下,转头望向倾城。   倾城道:“你让他们待命即可,先不要轻举妄动。我现在立刻去找云奕,同他一起进宫,见机行事。”   夜阑重重颔首。   ……   “哐当!”   天牢沉重的铁锁被打开,钢铁刺耳尖锐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回响。   两名侍卫一前一后走进,前面那人将食盒打开,里面精致的酒菜一一摆放。   地上躺着一名女子,头发散乱污脏,覆在脸上,几乎将脸也全部遮住。白色的中衣血迹斑斑,此时已经干涸,成了大团的墨黑色的血块,在空气里散发着生命流逝荒芜的气息。   侍卫往她身上踢去,“起来,上路了。”   “咳咳……”   女子重重咳嗽了几声,嗓音嘶哑痛苦,慢慢坐起身来。   侍卫粗戾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吃完最后一顿,就上路吧。”   女子唇角木无表情,青紫的手颤巍巍地伸出,却是主动去拿那一双冰凉的筷子。   侍卫一时也略略惊了惊,他们如此这般也处置过不少的人,却没有哪一个是毫不反抗的。反抗轻一些的便是极尽拖延,妄想着圣旨能够下来,鬼门关前救他们一命;反抗重一些的甚至有一路杀出去的,留下一路血腥和尸体纵横,然而最后,却仍是逃不过一死。   这里是皇宫大内,十万禁军,逃与不逃,都逃不过那一个结局。   没想到眼前这女子,看着瘦小孱弱,觉悟却不浅。   仿佛全然不知酒菜里有剧毒一般,又仿佛是根本一心求死。   侍卫见状,便不再相逼,而是走到了一角,远远盯着她。大约重伤的缘故,只见菜肴被她好不容易夹起,又在空气里颤颤巍巍,将落未落。   这时,忽地一阵疾风进来,她手中银筷当下一并被扫落在地。   “啪”的一声,银箸敲击在瓷器之上,空气随着这突兀尖锐一声,一瞬变得惊心。   侍卫一凛,已察觉有人侵入,两人就要同时拔刀。然而,却不过是这样一个念头扫过大脑,连手指也未来得及动一根,一道银光直逼而来,快得只足够他们狠狠瞪大双眼,脖子上似有什么掠过,当下,两人便倒地断了气。   女子静静看着这一切,眨眼之间,一生、一死,眼中自始至终无波无澜。   一双黑靴不疾不徐出现在眼前,女子缓缓抬头,只见来人一身黑色深衣,银面覆脸,身形挺拔清隽,风姿卓然。   她木然惨白的脸上终于牵出了一个弧度,“你还是来了。”   来人正是慕珏,他微微阖着眸子,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的女子,忆昔。   忆昔道:“你在暗处,想必已经看清了我不是你想要救的那人,为何还是要现身?”   “你身上的香,不正是在引我现身?”慕珏淡道:“说吧,临死前,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   忆昔望着慕珏,似怔了怔,迟迟没有出声,半晌,一行清泪缓缓落下,“请她相信我,我没有说谎。还有……姑姑也许还在人间,请她不要那么绝望的活着。”   忆昔说完,便义无反顾伸手,去拿前方一盏毒酒。   酒杯雕花精致,酒液纯净清澈,忆昔终于笑了笑,仰头,便要一饮而尽。   “噌——”   舌尖几乎已经沾了毒酒,一道锋利之气忽然掠来,酒杯当即破碎在地。   忆昔望着地上一滩毒液,神色无丝毫波澜,既无死里逃生的侥幸,也无求死不能的不甘。   “走吧。”慕珏也只是淡淡落下两个字。   忆昔静静垂眸,并不去看慕珏,整个人有着诡异的平静,“你知道,此刻外面已是天罗地网吗?”   慕珏没吱声,周身气息矜贵,仿佛不屑回答这等问题。   “我将你诱入这陷阱,你为何还要救我?”忆昔说着,缓缓抬起头来,静静望着慕珏,“再者,即便没有今日,于你而言,我活下去,本身就是你最大的障碍,不是吗?”   “因为我,你也许再不能完全掌控她、利用她。”忆昔似乎在笑,眼泪却大片落了下来,她脸上原本便有血迹,如此一冲刷,血和泪混在一起。   “是你居心叵测,是你一手将她变成了今日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让她如此痛苦地活着。我要替她报仇,我活着不能杀了你,便只能拉你一同去死了。”   忆昔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这些……你知道吗?”   慕珏眸子微阖望着她,“进来以前猜到了些,进来以后倒是确定了。”   忆昔闻言,怔了怔,“你竟猜到了?那你为何还要冒险进来?”   “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若万一果然是她,而我却来不及,那该如何是好?”慕珏似笑非笑。   若果然是她无声无息落入了武帝手中,以武帝手段,一定会装作不知,暗中了结。今日这种种迹象,的确太像是她,更是时间急迫,逼得他也不得不亲自现身冒险。   只能说,设这局的人太高明,每一个细节都滴水不漏。   然而,那背后之人真正高明之处或许连他自己也并未想到吧……   进得这里来,发现不是她,那一刹那,明知是入了陷阱,慕珏心中却全是莫名的喜悦。到底,与真正的惊吓比起来,虚惊一场着实已是恩赐。   更重要的是,此刻自己独自在这陷阱至少说明了她的安然无恙。   “你……”忆昔嗫嚅着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走吧,你的性命于我的确不过草芥,若是有多余的心力,救你无妨;若是果真那人逼太紧,我随时可弃了你。”   ……   云奕携着倾城一同入宫时,正正是下早朝的时间。车辇还在远处,便见一众大周官员出来,云奕放下帘子,转头问倾城,“你到底在做什么?”   此刻,云奕脸上再不见他一如既往的沉敛平静,却是一股急怒隐隐爆发。   倾城垂了垂眸。   云奕逼视着她,“虽说你我如今是盟友,但若你行事太不将南诏的利益放在心上,我也可第一个杀了你!”   倾城知道云奕是在怒昨夜她没有坚持要林淑儿的命。   刺杀南诏公主,最后却只是为奴为婢,而不是被五马分尸,于极为重视地位尊卑的南诏太子看来,无异于奇耻大辱。   倾城低着头,迟迟不说话。   良久,只道:“我必定谨记自己的身份,还请太子哥哥助我最后一回。现下去向武帝辞行,顺道一起清算我与睿王那一桩,昨夜没有公然提及,已是给了他面子,他想来也会念太子哥哥这份豁达。”   云奕没再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   待下朝的大臣散尽,云奕携着倾城下车,缓缓进入宫门。   刚刚过了护城河,倾城便察觉到空气里凝着几分逼人的杀戾之气。踩在汉白玉的地面上,一股冰凉莫名从足底窜起。   忽然,一队禁军急速往什么地方奔去。   倾城双目微缩,轻咳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问领路的内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内侍目不斜视,仿若什么也没看到一般,只管领路,“奴才不知。”   倾城不动声色往身后的夜阑睇去一眼,夜阑垂眸,只管往前走。   “嘶——”   布帛撕裂的声音忽然传来,将所有人一惊,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倾城脸色大变,迅速转过身去。   “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重重落在南诏公主身后的侍女脸上。   “贱婢!你竟敢踩本宫的裙子!”   众人看去,果真见倾城的裙摆被生生撕破,底下一截上还有一个脚印,真真是狼狈不堪。   夜阑捂着脸“噗通”跪倒在地,“公主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倾城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你将本宫的裙子踩破,令本宫仪容不整,还要如何去见陛下?”   夜阑哭着连连求饶,“公主恕罪,公主恕罪,饶奴婢一死……”   倾城冷哼,“你死不足惜,眼下如何是好?”   “公主息怒,”领路的内侍这时连忙上前一步道,“后廷内有专供嫔妃换衣小憩之处,奴才派人带公主过去。”   倾城脸色不豫,终是点了点头。 ☆、第036章   天牢之外,皇家禁军,一层又一层,重重包围,看不到尽头。   冰冷坚硬的铠甲在明亮的天光里反着刺眼的光,将他们手中的弓箭也闪得分外鲜明。   一层一层箭矢,一层一层杀戾,将居中两人包围,密不透风,头顶连一只飞鸟也不敢飞过。   禁军统领叶非振臂一挥,当下一万将士便将手中弓箭齐齐拉满。   叶非遥遥望着居中那一身黑衣银面覆脸的男子,朗声喊话:“皇上早就料到你会出现,若你立刻束手就擒尚还有一条生路,否则,格杀勿论!”   慕珏负手而立,周身气息清冷隽贵,分明是众矢之的,却有睥睨天下之势。   叶非尚在给他投降的最后一丝机会,哪知,慕珏连声也不吱,手中冷剑一挥,当下,无形的剑气竟是汹涌翻覆,势如破竹一般,横扫千军而去。   “啪啦啪啦——”   刹那间,最内包围圈内,数百皇家禁军悉数被那霸道的剑气所伤,无一人幸免,往后倒去,又乱了身后的第二包围圈阵势。   弓箭掉落一地,俨然上一刻将将鸣起号角,下一刻已成败军之势。   叶非远远望着,目瞪口呆,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练剑之人,只有剑术到得出神入化之境,方才能够凝聚剑气伤人,而能驾驭剑气的万中也未必能挑出一人来。然而,眼前这黑衣男子,剑气如此霸道,挥剑所指就成雷霆万钧之势,便是那万里挑一再一轮万里挑一也未必能够办到。   也就是在禁军一地溃散,叶非目瞪口呆之际,慕珏已一手拉起忆昔飞身而起,踩踏着禁军的脑袋,突破了重重包围。   然而,刚刚突围,甚至来不及再前进一寸,凭空里,有两人却忽地飞身而来,正正拦住了慕珏去路。   慕珏抬眸看去,正是武帝贴身内侍下凡,还有一人,慕珏从未见过,然而五官上却与下凡有几分相似。   慕珏心底微沉。   传言,武帝身边有两大高手,乃是一双兄弟,两人修为深不可测。兄弟二人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双双侍在武帝身侧。明处之人自是下凡,那暗处之人名叫听君。   下凡听君。   慕珏眸中笑意掠过,然而那笑却尽是凉薄冷戾。   苏瑜,你这是将我当成了谁?竟派了这两人同时出来。便是当年你篡位弑君,这两人也没有一同现身过。   慕珏转头往忆昔看去,“我今日大约也保不了你了,你若想死,此刻便可自行了断。”   话落,慕珏重重一推,将忆昔推出,同时飞身迎敌。   下凡听君同时出手,两人鬼魅之姿,一前一后,杀气四溢,其霸气锋利之势,逼得慕珏毫无**余地。   霸道的剑气内力所及之处,数百禁军被误伤,留下一地哀叫血流。   如此之势,已没有人再管得了忆昔,只顾着远远后退开去,将打斗中的三人遥遥包围起来。   ……   倾城让云奕先去殿前,自己带了侍女去换装。   到了一处楼阁,领路的内侍停下脚步,躬身迎倾城进去,“公主,便是此处了。”   倾城踏进,往微雨睇去一眼,微雨识得神色,出声对里面伺候的宫女道:“你们下去吧。”   宫女领命而出,微雨上前将门关上。   倾城确定周遭无人,神色微敛,对微雨道:“立刻易容,由你代我去与云奕会合。”   说着,已转身将头上钗环一一取下,夜阑自觉上来帮她,片刻不耽误。   微雨见状,满脸吃惊,“这怎行?武帝身旁第一内侍必会将微雨一眼识破。不若……就在此处拖一拖?”   “不能拖。”倾城蹙眉,一语否决:“你见武帝不动声色,却绝不是好对付之人。我与云奕一同入宫,却迟迟不现身,无异于自己上赶着到他眼皮底下暴露,绝对不行,必须由你顶替我去。”   说着,倾城嗓音微凝,“你放心,皇宫大内,若说还有谁能拦住慕珏,也只有那两个人。所以此刻,下凡必定不在武帝身旁。”   微雨这才惶惶恐恐地去到镜子前。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倾城便出来了。将将踏出门,便面露不悦地对身后夜澜微雨道:“没用的东西,不用你们了,回去吧。”   声落转身,独自与领路的内侍去了未央宫。   夜阑和“微雨”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两人走到一处假山后,迅速脱去外面的衣服,露出里面大周宫女的服饰,又在脸上贴了面皮,转眼,活脱脱两个平平无奇的大周宫女,混在大内皇宫之中,泯然众人。   两人足下生风,迅速往天牢方向赶去。   躲在高台石狮之后,遥遥便见得了旷地之上密密麻麻的禁军,层层包围。而那包围正中,三道身形出手交缠,身形全如鬼魅一般,如影似幻。他们周遭,飞沙走石,暗无天日,倾城几乎看不清。   正要用力去分清那几人,却只见当中三人忽然分开,其中一人急速坠地。   倾城凝目看去,当下瞳孔急剧收缩。   只见慕珏身形不稳,一手捂住左胸处,踉跄落地,连连退开数十步。他一身黑衣,脸上又覆着面具,根本看不出他受了多重的伤,然而倾城几乎能够料想得到。   往立在慕珏前方的两人看去,心下彻底凉透。   虽然方才对微雨说了那般话,但到底,倾城心中多少还是存着侥幸,下凡听君她印象中从不同时出手,唯有一次,记忆已是久远得她根本记不清。   此刻,却竟果然如她做的最坏打算那般,这两人同时出手。   苏墨弦,你果然势在必得吗?   倾城咬着唇,尚还算平静,夜阑却已浑身发抖,脸色惨白。   慕珏是什么样的人?   败退十步……到底,他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退这么多步?   夜阑转身便走。   倾城察觉,连忙一把将她拉住,“你要去哪里?”   夜阑面无表情道:“公子已经撑不下去了,我要救他。”   “你要如何救?”   夜阑眼中是毅然赴死一般的决绝,“不惜一切代价。”   倾城抓住她衣角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眼中一时现了迟疑。   夜阑已一把将她挥开,倾城回过神来,连忙闪身拦到她身前去,直直盯着她,问:“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   夜阑看着倾城,漆黑的眸子里有义无反顾的执着,甚至已无需多说什么解释。   倾城偏拦着她去路不让她走,她望着夜阑,眼中有着可怕的了然,“你是不是以为,此刻大内两大高手都在这里,那么武帝身边必定空虚,你便可趁虚而入了,擒贼先擒王,抓了武帝交换慕珏?”   夜阑神色动了动,一时不料倾城已将她心中打算看穿。   夜阑定定道:“我知道武帝身边不可能无人,但我之前便已听你的,暗中将我们的人手布置好,此时要将武帝擒拿绝对不是你想的那般难。”   倾城蹙了蹙眉,又有些想笑,末了,她神色复杂望着夜阑,“不要天真了。方才是我一时欠缺了考虑,才想要借助你们的人,此刻看来,好在先让你们先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倒真是方便他将你们一网打尽了。”   夜阑眸色乍沉,“什么意思?”   “你以为,”倾城凝重地问:“若是连我也想到了你们宫中有人,苏墨弦会想不到吗?”   夜阑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因为惊慌急切而渐渐扩大。   倾城道:“他今日明明可以将我困在睿王府中,若是如此,你们甚至还不知慕珏已被他诱入了这势必要他性命的陷阱。然而苏墨弦却任我出来,任我将这一切告诉你,你道是为什么?”   倾城深吸一口气,“即便此刻下凡听君在这里,我想,武帝身边也已成了请君入瓮之势,他是想要将你们所有人连根拔除!”   夜阑脸色煞白,唇角止不住地颤抖,眼中又惊又乱,她哑声问倾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如何?难道便要眼睁睁看着公子去死吗?”   夜阑从来便是不露声色的女子,倾城何曾见她这般在乎激动过?一时,心下有什么渐渐了然。   夜阑情绪难控地一连摇头,“不,不,一旦公子有事,我们还保留这些做什么?倒不如拼上一拼,大不了,和他一起死!”   话落,用力甩开倾城,便要奔去未央宫。   倾城咬牙,再度将她拉住,低叫,“当然要救他,只是不是你救,是我!”   夜阑闻声,顿住脚步,当下回身,只见倾城眼中尽是决绝,夜阑一时愣住。   “你?”   倾城的武功,若是硬碰硬的话,恐怕连那远远包围着的一万禁军中的其中一人也未必胜得过。   倾城面对着夜阑的不敢置信,美丽的眸子里一瞬复杂万千,似有苍凉、似有痛苦、却有更多的义无反顾,还有,夜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那是……报复的快意吗?   可是这个时候,她还能报复什么?不将自己赔进去便好。   便是在夜阑失神的刹那,倾城已从石狮之后飞身而出,飘逸的宫装裙摆在空中飞扬铺展,她似一只美丽优雅的蝴蝶一般,义无反顾直直飞进前方那一处……绝境。   ……   慕珏身受重伤。   下凡听君任意一人最多也不过与他打成平手,然而两大绝顶高手联手,招招置他于死地,此刻,慕珏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下凡听君合二为一的内力几乎将他的筋脉震断。   喉头腥甜,慕珏用力将那汩汩鲜血咽下去,控制不住溢出来的,也被面具挡下。   他望着下凡两人,目光清澈明净。   苏墨弦,原来是你。   原本我还不确定究竟是武帝还是你,但如今,恨不得顷刻间置我于死地将我挫骨扬灰的,只有你一人。   慕珏闭了闭眼,手心紧了又紧。   可是,便是此刻,死期将至,他也不后悔,怎么办?   倾城,为你所做的一切,我从来不曾后悔过。即便是赔上我的野心,我的一切,甚至我的命。   千言万语,恩怨情仇太多,想要告诉你的,无非也就这么一句。   可是今日,怕是要此生永别了,我该如何告诉你?   也罢,你永远不知,也好。   心念,一瞬枯萎。慕珏缓缓睁开眼睛,只做最后殊死一战的打算。   不想,将将睁开眼,便见前方,女子曼妙窈窕的身姿义无反顾往他而来,如数不清多少次午夜梦回那缱绻萦绕的画面。   不同的是,这一次,真真切切是她,真真切切往他而来。   触手,便将她指尖的柔.腻碰触。   倾城在所有人或震惊或杀戾的目光中从天而降,如绝世高人一般出尘睥睨之姿,孤身深入这必死绝境。   她落在慕珏眼前,慕珏静静望着她,幽黑深邃的眸中似有万千情意,缱绻萦绕。   两人如此静静凝着对方。   良久,他往她伸出手,她上前一步,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   不远处,重重禁军之外,一身玄衣的男子临风而立,将这一切,从始至终,尽收眼底。   直到看见那女子义无反顾身入绝境,与那人生死相随一般的姿态,眼底终于露出惨淡黯然。   倾城,你永远晓得该如何对付我。 ☆、第037章   指下温热干燥,倾城有一瞬的恍惚。   竟是温热的?   她还以为,慕珏这样的男子,应当是冰凉冷薄的。   慕珏静静凝着她,忽地,收拢手心用力。   倾城被他直直拉入怀中,有力的手臂紧紧搂过她的腰肢,将她按入自己怀中。   倾城愣住,耳边,听得慕珏的嗓音低哑,拂过她的耳垂,有股温热湿润的感觉,“为什么要来陪我?”   倾城唇角缓缓弯起,抬手,亦将他紧紧抱住。   感觉到她柔软的小手环过他的腰,慕珏浑身一震,眼中大片的黑色没过。   倾城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   慕珏下意识弯了弯身去迁就她,此刻,他亟不可待要听她的声音。   倾城低道:“我是来救你的。”   刹那,慕珏的身体重重僵硬在当下。   黑眸中情绪几经暗涌,她的话,他瞬间已经想明白过来。   这是苏墨弦的局,苏墨弦怀着必杀之心,不论是谁救他,都只会被苏墨弦一同连根拔除,除了倾城。   苏墨弦此刻必定在某个暗处看着,他绝不会让倾城死,倾城便故意将自己置于死地,逼得苏墨弦出手来救。   那一句,我是来救你的,便是如此地救。   然而,慕珏此刻,心内悲凉成荒。   从来是理智之人,此刻,他却宁愿倾城只是简单地来陪他,心无旁骛,只是来陪他一起死。   自然,他不会让她死。   这一刻,慕珏痛恨自己,恨入骨髓。是他,将倾城变成了今日这般心机深沉的女子,此刻,他算是自己尝了报应。   慕珏眼底爬起苍凉的笑意,却是更紧地抱紧了怀中的女子,手掌掐在她的腰间,用力到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   倾城蹙了蹙眉,但是想到那个人此刻必定在远处看着,却又笑了,只是柔软地任慕珏将拥着。她知道,此刻的她与慕珏,在旁人看来,俨然一对情深至极的鸳鸯,生要同衾、死要同**。   她的确没有想错。   远处,苏墨弦直直盯着倾城,眼底缓缓爬起血雨腥风,他一掌扣上身旁的石柱,骨节青白骇人,石灰簌簌落地。   这是他的一盘棋,所有人都只是棋子,为他将一只猛兽困入死境宰杀。他立在远处,超然之姿,俯瞰众生。   然而,他却眼睁睁看着那个他爱逾生命的女子忽然现身,看着她义无反顾陪另一个男人去死;他眼睁睁看着她被另一个男人紧紧搂在怀中,以那般绝望珍惜的姿态,与他紧紧相拥。   心口如被什么一寸寸剖开,仿佛有一只手探入,一把捏住了他的心脏,竟像是要活生生取走他的心那般,疼痛,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倾城,你是故意的吧?   你从来便晓得如何对付我,让我心软,你一定是故意的。你只是恨我、报复我,知道我在这里看着,知道我舍不得你死,便故意做这些给我看。   好,我让你赢了便是。   ……   慕珏将她抱得有些久,倾城揣度着时间,自觉差不多可以到下一步了,便去推他。   哪知,慕珏却忽地更用力禁锢住她,同时在她耳边低道:“倾城,我宁愿你不是来救我。若你此刻只是为了来陪我,我想,我必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因为,我爱的女子她愿意与我生死相随。”   倾城浑身一僵,怔怔呆立原地。   慕珏已松开了他,改而单手将她护在怀中,绝对宠爱保护的姿态。   他抬眼看去,下凡听君立在前方,两人一直目无表情地看着他。倾城的忽然出现,他们似毫无吃惊,亦并不催促,又更像是原本便在等着更多的人自投罗网,甚至只是这么一个人来,他们还略有失望般。   下凡盯着慕珏,清冷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脱下面具,随我去见皇上。”   慕珏并未回他,却是凝向自己怀中的女子,不再刻意压低嗓音,所有人便都听得见他的声音。即使面具的作用让他的嗓音失真,那内里的深情眷恋也是任谁也能听得真切。   他柔声问:“若我今日死在这里,你便从此忘了我,可好?”   他怀中女子抬头,水眸盈盈望着他。   她容貌平平无奇,一双眸子却如水一般动人美丽。她柔声道:“若你今日死在这里,我便在这里陪你。生死相随,可好?”   慕珏深深凝着她,眼底的情意没有谁看得懂,恐怕即使是他自己。   远远包围着的一众禁军里,却不乏有动容的男儿。   执子之手,生死相随……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幸运。   此刻,纵使那身为众矢之的的男子是天子要杀的大奸大恶,那又如何?只此一样,便也是无数人求也求不来。   只见那女子忽地又轻轻笑了,她笑声清甜,含着无尽的情意缱绻,“不,还是不好,若是死了,纵使死在一起,但前尘忘却,我忘了爱你要如何是好呢?还是活着吧,我救你出去。”   她说了一番惊动人心的情话,却恍若未觉般。声落,便推开了他,足尖轻点,飞身而起,竟是要主动与大内修为最深的两大高手交手。   挥掌而去,飞蛾扑火一般。   听君未动,下凡出掌,那顷刻间溢出的内气便震得倾城心脉剧痛,她却暗中咬牙,毫不退却。   苏墨弦,你已识穿了我,我早晚都是要死的,若你眼睁睁看着我为另一个男人而死,让你余下的日子永无安宁,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倾城眼中凝起痛快之意,却不想,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觉身后一紧,似有什么将她一拉,她甚至还来不及去想,便觉眼前一黑,自己的身子已被牢牢护在一具温热的怀抱。   下一刻,强大的内力震来,便直直震到了那人身上,两人一起远远摔出。   倾城惊恐地睁大眸子,抬眸望着紧紧抱着他的慕珏。   仍旧是冰凉的面具,甚至看不见他受了多重的伤,留了多少的血。可是,下凡的一掌……   倾城不敢想象,眼睛一热,两行清泪已经滚落,“为什么?你明知道我……”   你明知道我在引那个人出来,若是他不来,我就这么死在他眼底我的仇恨多少也有了些寄托。   倾城哽咽道:“你明明不必如此……”   慕珏眼睛里的柔软呵护是倾城从未见过的,他将她抱紧,头无力地埋在她颈窝,“有些事,我不想再让你别的男子为你做了,你懂吗?”   倾城眼前彻底模糊,她紧紧抱住他无力的身体。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强大如鬼魅一般的存在,然而此刻倒在她怀中,倾城却闻到了生命流逝的气息。   倾城终于痛哭出声。   死亡之下,情爱被无数倍放大。周遭的人里,有多少人动容?   然而,那人却必定不包括下凡。   方才那么近的距离,他多少也已经看出,倾城并无多少内力,此刻慕珏已经受了他一掌,这两人便再不足为患。下凡往禁军统领叶非睇去一眼,叶非回过神来,当下振臂。   上千名禁军打头阵,快步往中间相拥的男女围拢,而后站定,举起手中弓箭,满满拉开。   倾城只管抱着慕珏痛哭,头也不抬,竟仿佛已经认命,决绝地要如此与他相拥死去。   “放箭!”   禁军统领一声令下,顷刻间,箭矢铺天盖地,纷纷麻麻,遮天蔽日一般如雨而下。   倾城抱着慕珏,缓缓闭上眼。   还是输了吗?   终究,她在他心中,仍旧如草芥一般,而她,却要愚蠢地两次搭上自己的命来证明。   却不想,漫天箭雨,迟迟不曾落下。   倾城睁开眼睛,便只见,箭矢所指之处,一身玄衣的男子从天而降,他脸上戴着面具,掌中真气凝聚,竟是将那满天箭雨悉数控制在掌力之中。   天人之姿,如神如仙,众人震惊不已。   然而,却就在他们震惊的时间里,只见那人掌力一挥,箭雨竟全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当下,皇家禁军,死伤一地。   那人速度极快,也就是在禁军或死或伤之际,他已到得倾城近前,幽深的眸子静静望了她一眼,便一字不言抓住了她的手,要将她带走。   倾城心中最清楚不过他是谁,只见他终于现身,自是不肯轻易被他救走,只是眼泪落得更多地紧紧抱着慕珏不放手。   来人的确是苏墨弦。   下凡听君在这里,除非他亲自出手,否则,没有任何人能将她从那两人手中救走。   倾城将自己置于死地,成功让他别无选择。   她抓住了他的软肋,他的确是,宁愿自己也和她死在一起,也绝不成全她和另一个男人!   苏墨弦目光掠过慕珏,将眼中浓厚的杀意生生按捺下去,一手抓起他,三人飞身而出。   毫无悬念被下凡听君阻拦。   他一现身便露了如此霸道的内力,下凡听君两人自是毫无保留,两人联手,皆是十成内力迎敌。   苏墨弦将倾城一手推开,下凡听君所习乃是独特的内功身法,苏墨弦眯眸望着眼前如影如魅的无数道影子,心知此刻绝不能拖延,若是他被这两人拖住,他未必会胜不说,便是倾城那边,待皇家禁军缓过气来,她绝无力自保。   为今之计……   苏墨弦掌中凝聚起全力,一掌击出。   “啪!”   “啪!”   一连两声中掌之声,那如影似魅的影子一瞬被击开,乃是下凡口吐鲜血重重倒地,而听君因联手之时与他真气相连,一损俱损,跟着后退数步,口吐鲜血。   然而另一边,苏墨弦却更不好过。   他击中下凡那一掌,乃是先故意露出了自己的破绽,先中了听君一掌,他再同时击中下凡。他这是典型的自杀三千,伤敌八百。   却也是眼前唯一的活路。   苏墨弦一连后退数步,勉强稳住,用力咽下喉头腥甜,便即刻去抓倾城的手,带着她和慕珏飞身突破重围。   下凡听君见状自然是要连忙去追,然而下凡受了苏墨弦全力一掌,竟是一时站不起来,着急之下,只能对听君道:“不要让他们跑了!”   听君折身便要去,不想这时,却只见未央宫的方向,烟尘滚滚。   “救驾!救驾!”   火光烟尘那边,救驾之声,呼声四起。 ☆、第038章   苏墨弦身受重伤,凭着一股意志强撑,硬是带着倾城和慕珏强行突破皇宫数道防线,一路甩开禁军,终到了一处荒芜凋零的后院。   苏墨弦这才不悦地将慕珏推开。   慕珏此刻已经昏迷过去,如此一推便被重重推倒在地。   倾城见状,恨恨瞪了苏墨弦一眼,用力甩开他抓着她的手,折身扑到慕珏身边去,急急拿起他的手腕探脉。   苏墨弦居高临下看着,声线寒透,“死不足惜。”   “你可以滚了!”   倾城心中有气难出,回头瞪了苏墨弦一眼,恶语相对。   苏墨弦深深看着她,“跟我走。”   倾城脸色倏变,却不是因为苏墨弦的话,而是……她指尖一颤,连忙又再次凝神探了一遍慕珏的脉搏,待得到肯定,脸色不自觉白了一白。   抬手,下意识要去将他的面具拿开,看一看他脸上的情况。指尖碰倒冰凉,却猛地一顿,想起身后还有那人在看着。   她回过头去,望着苏墨弦,问:“他为何会身中剧毒?”   苏墨弦自然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眼底划过轻嘲,“慕长丰的庶子慕珏,昨夜宫宴中我便知道他就是你身后那居心叵测之人了。”   倾城冷笑,“若论居心叵测,也绝对不会有人比你更担得起这四个字。”   说罢,她也不再顾及,反正他早已将他们的身份全部看穿,再隐藏也没有必要。她小心地将慕珏脸上的面具取下,只见他此刻双眸紧闭,脸色发青、唇色发紫,唇角流出的血乌黑可怖。   倾城手一颤,只觉心重重一拧,眼眶当下酸热酸热地有些疼,“对不起……”   苏墨弦眸色如墨晦暗,直直注视着她,眼神深不见底。   倾城却忽然转头,不分青红皂白,冷声便问他:“你何时给他下的毒?解药拿来!”   苏墨弦眼中的暗色蓦地铺天盖地浓厚,他的嗓音隐忍着戾气,直直盯着倾城,“你以为是我下的毒?”   毒……   倾城想起害了她父皇的毒,害了她孩子的毒……   当下内心的鲜血淋漓全化作尖锐和恨意,她讽刺道:“用毒害人,不是你最擅长的吗?除了你,我不作他想!”   苏墨弦直直盯着倾城,眼底风起云涌,心内成灰。   她眼中的每一分恨意,他都看得懂,只是,纵使强韧如他,却宁愿剜了双目,也不想再看到她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当年……当年分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每一次看他,眼底都是情爱,每一个娇嗔里,都是对他无尽的眷恋。   ……   “苏墨弦,你爱我吗?”   “……我爱不爱你,你不知道?”   “你说啊,你说给我听,好不好?”   “……”   他将她搂进怀里,用男人的方式证明他对她爱不爱,爱到哪里。   ……   她粉颊羞红,双手捂住眼睛,嗓音清甜快乐得他恨不得立刻再爱一次。   “苏墨弦,我觉得我前世一定是拯救了全天下。”   “……为什么?”   “所以这辈子你才会爱我啊。”   ……   回忆让当下难堪,让人痛定思痛,不能承受。   苏墨弦忽地笑了,笑声很低,笑得不知情绪,他望着倾城,眼底有些不明显的红,“我最擅长的,的确不是用毒害人。”   倾城唇角清冷,一副决不信他解释的模样。从这一点来说,她的确最晓得如何让他痛苦。   却不想,苏墨弦根本就不是解释,这只是他行动前的一句话。   只见玄色身影一闪,强大的内力袭来,却绕过了她……   “因为,我杀人从不需要用毒。”   倾城心头剧震,那一刹那,行动先于思考,她想也没想,便将整个身子扑到了慕珏身上,紧紧抱着慕珏,想要用自己柔软的身子为他挡下杀机已动的苏墨弦。   苏墨弦的一掌却终是没有落下,只是停在了倾城后背分分寸寸的距离里,直直望着她义无反顾扑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紧紧抱着那人,甘愿为他去死。   倾城背对着他,自然没有见到他颤抖得可怕的手。他的脸上还覆着面具,她自然更看不见他比慕珏更加苍白可怖的脸,还有唇角终于再忍不住的鲜血。   倾城愤然回身,便只是对上了他眼底的一团墨色。   苏墨弦极快收了掌,站直身子,单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望着她,嗓音淡漠无情,“现在信了吗?”   倾城回视着他,恨不得将牙齿咬碎。   苏墨弦这才不疾不徐道:“下凡听君两人所修炼的内功身法极为诡异,他们的掌力含着剧毒。”   倾城闻言,心道,难怪慕珏只是中了最初那一掌便虚弱得不行的模样。以她对慕珏的了解,他意志坚韧,应当决不仅仅如此才是。   转念一想,却又生疑。   倾城望向苏墨弦,问:“你也中了一掌,为何你没有事?”   苏墨弦淡淡掠过她一眼,“你很想我有事吗?”   倾城嘲讽地笑了,“我想不想你有事,你不知道吗?”   面具之下,苏墨弦的唇角再一次有克制不住的鲜血涌出。   倾城忆起慕珏不仅仅是中了一掌,还有为了护住自己那一掌,若是一掌已有剧毒……当下心急如焚,她问苏墨弦,“如何才能拿到解药?”   苏墨弦静静看着她,没吱声。   倾城喃喃念道:“对了,那两人的毒,他们那里一定有解药!”   说完,却又紧紧蹙眉,那两人身法之可怖,她此刻仍是惊悸犹存。   苏墨弦却在这时毫不留情道:“杀人的武功,自学来便不是为了再将那人救活的。有没有且不说,即便是有,你以为他们既已经让人逃脱,还会准备好解药等着你去拿吗?”   倾城脸色惨变,眼底一寸寸现出无力。   良久,她垂下眸子,终是轻声道:“你救他。”   几不可闻的三个字,竟不知用了她多少的力气。没想到,即便到了今日,她还是要如此无助地求那人,这让她连自己也恨透。   可是,慕珏是为了救她,一切都是为了救她……   她不能让慕珏死。   苏墨弦胸口蓦地一阵绞痛,喉头的腥甜翻涌,几乎让他神智溃散,他暗中凝集真气,强撑了下来。   他看了慕珏一眼,淡道:“我没有办法。”   “不,你有!”倾城眸色定定。   苏墨弦忽地笑了,毫不迟疑改口道:“不错,我有。”   倾城,“……”   苏墨弦这时却忽地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嗓音淡漠绝情,“但我恨不得现在立刻便将他挫骨扬灰,你说,我为何要救他?”   倾城心下清明,目光一寸寸冷下,她望着那背影,问:“你想要什么?”   苏墨弦没有情绪的嗓音透过面具传来——   “你我成亲之日,我便给他解药。”   倾城闻言,大震,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他竟能卑鄙到这个地步!   她颤着指尖指向他的背影,银牙几乎咬碎地斥:“苏墨弦,你好卑鄙!”   苏墨弦没有回声,甚至没有回头,倾城骂过,他便飞身而起,独自离开了这里。   满腔仇恨悉数化成了无能为力,倾城静静闭上眼,缓缓软倒在地。   而她却不知,苏墨弦将将离开她的视线,便狼狈地坠落在地,一口鲜血再也克制不住,猛然喷溅而出。   他缓缓取下面具,只见他脸色煞白如纸片,唇色青紫比起慕珏好不到哪里,而他唇角乌黑的鲜血却比慕珏还要更多。   下凡听君的掌力有毒,慕珏既中毒,他也中了掌,怎能可能逃得过?   倾城……   他从来沉黑深邃的眸子,在此刻无人寂静之处,终于肆无忌惮露出了心痛惨淡。   除了不择手段,我要如何才能与你再有一个将来?   ……   未央宫走水之时,云奕和“倾城”正在殿前。   他们原本等了武帝半晌,武帝现身之际,身边果真不见下凡,只有个普通年轻的内侍。云奕将将提起了辞行的事,还没来得及到倾城那一茬,便闻得烟尘呛人的气息,而后,听得四处“走水”之声。   云奕只见武帝脸色顿变,豁然而起,心下微微惊疑。   要知道,以这几次所见,武帝当之无愧是个天生做君主的材料,从来是不喜不怒,泰山崩于前也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情绪,小小一个走水,却就让他坐不住?   武帝看了云奕一眼,道:“太子有事容后再议,朕先出去看看。”   “倾城”见状,心思转了转,对云奕道:“太子哥哥,失火了,我们今日先回去吧。”   云奕看向“倾城”,目光犀利。“倾城”戴着面皮,丝毫看不出神色变化,如此与云奕对视着,便像是坦然一般。   半晌,云奕道:“武帝没开口,孤现在不能走,你若要走便走吧。”   “倾城”自是毫不迟疑离开大殿,往与武帝相反的方向离开。   武帝刚刚出得未央宫,便见得空手而归的下凡听君,不必说什么,心下猜想已被证实,当下,武帝脸色大沉。 ☆、第039章   下凡听君上前请罪,武帝挥了挥手,“随朕进来。”   返身,又冷声问一旁内侍,“此刻火势如何?”   内侍战战兢兢道:“回皇上,幸得发现及时,只烧了微末,此刻火头已灭。”   武帝拂袖冷哼一声,“传令下去,仔细给朕查,朕必要生擒纵火之人,让他生不如死!”   声落,武帝大步进了未央宫。   云奕还等在里面,见到显然身受重伤的下凡听君,眼中一时惊疑。   武帝看向他,“朕今日还有要事处理,南诏太子改日再来吧。”   云奕没有多说,微微行了行礼,便退了开去。   从下凡听君两人身旁经过时,云奕目光打量寻味。   待大殿闲杂人等全部退下,下凡听君两人跪落在地,“奴才该死。”   武帝看着身受重伤的下凡,目光不悦,“朕派了你两人同时过去,竟也拦不住那人吗?朕不信,短短二十年间,他的修为竟能到得这般境界,连你两人联手也不是他对手。”   下凡凝重道:“皇上,似乎不是那个人。”   武帝惊讶,“你说什么,不是慕离?”   “今日初时现身那人修为虽高,却不过与二十年前的慕离不相上下,若是慕离,二十年的时间,他绝不仅仅如此。奴才二人乃是被其后出现那人所伤……”   武帝双目微眯,“你是说,今日来了两人?”   下凡点头,“是,其后出现那人,修为上比第一人高出一筹,最重要的是,他对奴才二人内功身法似乎极为了解,竟不惜自伤也要速战速决,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似乎才是皇上真正要等的人,但是……”   “但是什么?”武帝紧声问。   “但是年纪似乎不对。”下凡眼见武帝脸色发青,却不得不坦言。   果然,下凡话刚刚落下,只见得武帝拍案而起,“真是笑话!若这两个人都不是慕离,那还有谁?你是要告诉朕,朕设下天罗地网要杀慕离,结果他甚至还未现身,你二人便被两个来路不明的小辈伤成了这个模样!你是要告诉朕,朕大周果然没人了吗?”   “奴才不敢!”   “皇上息怒!”   龙颜之怒,天威难测,下凡听君两人连忙匍匐在地请罪。   武帝恨恨视着地上若蝼蚁之人,拳头狠狠捏紧。慕离,朕果真不能奈你何吗?   倾仪、苏瑜、慕离……歃血为兄弟,何必骨肉亲。昔日三个男子,曾经都是顶天立地壮志凌云。而今,倾仪亲手葬送一国,或许活着,也不过苟延残喘,不见天日;苏瑜却是步步青云,贵为九五至尊。   只剩你一人了,慕离,你藏在何处?   朕卧榻之畔,岂容你酣睡?   武帝沉黑的眼中风起云涌,饱含戾气。良久,他问:“今日那两个人,与他可有渊源?”   下凡与听君两人对视一眼,下凡谨慎道:“身法上,第一人与慕离必定渊源甚深;第二人……皇上恕罪,奴才着实看不出来。”   武帝怒极拂袖,将桌案上一堆奏折带起,噼里啪啦落到地上。   顿了顿,武帝又冷声问:“那丫头呢?若是连她也被救走,朕必要让叶非自刎谢罪不可!”   下凡连忙道:“那丫头还在,奴才这就去将她带来。”   武帝冷哼一声,下凡起身退出殿外。   武帝望向听君,“你怎么看?”   听君与下凡五官上虽相似,然而眼神却要清冷几分,此刻面无表情地说:“第一人九成是慕离的徒弟;而第二人,十成是奴才认识的人,或许还是皇上身边的人。”   武帝闻言,抬了抬眉毛。听君这人素来言简意赅,但他的话,一旦说了出来,便是八.九不离十。   听了听君的判断,武帝烦乱的心思这才稍微好了些,他沉吟问:“若是朕身边之人,你可有办法将他找出?”   “他中了奴才的毒,这毒是奴才与下凡修习四十年所成,中毒者轻则成为废人,重则性命不保。天下间除了我们二人,不会有第三人可以解,倒是可以从这里入手。”   武帝默了默,眸光微敛,半晌,道:“好,你先退下,待朕命令行事。”   听君拜了拜,这才退下。   下凡不久便带了忆昔进来,忆昔身受重伤,却一直沉默着,见了武帝也不跪,下凡往她腿上踢了一脚,忆昔被踢得跪在了武帝脚下。   武帝朝下凡挥了挥手,下凡退下。   武帝凝目望向忆昔,此刻脸上已丝毫不见戾气,他仔细看着忆昔,良久方才出声,“其实朕不懂她为何要收养你,你的模样与她的女儿一点都不像。”   忆昔垂眸望着地面,轻嘲一笑,“奴婢自然不及公主万分之一,不过是姑姑心善罢了。”   “心善?”武帝嗓音里含着笑意,却不是真切的笑,“她让你在不见天日的冷宫里陪伴了她十多年,离开时却没有想着带你一起走,你也觉得她心善?其实算起来,朕才是你的恩人,若不是朕将倾仪取而代之,逼宫那一夜让你逃了出去,你恐怕至今仍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更遑论昨夜胆大得混入宫廷,来刺杀朕。”   忆昔目无波动。   她的母亲是宫中宫婢,因与宫中侍卫私.通,这才有了她。按照宫中规矩,原本该活生生杖毙,她的母亲不甘心,和那侍卫一起私逃,却走露了风声,两人被追杀到了那座冷宫,惊扰了冷宫之内的女子。按理说,冷宫之中囚禁的女子,应当是自身难保才是,不想,那女子竟将她的母亲救了下来。最后,她的父亲在劫难逃,母亲却得以在冷宫之中,终是保全了性命。   然而,因她的母亲怀她之时受了太多波折,生产时胎位不正,几乎一尸两命,冷宫中的女子救下了刚刚出生的她,对大人却是无能为力。因怜惜她将将出生便没了母亲,又将她收养,取名忆昔,让她唤她姑姑。   忆昔在冷宫中出生,从未离开过那里,一直在那儿陪伴了姑姑十多年。姑姑对她悉心疼爱教导,视如己出,后来她才知道,姑姑有一个女儿,从一出生便被夺走了。姑姑说,她如今活着,唯一的愿望也就是能够见一眼她的女儿。   忆昔至今不知那愿望是否实现,因为五年前,先帝登基之日,冷宫大火,那以后,姑姑便不知去向。不知去向的还有许多人,准确地说,冷宫里的人,除了忆昔,没一个剩下。所有人都说姑姑死在了那一场大火之中,然而忆昔却不相信。她想,像姑姑那般倾国倾城的女子,她的一生都该是一段传奇,而万万不该是如此无声无息地死在冷宫之中。   五年前,先帝登基,冷宫一场大火,让姑姑不知去向;   两年前,城破宫倾,先帝崩,皇宫内一片哀嚎遍野,忆昔趁乱逃出了这皇宫深围。   忆昔出得皇宫,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寻姑姑的女儿。然而,她自小生活在冷宫之内,那方寸之地,整个帝都对她而言着实太大,待她终于寻到姑姑的女儿时,她已经立在了城楼之上,迎着寒风萧瑟,像一朵开败的牡丹。   而忆昔,就是那一日匍匐在她脚下无数臣民之中的一人,一抬眼便认出了她,她的脸和姑姑一模一样,一样的倾国倾城。   “天元已灭,倾城一死!”   当她看到公主像一只绝望又美得惊心动魄的蝴蝶一般,翩翩坠下之时,她泪流满面。   不值得,不值得……   公主,那个国家将你的母亲囚禁在冷宫半生,让你们母女此生不得相见,你不值得为它去死啊!   忆昔要为公主报仇,她想,是那个叫苏墨弦的男子逼死了公主。公主那般的美丽,她还是姑姑的女儿,她的夫君,应当是天下最好的男子才是,应当将她宠爱到了心尖尖上才好。然而,为何那个男人得到了她,却不懂珍惜她呢?却要利用她,毁灭她的国家,使她成为千古罪人,最后,还逼死了她。   忆昔跑到了林淑儿身边去,努力表现自己,终于成了林淑儿的心腹。她想,林淑儿是苏墨弦的侧妃,总有机会接近那个男人。只是,忆昔却万万没想到,一个女人不得宠竟可以不得宠到那般的地步。两年,苏墨弦从不进她的房不说,连吃饭也从不与她一起,更甚至见她一眼便毫不掩饰厌恶仇恨,若是林淑儿装得急了,那个男人更直接离开京城,几个月几个月地不回。   忆昔看不起林淑儿的没用,不打算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没想,一日,林淑儿却派她去行馆,做她监视南诏公主的眼线。   那晚,南诏公主前脚出门赴那林幻儿的约,将自己拿去送死,忆昔后脚便溜了。夜阑微雨的确有些本事,险些将她捉住,然而忆昔是要杀苏墨弦的人,怎么可能连两个婢女也对付不了?   忆昔也没有回去林淑儿那里,林淑儿太没用。她正在街头游荡想法子报仇之时,仇人却出现在了她面前。   苏墨弦的可怕远远超乎忆昔的想象,原来,她的底细,他竟从一开始便一清二楚。   他淡淡望着她,“你昨日想要助林淑儿杀的,便是你姑姑的亲生女儿,你就是如此报恩的吗?”   忆昔只觉五雷轰顶。   她一心要为她报仇,结果,却竟险些杀了她吗?   苏墨弦告诉了她一些事,一些她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事!她片刻也不能将息,当夜便在苏墨弦的帮助下混入了皇宫。睿王一盏葡萄酒送过去,太子立刻便将一盏青梅酒送去,而她,就是那送青梅酒的宫女。   之后又闹出了林淑儿的蛊。   同心连命蛊……根本没有什么同心连命蛊,那是情蛊,是先帝几次想要种到姑姑身上的情蛊!   先帝还活着!   忆昔几乎立刻便有了结论,她暗中去为睿王添酒试探,睿王坦然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没错,先帝还活着。   后来,忆昔便再不见了理智,她想起公主所受一切,她不过旁观,也只觉崩溃……后来,她崩溃得逼得公主几乎亲手杀了她。   睿王出现,将公主带走,临走前对她说了一句,“若你想死,本王不拦你,为她做最后一事……”   揣度着睿王已带公主安全离开了皇宫,忆昔便去了未央宫,刺杀武帝。 ☆、第040章   武帝身旁高手如云已不必说,他自己当年亦是文武全才,忆昔却是个小丫头,若她真能刺杀得了,也是个笑话了。   其实忆昔也没想杀他,她只是甘愿成为苏墨弦的棋子,为倾城报仇罢了。   虽然,很多地方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忆昔多少猜出,武帝是认得她的,却不知,他抓了她,想要引来的人到底是谁。为何武帝会以为她一个小丫头会那么重要?   很显然,这是一局请君入瓮,只是睿王和武帝想要请的人,根本不是同一个。   武帝居高临下望着她,“你告诉朕,那个人到底在哪里?”   忆昔苍白的唇紧紧抿着,眼睛寂静无波。   她心想,武帝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却不会傻得开口去问,她如今对武帝还算有些利用价值,若是让他发现她其实连那点利用价值也没有,岂不是自寻死路?   武帝见她沉默,自然将那当成是她在装傻,双目如鹰隼般犀利,“你以为你不说话,就能与他脱了干系吗?你身上的香,若有似无却经久不散,若是普通人,恐怕根本察觉不出,却绝瞒不过朕,这是慕离的妙颜香。单独用来是香,配合着他独门的点**指法却是致命的毒,是他当年送给那人防身所用。”   忆昔心中惊怔。   这香原来还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妙颜?   慕离又是谁?   这是睿王离开时撒到她身上的香粉,除了香粉扑来那一瞬间,其后那味道几乎散尽不可闻,如武帝所说,普通人恐怕根本察觉不出。但武帝却知道它的名字,还知道它是谁做出来的。   忆昔缓缓想明白过来。   是睿王故意用这香使武帝想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去,那个人叫慕离,是武帝极为忌讳之人,武帝抓了她却没有杀,便是想用她将慕离引出来。   可是,她根本不认识慕离,自然不能将慕离引来。没引来慕离,却引来了另一个人。   那个害得公主如今这般绝望痛苦的男人!   如今形势,忆昔不能说话,多说一个字便是错。她一直静若无波的模样,静静垂着眸子,一心求死一般。   武帝望了她良久,却奇迹般地没有动她,叫来了下凡,又将她送回了天牢。   ……   因有倾城的警告,夜阑纵使万般想救慕珏,也不敢用宫中的眼线,只能孤注一掷,孤身去了未央宫。   纵火,调虎离山。   却是将自己置于了九死一生的境地,幸得“倾城”见得失火,及时离宫。夜阑见机扯下面皮,换了衣服,回到“倾城”身边去,两人这才一同出了宫。   出得宫门,“倾城”自是一路回去行馆,夜阑却半途跳了马车。   循着暗号所至,夜阑微微惊讶,这里竟就是那一夜她们来的地方,京西那一处荒宅。   慕珏昏迷在地,倾城在一旁试图将他体内的毒逼一逼。然而她将自己弄得满头冷汗,却一点用都没有。   慕珏迟迟不醒。   “怎么回事?”   夜阑连忙上前来,扶过慕珏,手指搭上他的脉搏。   倾城透支无力,见夜阑脸色一寸寸白下去,她问:“你能将他的毒逼出来吗?毕竟,他中毒的时间还不算久。”   夜阑眼底却尽是慌乱,她望着倾城,痛苦地摇头,“没用的,应该是方才那两个大内高手的掌中毒。公子为他二人内力所伤,毒瞬间侵入筋脉,进入五脏六腑。毒性剧烈霸道,除非有解药,否则……”   倾城双目一紧,“否则什么?”   “轻则功力散尽,筋脉俱损,公子从此成为废人;重则……筋脉俱断,性命不保。”   倾城倒吸一口气,只觉头顶仿佛有乌云一般,猛然间遮天蔽日,沉闷地几乎让她窒息。   “那要如何才能救他?”倾城急切地问,心中一时间已转过了好几个念想,“我们现在回谷,那里有那么多的药,一定能炼出解药来。”   夜阑垂下眸去,动作轻柔至极地将慕珏抱入怀中,嗓音带着一股飘渺,“没用的,练这种毒功之人,唯有他们自己才有解药。而更可怕的是……”   夜阑的嗓音逐渐清了下去,更连呼吸也几乎感觉不到般。   倾城心中不好的预感铺天盖地,仿佛怕声音太大也惊到了慕珏的生息一般,她极轻地问夜阑,“是……什么?”   夜阑凄然一笑,竟有一滴泪落入了慕珏脸上,“原本就是杀人所用,多半根本就没有解药。”   倾城闻言,浑身一软,只觉瞬间如被抽去了筋脉一般,双目睁得大大的,却没有神。   夜阑已将慕珏抱了起来,缓缓离开这处荒芜的后院。   ……   倾城与夜阑两人合力,将慕珏带回了山谷。   自清楚慕珏的伤势,夜阑便有些诡异的平静,那样的平静却绝非真的理智,反倒像是万念俱灰再无所畏惧一般。若不是倾城阻拦,她甚至便要抱着慕珏在帝都街头这么直直走过,所幸,倾城还存着一丝理智,将她拦了。又想到京中一处密道可去到城外,两人便由那里出了城,一路乔装隐蔽。   回到山谷,将慕珏安置,夜阑便静静坐在慕珏身旁,唯一所做之事便是打了水将慕珏脸上的血迹擦净。   倾城望着夜阑这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谁说杀手无情?   慕珏中毒,夜阑了无生意。而她……   慕珏原是以身救她才会这样,她却做不到夜阑那般。   想起落入禁军重围之中时,慕珏对她说的话:   “因为,我爱的女子她愿意与我生死相随。”   “有些事,我不想再让你别的男子为你做了,你懂吗?”   慕珏,你知道吗,能真正与你生死相随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会使尽万般手段救你,将自己置于死地也在所不惜,却不会与你生死相随;你若因我而死,我只会带着你的仇恨一起,继续在那万劫不复的复仇之路上走下去。我此生若死,必定是带着仇恨,与苏墨弦一同去死。   ……   任夜阑陪着慕珏,倾城迅速去药房捡了几味药,有条不紊地放到药罐里便煎。守着火候的时间里,又拿了慕珏留在这里的几本关于毒术的书快速翻看。   看得她真是满心绝望。   这时药好了,倾城灭了火去拿。因为心思还在解毒上面,这么一晃神,竟忘了拿个帕子垫着,直接上了手去取。   刚刚灭了火的药罐,里面的药还小小的冒着沸腾的泡泡,罐子滚烫滚烫的,倾城一身细皮嫩肉,从头发丝儿到指尖全是身娇肉贵,就这么直直握紧了上去。当下,滚烫之意袭来,烫得倾城下意识低叫一声,就要松手。   转念却想到若是摔了这罐,还要重头煎过,时间来不及……竟生生忍了下去,任凭自己被烫得脸色惨白,硬是忍着将药罐小心放到了一旁。待一松手,呼着被烫起水泡的手指,几乎要跳起来才能缓解疼痛。   倾城将药端到夜阑手边,示意她喂慕珏。   夜阑目若止水地瞥了眼那黑漆漆的药碗,“不必白费心思了,没用的。”   倾城蹙眉,心道,深陷情爱的女子果然全要蠢死了吗?当年的自己是这样,夜阑素来冷血聪慧,如今却还是逃不过成了这样。   倾城道:“我是没有办法救他,但总要让他先醒过来,他一向厉害,说不定,他有办法呢?”   夜阑闻言,死寂的眸子里缓缓现出光芒,连忙去接倾城的药碗。   “小心烫。”   倾城正叮嘱着她,夜阑的手却忽地一顿,倾城不解地望向她,却见她眼底黯然神伤地瞅着自己,“还是你来吧,只有你陪着,他心中才会高兴。”   倾城,“……”   倾城忽然想起当年苏墨弦受伤,自然,苏墨弦那样的男人几乎不受伤,唯一一次受伤,还是因为和苏瑜意见不合,苏瑜一个砚台砸到他头上去,他躲也不躲,当下,满脸的鲜血淋漓。   倾城简直心都要碎了,小心翼翼地去扶她,捧在手心里怕化了一般。   刚刚回房不久,倾城正扑在他怀里心疼得直哭,林淑儿就来了。那个时候她还傻乎乎地不懂林淑儿的感情,却莫名的没让林淑儿进去。   那个时候的她,被宠得骄纵又霸道,拦在门边就不让林淑儿进去,“他没事儿,小伤。”   林淑儿自然不信,温婉的脸上满是请求和讨好,“我也是一片好意,好歹让我进去看一看他吧。”   彼时,倾城眼珠子转了转,便道:“眼下果真没事了,苏瑜打的呢,好意也不好这么高调。不若低调点吧,你去庙里头拜一拜,也不要为他求什么,就为苏瑜求一求吧,求苏瑜脾性往后不要这么暴躁。”   林淑儿唇角抽搐地望着她,“……”   好歹是将林淑儿赶走了,倾城松了一口气,关了门回身,却见那人正倚在床头,一双眸子流光潋滟,正含着笑意地望着她,又明显地有些意有所指。   莫名看得她脸上一红。   他往她伸出手,她心头一阵小鹿乱撞,立刻就扑到了他怀里去。   他吻了吻她的眉眼,轻叹,“我的倾城,总算长大了。”   她抬头望着他,哄着脸问:“我都懂得和你谈情说爱了,不是早就长大了吗?”   彼时,他一笑,亲了亲她的唇儿,柔声道:“如今还懂了我的心思。”   ……   心思?什么样的心思?   像夜阑说的这般吗?   ……只有你陪着,他心中才会高兴。 ☆、第041章   倾城没有喂慕珏喝药,她直接冷血地转身出了房间,连看也不再看他一眼。自然,临走前得了夜阑一个又痛又怨的眼神。   她懂得夜阑在说什么——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你却连陪他片刻也不肯吗?   其实,慕珏是被苏墨弦连累了。想起苏墨弦,倾城的心情总好不到哪里去。   倾城独自坐在门外的美人靠上,窈窕纤细的身子随意歪着,单手支着下巴,目光漫无焦距地落在远处。   她想,感情这事最飘渺了。想想从前的自己爱得有多深,便让当下的自己有多难堪和羞愤。   爱这回事,她此生都不想再谈,不若放过慕珏。   身后传来脚步声,倾城没有回头,目光仍旧落在远处,带着一股清凉,“他还没醒么?”   身后之人没有出声。   也是,若是醒了,夜阑怎还会出来?   倾城自言一般地问:“你说,他能想到法子救自己么?”   身后之人仍旧没有答。   倾城心中一直记得苏墨弦的那一句:你我成亲之日,我便给她解药。因为那个人太强大,所以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诅咒一般,让她惶惶不安,想忘也忘不了。   可她万万不想走到这一步,这么想着,心中便说不出的烦躁,她轻轻笑了笑,不知说给谁听,“我想我是有些杞人忧天,慕珏那个人,满腹的歪门邪道,祸害遗千年,他才不会有事呢。”   “祸害遗千年……”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似笑非笑,清冷中带着轻嘲。   倾城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去,果然对上一双美艳的凤眸,幽深暗远,正直直凝着她,哪里是什么夜阑?   他的脸色仍是不正常的苍白,目光却太不收敛,倾城脸上莫名有些热,索性直接跳下美人靠,往他走去,一面随口道:“这么快就能下地了,看来我的医术真是一日千里。”   慕珏立在原地没动,深深凝着她,沉得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倾城心中蹙了蹙眉,转而问:“夜阑呢?”   她原是想转开话题,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没想,话刚刚落,手上倏地一紧,竟被眼前的男人直直拉进他怀中。   倾城重重撞上他的胸膛,更疼的却是在手上。她那被烫出了水泡的手让慕珏这么狠狠一握,疼得她重重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眸子,猛地抬头瞪他,却立刻陷入了一双看不见底的黑眸之中。   慕珏发现了她的异样,连忙松手去看,只见那原本白皙细嫩的手指和手心上全是水泡,整只手惨不忍睹,触目惊心。   慕珏眸中有什么莫名的情绪,他看向倾城,声音竟不知是因为中毒还是什么,轻柔低哑得不可思议,:“就是因为这个?”   因为这个……什么?   倾城眨了眨眼,愣住了。   慕珏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自己的手指一寸寸轻柔地摩挲过她的手指。   这动作太暧.昧,十指连心,此刻手指上那轻轻软软麻麻的触感,竟像是直接传到了心里,竟像是慕珏的修长好看的手直接抚上了她的心口一般。   倾城浑身一震,连忙将慕珏的手重重甩开了。   难道他以为,是因为自己的手受伤了,所以才没有照顾他?   倾城这一刻,当机立断,她望向慕珏,凝声道:“你不要误会,不是因为这个。”   慕珏闻言抬眸,不轻不重看了她一眼,“是么?那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倾城,“……”   “伤成这样,手指和手心都被烫到了,显然不是不经意碰了碰这么简单。想来是走神,直接拿手去取了药罐下火,你失魂落魄成这个模样,是为了谁?”   倾城,“……”   慕珏咄咄逼人的时候真是太霸道,她竟完全无言以对。   这还是她第一次做了好事想要否认,过去的她,哪里是这个样子的?纸片划过手指出了血,她都要眼泪汪汪地将手凑到苏墨弦唇边去,“苏墨弦,疼……”   每每想到苏墨弦,倾城就能瞬间冷硬下一颗心去。她面无表情正要一次和他说清楚,却忽地瞥到慕珏身后,夜阑正远远立在门边,单薄的身子掩不住凄清,朝她乞求地摇着头。   倾城垂下眸去,不再说话,慕珏已拉过她的手,牵着她往药房走去。   “我先帮你处理下吧。”   ……   苏墨弦刚刚回到睿王府便支撑不住,勉强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整个人终于倒在地上再不省人事。   一直到了夜幕降临,灯火初上的时候,管家仍旧不见苏墨弦的人影,却有重要的事不得不向上禀报,又不敢贸然去惊动自家的主子,无奈之下,只得去寻阿不。   阿不刚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的风尘,火急火燎的样子,正正被管家抓住,“阿不,你去问一问王爷,那林小姐到底是丞相的千金,要不要去接一接?皇上的旨意已经下来整整一日了,一直这么放着她不理,似乎也不妥。”   苏墨弦的心思,阿不多少还是知道几分,这事着实没有他置喙的余地,却仍是立刻点了头,疾步往主院去。   他倒不是去问林淑儿的事,而是心中有不妙的预感。   今日宫中那一局,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利用武帝同时出动了大内两大高手,只差分毫便能大成,要了慕珏那困兽的性命。没想,最后关头,那人却忽然收手。   不仅如此,下凡听君绝不是好对付之人。当时,阿不领命去未央宫引开一些人,不知战况,之后却听到风声,三人交手不过数招,下凡听君重伤。   短短数招,能让下凡听君重伤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那多半只是两败俱伤。   阿不极快到得苏墨弦卧房门前,里面黑漆漆的,没有灯火,阿不心中不好的预感加重,连忙敲了两声门,“爷?”   里面没有回应,阿不当下再不敢耽搁,一掌将门推开。   入目,便只见地上一滩乌黑的血,已经干涸成可怖怵目的印记。而那原本一身风骨出尘如仙的男人,此刻正狼狈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面色青紫发黑,死生不明。   “爷!”   阿不低吼一声,连忙冲上前去。   ……   苏墨弦醒来时已是后半夜,躺在自己的床上,经脉不畅,带起骨血之中一阵阵尖刺锋利的疼痛,如细细密密的针扎在里面,呼吸一次便疼痛一次,却拔不出来。   他却俨然不觉一般,径直坐起身来。   门外守护的阿不听得动静,连忙进门来,果真见苏墨弦已经下地。   阿不急道:“爷,您身重剧毒,且躺着吧。告诉属下如何取得解药,属下立刻去取回来。”   苏墨弦眼底大片不正常的青紫,整个人有种生命凋零的气息,他立在阿不面前,道:“你现在立刻助我运功将毒压制下去,下凡听君这几年功力大进,我自己已经没有办法独自压制。”   阿不心中疑惑得到证实,果真是下凡听君的掌中毒,脸色顿变,恳切劝道:“爷,万万不可。那毒霸道,应当速速取得解药才是正事,强行压制不仅于事无补,还会刺激毒发更快。若是汇聚到一处,时间一旦掌握不好,那一处骨肉也会彻底溃烂,再无知觉。”   不想,苏墨弦闻言,面色却仍是一派清冷,清冷得近乎残忍,对自己的残忍。   “这是下凡听君的毒,现在他们那里便是有解药,也必定是十面埋伏,轻易拿不到。但有些事,我却必须要立刻去做,你只需听我命令行事便可。”   阿不眼中急迫又不忍,终是悉数化成了无能为力,只得颔首听命。   整整一个时辰,阿不终于帮着苏墨弦运功将所有的毒全部汇聚到左腿上,苏墨弦脸上这时才渐渐恢复了正常的气色,终于不见中毒迹象。   只是,从苏墨弦苍白的唇色来看,这样倒行逆施的压制非但没有让他的痛苦缓解,却更是让他的痛苦数十倍的增加。   阿不凝目往他左腿望去,从来丰神俊朗的男子,何曾像现在这般狼狈?纵使坐着,左腿仍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竟不知那白袍之下,骨肉已溃烂成了什么样子?   阿不眼中露出不忍,欲言又止,道:“原本以爷的功力,即便中毒,支撑一月也不成问题。可如此这般,大大加速了毒发,必定要在十日之内服下解药才行,否则……”   苏墨弦额头沁出薄薄的冷汗,他闭着眸子,迟迟没有出声,忍下那一阵剧烈的痛苦。   正在这时,院中却忽地传来动静,苏墨弦猛然睁开眼睛,一瞬间,眼底深暗幽沉,深不见底。   阿不就要出去,苏墨弦却止住了他,“去带她进来。” ☆、第042章   倾城连夜赶回,却没有直接回行馆,而是小心潜入了睿王府中。   落地,站在睿王府主院之内,倾城望着那间卧室,盯着里面透出来的灯火光亮,拳头狠狠捏着。   改朝换代,苏墨弦是当之无愧的开国功臣,然而他的睿王府却甚至不是新建的宅子,竟还是住在原来的公主府,只是换了块匾额,将公主府三字换成了睿王府。   倾城不明白苏墨弦为什么要这样做。   公主府这个地方,是她的奇耻大辱,应该也是他的奇耻大辱才对。   前朝已灭,如今的他风光无限,更是应当毫不犹豫将过去全部抹灭,不留下丝毫痕迹才是。如此时过境迁,待时光将过去全部消磨,他的黑历史便可以彻底洗去。   他却为何还要住在这里呢?整日整日看着这个地方,那些他为了篡位不得不委身于她,做小伏低伺候她的回忆,难道不会让他寝不安眠不可终日吗?   便是连倾城自己,也几乎不能再往前踏出一步。原以为,为了仇恨,她什么不可以放下?只是当再次踩在这处院落,熟悉的物事映入眼中,过去那些恩爱的回忆便扑面而来,扑得她呼吸不过来。   她痛苦地转过身去,却仍是逃不过。这个地方,哪里哪里都是曾经那两个人缠绵亲.昵的影子。   那两个人,多恩爱啊……   两人月下抚琴,道不尽的风雅。却抚着抚着便紧紧抱到了一起,亲吻得一发不可收拾,风雅彻底成了香.艳。   她红着脸,一双眸子湿漉漉地望着他,“苏墨弦,我们其实算是师徒吧?”   “……”   “我刚刚出生就被送到了你家,从有记忆就是和你在一起。什么都是你教的,诗词歌赋是你教的,弹琴画画是你教的……”饶是这样的缱绻香艳当下,她也仍旧忍不住害羞,粉红色直直到了耳朵根,垂下眸子,嗓音轻轻软软,“第一次来葵.水是你教的,还有,从女孩变成女人也是你教的……”   她还没说完,他的吻就再一次铺天盖地落了下来,两人真像一双食髓知味的鸳鸯。   其实她的重点是……   “我最近看了少的话本,才晓得师徒恋是乱.伦的。”她笑眯眯地躺在他怀里,嘴里这里说,却全部是这么做的。他的眼睛可真好看,她说完就凑上去亲了一口。   他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细细摩挲,漂亮的眼睛里全是缱绻的笑,“我们不是师徒。我教了你许多,你却从来没有叫过我师父不是吗?”   她闻言,清亮的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就清清甜甜地叫了一声,“师父!”   “……”   她来了兴致,叫不停了,一声声“师父”叫得柔柔软软,情意婉转,像是什么直直挠上了他的心尖尖。   他挑了挑眉,不让她在他怀里乱窜了,正色问:“调.戏够了?”   她将眉眼也笑弯了,眼前却忽然一阵阴影落下,她已被某人压到了身.下,温热的气息直直拂过她的耳根,她听得他低哑的嗓音像是要直窜进她的身体里一般,“既然我的倾城喜欢,那今夜就试一试吧……记得叫师父。”   她嘤嘤叫了一声,羞红了一张脸,双手捂住眼睛。她想,这个人他长着这么清冷的一张脸,使坏起来却怎么可以这么坏呢?   ……   那个女人,她怎么可以这么蠢呢?   此刻,倾城简直被她蠢得浑身发抖。   就此暴露了气息,倾城听到身后房门拉开的声音,背脊微僵。   竟不是苏墨弦。   倾城想,这么晚了,这两人凑在一起,又是在商量什么阴谋诡计?   阿不走到倾城身边去,目无表情地说:“爷有请。”   倾城听得这一句,心中原本的火莫名就烧得更旺了。他有请?这里是她大婚时,父皇赐给她的宅邸,他怎么敢?怎么敢住得这么问心无愧?   倾城冷笑一声,“不必了,没有我要的东西,我不想见他。”   阿不眼底有一股戾气极快划过,想到苏墨弦倒在血里奄奄一息的样子,想到苏墨弦倒行逆施生生将毒压制到腿上的样子……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十多年的情,在她心中真就留不下半个信字吗?   那你就永远不要见他好了。阿不很想这么说。   苏墨弦清冽的嗓音却从身后传来,“那等你想要见我的时候,我在这里等着你。”   倾城喉头一哽,猛地回过身,透过大开的房门,一眼就看到了正悠然自若喝着茶的苏墨弦。他身姿如玉,比月亮还要皎洁温润。   倾城被他这样子气得笑了出来,“你将人害到这般境地,现在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喝茶,果然,狼心狗肺做到你这个地步也是天下无敌了。”   “你!”阿不闻言,勃然大怒,几乎就要拔剑。   苏墨弦不疾不徐一眼往他望过去,内里的寒戾之气只有他看得懂,阿不又默默退了下去。   苏墨弦这时才淡道:“聊以遣怀罢了。我原本是要杀了他,最后却只是让他落了个重伤。”   “重伤?”倾城轻笑一声,“你一定不晓得中了那个毒会有多痛苦,否则你也不必遣怀了。”   倾城说着,定定望向苏墨弦,如挑战一般,“但是,我一定不会让你如愿的!”   话落,愤然转身。   苏墨弦的嗓音却云淡风轻一般从身后传来,“方才你在外面那么久,都在想些什么?”   倾城脚步一僵,衣袖之下,骨节也在作响。   苏墨弦的嗓音听不出情绪,“你以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若真是虚情假意,怎么可以有二十年?问一问自己的心可好?”   问一问自己心?   倾城冷笑,就是自己这颗心害得国破家亡,若是可以,她自己都想将自己的心掏出来喂狗。   “我是不可以虚情假意二十年,所以,我自愧弗如!”   话落,飞身离开了这片她早已避之不及的地方。   苏墨弦还久久望着那个方向,额头上,手心里,全是冷汗。   我怎么会不懂中了那个毒有多痛苦?只是你再也不会为我的痛苦而心疼罢了。   ……   倾城潜回行馆之时,已过了五更天。微雨在她的房中冒充她,整夜未眠,半靠在美人榻上,眼睛瞪得大大的。   听到倾城回来,微雨连忙从美人榻上下来,见倾城脸色苍白疲惫,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欠了欠身便打算退下。   倾城却忽然轻轻开口,“微雨。”   微雨停下脚步。   倾城望着她,“你跟着你家公子多久了?”   微雨想了想,道:“十年了。”   倾城有些惊讶,“你不是自小跟着他的?”   微雨摇头,直言道:“不是。微雨六岁丧母,八岁那年,二娘成了主母,陷害微雨,怂恿微雨的亲爹将微雨活生生打死,微雨逃出家门,这才遇见了公子,是公子救了微雨。”   “夜阑呢?”   “夜阑她是自小跟着公子的,和公子一起长大。”   倾城默了默,半晌,才道:“慕珏中了毒,夜阑留在谷中照顾他,这几日不回来了。”   微雨闻言,脸色大变,低叫一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公子也无法解的毒?”   倾城想起今日在谷中,慕珏强行运功逼毒,却被反噬,吐出大片鲜血,而他倒在那一片血泊之中的画面,眼中缓缓露出疲惫。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竟会有慕珏也束手无策的毒。”倾城轻叹一声,“我以为,祸害遗千年的呢。”   “公主……”   微雨听得最后一句,轻轻提醒了一声。   倾城失笑,望向微雨,“你和夜阑,似乎都极为信赖慕珏?尤其是夜阑,几乎是没有原则的相信。”   多么像当年的自己啊,一样的蠢!   想到这里,倾城有感而发,“其实慕珏那样的男子,未必会有多少真心。”   微雨闻言,轻轻笑了,“夜阑的确是极为信赖慕珏,她自小与公子一起长大,近二十年,朝朝暮暮,也许公子心意不在夜阑身上,但夜阑却已将公子当成了她的全部。”   倾城听到这里,只觉自己这么听着也是快听不下去了。   多么相似啊。   朝朝暮暮,他是她的全部,她将自己的一切全部交给了他。   倾城似自言自语一般低喃,“这样岂不是很不安全吗?”   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将她毁得体无完肤。   微雨却笑道:“怎么会呢?这么多年的感情,付出的也不是只有夜阑一人。公子对夜阑也许不是情爱,但必定也有付出,否则,他又怎能让夜阑将一颗心全扑在他身上,近二十年矢志不移?”   微雨说到这里,轻轻一叹,“人心啊,最是敏感了。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或能蒙骗一时半刻,却绝骗不了二十年。”   倾城脸色不觉白了白,她沉默下去,却又忽地清嘲一笑,“可是苏瑜,不也是骗了我父皇二十年吗?听说,从我父皇还是太子起,他们便是肝胆相照的兄弟。”   “是吗?”微雨反问,“公主真的以为,先帝和武帝,他们果真肝胆相照吗?或许公主不愿意听,但是,帝王和臣子之间从来便不会有肝胆相照,只是利益使然罢了。”   倾城听得这里,眉目乍冷,“放肆!”   微雨却径自不卑不亢,她望着倾城,轻声问:“先帝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其间又闹出太子妃傅氏谋逆,地位是否岌岌可危相信公主最清楚不过,他那个境地之下,联合臣子,巩固势力让自己的地位不容撼动是当务之急,那么,他与武帝之间到底是肝胆相照多,还是互相利用多?这个,微雨就不得而知了。只是,从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先帝登基以后,首开先制,将从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一职削分为左相右相两职,并迅速扶持林家势力,纳林淑儿为妃,宠冠六宫,将其父林辰远一路扶持成了右相,短短两年间,成为与左相苏瑜分庭抗礼之势。”   微雨说到这里,顿了顿,婉转道:“这种种迹象表明,先帝他早有防范,对苏瑜并非如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全心信任。苏瑜原本一人之下,极尽荣华,渐渐也被他削弱到空有左相头衔,势力甚至不及林辰远。只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先帝不过是没有料到,苏瑜棋高一着,他用以制衡苏瑜的林辰远竟根本是苏瑜的人罢了。”   “公主,或许您不愿意承认,但是帝王之争,武帝的手段的确要略胜先帝一筹。纵使没有您,那时的天元朝中,也没有人可以阻拦苏瑜的野心和手腕。其实,您强将所有的错全揽到自己身上,不过是作茧自缚。从来王朝更迭,便根本不是女子所能左右的,公主您又何必这么不放过自己呢?”   倾城背过身去,眼角一滴泪无声落下。   ……   倾城一夜未眠,天亮以后又在床上躺了会儿,这才不疾不徐起身。   她特意早早地去见云奕,正好邀他一同用早膳。   旁敲侧击问了些解毒之法,原以为南诏的毒术博大精深,却没想,越问越让自己失望,还不如不问,好歹还能留个幻想自欺欺人。   云奕瞥过她那没什么东西的碗碟,终是不紧不慢一语道破:“你想问的,其实是下凡听君的掌毒吧?”   倾城怔了怔。   但见云奕不疾不徐放下筷子,转头望着她,“你不必枉费心机了,下凡听君是大周排得前三的绝顶高手,他们的毒,修习四十年而成,至阴至毒。更重要的是,中原内功修炼之毒与南诏药物提炼之毒,其间的差别好比隔派隔山,是以南诏的解毒之法对他们根本不会有用。除非他们自己愿意给你解药,否则,无药可解。”   倾城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暗淡下去。   云奕说到这里,却忽地轻吸一口气,“或许,并不是无药可解,方才孤倒是忘了一样东西。”   倾城眼中乍亮,直直望向他,“是什么?”   “甘露丸。”   倾城垂下眸去,掩去自己一时动荡万千的情绪。   将将听得甘露丸三字是喜的,转念一想,已经被自己吃了,顿时失望扑面而来,随即却想,甘露丸统共有三颗不是吗?即使除去被自己吃的那一颗,不知去向的那一颗,不是还有一颗吗?   那一颗,必定在苏瑜手上!   倾城心中当下有了主意,这时,却从外面进来一名侍卫,手中拿着一封书信,跪地行礼之后,恭敬将书信呈到云奕面前,“太子殿下,这是皇上送来的密函。”   南诏王……   倾城心下当即有不好的预感,只见云奕接过,将来人挥退,迅速拆开来看,面色却是一直如常。   放下信函,云奕看向倾城,“父皇命我们尽快回国。”   果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云奕问:“你要做的事都做好了吗?”   倾城默了默,抬眸望向云奕,定定道:“那便今日做吧,有劳太子哥哥今日进宫,再见一次武帝。”   ……   倾城着了盛装,妆容首饰,样样精致华丽。与昨日不同,今日,她是真的要去见武帝,以一国公主的姿容。   她如此明艳不可逼视之姿,从容走过行馆,一路惹来了不少惊叹吸气的声音。   上了车辇,倾城透过帘子,问外面的微雨,“方才经过院子,听见几个下人在说什么刺客,可知怎么回事?”   微雨回道:“公主放心,不是行馆内的此刻,是睿王府的刺客。”   倾城微微蹙眉,“刺客?”   “消息可能不甚准确,大约是昨夜睿王府遭了刺客,听说,那刺客厉害,连睿王也受了伤。”   倾城沉默下去。   刚听得刺客两字时,想起自己昨夜便去了那地方,还以为是他又使了什么手段又要做什么。转念一想,却已明白了过来。昨日苏墨弦受了下凡一掌,不可能不重伤,想来是怕惹武帝生疑,这才故意弄了个刺杀出来,如此,他的伤倒可以有个解释。   只是……   倾城蹙了蹙眉,苏墨弦若是没有中毒,还有什么样的伤,是连他也没有办法在武帝面前掩藏的呢?   她昨夜见到他时,也看不出他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这个疑惑一直到倾城到得未央宫,见得苏墨弦那微跛的左腿时,方才解开。   倾城和云奕到时,苏墨弦正里面出来,原本风姿如玉,丰神俊朗的男子,此时走起路来,却有些不明显的跛。   倾城一时有些怔住。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苏墨弦会成为这个样子,倒不是说他此刻有多难看,他那一张脸摆在那里,有一种赏心悦目便是不容撼动了。只是,他走起路来那一丝丝力不从心,却仍旧让他有种若有似无的狼狈。   这是倾城从来没见过的苏墨弦。   苏墨弦在她面前停下,静静望着她。   倾城回过神来,淡淡叫了一声:“睿王。”   苏墨弦也似随口一般问了一句:“公主过来可是有事?”   倾城意味不明地笑了,“自然是有事,还是和睿王息息相关的事。睿王,要不要一起进来听一听?”   苏墨弦静静凝着她。   倾城对着他笑得眸光璀璨,“睿王若是不进来,到时可别怪我没有给你反对的机会哦。”   苏墨弦闻言,俊美如仙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笑来,“好啊。”   他怎么可能会反对呢?他求之不得呢。 ☆、第043章   其后发生的一切,全在苏墨弦意料之中。   自倾城最初在宫中被揭穿了女子身份,她便一直等着大周的一个说法,而林淑儿的刺杀未遂更是将武帝逼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如今,倾城云奕两人接到了南诏王的密函,既要回国,自是到了一并清算的时候。   想倾城作为南诏王最宠爱的“儿子”,出使来到大周月余,坏了身份不说,却被睿王重伤,在床上就躺了二十几日,更险些被睿王侧妃生生烧死,以这一层而言,倾城便是要大周割一块地过来赔,也不算过分。   然而,大殿之上,云奕与武帝说到这个话题时,倾城却只是眸含羞意、欲语还休地望了苏墨弦一眼,嗓音轻轻软软带着女儿家某种时候特有的婉转,“其实仔细想来,睿王也是无心之失,原本交手过招便不好事事算准,再者,不打不相识……”   饶是苏墨弦心中清楚倾城只是在做戏,但被她含着盈盈情意的双眸直直凝着,一时竟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   自然,倾城没有说完的话便由苏墨弦接了上去。   他上前一步,朝着武帝郑重行了一礼,道:“父皇,公主在大周月余,儿臣与她数次相交,相逢恨晚。如今,儿臣与公主两情相悦,愿自此结为连理,恳请父皇赐婚。”   武帝一刹那震惊莫名,一时间,竟来来回回在苏墨弦与倾城脸上看了好几回。   而这段时间里,倾城一直静静垂着眸子,俨然娇羞不自胜的模样,却没有谁能够看到她眼睛里的情绪。   殿中,一时间只剩下沉默,不长不短的时间。   武帝静了静,这才看向倾城,“公主,可果真如睿王所说?”   倾城悄悄瞧了苏墨弦一眼,轻轻点头,“果真。”   “南诏王的意思如何?”   “小七的意思,便是父皇的意思。”   武帝闻言,脸上终于徐徐露出一丝踌躇满志的笑,他站起身来,道:“好,大周与南诏联姻,这是莫大的喜事,朕即刻便拟下婚书,派人快马加鞭送去南诏。”   ……   出得未央宫,云倾苏三人沉默,汉白玉的地面上,落下三人沉静的影子。   如此走了许久,云奕泰然自若地出声道:“孤先行一步。”   云奕快步走开以后,便只剩下倾城和苏墨弦两人,倾城的脸自此彻底淡漠下去,和殿前那个含娇带羞满腹情意的人儿彻底成了两个。   巡视的禁军将将走过,周遭又空旷了下去,倾城淡道:“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什么时候可以拿到解药?”   一刹那,苏墨弦真有种从万丈悬崖急剧坠落的感觉。   他静静望着前方,不知是不是左腿微跛的原因,他的步伐有些突兀的缓慢。   倾城问过许久,仍旧得不到他的回应,她蹙了蹙眉,已经有些不耐烦。   他终于平静地说出了四个字:“圆房以后。”   “你!”   一刹那,倾城被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狠狠地瞪着他,仿佛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扎出两个窟窿来。   倾城气得唇都白了,咬牙切齿,一字一字从齿间蹦出,“你怎么可以这么卑鄙!”   苏墨弦亦停下脚步,沉黑莫测的眸子直直凝着她,“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倾城手足发颤,已彻底说不出话来。   苏墨弦径自不疾不徐道:“或者你以为,我昨日同你说成亲,只是想要和你做一对假夫妻吗?”   “倾城,我想要什么,你应当最清楚才是。我要娶你,要让你彻底成为我的人,有名、有实。”   倾城狠狠咬着下唇,只是恨恨望着他,不说话,言语已经不足以表达她对他的仇恨了。   他让她国破家亡、生不如死,他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和她说这些话?   苏墨弦自始至终回视着她,淡然自若。   良久,倾城终于缓缓松开被她咬得充血的唇,又徐徐扬起了唇角,充血殷红的唇色为她的笑平添了几许妖冶,“好啊。不过,我想要什么,你最好也要清楚,如此,这才能成为一桩公平的交易。”   “自然。”   “那么,击个掌吧。”倾城妖妖娆娆地朝着笑,举起她那红红紫紫惨不忍睹的右手。   苏墨弦双目陡然一缩,他是医者,自然这么一看,便能知道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烫伤,徒手去抓了滚烫之物留下的烫伤。   然而,她从来公主之尊,什么事能让她亲自动手?   不过心中一个转念,答案,他已最清楚不过。眼底,终于彻底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眼前这个女人,自小被他捧在手心里娇宠着,她和他在一起十八年,从头发丝儿到指尖全是身娇肉贵,平日里破了个皮都要在他怀里撒娇求宠爱。今日,她竟为了别的男人将自己烫成这副模样?   十指连心,的确,倾城十指连着他的心。这一刻,苏墨弦只觉那些皮肉模糊的烫伤分明就是直直落在了自己心头,将他的心烫得惨不忍睹,血肉溃烂。   清楚地看到苏墨弦素来的平静自若被击溃,望着他眼底隐隐动荡的疯狂,倾城只觉自己从未如此快意过,唇边痛快的笑意加深,她提醒久久盯着她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的苏墨弦,“击掌为誓,睿王该不会不敢吧?”   苏墨弦这才缓缓举起右手。   他的右手仍旧伤着,只是和她不同,他的伤在手背,他的伤……为了她。   “啪!”   一道清脆的掌声落下,倾城直直看进苏墨弦的眼睛里,从他又沉又黑的眸子里看到自己唇角的笑如妖如魔一般疯狂,无可遏制地扩大,她的唇轻启,“苏墨弦,我陪你睡一夜,你给我解药救我想救的男人,交易既成,驷马难追!”   声落,倾城不再看眼前男人瞬间惨白下去的脸,毫不留恋转身,大步离开。   苏墨弦僵立原地,背影一瞬衰颓,如屹立不倒的山峰,瞬间崩塌溃陷。   倾城一路面无表情,出宫后径直上了等在宫外的辇车。   微雨已经等在车外,扶她上车时,目光直直望向她,朝她几不可察点了点头。   已办妥。   倾城今日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的表情。   辇车驶回行馆,苏墨弦却仍在宫中。   他缓缓往天牢走去,不知是不是腿脚不便的原因,或是腿脚不便却仍旧站立多时,他的背影看起来比入宫时多了几分萧寂。   他带着武帝的口谕,天牢守卫自然殷勤开门带路。   再出来时,清寂的男人身后已多了一人。   把守在天牢之外的侍卫看清那人,全是目瞪口呆惊讶不已的神情,下巴几乎要落到地上去。   只见一人之下的睿王亲自入天牢带出来的人,却不是曾经的睿王侧妃丞相千金,竟是前两日闹得惊天动地的女刺客。   罪该万死的女刺客逃狱不成,最后却是被睿王亲自带了出去。果然,皇家的事,不是普通人能够想通的。   在众多惊诧莫名的目光里,睿王带着忆昔离开了皇宫。   睿王刚刚离宫,便立刻有人去了未央宫禀报武帝。   下凡重伤至卧床不能起身,今日是听君近身伺候。   武帝看向听君,问:“你从睿王身上看出些什么没?”   听君斟酌道:“不敢欺瞒皇上,奴才原本怀疑之人正是睿王。放眼天下,能在数招之内将奴才二人重伤的,屈指算来不过两人,而睿王,便是那三人里最了解奴才二人的。然而,今日看他,却丝毫瞧不出中毒迹象,这着实有些蹊跷。”   武帝已经听懂了听君的言下之意,道破,“你仍旧怀疑是他?”   “皇上恕罪,奴才只是觉得睿王今日这腿伤来得巧,不免生疑。只是,若是奴才多疑,睿王的腿伤果真是刺客所为,那么局面只怕更加复杂难办。皇上想,这两年来睿王身边去了多少刺客,有哪一个曾伤到过他?”   武帝眼中一片深沉莫测,“他这次回京,哪一件事让朕看懂过?”   听君默了默,试探地问:“皇上请恕奴才多言,为何要答应睿王,将那宫女放走?”   武帝闭了闭眼,良久,轻叹一声,“倾城的死,终究还是朕亏欠了他。看他这两年这么折磨自己,到底是朕的儿子,朕心怀有愧。昨日闹得那般大的动静,他必然能听到风声,他念着故人,亲自来求朕放人,朕也只能做这个顺水人情。”   “那慕离……”   “无妨,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何况是朕眼皮子底下的睿王府?忆昔那个丫头,必定和慕离夕颜脱不了干系,派人盯着她。”   “是。”   武帝又沉默了片刻,方道:“你找个机会,试一试睿王,试试他到底有没有中毒。”   “奴才遵命。” ☆、第044章   苏墨弦今日腿脚不便,出宫后便乘了马车。忆昔受了重伤,说起来她是浑身都不便,然而却是跟在马车外面,一路顶着骄阳走到了睿王府。   如此到了睿王府时,忆昔已经奄奄一息了,烈阳当空,她头昏眼花地晃了几晃。   一路跟随着苏墨弦的几个随从心中都有些不解。还以为他们的睿王如此大费周折将刺客从皇上那里要来,能有什么看头呢。结果那人却一直是个冷心冷血的样子。   冷心冷血的苏墨弦叫来管家安排忆昔,便要径直去书房,忆昔连忙上前追上了他,“王爷。”   苏墨弦停下脚步。   忆昔苍白的唇干裂开去,带着一丝丝血迹,双目之中却透着坚韧倔强,“王爷救命之恩,忆昔无以为报,王爷可有什么要安排忆昔去做的?忆昔现在便可以去做。”   苏墨弦淡淡看着她,忆昔眼中那细微的不甘心也全让他看在眼里。   没错,苏墨弦是救了忆昔一命,然而苏墨弦却也仍旧是倾城的仇人,而倾城,是姑姑的女儿。她的两个恩人,却偏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苏墨弦道:“你不用报答我,你知道我救你是为了谁,你念着那个人便好。你只需记住,从今日起,她才是你的主子,她才是你要用命去效忠的人。”   忆昔愣在当下。   苏墨弦转身离开。   倾城,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如此孤立无助地活着,如此绝望地防备着所有人。那么,我便一个一个,为你再找回你可以信任的人。   ……   云奕倾城回到行馆,当即指挥了底下人收拾东西。   方才在未央宫同武帝辞行时便已说明,明日一早离开大周。武帝表示,届时会派大将军慕长丰亲自相送。   倾城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轻轻啜着茶,任由数十名侍女来来回回收拾东西,一样一样细致精巧地打包。   宫中的侍女动作利落,到中午的时候,已将倾城的东西装满了整整五辆马车。别的,便要等到明早再动。   倾城从头到尾只管泰然自若地喝茶,微雨却频频往她看了十几遍。   如此捱到午后,终于到了倾城午睡小憩的时间,这时除了微雨,别的侍女都不得入内室打扰。微雨这才寻得机会,低声问:“公主明日果真要回南诏吗?”   倾城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没吱声。   微雨道:“这关键时机,若是公主离开,公子的毒可怎么办?”   倾城手指轻轻叩着桌面,正要说话,外面却传来侍女的通传声,“公主,大周皇宫里来人了。”   倾城闻言,脸上的若有所思一瞬散去,眉目舒展开来。   之前的时间,她并不是若有所思,也并没有多么平静自若,她只是在等,强自耐着性子地等。   等着大周皇宫里来人。   虽是午憩的时间,倾城身上的衣服却仍是整齐精致,当下,她轻笑着缓缓站起身来,在微雨仍旧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等在外面的宫女看起来应是大周皇宫中颇为高级的女官,“公主,皇后娘娘请您到长乐宫一叙。”   倾城微微一笑,“本宫更衣便来。”   ……   倾城一日之内去了两趟皇宫,刚刚辞行完便又进了去,仿佛瞬间炙手可热,然而,说到底也没没有什么稀奇。   想来,皇后在宫中的耳目也是不少,此时应该已经知晓她要嫁给她儿子的事。如此一来,倾城不久就将会成为她的儿媳,那么皇后身为准婆婆,自然要仔细瞧一瞧未来儿媳才是。   倾城也不负她所望。   她身着瑰丽的大红锦袍,长长的裙摆徐徐拖曳,额间垂下黄金镶嵌的南海明珠,黄金的金灿与明珠的光芒交相辉映,将她的一张脸照得明艳不可逼视。   她步伐平稳尊贵,一步步往皇后走去,端庄高贵,仪态万千。   皇后如此望着她,竟有些移不开眼。   倾城将皇后的神色看在眼里,唇角缓缓展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苏瑜到底是乱臣贼子,篡位才得来这皇位,皇后即便出身名门,却终究没有自小受得宫廷仪态的熏陶,是以如今便是母仪天下,一时也端不出母仪之姿。   然而倾城却不同,她生来就是皇家血脉,有着从骨子里带来的尊崇。此刻,她正是有意要让皇后在她身上看到母仪之姿。   倾城想着,含笑朝皇后欠身。   皇后眼中极快掠过复杂的情绪。   对眼前的南诏公主,她从开始便不喜,视她无异于过去两年那些刺客;此刻,她竟穿得如此瑰丽来到长乐宫,毫不知避讳。   果真是蛮夷,不知礼节,不知轻重!   皇后如此想着,却又同时忍不住想到倾城款款往她走来时,那完全足以母仪天下的端庄雍容。   若是将来,是她走在苏墨弦身边,陪着他一路走上皇位……但从视觉上也不违和了。   皇后心思一时曲折,末了,蔼然一笑,“公主不必多礼。”   说着,示意倾城坐下。   这时,外面却忽然传来内侍的唱喏,“瑾妃娘娘到!”   皇后的笑凝住。   她来做什么?这个时候来,是什么意思?   倾城却是微微垂下眸去,将眼里几不可察的得意彻底掩去。   瑾妃娘娘,等的就是你了。   今日这身盛装,更多的便是给你看的。   瑾妃一身紫色锦裙,宽广的袖袍拢在身前,额间垂下同色的紫色水晶,高贵里透着清透婉转,倒是正正符合她宠妃的身份。   然而,瑾妃一进门来,目光却是直直落在倾城身上。   今日这般装扮……   瑾妃想起上午她在御花园散步,经过假山时从另一面传来两个宫女窃窃私语的声音。   “微雨姐姐,你说咱们公主为何会看上睿王呢?以她如今的尊贵,便是嫁给太子也足以和那太子妃平起平坐,将来母仪天下,指日可待,何苦嫁给睿王?睿王眼前就是再厉害,将来也不过是为人臣子仰人鼻息罢了。”   “你懂什么?公主来大周之前便说过,此番过来,她必定要将自己嫁给大周未来的天子,将来母仪天下,万人之上一手遮天。此时她既看准了睿王,是个什么意思你自己去想,总归公主的眼光从来不会有错,便是错了,还有我们南诏整个国家相助她呢。”   ……   大周未来的天子?母仪天下万人之上?   瑾妃心中冷笑,她听得那对话时,拳头狠狠捏紧,捏得指甲险些将她细嫩的皮肉也划破。幸得那两个丫头机灵,似乎听到了动静,什么也没说,立刻就脚底抹油跑了,否则她必定不关她是谁的奴才,照砍不误!   瑾妃心中着实是记恨了下来,那两个丫头可说是直直刺到了她心坎儿上。分明,苏墨景已是太子,凭什么朝堂上下还有那么多人拥护苏墨弦?还有那么多人莫名其妙地相信他苏墨弦才是未来的大周天子。   这番心里状态之下,瑾妃听得风声,那南诏公子来了长乐宫,当下便跟了过来。   她倒要看一看那个扬言要母仪天下的南诏公主!   哪里晓得,却就是让她看到了这么一副场景。   瑰丽红艳的锦袍,金色炫丽,明珠璀璨,她一行一止间,尊贵天成,仪态万千,让人不敢逼视。   瑾妃心头的刺当下又狠狠往里剜了几寸。 ☆、第045章   瑾妃不疾不徐朝皇后欠了欠身,皇后温蔼一笑,“都是姐妹,不必多礼,今日怎有空过来?”   多年以来,瑾妃都不必向皇后请安。   妾室不向正室请安,这是极其有违尊卑规矩的,瑾妃的特权背后仗了苏瑜多少宠爱?那答案细想开去,恐怕足够令皇后寝食难安辗转难眠的。   可是皇后却看不出半点寝食难安的样子,笑容端庄大气,径自为瑾妃赐座。   瑾妃却并未落座,反是缓缓走到了倾城身前,倾城站起来略略欠了欠身,笑容却是极好,“瑾妃娘娘。”   瑾妃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轻笑一声,“公主今日这身打扮是否欠妥?”   倾城闻言,眨了眨眼睛,“是吗?会欠妥吗?”   瑾妃眼睛里有着明显的轻嘲,“不论是在大周还是在南诏,瑰红艳丽之色素来代表了尊崇,公主平日穿穿自然是理所应当,可今日既是来见皇后,不论是位份上还是辈分上,公主都不能喧宾夺主,逾越了规矩,这个……”   瑾妃说到这里,缓了缓,美艳的眸子里流转着讽刺,“公主的母妃难道不曾教导过公主吗?”   倾城微微垂下眸去,一时没吱声。   皇后这时笑道:“妹妹多虑了,今日是本宫私下召见,并非什么正式场合,公主既是我大周上宾,自是可以随心所欲,率性而为。”   瑾妃道:“皇后此言差矣,规矩便是规矩,没有规矩如何治国治宫?”   “瑾妃娘娘说得对,规矩便是规矩,”倾城这时笑眯眯地抬眸望向她,一派毫无芥蒂率性天真的模样,“可是,母妃教的规矩却和瑾妃娘娘说的有些不同。”   瑾妃闻言,眉头挑了挑。   倾城咬了咬唇,露出思考的模样,半晌,道:“也许,宠妃的规矩和普通的规矩从来便是不同的吧,方才瑾妃娘娘和小七说的似乎只是普通的规矩。至于宠妃的规矩,想来瑾妃娘娘心里最清楚不过了。”   倾城暗示武帝立长不立嫡,瑾妃公然不向皇后请安……   瑾妃自然听得懂,当下脸色一沉,冷冷拂袖,侧过身去,一时无言以对。   倾城仿若未见,继续道:“想来,普通的规矩大抵相同,宠妃的规矩却各有各的不同。譬如小七的母妃,从来便只教过小七如何极尽尊贵,如何享尽荣宠,对于屈从一词,小七从前是极为陌生的。”   倾城说到这里,话锋却倏地一转,望向皇后,脸上的笑也带上了几分羞涩,“当然,日后,小七自会全听皇后娘娘的。”   日后,自然指的是联姻过来以后。   霸道的倾城,不给瑾妃留台阶下的倾城,却娇羞地对皇后说着这样的话,极尽谦卑恭敬,这毫无疑问给了皇后极大的面子。果然,皇后眼里的笑顿时带上了明媚之色。   瑾妃见这两人,眉眼里顿时闪过凌厉之色,她冷笑一声,问倾城,“不讲屈从?公主倒是让本宫生了极大的好奇,敢问公主的母妃在南诏宫中是何分位?月俸多少?”   瑾妃平日里是淡然大气的,但人终究只是人,贪嗔痴慢疑,谁也逃不了。瑾妃最大的硬伤便是,她越没有什么,便越要去争什么。实际上,她拥有的已经许多,但她往往看不到。尤其是再看到自己没有什么的时候,她几乎便是彻底看不到自己已经拥有了什么。   瑾妃着实是被倾城对皇后的尊敬激起来了,竟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皇后见状,连忙打圆场,道:“妹妹,这是人家南诏皇宫的事,不好多说的。”   “事无不可对人言!”   “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啊。”   却是瑾妃和倾城两人同时出声,一个冷笑,一个笑眯眯的模样。   只见倾城缓缓看向瑾妃,毫无心机的笑让她即便直视着瑾妃也丝毫看不出忤逆之意,“小七的母妃刚刚回宫,父王只封了她贵妃,好在南诏皇宫如今也没有皇后。”   瑾妃脸色变了变。   两年来,瑾妃仍旧只是妃,都还不是贵妃。她竟比不上这个南诏公主的母妃吗?   而且,南诏哪里是没有皇后?南诏的皇后只是被南诏王废了而已!   那苏瑜呢,他还是能为了她将皇后废去?   瑾妃正正不甘心地想着 ☆、第046章   傍晚刚过的时候帝都下了一场雨,骤雨初歇,此刻便连一弦月也没有。天幕如墨沉黑,恰能将倾城身上的黑色夜行衣彻底掩去。   倾城到得皇宫北面守卫最薄弱的一处,果然见夜阑已等在那里。   倾城一字未言,静静走去,夜阑抓起她的手,亦是什么也没说,便要带她飞过皇宫的高墙。   皇宫的高墙,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够翻过。倾城的轻功学到如今也就足够自保,但要做这等刺客之事,她还远远不够,微雨也不行,只有夜阑可以。   然而,在这关键时机,夜阑的身形却忽地一僵。   倾城察觉到不对,转头往她看去,便见她脸色微白,神色僵滞。   有人。   那人却并未刻意掩去自己的气息。   倾城见夜阑如此僵立不动,既不继续行动也不戒备反抗,心下已经了然。转身看去,果然见不远处,参天大树之后,一道清俊的身影缓缓走出。   此刻,却怎么也掩藏不住那一分衰弱。   正是慕珏。   倾城抿了抿唇,往夜阑看去。夜阑这时才僵硬地转过身来,遥遥望向慕珏,目光不由自主带了几分退缩。   倾城心下已明白了过来。   慕珏缓缓走近,面无表情的模样,看着夜阑的目光却是寒透。   “你说她明日要回南诏,你今夜连夜过来听她交代一些事,便是这个事吗?”   慕珏的声线带着几分凌冽锋利,夜阑默默垂下头。   倾城几步上前,走到慕珏身边去,待看清他脸上明显的青白,不由蹙眉,“你怎么过来的?”   慕珏看向倾城,眸色深暗,指了指夜阑,淡道:“跟了她一路。”   果然……   倾城问:“你看了我的信?”   慕珏轻笑一声,带着轻嘲,“何必看信?她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能是什么好事?”   话锋一转,慕珏凝向倾城,“你想做什么?深更半夜,私闯禁宫,是要盗甘露丸吗?”   其实的确不难猜到,倾城也不否认。   慕珏发出一丝轻笑,听不出其中意味,随即牵起了她的手,“跟我回去。”   倾城皱眉,定定道:“我主意已定,该回去的人是你。”   慕珏拧眉,叹道:“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慕珏此刻目光太深沉,倾城竟不敢对视。她默了默,淡道:“你是为了救我才中下圈套,我一定要为你拿到解药。”   慕珏眼中情绪莫名,“你也不必一再提醒我这个。”   “解药我自有打算,待我体内的毒进入平稳期,我自会亲自入宫去取。我可以做到的事,你做不到,何必不自量力?”   倾城闻言一笑,反问:“你如今这个样子,真的可以做到吗?”   倾城抽出自己的手,平静道:“我知道你是不想我冒险,可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不是进宫没头苍蝇般乱找,我知道甘露丸在流华宫瑾妃那里,我带了小狐狸来为我引路,我必定快去快回,速战速决。”   “是吗?”慕珏皱眉,“若是甘露丸果真可以速战速决拿到,为什么苏墨弦不动手?甘露丸藏在什么地方,他岂不是更清楚?”   倾城愣住,没想到慕珏会忽然提起苏墨弦。   心下一惊,难道是慕珏知道了她和苏墨弦的约定?   倾城抿了抿唇,轻哼一声,“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也中了毒,自然和他有关系。”那一日,他亲眼看到苏墨弦中了听君一掌。   倾城一震,惊道:“他也中了毒?”   慕珏见倾城震惊的模样,一时疑惑,“你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那个人看起来一副祸害遗千年的样子,怎么可能会中毒?“   重点是,自那日起,她和苏墨弦多次见面,每次时间都不短,若是中了毒,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即便她看不出来,难道武帝和下凡听君也都瞎了看不出来吗?   慕珏眸光转了转,心下已经明白过来,情绪一时复杂。   心想,如此看来,苏墨弦的功力果然已在自己之上。竟能凭一己之力,将这么霸道的毒压制下去。须知,他原本也打算这样为自己争得一些时间,却也失败了。   慕珏并不想在倾城面前多提那个男人一字,便没说什么,只道:“这世间知道甘露丸存在的必定是皇族之人,一旦甘露丸被盗,你首当其冲就会成为武帝怀疑的对象,一不小心,连你的身份都藏不住,你确定要如此轻举妄动吗?”   倾城垂眸,沉默下去。   夜阑这时缓缓走上前来,轻道:“公子,夜阑知错了,是夜阑考虑不周,险些酿成大祸,幸得公子及时赶来阻止,夜阑这便随公子回去。”   慕珏微微阖着眸子,看向夜阑,神色莫测。良久,他轻轻点头,“知错就好,走吧。”   话落,便率先转身离开。   夜阑低眉敛目,加快两步跟上前去,指尖之下,却倏地一道细微的银光一闪。   公子,对不起了。   浮光掠影,快如闪电,手中银针眼见就要刺进慕珏身上**道。不想,慕珏却千钧一发之际忽地一个凌厉返身,眸中杀气毕露,只用了两个指头便准确无误掐准了夜阑手腕上的命脉。   银针还在手中,被慕珏逼迫着折到自己眼前,分分寸寸的距离,在黑夜中闪着寒光,夜阑面如死灰。   “你好大的胆子!”   慕珏的嗓音丝丝阴沉,在黑暗里让人背脊生寒,夜阑知道他是动了杀意。   可是,这杀意只是因为她暗算他吗?还是因为,她明知进宫盗药会将倾城置于危险,却一意孤行要让倾城深入虎**?   答案,她不敢去想。然而,只是这个念头也足够让她无尽凄凉,她凄苦地瞅了慕珏一眼,认命地闭上眼。   慕珏双目一眯,却忽地用力将她推开。   夜阑倒在地上,只见慕珏冷冷而立,居高临下望着她,“你……”   他似乎正要发落,且是绝不留情面的发落。他那个人,从来就没有什么感情,二十年的陪伴算什么?二十年的全心全意算什么?   然而,他刚刚出声,只说了一个字,却忽地身形重重一晃。   慕珏不敢置信地转过身去,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终是看清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倾城。   只有对她,他不设防,却竟然是她……   慕珏缓缓倒下,倾城连忙上前一步将他扶住。   “对不起。”   倾城在他耳边轻叹一声,看向地上愣住夜阑,“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夜阑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收起心中复杂的情绪,用特有的暗号召来自己的快马。   两人合力将慕珏送到马上,夜阑抚了抚马儿的头,在它耳边低道:“速速送公子回谷。”   送走慕珏,夜阑神色复杂地望了倾城一眼,什么也没说,当下拉起她的手,两人再不迟疑,飞身入皇宫。   ……   今夜的皇宫注定不平静。   子时过后,武帝方才歇下,听君静静退出未央宫。抬头看了看夜色,听君脚步一转,往西走去。   西北边的冷宫里,草木凄凄。听君落地之时,一丝动静也无,可见修为高深。   此刻,这里已有一人等待。那人单手负于身后,静静立在黑夜之中,一身玄色,分不清是衣服还是黑夜。   听君不动声色,上前去朝那人行礼,“睿王。”   这人正是苏墨弦。   他静静看着听君,“有劳公公深夜前来。”   听君道:“王爷折煞奴才了。今夜皇上歇得晚,这才误了赴约的时辰,还望王爷恕罪。”   “你伴君为国,与本王之间原本该壁垒分明才好,本王也知深夜召你前来此举极为不妥,”苏墨弦话锋一转,“只是,如本王在信中所说,今日有一事,却不得不请公公行个方便。”   听君闻言,垂着的眸子里极快闪过什么。   实际上,今日下午,听君将将收到苏墨弦的信,便立刻呈上给了武帝。   赴约哪里有什么私下?一国之君的心腹,有什么举动不是遵旨而为?   所谓私下赴约,为的,不过是试探这个睿王。   先有神秘高人从宫中将人救走,再有睿王府莫名遇刺,睿王竟重伤到腿。这所有的一切,睿王的嫌疑着实太大,不能不试他一试。   若是今夜,他果真是为了解药而来……   听君想起离开未央宫时,武帝那双杀意弥漫的眼睛。   若那日果然是睿王,那么……即便是虎毒不食子,至少,大周朝堂之内也再不会有这个睿王什么事了。   心中念头迅速闪过,听君面色上却是平静自若,他恭敬道:“王爷有事尽管吩咐,奴才必定肝脑涂地。”   苏墨弦静静看着听君,神色意味不明。半晌,他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听说,慕珩的伤极为严重,如今阵前已必须换帅,至于人选,父王正举棋不定。”   听君闻言,愣住。   竟是为了这个?这个时候,他竟还想着这个?若是他身中剧毒,他真还有这个闲心?   听君掩住心中的诧异,看向苏墨弦,也不管苏墨弦是如何得到的这消息,哪个王爷在朝堂上没有个眼线?只如实答道:“不敢欺瞒睿王,的确如此,皇上如今正是殚精竭虑的时候。”   “本王所来,便是为了这事。既是阵前换帅,此事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父皇既将消息隐而不发,想来是要自己做主,不容臣子多言。但本王身为儿子和臣子,这时也想为父皇分忧,只是却着实不便公然提起。”   听君听到这里,已经听懂了苏墨弦的话,他恭声问:“王爷心中可是已有合适的人选?”   武帝隐而不发,大半的原因是不想各派之间将危机全看成转机,竞相去争这主帅之位,为了兵权反倒不晓得大局为重。   看睿王此刻迫不及待要将自己的人安排进来,也不难料想到,若是消息传出,各派之间会是个什么样子了。   绝不会有什么不同。   只是,睿王从不参与这等党派之争,至少,他从不将党派之争做得这么不高明,今日却着实是惊了听君一把。   果然,苏墨弦轻轻点头,“的确有一人选,还望公公在父皇面前提一提。”   说着,将手中一张折叠的薄纸递向听君。   听君双手接过,展开来看,眼中顿时一怔。   ……   流华宫这一趟,的确毫不费力。   倾城拿出自己炼的迷香,轻易便放倒了瑾妃宫中所有的人,从瑾妃到宫女到侍卫,没一个逃过。之后又迅速将小狐狸放出,一路轻而易举便寻到了流华宫中的暗阁。   纯金匣子,青花瓷瓶,倾城碰到那丝冰凉的一刻,手指竟不由自主一颤。   还和当年一样,还和当年她在父皇御书房中看到的一模一样。一样的匣子,一样的青花瓷瓶。   倒出来一颗清透生香的药丸,正是甘露丸!   倾城心情复杂地将甘露丸取走,又将黄金匣子和青花瓷瓶原样放回。   出得流华宫,对上夜阑殷殷期盼的目光,轻轻颔首,一瞬间,夜阑眼中如有湿意掠过。   随即,目光却是乍冷。   “有人过来了!”夜阑凝声低道,当机立断,“你带着甘露丸先走,我去引开他们。” ☆、第047章   夜阑声落,便要走开。   却被倾城一把抓住了手腕。   夜阑皱眉,急道:“不要再耽误时间了,你原本要争的不也是这个时间差吗?”   夜阑心中清楚,如今苏瑜为帝,大周皇宫早已不是当年的天元皇宫,进宫行窃这等事的确如慕珏所言,也只有未受伤时的他能够办到。更何况如今正正是武帝防范着要来个瓮中捉鳖的时候,旁人这个时候想要全身而退多半是奢望。   这个道理,夜阑相信,倾城比谁都懂。   只是,倾城仗着自己已经确定了流华宫,手中又有小狐狸带路,一心要去争一个“快”字,想要在禁军出动之前将解药送出去给慕珏。   倾城将信递给夜阑的时候,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她心中所想,夜阑已经看懂。   速战速决不是那么好办到的,那个代价就是……一命换一命。   解药可以在这个时间内送出去救慕珏,然而去引开禁军那人,多半是有去无回的。   可是夜阑仍旧来了,毫不犹豫地来了,甚至在慕珏阻止时,毫不犹豫要将他弄昏过去。   在夜阑看来,只要慕珏可以安然无恙,要她赴死又有什么关系?   也许她死在皇宫之内,她身为南诏公主的贴身婢女,的确会为倾城带来无尽的后患,可这些对夜阑而言早已顾不得。她今夜要来的决心,远远在倾城之上。   倾城或许只是为了还慕珏一个人情,而夜阑,却是要救比自己性命还重的那人。   却只见,倾城目光定定望着她摇头,“不是你去引开他们,是我。”   话落,便将甘露丸和小狐狸一并交到夜阑手中。   夜阑几乎呆若木鸡,只怔怔地任她将两样东西放到自己手中。   倾城眼中看不出情绪,她平静地对夜阑说:“将甘露丸带出去必须要万无一失,我办不到。你现在立刻离开,为免夜长梦多,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甘露丸交给慕珏服下。”   夜阑望着倾城眼里的义无反顾,五内杂陈,竟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夜阑心中是复杂的,她无比清楚,甘露丸一旦被盗,倾城必定后患无穷。只是夜阑想,只要慕珏能活,牺牲倾城算什么?   她一命赔了便是。   然而此刻,倾城竟是连命也不要她赔吗?   夜阑的嗓音有些不稳,她望着倾城,“你知道,引开禁军那一人,下场是什么吗?是死,你知道吗?”   倾城闻言,忽地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无尽嘲讽,她直直看着她,“所以你以为,今夜我让你来,是让你死的?”   夜阑没说话,在倾城的目光里,她无地自容。   的确,她以为,今夜,她的作用只是死。   倾城的目光一寸寸地变凉,然而更凉的却是她的心。   她望着夜阑,“我今夜要你来,不过是因为我身边只有你才能将我拿到的甘露丸安全送去给慕珏。我若真要一条命为我铺路,何必要千辛万苦去找你?”   夜阑目光闪烁,竟不敢直视倾城坦荡的眼睛。   倾城宁愿自己去引开禁军也要让她带着解药安全离开,而她,竟将她揣度得如此卑劣。   倾城叹,“也罢,自我最爱的人将我背叛,我便再未指望过任何人。你将甘露丸和小狐狸安全带出去,我们便谁也不欠谁了。”   倾城话落,便要毫不犹豫走向那杀气来源处。   夜阑心中一紧,连忙抓住她的手,“公主,对不起,是我错了,你不要去。”   倾城缓缓回头,唇角的笑凉薄凄清,“你以为我会死吗?放心吧,那个人不会让我死的。”   声落,她用力挣开了夜阑的手,转身离开。   夜阑望着倾城决然的背影,手心紧了紧。随即,毫不迟疑转身,足下生风,一连几个起落,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   苏墨弦与听君出得冷宫,两人分道扬镳而去。   苏墨弦黑衣黑帽眨眼融进夜色之中,听君望着苏墨弦离开的方向,心中清楚,禁军守卫森严又如何?这个人一样可以无声无息来去自如。   听君拿起手中的纸张展开来又看了看。   竟是这个人。   苏墨弦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不论他今夜是真的引荐还是假的引荐,都不足以打消皇上的疑虑,今夜,他自己送上门,试探他便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听君取出黑色面巾,迅速覆于脸上,一双不大的眼睛却如鹰如隼一般犀利,在暗夜中闪着锋利寒光。眨眼之间,他跟着消失在苏墨弦离去的方向。   苏墨弦既离开冷宫,便运足全力,他的轻功原本已如臻幻境,此刻又是有意为之,自是轻易便让落了几步的听君一时寻不到他的踪迹。   然而,他却又恰到好处地让跟踪他的另一人一直跟着他,半步未将他跟丢。   苏墨弦脚步略顿,到确定那一人还在身后,唇角微勾,当下足尖点地,迅速往流华宫的方向赶去。   ……   流华宫不远处,倾城此刻正是震惊莫名,而夜阑,腹背受敌。   倾城原本按照计划去引开埋伏的禁军,然而,令她无比震惊的却是,她的引开根本没有用!   她分明已将自己显于明处,然而追她而来的禁军却竟然只有三两个,大批的人毫不受她干扰一般直直追夜阑而去。   倾城讶异莫名,便连追她的那三两个也是比她还不如的,她轻易便甩开了那几人。转而尾随在禁军之后,却发现那些禁军前头领路的,是一只乌黑色的鸟。   鸟……   倾城蹙眉,旋即,猛地灵光一闪。   是那只鸟能够追寻到甘露丸的香气!   是啊,只有她晓得用对气息敏锐的走兽来找甘露丸吗?她能想到的,武帝也能想到!   武帝根本无需刻意设什么埋伏在这里,要知道,他自己也并不能确定她是否就知道有甘露丸这东西存在,又是否恰好知道甘露丸藏在何处。若是一直派兵埋伏,反而得不偿失。他只需要将这只能识别甘露丸香气的鸟儿放在这附近便可,一旦甘露丸有动静,那只鸟儿便会跟着动,到那个时候,禁军循着鸟跟着追来便是万无一失!   ——利用飞禽对香味的敏锐,这才是真正的以逸待劳!   难怪苏墨弦不去动甘露丸!   有那只鸟带路,加之皇家禁军又对皇宫地势无比熟悉,夜阑被追上简直是毫无悬念。   夜阑在即将被追上的片刻之间,已当机立断将怀中的小狐狸放走。小狐狸绝对不能被看到出现在皇宫之中。   所幸,小狐狸自己跑得快,一溜烟儿便消失在灌丛之后,夜阑这才稍稍放了些微的心。   然而下一刻,大批的禁军已经追来。   熊熊燃着的火把将这一片黑幕照得明晃晃,也将人脸上的戾气和杀气照得鲜明。   夜阑看到了前方带路的鸟,双目一缩,心下已彻底凉透。   苏瑜那只老狐狸!   竟用这样的法子!如此,甘露丸便是万无一失不会丢,因为,禁军只会去追甘露丸,谁去引开他们也没用!   夜阑紧了紧手中的甘露丸,心想,今夜真的要功亏一篑了吗?   不,不只今夜。   慕珏方才说,待他的毒进入平稳期,他自会亲自进宫来取。可是夜阑和倾城都知道,那个毒变化莫测,不能控制,恐怕根本不会进入平稳期便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也就是说,错过了今晚,就是错过了救慕珏唯一的机会!   夜阑绝对不允许。   这个念头当下,夜阑拔剑出鞘,豁出性命一般飞身迎去,奋力厮杀。   倾城隐在暗处,将前面的剑气和鲜血尽收眼底。   鸟儿还一直在上空盘桓着,倾城旁观者清,当下双目一眯,一枚银针飞出,直中飞鸟。   “嘎”的一声,那只祸害终于落地。   然而,祸患的根源虽然除去了,禁军却是越来越多。夜阑被困在其中,再这样下去,不要说带甘露丸离开,便是夜阑自己的性命也难保。   倾城心中急切,迅速往周围望了望。   那个人怎么还没来!   没错,倾城就是知道苏墨弦会来。那个信誓旦旦要再一次娶她得到她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这么让她死了?   所以她才要亲自进宫。   正如她方才对夜阑说的那般道理,若她仅仅需要两个人,一个人死,一个人将甘露丸带走,那么,她又何必亲自来做那送死之人?   一切,不过是因为她知道,若她今夜亲自过来,那么来盗药的便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   她,夜阑,还有,苏墨弦。   慕珏不懂,只要有苏墨弦在,她进宫盗药便不是自不量力。   倾城咬了咬牙,飞身入战局。   “给我!”她朝着众矢之的的夜阑高叫一声,当下便将所有禁军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   夜阑看到她,毫不犹豫将手中的盒子往她抛去。   “截住它!”   禁军统领叶非大喝一声,旋即,一众禁军齐齐飞身去夺那空中的盒子,许多人撞到一起,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趁着这时机,倾城迅速飞身到夜阑身边去,指了指地上被她射杀的鸟,夜阑眼色复杂,默默将手中另一个盒子交到倾城手中。   禁军统领反应过来中了计,往倾城看去,只见她迟疑一瞬,便又将盒子推回给夜阑,夜阑接过,当即飞身便走,将倾城留在原处。   “抓住她!东西在她手上!”   一声令下,泰半的人追夜阑而去,只有一小部分留在原处将倾城围住。   倾城自知不是对手,立在原地动也未动,只等着束手就擒。   不想,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际中一身黑衣的男子忽然从天而降,他身形俊美无俦,头上的黑帽将他的脸隐去。他清隽的身形如幻影一般深入禁军之中,毫不费力便将被围的女子揽过,两人飞出重围,只见他动作矫若游龙如行云流水一般,整个画面竟是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倾城被抱在熟悉的怀抱中,眼里缓缓现出一抹快意。   苏墨弦,你果然来了。   苏墨弦抱着她落地,像是清楚懂得她心中所想一般,他的嗓音带着无奈叹息,在她耳边缓缓响起,“你设计将我引来,难道不也是相信吗?你相信我会来,倾城,你还是相信我的。”   经过了这么多,你依然相信我会来救你。   倾城闻言,脸色乍变。眼睛里原本的痛苦的快意彻底消失不见,她的脸一瞬竟有些发白。   她还是相信他……   这个念头让她的手控制不住有些发抖。   怎么可能?倾城,你怎么可能还相信这个让你国破家亡的男人?你只是利用他罢了!   正这么想着,腰上却忽然有熟悉的感觉极快掠过,倾城一惊,猛地往苏墨弦看去,“还给我!”   说着,已毫不迟疑伸手去夺。   那是夜阑给她的甘露丸。没错,甘露丸在她这里,她还给夜阑的只是空盒子。夜阑此时已经不安全了,只有在她这里,有苏墨弦在,反而安全。   没想,苏墨弦却看穿了她。   苏墨弦手中拿着甘露丸,不让她碰到,眸光如晦,“听话,这东西不能要。”   “我已经杀了那只鸟,为什么不能要?”   只要没有那只鸟引路,她便可跟着苏墨弦蒙混出宫。   然而,倾城的几个招式在苏墨弦面前全是花架子一般,根本没有作用。   倾城气急,记起他腿上的伤,又想起他说她还信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她毫不心软便狠狠往他左腿上踢去。   苏墨弦没防到她这招,他所有的毒此刻都在腿上,便无异于命脉在那里,被倾城如此一踢,即便她毫无内力可言,也是踢得他重重一个踉跄,手中的甘露丸竟落出。   倾城连忙接过,正正心喜。不想,却在这一个眨眼也不到的瞬间,倾城只觉一道强悍至极的掌风忽然而来,直逼自己,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小心!”   苏墨弦低吼一声,偏偏他的腿此刻不能动,只能急切之下将倾城拉开。   却仍是晚了……   “啪!”   倾城被苏墨弦一拉只是躲开了致命之处,那忽然出现在禁军之中的黑衣人仍是一掌击到了她的右肩。   那是内力浑厚,全力而出势必要她性命的一掌,此刻虽然只中了右肩,倾城也是一口鲜血吐出,手中的甘露丸也被打落出去。   黑衣人飞身而起,一举将甘露丸接住。   倾城已昏过去,苏墨弦将她抱进怀中,眼中急痛之色和杀戾之气接连掠过,却见禁军这时已全围着那夺了甘露丸的黑衣人而去。苏墨弦心下揣度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便再不恋战,抱着倾城飞身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苏墨弦将将离开,听君便追到了这里。只见一众禁军围攻一名黑衣人,地上是已经死去的寻息鸟,黑衣人身手矫捷如龙,功力远在禁军之上,看这情形,不消片刻,黑衣人便能全身而退。   听君双目之中阴冷之气猛然生起。   果然,他就知道,睿王绝不仅仅是举荐将帅这么简单,他果然是来夺甘露丸的!他果然中了毒!   下凡就是为他所伤!   心念一起,听君掌中当下蓄起全部内力。   黑衣人正要全身而退,却忽然只觉一道霸道至极的凌厉掌风破空而来,竟是势如破竹横扫千军之势。黑衣人心道不妙,习武之人的警觉让他就要速速躲闪,然而那掌风真正霸道之处却是还未触及,便已让他不能动弹分毫。只能被困在原地,如俎上鱼肉一般,任人宰杀。   “啪!”   胸口一掌轰然落下,黑衣人只觉五脏瞬间俱损,经脉逆流,当下,一口鲜血重重喷出,竟是将他脸上的黑巾也喷了出去。   他的面目就此暴露出来。   听君正正快意,却在忽然看清那黑衣人的脸,顿时,脸色乍变。   “太子殿下!”   而这片刻,不少禁军也认了出来,当下齐齐惊呼,震惊又恐慌。 ☆、第048章   今夜,皇宫大乱。   太子身受重伤,武帝龙颜大怒,第一宠妃瑾妃以死相逼。   而这些,苏墨弦早已料到,只是此刻他毫不关心。   抱着倾城一路施展轻功离开皇宫,召来不离快马加鞭赶回睿王府,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几乎是武帝那边刚刚得到太子重伤的消息,苏墨弦已抱着倾城回到了睿王府。   将她放到床上,揭去她脸上的面皮,只见她脸色青白,眉头因为强烈的痛楚而紧紧蹙着。   苏墨弦心中如被什么狠狠一扎,他俯身,温柔地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将她的衣服解开,只见她右肩之上殷红的五指掌印竟像是要生生陷入她的皮肉一般,她原本浑身上肤如凝脂,此刻自然便将那个掌印衬托得分外可怖狰狞。   苏墨弦眼中强烈的杀意掠过。   迅速将她的身子小心扶起,苏墨弦凝了真气在掌心,贯入她的体内。   她那几招花拳绣腿只够危急时候保命的,怎么可能受得住自小习武的太子一掌?   那一掌落到她身上,此刻她有多痛?他只恨不得以身替她伤为她痛。此刻为她疗伤,自然就再不能顾及自己,只一心想要为她减去疼痛,哪怕丝毫也好。   直到她的脸色渐渐好转,他的脸色已惨白得可怖,额头上冷汗大颗大颗落下,终于力竭,他喉头一阵腥甜,鲜血喷出。他连忙收回内力,倾城失了支撑,身子自然倒入他怀中。   苏墨弦自她身后后将她的身子紧紧拥进怀中,眼睛里的痛苦因为带着无尽绝望,使得这短暂的温.存也染上了几分疯狂。   倾城,倾城……   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少一点痛苦。   门外传来动静,苏墨弦拥着倾城未动。   是管家深夜求见,“王爷,皇宫里来人了,传皇上的旨意,请王爷速速入宫。”   苏墨弦眸光微敛,今晚一切,除了怀中的女子受伤,一切全在他掌握之中,自然包括眼前这道圣旨。   苏墨弦的嗓音波澜不惊,“本王知道了。”   管家退下不久,苏墨弦又朝门外命令了一声,“去把忆昔带过来。”   守在院子里的阿不领命,当下如影如魅一般消失不见。   苏墨弦将倾城放回床上。   两人刚刚回来,苏墨弦为免后患,已将她外面的夜行衣脱了,此刻她身上就只穿了白色的中衣,白衣上染血,鲜明刺目。苏墨弦这么看着只觉眼睛疼痛不堪,转身便去衣柜里取了干净的衣服出来。   漂亮的手指碰上她的衣带,丝毫的迟疑也没有,便直接将她的衣服解了开去。   当苏墨弦帮倾城换好干净的衣服后,阿不已带着忆昔在门外等候了片刻。苏墨弦吻了吻倾城的唇,又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袍,这才去开门,让忆昔进来。   忆昔见到床上的倾城时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苏墨弦,却只见苏墨弦只是不疾不徐走到书桌前,提笔便迅速落在宣纸上。   忆昔又试探地往倾城走近几步,这才发现她此时昏迷不醒。她的脸色是不正常的白,好在唇色殷红润泽。忆昔心下揣度,看这模样,便是真受了伤应该也并无多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片刻之间,苏墨弦已写就停笔。   “本王现在有事要立刻进宫,你守在这里照顾她,不许让任何人打扰,明白吗?”苏墨弦对忆昔交代。   忆昔自然是连连点头。   苏墨弦又将手中宣纸交给阿不,“这是药方,你亲自去抓药煎好送过来。”   阿不眼中迟疑,“属下随爷进宫去。”   苏墨弦淡道:“大局已定,本王这时过去不过是坐收其成,你守在这里才是要紧事。”   阿不不敢再多说,双手领了药方离开。   忆昔望了望苏墨弦,又看了看床上的倾城,略一迟疑,问:“王爷,若是公主在王爷回来以前先醒了过来,要怎么办?”   以倾城如今与苏墨弦不共戴天的仇恨,倾城只怕一醒来便会离开,必然是在这里多待一刻也不肯的。   苏墨弦正要抬步离开,闻言顿住,背对着忆昔,神色不明地说:“我回来之前她不会醒,你照顾好她便是。”   ……   苏墨弦随宫中传旨的内侍赶到流华宫时,里面正是一片狼藉,又偏偏安静得瘆人。   流光宫内各色奇珍异宝原本数不胜数,此刻却已大多砸毁。光芒璀璨的明珠滚落一地,几株半人高的牛血红珊瑚砸得四分五裂,此外还有无数瓷器玉器碎片,满目疮痍。   而这满目疮痍之中还跪着一屋子的人,从宫中内侍宫女到宫中御医,全部战战兢兢跪着,还有人的脸上流着血,想来是被砸伤的。   地上另有一大片的血,看样子绝非小伤,却不知是谁的血,怎样的伤。   苏墨弦不动声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中意味不明。   这时,只听得忽然一声惊呼,却是瑾妃发觉他来,已急急奔了过来。此刻的瑾妃,头发微乱,双目红肿,脸色苍白,早已不见往日的高贵疏离,见到苏墨弦便急急抓住他的袖子,迫切道:“弦儿你来了,听君那个死奴才竟然将你哥哥打伤,宫中御医也全是一群没用的庸医,你快点过来看一看,你快点救救他啊!”   苏墨弦抬头望去,只见武帝立在床头,脸色又冷又沉。   武帝冷哼一声,只道:“你便先过来看一看吧。”   “儿臣领旨。”   苏墨弦不疾不徐往前,经过地上那一滩鲜血,又不见听君伺候在君侧,心中已经明了。   想来,这一滩血便是听君的。听君打伤太子,太子是瑾妃唯一的依靠,是瑾妃步步荣华母仪天下唯一的指望,听君却将他打伤,可以想到,瑾妃绝饶不了听君。   苏墨弦不动声色走到床前,只见床上的苏墨景脸色尽是黑紫之气,七窍之内更有乌黑的血流出,心中这才稍觉畅快。   苏墨景,你当日假扮我,在倾城面前砍下假皇帝的头颅,让我与她自此万劫不复,今日又再一次地伤她,你便是死一千次死一万次也不足以偿她所受之苦,但时机终究未到,我今日便留着你一条贱命。   苏墨弦不动声色,掀开袍子坐到床前,为苏墨景探脉。   瑾妃紧紧盯着苏墨弦,只见苏墨弦原本面无表情,却不过半晌,脸色大变。瑾妃心头一跳,连忙出声问:“弦儿,你哥哥如何了?”   苏墨弦未答话,却是忽地使出内力,将苏墨景的身体整个抛到空中,又将他整个身体倒立过来。   瑾妃惊呼,“你做什么!”   便要扑上前去,苏墨弦正凝神为苏墨景打通经脉,无暇理会,好在武帝心中已明白过来,连忙上前去将瑾妃拦住,低声劝道:“瑾儿,你先冷静一下。”   瑾妃此时看到武帝,眼中一瞬崩溃,她紧紧咬住唇,几乎咬出血来,这才终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一气之下口出忤逆之言。过了片刻,她才凄怨地望着武帝,哭着问:“皇上,您要臣妾怎么冷静?景儿是臣妾唯一的儿子,是臣妾的一切啊。他如今莫名身受重伤,险些丧命,臣妾要用甘露丸救他,您不肯;臣妾要杀了听君那个狗奴才,您还是不肯。皇上,景儿或许只是您众多儿子之中的一个,可是您却是景儿唯一的父亲啊,您当真这么狠心吗?”   能在危机关头还能说出这么理智的话来,可见瑾妃这大周第一宠妃也不只是单单只会以色侍人。尤其是一句,景儿只是您众多儿子之中的一个,可是您却是景儿唯一的父亲啊。竟是直直说到了武帝心坎上,只见武帝闻言,原本还带着冷戾之气的脸色是彻底和缓了下来。   他将瑾妃轻轻拥入怀中,柔声低叹,“弦儿医术高明,修为精深,先让他试一试吧。若是不行,朕再拿出甘露丸来救我们的景儿,可好?”   瑾妃听得这话,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明白这已是武帝的极限,当下柔柔软软地在武帝怀中点头。   不多时,苏墨弦便将苏墨景重新放回了床上,瑾妃连忙上前,却只见这时苏墨景脸上虽然仍是黑紫之气,却已不再七窍流血。   苏墨弦道:“父皇,瑾妃娘娘,大哥为内力重伤,经脉俱损,好在及时,此时儿臣已为大哥续好筋脉,请父皇和娘娘宽心,大哥此时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大哥身中剧毒,他如今正正是经脉方续的时候,体内生气不足,必须尽快解毒,否则毒气趁虚而入,药石罔顾。”   “毒?”瑾妃慌乱地问,“怎么会中毒呢?”   武帝闻言,神色微敛,没说什么。   瑾妃没注意到武帝,又连连问苏墨弦,“你可能解你大哥之毒?”   苏墨弦望了武帝一眼,如实道:“从脉象上看,大哥所中之毒乃是修为高深之人修炼多年而成的毒,世间只有下毒之人能解。”   瑾妃听得这里,已经明白过来,当下,毫不迟疑便“噗通”一声跪落在武帝面前。   “皇上,臣妾方才一时大受打击,行事不妥,忤逆了皇上,臣妾有罪,皇上怎么罚臣妾都行,只是还请皇上命那听君将解药交出来,先救了景儿一命,之后再让他任由皇上发落可好?”   武帝垂眸望着地上的瑾妃。   方才,御医诊断苏墨景筋脉俱断,五脏俱损,活不过今夜,瑾妃受不住刺激方寸大乱,几乎砸了流华宫。此刻苏墨弦过来,瑾妃见到了苏墨景的生机,整个人便再度理智了下来,说话有理有据,能守能攻。   武帝沉默半晌,终道:“来人,传朕旨意,命听君亲自将解药送来。” ☆、第049章   听君迟迟未到。   一国之君的圣旨宣他而来,他却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到,瑾妃心中原本就有气,这时更是勃然大怒。   瑾妃冷道:“皇上,这是怎么回事?景儿的性命怎能由他这么耽误?”   武帝神色莫测,看向瑾妃,不轻不重地说,“你方才那一剑险些刺中了他要害,这时他没死就要求神拜佛了,现在让他赶来能有多快?”   瑾妃脸色微僵,沉默下去。沉默不多时,终是耐不住,瑾妃提议道:“让他不要来了,皇上派人去将解药取来便是。”   武帝眼色深沉地望了她一眼,脸上看不出情绪,没再说话。   瑾妃畏惧这样情绪莫测的武帝,当下不敢再出声。   苏墨弦只管泰然自若地立在苏墨景床前。   武帝是什么心思,苏墨弦最清楚不过。武帝原本一心要那中毒之人的命,若是不出意外,解药这东西根本不会出现。然而此刻终究是生了意外,前来夺甘露丸的人成了他一直爱护的苏墨景,再加上瑾妃的软硬相求,他心中纵使对苏墨景已经生疑,也不得不先拿出解药来救下亲子一命。   可是即便如此,以他的多疑,他仍旧不会掉以轻心。此刻,他心中必定有两个怀疑:一,那日劫天牢的神秘男子根本就是苏墨景,他中了毒无计可施,这才冒险前来盗甘露丸,而这刚好就能解释为什么他能准确无误地知道甘露丸藏在流华宫什么地方;二,那日劫天牢的并非苏墨景,而是另有其人,而那个人此时正等着浑水摸鱼,要趁今夜之乱将解药夺走。   让听君亲自将解药送来,便是为了避免这过程里任何第三人有机会接触到解药。所以,武帝绝不会派人去取,便是因此耽误了救苏墨景的良机,他也要等着听君亲自奉上。   武帝的目光不轻不重地掠过殿内众人,最后在苏墨弦脸上停留片刻。   苏墨弦自始至终不动声色。   终于,听君在瑾妃的坐立难安里出现了。   他一手捂着左胸,整个人战战巍巍几乎连站着都艰难。听君一身的修为,何曾被这样伤过?而伤他之人还是一个全无功力的女子,这对听君而言绝无异于奇耻大辱。   听君忍着心头的不甘愤恨,上前朝帝妃行礼,双手将白净的瓷瓶奉上。   “这就是解药?”   瑾妃急急上前拿过,当着武帝的面倒出。只见瑾妃白皙的手心里躺着一颗深褐色的龙眼大般的药丸。   “怎么只有一颗?”瑾妃蹙眉。   武帝没说话,目光深透,落在瑾妃脸上。   苏墨弦见瑾妃已被武帝怀疑却犹不自知,心中轻哂,当然只有一颗。   即使不得不救苏墨景,苏瑜也会用尽一切手段确保解药不会被另一人盗去。   听君这时道:“请太子嚼碎吞服便可。”   瑾妃冷冷看了听君一眼,便拿着解药上前,要亲自喂苏墨景服下。   这时,苏墨弦不疾不徐上前阻止,“瑾妃娘娘,以大哥此刻的身体状况,他无法嚼碎吞服。”   瑾妃怔住,望向全无生气的苏墨景,心头一痛。   是啊,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嚼碎吞服?   苏墨弦适时道:“瑾妃娘娘将药交给本王吧。”   瑾妃略一迟疑,便要递给苏墨弦,却听武帝这时不紧不慢地出声,“你要如何做?”   武帝人到中年,脸上却丝毫不见苍老,年纪反倒为他的一双眼睛平添了几分锐利,此刻,他直直盯着苏墨弦,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苏墨弦只是不卑不亢道:“父皇在此看着便好。”   在此,看着。   苏瑜心思转了转,轻轻点头,瑾妃这才将解药交给苏墨弦。   苏墨弦接过,两指捏着解药,皮肤上传来微凉的触感将,又凑到鼻间闻了闻,这才对一旁宫女命令道:“去取一碗清水来,再拿一个汤匙。”   瑾妃连忙道:“等等,本宫亲自去。”   不久,清水连着汤匙便送了上来。只见苏墨弦将药丸放入清水之中,又用汤匙捣了数下,不多时,药丸便溶成了一碗乌黑的药,辛苦之味也瞬间浓重了几分。   苏墨弦端起药来,正打算亲自为苏墨景服下,武帝眸光微敛,却是落到瑾妃身上,“瑾儿,你去喂他。”   瑾妃自然不会拒绝,上前去从苏墨弦手中接过了药碗。   苏墨弦神色自若,恭敬地退到了武帝身后去。武帝目无遗漏般地看了看他,直到确定他确实没有什么异常,才又将注意力落在瑾妃和太子身上。   如此折腾了大半夜,到宫中御医确诊太子已无大碍时,天已经亮了,武帝这才挥退了所有人。   苏墨弦正正离开,武帝却忽然在他身后出声叫住他,“弦儿。”   苏墨弦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朝武帝拱手道:“父皇。”   武帝徐徐往他走去,目光直直落在他的左腿上,“朕瞧着你腿上这伤,怎么像是比昨日更严重了?”   苏墨弦心头微微一动。   难道苏瑜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坚定不移地怀疑他?   果然,武帝下一句便道:“朕让御医为你瞧一瞧,这外伤之事,你自己医术即便再高,处理起来也是多有不便。”   苏墨弦面上不动声色,心思却已在瞬间转了好几圈,开口道:“回父皇,儿臣的腿伤只是外伤,原本已无大碍,应该是方才快马加鞭进宫,一则受了颠簸,再则受更深露气侵扰,三则,为太子殿下运功续脉又是极损内力之事,才会至此。其实倒也不是多严重的事,儿臣回去休养一日便无大碍。父皇体恤担忧,真让儿臣受宠若惊。”   苏墨弦这话,直让在一旁听着的瑾妃手心紧了又紧。   苏墨弦言下之意还能是什么?不过是他原本自己也有伤在身,却为了救太子,连夜进宫,不惜耗损内力地为苏墨景疗伤,导致自己的伤势加重。今夜,他可真是好一番舍己救人,好一番舍身救兄!   这个言下之意是将瑾妃方才好不容易对他生起的感激之情也消磨了大半。   想那苏墨弦话都铺垫到这个地步了,宫中御医又全是些见风使舵的主儿,一会儿若是再刻意夸大其词,武帝还能不心向苏墨弦?加之今夜武帝原本便对苏墨景不悦,两相叠加,那岂不是大大的坏事?   心念一起,瑾妃往床上的苏墨景望了一眼,蓦地惊呼,“皇上,景儿好像要醒了,皇上您快过来看看他啊!”   被瑾妃如此一扰,武帝只觉有些心烦,其实瑾妃的心思,武帝焉有不知?然而对她介意之事,只要无伤大雅,武帝也从来都习惯了顺着她。   武帝又看了苏墨弦一眼,但见他一派坦然只等着御医来瞧的样子,便也没再坚持,只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苏墨弦步出流华宫时,天光已是彻底通透,他此时才算是真正松下一口气。   ……   苏墨弦快马回睿王府,这两年来,还是第一次他回去那个地方是这么的急切,迫不及待。往日他自己都恨极了那个地方,却又偏偏舍不得离开那里,如此矛盾之下,每次回到那里心中皆是痛苦不堪。   然而,今日的心境却已全然不同,不过是因为此时,那里有人在等他。他回去面对的不再是满室凄冷孤寂的空气,而是真真实实的她。   哪怕她还昏迷不醒。   苏墨弦推门而进,忆昔正坐在桌旁远远守着,闻声抬起头来,只见苏墨弦脸上难掩疲惫,然而那双眼睛里却有无尽的神采,他直直盯着床上的女子,双目仿若定住一般不能移动分毫。忆昔心中一时感慨,朝苏墨弦欠了欠身,默默退出。   苏墨弦一步一步走去,坐到床边,伸手捋了捋她的长发,修长漂亮的手指在她如凝脂一般的肌肤上细细摩挲,如此良久,他忽地俯身,紧紧将她抱住。   两年了,无数个痛苦不堪辗转难眠的夜里,他所想要做的也不过如此,将她紧紧抱紧怀里,感受到她温热柔软的身子,感受她真真实实存在于他的生命中。   倾城睡得很沉,身上还隐隐带着疼痛,她觉得这疼痛不对劲,却怎么用力也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这么疼呢?   苏墨弦,我疼……   苏墨弦,你在哪里?我疼啊!   倾城用力叫了好几声,都没见苏墨弦人影,倾城急了,因为找不到人而发起了脾气,她像是自己跟自己生气一般跑遍了公主府上上下下,将自己累得满头大汗,却仍旧找不到苏墨弦。   最后,倾城又累又生气又伤心,默默回到自己的院落,一抬眼,却见那个美得如神如仙的男人正站在花藤架下,遥遥对着她笑,笑得无尽温柔缱绻,笑得她身子里再没了生气的力气。   他朝她招手,嗓音如古琴般动人心弦,又如陈年酒酿般让人迷醉,“去哪儿了?我一直在等你。”   倾城就这么直直扑进了他怀里。   她委委屈屈地在他怀中诉说,“苏墨弦,我疼……”   他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一寸寸摩挲,“哪里疼?”   这个问题将她难住了,她偏头苦苦思索良久,最后终于放弃,她抬眸,眨了眨眼睛高,委屈地望着他,“我不知道,你帮我想一想?”   他笑,指尖轻点她圆圆的鼻头,“又在胡说了,你怎么会疼呢?你是我心尖尖上的人儿,我将你保护得这样好,为了你我可以与天下为敌,怎么舍得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她抿着嘴笑,笑得小脸红扑扑的,“好吧,你这样一说我好像又不疼了。苏墨弦,你真的会一辈子爱我保护我吗?就爱我一个?”   他闻言,脸上却露出为难的表情。   倾城立刻炸毛了,“苏墨弦,你为难什么?你竟然为难!”   苏墨弦却是径自笑得暖如春风,眼睛里甚至还有几分得意和骄傲,他握住她的手,问:“现在自然是只爱你一个,将来却不行。”   他,他竟然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却听他忽地沉哑了嗓音,在她耳边低低道:“将来,若是你为我生了孩子,也不许我爱吗?”   一句话就让倾城彻底没了风骨。   脸上的红晕一路染到了脖子根,倾城抬头,正对上他流光潋滟意有所指的眸子,像是能生出灼灼的滚烫一般,烫得她又立刻低垂下头,她羞恼地跺了跺脚,直接扑上去抱住了苏墨弦的脖子,在他耳边傲娇地哼哼,“魂淡啊……谁要给你生孩子?” ☆、第050章   画面忽转,原本的清风雅月不见,变幻成了满室旖.旎。   绯色的纱帐轻薄朦胧,能隐隐看到帐外两支还未燃尽的红烛,将一室全映成了缱绻悱恻。   柔软白皙的身子被男人抱在怀里,仿佛酥.软得彻底没了骨头一般。   男人俯在她耳边,嗓音低哑动人,笑意轻荡,“今日再教个新的姿势,好不好?”   倾城闻言,脸儿红透,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横了他一眼,说不出的娇媚,“魂淡啊……你最近尽教这些不正经的,成亲以前我怎没发现你这么坏?”   苏墨弦挑了挑眉,“成亲以前我倒是想,只是舍不得。”   “……那现在就舍得了?”   “倾城……”   他在她耳边轻哄着她,哄得她身子酥.麻,她咬着润泽的唇儿,轻哼,“苏墨弦,我早就晓得你不怀好意了,你看你教我这些东西,哪样不是大大愉悦了你自己?对你自己不利的,你半点不肯教我。”   苏墨弦闻言,动了动眉头,“哪样对我不利?哪样不肯教你?”   倾城转了转眼珠子,“武功啊。你这么高深的修为,谁也不是你的对手,你若肯教我,有你这样厉害的师父,我至少也能一统帝都了。可我偏偏手无缚鸡之力,白白浪费了大好的师父,苏墨弦你说,你是不是怕我变得厉害了,你就不能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说不定有朝一日还会成为你的敌人?”   低低醇醇的嗓音从他胸腔溢出,他怜爱地将她抱在怀里,手指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我的确是怕,却不是怕你成为我的敌人,我是怕你受伤受苦。”   “胡说,若有武功傍身,我怎么会受伤?”   “没有谁是天下无敌的,习武之人谁也逃不过受伤。你什么都不会,有我护着,反倒更安全,谁也伤不了你,你也就不会伤、不会疼。”   他的嗓音深深沉沉,眼睛里的情意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全湮没了一般,“倾城,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我不能让你受一丝一毫的疼痛和伤害,你懂吗?”   倾城躺在他怀里,像是被他的眼睛彻底慑了魂儿一般,此刻她哪里还有什么思考的本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她红着脸,柔柔地点头。   苏墨弦见状,眼里溢出笑意,俯身,含着她的唇一寸寸地品尝亲吻,缠绵悱恻。   怀中女子却忽地将他推到,他讶异,已见她扑倒在他身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羞羞怯怯地在他耳边问:“你说的那个新的姿势,还教不教啊?”   他的眼睛一瞬就彻底着火了。   ……   梦境亦真亦幻,不停地辗转更替,倾城这一觉睡得很累。   梦中,她一直不停地低低呓语,“苏墨弦……”   “苏墨弦,我疼……”   “苏墨弦,你会一辈子爱我一个吗?”   ……   她一声一声,真如针刺一般,一针一针全扎在苏墨弦的心口,扎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颤抖着手,将她紧紧抱到怀里,脸轻轻摩挲着她的,眼底通红,“对不起,倾城,是我让你疼了……”   “倾城,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倾城,我发誓,不管你如何恨我,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再让你疼。”   倾城在梦中又往他怀里蹭了蹭,这个无意识的动作真是让苏墨弦一瞬从地狱到了天堂,一瞬惊喜莫名,转瞬却又五味杂陈。   这么近的距离终究只是在梦中,若是醒来,还能如此吗?   ……   倾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尽,房间里一豆烛火,影影绰绰。   她睁开眼睛,望着熟悉的帐顶,眼里恍惚。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好长一个梦,全是她和苏墨弦。   她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睛,转过头去,直直对上一双深暗幽沉的眼睛。   她张了张嘴,莫名就出来三个字,“苏墨弦……”   这一声似乎将床边的男人惊得不轻,只见他俊美的身形微微一僵,眼中情绪一瞬汹涌翻覆。   甚至未及思考,他已脱口应声,“是我,我在这里……”   说着,有些急切地伸出手去,就要去握她的手。   倾城的眼睛里却渐渐恢复了清明,上一刻的迷茫恍惚消失,眼底升起浓厚的黑色,带着无尽的仇恨和厌恶。   “啪!”   眼见苏墨弦就要碰到她的手,她重重挥了一掌,将他的手打开。用了不小的力道,这一声清脆,无比刺耳。   苏墨弦的手僵在空气里,眼中上一刻的惊喜和急切一瞬惨淡黯然。   倾城自己也疼得暗中咬牙,却是强作无视一般,用力掀开了被子,坐起身来。   却猛然发现,身上这身衣服竟是……   她狠狠望向苏墨弦,咬着牙齿,气得浑身轻颤,“苏墨弦,你无耻!”   难怪她会在梦中一直梦到和他恩爱的画面……   方才意识回笼那一瞬,她自己还无比羞愤,想到她如今与他深仇大恨,她却连在梦中也在和他欢.爱!   她真是恨死自己了!难道果然不共戴天的仇恨抵挡不住男□□/惑吗?   原来,不怪她,竟然真的是他……   平心而论,倾城这个情况是典型的不能接受自己的错误,于是就全推到苏墨弦那里去。   苏墨弦望着她的脸因为羞愤一时红一时白,眼睛里原本的惨淡反倒消散了。   她在他身边十八年,她与他曾经同床共枕那么多个夜,他最了解她不过。此刻,他低低一笑,只是不轻不重地反问:“你都梦到了什么?”   他若有所思的眼神,与他情意轻荡的嗓音一起,说着这么意有所指的话,倾城再联想起梦中画面,一瞬间几乎恨不得和他同归于尽才好。   倾城羞愤之下,就想一掌扇过去,却忘记了自己右肩的伤,刚刚举起,便疼得她直吸凉气。苏墨弦及时伸手过来将她扶住,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什么都没做,你这个样子我能做什么?不过是你的衣服染血,我怕弄脏了我的床,帮你换了身衣服,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当然,若你还看到了别的,那便是你自己的梦境了。”   倾城只觉有什么重重卡在咽喉处,上不来下不去,气得她硬生生咳嗽了好半晌。   苏墨弦要来替她顺气,被她咳嗽着用力推开了。   苏墨弦便也不再自讨没趣,他徐徐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桌上,提笔落下。   倾城望了苏墨弦一眼,心中又怨又恨又恼,便紧紧抿着唇,忍着身上的疼痛下床,就要离开。   这个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再多待了!   苏墨弦笔下不停,却仿若将她动作尽收眼底一般,不疾不徐地开口,“你要穿成这样出去吗?”   倾城想到自己身上只有一件中衣,该死的苏墨弦里面外面都没给她穿,闭了闭眼,真是恨不得就这样和他一起死了算了。   偏偏这身衣服还眼熟的厉害,顶级的料子,质地绝好,分明就是她当年的衣服。她告诫自己不要多想,脚步一转,快速走到衣柜。   打开衣柜,里面还是和两年前一个样子,两人的衣服交叠在一起,似两个亲密无间的爱人,交交缠缠,刺眼得厉害。   倾城面无表情地从里面拿了外袍,指节紧得发白。   她告诉自己,这是权宜之计,她不能这么衣衫不整地离开,她现在还有伤在身,又是深更半夜,衣衫不整遇了意外怎么办?   待她回去,她便将这身衣服全都烧掉,烧掉!   迅速穿好外袍,倾城目光再次不经意瞥过那个衣柜,手心紧了又紧,终于上前一步,将里面的衣服全抽了出来,狠狠扔到地上,再用力跺了两脚。   从头到尾,苏墨弦仿若未觉般,径自云淡风轻背对着她写下什么。   倾城冷冷望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抬脚便走。   苏墨弦不紧不慢地开口,“今日一早,南诏太子与七公主已经离开了大周。”   倾城脚步一顿,望着外面黑尽的天。   原想趁着回南诏以前将解药拿到手,却终是功亏一篑。也罢,本也做了失败的打算,若是失败,她自然不会在这节骨眼儿上回去南诏,她已经交代好,届时便由微雨易容成她回去。   今日回行的大军里,七公主自然就是微雨了。   苏墨弦这时已停笔写就,缓缓转过身来,“解药我已经拿到。”   倾城闻言,手指一颤,一时说不出心中是喜是悲。   那是不是代表着,他们婚期已近了?   “这是一会儿会送到天监司那里的信,你需要看看吗?”   倾城越过他,看到书桌上一张宣纸,上面寥寥几个字,隐隐约约能看到铁划银钩。   原来方才,在她自己心中复杂纠结的时候,他已经有条不紊地在安排大婚的日子了。   果然没有心的男人,办事效率就是这么的高。   天监司是什么地方?选什么日子还不是他们说了算,而他们的背后,苏墨弦说了算。   倾城深吸一口气,漠然地说:“不用了,既然你已经拿到了解药,那就自己定吧。”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中带着狠意,“越快越好。”   苏墨弦仿佛听不懂她言下之意般,淡道:“自然,我也希望越快越好。”   倾城冷笑一声,抬步便走。   “你还是不要走了,林淑儿被贬为侍婢,此刻已经从天牢回来,正在院子里跪着呢。”苏墨弦徐徐走到她身边,深邃的眸子静静凝着她,“你现在不能易容,又受了伤,若是被她发现本该回了南诏的七公主却深夜出现在这里,你说,她又会掀起什么风浪?”   倾城狠狠一眼看向苏墨弦,几乎恨不得用目光让他万箭穿心而亡!   “你究竟想要怎样?”   她咬着牙,嗓音几乎从齿间蹦出。   “我想要怎么样,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苏墨弦淡道,“我一而再再而三阻止你,不过是不想你离开我罢了。”   “做梦!”倾城冷笑。   苏墨弦就这么静静望着她,良久,他忽如喟叹一般,“你总归还是要嫁给我的,不过是这几天的时间而已,何必也这么决绝?”不肯给我。   “哪怕只能少一个时辰,一盏茶的时间,能不看到你,我也要争取!”   “是吗?那真是让你失望了,没有一盏茶的时间,更不可能有一个时辰。”   “你……!”   倾城处处受制于他却无可奈何,气得冲上前去将桌上的一堆物事全挥到了地上,只能以此发泄。   顿时,茶碗碎了一地,噼里啪啦,动静四起。   院子里远远跪着的林淑儿听到声音,眼睛里有什么动了动,不顾还没得到命令,连忙站起身就跑了过来。   “王爷,王爷发生了何事?”   林淑儿在门外不远处问,仍记得这个房间是她的禁地,她不能踏进半步。   倾城听得林淑儿的声音,眼中恨意剧增,冷冷望着苏墨弦,苏墨弦却是视若无睹一般,看了她一眼,竟然就这么直接走去开门。   倾城见状,又惊又怒,连忙闪身躲到屏风之后。   门外,林淑儿见苏墨弦竟然开了门,她受惯了苏墨弦的冷待,一时却被他放在眼里了,竟然是说不出的受宠若惊。   今日对她而言,确然是连连惊喜。   她知道苏墨弦心中对她有恨,早已抱了在天牢度过数日的打算,没想,今日午后,管家却亲自过来接她回府。她被贬为侍婢,本是极大的侮辱,管家却说,苏墨弦让她去主院伺候。   要知道,主院那个地方,是她贵为侧妃时也不能踏足半步的。她看不懂苏墨弦的心思,只能自回来后便默默跪在院子里。   此时,苏墨弦竟然开门见她,她热泪盈眶,正要说几句掏心的话,苏墨弦竟然还侧过身去,“你进来,将里面的碎片处理了。”   林淑儿简直心花怒放。   这个房间,睿王的主卧,她终于得以迈进了!   而另一边,屏风后的倾城简直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出声,林淑儿就是个祸害,太能生事端。   外面沉默了一阵,忽然听林淑儿柔柔婉婉的嗓音,欲语还休,撩人心弦。   “淑儿自知为王爷惹来麻烦,求王爷恕罪!”   苏墨弦背对着她,淡道:“皇上都不敢要你的命,本王还能拿你如何?”   林淑儿默默垂下头去,默了半晌,终于凄楚道:“王爷应该知道,我今日所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王爷。墨弦,我爱你啊!”   苏墨弦不为所动,清冷道:“你的爱,便是让本王受制于你吗?”   “不,不……”林淑儿连连摇头,泪眼婆娑,楚楚可怜地瞅着苏墨弦,“我不是有心的,我是没有办法了。当年逼宫那夜,的确是我先你一步将先帝藏了起来,我原本也没打算伤害他,我只想避开苏瑜,将他交给你。可你一心迷恋倾城,一直不肯爱我,更因为当年她不小心滑胎,要置我于死地。我怕了,你知道吗墨弦?我怕我一旦将倾仪交给你,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所以,我更不能将他交给你。”   “是吗?”苏墨弦不冷不热地问。   林淑儿却仿佛看到了转机一般,连连点头,甚至上前去要抓苏墨弦的手,苏墨弦冷冷拂袖,毫不留情将她挥倒在地。   林淑儿却哭着哭着笑了,她跪倒在苏墨弦面前,凄声道:“你不信我吗,墨弦?若不是为了你,以倾仪的朝夕难保,我也不可能会与他同食情蛊,他随时有可能会被苏瑜找到杀了啊!且情蛊情蛊,必定是要两人心甘情愿才能种蛊成功,当年,倾仪费尽心机也没有办法给倾城的生母种下情蛊,就是因为倾城的生母根本不爱倾仪,她不愿意!可我却是心甘情愿的,你以为,我是心甘情愿陪他去死吗?”   林淑儿低低地笑了,她眼中嘲讽清冷:“那个自私阴狠又龌龊肮脏的男人!我怎可能心甘情愿去陪他?那不过是我骗他的罢了!因为,倾城的死,你全怪在我身上,你要杀我,我没有办法了,我只有与他同食情蛊,与他生死相连,才能让你碍于倾仪的性命不能动我。”   “只有我活着,我才有机会让你爱我,我们才能有将来啊!” ☆、第051章   “是吗?”苏墨弦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一山不容二虎,皇上既已将倾仪取而代之,那么倾仪活着于他而言就是后患无穷,若是让他知道他甚至根本不必费尽心机去寻倾仪下落,只要杀了与倾仪性命相连的你就可以一劳永逸,从此高枕无忧,你还敢想妄想将来?”   “不,我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林淑儿连忙摇头,双眼中对眼前男人的迷恋几乎带着疯狂,“我告诉皇上,我身上的蛊是倾仪当年对我所下,用来慑我心神,操纵我为他所用,我身体里的是子蛊,只能倾仪操控我,而我却不能影响他,倾仪死了我会死,但我死了他却可以安然无恙。皇上疑心重,的确是不会完全相信我,但他同时也冒不起这个险,毕竟,若他还想找到倾仪,那么我身体里的蛊就是他唯一的线索,他不敢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就贸然杀了我,断了他唯一的线索!而你,也不会去告诉他这蛊的微妙之处,不是吗?”   苏墨弦静静望着她,眼睛看不出情绪,“我的确不会告诉他,可是天下之大,知道这蛊的却并非只有一人。譬如那日忽然崭露头角的慕珏,他也识得这蛊,你就不怕他将你的秘密告诉皇上,让你足可以死一百次?”   林淑儿闻言,眸光动了动,轻轻一笑,“慕珏他才不敢呢。”   “为什么?”   林淑儿沉默下去,半晌,她抬眸,直直凝着苏墨弦,“你很想知道为什么吗?”   苏墨弦漠然侧过身去,只留下一个侧影给她,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一如既往地对林淑儿漠不关心的态度。   好不容易他似乎对她在乎了,又立刻变成了熟悉的冷漠,反而让林淑儿心中没底。林淑儿站起身来,上前一步,连忙赔笑道:“因为慕家那不受宠的庶子自小就喜欢倾城啊,小的时候,他不就是时时来招惹倾城吗?可惜倾城眼里心里只有你。大约爱屋及乌吧,想来他识得了我的蛊,联想到了一切,自然也不希望倾城的父亲死。”   “是吗?”   苏墨弦情绪莫测地反问,双目通透,仿佛要将林淑儿的灵魂也看穿。   林淑儿几乎不敢直视这样的苏墨弦,连连点头,“当然是这样,否则还能有什么呢?”   只听得苏墨弦冷笑一声,“你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骗我,否则我必定想方设法解了这蛊,再要你的命。”   林淑儿双肩轻颤。   苏墨弦眼角余光掠过林淑儿身后的屏风,眸光微转,又问:“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苏墨弦今日短短时间对她说的话比过去两年加起来还多,林淑儿郑重点头,“妾身必定知无不言。”   “当年,你趁我不在,潜入王府将倾城放出去,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慕珏的意思?”   林淑儿目露退缩,脚步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苏墨弦逼视着她,仅仅一个目光便让她连后退也不敢,只能僵立当下。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屏风之后,倾城紧紧捏着的手心紧得发疼,指节寸寸青白。   她轻轻走到屏风一旁,趁着自己如今在林淑儿身后,往那两人看去。只见林淑儿背影僵直轻颤,看起来退缩又畏惧。   心中某种答案就要呼之欲出,如山崩海啸一般,让她承受不起,耳边,只剩一片轰然。   其实看林淑儿的反应,苏墨弦心中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仅仅是他知道答案还远远不够。   “说。”   他缓缓吐出一个字,不轻不重,却如泰山压顶之势,让林淑儿浑身一颤。   她惨白着脸,强颜欢笑地顾左右而言他,“王爷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事呢?妾身已经知错了,妾身当年也是一时对倾城恻隐心起,看她与王爷之间误会太深,又一心以为王爷负他,还狠心得将孩子也流去……”   “闭嘴!”   听她竟然到此刻还敢提起他的孩子,苏墨弦眼底一抹杀意掠过。   林淑儿看得清楚,当即被吓得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她望着地面,一口咬定,“妾身知道王爷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可是当年,确实是倾城用她价值连城的镯子买通了王爷派去看守的两名仆妇,让她们送了落胎药。后来,王爷不也审问过了吗?人证物证俱在,王爷何必自欺欺人呢?”   苏墨弦负于身后的骨节咔擦作响。   林淑儿索性心一横,真假参半,话锋一转又坦言道:“没错,那一日,的确是慕珏找到妾身,求妾身放倾城出去。”   “哦?”苏墨弦整个人如同覆了一层寒霜,他冷笑一声,“那他对你说的什么?”   “他说,倾城若继续在王府中,必定再无生存意志,他请妾身念在往日情分上,将她放出去,在外面,她至少能寻得一丝生机。妾身一时恻隐心起,这才一念之差答应了他。妾身真的以为,慕珏自小爱慕她,能够好好照顾她让她活下去的,没想到……”   林淑儿顿了顿,声情并茂,凄苦地痛哭出来,“妾身真的是没想到,倾城她会这么想不开啊!”   耳边充斥着林淑儿虚情假意的哭声,倾城只觉身体里数种情绪一瞬间激烈撞击,仇恨、痛苦、绝望……交缠、撞裂,不过眨眼,便将她累得脱力一般,缓缓倒在地上。   慕珏,慕珏,竟然是你!   林淑儿后面的话,倾城一个字都不信。慕珏若果真告诉林淑儿,她在外面能有一线生机,林淑儿更不可能放她出去!慕珏当日说的必定是,她倾城早无生存之念,一旦离开苏墨弦的控制,一得自由,她必定自寻死路。只有如此,林淑儿才可能放了她。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原来,她的人生竟是一个接一个的阴谋,一个接一个的算计,当她以为她的心、她的命都已被人全部掏空,再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竟然还有后续。慕珏将连她的死也不放过,也要设计!   他设计了她的死,再亲手救了她,还有其后所有的一切……   包括,包括……她这张脸。   慕珏他明知道父皇没有死,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倾城的手掌撑着冰冷的地面,手指用力曲起,指甲断了数根。   她终于抬起手来,颤抖得不可遏制,她想去碰自己的脸,却根本不敢碰触下去……一时间,她就只见得自己的手在眼前激烈地颤抖着,不敢再进一步,又不能再退一步,一如她的人此刻这进退维谷的状态。   外面,林淑儿说完了该说的话,便被苏墨弦赶走了。   屏风之后安静得可怕,苏墨弦心绪复杂,立在原地,直直望着那一扇锦绣河山的实木屏风,仿佛能透过屏风看到她的人一般。   良久,他轻叹一声,终于缓缓走去。   便见,她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浑身发颤,手指在自己眼前分分寸寸的距离里,想落却不敢落下。   那一刹那,苏墨弦只觉万箭穿心。他上前一步,半跪在她面前,用力握住她的手,将她孱弱不堪的身子揽入自己怀中,“别怕,我在这里……”   分明夏夜燥热,可是此刻,倾城只觉自己血液冰寒,寒得她不可遏制地发抖,她控制不住自己,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她双眼通红,却怎么也流不下眼泪来;她直直望着前方,却怎么也不能将目光聚焦。   她想要用力思考所有的前因后果,她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判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可是不论她怎么用力,都没有办法凝起思绪。眼前,来来回回全部是过往所有的痛不欲生,鲜血淋漓。   鲜血,父皇的,孩子的,还有她的……   那些鲜血的背后,来来回回太多人,密密麻麻,让她仅仅是看着,脑子就一阵发麻。   苏墨弦、慕珏、林淑儿、苏瑜、苏墨景……   还有一个容貌陌生的女人,那是谁?不,不是她,她不是长这个样子的!她的脸呢?她原本那张脸呢?   “啊!”   倾城忽地大叫一声,喉头一阵腥甜猛然汹涌,随即,一口鲜血重重喷出,昏倒在苏墨弦怀里。   “倾城!”   ……   太子度过危险之后,便被送回去了东宫。瑾妃也是个知道分寸的宠妃,既知道苏墨景没了生命危险,之后便也不再过度表现出在意和关爱,只白日去东宫看了看,便安然守在自己宫中。   苏墨景半夜醒来之时,只见房中有一人负手背对着他,背影高大冷沉,一身明黄。   苏墨景一凛,当即清醒了过来,就要连忙起身。   然而,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刚刚一动,浑身的经脉都在疼痛一般,生生将他痛得倒回了床上。   远处背对他那一人闻声,不疾不徐转过身来,淡道:“朕揣度你这时也该醒了,亲自过来,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躺着回朕的话便可。”   苏墨景心头一跳,昏迷以前的画面悉数回转,心中不妙的预感连带了被苏墨弦算计的愤恨翻涌而上,面上却只作不动声色。   “儿臣遵旨。” ☆、第052章   房间里光线昏暗,武帝一双锐利的眸子却无比明亮,他直直盯着苏墨景,沉声问:“你老实告诉朕,你为何会半夜出现在流华宫中,还去盗甘露丸?那一日,天牢劫囚,其中一人是不是你?”   “父皇,”苏墨景惊叫一声,目露诧异,“儿臣冤枉啊!儿臣对天牢劫囚一事一无所知,父皇怎么会怀疑是儿臣?儿臣怎么可能与父皇作对?”   苏墨景说到此处,心思一转,已是彻底明白了过来。原本,他只当苏墨弦是利用听君,在借刀杀他,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一层,若是昨晚的事和那日天牢劫囚有关,那么……   苏墨景恳切地望着武帝,眼中是坦然和虔诚,“父皇,儿臣想明白,那日天牢劫囚的是苏墨弦,一定是他!因为,昨夜儿臣便是被他算计了,被他引去流华宫的,也是从他手中夺的甘露丸。”   武帝闻言,双目微眯,迸射出精锐的眸光,“你老实说来,一个字都不准欺瞒朕,否则,朕绝饶不了你!”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苏墨景惶恐状。武帝心思深、疑心重,绝不是他这种状态下能糊弄过去的,苏墨景不得不先将昨夜的事一五一十说来。   “昨日午后,儿臣得到消息,睿王私下送了信给父皇的近身内侍听君。”   苏墨景说到此处,悄悄觑了眼武帝神情,只见他并没有对自己暗中监视苏墨弦表现出惊讶或者不悦,这才缓缓往下说去。   “于情于礼,臣子私下联络天子的心腹内臣,都是那不敬,是朝中大忌讳。儿臣揣度三弟此举,其心叵测,更怕他行事有损父皇、有损社稷,便派人暗中紧盯他动作。二更天的时候,儿臣派去的人回话,说睿王神神秘秘在睿府中一个下午,守卫森严,根本探不出任何的风声。”   “儿臣也知睿王府素来精于守卫,三弟他自小便是如此,他若有心想瞒,一般人便绝对不能从他那里窥探丝毫。却不料,儿臣的人回话不久,竟悉数被他手底人杀害。儿臣心中更加生疑,睿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想要隐瞒什么?手段竟到如此残忍地步。是以,三更天的时候,儿臣便亲自去了睿王府,一探究竟。却不想,正正见到他一身黑衣黑帽夜行装扮从睿王府出来,竟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儿臣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便一路尾随他回宫。只见他并不经过宫门,却悄无声息越墙而入,竟是一路去了皇宫西北边的冷宫,不久……”苏墨景说到这里,目光微微迟疑,像是略有顾忌一般,   却又仍是直言道,“不久,皇上身边的内侍听君便到了。”   “臣子半夜与皇上近身内侍私下见面,此举是为大大的欺君之罪,儿臣心中愤然,想要上前出声警示,却碍于武功不及他两人,只能暗中藏身,只等获得切实的证据再向父皇您禀报。”   武帝听到这里,不紧不慢地反问:“那你听到了什么?”   苏墨景眼中愧然,“儿臣惭愧,因那两人修为实在高深,儿臣为免被他们发现,便只能藏身远处,是以,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儿臣并没有听到,只隐约见得睿王将一张纸交给听君。”   说到此处,苏墨景正色道:“儿臣所言句句属实,父皇若是有所怀疑,可去听君处查证,他那里必定有睿王私下相授的信物。”   武帝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神色莫测,让苏墨景一时也揣度不好他的心思,只淡淡问:“后来呢?”   “后来,睿王独自离开,因他离去时施展了极为厉害的轻功,像是有什么亟不可待的要事一般,儿臣直觉他还有其他的心思叵测难料,便再次追了他而去,儿臣就是如此一路尾随他到了流华宫附近。儿臣到的时候,叶非正带着一众禁军围攻一名刺客,那刺客显然易了容,却仍旧掩不去她女子的身段,原本那女子已是瓮中之鳖,逃无可逃。没想到,睿王却身入重围将她救出。”   “他们纠缠之际,儿臣发现,那刺客竟已盗走了母妃的甘露丸,好在被睿王夺去,却没想到,不久,甘露丸又再度落回了那刺客手中。儿臣怎能让甘露丸落入刺客手中?这才上前去夺回,没先到,儿臣刚刚夺回甘露丸,听君便出现了,一掌将儿臣中伤。后来的事,儿臣便一无所知了。”   苏墨景说到此处,顿了顿,“此刻父皇如此一问,儿臣这才醒觉,原来昨夜,儿臣从头到尾都中了三弟的计,成了他手中的棋子,想要夺甘露丸的是他,当日天牢之外劫囚与父皇作对那一人也是他。他将儿臣引去,一石二鸟,既夺了甘露丸,又借刀杀人将儿臣重伤,其居心之狠辣,简直让儿臣不敢相信。”   武帝没吱声,只是静静看着苏墨景,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他话中真假一般。苏墨景自始至终一派恳切虔诚的模样,武帝看了良久也没看出什么,便淡淡出声,“那么依你看来,甘露丸如今在何处?”   苏墨景微惊,“甘露丸还是被盗了吗?”   武帝没说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苏墨景揣测道:“恐怕已经被睿王服下了。”   “怎么说?”   “昨夜三弟种种莫名举动,看似不能解释,但若联系到甘露丸被盗一事,便再明白不过。他中了听君一掌,他中了毒,需要甘露丸解毒。但甘露丸的存在只有皇室中人才知道,一旦甘露丸被盗,他便会首当其冲成为父皇怀疑的对象,所以他不能轻举妄动,若不得不动,便只能找他人替罪。而他,便找了儿臣。他昨日种种意外举动,其实是故意落入儿臣眼中,目的不过是为了将儿臣引去冷宫、引去流华宫,最后又让听君出现将儿臣打伤,让宫中禁军看到夺甘露丸的人是儿臣,最后,儿臣受千夫所指,而他便浑水摸鱼夺走了甘露丸。”   苏墨景说到此处,眼中露出冷嘲,又隐隐带着失望、痛心,“真是好一个一箭双雕,好一个心狠手辣。”   对此,武帝不置可否,脸上看不出情绪。半晌,他才道:“你所言似乎有理,但是,甘露丸如今还在朕手中,这又要如何解释?”   苏墨景闻言,顿时目露诧异,“什么?甘露丸还在!”   “看起来,甘露丸没有丢你很失望?”   “不,”苏墨景惶恐地说,“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若甘露丸还在,这一切就万万说不通了。以三弟的本事,昨夜那样混乱的场面,他要趁机夺走甘露丸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为何他却不动手?”   “是啊,若果真如你所说是苏墨弦,他为什么不动手?”武帝嗓音听不出情绪,“还有,听君告诉朕,他到的时候,禁军所围,除了你他没有看到别人。”   武帝这话,显然是在质疑他前面全部所言,苏墨景一时大大惊诧,微乱方寸,连忙恳切道:“父皇明鉴,儿臣的确是跟着三弟一路去的流华宫!”   苏墨景说到此处,目光动了动,问:“听君没有看到,叶非也没有看到吗?”   “叶非看到了,不止叶非,还有无数禁军,他们的确看到你所说的女刺客和黑衣人,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如你一般信誓旦旦指认那是苏墨弦。”武帝目光沉黑,“你方才所说一切都不过是你自己的揣测,而你揣测的所有都是以甘露丸被盗为出发点,可是,甘露丸如今还好好的在朕这里,这就好比你给了朕高楼万丈雄伟壮丽,却偏偏没有根基。”   苏墨景双目瞬间颓败下去。   武帝这时缓声道:“你也累了,先歇着吧,这事朕还要再想一想。”   “父皇!”   武帝此时的态度让苏墨景心中大大不安,他连忙叫了一声,武帝抬眼望去。   苏墨景道:“父皇,若是听君根本就是私下与苏墨弦勾结呢?”   武帝没动声色。   “若是听君与苏墨弦勾结,那么苏墨弦根本就无需甘露丸,他自能从听君那里拿到解药,这一切便能说通。”   “是吗?”武帝冷笑,眼中刹那露出寒意,“你的意思是,朕识人不明,连身边的人是忠心还是有二心也看不懂了,要你来提醒朕?”   苏墨景心头一跳,已知自己方才情急之下失了分寸。武帝性情难测,他自己生性多疑,却更不容许下臣对他身边的人猜疑,因为,私下揣度未央宫的事本身就代表了别有居心,逾越本分。   苏墨景忙道:“儿臣失言,父皇恕罪。”   武帝冷笑一声,“好,就如你所说,若果然是听君有二心,私下勾结了苏墨弦,那么你告诉朕,苏墨弦同时又来夺甘露丸是为了什么?他不是已经有解药了吗?就为了伤你再救你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折腾一回?”   “朕看你不是伤了身子,是伤了脑子!”   说罢,武帝冷冷拂袖而去。   ……   倾城发起了高烧,烧了整整一日一夜。   发烧是由她身上的内伤引起,但烧得那么厉害那么持久却是全因情绪崩溃。   苏墨弦寸步不离,来来回回为她换了好几个药方,却半点气色也没有。她烧得浑身滚烫,满脸潮.红,衣服一件件的湿透,苏墨弦几乎心惊胆战。   他常常来不及给她喂药便要去为她换下湿透的衣服,偏偏这个时候林淑儿还要不识趣找上门来。   苏墨弦满心又疼又怒正是无处发泄的时候,可是到林淑儿那里也是投鼠忌器不能动她,只能冷冷叫来管家将她看好,一步也不许靠近主院,又将忆昔叫过来在门外守着。   忆昔见倾城情况也是急得六神无主,看苏墨弦那么高明的医术也束手无策,心中斟酌良久,终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说不定是心病,不如王爷您先离开?说不定她就退烧了……”   苏墨弦落在倾城额头上的手重重一僵,眼底落下一片黯然。   忆昔的话无情残酷,可惜,更加无情残酷的却是……那是事实。   苏墨弦似乎僵硬了许久,又似乎没有,只是在想那话中的可行性。而后,他不疾不徐将倾城的手放回被子里,缓缓站起身来,嗓音淡漠听不出情绪,“你将她照顾好,我在书房,有事立刻过来通报。”   话落,便要离开。   不想,手上却是重重一紧。身后,滚烫湿润的一只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她似乎非常无力,却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他的手抓紧、更抓紧。   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低泣泣,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无助,却有更多的眷恋和不舍,“苏墨弦……苏墨弦,你不要离开我……我一直都不想离开你,一直都不想……”   苏墨弦高大俊美的身躯一震,黯然的眼睛里一瞬迸出难以言喻的惊喜和光彩,他猛然转过身去。   倾城还紧紧闭着眼睛,满面潮,红,双唇却是苍白干枯,苏墨弦将她紧紧抱住,唇,便毫无碾落在了她的唇上,“好,我不离开你,我再也不离开你!倾城,我再也不离开你,好不好?”   他近乎语无伦次地说着,吻她,吻得失态又疯狂。   忆昔见状,心中轻叹一声,默默退了出去,体贴地将门关好。 ☆、第053章   后来,倾城的烧终于退了,苏墨弦却再没有下床。   他将她抱在怀里紧紧拥着,两人身上覆着同一床薄被,多么熟悉的相拥。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们都是这样的深情缠绵?   然而这时却恍如隔世。不知是等待太久他已陌生,还是圆满太快他措手不及,他的手一直都有些轻轻的颤抖,即使手掌一直紧紧抚着她温热柔.腻的身子,触感再真实不过。   苏墨弦只是这么抱着倾城,他没有睡,整个人无比清醒,眼前许多画面一幕幕纠缠掠过,眼睛清明,神识却又有些莫名的混沌。   他想,怎么会这样呢?   他们原本该是世上最相爱的一对爱人,他们各自的人生或许复杂、或许诡谲,但他们在一起了,自此他们的人生就应该最简单不过才是。不过是他宠她爱她,她自在享有他的宠和爱就好。而的确这对他们而言也非常简单,最初的十八年,他们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吗?那么,为什么如今却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用了十八年去宠爱和呵护的女人,他小心翼翼将她放在自己的心尖儿上,却因为命运忽然一个急转直下,他们万劫不复。而后,他让她经历了人世间最刻骨的磨难和沧桑。   短短两年,却足可以摧毁无数个十八年。   真是个残酷无比的事实,苏墨弦真的不想承认。   苏墨弦知道,倾城中间醒来过一次。她退了烧,又清醒过来,他察觉到她醒来的一瞬间,从来冷静自持的男人,从来都是运筹帷幄,一瞬间却头一次尝到那种心脏跳到嗓子眼儿的紧张。   砰砰砰的乱跳的心脏,他想,她就是真的没清醒,被他那么大动静的心跳一扰,也该彻底清醒了。   没错,他在害怕,却又因为还存着一丝奢望,所以才会让自己变得紧张。他怕如今终究只是她高烧迷乱之下才愿意接受愿意拥抱的人,一旦她清醒过来,两人便会再度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仿佛中间隔着银汉迢迢一般,再不可能两心相依。   然而,倾城却什么也没有说,她甚至没有睁开眼睛,仍旧还是静静地搂着他的腰,头枕在他结实温热的胸膛。她的衣服一次次的湿去,后来他便没再为她穿上,此时,两人肌肤相亲,她一定也感觉到了。却就这么无声无息,不多时,她又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感觉到她平稳的呼吸,苏墨弦的眼睛是湿的。   他颤抖着将她更抱得紧一些,温热的吻带着珍惜和无尽怜爱,落在她的眉眼。   ……   到倾城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几场秋雨下来,天气已转凉,中秋也近在眼前。   同时,大周迎亲的队伍已经出发去了南诏。   苏墨弦给天监司去的信里,选的大婚良日便是中秋,八月十五。   那时,倾城回他一句“越快越好”,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能快到这个地步。   据说,天监司后来回武帝的话是,“今年中秋月圆之夜,乃是十年难遇的良辰吉日,花好月圆,大吉大喜,若选在那一日成婚,睿王与公主必定百年好合,恩爱白头,福泽绵长,子孙万代。同时,于大周和南诏两国社稷也是多有助益,这段姻缘必定能够泽被苍生。”   饶是天监司将日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将个人和国家,甚至天下苍生全都考虑了进去,简直是有千万分的利却没有一分的不妥,武帝作为一国之君,却还是一眼看出了重点。   “不妥,毕竟是两国联姻,八月十五这日子再好也着实太过仓促,眼前距八月十五已不到十日,显得我大周对南诏公主怠慢,就是朕答应,南诏王恐怕也不会答应。再选。”   天监司立刻表现出迟疑和为难,“错过八月十五,今年剩下的日子于睿王和公主的生辰八字都有妨害,明年却又是无春之年,更是万万不能行嫁娶之事,如此,婚期便只能定在后年春天。”   不能中秋就只能后年,天监司果然是得了苏墨弦授意的,轻轻松松便将问题抛回给了武帝。   其实武帝对南诏公主一直有一种潜意识的不喜,对于这桩联姻,他并没有多少期许。与其说他是想借助联姻获得些什么,不如说他是在倾城那时的步步紧逼下,答应联姻以避免些什么。   此时面对这样的问题,武帝便淡淡然抛回给了南诏,他让天监司将选日子的事禀报给南诏王,让南诏王决定。   当然,最后决定的就是倾城。   微雨的飞鸽传书传到倾城手上那一日,倾城已静静在院中的花藤架下坐了一个时辰。   苏墨弦拿了披风,默默在她身后为她披上,她恍若未觉一般,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排斥,一如这几日。   起初,苏墨弦感觉到她不再排斥他,看他的眼睛里也全没了恨,他几乎是受宠若惊,心花怒放。然而不久之后,他心中就生出了强烈的不安,那不安甚至比她恨他时还要多。   因为,以前的不安是因为她的恨;而此时的不安,是因为……无迹可寻。   是的,苏墨弦心底有莫名的不安,然而偏偏他自己都找不到理由。   他设计让林淑儿在她面前说出一切,原本最大的隐忧只是她的不相信。她不相信他,她不相信林淑儿,这是硬伤。可是出乎他意料的,她信了,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怀疑。   这不像她,至少,不像如今的她。   苏墨弦心中黯然地明白过来,她是假装的。然而当晚,另一件事就让他全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受宠若惊心情一片大好下去。   倾城的烧退去之后,苏墨弦当晚便没再回房。   他是曾经逼过她,可是她高烧那一日一夜着实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刺激她,是以,他离开以后就没再出现,只叮嘱忆昔小心伺候,又让阿不在院子里守着,任何人不许靠近,之后自己就去了书房,打算大婚以前都在那里睡。   其实睡就是个象征词,实质就是在书房辗转难眠的意思。   后半夜的时候,辗转难眠的苏墨弦忽然发现书房外有人。他猛地坐起身来,下床之际,不知是因为腿伤还是太急切,竟没有站稳,重重踉跄了一下。   饶是凭借着气息他已经猜出是谁,但真当微颤着手将书房的门拉开,看到门前背对着他坐着的人时,他整个人背影僵直。   书房门前,倾城就背对着她坐在地上,双手托腮,望着夜空。那一夜乌云厚重,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你在做什么?”   苏墨弦的嗓音哑得他自己都听不出来是自己的,既哑,又轻。   后来他想,那时他心中一定下意识以为她是梦游了,梦游也好,只要她来到他身边,怎么样都好,所以,他怕声音太大将她惊醒,她就走了。   倾城闻声,缓缓回头,清澈黑亮的眸子静静望着他,什么情绪也没有,就只有认真。   “我在想一些事。”   “为什么要在这里想?”他轻轻将她扶起来,“夜凉” ☆、第054章   “苏墨弦,我想听的时候你再说给我听,好吗?”   苏墨弦眼中原本下一刻就要溢出来的柔情刹那凝滞下去,一双眼睛里再次只剩下无尽的沉黑色,如同化不开的墨。   倾城只当他的沉默是答应了,便要放开他。   刚刚松了手,腰上却忽地重重一紧,苏墨弦用力扣着她的腰,将她紧紧按回自己怀中,用力之大,近乎带着狠意。   倾城的腰上尽是他手心里的炙热的感觉,脸贴着他胸口的地方有些疼。   苏墨弦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根,嗓音带着克制的绝望,“好,你想听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什么都说给你听。”   倾城的唇角翘了翘,没说话。   ……   晚上的时候,苏墨弦抱着她缠绵得尤其的细致深入。   倾城被他弄得浑身滚烫又酥.软无力,她微微睁开眼睛,清楚地看到他暗黑色的眸子里毫不掩藏和克制的火苗,仿佛要将她熔了一并放到自己的骨血里一般。   这几日,苏墨弦一直顾及着她,不知是顾及她的身还是她的心,他会抱着她缠绵亲密,也毫不介意让她感觉到他的沉迷和无法克制,但到底最后一步,他坚守住了。   然而此刻,倾城从他的眼睛里看懂,今夜,他不想就这么结束。   倾城静静凝着他,而后,轻轻抬起身子,用力抱住了他的脖子,将头埋进他的颈窝。   这是一个默许的动作。   然而,男人有力而蓄势待发的身体却是几不可察的僵硬,而后,身体里的热情渐渐散去。   半晌,他轻轻将她放开,如同过去几日一般,最后一个吻落在她的眉心,他哑声道:“睡吧。”   倾城红着脸,藕臂环过他的腰,头亲昵枕在他的怀中,轻轻闭上眼。   苏墨弦静静凝着她,眼中的情绪全掩藏在无尽的墨色里。   两人就这么相拥躺着,似最深情相爱的爱人,缱绻夜中,肌肤相亲,缠绵悱恻。   不久,倾城便睡了过去,她睡着的时候,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腰,紧得似乎生怕将他放松了丝毫似的。   苏墨弦却无比清醒,他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眉眼,与他动作的眷恋和温柔全然不同,此刻,他的眼底全是无尽的落寞和绝望。   过了好久好久,似乎他终于将她碰触够了,他的唇角浅浅弯了弯。他覆掌到她的手上,想要将她的手分开。   她睡梦中似乎也极为警觉,他一碰触到她,她便更用力地抱紧他。   看起来似乎是深情万千,苏墨弦此刻却如被万箭穿心。   他一寸寸的试探,又用着无穷无尽的耐心安抚她的手,不过小小一个让她放手的动作,他竟足足做了一个时辰之久。   终于,他将她用力缠着的手松开了,没有惊动熟睡的她丝毫。   此时的她还保持着惯有的动作,双手软哒哒的落在他的腰上。   苏墨弦只觉心口一阵阵的剧痛上来,分明没有受伤,他却不知那种蚀骨的痛是从哪里来的。他又这么静静凝了她许久,终于,他眼中掠过残忍,那是对自己的残忍,残忍中带着对痛苦的了悟。   他缓缓俯下身,去寻她的唇。   他的气息刚刚靠近,便见睡梦中的倾城无意识地皱了皱眉,虽然极为轻浅,几不可察。然而他一直注视着她,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更重要的是,他太了解她了。   他的吻眼见就要落在她的唇上,她终于重重皱了皱眉,而后,忽然翻了个身,便躲到了墙角的位置。   她只将自己凉薄的背影留给他。   苏墨弦抬手,大掌掩去大半张脸,也掩住了眼睛里所有的情绪。   ……   倾城第二日醒来时,苏墨弦已不在床上。   她猛然惊坐而起,眼底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慌乱。   这几日,她醒来时,苏墨弦必定还在床上。他不去上朝,之前遇刺,腿上的伤倒是个好理由。   而更重要的是,一如苏墨弦之前似无奈似得意地对她说的那般,“你抱太紧,我怎么起床?”   彼时,她只是垂着头,羞羞怯怯地笑。   那么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倾城连忙下床,她一身中衣,满头青丝,白衣黑发,仍旧还是那倾城的姿色。   房间里没有苏墨弦,这时,忆昔的声音却从外面传来,“公主起身了?奴婢打了水,可是现在进来伺候?”   倾城抿了抿唇,淡淡应了一声,“进来吧。”   忆昔伺候了倾城洗漱,之后便尽心地为她更衣梳妆。倾城坐在梳妆台前,轻轻阖着眸子。   眼前是明晃晃的铜镜,苏墨弦原本要将这东西撤走,是倾城将他阻拦了,任它就这么放在这里。只是她坐在这东西面前的时候,却也多半阖着眸子,不过偶尔还是会睁眼看两眼。   她似乎在努力地适应和接受,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都是极好,仿佛她真的在学着慢慢放下。   忆昔一面梳妆,一面和她说起了过去冷宫中的趣事。温柔娴静的姑姑,秀外慧中又无所不知,真是个让人着迷的女子。   倾城淡淡将她打断,问:“王爷呢?”   其实这是她最在意的事,往日他都会陪着她,怎么今天不在?   昨晚她怎么就放手了呢?   真是坏事。   忆昔道:“王爷看起来似乎有要事,天没亮就去了药房呢。”   “药房?”倾城眸光微动。   “是啊。”忆昔笑道,“王爷心情不错,像是那里面有多好的东西等着他呢,亟不可待地就去了。”   倾城没再说什么。   半晌,她忽然道:“你一会儿寻个借口将林淑儿赶出去。”   忆昔愣了愣。   虽然苏墨弦有意安排,如今林淑儿和忆昔同在主院伺候,忆昔更直接成了林淑儿顶头上的人,林淑儿就如此狼狈地被所有人踩在了脚底下,但要将林淑儿赶出睿王府,却也不是忆昔能办到的啊。   倾城见她迟疑,淡淡解释道:“不是让你将她永远赶出去,只是今日罢了。寻个借口,让她在外忙碌奔波一整日就好。她么,她本就该在睿王府里,就该留在苏墨弦身边,我怎么舍得让她离开呢?”   倾城缓缓念着最后一句话时,唇角有着轻轻的笑意,然而那笑意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忆昔从镜子里看到,心头有微微异样的感觉,却只当倾城是在不高兴林淑儿的存在,女人吃醋了就爱口是心非。   忆昔连忙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又似无意般提了一句,“公主放心,林淑儿体内的蛊,王爷早晚会除去。”   忆昔机灵着呢,她这是在拐着弯儿的提醒倾城,现在林淑儿留在睿王府是没有办法的事,苏墨弦不是有意让她委屈的,早晚会为她报仇。   倾城倒也没辜负她一番好意,缓缓睁开眼睛来,轻轻浅浅地笑了一个。   忆昔这才放下心来。   ……   林淑儿被赶出去以后,倾城便大方地去了药房。   药房就在主院之中,主院里原本就几乎没有下人,更遑论是如今倾城住在这里。苏墨弦加派了暗卫在院子周围日日夜夜守着,确保这里不会被哪个人的眼线偷窥了去。   倾城手中拿着亲手做好的龙井酥,忆昔跟在她身后掩着唇愉悦地笑。倾城快到的时候,她便识趣地停下脚步,只默默守在不近不远的地方。   倾城看了她一眼,心想,为什么苏墨弦总能让人对他这么忠心呢?这个忆昔,不久之前不还是个无主的野丫头么?怎么眨眼,对苏墨弦却是比心腹还要心腹。   而她……为什么她身边就没有一个养得亲的?   当年的花容月貌,如今的夜阑微雨。   夜阑也就罢了,微雨呢?微雨竟也是苏墨弦的人,若不是那夜亲自证实,倾城简直不敢相信。还以为,微雨的主子即便不是她,也该是慕珏才是,哪里会想到,竟是苏墨弦。   药房中,苏墨弦正在静静捣药。他捣药的清雅模样映入倾城眼中,倾城之前的那些疑惑竟有刹那间拨云见日的感觉。   也许有些人天生就很会吸引人,轻易就能让人生死相随不可自拔,只有当他让你生不如死深恨为人了,你才会醒悟。   苏墨弦见她远远立在门边没动,立刻放下手上的草药走上前去。   “怎么过来了?”他自然地搂过她的腰,柔声道,“我这边片刻就好,一会儿就回去了。”   倾城微微笑着将手上的龙井酥递到他眼前,“给你送吃的。”   苏墨弦凝着她手中的点心,一时失神。   倾城这辈子也就只会做这么一个点心,当年全心全意为他而做。   当年是为了全心全意爱他,如今呢?再做,又是为了什么?   “今日怎么想起做这个?”他凝着她,笑得如清风霁月。   倾城垂了垂眸,当年这样的光景之下,她会做什么呢?   她微微一低头,似无尽娇羞,“原来你不知道啊……”   她正正说着,却忽地踮起脚尖,极快地就往男人的唇上凑去,就要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再反问一句,“现在知道了吗?”   然而,她的一吻没有落到他的唇上,苏墨弦极快地偏开了头。   倾城整个人僵立当下,脸色一瞬就白了。   苏墨弦这时轻叹一声,眼中满满无奈又宠溺地凝着她,“忘了吗?药房里不许乱亲,我尝了药草,把毒过给你怎么办?”   倾城眉眼这才一展,心中暗暗松下一口气。   苏墨弦去内室净手洗漱,倾城随意捡了桌上的几株药来看。   虞美人、一品红、夹竹桃……   竟全是剧毒之物,倾城眸色微敛。   苏墨弦出来,见她手中拿着未捣碎的药草,轻轻叮嘱了一声,“当心些。”   倾城笑了笑,将东西放下,似不经意地问:“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毒花毒草?”   苏墨弦随口道:“下凡听君的毒,解药自然也是剧毒之物。”   倾城惊,“你这是在炼制解药?你不是说,解药已经拿到了吗?”   苏墨弦一笑,“皇上心机深沉布局周密,解药决不能硬取,不取最好。拿到解药的药方已经足够。”   “解药的药方?”   “那晚太子将你打伤,随后听君将他当成了我,将他重伤。听君的掌不只是有毒,单是那其中雄厚的内力苏墨景就承受不住,宫中御医必定束手无策。皇上如我所料,连夜召我进宫,那一夜,听君给太子的解药经过了我的手。”   倾城这才想起,那日在行馆,苏墨景不过闻一闻她的药,便能将药方轻易道出。 ☆、第055章   倾城曾有许多的不甘心。   最初的不甘心在苏墨弦为什么不爱她?为什么要背叛她?为什么不仅背叛她,还让她生不如死地活着?   后来她将这一切不甘心全用仇恨解决,她折磨自己,她将自己的脸毁了,她不惜代价让自己变得强大,可是待她再回到这里,这一切连带了仇恨却全变成了更加的不甘心,无数倍放大的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付出这么多这么大的代价,却仍旧不能撼动这个男人分毫。   他的计划永远天衣无缝,他对她,永远有着可怕的了解,他那双眼睛,一眼就将她看穿,将她的灵魂也看透。   然而此刻,当倾城看着这些毒草,她忽然就为自己所有的不甘心找到了答案。   其实也是最简单不过的答案——这个男人,天生就是谁也斗不过他的。   想想那一夜简直是个大混战,群魔乱舞。苏瑜、太子、她、还有苏墨弦,他们各自为着自己的目的,谁不是用尽了心机和手段?不是无数遍的揣摩人心,自以为自己将所有人算计和利用,不露痕迹?   譬如她,她早已猜到微雨是苏墨弦的人,并为此而心生鄙夷,以为苏墨弦也不过如此手段。所以,她将计就计,利用微雨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苏墨弦,让他能将时间掐得刚好,只等着将他也卷进那争夺甘露丸的计划之中,利用他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她自以为自己这一举动简直是胆大心细,势在必得。   至于苏瑜,至于苏墨景,就更不必说了,想来其中的绞尽脑汁,用尽手段,绝不在她之下。   然而,那一夜,他们所有人都输了,赢家只有苏墨弦一人,苏墨弦一人让他们三个人全败得惨不忍睹。   恐怕武帝至今都不知道解药已经落到了苏墨弦手上,太子呢,鬼门关前走一遭又如何?恐怕至今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这么白白为苏墨弦做了嫁衣裳。苏墨弦的高屋建瓴和运筹帷幄绝对不是他们能够企及的,朝中的争斗算计本就是一场豪赌,不过是愿赌服输罢了。   倾城自然也愿赌服输。   苏墨弦只见她久久不出声,微微垂着的眼底有着落寞,轻叹一声,将她搂到怀里,“倾城,你被苏墨景所伤是个意外,那一夜,我对你的确是将计就计,将太子引去了那是非之地,我不想利用你,我……”   倾城的嫩葱一般的食指轻轻点上了苏墨弦的唇,“我知道,你不用解释。甘露丸一旦被牵扯出,后患无穷,我会成为武帝怀疑的对象,而他一旦对我生疑,那么后果不堪设想。甘露丸的确不能要,可那晚既已经动了手,就必须有一人承担所有罪责,你在恰当的时机将苏墨景推了出去,你是在救我,我懂的。”   苏墨弦深深凝着她,眼中幽光点点。   倾城将头亲昵地靠近他怀中,轻道:“苏墨弦,我以后再也不怀疑你了,你也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苏墨弦的手指轻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嗓音却只比他指尖下的青丝还要柔软,丝丝缕缕,情入心、入骨,“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若能换得你如今这样待我,要我粉身碎骨我也义无反顾。”   倾城在他怀中,唇角翘了翘,轻轻的哂笑似真似假,“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情话?”   “倾城……”   苏墨弦将她的脸小心捧出,直直凝着她的眼睛,“你终有一天会明白,苏墨弦这条命都是你的,你想要我生或是死,只要你能快乐,我都会成全你。”   两人分分寸寸的距离里,他眼中点点幽深的光芒直直映入她的眸中,而她眼底深处的寂静如古水,他亦是尽收眼底。   倾城踮起脚尖,轻轻往他脸颊上亲了亲。   苏墨弦忽地将她紧紧抱住,像是下一刻就是生命尽头一般,用尽他所有的力量和热情,付诸在这一个拥抱里。   整个上午,倾城陪着苏墨弦在药房中度过。她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捡药、捣药,像是许多许多年前,她什么也不懂的爱着他时,她不想离开他片刻,又不能添乱,便只能静静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他认真的模样。   真是个将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啊,她只是那么看着已经沉醉得脑洞大开。那时,他认真的时候,她都在乱想些什么呢?反正那时脑子里那些让她脸红心跳的画面,后来都成真了。   那以后不久,她就嚷着苏墨弦教她,只为能在他忙碌的时候帮到他,和他站在一起。   然而如今,她是真的什么都懂了,什么都会了,可是她却已失去了最初想要帮到他的那初衷,只这么冷眼旁观着。   静静看着他腿上的伤似乎越来越重,走两步便跛得厉害,她眼中若有所思。   苏墨弦用了快两个时辰才将所有的药调配好,而后回身,看向倾城,“帮我把暗格里将那个紫檀木的盒子拿出来。”   情人间说话的时候,眼睛真的能含情,倾城立刻乖巧地去拿了。   暗格还是原来的机关,倾城捧着微长的紫檀匣子走到苏墨弦身边去,苏墨弦头也没回,“帮我打开。”   盒子推开来,倾城只见里面躺着两株色彩艳得诡异的草,当下,眼中微惊。   “诛心草?这不是只有南诏皇宫才有吗?”   苏墨弦回头,自然地接过去,同时简明扼要地回答她,“你的嫁妆。”   倾城没再问下去,她的嫁妆为何她自己不知道?哪个新娘的嫁妆会是毒草?即便是嫁妆,又为何提前到了?   若不是她早知道微雨是苏墨弦的人,可真要绞尽脑汁去想了。   苏墨弦这时忽地又回头,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微雨是我的人,你难道不是早就知道?”   倾城,“……”   能将这些利用和算计的弯弯道道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俨然谈论天气一般随意又无足轻重,真是让她无言以对。   倾城撇撇嘴,“你是怎么知道,我早就知道的?”   “那晚你的计划里有我,若你不是早知自己身边有我的人,如何去把握时间分毫不差?”   倾城再次无言以对。   苏墨弦含笑看了她一眼,“我只是有些奇怪,按说微雨的身份最不容怀疑,为何你却怀疑了她?”   两人都这样了,倾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说:“那一日她对我说起一些朝中旧事,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是最后她却说,王朝更迭从来不是女子所能左右,让我不要这么不放过自己。”   苏墨弦抬了抬眉毛,“是我让她宽慰你的,只是,有什么不对吗?”   倾城笑了笑,“乍听起来似乎的确没有什么不对,可是苏墨弦,我的心很小,从来就不曾容下过一个国家,我的心里,从始至终,最重要的也只有你一人而已。”   苏墨弦神色顿僵。   倾城目光落向别处,眼底情绪莫名,“我能有多少公主的自觉呢?我自小就被逐出皇宫,我自小以为我的生母死在皇权斗争之中,我一直跟在你身边长大,从我有记忆起我就在爱你,从我有记忆起就只有你宠爱我,那时我的人生目标也不过是做你的妻子,和你相爱一辈子。”   “你说,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会有公主的自觉,心怀社稷?”倾城似笑非笑地问着苏墨弦,“我那时候在你眼前殉国,你就真以为我是为了这个国去死吗?你以为,我是在为了这个王朝的覆没生无可恋吗?一个是于我陌生至极的王朝,一个是我倾心爱了一生的男人,你说,哪一个对我更重要?”   苏墨弦背影僵直地凝着她,已经说不出话来。   “夜阑她爱过,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让我不放过自己的,从来不是国家,而是你。然而微雨却以为,我是在为了天元王朝的覆没作茧自缚。我想,微雨她为什么会这么以为呢?或许,她只是个小姑娘,她没有爱过一个男人,所以她想当然地和天下人一样这么以为。可是转念一想,一个能将朝堂之事分析得头头是道,能将王朝更迭洞悉透彻的小姑娘,又怎么会和天下人有一样的误解呢?”   “这天下,对天下事能有这般智慧,却会相信我是在因为这个国家不放过自己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苏墨弦足下如被灌铅,只能重重僵立原地,他望着眉间眼底无尽凄凉和痛苦的倾城,下意识地抬了手,似要将她用力抱进怀里,却猛然想起自己的手刚才碰的全是□□,一时,漂亮的手泛着惨白,僵在空气中。   倾城望着他,盈盈道:“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好吗?”   苏墨弦能说什么?   她眼底的含义,哪里是不要再提?她不过是不想听他解释罢了。   苏墨弦眼底疼痛,几乎不能忍受。   倾城已移开目光,看向桌上,药材被苏墨弦分成了两份,诛心草也被他利落剪成数节,亦是两份。   倾城蹙眉问:“怎么有两份?”   她说着,像是猛然醒悟过来一般,目光直直落到他微跛的腿上,低呼一声,“你的腿……”   此时,苏墨弦的神情倾城看不懂。只见他深深凝着她,眼底似有决绝、绝望、却仿佛仍抱着一丝不愿放弃的奢望一般,毫不隐瞒,将一切全告诉她,“是,我也中毒了。只是我把毒全压制到了腿上,所以暂时瞒过了皇上。但是我的倒行逆施只会让毒发更快,若是不能及时解毒,我必死无疑。”   倾城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来来回回在他的腿上和脸上之间犹疑。   她眼中不忍,“你何苦如此呢?”   苏墨弦轻笑,反问:“若我不如此,如何得到解药?难道你会为了我冒险进宫去盗甘露丸吗?”   倾城脸色微白,急忙解释,“那时我不知道……”   她的话被苏墨弦即使打断,“我明白。”   倾城不能再说什么,转而问苏墨弦,“如今已经凑齐了吗?那你赶紧服下。”   “齐了,但是这些东西还要按照特定的顺序放入丹炉炼制数日。”   “那你赶快放进去啊。”倾城急急催促。   苏墨弦静静看着她,半晌,点了点头。   一切完成妥当,苏墨弦携着倾城离开时,倾城问:“要炼多久才可以?”   苏墨弦道:“五日之后,刚好是我们成亲那一日。” ☆、第056章   未央宫的香炉里沉香片缓缓燃着,清雅又略带了底蕴的香气尤其容易使人神台清明。   武帝一手背负于身后,一手捏着薄薄的宣纸,来回踱了几步,神色里带着深沉的思虑。   他又看了眼手中那两个字,清雅俊逸又深藏不露的字迹还真像它的主人。   “你说,睿王举荐这个慕珏给朕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武帝问身后的听君,若有所思。   听君拱手道:“奴才着实猜不出睿王的心思。”   “这慕家原本是太子的心腹,慕珏虽为庶子一直不受重用,但自宫宴那一夜他崭露头角,太子便连夜招了他去睿王府。看那慕珏的意思,也是一心要成为太子的人。这个时候阵前换帅,老三不抓紧时机将自己的人安□□去,却连夜过来举荐太子的人,是何用意啊?”   听君默了默,斟酌着语气地回道:“奴才斗胆,其实皇上心中,原本不也是属意慕珏吗?”   武帝略略瞟了听君一眼,随即指着听君笑骂,“你个老奴才,倒是连朕的心思也敢猜了。”   听君连忙道:“奴才知罪。”   “你倒是没猜错,阵前换帅乃是大忌,牵一发而动全身,西北这一仗又事关我大周国运,只许胜不许败,能不换朕自然不愿换,若不得不换朕也不愿声张,先乱了士气。从慕家选人,不动声色替上去本是最好的选择,然而慕长丰却真是让朕两难。他若是胜了,在军中威望更上一层,回朝之后,朕又要如何赏他?他如今已是一人之下的大将军,手握五十万兵权,朕绝不能让他再建军功了。”   “慕珏也是慕家人,以那晚看来,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隐藏着实力,深藏不露,正等着这么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更重要的是,他与慕长丰素来不和,实在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他说他要位居慕大将军之上,朕还真是想要成全他。”   听君作揖道:“皇上圣明。”   “但是老三这个举荐却反而让朕举棋不定了,他这一步走的是个什么道理?按理说,他该举荐林家的人,林家是皇后的亲信,林家的两个女儿又都对他死心塌地。就算他不为私欲,真心为国为民,也可以举荐骠骑将军秦怀,但他偏偏去举荐太子的人。你说,有无可能他根本已经将自己的人安插到了太子那里去?”   “皇上,”听君斟酌道,“其实还有一种可能。皇上的心思,其实素来以睿王最懂,若是睿王此举只因揣度了皇上意图,先一步示好呢?”   武帝闻言,眉间微拢,而后,蓦然展开,大有恍然大悟的神色,“你所言有理。”   “朕众多儿子之中,若论才智谋略,的确只有老三最得朕心。朕将慕珩重伤一事隐而不发,他见微知著猜到朕的心思的确不是什么难事,他此次回京也像是安了性子,向朕示好,的确有极大的可能。”   武帝沉吟片刻,转身对听君道:“传朕旨意,立刻宣慕珏进宫。”   “是,皇上。”   听君退下。   武帝当机立断之后,越想眼中越是志得意满。慕珏是慕家人,由他带着密旨率军北上,替代重伤的兄长,此举着实隐秘又能解决眼前的困境,果真是再合适不过。   想着,武帝心中对苏墨弦又顿生了几分好感和自豪。   原本苏墨弦就是他自小最宠爱和得意的儿子,他是宠爱瑾妃不假,但几个儿子他自小都请的同样的师父,做相同的教导,苏墨弦天赋出色,小小年纪文才武功就在京中负了盛名,真是让苏瑜想不喜欢和骄傲都难。   可是,苏瑜对苏墨弦的倚重和自豪却是在倾城的一天一天长大中磨灭,最后终于在苏墨弦和倾城大婚之日彻底消失殆尽。   在父亲和女人之间,苏墨弦可真是做了个好选择啊!   甚至两年前为了那个女人的死,苏墨弦甚至不惜和他决裂。   真当他只有他一个儿子吗?   父子两人从此势不两立。   然而此刻,武帝转念一想,苏墨弦他就是再迷恋那个祸水,可倾城毕竟已经死了,一什么样的感情抵得过时间的摧毁?苏墨弦若是果真收了心,将心思放到了皇位上,他还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的。   慕珏这个事,还真是个很好的开端。   然而,这个开端却还没真正开始已经夭折,他再美好也就只能美好在武帝的想象里。   听君不久回来报,“皇上,将军府说,慕珏已多日未回将军府,此时不知去向,下落不明。”   武帝闻言,脸色顿沉,“什么意思?堂堂将军府的公子,下落不明是什么意思?”   “回皇上,慕将军原话说,逆子的死活他多年前就已不想再过问,也过问不了,慕珏从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是死是活无人知晓,有朝一日死了反倒干净。”   武帝缓缓转过身去,沉默良久,“去问守城的士兵,这几日可有见他出城?”   听君立刻遣了底下人去传达命令。   不多时,下面人便带了话回来,“皇上,并未见慕家二公子出城。”   武帝的脸色彻底沉下去,双目沉黑深邃,心思莫测。   “听君,你说,一个上一刻还在朕面前信誓旦旦要建功立业的男人,怀着天大的野心,下一刻却不见踪迹,这是为何?”   听君为难地说:“奴才愚钝。”   武帝忽地冷笑一声,“只因老三修为高深,朕和你便都忙着去怀疑他了,还真忘了另一个人。”   听君诧异,“皇上的意思是……?”   “常年游走江湖,精通毒术蛊术,对你和下凡颇为了解,这样的人还真不止睿王一个,慕珏不也全能对上去吗?”武帝手掌握紧,眼底一片寒戾杀意,“最重要的是,那日天牢之外劫囚的男子中了你的毒掌,迟迟得不到解药,而慕珏就偏偏在这个时候跟着不见了,是否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听君恍然大悟,“皇上圣明,竟能将此等细节联系起来,如此说来,那日的银面男子,身形上的确正好能与慕家二公子对上。皇上,眼下当如何?”   “传朕旨意,全力捉拿慕珏,将他带来见朕!”   ……   午后的时候忽然下了一场雨,秋雨已经没有夏雨的暴烈,下起来丝丝缕缕软绵绵的。倾城推开窗户,正好能看到院子里的花藤,青翠的绿配着姹紫嫣红的艳,全被淋得娇嫩欲滴。远处青山拢在雨中,看去别有一番宁静淡远。   苏墨弦去了外袍,正要午睡,见倾城久久立在窗边没动,便走上前去从她身后将她的身子搂在怀中,亲了亲她的耳根,顺势将窗户掩上了,“陪我睡会儿。”   倾城兴致被打断,不悦地横了他一眼,顺手又将窗户推开。又指了指远处的美人榻,“把那个搬过来,今日就在这里睡吧。”   苏墨弦难得见她骄骄横横的模样,却仿佛极为受用,又亲了亲她的脸,便听话地去搬塌子了。   然而美人榻即使搬到了窗边,倾城也没能认真望着下雨天。   苏墨弦说的陪他睡一会儿从来就不只是睡一会儿那么简单。半开的窗前,丝丝缕缕的湿润,一阵阵随风送来的花香,还真是……还真是助兴。   倾城被他压在身.下亲得满脸通红,挣扎地低低嚷了一声,“还是回床上吧……”   苏墨弦抬眸看向她,一双眸子真如一汪清泉,还是云蒸霞蔚的清泉。只见她眼中娇羞,贝齿轻轻咬着娇软的唇瓣儿,他眼中笑意加深,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倾城柔软地靠着他怀中,双臂攀着他的脖子,在他怀中轻轻哼哼了一声,“苏墨弦,我对你可真好。”   苏墨弦低头,只能看到她满头青丝,他眼中的神色倾城看不到,他的吻落在她的头顶,嗓音低哑,“嗯,我知道。”   我看得懂你什么时候是在痛苦的逢迎,什么时候又是真的在放纵自己的心爱我。   是因为你此刻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反而放过了自己吗?   倾城却倏然抬眼横了他一眼,不满,“你那是什么回答啊……”   苏墨弦笑得无比缱绻温柔,“那你要我怎么回答?”   他的吻绵绵密密落在她的眉眼上,叹,“倾城,只要你能开心,我怎么样都好。”   倾城撇撇嘴,苏墨弦现在这个顺从的样子真是让她不习惯,也不大满意。   如果是当年,苏墨弦再温柔的时候也会使坏,所以她是已经习惯被他虐了么?   这个念头真是让倾城不开心啊,她一个用力,就从苏墨弦怀里跳了出来。偏偏两人此时已经走到床边了,苏墨弦也懒得再抱她了,就打算直接扑上去。   却正在这时,他脸色忽地微凝,身形也顿住。   倾城眨巴着眼睛望着他,“苏墨弦,你在假装你不想扑倒然后给我个措手不及吗?”   苏墨弦直接被倾城逗得笑了出来。   而后,他上前去整了整她微乱的衣服,嗓音似乎漫不经心,“不速之客,你要去见一见吗?”   倾城眉眼里难得的轻快瞬间消失。   ……   慕珏其实刚刚醒来,那一夜夜阑回去之后便擅自给他下了极为霸道的**。若不是最近的一次毒发太过剧烈,他还不会被毒醒。   刚刚醒来心中就有强烈的不妙预感。   倾城执意冒险进宫为她盗甘露丸,最后甘露丸却仍旧没有得手……简直不敢想象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事。   夜阑强行阻拦,慕珏心头又是毒又是火的,下手没手软。出来就得到两个让他险些再次毒发的消息。   八月十五中秋,睿王苏墨弦就要迎娶南诏公主。   还有,圣旨捉拿慕珏。   然而第二个消息让慕珏冷笑一声,直接忽略不计了。   让慕珏心中在意万分的是第一个消息,一路上,慕珏揣度了一番,基本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得差不多了。   倾城如今是绝无可能答应嫁给苏墨弦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苏墨弦拿解药逼她。   慕珏当年亲眼见识过苏墨弦的手腕,自然立刻就猜到了倾城如今必定被他囚禁在睿王府中。所以慕珏一路马不停蹄赶来,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救她,即便今日和苏墨弦一番血战。   然而,慕珏却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等他的却是男女调笑的声音。   倾城的笑声太过快乐,以至于慕珏一瞬间竟有些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第057章   秋雨总是这样,绵绵密密,断断续续。刚停又下了起来,空气里雾雨蒙蒙。   苏墨弦立在窗后,从半开的窗前望出去,目光正好落在亭中两人的身上。   倾城一身精致的月白锦袍,头梳倭堕髻,步摇斜插,耳坠明珠,容色娇润。她如今这副模样,是慕珏万万没有料到的。   慕珏原本想……   其实他想什么都不重要了,不过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短短数日,苏墨弦竟将她照顾得这样好。   他们之间隔着不共戴天仇深似海的两年啊,倾城怎么就能在短短数日之内就变回两年前的模样呢?   没错,此刻的倾城,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当年的模样。若忽略掉她眼底深处的凉薄,她分明就是当年那个被苏墨弦捧在手心里,从头发丝儿到指尖全被苏墨弦宠得身娇肉贵的公主。   谁能看出她两年来受过的那些苦?   慕珏的情绪是复杂的。他一面发疯似的嫉妒苏墨弦,他想,苏墨弦这么轻易就能改变她?另一方面,他又到底安慰,想想方才听到的笑声,那是他绝不能给倾城的快乐。   倾城抬手为他斟了茶,精致的茶杯轻轻落到他眼前,纤细素白的手指从他的眼睛一路直晃到心里。   她轻声问:“身上的毒好些了吗?”   慕珏凝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没有关心,只有淡漠,仿佛不过点头之交随口寒暄。   慕珏唇角勾了勾,心下已经了然。   苏墨弦动作比他想象得还要快。   “你有什么话要问我?”说着,他顿了顿,自嘲一笑,“或者,你已经连问我也不想问?”   “自然有话要问你,”倾城静静注视着慕珏,“对你,我还是想要问一问的。”   慕珏能听懂她的每一个字,闻言,眉头挑了挑,余光无意般落到远处那个男人身上。   倾城默了默,“我的父皇,他还活着吗?”   慕珏颔首,“是,他还活着。”   倾城拢于袖中的手重重一紧,手心里一片刺痛,“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慕珏没有回他,只是深深凝着她微微发白的脸。   倾城抬眸望向他。   慕珏问:“倾城,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知道的对你而言如今还重要吗?”   倾城怔了怔,旋即,她失笑地摇摇头,“是啊,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那问下一个问题吧,林淑儿体内的蛊,果真是与我父皇命脉相连吗?同生共死,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慕珏再次点头。   倾城似乎怔了良久,而后,她忽地低低笑了出来,“真是天意弄人,终究还是要让我留有遗憾了。”   慕珏闻言拧眉,“这话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倾城眉梢眼底的冷意带着妖魅,那是慕珏从未见过的。   她笑着反问:“我还能想做什么?自然是想杀了她。她倒是走了一步好棋,竟与我父皇同服情蛊,从此将自己至于不败之地。”   倾城顿了顿,双目静静看进慕珏的眼睛里,“让我猜一猜,这么精妙而又不择手段的一步棋,如此似曾相识,想来也是出自你的手吧?”   慕珏双目一缩,放在桌上的手,指节微白。   他面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地望着倾城,“若我说不是,你还会信吗?”   倾城轻轻咳嗽了两声,她重伤初愈,此刻坐在这四面当风的亭子里莫名有些凉意。   她点了点头,“信的。但你要告诉我是谁教她的?连苏瑜也不知道的蛊,我想,林淑儿她自己不会知道。”   慕珏静默半晌,忽地笑了出来。慕珏的笑和苏墨弦的笑全然不同,苏墨弦的笑如神如仙,会将倾城迷得神魂颠倒,不自觉地就将身心也扑进去;而慕珏的笑却总是如妖如魔。   “为什么到现在还要相信我呢?”他看着她的眼睛。   倾城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回视着他。   她没有说,因为谁也不信的人生真的太绝望。她如今已经不信苏墨弦,不信忆昔,不信所有人,那么剩下那一个,即使最不能让她相信,她也只能选他了。   只是,剩下那一个却显然不愿意给她一个机会,他双目忽地清冷,“你不该信我,因为,的确是我给了林淑儿情蛊,是我让她和你的父皇同生共死。我不管这是不是不择手段,我只要有用就好。”   倾城的眼底忽地刺疼,她极力忽视掉这种感觉。她很想问,你想有什么用呢?用来折磨我吗?让我最后的心愿也不能完成?然而她仍是极力忍下了这个问题,因为,再问已没有意义。   她正襟危坐,保持着声线平稳沉静,“那么两年前,也是你让林淑儿将我放出去的吧?当年那些陪我殉国的人,根本不是我父皇的旧部,全是你的安排。”   ……   慕珏孤身离开睿王府,若考虑到他来时的打算,可以说是空手而归。   他背对着倾城,与她渐行渐远。他的眼眶红着,秋雨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他清冷绝美的脸落下去。   倾城独自立在亭中,目光无波,朝着慕珏离开的方向。然而她似乎并未看他,只是惯性使然,她望着那个方向而已。   身上骤暖。   苏墨弦手中的外袍落在她肩上,他从身后为她系上领口的带子,修长灵巧的手指打上一个结,之后却也没有收回,而是顺势落下,环在她的腰间。   他的嗓音近乎呢喃,在她耳边,“回去吧。”   倾城点点头。   ……   之后的日子里,整个睿王府彻底忙碌开来。   处处张灯结彩,红绸几乎拉满了整个睿王府,囍字帖得随处可见。府中下人忙做一团,几乎脚不沾地。   其实大婚在即才开始准备这些,忙成这样简直是天经地义。大婚的日子本就选得仓促,再加上之前倾城有伤在身,苏墨弦怕扰了她,又压着迟迟不准备。   因苏墨弦的有意保留,主院几乎是全府上下动得最少的地方,然而毕竟是新房,总要布置,人来人往杂乱起来,倾城现在万万不能被发现,苏墨弦便带着她一起住到了书房去。每一日,书房紧闭,彻底成了禁地。   禁地两字看起来带着庄严凛然的意思,然而事实上,里面的人完全没有。   倾城歪在塌上,手中抱着话本,还是很多年前她看过的。然而时隔太久,几乎忘得差不多,此时重头看来也和新的差不多,基本已到了虽然看过但完全没有办法剧透的境界。   倾城接连轻笑了几声,苏墨弦停了笔,宣纸上,她眉目已成,正是巧笑倩兮的模样。   凝目往她望去,却见她盯着书浑然未觉。他轻叹一声,原本是怕她干坐着无聊打发的,她却显然沉醉其中了。   苏墨弦走到她身边去,倾城头也不抬,只为他让了位置。苏墨弦动了动眉毛,坐到她身边去,一手夺了她手上的书。   倾城正看到关健点,被他这么一夺就急了,直接扑过去。苏墨弦长臂一揽,顺势将她揽到怀中,倾城这几日机灵得不行,当机立断就往他脸上亲了一口,美人计简直信手拈来,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就这么轻而易举夺了回来。   苏墨弦从脸上温香软糯的触感里回过神来时,倾城已经坐到一旁继续看了,苏墨弦失笑,将她拉回怀中,倾城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声,“你继续画啊,不要来打扰我。”   “已经画成了。”苏墨弦将她安放在怀中,在她耳边低沉道:“我陪你一起看。”   倾城含糊地应了一声。   苏墨弦看了两行已经将剧情记起,忍不住蹙眉道:“不是看过吗?怎么还这么入迷?”   “忘了啊,我都不记得男主到底有没有找到女主了。”   苏墨弦若有所思地剧透,“找到了,后来……”   “不许说!”倾城回头瞪了他一眼,眼睛里全是骄横霸道。   苏墨弦眼中光芒掠过,搂着她的腰含笑问:“真不让我说?”   倾城懒得理他,直接睨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   苏墨弦只是笑,笑得意味不明,吻有意无意地落到她的头发上。   不多时,倾城就开始坐立难安了。拿着书的手僵硬得不行,眼中全是不自在,脸上也越来越热。几乎不能再看下去,但又不能直接将书合上,显得自己心虚。   苏墨弦还真没说错,男主果然找到女主了,可是苏墨弦怎么没说作者笔锋一转,重逢之后立刻就给了他们一场小别胜新婚?   男欢女爱之事,作者在字里行间将它描写得细致又香.艳,让倾城拿着书的手都在发烫,更别说其他地方了,尤其是腰上,苏墨弦手底下碰到的地方热得不行,都不知道究竟是谁的温度了。   这个时候忽然不看了是不是显得有些心虚?   倾城的心思早已不在书里,已经在思考如何浑然天成地揭过去了。   她手一抖,话本就顺着她的手滑了下去,她作势叫了一声,“哎呀,手……”   手滑,两个字都还没说完,就见话本稳稳落到了另一双大手之上。还就是字面上那个稳字,书页纹丝不乱,堪堪摊在原来的地方,由苏墨弦凑到她眼前。   入目就是几个敏感香.艳的字眼,倾城忧桑地别开目光。   苏墨弦还在她耳边打趣,“拿着,别再手滑了。”   倾城,“……”   要她怎么接?其实这种剧情也没什么,当年她又不是没有看过。但重点是,这种剧情怎么能和别人一起看呢?   某人这时还“体贴”地问:“不想看了吗?其实我也觉得这一段写得不好,那就不看了吧。”   说着,顺手将书合上放到了一旁。   真是被他调.戏惨了,倾城气呼呼地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苏墨弦,你真是太坏了!”   苏墨弦简直太无辜,他眨了眨眼睛,“我刚才就是想提醒你……这一段写得不好,是你自己不让我说。”   倾城,“……”   倾城被他气得笑了出来,忽地,她娇娇媚媚地睨了他一眼,“那哪里写得好,你帮我翻一翻?”   苏墨弦动了动眉头,“果真?”   倾城笑眯眯地点头。   苏墨弦凝着她,眸色乍暗。下一刻,已将她扑倒,嗓音低沉喑哑,“都不好,没有我做得好。”   倾城躺在他身下,在他耳边笑骂,“流.氓!”   两人亲昵缠绵良久,苏墨弦再一次在最后关头将她放开。其实从某个角度来想,这真是让倾城有些挫败,她如今已经这么没有吸引力了吗?他竟能一次又一次不动声色将她放开。   她红着脸咬唇,心中又羞又恼,瞪着苏墨弦,心想这人果然是个混蛋。   苏墨弦却仿佛有感应似的,一回头就看到她娇媚不满的模样,眼底笑意顿时加深,整个人笑得流光璀璨的样子。   倾城更气了,苏墨弦却是随即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安抚道:“现在还不行,我体内有剧毒,虽然压制下去了,但万一过给你怎么办?”   倾城抬手盖住脸,她真的不知道该做怎么样的反应才好。大白天的抱着她缠绵亲.热,然后和她解释为什么不再进一步,她真是没有经验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反应了。   苏墨弦又亲了亲她的脸,在她耳边叹,“来日方长,并不急于这一时,不是吗?”   不是吗?   倾城的手下,目光彻底沉冷。   不会有来日方长了。 ☆、第058章   大婚的日子转眼就到,当朝德智武功最受拥戴的睿王与南诏最受宠的七公主联姻,百官朝贺,武帝亲自主婚,皇后贵妃齐齐到场,场面真真是烈火烹油之盛。   倾城是在大婚前一夜由苏墨弦送回的南诏送亲队伍,他刚刚离去一个多时辰,睿王府迎亲的队伍就到,时间掐得分毫不差,刚刚足够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而后,一段红绸,一头是她,一头是他,两人再度纠缠,注定不能分开。   一路行去,声势极重,漫天漫地的大红,耳旁无尽的锣鼓喧嚣,真如繁花着锦。   倾城想起来当年的那一场婚礼,说来有些讽刺,她这一生,两次嫁给同一个男人。两次,他都以如此这般空前绝后的隆重尊贵之礼将她迎娶。   整个大婚礼仪繁复而隆重,只有体会过皇族之礼,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普天同庆。   倾城由喜娘搀扶着送入洞房,大红灯笼将一路照成了大红色,欢庆喜气。   倾城坐在婚床边上,低头望着自己足下精致的绣鞋,上面是两颗龙眼大的南海珍珠。   “都退到院子里去吧。”她轻轻出声。   满屋的喜娘和丫鬟不敢怠慢这位身份尊贵的南诏公主,立刻殷勤地欠身退下。   房门合上的声音传来,倾城淡淡扯下了头上的鸳鸯红盖头。   主院之外,灯火辉煌,人声扰攘。主院之内,只有院中几名丫鬟和喜娘安静侍候。   药房离新房不远,倾城去了繁复的外袍,身上只剩一身绣工巧夺天工的大红曲裾,轻功施展来便再无累赘。再加上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在药房守着,所以倾城揭开丹炉,将里面的两枚药丸取出简直毫不费力。   凑到鼻下闻了闻,回忆起那一日看到的那些药材,倾城大致确定了这正是解药,果然如她所料,苏墨弦还没有来取。   倾城回去得很快,反手将房门关上,外面没发现半点动静,身后却有不该属于这里的气息。   倾城缓缓回身,夜阑从屏风之后走出。她一身夜行衣,脸上罩着寒霜,带着几分戒备。   夜阑上前来,问:“解药呢?”   倾城没说什么,将手中白净的小瓶子递了过去。   夜阑拔开瓶塞,凑到鼻下,待闻出大致的味道,眉头紧蹙,“这就是解药?”   倾城点头。   夜阑目光迟疑,久久落在倾城的脸上。   倾城忽地笑了笑,“我原本以为今生只有我不会再信别人,却没想到别人也同样不会再信我。夜阑,如今满城捉拿慕珏的士兵和我没有关系,你不必因此恨我。我若真的要找慕珏报仇,放任他就这么毒发死去便可,何必冒险送信给你,让你来取解药?”   夜阑目光微闪,抿了抿唇,将解药拢入袖中,便要离开。   倾城侧了侧身,为她让开道去。   夜阑脚步却是一顿,犹疑半晌,终是出声,“当年的确是公子撺掇林淑儿将你放出去,之后的一切也全是他算计,这个我无法否认,但是……”   夜阑望着倾城美丽的侧脸,去了外袍,曲裾藏不住她窈窕美妙的身姿。若说新娘是最美丽的女子,那么今夜的倾城,却是最美丽的新娘。   夜阑顿了顿,道:“但是,我们真的不知道先帝还活着。公子他也是大殿之上探了林淑儿的脉搏,发现她中的是情蛊,这才联想着猜测出的。因为情蛊的特殊,需要中蛊的男女两情相愿,所以林淑儿的蛊绝无可能是与苏墨弦同种,那么就只有先帝。而林淑儿还活着,也就说明先帝还活着。”   倾城脸色平静,目光静静落在远处。   夜阑走到她身前,直视向她,“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也没有必要骗你,不是吗?”   倾城抬眸,静静看着夜阑,“其实你不必和我解释这些。”   倾城侧过身去,淡道:“你走吧,从今往后,我与你们恩怨两清,死生不再联系。”   夜阑只觉喉头一哽,欲言又止。末了,她握紧袖中的解药,眨眼,消失在这新房之中。   倾城耳边听得几不可闻的开窗关窗之声,她缓缓闭上眼。   ……   宴饮过半,武帝携着皇后和瑾妃离开。   苏墨弦送武帝,因着举荐慕珏一事,武帝心中对他不自觉地亲厚起来。临行时,蔼然地拍着他的肩,双目中难得露出为人父的骄傲和慈爱,“吾儿,今日看你如此,朕着实高兴。好了,就送到这里,赶紧回去陪新娘子吧。”   苏墨弦唇角挂着笑意,作揖行礼。   武帝对苏墨弦如此亲厚,看在身后那些大臣眼中,自然别有一番意思。   太子、贤王和魏王还在,另有百官大臣。天子一走,场面更有些不受控制。   太子因心中记恨苏墨弦设计一事,此刻皮笑肉不笑端着酒杯上前来敬酒。苏墨弦心中了然,毫无推拒,悉数饮下。   众人只见平日高冷的睿王殿下今日甚为豪爽,纷纷上来敬酒,苏墨弦唇角一直含笑。其实不过是千篇一律的祝词,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夫妻恩爱如胶似漆,说来说去只要还是祝福的也就说不出什么新意来,他却仿佛极有兴致一般,静静注视着对方,一定要等着听完了,方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量再好也经不起这种喝法,后来,俊美无俦的身形开始踉跄,但他脸上的笑却越来越深。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今日这睿王爷是真的高兴。   在场的不乏当年旧臣,不由就联想起当年那一场婚礼。那时这位还不是睿王,他是驸马爷。当年的驸马爷可不似今日这般豪爽,手段高明地周旋半晌,待众人发觉新郎竟已遁了的时候,人家驸马爷已经在洞房里伺候公主了。   如此这番一比,不少人心中不由感慨,看来,睿王对今日这位要更爱一些。   太子重伤初愈,不宜多喝,便一直冷眼旁观。只见苏墨弦已喝得站都站不稳,身形摇摇晃晃,他左腿上的无力和跛行便更加明显。   待苏墨弦走到太子身边时,太子唇角一冷,用力一脚踢出去,直直踢上了苏墨弦伤重的左腿。   苏墨弦只觉剜心一阵剧痛,同时一阵汹涌之气在血脉之中逆流,原本被内力压制下去的那股剧毒今夜就已经到了爆发边缘,此刻一经触发,终于再也压制不下去。苏墨弦几乎能听到“嚯”的一声,血脉逆流,剧毒攻心而来,再不可挡。   苏墨弦重重倒地,同时用力克制住喉头腥甜,吞下已到唇边的鲜血。   睿王一倒,场面一刹那凝滞。   阿不见状,连忙上前来扶,同时侧过身去,拦住其他人的目光,将苏墨弦的不正常遮掩。   太子这时假笑一声,“看来三弟是真的醉了,诸位看看,他这会儿连站都站不稳了。”   太子此言一出,尴尬解除,几名大臣跟着赔笑起来。   魏王苏墨炎却是从头到尾将太子的动作看在眼里,他轻咳一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三哥都舍命陪君子了,本王看大家今夜就到此为止放过他吧。阿不,还不快扶三哥回房?”   阿不连忙将苏墨弦扶起来,苏墨弦俨然醉死一般,双眸微阖,全无力气只能由阿不支撑。   太子不悦,冷笑一声,苏墨炎立刻举了酒杯上去拦住,“来,大哥,我敬你一杯。”   又对大臣道:“哪位还没喝够的,只管来找本王,今夜本王打算不醉不归。”   魏王好饮,千杯不醉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他不醉不归的话一出,立刻激起了男儿天生好斗的心,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去,连太子也不好再说什么。   阿不将苏墨弦扶回新房,看到院子里的喜娘和丫鬟时,苏摩弦的眼睛里生起没有人看得懂的笑意。而后,他挥了挥手,将所有人挥退。   艰难地走回新房,每走一步,脏腑都仿佛被绞碎又仿佛被炸裂一般。沉重地拖着已经溃烂的左腿,留下一地断断续续的黑色血迹。   触及新房的门,苏墨弦的双手克制不住颤抖,而后,用力一推。   新房里,一室冷清。红烛孤零零地燃着,哪里见得半个人影?只余地上被丢弃的喜袍。   苏墨弦就站在门外这么望着,脸上没有疑惑,没有惊讶,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只有平静,平静地望着一无所有的新房,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可是这世上,哪里的新房里没有新娘是本该如此呢?   终于,他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得眼底一片通红。   他缓缓走进去,乌黑的血迹将新房沾染,留下一地的幻灭和凋零。   苏墨弦重重倒在床上,头埋在鸳鸯锦被之中,俨然大醉之人,倒头就睡,除了……他那不正常的渐渐痉.挛的身体。   酒的确喝了不少,却远远不至于醉。一切形态,和酒醉无关,不过是,毒发了。   武帝离开后,苏墨弦暗中派阿不去药房取解药,片刻后,阿不无功而返。   那一刻,他捏着酒杯的手指麻木而僵硬,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   其实一切,他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原本根本不必再让阿不去看,只是他却终究按捺不下心中那仅存的一丝奢望。   对她,不论境地多么绝望,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对她那一分奢望。   她永远不会知道,她一直以为的他对她的折磨,其实不过是他不甘心放弃的对她的一丝奢望一丝执念而已。   当年是如此,今日也是如此。   不知何时,倾城出现在了新房之中。   她仍旧是去了繁复外袍的模样,然而身上大红色的曲裾却没有换去,头上黄金镶嵌的明珠凤冠垂至眉心,她仍旧是最美的新娘的模样。   她的目光掠过满地渐渐干涸的乌黑色的血迹,最后平静地落在床上浑身颤抖的男人身上。   他似有所觉一般,浑身一震,而后,缓缓抬起头来,转过身。   目光触及她的那一刹那,她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悸动和痴迷。   他也看到她的眼眶忽地一红,只是,她自己一定以为自己假装得很好,仍是笑吟吟地望着他。   他的唇角早已满是漆黑的毒血,脸色青白,唇色乌紫。被压制不成,一瞬爆发的毒发非常快,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他直直凝着她,仿佛在贪恋地多看她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他哑声问她:“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倾城眼睛里有水光,在烛光下尤其明显,她自己却完全感觉不到,只是径自笑着,“不亲眼看着你死去,我不甘心。” ☆、第059章   “不亲眼看着你死去,我不甘心。”   苏墨弦只觉脏腑中早已痛得麻木,再无知觉。他凝着倾城,眼睛里的笑不知是绝望还是临死的贪念。   倾城盈盈而立,笑吟吟地望着他。两人眼波相交,似情人间最刻骨的缠绵不舍,却更似一段孽缘,一双怨偶,至死方休。   他笑,“也好,你能回来,其实我心里是高兴的。”   倾城的脸被烛光映成一片惨白,大红的嫁衣也不能让她看起来稍微好些。但是她自己没有办法看到,只能强撑着唇角的笑意,仿佛是世间最合格的复仇者,静静看着自己的仇人一点一点地死去。   苏墨弦朝她伸出手,“倾城,过来我这里,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倾城立在原地没动,整个人除了唇角噙着的笑,什么也没有。   苏墨弦低低笑了出来,唇角又是一阵毒血涌出,“还记得前几日我对你说,有些事我想说给你听吗?那时你告诉我,待你想听的时候再说。我答应了你,我知道我应该等你,守着我的诺言一直等你,只是……”   苏墨弦一阵撕裂般的咳嗽,鲜血咳出,将满床的锦绣染得可怖,他闭着眼,强撑着一口气,痴痴地凝着她,“恐怕我再也没有办法等你了,倾城,我舍不得你,我想带你一起走,走到哪里都将你带在身边,一直爱你守护你。可过去的那些年,我似乎也没有将你守护好,不知道我死后,你是否还能遇见更好的人,他不会比我更爱你,但也许他会比我更懂得如何保护你。倾城,纵使我万分不舍,你我之间终究也到了分离的时刻,我如今唯一舍不得的不过是你如此绝望地活着。”   倾城双目刷地红得更通透,她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她轻轻摇晃着走过去。   苏墨弦抓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冰凉,凉得她心惊。她不知道,人之将死,会是这样的温度。其实想来,她这一生从来都没有接触过任何死人。更遑论是杀人。   苏墨弦贪婪地望着她的脸,望着她惨白的唇色,良久,他的目光缓缓落到房中放着合卺酒和喜果的桌上。他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去将合卺酒取过来,只差最后一步了,成全我,好不好?”   倾城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木讷又僵硬地去倒了两杯酒拿回。   她的呼吸又重又沉,眼睛里的水光几乎就要落出来。她将一杯酒递向苏墨弦,因为手指发颤,酒水断断续续地洒出。   苏墨弦含着笑,连带着她的手一起,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交杯酒,长长久久。两人手臂交缠,今夜的最后一道礼仪,她原本就是打算成全他的。仰头饮下,眼角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苏墨弦将酒杯从她僵硬麻木地手中取走,放到一旁,而后,他用尽自己所剩无几的力气,将她搂紧在怀中。倾城闭上眼睛,将眼泪落在他胸前。   苏墨弦的嗓音虚弱而低哑,在她耳边缓缓说起上一辈的恩怨,“多年前,京中有三名世族少年,他们意气风发,文才武功皆负盛名。一人地位最尊贵,一人谋略最深沉,一人武功最高强。三人把酒言欢,志趣相投,相约成为人上之人。他们分别就是你的父皇倾仪,我的父亲苏瑜,还有我的师父,慕离。”   “那时,倾仪只是皇子,并不受宠,苏瑜和慕离将他一路扶持成为东宫太子。本是生死之交的三人,然而有一天,上天却让他们同时遇见了同一名女子。京西的荒宅你去过两次了,即使荒芜,仍旧依稀可见当年盛况,对不对?其实,那里当年的主人曾经富可敌国,那名女子就是那家唯一的女儿,夕颜。一次帝都街头偶遇,三名世族少年同时爱上了夕颜,纷纷追求,使尽手段,不遗余力。夕颜看似谁也不理睬,却不过是不想让三人的兄弟之情因她而生下嫌隙,实则,她暗中早已对慕离芳心暗许。夕颜是美丽而坦荡的女子,她既爱慕离,便毫不拿捏,乔装易容去到慕府,她与慕离的一段情便是由此而来。”   “不久,慕离与夕颜定情,出于对兄弟的坦诚,慕离将一切向倾仪和苏瑜坦诚,两人皆言祝福。慕离与夕颜本就是门当户对,自然顺利结成连理,夫妻自此恩爱,如胶似漆,一时成为京中佳话。然而,好景从来不长。两人成婚不到两年,西北战事起,慕离身为将门之后,领军北上抗敌。当年一战,至今史书上仍有记载,将帅慕离勾结匈奴,通敌叛国,天元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天地葬英魂。匈奴连占天元三座城池。慕离是慕家嫡出一脉,后有堂弟慕长丰临危受命,夺回失地,大败匈奴。当年的皇上因此让慕家功过相抵,便没有为慕离之罪株连慕家九族,慕长丰也自此崛起,而后一路平步青云成为今日的大司马大将军。”   “然而,慕家嫡出一脉下场却全部惨不忍睹,抄家、问斩,白骨累累。京西富可敌国的家族被抄家流放,夕颜的父亲一国首富被当街问斩,夕颜也从此下落不明。坊间传言不少,有说她殉情,有说她北上寻夫君尸骨,有说她戴罪逃亡,然而,却只有苏瑜一人知道,她早已在慕离叛国的当夜被太子倾仪抓回了东宫。因为,陷害慕离的计策,便是苏瑜与倾仪合谋的成果。”   “只是,苏瑜既不会成全慕离,自然也不可能成全卑鄙的倾仪。倾仪将夕颜抓回东宫的当夜,苏瑜求见皇上。后来,皇上连夜命人从东宫之中将夕颜带出,从此将她幽禁在皇宫西北角落那座无名的冷宫之中,如此一幽禁便是十五年。”   “或许苏瑜卑劣,皇上残忍,然而不能否认,两人此举却也实实在在保护了夕颜,让她可以在冷宫中顺利生下慕离的孩子。”   倾城的眼泪一串串掉落,悉数浸入苏墨弦的喜袍之上。苏墨弦的袍子上原本有许多的鲜血,此刻,血与泪混在一起。   苏墨弦染血的唇轻颤着摩挲着她的额头,“夕颜生产那夜,有刺客入冷宫,企图杀死刚出生的孩子,并劫走夕颜。然而皇上却仿佛早已得到了消息一般,派了宫中禁军埋伏,刺客被一网打尽,竟是东宫之人。皇上龙颜震怒,倾仪太子之位险些不保,却是苏瑜向彼时也刚刚生产的太子妃傅氏献上了一计。太子妃傅氏对太子倾仪用情深挚,在东宫垂危之际站出来,将所有罪名一力承担。”   “太子妃此举保全了倾仪,却也害了自己的家族。傅氏一族,满门抄斩,只有尚在襁褓的血脉被保下,连夜送至苏瑜府中寄养。这一段似乎是满朝皆知的事,只是他们却不知,太子妃当年生下的其实是个男孩儿,而被送到苏家的却是个漂亮的女孩儿,她让我一眼就迷恋,爱到至死也想将她带在身边。”   苏墨弦的胸膛剧烈起伏,身体的抽搐痉挛再也不能压制下去,他再也抱不住她了。他似乎想要用力,再抱她一会儿,就这么抱着她一直走到最后一刻,然而,却连这样也办不到。他的身体抽搐,痛苦,他倒在一旁,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倾城脱离了他的怀抱,只是平静地望着她,眼中水汽蒙蒙,脸上的眼泪串串落下,却是似笑非笑。   苏墨弦挣扎地说道:“倾城……你是夕颜和慕离的女儿,不要……不要管朝堂上的恩怨,不要再管先帝是否还活着,你记住,你的亲生父母他们很爱你,他们还活着。我死了以后,忆昔会带着你去找你的亲生父母,你随她去。倾城,再也不要这么痛苦绝望了。”   倾城大笑出来,她笑得泪流满面,笑着缓缓站起身,忽地,她朝他吼道:“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苏墨弦,你不要再花言巧语了!”倾城痛苦地吼道,她浑身上下,除了眼睛和衣服是红的,其他地方全是惨白惨白的,她咬着唇盯着苏墨弦,“从我当年那么绝望地躺着床上,亲眼看着我腹中的孩子化成血水从我身体里流出去时,我就发誓,我此生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不……”苏墨弦脸色乌青,已不能再说出话来,他痛苦眷恋地望着倾城,眼中的水光落下。   倾城哭道:“你或许真的没有杀我的父皇,可那又如何?你终是篡夺了他的国家,你与我一段情,你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你骗了我十八年!你以为我现在还会相信你吗?”   “你知道我还爱你,你将我害得生不如死了我的心也控制不住要爱你,我爱你爱得那么明显,一定瞒不过你,所以你才会肆无忌惮,才能又编这些来骗我,对不对?因为爱你会变得蠢,这样我就很好骗了对不对?苏墨弦,我一定不会再相信你!我要为我自己,为我的孩子报仇!”倾城激烈地摇着头,她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双目涣散,到后来,她只是一遍一遍木然地重复着,“我不信你,我一定不要相信你……”   苏墨弦早已没了力气,只能这样心痛地望着她,脸上的泪水他这一生都不曾流过这么多。   倾城忽地脑袋剧疼,那疼痛里带着昏昏沉沉,那昏昏沉沉又似要将什么抽除一般。她的身体瞬间无力,倒在地上。   倾城心头倏然如同过电,有什么明白过来,她恨恨看向苏墨弦,“苏墨弦,你给我喝的什么?”   苏墨弦唇角终于缓缓溢出一抹笑,那笑温柔缱绻至极,他的唇嗫嚅,早已发不出声来。倾城却能努力从他的唇形辨出,他在说……   倾城,睡一觉,醒来以后你就什么痛苦也不会记得了。   倾城瞳孔豁然放大,他,他竟然会给她下药!可是,那杯酒明明是她自己倒的啊,除非,除非那酒他事先就已经准备好。   什么也不会记得,他是要让她失去记忆地活着吗?   不,不……她不要忘记,她不要忘记!   “苏墨弦,苏墨弦你休想!”   倾城努力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然而她的意志力一寸寸被侵蚀,她的身体的力量流失。一个站起来的动作,她竟要将自己的唇咬出血来方才能做成,然而,她刚刚站起来,又重重摔倒在地。   苏墨弦痴念地凝着她,眼中全是悲伤,不舍,和眷恋。   倾城,你没有杀过人,我从来不曾教你杀人,我不想你的手沾染一丝一毫的尘埃,更遑论鲜血,然而到今日,我才知道我错了,我应该教你的。那么今日你杀我便不会这么痛苦,我知道你杀了我,你也不会再活下去,我早就知道了,可我舍不得你死啊。只有让你将这一切全部忘记,你才能活下去。   眼前缓缓黑尽,耳边只剩下轰鸣,意识一寸寸涣散,他知道,这一刻,他终究是要离开她了。   他只是好想再最后念一遍她的名字。   倾城,倾城……不要难过,不是你杀的我,你没有杀我,是我自己愿意为你而死,只为了让你不再痛苦,不再绝望。   眼前一片黑暗,他的双目终于缓缓闭上。   “不!”倾城直直盯着他的唇,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懂他最后说的那一句话,只是,只是这一刻,她无比清楚,她比以前更加痛苦,更加绝望了。   倾城一寸寸地往前爬去,眼泪一颗颗全落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她不要忘记。   “砰!”   门猛地被人从外面踢开来,微雨气势汹涌地冲进,忆昔追在她身后,身受重伤,显然是没能将她拦住。   忆昔垂死挣扎地阻拦,吼道:“这是王爷自己的意思!”   微雨恍若未闻,大步走到倾城面前,一把将她抓起来,双目似萃毒,狠狠盯着倾城,“解药呢?你把解药拿出来!”   倾城只是激烈地落泪,眼前一片模糊,意识昏沉。她用力咬着唇,满口鲜血,以此让自己清醒着,不让自己忘记,有非常重要的事,她不能忘记。   这在微雨看来却是她死咬牙关,宁愿死也不愿交出解药来。当下,微雨眼中杀气弥漫,几乎就要杀了她。   牙关咬了又咬,却是重重将她推倒在地,微雨颤抖着笑出来,不知是气还是伤心,一行眼泪静静落下。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不知道!你就只知道你的仇恨,你就只知道恨他,那他呢?他又要去恨谁?他所做这一切,哪一样不是为了你?你以为你的父皇是什么好东西?你认贼作父,你还执迷不悟!”   “你以为倾仪是宠爱你吗?说出来我都觉得恶心!倾仪登基之后,连夜闯了冷宫,想要强行霸占你的母亲,一遂他十五年前的龌龊心思,你的母亲抵死不从,自尽而亡。倾仪保下了她最后一口气,之后放火烧冷宫,当年知事的内侍宫女全被活活烧死。所有人都以为你的母亲失踪了或是死了,或是被你的父亲救走了,却根本没有人知道,你母亲没有意识,一直被倾仪幽禁在龙塌之上三年。其间,那个男人所做的龌龊恶心之事绝对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   “你是情敌的女儿啊,你以为倾仪为什么要将你迎回宫中?你真的以为他是宠爱你吗?你果然是被苏墨弦宠得傻了!也是,倾仪的确是宠爱你,但是男人的宠爱,除了对女儿的宠爱,还有对女人的宠爱!你仔细回想一下,倾仪对你的宠爱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不过是为了你那张和你母亲一模一样的脸,那张他这一辈都求而不得的脸罢了!他从你母亲那里得不到的,势必要从你这里强取回来!”   “你以为你为什么至今安然无恙?不过是因为苏墨弦在不计一切后果地保护你罢了!你以为为什么你与苏墨弦两情相悦多年,却一直到了十七岁倾仪才圣旨赐婚?我告诉你,那是因为自你十五岁起,苏墨弦就在倾尽苏家之力在与一国天子对抗,最后逼得倾仪不得不退让,你才能安然无恙嫁给苏墨弦!却也因此彻底将苏家推到了与天子势不两立的境地。臣子与天子为敌,能有什么好结果?”   “没错,苏瑜狼子野心,但是老实说,与你认作父亲的那个贼子比起来,苏瑜不知高尚了多少。至少,他一次又一次救过你的母亲,他尽心尽力将你保护到了及笄之年。苏瑜要篡位的确势在必行,那和谁都没有关系,但坦白说,若不是因为你,苏家与倾仪的矛盾不可能会激化得那么迅速。因为你,苏墨弦无意中发现了未央宫的秘密,发现了你的母亲那般不堪的处境,所谓篡位,你道为何苏瑜与苏墨弦父子联手毫无嫌隙?不过是因为,苏瑜篡的是皇权,而苏墨弦是要救你的母亲!”   “你当年的两个侍女花容月貌,你一直不信是林淑儿的人,听起来,所有的坏人全让林淑儿做完了太没有可信度。没错,他们的确不是林淑儿的人,她们是倾仪的人!当年逼宫那一夜,你本被苏墨弦迷晕,不该去到宫中,不该亲眼看到那一切。是倾仪自知江山难保,早安排了花容月貌在你身边行事,月貌去你的房中将你吵醒,让你亲眼看到宫中血流成河。后来苏墨弦杀了月貌,花容得知你怀孕,将你的孩子害死,终于使你与苏墨弦彻底反目。”   “还有,你道林淑儿体内的情蛊是谁给她的?慕珏手段是卑劣没错,但他一定没有告诉你,幕后那个人其实是倾仪!是你一直自以为是敬重的父皇!你认贼作父也就罢了,你还受他控制,一意孤行要将你自己、你所爱的人和爱你的人全部毁灭!”   微雨一路低吼,吼道后来已是泪流满面。   倾城双目涣散地看着她,而后,又缓缓越过她,目光落到床上的苏墨弦身上,眼中是死一般的绝望。牙齿将唇全部咬破,满脸鲜血。   忆昔见状,连忙上前去探苏墨弦的鼻息,察觉到他还有微弱的气息,双目猛地一亮。连忙跑到倾城身边去,激动地注视这倾城,“公主,睿王还活着,他还没有死。解药呢?快把解药拿出来。”   倾城的双目渐渐有了焦点。   “解药呢?”忆昔着急,又问了一遍。   倾城悲叫一声,这时才终于想明白过来,她这么痛苦地坚持着不愿忘记的是什么。她无力地指向远处墙上的一副画。   微雨明白过来,连忙上前去揭开画像,只见墙上是一个暗格。她将暗格打开,取出里面紫檀木的盒子拿过来。   倾城哆嗦着将盒子打开,忆昔和微雨这才见到,盒子里装的竟是一支脂白的玉笛和一只脂白的镯子,那一枚黑色的药丸便静静躺在旁边。   倾城去拿药丸,想要喂苏墨弦,然而手指却已彻底使不出力气。她红肿着双眼,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看向忆昔,微雨领会她眼中意思,立刻拿了去喂苏墨弦。   倾城趴在地上,眼前脂白的两样东西,分明脂光温润,她却只觉那光芒刺目,刺得她眼睛几乎睁不开。   她将解药藏在这个盒子里,是什么意思呢?   若是她没有回来,抑或是苏墨弦之前不抱着她说那么多的话,他会做什么呢?只要他真的爱她,真的有真心爱她,临死之前,他应当会再看一看这个盒子吧。 ☆、第060章   皇室的大婚,普天同庆。漫天漫地的大红,整夜整夜的喧嚣扰攘。林淑儿辗转难眠,心中的不甘仿若无底洞一般,一阵又一阵地折磨着她,一寸又一寸地将她拉着往看不见的地方坠去。   简直同三年前一模一样。   当年也是这么盛大隆重的婚礼,那个人仿佛恨不得将天下最尊贵最精致的所有全摆到她面前以得她对他一个笑一般,又仿佛是恨不能让天下人都看到他对她的用心和宠爱一般,真是让林淑儿恨透到了骨血里去。   也是从那场婚礼之后,林淑儿才真的信了,婚礼这样的身外之物真的能体现出男人对女人的爱来。   再看今日这一丝不苟、倾尽财力、极尽奢华的婚礼,就是林淑儿再能骗自己,都没有办法相信苏墨弦对那南诏公主没有心。   可是为什么呢?   苏墨弦明明那么爱倾城,爱到了骨子里,恐怕他化成灰了都能自动往倾城飞去,却为什么可以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再爱上那南诏公主?若说时间让男人变心,那为什么他变心的对象不是她呢?林淑儿到底比那南诏公主输在了哪里?   林淑儿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极为重要的关联被她忽略掉了,却又一时怎么也想不通。她烦躁地从床上坐起,迅速穿了衣服,没有点灯。她轻手轻脚躲到房门后,往外观察了良久,又故意扔了石子出去,如此试探了几回,外面从始至终一如平静的湖面,丝毫波澜不起。林淑儿这才拉开了房门。   主院有着奇异的安静,外面的喧扰声传到这里,也让人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林淑儿一路躲躲藏藏潜入新房,她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来到这里,难道是要偷窥苏墨弦如何疼爱另一个女人吗?为了偷窥苏墨弦床上的事她竟要冒着生命危险来主院?   林淑儿当年可是亲身领教过这周围的暗卫有多么厉害,守得有多么的滴水不漏。想想当年她将倾城放出去,苏墨弦只看到了结果,只顾着将她恨透,又怎么知道为了做成这件事,她牺牲了多少亲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亲信全死在了那一次!   真是代价惨重的一役,好在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至少倾城这心头大患总算除去。   然而今夜一路走来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竟一个暗卫也没有。   这并未让林淑儿觉得庆幸,相反,她的眼底一阵阴狠。   洞房之夜,一个男人是为了什么才会将所有人全部屏退得远远的?这个答案让林淑儿的脚步鬼使神差的加快,连她自己都不懂自己是个什么诡异的心态。   是要迫不及待去偷看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听到的画面吗?   ……   “糟了,王爷已经不能吞咽了!”   正在试图为苏墨弦解毒的忆昔忽然惊呼一声。   倾城无力软倒在地上,听得这声,双目陡然一缩,条件反射就要站起身来,刚刚撑离地面分寸,却又因无力重重倒回。当下,她眼中的泪水又是一大片涌落,无助又绝望。   微雨见她形状,眼底轻讽,冷笑一声,转身上前去察看。   苏墨弦此刻已是浑身冰凉,脸色彻底乌紫,脉搏几不可察,气息微若游丝。   来不及了。   微雨只觉眼前一黑,连忙道:“我去拿水。”   “把解药给我……”   倾城虚弱地阻道。   微雨猛然看向她,只当倾城是后悔了还想把解药要回去,当下冷斥,“你还要执迷不悟吗?你不要忘了,他是为了救你才会中下凡听君的毒!你真的要让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爱你的男人去死你才甘心?”   倾城只管定定望着忆昔,现在解药在忆昔手上。   忆昔自然是全听倾城的,她其实并不太在意倾城是否要让苏墨弦死。虽然微雨说的那些让她动容,苏墨弦今夜的安排她也很感动,但只要倾城高兴……反正明天倾城就会将这些全都忘了。那么,那个爱她的男人是活着还是死了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   忆昔毫不犹豫就要将解药拿去给倾城,微雨当然不肯,出手去拦。   两人立刻打在一起。   倾城遥遥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苏墨弦,泪如雨下,他没有时间了……   倾城急中生智,低吼一声,“我再一次怀了他的孩子,我不会让他死的!”   果然,打斗的两人听得这一声,霎时僵住,齐齐往她看来。   下一刻,两人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不对。忆昔已迅速跑到了倾城身边,微雨正要来追,却猛然间脸色顿变,大喝一声,“谁在外面!”   说话的当下,手中暗器已从门内破门而出。   躲在门外的林淑儿脸色刷白,险险避开,当下什么也不管,颤抖着双腿往外逃命。   微雨一时踌躇,正不知是先该管里面还是先管外面,却见倾城已极快将解药放到了自己口中,用力嚼烂。   微雨心头剧震,已瞬间明白过来,倾城是要如此去喂苏墨弦吞咽下去。可是,下凡听君的毒是剧毒,那么相应的,解药也自然是剧毒。不说别的,单是微雨亲自从南诏王那里骗来的诛心草就是见血封侯的剧毒之物。   却只见倾城目光坚定,一直紧紧凝着床上的苏墨弦,而忆昔早已被她此举震惊在当下,惨白着一张脸,愣愣望着她。   微雨连忙道:“快,快扶她去王爷身边。”   忆昔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扶倾城。微雨再不耽搁,发足追了出去。   倾城刚刚碰到苏墨弦,立刻将他抱住,俯身,唇碰上他的,舌头探入他的口中,将解药哺喂给他。   然而,苏墨弦此刻已毫无动静。他紧紧闭着双目,唇下冰凉的触感让倾城几乎绝望,若不是两人唇齿相交,她还能凝神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她几乎就要将口中的毒物一口吞下,如此一了百了。   她睁开眼睛,分分寸寸的距离里望着他。只见他又长又美丽的睫毛安稳地落下,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的眼泪又是一大串滚落,悉数落到了他的皮肤上,又滚落到了两人唇边。   舌尖早被苦得麻木,竟也隐隐能尝到湿咸的味道。倾城心中又急又痛,索性什么也不管了,不管他能否吞下去,只管发狠一般一股脑将解药全渡到他口中,顶到他的咽喉处。   然而,他却仿佛已彻底绝了气息一般,不管她如何恼怒,如何赌气,如何硬来,他就是不肯吞咽。   倾城见状,心中大大悲恸,她绝望地哭道:“苏墨弦,你吞下去啊!你不是爱我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为了我愿意粉身碎骨只要我开心吗?那么为什么我让你吞下去你不愿意?”   倾城痛哭着指控,“苏墨弦,你骗我,你又骗我!”   一边痛哭,一边将他紧紧抱住,双手紧紧缠着他的脖子,像是恨不得就这样让他窒息一般。力气全用在了这里,嗓音便只剩下了虚弱无力,她附在他耳边,低低地哭,“你不是说你爱我吗?骗子,你根本不爱我。如果你真的爱我,你怎么会看不懂,看不懂……我也爱你?”   “就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那么恨你啊!我有多爱你,我就有多恨你。”   “我一直以为,我受尽折磨,我让自己生不如死地活着,只是因为恨你杀了我父皇,恨你篡了他的皇位,你我之仇不共戴天,我身为一国公主,要么死,要么报仇,你我之间,恩断义绝,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直到你告诉我,父皇还活着。其实,其实我也骗了你,我没有像我表现出来的那么不相信,因为情蛊,我心中隐隐约约知道你没有骗我。但是知道又如何?我不愿意相信啊。因为,即使父皇还活着,我对你的仇恨也丝毫不减。”   “我的仇恨那么多那么多,我一定要为它找一个最与爱无关的理由。我一直不愿意承认,我心中最恨的其实是你杀了我们的孩子,恨你骗了我的感情十八年,恨你最终亲手毁了我们的爱,恨你不爱我!因为,若我承认这些,就是在承认我还爱你啊!没有爱,哪里来的这些恨?”   “可我不能爱你,在你做了那些以后,我怎么可能还爱你?我告诉自己,我只想杀了你。我受伤,你将我留在身边;我发烧,你为我心痛欲绝。我那时恍然大悟,原来杀你也就这么简单,我处心积虑两年,我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只要演技好就可以。我主动去书房找你,做出慢慢接受你的模样,我主动亲近你,你果然就开心得不得了,行止间愈加的无所顾忌,迫不及待要与我破镜重圆。可是我不开心啊,因为即使我让你开心了,我也一时找不到办法杀你。那几日我真的好痛苦,我既要逢迎你的亲密缠绵,又不能立刻为自己找到一个理由。直到那一日在药房,我看到你在做解药,你告诉我你也中了毒,那一刻,我忽然就放下了,不再痛苦。”   “因为,我找到了杀你的方法,我也就为自己找到了理由。我想,你马上就要死了,你就要被我杀死了,既然如此,我愿意承认我爱了你这几天。反正不久之后,你就会死在我手下,你我之间的恩怨,爱过也好,恨过以后,最后都将归于尘土。”   “可是苏墨弦……”倾城痛哭道,“你这院子里有无数的暗卫,我知道的,我其实不该亲自动手去拿,我的轻功一点都不好。夜阑的武功很好,我将她叫来,我本可以告诉她解药在哪里,让她自己去拿。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慕珏的野心在皇位,而他通向皇位之路,最大的阻碍,是你。若是夜阑去拿,她必定只会留一颗,而将另一颗毁去。所以我不告诉她有两颗,我自己去拿,我告诉自己,即便是要毁去,我也要自己亲手毁去。”   “可我终究下不了手,我犹豫再三,将解药藏到了你装我们定情信物的盒子里。苏墨弦,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倾城低低哭泣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说这么多。他没有办法吞下解药,她这个时候说这些,是想让他临死前至少不要有那么多的遗憾吗?   或者,遗憾更多?更舍不得离开?   倾城思绪已经开始混乱模糊,眼前也已经忽明忽暗,几乎不能看清,哪怕他就近在眼前。仅存的意识残留,她摩挲到他的唇,将自己的唇凑上去,想要最后再努力一次。   然而,舌头刚刚探进,便立即被一阵湿.滑纠缠了过去,抵死缠绵。   舌尖的味道太复杂,有剧毒的苦,有蚀骨的血,有眼泪的湿咸,还有……彼此再熟悉不过,曾经缠绵相伴二十年的彼此的滋味。   倾城眼角一串眼泪滚出,终于再也强撑不下去,眼前一黑,昏倒在男人的怀中。 ☆、第061章   因微雨迟疑那片刻,待她追出去时,整个院子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但其实一点都不难猜。   苏墨弦一直治下有方,新婚之夜胆敢跑到新房外偷窥的,如今整个睿王府上下也只有那么一个人,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林淑儿。   微雨不确定林淑儿到底听到了多少,但不论她听到了多少,这个女人都再留她不得!   苏墨弦忌惮先帝生死不敢动林淑儿,但微雨可没这忌惮,林淑儿和倾仪这两人都是祸害,杀一个死两个,也算是买一送二的大便宜了。当下,眼中露出杀意。   然而,主院之内连个丫鬟都看不到,微雨对王府到底不熟,待她找到下人房,寻到林淑儿住处时,才发现林淑儿根本没有回房。   心念一转,微雨当下脸色一白。   常人偷听,只要不被发觉,都会立刻回到自己房中假装不曾外出,粉饰太平以蒙混过关。然而林淑儿却没有如此,而是直接消失了……   只能说,这个女人比她想象的更聪明,也更心狠手辣!   她没有被动地掩饰,就说明此刻她已经主动采取了行动,先下手为强。   新房之内发生的事,若是败露到武帝那里,倾城自然是死毫无悬念,但苏墨弦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他的林淑儿,竟然可以毫不犹豫地就采取行动。   这样的爱,让微雨顿觉毛骨悚然,背脊生寒。   好在苏墨弦一直有意牵制林淑儿,那么睿王府这地方就不是她想出便能出去的。微雨换位思考,若她是林淑儿,她既要采取行动又一时出不得这睿王府,她会如何?   想到这里,微雨脸色顿变。   今夜大婚盛大,前院的宴席还未停歇,如今只能希望朝中大臣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才好!可万万不要给林淑儿机会!   微雨一面心怀侥幸,一面已拔足往前院追去。   林淑儿躲在花园的角落里,前厅的灯火辉煌、喧嚣喜庆近在眼前,远远还能听到几声“魏王,魏王……”   魏王既还在,想来朝中大臣也多半还在。然而林淑儿却迟迟没有将这最后几步走完。   林淑儿此刻的脸惨白惨白的,其实她统共也就听到了两句话,一句是微雨口中下凡听君的毒;另一句就是南诏公主那一句,“我再一次怀了他的孩子!”   这话若是换旁人听来必定不会觉得有什么,哪个皇子不风流留情?莫说皇子,就是普通的男人,在外留个一儿半女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然而林淑儿在听到这句话的当下被吓得双腿一软。   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就是说,除了这一次,还有上一次。   可是,苏墨弦这辈子让哪个女人怀孕过?除了倾城,只有一个倾城!苏墨弦只让倾城怀孕过!   林淑儿听到那句话的一刹那,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南诏公主就是倾城!倾城没有死!倾城回来了!   这真是一个让她万分恐惧、万分仇恨又能豁出一切的念头。   即使转念她就发现这个猜疑太过武断。   单凭一句不知真假的话,就断定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其实是一人吗?   虽然苏墨弦曾经只有倾城一个女人,但倾城毕竟已经死去两年,这两年里,苏墨弦又常年在外。男人的思念和女人的思念总归不同,女人的思念往往就是心里的想念,但男人对女人的思念除了心里上的,还有身体上的。那两年的时间里,若是苏墨弦一个意志薄弱,在别的女人那里留下了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直觉和理智一时矛盾,然而这却并不能阻碍林淑儿的选择。   身后有急剧的杀意往她袭来,林淑儿的唇角却勾起诡异的笑意。   微雨远远见林淑儿还在花园里,心中顿时一阵侥幸的喜悦,当下提了剑便追杀过去。   林淑儿自然是不要命地逃跑,一面逃跑,一面尖叫。   微雨眉头微蹙,这里正面对了前厅,林淑儿如此一番惊叫自然会将旁人惊动。但微雨此刻揣度着林淑儿手无缚鸡之力,在旁人干涉之前快刀斩乱麻先将她杀了以绝后患也不是难事,当下,下手便又快又恨。   只是,令微雨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林淑儿忽地回头往她诡异一笑,足下竟如生风一般,堪堪避开了她的一剑,转身就逃。   微雨震惊当下,从来没有听说过林淑儿会武功啊!   而在她震惊这当下,前厅里已经沸腾开来,各府的侍卫,一口一个“刺客!”“刺客!”,嗓音纷杂又响亮,纷纷冲了出来。   “救命!救命!”林淑儿自是哭着尖叫往前厅跑。   微雨眼风瞥到出来的大臣里还有林淑儿的父亲林辰远,浑身剧震,往林淑儿看去一眼,脑子里瞬间如过电!   她中了林淑儿的计!   微雨当下再管不了林淑儿死活,足尖轻点,返身就要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活捉她!”   然而,却已经晚了。不知是谁沉声喝斥了一声,此刻这里本就是满朝文武聚集,随便一人的一句话都是举足轻重,当下,无数精兵侍卫从四面八方而出,瞬间将她包围。   ……   武帝回宫时,心情还算得上愉悦。苏墨弦能忘了倾城,另娶他人,于武帝而言真像是心头的大石瞬间去了一般,畅快又痛快。   为此,他今夜特意歇在了皇后的宫中,天子的一举一动都是一个风向,皇后自然满眼笑容,端庄之中难掩温柔婉约。   武帝正要歇下,外面听君却来通传,“皇上,林丞相携林小姐有事求见。”   皇后眉头轻蹙,问:“哪个林小姐?”   听君道:“林淑儿。”   武帝闻言,脸色不耐烦地沉了沉,“朕要歇下了,让他明日再来。”   “但……”   林家虽是皇后的亲信,但皇后心中是极为不喜林淑儿,那就是个祸害,有她的地方就没有安宁。当下也不让听君再说下去,只不怒自威道:“皇上的话,你如实传了便是。难道他林家父女的事是要事,皇上的龙体便不是要事了吗?”   听君颔首领命退下。   皇后察言观色,只见武帝听到那林淑儿三字脸色便是不豫,似不经意嗔道:“林淑儿那丫头对弦儿执念太深,弦儿大喜之日她也要生出点儿事来,想来是弦儿那里使不上力,这又来烦皇上,真是太不懂事了。臣妾想让她离开帝都,省了给皇上添乱。”   武帝抬眼看向皇后,忽地一笑,“算了,今日既是大喜的日子,皇后就不要同她一般见识了。”   这一夜,有一个普天同庆的开始,然而结束时却有人惨淡,有人经营,有人平静。   长乐宫的灯火灭去,帝后安歇;林辰远父女跪在宫外,进退不是。   自然,这些事都逃不过苏墨弦的耳目。   苏墨弦虽然解毒,恢复了些许意识,却到底是心力衰竭。他躺在床上,将倾城揽在怀中,听到下面的人禀报微雨刺杀林淑儿被抓,林辰远携林淑儿面圣,却是缓缓闭上眼,平静道:“明日再说,退下吧。”   生死徘徊,惊心动魄,劫后余生。苏墨弦的心中此刻却是无尽的平静和满足,他将倾城紧紧搂进怀中,一寸寸吻过她的眉眼。   这一晚,竟成了两年里,他唯一一个安稳入眠的夜。   ……   “苏墨弦……”   “苏墨弦,你醒醒……”   “你醒醒啊,快醒醒……”   苏墨弦是被耳边轻轻软软的声音吵醒的,甜糯的气息洒在他的脸上,他的手臂下意识一紧,便将身旁的人收到了怀中,倾城被迫扑倒在他胸前。   倾城眼中惊恐,望着近在眼前的俊颜,睫毛颤了颤,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原本难得睡得平静的男人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瞬不可置信。   他缓缓转过头去,便正正对上了一双盈盈欲泣的眼睛,只见倾城正控诉地望着他,偏生两颊上还有两抹俏红,一副受了欺负委屈得不行又实在忍不住娇羞的模样。   看得苏墨弦心头一阵**,转瞬,又是一阵复杂。   开口,嗓音有些艰难的低哑,“你叫我什么?”   “苏墨弦啊……”倾城下意识地答着,转瞬就反应过来不对了,抓起枕头就砸到他的脸上,“混蛋啊!名不正言不顺的,你对我做了这个事,你还想我叫你什么?你还想我叫你什么?你不要得寸进尺!”   苏墨弦将她的话迅速在心中转了转。   苏墨弦……   名不正言不顺,做了这个事……   所以,即使忘记了,她依旧还记得他,记得他们之间所有美好的过去吗?   这个念头让苏墨弦抬起手来,重重盖住了脸。   倾城拿枕头砸他,却只见他毫不反抗,只是拿了手去盖自己的脸。顿时,她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全是惊讶又不敢相信,惊道:“这枕头是软的,不会把你的脸砸坏。”   这也太小心了吧……   却只见苏墨弦闻言,胸腔微微震动。   而后,便在倾城的惊讶里再度将她用力按到了自己怀中。 ☆、第062章   他的胸膛结实温热,倾城的脸颊更烫了。   这是什么事嘛,还没成亲就睡到了一张床上去,虽然她也不是不愿意……   倾城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两下就要坐起来,苏墨弦的手臂却是紧紧抱着她不让她动。   “苏墨弦……”倾城嗔了他一句,嗓音又娇又软的。   苏墨弦将脸上的手拿开,凝向她,哑声道:“倾城,来亲我一下。”   倾城的脸当即就能滴出血来。   要不要说得这么简单粗暴啊?她不高兴地撅了撅嘴,羞羞赧赧地抬眸横他一眼,却被他此刻的模样惊住。   只见他的眼眶通红通红的,眼里却全是温柔缱绻的笑,那里面的柔情和呵护像水一样几乎能滴出来。   倾城心跳顿时漏了好几拍,眼睛都不敢再看他了,再看下去……心跳一个停止了怎么办?   真是个能将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啊。   “乖,过来亲我一下。”   偏偏他还不消停,继续用那温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又哄又骗地对她说话。   倾城趴在他胸口,红着脸嘟囔了一声,“你自己过来亲啊。”   这是谁说的?倾城掩面,真是越来越不知羞了。难怪听说全京城的人都晓得她爱苏墨弦爱得不得了,她还真是不冤啊。   苏墨弦见她娇羞的模样,低低笑了出来,他叹,“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倾城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耳根发烫了,可就是不想如他愿。   这个人真是越来越坏了!   从前他要亲就亲要摸就摸,好在他自己做了就好啊,如今竟然还开口要她主动了。这要她怎么回答他?他绝对是在调戏。   苏墨弦却道:“我亲你是我在爱你,你主动才说明你也爱我。”   倾城奇道:“那你为什么不表示一下你爱我?”   苏墨弦的眸光璀璨,直直盯着她,直将她看得脸红心跳,他忽地勾唇一笑,笑容里五分痴恋五分邪气,“我昨晚爱了你一整晚,还要怎么爱?”   混!蛋!啊!   倾城脸上的血顷刻间就要滴出来了,当下炸毛,蹭的就从他怀中挣开,猛地坐起身来,抓起枕头就要继续揍混蛋。   然而,她刚刚坐起来,男人修长有力的手臂就再次将她抱了回去,这次,却是直接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分分寸寸的距离里,两人气息相融,四目相对,他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她能清清楚楚看到他英气的眉毛,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让她心如小鹿乱撞的唇。霎时间,她就这么什么脾气都没有了,整个人乖乖软在他怀中。   “倾城……”   苏墨弦嗓音微微不稳地叫了她一声,唇就落了下来。   倾城整个人早没了力气,只晓得抱着他,任他予取予求。   一个美好的清晨,就以倾城被他亲得浑身滚烫无力结束。末了,苏墨弦仍是紧紧抱着她,紧得像是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   倾城感觉到他的热情,心跳得特别快,羞答答地将脸埋入他怀中。   两人就这么相拥着,一直到倾城平复了悸动,却只觉苏墨弦仍是没有松手的打算。方才情动时自然沉醉在他的力量里,此刻方才感觉有些疼,被他抱得疼。   其实倾城有点弄不懂他今日为何会这么激动。   倾城在他怀中娇娇软软的,带着点娇羞扭捏,她问:“苏墨弦,你不是说成亲以前要发乎情止乎礼吗?为什么我会和你睡到一张床上来?”   而且他刚才还说,还说……爱了她一整晚!   哎呀,混蛋啊!为什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倾城的头更往他怀里埋进去。   苏墨弦笑,笑得又温柔又怜惜,手指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告诉她:“昨晚我们成亲了,你已经是我的妻子。”   妻子……   倾城念着这两个字,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她抬起头看向苏墨弦,问:“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苏墨弦心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啊。   按说,他的药从来不曾失手过,倾城此刻醒来本该全无记忆才是。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他。   本该全部忘记的她却偏偏还记得他,还爱着他,苏墨弦自然受宠若惊,心中对她又是疼又是爱,但此刻理智去考量却多有隐忧。   他没有急着回答倾城,只柔声问她:“那倾城还记得些什么?”   倾城被他这么一问,顺着去想,当即,眉头蹙得更紧,脸色顿白。她惊乱地望向他,“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苏墨弦脸色也微微变了。   倾城嘴唇轻颤,整个人越想越是惊恐无助,她抓紧苏墨弦的衣服,“我只记得我昨日为你做了一支笛子,我送给你,你把我抱回了房中……可是,可是我连那支笛子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苏墨弦,为什么除了你,我什么记忆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倾城身子轻颤,越往下说着越是颤得厉害。苏墨弦心中重重一阵揪疼,连忙去亲吻她的眉眼,柔声道:“没事,没事的,只是暂时的,记得我就够了,其他的一切有我,有我帮你记住好不好?”   倾城抬眸,“可是……为什么?”   苏墨弦闭了闭眼,心中长叹。昨晚两人既已说开,再骗她,他心中自然是万般不舍千般煎熬,可她此刻这个模样,要他如何能忍心将那些痛苦折磨的过去告诉她?   他轻轻贴到她的脸颊上,温柔道:“昨夜我们大婚,有居心叵测之人心怀不轨,在酒水中下毒。虽然我及时为你解了毒,但大约还是受了影响,才会让你一时记不清一些事情。”   倾城眉头并未舒展,心中疑惑更重,她望着他,“可我记得你啊。”   苏墨弦笑了,笑得如神如仙,眼睛里全是慑人心魂的愉悦,他亲了亲她的脸,反问她:“在倾城的心中,我自然是不同的,对不对?”   倾城被他这么一看一亲一调戏,脸又有些烫了,她忍不住羞怯地垂下眸子去。   苏墨弦又凑上去亲了亲她,低笑道:“我如今是倾城的夫君了,只这一样不要忘了就好,别的,倒也并没有什么重要的。”   倾城双眸水汪汪的,望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她该惊恐才是啊。可是……她偏偏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怎么办?   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倾城傲娇地问了他一句,“那么那个笛子呢?我总要看一看,万一你不是我夫君,我把你认错了可怎么办才好?”   说到这里,倾城又慢悠悠道:“其实对你我也不是记得那么清楚的,只是醒来就看你睡在我身边,下意识觉得你是苏墨弦罢了。此刻你一说,我觉得你自己就是昨晚给我下毒的刺客也是有可能的。”   说完,满意地看到苏墨弦的脸色紧紧绷了一绷。   苏墨弦不自觉地咳嗽了两声,还真是被她说中了,他还真就是昨晚给她下毒的那个。   苏墨弦无奈叹道:“好好好,我这就给你拿笛子去。”   倾城得意地拿眼看他。   苏墨弦其实有点见不得倾城这种傲娇得意的小模样,当下,多年来的习惯就自然而然地出来了,他俯身亲了亲她的耳垂,在她浑身一僵手足无措时,又半轻不重地一口咬了下去。   倾城怒,“混蛋啊!”   苏墨弦已下了床。   倾城拿着枕头就要砸,整个人却忽地一震,双目直直落在苏墨弦一瘸一拐的腿上。   苏墨弦拿着笛子回来时,便见倾城跪坐在床边,整个人直愣愣地望着他,脸色发白。苏墨弦心思一转,已经明白过来。他轻叹一声,回到床上,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腿上是昨夜遇刺落下的伤,不碍事,过段时日便好了。”   他索性顺势将一切全推到昨夜那个“刺客”身上去。   其实……这腿,多半不能好了。   昨夜他毒发多时却不得解药,和倾城之间的恩恩怨怨纠缠了太多时间,最后能解毒救回一条命来还要多亏他多年修为造化。但是他的腿……他一直将剧毒压制到腿上,用一条腿代替身体承受全部的毒,那其中的勉强和痛苦可想而知,解毒的时间原本就需要拿捏得精准。他却毒发多时迟迟不能解,即使最后解了,但那伤害却是永远落下了。   苏墨弦自己就是医者,能不能好,他心中自然有数。   当然不能和她说实话。   不想,他都如此轻描淡写了,倾城却还是“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猛地将双臂缠到他的脖子上,头埋在他肩上痛哭,好不伤心。   苏墨弦一时真是手足无措。   这一个多月来见惯了她故作坚强勉力强撑的模样,竟几乎忘了她原来的性子。   她一直都是被他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公主啊,娇气又爱哭,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一点难过就会抱着他哭。   此刻,苏墨弦反而笑了,眼中尽是满足。   若用他一条腿可以换回她以前的模样,这也算他这么多年做的交易里最满意的一桩了。 ☆、第063章   清晨,正在苏墨弦和倾城缠绵亲昵之际,听君将龙袍呈到了长乐宫。   一行内侍宫女伺候着,皇后亲手为武帝穿上龙袍。   武帝两臂伸展,任皇后为他束好腰封,一面不疾不徐地问听君,“林家父女还在外面?”   听君上前,“回皇上,林丞相昨儿没有回去,一直在外面跪着,似乎确然有要紧的事要上禀。”   武帝双目微阖,淡然道:“也是个没有眼力的,既是要紧的事,还要带上家眷来呈禀?”   皇后到底伴君多年,听得这话已经明白过来武帝的意思。看来,武帝也是不喜林淑儿到一个境界了,林辰远这是被林淑儿牵累了去。否则以他今日丞相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武帝也不会任他在外面这么跪大半个晚上,大大驳了他的颜面。武帝此举,是在敲山震虎呢。   此刻既然已经震得差不多了,武帝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林辰远携着林淑儿跪落在武帝面前,态度殷切虔诚地请武帝饶恕他惊扰圣驾之罪,而后就是顺势的一个转折,“只是……”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乃小女亲眼所见,稍有不慎,更恐伤及睿王殿下性命。臣这才再顾不得时辰,立刻入宫面圣呈禀。”   因这里本就是皇后的寝宫,林家又是皇后亲信,所以皇后也未避嫌。此刻,皇后一听“睿王殿下性命”六个字,当下神色一凛。   武帝却是将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一直低垂着头的林淑儿身上,“老三大婚之夜,你能亲眼所见何事?”   这话问得其实有些微妙,人家洞房花烛夜,你怎么就亲眼看见了呢?   其实,身居九五之位那人能如此明察秋毫,纷繁之事一眼洞悉,于社稷和百姓而言,也是福气。   他能将先帝取而代之,绝非侥幸。   这一点,林淑儿最清楚不过,心中早已定好了说辞。她朝着武帝恭敬地一拜,这才恳切道:“之前,皇上圣旨惩罚,奴婢一心悔改,回到睿王府后,便是在主院伺候。昨夜,奴婢辗转难眠之际,忽地听得激斗之声从主院传来,奴婢以为是有刺客趁乱混入,心惊胆战,便要立刻去命侍卫巡逻查看,不想,走到院子里却发现,整个主院竟然连一个丫鬟也没有,更别说侍卫。那可是王爷起居的地方,竟如此疏于守卫,太过诡异不寻常……”   林淑儿这样的心思,武帝见过不知多少,此刻断然没有耐心听她长篇铺垫下去,当下冷声打断,“说重点,不要耽误朕的早朝。”   林淑儿被打断,双肩微颤,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像是如此方才鼓足了勇气一般,抬头,恳切地望向武帝,“是,皇上。奴婢怀疑,那一日天牢外,以一人之力将下凡听君两位公公重伤,又将两名刺客带走之人,正是王爷。”   林淑儿话落,整个殿内,空气当下重重一凝。   武帝神色莫名,直直盯着林淑儿,“你再说一遍,哪个王爷?”   林淑儿坦然迎视,腰挺得笔直,俨然光明磊落无畏无惧的姿态,“睿王。”   武帝负于身后的拳头重重一紧,眼神瞬间阴骘。   皇后见武帝这模样,脸色当即煞白,身子一颤,连忙上前一步,冷声喝斥林淑儿,“林淑儿,你休要胡言乱语信口胡言!你以为,本宫看在丞相的面上会饶你一次两次,还会饶你十次八次不成?你真当本宫对你的容忍没有底线了吗?来人,将这贱婢带下去!”   皇后被林淑儿气得浑身发抖,再也管不了武帝还在旁边,真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这祸害才好。却不料,武帝这时看了她一眼,不轻不重的一眼,却是不怒自威,而后,他抬了抬手,那是一个阻止的动作。   皇后身形一晃,已不能再说什么,只能低叫一声,“皇上……”   武帝看向林淑儿,“你说那个人是睿王,有什么证据?”   林淑儿轻轻一笑,掩去眼底的狠意,“那一日,天牢之外三名刺客,两男一女,那名女子正是南诏公主。而王爷,是为了救她而去。”   皇后蹙眉冷斥,“笑话,那南诏公主从南诏而来,在我大周人生地不熟的,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天牢外?本宫知道你不甘心弦儿娶了她,但你也休要将本宫和皇上全当成了傻子,妄图用这等无稽之谈将本宫与皇上蒙骗!”   林淑儿郑重道:“娘娘,这并非无稽之谈。这是奴婢昨夜亲耳听到的,就因为奴婢听了不该听的,被南诏公主的贴身婢女微雨发现,微雨竟要狠辣地杀我灭口,将奴婢从主院一路追杀至前院,若非昨夜诸位大臣与魏王殿下斗酒,婚宴彻夜不散,这才让奴婢逃到前院时被诸位大臣救下,奴婢恐怕已经被南诏公主灭口了。这事众目睽睽,昨夜在场的文武官员都能作证,奴婢绝没有半句假话。”   林淑儿言之凿凿,武帝往听君递去一眼。满朝上下,什么事都不可能逃得过一国之君的耳目。   只见听君朝着武帝郑重颔首。   皇后足下一个踉跄。   武帝双目微眯,情绪莫测。   林淑儿见状,心中冷笑。微雨,这一次可真是要谢谢你了。   原本,林淑儿如今在武帝面前的信用值为零,不论她说了什么,武帝都不可能会信,连她的父亲林丞相也对她避之不及,生怕被她连累。昨夜那等情形,她撞破了苏墨弦的秘密又如何?她怀疑南诏公主其实就是倾城又如何?她就是说给林丞相听,林丞相都不会信她,更别说是武帝了。   但是偏偏,微雨追着她出来了,微雨想要杀她灭口,那一刹那,林淑儿心中立刻就有了完美的计策。   将计就计,林淑儿将微雨引到前院,让满朝文武亲眼看到,南诏公主的贴身侍女在追杀她,竟追到了前院来。   微雨被拿下只是个开始,后续将会有无穷的发展。首先,大家就猜测,南诏公主的贴身侍女为何要追杀林淑儿?是什么深仇大恨一定要将林淑儿置于死地?   武帝当然也会去猜想。   悬念被铺垫得这样好,简直是只等着林淑儿踩上去就好。这个时候,林淑儿再来求见皇上,将一切说出来。   但还不够。   这还不是林淑儿真正的目的。   林淑儿楚楚可怜地看向皇后,“皇后娘娘说得是,南诏公主从南诏而来,她在我大周人生地不熟,怎会无缘无故身入险境,亲自去天牢救一个小丫头?这一点,奴婢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大约南诏公主这样的女子,本身便不是奴婢这等心思揣摩得通的吧。譬如睿王殿下,当年对……对那个人情深似海,睿王殿下在她死后一直自我放逐,远离帝都,不肯再亲近任何女子。然而南诏公主出现不过一个月余,竟让睿王主动求娶。”   林淑儿缓缓说到这里,只见武帝脸色微变,眼中一瞬闪过类似于震惊又同时恍然的神情。   当下,林淑儿聪明地沉默在这里,不再说下去。   目的,她已经达到。   说了这么多,她就是要让武帝同她一样怀疑,南诏公主就是倾城!   天牢之内的小丫头,倾城生母的养女;苏墨弦迫不及待的求娶……原本毫无关联的两点,林淑儿终于将它们一起放到了武帝面前。   ……   长乐宫中风起云涌,倾城自然是毫无所觉的,整个人仍旧沉浸在情人之间的缠绵悱恻里。   苏墨弦的轻描淡写并没能将倾城糊弄过去,倾城逼着他躺下,又不顾他的阻拦,要去揭他腿上厚重的纱布。   剧毒肆掠过后的小腿,溃烂得惨不忍睹。昨夜解毒之后,他也只来得及匆匆将腐肉削去,当时整颗心里全念着她,竟不觉得有多疼,此刻被她这么抱着又是哭泣又是心疼又是闹着要看的,他反倒觉得疼了起来。想起昨夜削肉后的伤口,也是心有余悸。   自然更不能让她看到。   他连忙去阻她,一把抓住她的手,“刚刚才上了药包扎好,你这样一揭,伤势加重了怎么办?”   倾城被苏墨弦这么一提醒,手指当即一缩。   她跪在他腿边,目光在他的脸上和腿上来来回回游移,一时左右为难。她的眼睛原本就美得像一汪水,此刻又是刚刚落了泪,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整个人一副被欺负后泫然欲泣的模样。   看得苏墨弦心中顿时又紧……又热,目光黏在她脸上,根本移不开,渐渐变得滚烫炙热。   倾城此刻心思却不在他的眼睛,她的一只手被他紧紧握着,就拿另一只手去摸那纱布边缘的地方,生怕稍微重了就将他弄疼一般,轻轻抚着,浑然不觉这动作有多么暧.昧和撩.人。   她一面摸,一面还小心翼翼地看他,问:“疼不疼啊?”   苏墨弦简直被她弄得哭笑不得,顺手将她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轻斥,“不许乱摸。”   倾城其实没反应过来苏墨弦的言下之意,却还是听话地不再乱动他,她只当他是疼的。   想到他疼,倾城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眼睛里的水光立刻就更多了,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苏墨弦见她模样,心中暗骂了一句要命,就要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   然而,倾城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浑身重重一震,僵直着身子,直直盯着她。   只见倾城俯下.身去,下一刻,柔腻的唇儿便印到了他的腿上。   “倾城……”   苏墨弦下意识地叫她的名字,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又哑又热,想来自己此刻的模样和一头狼应该没有什么区别。 ☆、第064章   再往上一点?   倾城偏着脑袋认真顺着他的话往下想。   嘴巴吗?   只见男人流光璀璨的眸子意有所指地凝着她,倾城立刻自我否定了。看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一定没这么简单。   倾城的目光往下瞟去,小腿再往上一点那是……   双目豁然瞪大,双颊霎时红得俏生生的。   “混蛋啊苏墨弦!”   倾城娇斥一声,自己已经被羞得不行,拿起双手将自己的脸也捂住,又羞又恼地斥他,“你怎么变这么坏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耳边,却响起某人愉悦又得意的笑声,内里的邪佞之气丝毫不减。他咬着她的耳垂,笑道:“我这个样子好长时间了,更坏的事情我都对你做过,只是你如今不记得罢了。倒也无妨,我可以再教一教。”   啊啊啊!倾城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管家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王爷。”   倾城浑身一僵,霎时瞪大了双眼。   虽然明知道这房子大,管家是扬了声那声音才能传进来,而方才苏墨弦那些话却全是在她耳边低低哑哑地说的,气息直接拂进了她的耳窝里,情人间的呢哝软语大抵就是如此了,管家绝不可能听见。可是即便如此,倾城心理上还是有种强烈的暗示:苏墨弦这是当着第三人的面调、戏她!说了那样的混账话!   倾城自己被自己的心理暗示气得直蹬双腿。   混蛋啊,她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   苏墨弦见她羞恼的模样,整颗心都是软的,心中爱得越发的紧了,抬腿将她气得乱蹬的腿压住,又将她抱得紧了一些,不让她乱发脾气,这才沉声问外面的管家,“何事?”   原本通传这些事都应当由丫鬟来做的,但这睿王府在当年还是公主府的时候,习惯就是养成了这样,主院里的丫鬟常年被遣得远远的,放眼望去想看到一个人影都难。平日里倒是清净了,但皇亲贵胄的府邸总少不得一些重要的事,那就到了为难管家的时候。   通常这个时候都要由管家亲自跑来,在院子里扯着嗓子战战兢兢地喊一声。   又以今日尤其为难。   昨夜可是他主子的洞房花烛夜,古语就有说,洞房花烛小登科,*苦短日高起。他却要在这个日高起上头来喊一嗓子,真是作孽。   此刻听他家王爷此刻的嗓音仍旧平静沉稳,管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忙通传道:“王爷,按礼,今日您要携王妃进宫向皇上和皇后娘娘敬茶,此刻时辰已经不早,皇上遣人过来催了。”   苏墨弦目光微敛,片刻后,道:“知道了。”   苏墨弦凝向倾城,她正睁着眼睛,疑惑又茫然地望着他。   苏墨弦摸了摸她了头,笑道:“起床吧,丑媳妇要去见公婆了。”   倾城听得这话,眼中的茫然瞬间全变成不高兴了,“你才丑呢!”   然而倾城的自信在坐到镜子前面时就变成了迟疑,倾城直直盯着铜镜里的容颜瞧,瞧了好久。   苏墨弦紧紧看着她,她眼中的每一个神情他都没有放过。   只见她这么直直望着镜子里的人,眼睛也几乎不眨一下地瞧,那模样,仿佛一个孩子第一次见得什么稀奇的东西,定要一次看出个所以然来一般。她也不出声,也不问,就这么自己看着,时而微微蹙一下眉,又像是在思考。   苏墨弦承认自己承受不了这样的画面,他哑声问:“怎么了?”   倾城蹙了蹙眉,“没什么。”   “嗯?”苏墨弦俯身在她耳边,轻轻一个单音节,倾城已听懂他的言下之意。   她从镜子里望向他的眼睛,有些挫败,有些无助,“我对这张脸好陌生,我想,我可能把自己的模样也忘记了。”   苏墨弦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倾城缓缓回过头,面对面地看向苏墨弦,“苏墨弦,你说,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毒?我将我自己的脸也忘了,却还将你记得牢牢的。若不是真真发生在了我身上,我都不敢相信。”   苏墨弦此刻心神里全是**,如一叶扁舟在碧波之上,微风徐来,水波不兴,那叶舟却是无比轻盈,随风**,惬意愉悦到了骨子里。   其后,苏墨弦和她说了几样事,让她进宫之时只注意这几样便好,别的,全交给他。因受方才那心旷神怡的影响,苏墨弦对她说起话来眼睛里的情意几乎都要滴出来了,声音也是轻怜□□,遇了倾城盯着他的腿走神之际,他又无奈又宠溺地细心再说一遍,让她务必记牢。   倾城点头称好。   只是苏墨弦一站起身来,倾城又有些神思恍惚了。   苏墨弦刚刚走了两步,倾城便将他拉住。   苏墨弦无奈地回头,“刚刚不是才保证过,我的腿没有大碍,今日之事最不要紧的就是腿了。”sk   倾城抬头望着他,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疼吗?”   当然,这无关紧要是对他。在倾城心中,这显然是个大事。   苏墨弦只能避重就轻道:“这点疼不算什么。”   倾城立刻将他按回了椅子里,“那你先休息一下。”   苏墨弦,“……”   他也就走了两步啊,就要休息一下了?   倾城转身跑了出去。   苏墨弦唤她,“倾城……”   倾城头也不回,“我马上回来。”   倾城回来的时候,苏墨弦目瞪口呆。   苏墨弦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用得上这个东西。   此刻,倾城笑眯眯站在他面前,手边,一把轮椅。   “我来扶你。”她殷勤地上前,毫不迟疑就抱住了他的手臂,双眸像是能说话一般,直直盯着他,像是怕他拒绝,又更像是在求夸奖求宠爱。   苏墨弦,“……”   ……   于是,新婚第二日,传说中大周修为最高深的睿王殿下便是坐在了轮椅上,由他的新婚妻子推着进宫面圣。 ☆、第065章   “这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昨日不还好好的吗?”   皇后望着那轮椅,只觉得眼睛疼。她蹙眉问苏墨弦,目光又瞥过了倾城。   苏墨弦道:“昨日大婚,儿臣心中高兴,多喝了些酒,牵动了伤势,并无大碍。”   皇后抿了抿唇,深深看着苏墨弦的眼睛。想要给他警示,又不能给他警示。   按林淑儿的说法,苏墨弦中了下凡听君的毒,紧接着第二日他的腿就受了伤,这其中绝对脱不了干系。   武帝虽没有多说什么,皇后心中却已明白,今日这是鸿门宴。苏墨弦走在一线之间,一线生死,一个不慎……   皇后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武帝静静看了苏墨弦的腿片刻,扬声道:“宣御医。”   不久,两名御医便上来了,依着帝后的意思,轮流为苏墨弦探脉。之后,两名御医相视一眼,其中一人回禀道:“皇上,娘娘,睿王殿下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腿上旧伤已经发作,更需小心调养,不可沾染湿邪之气,不可用辛烈之物,不可过于操劳疲累,切不可再度复发,否则,必定伤筋动骨,后患多矣。”   武帝神色平静,今日这两名御医全是他自己的心腹,此刻既同时诊断为外伤,那么就是再诊下去也不会诊出别的来。然而,他深深注视着苏墨弦和倾城,心中的怀疑却没有丝毫稍减,反而越来越深,越来越多。   林淑儿这个人不足信,但她今日的话,一字一句,全说到武帝心底里,激起了他最深最重的怀疑,且那怀疑瞬间已成长为参天大树一般,屹立不倒。   倾城听了御医的话,却是直直盯着苏墨弦,一双清澈美丽的眼睛里含着笑,待苏墨弦往她看来,她又是一副“我这么英明你要更加宠爱我”的表情。   某人出门的时候还不想要轮椅呢,现在听到了吧,不可过于操劳疲惫。明明腿受了伤,还要忍着疼走路,这就是最大的操劳疲惫。   苏墨弦,“……”   武帝挥退了御医,因着苏墨弦这轮椅出来的插曲便算结束,两名宫女端了茶上来,进入今日的正题。   其实奉茶这礼仪还是在普通的大家族中比较受重视,皇家反而是可有可无。这个可有可无的标准以前朝看来就是,得宠的皇子可有,不得宠的皇子可无。否则皇家子嗣众多,若是个个皇子大婚后都要进宫来见一见,皇上不一定有那个时间还在其次,重点是未必有那个心情。要知道,皇室中多的是父子成仇,相看两相厌的,能少看一回也是皆大欢喜了。   到武帝这里,其实就更是可有可无了。他统共也就四个儿子,睿王又是皇后嫡子,从这一层面而言是可有的;但武帝作为帝王,摆一摆皇室的冷漠也是可以,更别说他本身并不太注重这些繁文缛节。所以其实苏墨弦一早根本没打算入宫,好在他的心思武帝也懂得,这才在见了林淑儿以后特意派人去传了口谕。   苏墨弦从轮椅上站起来的时候,倾城连忙去扶他,殷勤伺候的模样俨然一个小媳妇。   皇后看着倾城这模样,心中五味杂陈。若是没有早上林淑儿那一出,她此刻看到这画面应该别提有多欣慰了。这可是那嚣张的南诏公主啊,她的母妃是南诏王的第一宠妃,手中捏着国库的钥匙,这样一个霸道的公主却被自己的儿子化成了绕指柔。而自己的儿子显然也喜欢她,两人眼神相交,他无奈里全是满满的宠溺,他那样的男人,竟然真的肯示弱地将自己的手放到她手中,任她扶着。郎情妾意,夫妻恩爱,为人母如何能不欣慰?   但想到林淑儿那些话……   此刻,皇后真是怎么看倾城怎么觉得她眼熟了,心中欣慰是没有的,坐立难安倒是有许多。   想想当年的倾城可不就是这个样子?娇气高贵的公主,心里就只有一个苏墨弦。   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   “母后,请喝茶。”   倾城跪落在她脚边,笑容里带着一丝羞赧,双手奉茶。   皇后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的脸瞧,想起今晨武帝问下凡的话,“这世间可有方法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不用易容,不用毒术,让人察觉不出。”   下凡回道:“有,削骨易容。”   皇后的心跳得又乱又厉害,只见倾城还双手奉着茶,满怀期待又有些不解地望着她,这才草草伸出手去接过。   偏偏她此刻心不在焉,手上一滑,茶杯便掉了下去。   皇后愣住,倾城惊呼了一声,然而极快,眼前一晃,茶杯却是稳稳落在了一双手中。   没有预期的破碎摔裂,甚至茶水,也未溅出一滴。   苏墨弦将茶杯放回到倾城手中,凝着她道:“小心些。”   倾城其实想说,不怪我……   苏墨弦又叮嘱道:“我们的婚礼,每一个细节都不能辜负,知道吗?”   倾城望着他幽黑深邃的眼睛,心跳的节律忽地乱了好几拍,她垂下眸子,避开她的目光,重新向皇后奉茶。   皇后神色复杂地看了苏墨弦一眼。他明着是在说倾城,其实他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每一个细节都不能辜负么,是在告诉她,不论这个媳妇她是否满意,他自己都是喜欢的,否则又怎么在意这细枝末节?   这一次,皇后再没有手滑,相反,手心有些紧,有些冷。   奉茶后,便是设宴了。按着武帝的意思,皇后设宴,留睿王和睿王妃在长乐宫中用膳,武帝自然是在的。   皇家的宴,美酒佳肴,没有一样不是精美。菜色繁复,色香已足够让人心旷神怡。   内侍将最后一道凤尾群翅摆上,倾城目光微动,桌子底下,手指悄悄往旁边男人的腿上碰了碰。   手指随即一紧,却是被他紧紧捏了捏,又迅速放开。   这样桌子底下的小动作帝后自然看不到,身后伺候的下人看到了也只当看不到,毕竟主子夫妻恩爱,吃个饭也要先调个情,做下人的首先就要讲一个非礼勿视。   倾城被苏墨弦那不轻不重的一捏警告了,默默收回手,其实她是想要夸他一下。   想起进宫前苏墨弦和她说的几样事情之一,“母后今日必定会设宴,届时你只需记住,一定要吃含有花生的菜,但也不宜多、不宜少,切记平常待之。”   那个时候,倾城只觉好笑,笑嘻嘻地蹭到他怀里,眨着眼睛问他:“要是没有花生呢?我可以点菜吗?可是宫宴点菜会不会给你母亲留下不好的印象?若是她因此不喜欢我,要棒打鸳鸯可要如何是好?”   苏墨弦食指点了点她娇俏的唇,眼睛里全是宠溺又偏偏强作正经,“这个你无须担心,你只需将我的话记牢了就是。”   倾城望着他的模样,笑倒在他怀中。   此刻,倾城放眼望去,数不清的菜肴里,数十道带花生的却是尤其明显。其实花生早生贵子的意思自古在婚礼之中备受追捧,但在宫宴之中却是极为少见,即便是有,也是辅料,哪里想得到在武帝这里它这么受青睐。   倾城不得不佩服苏墨弦的高瞻远瞩。   想着苏墨弦那句“一定要吃,不宜多、不宜少,平常待之”,倾城泰然自若地吃了几粒花生,而她每次吃花生时,皇后都要看她一眼,那眼中的神情复杂极了,似乎有惊、恐,其后看她淡定吃完,又有些侥幸。   武帝却是全程淡然自若,并不放在眼里一般。   宴后,苏墨弦便应当携着倾城离开了,武帝却像是忽地忆起一事一般,对苏墨弦道:“随朕去御书房,西北的事,朕想要听一听你的意见。”   天子话出,下凡立刻恭敬走到苏墨弦的轮椅旁边来,倾城有些不情不愿地退开了一步。   苏墨弦含笑对她道:“你在母后这里等一等我,我一会儿来接你。”   倾城望着他,点点头,心中想的却是苏墨弦今晨对她叮嘱的第二个事。   “皇上若是将我叫去,你要在母后宫中等我,但要小心,切记不要将衣服弄脏或是弄湿。”   那时倾城是如何反应的呢?   她笑道:“你将我当成什么了?小孩子吗?”   苏墨弦非常正经地望着她,“将你当成我的妻子。”   “……那你就该知道,我已经足够大,晓得出门不能把衣服弄脏了,不用你来教。”   “足够大我是知道的,”苏墨弦若有所思地凝着她,“倾城已经大到可以做我的妻子了,我怎会再将你当成孩子?重点是衣服。”   “衣服怎么了?”   “不要换衣服,身子不可以给任何人看到。”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除了我。”   倾城的脸瞬间红得俏生生的。   讨厌啊,大清早的不要这样啊,调戏没完没了!   然而,当倾城坐在皇后宫中,竟有前后两个宫女“不小心”要往她身上洒茶水以后,倾城再也不觉得苏墨弦那是在调戏她了。   若不是苏墨弦临出门前还逼着她将他的话全背一遍,她简直是记得刻骨铭心了,这才下意识防着要弄脏她衣服的人,否则,恐怕她已经可以在长乐宫中换两回衣服了。   身子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么?   倾城想了想自己身上的特征,左胸上有一颗红痣。   想到这里,左胸那里立刻就有些热热的。忆起苏墨弦抱着她,唇舌流连在那个地方久久不去的模样。   “倾城,真美……”   哎呀,她这个时候在想什么?倾城简直想捂脸。   收敛心思,倾城就要打起精神继续防着第三个“不小心”的宫女,皇后却忽地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感慨道:“今日天朗气清的,可真是个好日子。坐在宫中嫌闷,小七,陪本宫去御花园走一走吧。”   皇后自然不是在问她意见,倾城笑着应下,连忙上前去扶过。   果然不出倾城所料,长乐宫往御花园去的路上,有一片湖。   其实也不用走到湖边,但是皇后偏偏就走到了湖边去。倾城扶着他,殷切地提醒了一声,“娘娘小心些。”   皇后望了她一眼,“公主畏水?”   倾城……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畏水不畏水,她只知道,她此刻保护自己这身衣服真是保护得好生艰难啊。 ☆、第066章   御书房中,沉香缭缭。   武帝坐在书案之后,苏墨弦坐在轮椅上,这姿态,抬眼就与武帝视线相齐,竟有些微妙的对等之势。   苏墨弦忽地想起倾城将他强按进轮椅里时的模样。   他如今总是愿意顺着她的,何况不过这些小事,坐在这上头最多也不过引来些怪异的目光而已。他笑着问:“皇上面前公然坐着,这可是不敬之罪。”   倾城想了想,忽地狡黠一笑,“那样不是更好吗?”   “嗯?”他的手指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   “平常不敬是要受罚的,可你这是受了伤身不由己,皇上要是因此治你的罪,一定会落个不近人情的名声。如此他为了自己的名声自然是要忍一忍你的,你这个时候不嚣张一回还待何时?”   苏墨弦闻言,眸中含笑,面色上确实故作正经地沉吟道:“嗯,爱妻言之有理。”   此刻这光景,苏墨弦想,何止是有理?和天子平起平坐,即使从来淡静如他,也难得有占了便宜的感觉。难怪她一向就爱在这些小事上头胡闹,无足轻重,却足以自娱自乐。   就在苏墨弦心神**的时候,武帝拿起一张薄薄的宣纸,静静看着苏墨弦,问:“这个,是你的意思?”   苏墨弦凝目看去,不近不远的距离,还是能看到上面的两个字。笔锋回转,深藏不露之势,正是他的字。   苏墨弦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平静地看向武帝,眼中恍然状,“原来,一切都瞒不过父皇。”   武帝听得这话,轻笑一声,笑声深沉,听不出情绪来。   “你告诉朕,你为何要举荐慕珏。”武帝眸光犀利地落在苏墨弦脸上,说到这里,立刻话锋一转,“不要告诉朕因为他最合适,他的确最合适,但是你,苏墨弦,你却不像是将国事看得如此重的人。说你没有私心,朕不信。”   “儿臣的确有私心。”苏墨弦不紧不慢坦言,坦然望着武帝的眼睛。   曾经他们是父子时,并没有这么多的君臣之礼,此刻苏墨弦也仿佛忘了如今两人的身份已从父子变成了君臣。   苏墨弦道:“对慕珏,父皇有什么私心,儿臣便也是那个私心。”   武帝双目微眯,直直盯着苏墨弦,半晌,他却忽地放声笑出。   “好个苏墨弦,你从来就自视极高,却没想到你今日竟敢来和朕抢人了。”   武帝说到这里,眼中迸射出冷冽锋利的光芒,“你这是在拉拢慕珏,林淑儿体内的蛊,慕珏看起来有些办法,你就是为了这个想要拉拢他?你想比朕早一步找到倾仪?”   武帝用的是问句,然而那双眼睛里却一点疑问都没有。   苏墨弦目光沉静坦然,“是。”   “你想放了他?”   “不,”苏墨弦平静道,“我会杀了他。”   武帝注视着苏墨弦。   “当年让倾城流产的丫头我将她囚禁折磨多年,她终于松了口,是倾仪让她做的,他杀了我和倾城的孩子,我不可能会放过他。”   “那你就更应该助朕找到他,而不是处处与朕对着干。”   苏墨弦唇角微弯,似笑非笑,“看来,父皇其实并不曾将一个人恨入骨髓。否则父皇就会懂,即使同样是凌迟一个人,自己动手和他人动手,意义也完全不同。我拉拢慕珏,就是想要早父皇一步找到倾仪,亲自动手。”   武帝沉默下去,他深深看着自己的儿子,却只见得他如仙温润般的容貌,清风霁月的身姿,他从他的眼睛里丝毫看不到仇恨的狰狞。然而从来,这个儿子都是深藏不露,不论是爱还是恨。   武帝高深地叹了一句,“看来即使到现在,你也没有忘记倾城。”   苏墨弦坦然回视:“那样的女子,既曾经得到过,就是终身难忘。”   武帝听得这句话,目光一瞬间有些恍惚,看着苏墨弦,却仿佛失去了焦距一般。   那样的女子,即使不曾得到过,也是终身难忘。   沉默半晌,武帝又问:“那么南诏公主呢?朕看你对他也是喜爱得紧。”   苏墨弦不答反问:“父皇难道不觉得她像极了倾城吗?既然注定此生无缘,那么于千万人之中寻一名与她最为相似的女子,当做是宠爱她一般,执手白头,难道不是我所能选择的最好的结局吗?”   武帝彻底沉默下去。   是啊,于千万人之中,寻一名与她最为相似的女子,当做是宠爱她一般地宠爱着。   许多人都不理解瑾妃的盛宠,她早年就伴在他身边,如今即便保养得好,却到底已不再年轻,再美也不一定比得过如今那些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姑娘。可是,偏偏是她宠冠六宫,不过就是因为,瑾妃也是他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不是那个人,也可以当做是她来宠爱。   这一刻,武帝忽然觉得自己与这个儿子从未如此亲近过,即使他心中对他怀疑正盛。   武帝没再说话,苏墨弦自然不再吱声,他的存在感从来收放自如,此刻竟如不存在一般,武帝竟能安然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   却有内侍从外面进来。   “启禀皇上,慕将军家的二公子慕珏正在宫外求见。”   武帝闻言,眉头微微一动,随即冷笑一声,“朕天罗地网地找他找不到,他却自己送上门来了。带他过来。”   内侍领命退下。   武帝复又看向苏墨弦,“慕珏自己不争气,白费你一片苦心。朕已经派了秦怀北上,他初到边境便给朕打了个漂亮的胜仗,看来这场仗不日便能结束了,也好,有个人分一分慕长丰的兵权,朕也放心。”   “父皇英明。”   武帝挥了挥手,“你退下吧。”   阿不推着苏墨弦的轮椅离开,武帝目光深深望着他,眼中情绪一时复杂。   方才苏墨弦的话的确是将他触动,苏墨弦说他是在将南诏公主当成了倾城在宠爱,从来理智冷静的武帝,下意识认定他没有说谎。然而,此刻眼见苏墨弦就要离开大殿了,武帝心中素来的理智和多疑终究还是占了上风,他出声道:“等一等。”   苏墨弦转过身来,“父皇还有何吩咐?”   武帝道:“听君习武之人,对疗伤之事颇有心得,你下去让他帮你看一看你的腿。”   缓了缓声,又道:“还是要早日疗养好,坐在这个上头,难看。”   苏墨弦温润一笑,道:“谢父皇。”   苏墨弦退出大殿时,远远看到了由内侍领着进来的慕珏。不算近的距离,苏墨弦一眼就看到了他,慕珏亦然,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接,一瞬间似有万千犀利锋芒,却又似乎一无所有,从来平静如水,所谓锋芒不过错觉。   听君将苏墨弦领去偏殿,奉旨为他疗伤,苏墨弦屏退了殿中伺候的下人,只留阿不一人在身边伺候。   听君半弯下。身去,恭声道:“睿王殿下,请容奴才看一看您腿上的伤。”   这是今日对他试探的最后一步了。   御医,倾城,武帝都没有寻出任何的蛛丝马迹,然而,他的怀疑不到这最后一步,也断然不会打消。   御医诊脉诊不出,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服了解药,服了解药自然再诊不出中毒。   言语中对倾城的试探,也可能是他在说谎呢。   只有伤口,只要它还在,就是藏也藏不了,瞒也瞒不住了。听君的毒掌,由听君亲自来检查,若果真是他,那么他就再无所遁形。   苏墨弦坐在轮椅上,没吱声,目光沉静如古井,静静看着听君。   武帝的心态,苏墨弦焉有不知?他的父皇也是矛盾,他并不从一开始就让听君来检查他腿上的伤口,其实是在顾及他们父子之间的情分,可是这个情分怎可能抵得过他心中的怀疑?武帝一方面不愿意查出什么,另一方面,不查出什么,他又绝不会甘心。   听君迟迟得不到苏墨弦的回答,又再一次恭声说了一遍,“请王爷让奴才看一看伤口,奴才也好为王爷疗伤。”   听君的态度就是武帝的态度,今日这个试探,显然武帝心意已决。   苏墨弦倏然一笑,“不必了,王妃不愿意本王的伤给他人看。”   听君立刻抬起头来,眼神虽然还算恭敬,但内里已是不可退让。他奉旨而为,可不管谁是不是皇子,是不是王爷。今日这伤口,愿意也要看,不愿意更有问题,更要看!   苏墨弦却仿佛全然不将听君眼中的强势戾气放在眼中,径自对阿不示意,“把东西给听君公公。”   听君一时微怔,只见阿不颔首,随即上前来,将一个白净的瓷瓶递到自己面前。   “这是?”   还未打开,听君心中已有些奇异的不安,他看向苏墨弦。   苏墨弦只是一笑,“公公一看便知。”   听君接过,待倒出瓶中一粒黑色的药丸时,他双目一缩,脸色起初是震惊,然而不过一个刹那,那震惊便全变成了惊乱。   他将药丸凑到鼻间闻了闻,然后,脸上的惊乱便彻底变成了惊惧和恐慌。   “王爷……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听君的嗓音竟有些不稳发抖,他脸色青白交替,直直盯着苏墨弦。   温润如玉的男人脸上全是疑惑的神情,反问:“这个东西,难道不是公公自己给本王的吗?”   听君手一抖,那粒药丸便滚落到了地上去,听君双目如死,他长长闭上眼,已知今日自己是被这个睿王彻底逼到了别无选择的境地。他喟然长叹,“奴才可不记得曾经将解药给了王爷。”   “公公是否记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是本王将这个东西交给父皇,你说,他会如何想?”苏墨弦似笑非笑,示意阿不去将药丸捡回来。   苏墨弦不疾不徐说道:“你伤了太子,虽是误伤,但太子与瑾妃绝无可能会放过你。太子一早就认定你与本王勾结,并将猜疑告诉了父皇,不过是父皇念及你多年苦劳,将他堵了回去,另一方面,父皇也是没有实在的证据证明你有异心,暗中背叛。可若是本王将这个东西交给他呢?那形势可就完全不同了,父皇什么性子,什么手段,你伴君多年想来比本王更加清楚。”   听君听到这里,终于面如死灰。   太子猜疑这事,他是知道的,本以为自己忠心事主,皇上虽然多疑但太子的话到底空**来风,只要自己更加忠心地伺候天子,那无稽之谈定能不攻自破。可是,若是再加上睿王手上那一粒解药呢?   此刻的情形,听君已算是全看明白了。当日那个人,没错,就是睿王。可是,自己若是将这个事如实上禀,皇上必定会进一步怀疑,毒是何人所解。这天下,原本就只有自己有解药,这个皇上是知道的,若到时睿王再把解药交上去……   虎毒不食子,睿王不会死,但自己背叛皇上必定死无全尸。   苏墨弦又道:“本王知你素来忠心耿耿,你自然可以将今日之事如实禀告父皇,或许父皇念及你侍君多年,信了你也未可知。但是,你不要忘了那日瑾妃得知你伤了太子,一心将你置于死地,太子么,他受了这么大个罪,对你的仇恨比起瑾妃来自然只多不少。而一旦本王离开了这朝堂,那么大周就再无可与太子对抗之人,一旦将来他得了这天下,你以为,你还有活路?”   听君身形晃了几晃,他脸色青白变幻半晌,忽地“噗通”一声,重重跪落在苏墨弦面前,恳切道:“奴才愿为睿王殿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誓死效忠。”   ……   御花园前面那片湖,倾城小心翼翼走了大半天,还是怎么也走不过去。皇后来来回回就在湖边流连着,时不时感叹一句湖光山色,远山近黛。   倾城小心地顾着自己,更小心地照顾着皇后。   倾城不知道为何皇后要一心一意惦记着她的衣服,但绝不排除皇后为了给她换一身衣服疯狂到自己跳下去。万一若是如此,她身为儿媳,即便有侍卫和内侍宫女在场,少不得也要跟着跳下去陪一陪她,以显忠心和孝顺。   倾城时刻防着皇后这样的举动,只觉身心俱疲。   皇后看湖色的时候,倾城就频频往御花园看去,以表达自己很想要去看一看花的心情,奈何皇后就是视而不见。   也是心意已决吧,倾城忽然明白了皇后今日的决心。   躲,必定是躲不过的。躲得了今日,也躲不了明日。   倾城心中思索着,要如何才能釜底抽薪呢?   倾城这边正深思着,猛然发觉皇后又往湖边更靠近了几步,倾城心中一个急切,脱口叫道:“母后!”   皇后奇怪地看向她,“怎么了?”   倾城连忙随手一指,指向御花园的方向,“你看那边……”   倾城说到这里,噤声了。   她本是随手一指,打算说一句那边花开得可真好,我们去看一看花吧。没想,却好巧不巧,正正指到了瑾妃身上去。   她原本是不该认得瑾妃的,但是苏墨弦早晨莫名地指给她看过。   “这是瑾妃,皇上的宠妃,你见到一定要认出她来。” ☆、第067章   “我今日不是拜见公婆吗?难道宠妃也要去?”   “也许吧。”   ……   竟然再一次被苏墨弦说中了。   御花园那边,花木扶疏处,瑾妃一身紫色锦袍,长尾曳地,艳光四射。身后的内侍宫女长长地跟随了一路,这样的气势,倒是没有辜负她宠妃的身份。她的身旁,一名女子小心搀扶着她,那女子身着月色的锦裙,外面是蓝色的外袍,看她装束,显然并非伺候的下人。   倾城不认得她,但转念一想,这人应该并不重要,或是她原本就不大认得,否则以苏墨弦的周到细致,也就不会让她不认得了。   倾城指向瑾妃时,瑾妃一眼已看到了她,倾城连忙将手指收回。   皇后自然也看到了她们,当下,目光有些微妙。   瑾妃携了那名女子到皇后面前,“臣妾拜见皇后。”   “绫儿给皇后娘娘请安。”   两人一前一后,袅袅婷婷向皇后行礼。   方才遥遥一见毕竟有些距离,这时近了,倾城才看清瑾妃身旁那名女子,只见她小腹微微凸起,竟是怀了身孕。   倾城依礼向瑾妃欠了欠身,目光却一直流连在那女子的肚子上移不开。   皇后抬手,“不必多礼,难得今日天气好,瑾妃出来赏花?”   瑾妃笑道:“绫儿来向我请安,说起御花园中的桂花开了,香气绵长悠远,沁人心脾,我听得心动便带她过来,没想却在这里见着姐姐。姐姐也带着公主出来赏花?可真是巧了,如此这般地遇上。”   瑾妃的目光在皇后和倾城身上流转一周,掩唇一笑。   瑾妃的笑极为甜美,笑得人心也要化了一般,倾城望着她的笑容,一时觉得熟悉,又想起今日镜中自己的容颜,只能轻叹一声,比不上啊。   皇后目光掠过倾城,将她微微疑惑的目光收入眼底,道:“公主想来还不认识,这是太子妃,慕大将军之女,慕绫。”   倾城恍然,慕绫往她欠了欠身,倾城亦回礼。只是抬头之际,只见慕绫直直盯着她,目光深幽,不知在看什么。   皇后望着慕绫道:“你身怀有孕,是宫中的大喜事,平日多出来走动走动也好,对将来生产也有好处。”   慕绫微微一笑,颔首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旨意,多谢皇后娘娘指点。”   瑾妃笑道:“还是皇后娘娘心细,瞧我,绫儿都已经三个月的身子了,我还没想到要和她说些经验。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东宫已经有三个孩子了,这事底下的人都有了经验,伺候得过来。”   说者似乎无意,听者却显然有心,皇后的脸沉了沉。   瑾妃恍若未见,径自似笑非笑望向倾城,“公主好福气,将来若是有了身子,还不知皇后娘娘要如何疼爱了。”   倾城又往慕绫的肚子瞧了瞧。   这个动作被瑾妃看着眼里,当即愉悦地笑了出来,“瞧瞧,瞧瞧公主眼睛里的柔软。我说今日瞧着公主怎么和往日有些不同呢,原来这女子嫁了夫君,性子自然就收了,公主此刻是不是已经在期待和睿王的孩子,期待做娘了?”   倾城脸“蹭”的一下就红了。粉颜娇美,微微垂下头去,“娘娘取笑了。”   心里却想,果然是宠妃,说话无所顾忌的。不过话说回来,要孩子这回事,的确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她不是已经嫁人了么?又不是还没出阁的黄花,听到这回事要下意识羞一羞。   和苏墨弦的孩子……   倾城忽然想,如果她此刻坦荡地回瑾妃一句,“是有些期待。”那今日的话题是不是就可以顺利从赏花赏湖变成谈生儿育女了?那应该就没有这么无聊了。   不过倾城余光去看皇后的脸色,立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见皇后神色淡漠,唇线直直的,倾城连忙换话题,“咦,那边的菊花开得可真好,母后赏一些给我好不好啊?”   倾城殷切地望着皇后,双眸清亮清亮的,写满了期待。   皇后果然脸色缓和,问:“你要菊花做什么?”   倾城赧然状,不好意思地说:“看到菊花就忍不住想起菊花蟹,有些馋了。”   皇后闻言失笑,赐了她两个字,“吃货。好吧,你一会儿就带一些回去。”   倾城趁着皇后心情好,连忙上去搀扶她,“母后,我们过去看一看吧,母后帮我选一株吧,母后选的,王爷才会爱吃。”   赶紧远离这是非之地吧,这么多人站在湖边。虽然瑾妃的出现似乎分了皇后的心,但人多混乱,更容易出其不意。   皇后已经动了脚步,瑾妃这时却笑道:“菊花蟹虽然美味,但菊花性凉,蟹就更是大寒之物了,公主和睿王若是准备要孩子的话,这样的东西还是要少吃为好,口腹之欲嘛,偶尔也要控制一些。等有了孩子,将来可不有大好的光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瑾妃话中有话,倾城真是敢怒不敢言。   现在她是要过去呢,还是不过去呢?皇后已经停下脚步来,神色也变得淡淡了。   倾城大抵也看了出来今日皇后的不悦从哪里来,不过是东宫已经有三个孩子,现在太子妃肚子里又有了一个,而苏墨弦却一个孩子都没有么?而她么,皇后看起来并不是多么喜欢。皇后带着她还偏偏就遇上了瑾妃带着自己怀孕的儿媳出来,对头相见,分外眼红,又落了下风,心中的微妙和不平衡可想而知了。   如果她这个时候还坚持要吃菊花蟹,也是作死了。不只不能吃菊花蟹,菊花都不能再看了。   倾城心叹一声,计划被破坏,眼前也只能先想办法将皇后哄一哄了,她低眉敛目道:“瑾妃娘娘说得是,是小七疏忽了。”   又对皇后道:“母后,小七初初嫁人,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母后又远在南诏不能亲自教我,瞧方才若不是瑾妃娘娘提醒,我就要疏忽了。母后可不可以教一教小七呢?这个时候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   倾城将姿态放得极低,又一口一个母后教一教的,更重要的是她话中的暗示,她顺着瑾妃的意思,表现出自己极为注意饮食上的事,就是在承认她很期待有一个孩子。   果然,皇后看着她,脸上缓缓露出了笑容,语气也慈爱和蔼了许多,“好,本宫回去就命御医为你写下食谱。”   倾城抿着唇儿笑,“谢谢母后。”   一直沉默的慕绫这时却忽然开口,“我那里正好有一份食谱,是春天的时候请御医写的,我如此照着调整饮食,甚是有用,这几个月又加了些心得和经验在上头。若是皇后娘娘和公主不嫌弃,我待会儿派人送到睿王府去。”   倾城看向慕绫,只见她鹅蛋脸,柳叶眉,杏眸,生得古典雅致,柔美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眼中还有着善意的笑。   倾城道:“如此,就谢谢太子妃了。”   皇后这时道:“本宫有些乏了,回宫吧。”   倾城心中等这句话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闻言,暗中长长松下一口气来。   瑾妃这时却道:“姐姐如此一说,我也觉得有些乏了,我和绫儿一道送皇后娘娘吧。”   皇后点了点头。   一行人缓缓离开湖边,倾城暗中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来。离开这里就安全了。   却不想,正正在她如此放松的时候,目光一瞥,忽然见地上不知从哪里滚落出了十数颗龙眼大的珠子,纷纷滚落在她们的脚下。倾城浑身一凛,连忙戒备地提醒前面的皇后:“母后小心脚下有……”   “啊!”   倾城提醒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只听得身旁忽地传来尖叫一声,惊恐、惊惧更带着绝望的一声。   倾城连忙转头,便见身旁的慕绫一脚已经踩到了那珠子上头去。当下身子一歪,她下意识地双手护住肚子,濒危之时挣扎着往旁迈出一步去,想要稳住身子,却就是这么好巧不巧,她抬出的一脚又踩到了另一颗珠子上去,一刹那,雪上加霜,身子彻底凌空,便要重重落下。   这变故太过忽然,所有人一时惊住,呆若木鸡。   这时,却不知是谁惊叫一声,“太子妃有身孕啊!快扶住太子妃!”   倾城听得这声,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她离慕绫原本就最近,这时一伸手便稳稳握住了她的,然而,不知是慕绫力气太大还是她太虚弱,抑或是慕绫两脚踩滑了珠子被珠子送出的冲力太大,总之,眨眼的时间,快得倾城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她刚刚拉住了慕绫,慕绫便将她拉着,两人一起掉进了旁边的湖水里。   慕绫惊叫一声,“啊!救命!”   倾城紧紧闭上眼,也在心里大叫了一声,糟了……   ……   岸边,皇后、瑾妃与一众内侍宫女全乱了阵脚。   皇后脸色煞白,手指发颤,怔怔望着足下的珠子,眼中情绪复杂至极。果然,皇上还是信不过她啊,这周围,哪一个是他的人?   瑾妃在一旁白着脸连连惊斥,“还不快下去救人!快啊!要是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有事,本宫要你们偿命!”   内侍宫女们听得这话,一瞬间,争先恐后跳进了湖里。   水里接连发出“噗通”“噗通”的入水声不绝于耳,一时湖中反倒乱作一团。   皇后回过神来,发现慕绫还在水中扑腾,她是将门之女,自己是懂得水性的,想来是怀孕让她一时失了分寸,这时失态地尖叫着“救命!救命!”   慕绫目标太大,不一会儿,所有的内侍就都围到了她周围,将她扶着小心往岸上来。   皇后又往周围寻了寻,双目猛然一缩,惊叫道:“小七呢?!”   皇后这一声尖叫让所有人反应过来,方才大家都忙着救怀孕的太子妃,却没有人注意到一掉下去就沉入水中的睿王妃。   “睿王妃不懂水性,来人!快下去救她!”   几个内侍将太子妃扶了上来,又一猛子全扎入了湖水之中。   然而,这个时候,倾城却已经不在她掉落这个地方的湖底了。   ……   她刚刚落水,脚上一紧,便被人用力往下拉了去。   那个人力气太大,她连挣扎都还没来得及挣扎一下,便被他彻底拉入了水底。她惊乱之下张嘴要尖叫,刚刚有这念头,又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了口鼻。   忽然落水,又被人拉到水底……倾城心中的惊恐瞬间铺天盖地,当下什么也不管地乱打乱踢,想要挣脱开去。   皇后救我……我愿意脱衣服了,我真的愿意脱衣服了……   基本上,此刻的倾城就是这个心态。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她用力地拳打脚踢了一阵,却换来那个人更紧地将她桎梏,腰间的手臂如铁一般将她紧紧箍在结实的怀中。   倾城忽地一怔,这感觉有些熟悉。   那人趁着她微微一僵的刹那,连忙将她翻转过身来,让她面对向他。   倾城双目豁然睁大,直直瞪着眼见俊美的男人,一瞬间,又惊又怒,更有种想哭的感觉。   苏墨弦。   然后,倾城想也没想,紧紧抱住了他。   水中的苏墨弦美得像是水神一般,他温柔地摸了摸倾城的头,将她微微拉开,而后俯身,便吻上了她的唇。 ☆、第068章   湖面上乱作一团。   先是数十个内侍下去了,在里面手忙脚乱找了多时无果,皇后又连忙召来巡逻的禁军,一众侍卫跟着跳下去,就此这片湖算是彻底成了一片混乱。乌泱泱的人头,没头苍蝇似的,一会儿潜入水下,一会儿又冒出头上来换气,如此折腾绝对不短的时间了,偏偏就是见不到要救的那个人。   皇后只觉太阳**刺刺的疼,眼睛也疼,皇后闭了闭眼。眼前黑了,身子又有些不稳,晃了一晃。身旁的嬷嬷赶紧将她扶住。   “娘娘莫要担心,这么多人寻着呢,肯定能找着的。”   皇后嗓音轻哑,叹,“找是能找着,可只怕过了这个时间,找着也没用了。”   皇后心中真是复杂难受得紧,想起上午奉茶时自己儿子瞧着这南诏公主的眼神,深情温柔得简直到了骨子里,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若是她在自己手上有个意外……皇后真不敢想那后果。   太子妃慕绫受了惊吓,上岸来便被扶着赶紧回东宫宣御医了。瑾妃在这里陪着她继续寻睿王妃,也有些着急。   毕竟以南诏公主的身份,若真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事,瑾妃也讨不着好处。   “一起落下去的,怎么就找不着了呢?”瑾妃急得埋怨。   是啊……怎么就找不着了呢?   “睿王妃找着了!”   这时,却忽然听得“噗通”一声,是水面被用力破开,随即,一名侍卫高叫一声。   皇后和瑾妃循声望去,果然见一名侍卫一手搀扶着昏迷过去的睿王妃,一手用力往岸边游,一面喊道:“睿王妃的头发缠在了石缝之中,一时脱不开身,万幸赶上了!”   皇后听得这话,半口气总算是吐了出来,脸上也瞬间有了血色,急忙道:“快,快去帮忙!”   不久,睿王妃便被送到了岸边,只是在水中许久,已经昏迷。皇后连忙命人将她平放在地上,又命身旁老成的嬷嬷帮她将腹中的积水挤压出来。   不久,睿王妃一口水咳出,便醒了过来。   皇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宣御医。”   “不用了,母后,我没事。”睿王妃此刻脸上没有血色,头发湿哒哒的凌乱,浑身轻颤着望向皇后,“只是觉得好冷,母后可否让我先换一身衣裳?”   皇后的手心重重攥紧。   换一身衣裳……终究还是水到渠成了。这丫头方才显然是有戒心的,此刻终究还是捱不下去了。   皇后淡淡点头,“来人,扶睿王妃回长乐宫,伺候沐浴更衣。”   身旁的嬷嬷连忙上前,跟随而去的还有一名宫女。那名宫女,皇后看得眼生,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只见她脚步轻盈,神色淡定,动作稳当妥帖。   ——皇上身边的人,自然是该这样干净利落的。   想来,方才那些珠子便是她弄出来的吧。   皇后微微失神之际,只听瑾妃道:“姐姐,既然公主没事,我也放心了,如此我先去东宫看一看可好?”   皇后点头,“去吧。”   今日本就没她什么事,皇上要让人落水,谁又逃得了?倒是慕绫那丫头无辜,平白被连累了进去。   一行人缓缓离开,岸边再无一人。   一池湖水重新归于平静,只有远处的水面生起细细波纹,轻微荡开,像是因微风所起。   ……   然而那湖面之下却绝不平静,反而汹涌得厉害。   水底下,苏墨弦紧紧抱着倾城迅速往对岸游去,每每揣度她支撑不住时,便俯身去吻她的唇,为她渡一些气。待她好转,又连忙加快速度游走。   到倾城被送到岸上时,她立刻瘫软在地,急促地呼吸着。   苏墨弦跟着上岸,见她模样,连忙将她扶起来,“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倾城又一连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转头娇气地横了他一眼,“哪里都不舒服啦!”   浑身湿哒哒的,被风一吹又凉飕飕的。不想还好,一想浑身立刻冷得一颤,下意识地往那温热的胸膛蹭了蹭。   苏墨弦见她这样便知她没有大碍,只是累的,便轻笑着将她横抱了起来,“好,我们先去换衣服。”   倾城乖乖抱着他,将头靠在他怀中。这时才注意到,这竟然是湖中的一座小岛,而岛上假山造景别致,峰回路转之中簇拥着一座不大不小的宫殿。   放眼往反方向望去,遥遥能见着方才她们站的那一处,只是距离太远,物事并不能看得太清。   原来苏墨弦竟然是从那里将她带着一路游了过来,还要藏在水底下不能到面上去。这么长的距离,她不用使力已经疲惫不堪四肢酸软了,他还要抱着她,还要不停给她渡气。此刻虽然抱着她很稳,但受伤的腿一定还是疼的。   倾城忽然心里一阵柔软和心疼,又有些甜蜜,她仰头看向苏墨弦,柔声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   苏墨弦听得这话,垂眸看了她一眼,眼睛里的情绪她看不太懂,似乎有些得意,又有些缠绵。   他问她:“心疼我了?”   倾城的脸上立刻冒出了粉色。   她其实不大喜欢他这么调.戏她,只是他每每这么毫不掩饰对她的痴恋时,她心中又说不出的甜,整个人仿佛躺在云端,轻飘飘的。   于是,轻飘飘的倾城就扑到了苏墨弦怀里,娇娇软软地点头,“有点心疼,你开心不开心?”   苏墨弦没有回答她,只是浑身僵硬了一瞬,而后便神色自若地继续往前走去了。   倾城见他模样,心中暗暗念了三个字,“纸老虎。”   就喜欢调。戏她,她一个反调。戏回去,他立刻就接不了招了,哼哼。   不过就算是纸老虎,她也喜欢,嘻嘻。   自己有点冷,揣度着他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倾城立刻更紧地抱住他的身子,得来苏墨弦眸深如墨地看了她一眼,脸上隐忍的神情却是藏也藏不住。   倾城用力抿了抿唇,不让唇角翘得太高,又转移话题,随口问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来了,那母后那里怎么办呢?她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我派了一名身形与你最为相似的暗卫易容成你的模样,又穿了与你相同的衣服,等在水中。你落水被我带走之后,她会被救上去顶替你,想来此刻她已经被母后带回了长乐宫。”   倾城闻言,愣愣望着苏墨弦。   好厉害的心机!   皇后一心要看她身上的特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躲却全是徒劳,她也知道应当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釜底抽薪,可是怎么也想不出来。此刻见苏墨弦行事,她又是震惊又是震撼,还有点小小的崇拜。   是啊,换个人给她检查不就好了?   反正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她,不管怎么查,也绝不可能查出她的特征来。   倾城还在神游之际,苏墨弦已带着她到了一处偏殿,两人一路走来,偌大的宫殿中竟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丝毫的人声或陌生的动静,所以,一直到苏墨弦“砰”的一声将门反手关上,随即将她重重压到门上,急切又炙热的亲吻有些凶狠地落下时,她才回过神来。   两心相许的男女拥吻厮磨,身上都有些热,可是偏偏身上的衣服湿哒哒的,如此湿热湿热的,不久,倾城就觉得不舒服极了。   苏墨弦却显然兴致极高,或急或缓,倾城不想直接打断他让他失望,想了想,主动调戏了他一下,惹得他呼吸更为急促炙热时,赶紧用手抵住他胸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让我先换个衣服……”   苏墨弦直直盯着她,毫无顾忌,毫不遮掩,良久,他轻叹一声,“你可真是会折腾我。”   无奈里满满的宠爱,倾城抿着唇儿笑。   苏墨弦忽然道:“我的答案。”   “啊?”无头无尾,倾城愣住。   苏墨弦低低一笑,唇落到她的耳垂,哑声道:“你心疼我,我的开心就是这个样子。”   倾城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   啊啊啊!混蛋啊!又被调戏了!   好吧,她收回刚才的腹诽。他不是纸老虎,他是真的……如狼似虎。   ……   苏墨弦牵着倾城的手走到屏风之后,倾城看到眼前一桶热气腾腾的热水时,一时愣住了。   虽然的确很不舒服,但她还是懂些事的,原本也只想先换上干净的衣服就好,其他的等回了家再说。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有热水在这里。   她看向苏墨弦,一瞬间,连眼睛都跟着热了。   苏墨弦却是笑道:“你娇气得很,一定会嫌弃那湖水脏,我怕被你埋怨,自然要把一切都先安排好。”   哪里是这样的……这个人,好心都不会好好表达。倾城哭笑不得地斥,“胡说。”   苏墨弦眸光微转,“哪里胡说了?”   倾城看向他,极为认真地说:“苏墨弦,我一定不会埋怨你的,我知道你对我有多么用心。”   苏墨弦的眸光一瞬暗了,而后,他的目光瞟了眼一旁的浴桶。   于是,对于倾城的表白,苏墨弦的回答是反问她:“你说,这个浴桶可以容下我们两个人吗?” ☆、第069章   倾城的回答是,将苏墨弦踹了出去。   迫不及待将身上黏湿黏湿的衣服褪下,倾城这时才注意到,原来她被苏墨弦这么一调戏,连身上的皮肤都羞红了,真是不敢想象脸上的模样该让那个混蛋有多么得意了。   想着,倾城气呼呼躲到了浴桶里。   想起将那个流氓踹到门边时,他还一只手抵着门,一脸似笑非笑,双目却像是漩涡一般,紧紧凝着她,“倾城,我们已经成亲了,这事儿迟早都会有。”   倾城脸上简直能滴出血来。   没想到,某人说到这里,却忽然话锋一转,“不对,这事儿已经有过许多回了,你着实不必再害羞。乖,让我进去。”   倾城,“……!”   于是,她更用力地将他踹了出去,又在他身后将栓门的声音弄得尤其响亮。   倾城现在想起来还是羞恼,憋着一口气,用力把自己的身子沉到了水底下去。   就算有过也不记得了好么?就算有过也要循序渐进好么?哪个一上来就能接受这么大尺度的啊?   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倾城忽然觉得苏墨弦对她一点都不用心了。   ……   倾城沐浴出来,到屏风后穿上了苏墨弦早先准备好的干净的兜衣和中衣,到穿外衣时却怔了怔。   这暗灰色的衣服,好像是男装。   倾城蹙眉,这是拿错了吗?不会,他那样的男人,可不是会拿错东西的。那么为她准备男装又是个什么意思?倾城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才看清这是睿王府随侍的衣服。   倾城目光敛了敛,拿起衣服,打算先去问一问苏墨弦。没想,一转身,却见某人正正虚倚在屏风之上,毫不收敛地望着她,脸上笑如春风。   倾城惊得狠狠瞪他,又瞥了眼被她栓得好好的门,轻斥,“你怎么进来的?”   苏墨弦用目光示意她一旁的窗户。   倾城咬了咬唇,想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被他这么光明正大欣赏着,不由横了他一眼,“不要脸。”   苏墨弦闻言挑了挑眉,不见丝毫恼意,却是缓缓往她走来,意味悠长地问她:“我哪里不要脸了?是看了你的身子不要脸,还是从窗户进来不要脸?”   倾城直直瞪着他,一面惊呆了,一面脸上又快要滴出血来。   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可以说得这么直白……虽然她的确指的就是这个意思,但是暗指一下和直接说出来效果完全不同好吗?   苏墨弦似乎也没想让她回答,回视着她的眼神莫名风情万种,就开始自问自答了,“若是因为第一个,你我夫妻,我哪里没看过?实在不必再避嫌;若是第二个……我觉得幽会这回事,还是要翻窗户进来比较有情趣。”   倾城,“……”   这次好想直接把他踹到洗澡水里怎么办?   她怎么从来没想到过,苏墨弦坏起来可以这么坏!说好的清风霁月呢?说好的如神如仙呢?说好的不食人间烟火呢?   如果这个事再说下去,尺度会不会还要更大?   想到这里,倾城忍了,识时务地拿起男装外袍,一面转移话题,问:“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苏墨弦眸光透彻,似笑非笑望着她,将她迫不及待地转移话题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只道:“这里是青鸾宫,冷宫里宫人原本就不多,又被我的人事先全迷晕了。”   “冷宫?”倾城蹙眉,望了望这殿中摆饰,又想到这独居岛上的清雅,有些不能相信,“这么好的冷宫,我倒是愿意来住一住。”   苏墨弦挑了挑眉,夺过她手中的衣服,倾城低叫了一声下意识抓住,毫无悬念就和衣服一起被他抓了过去,落到了他怀中,被他抱住。   他的声音落在头顶,笑道:“我不答应。”   倾城抬眸望了他一眼,只见他眸中含笑,又带着些坚持,唇角不自觉翘了翘,反问他:“是现在不答应,还是以后不答应?”   “现在和以后都不答应。现在你是我的宠妃,以后你将会是我的宠后,冷宫这种地方,你一辈子都不要想。”   倾城心里忽然涌起一阵甜蜜,待发觉唇角的弧度一定翘得极高了,连忙抿唇压下。   苏墨弦也没再说什么,将随侍的衣服亲手为她穿上。倾城这时也不拒绝了,乖乖让他弄。   苏墨弦一面继续道:“这青鸾殿是皇上登基以后唯一动的一处土木,那个时候,太子还不是太子。因为填湖为岛,又是皇上亲手画的建工图纸,当时可是红了不少后宫娘娘的眼,暗中都在揣测这是修给谁住的,一时竞相争风,想要入主。但当时的局势,皇后母仪天下,必定要坐镇后宫,这青鸾宫到底隔得太远,所以,底下人都默认这是修给瑾妃的。”   倾城抬起手来,任苏墨弦将袖子为她套进去,又有些坚持最初的想法,“所以这里本来不是冷宫啊,也是很适合居住的。”   “不适合。”苏墨弦毫不犹豫就将她反驳了。   倾城看他,他道:“离我太远。现在离我太远,将来也会离我太远。你就应该我和住在一个房间里,睡在同一张床上,如此日日夜夜到我们一同老去。”   在苏墨弦面前,倾城时不时就会有一种整个人兵败如山倒的感觉。   不管是调戏还是情话,这个人都信手拈来的,她,她完全招架不住啊啊啊!   真是好想问他一句,是什么让我们如此恩爱的?   但是不好意思问出来。   苏墨弦将她推开一些,让她背对于她,方便为她理出头发,继续说:“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到这青鸾宫落成以后,皇上赐了无数奇珍异宝放到这里,却偏偏没有让任何一个娘娘住进来的意思,他自己也从来不曾在这里过夜。这真是让后宫诸位娘娘既疑惑,又平和。疑惑这宫殿到底修来做什么,为了谁?然而谁也得不到这份宠爱,又使得她们相安无事,相对平和。”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倾城理解。谁也得不到,绝对好过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谁得到。   “那后来又怎么成了冷宫了呢?”   “如此相安无事了一年,有一晚,瑾妃到御书房为皇上送参汤……至今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夜伺候的宫人全被遣到了宫外。只是隐隐听到皇上和瑾妃似乎大吵了一架,动静极大,后来,瑾妃红着半张脸跑出了未央宫。其后,皇上整整三个月没有踏足瑾妃宫中,风声传出,所有人都以为瑾妃失宠,很快就会被打入冷宫。”   “后来呢?”倾城回过头去,眼巴巴地问苏墨弦。   苏墨弦失笑,扶着她转身,让她面对这他,一面为她束上腰带。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三个月后,皇上忽然将青鸾宫中的宫人几乎全部撤走,只留下几个洒扫的粗使宫人,屈指可数。青鸾宫原本就是禁宫,除了皇上谁也不许踏入,如此一将宫人撤走,青鸾宫立刻衰败了下去,和冷宫无异。皇上也自此再不踏足,如此,这里便是心照不宣的冷宫了。至于瑾妃那里,皇上将宫人从青鸾宫撤出的当晚,便去了流华宫。第二日,苏墨景被立为储君太子。瑾妃也重又成为宠冠后宫的宠妃,且恩宠比之前更盛,自此一路到如今,如日中天。”   倾城震惊不已。   原来苏墨景这个太子是那个时候立的,她还以为他一直就是太子。   倾城愣愣望着苏墨弦,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会不会不高兴?”   苏墨弦将她的腰带绕了最后一周,为她束好,这才复凝向她,平静地摇头,“不会。”   倾城直直望进他的眼睛里,却只见他目光磊落坦然,她几乎都要信了,想想又不对,立刻轻轻嘟囔一声,“骗人!明明刚刚还说要我做你的宠后呢。”   苏墨弦失笑,打趣道:“这么想做我的宠后?”   “……”倾城傲娇地看了他一眼,“我这个人一向清心寡欲,宠不宠,后不后,我都不在乎,连起来当然更不在乎了。”   苏墨弦动了动眉头,而后抱过她在怀里,轻笑道:“我在乎,我在乎好不好?我一点都不清心寡欲,这个你是知道的。”   他最后一句话轻轻拂在她耳边,这里明明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偏偏还说得低低的,只想要将声音全部传到她耳朵里似的。倾城立刻没风骨的脸红了。   魂淡,他这个话什么意思!他是不是清心寡欲,她怎么会知道?   但是她不敢说出来……她已经找到规律了,这种时候她要是继续纠缠下去的话,这个人是绝对没有下限的。   果然,苏墨弦见她脸红不说话了,便点到即止,继续道:“但是当时,我常年不在京城,皇上立太子这事,并未分去我一丝一毫的心思。那时,我只想要一个东西,那绝不是皇位。”   “哦,你的心思都在哪里?你想要什么?”   苏墨弦望着她,目光有些幽远。那个时候,皇上立太子的时候,他在哪里呢?似乎是在北方苦寒之地,眼线说在那里看到一人,似乎是她。不过是“似乎”两个字而已,他就马不停蹄日夜不息地赶过去了。后来皇后派人将皇上立储这事送信给他时,他却已失望地离开那里,又去了最南的瘴气湿热之地。待他寻了一周无功而返,皇后的人找到他时,已是半年之后。他看到信时,正是心中失望绝望之时,太子这个事既没让他好过半分,也没让他再难过半分。反而是其后无数次的寻寻觅觅一无所获让他明白,绝望剜心这回事真是没有底线,他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还会比这一刻再痛苦多少。   但是找到她以后,他又明白过来,实实在在拥有她,他也不会知道下一刻会比这一刻再快活多少。   苏墨弦忽然用力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低低说出一个字,“你。”   倾城被他抱得太用力,都快透不过气来了,正想挣扎抗议一下,便听到那个字,顿时,身子一软,便乖乖让他抱了,默默依偎在他怀中。   他又说了一遍,“我只想要你,那个时候是,现在也是。用尽我一切的手段和力量。” ☆、第070章   溺水的睿王妃被送回,长乐宫上下的宫女立刻全忙得脚不沾地。准备热水的,准备姜汤的,准备衣物的,伺候沐浴的……   一个个年轻粉嫩的身影在宫中穿梭,唯有皇后静静安坐,目沉如水地望着这一切。   她身边的周嬷嬷和方才那个行事干净利落的宫女进了内室,一同伺候沐浴更衣,并未经她指派恩准,仿佛是默认的一般那么自然。   皇上,竟然做到了这个地步。   周嬷嬷是她初初嫁到苏家时,苏瑜拨给她的嬷嬷。虽然跟在她身边近三十年,一直忠心事主,但说到底,苏瑜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倾城当年被送到丞相府的时候还只是个襁褓之中的婴儿,苏瑜送到她这里教养。所以她,还有她身边的周嬷嬷和郑嬷嬷,自然都看过她身子上那颗红痣。   其实,皇后是打算让郑嬷嬷进去的,郑嬷嬷是她陪嫁的嬷嬷,心里自然向着她。那个女子,即便真的是倾城,她也可以让她不是倾城。只是皇后没有想到,武帝行事这么绝,当真一点余地也不留给她。   皇后闭了闭眼,心乱如麻。   “万万不是要她啊……”皇后紧紧攥着手帕,喃喃地叹。   一旁伺候的郑嬷嬷俯身劝慰,“娘娘莫要太过紧张了,午膳的时候南诏公主吃了那些花生,不也没事吗?若果真是公主,那些花生早已要了她的命不是?只是皇上太过多疑罢了。”   皇后抬眸觑了她一眼,缓缓点头,“你言之有理。倾城自幼吃不得花生,一小粒就能让她呼吸困难浑身浮肿,何况那么多呢。”   然而,不知怎的,皇后这话却似乎连自己也说服不了一般。   她支肘揉了揉太阳**,“不知是不是因为林淑儿太过言之凿凿了,我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郑嬷嬷听得林淑儿,眼中恨恨道:“真不知她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且不说她自小就爱慕睿王爱得不可自拔,单单她林家还需处处仰仗皇后娘娘您和睿王,她就万万不该使坏绊睿王这么一脚!奴婢真是恨不得扇她两个耳光,将她打清醒过来才好。”   皇后冷笑,“林淑儿从小就心狠手辣,为了她要的东西,毁了弦儿她也绝不会手软。她那个心思,我多少还是懂的,如今她被贬为侍婢,弦儿又娶了南诏公主,若再不出翻出点浪来,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与其眼睁睁看着睿王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而与她再无相干,她还不如将睿王一起拉下水。如今嘛,以她那变态扭曲的心态,睿王越是倒霉,她就越高兴;睿王越是倒霉了,就越是不好再嫌弃她。她趁机争上一争,说不定还能和他做一对患难鸳鸯。”   郑嬷嬷面露嫌恶,“真是婊。子!肮脏下作的东西!她那个模样,也不照照镜子,睿王怎会瞧得上她?”   皇后瞟了她一眼,目光如明镜似的,“其实,彻底让林淑儿再也没有办法妄想弦儿的还是嬷嬷,不是吗?”   郑嬷嬷闻言,双目顿时瞪大,霎时“噗通”一声跪落在地,“老奴有罪!”   皇后平静地将她扶起来,“你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错。倾城自小被送到我身边教养,其实也是你在带她,你将她看做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和保护,对于意图伤害她的人,你为她报仇自然无可厚非。”   皇后将话点到这个地步,郑嬷嬷这才缓缓将当年的事说出来,“当年,睿王忽然要离开一段时间,临行时再三交代老奴好生照顾公主。睿王并非聒噪啰嗦之人,却一再叮嘱,老奴这便尤其上心。那段时日,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公主身边。公主也非常听话,每日就在府中做着睿王给她布置的课业,哪里也不去,林小姐怎么哄骗她都没有用。一日,却不知怎地,林小姐将慕小姐也请动了,公主自小与慕小姐惺惺相惜,极是投缘,自然给了慕小姐面子。”   “却哪里想到,”郑嬷嬷说到这里,眼中再次带上了当年那般的愤恨,咬着牙狠狠低斥,“林淑儿那个下作的东西,公主那个时候还只是个未及笄的孩子,她便将公主骗到郊外,想要给公主下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那些教训青楼之中不听话女子的药,她竟敢用到公主身上去。若非林淑儿身旁早有睿王的人,老奴又一路偷偷跟着,她便要得手了。老奴气不过,这才让人将她的杯子和公主的杯子对换。”   皇后听得这里,缓缓点头,“我一直不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来是这样。”   郑嬷嬷冷笑道:“那杯东西喝下去,药效没有那么快。林淑儿包藏祸心,提议姑娘们玩捉迷藏,她自己在签上做了手脚,于是公主和她藏了起来,由慕家小姐去寻。老奴见时机合适了,立刻现身告诉公主,睿王送了吃的回来,只有她有,公主一听,开心得不得了,果然立刻就不想玩什么游戏了。想和两位小姐说一声就走,老奴让她先回府,老奴帮她去和两位小姐说。”   “将公主送走以后,老奴去找了慕小姐,这才发现,原来不止公主的杯子里有东西,慕小姐的茶水中竟然也有。那林淑儿实在太过歹毒,不只下了不干净的东西,还安排了陌生的男子藏身在附近,好在被老奴救下送回了慕府。至于林淑儿,她自己设的陷阱,老奴不好辜负,也只能让她独自尝了这恶果。”   皇后接道:“自那以后,林淑儿便自知,她再也不可能抢得过倾城,再也不可能得到弦儿了,所以她才会改而去勾。引先帝,是不是?”   郑嬷嬷闭着眼睛默默点头,“其实,这事说来也是老奴的错。当年睿王的情在谁身上,哪个看不出来?可是林淑儿并未因此消退,反倒越来越不择手段,老奴看着心中着实不安,便多次暗示她其他的男子也不错,若是看不上其他的男子,天子就不错。没想到她当时没放在心上,那事儿过后,立刻就勾搭上了先帝。老奴早就知道,她进宫必定是个祸患,没有想到……”   郑嬷嬷叹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皇后闭了闭眼,“造化弄人啊。”   挥了挥手,她道:“这么长时间,算来也该出浴了,你进去看一看吧。”   郑嬷嬷领命离去。   方才说起话来不觉得,此刻皇后独自坐着等消息,心里七上八下跳得比方才还要混乱不知多少倍。眼前一时是林淑儿的信誓旦旦,一时又是睿王看睿王妃时那疼爱到骨子里的眼神,一时又是睿王妃遮遮掩掩护着衣服的小心谨慎。   想到林淑儿,又恨得双手攥紧。又想到林辰远,林淑儿包藏祸心,林辰远怎么也如此不懂事,任由林淑儿胡闹?   又想,如果睿王果真因这件事倒了……   不算太长的时间里,皇后想得头都疼了。   终于,内室的门打开来,皇后急切地循声看去,便见郑嬷嬷足下如生了风一般出来,脸上全是喜色,“娘娘这下可以放心了。”   “没有吗?”皇后连忙问。   “没有,老奴亲眼看到的,胸口那里千真万确什么也没有。”   皇后面色这才一松,总算将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放心了,便能将其他的事也考虑到了,皇后沉吟道:“去将这事禀报皇上和睿王,再派人去宣御医过来看看。”   郑嬷嬷欠身离去。   苏墨弦是最先到的,比武帝和御医快一步。到长乐宫时已弃了轮椅,脸上掩藏不住急色,迫不及待赶来,腿脚上瘸得尤其厉害。皇后看得心疼不已,连连劝道:“好在有惊无险,已经平安无事。眼下已经沐浴更衣,你进去看一看她吧。”   苏墨弦也顾不得行礼,便带着身旁的随侍一同进了内室。   不久,里面原本伺候的宫女嬷嬷便全退了出来,并在外面将门紧紧关上。   郑嬷嬷看在眼里,对皇后笑道:“睿王和王妃可真是恩爱。”   ……   内殿之中,闲杂人等悉数屏退。原本躺在床上静养的“睿王妃”立刻翻身而起,同时扯落脸上的面皮,跪落在苏墨弦面前,整个动作又快又利落,一气呵成。   “爷,幸不辱命。”   苏墨弦淡淡颔首,转身对身后的“随侍”道:“把你的男装脱下来。”   倾城将身上的衣服换给暗卫之后,暗卫便迅速退下了。拉开内室的门,遥遥跪着同皇后说了一声,“王爷命小的速速回府准备汤药,小的告退。”   皇后便挥退了她。   倾城躲在门后听到这动静,这才放下一颗心来。抚着胸口,呼出一口气。   却见苏墨弦意态闲适,似笑非笑望着她,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走到他身边,“你早一些说皇上也要过来啊,我们也不至于在那里耽搁那么久,回来赶得这么急,你也不怕落到皇上后面。”   “怎么会是耽搁?”苏墨弦将她拉到怀中,双手环过她的腰肢,笑凝着她,不疾不徐道:“我在和你调.情,懂不懂?”   “……”   倾城又一次脸红了。   苏墨弦俯身吻上她的唇,低低地笑问:“计谋和调.情两样都没有耽误,爱妻,要不要赏?”   倾城垂眸,抿着唇儿让他亲了。   这个人虽然有时候**了一些,但是还是很厉害的,算无遗漏。   倾城这才想起来问:“她们是要看哪里?”   苏墨弦一笑,搂着她腰的手一寸寸移到她的左胸,最后隔着衣服在一处轻轻一点,“这里。”   倾城被他这么摸得脸有些热,但看他一脸正经,她又觉得其实没什么好害羞的,不过是一个胎记嘛,只是长的地方微妙了点。   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果然是这里。”   想了想又问:“不就是一颗痣嘛,不可以弄下来吗?一劳永逸的话,也就不必这么大费周折了。”   苏墨弦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深,他说:“可以,但是我不愿意。”   “疼?”   苏墨弦笑,“不疼。”   倾城疑惑地望着他。   苏墨弦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倾城,你是我的,我要全部的你,我的保护自然也是全部的你,哪怕只是一颗小痣。我怎么可能会为了这些事伤害你?”   倾城心头一软,抬眸望着苏墨弦,顿时又感动又甜蜜,简直无以复加。   苏墨弦亲了亲她的眉眼,倾城想了想,红着脸低声问了一句,“好看吗?”   苏墨弦温柔道:“好看,倾城是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倾城娇娇媚媚地睨了他一眼,“我是说那颗红痣,长在那里好看吗?”   苏墨弦闻言,眼色顿时灿若星子,他将她紧紧按在怀中,一只手已抚上她的胸口,一面在她耳边低道:“肤若凝脂,一点嫣红。岂止是好看?简直是美不胜收,让我爱不释手,总是忍不住流连在那一处。”   倾城被他这样一说,浑身都是软的,想要骂他一句“流氓”,想想又是自己先去招惹他的,遂用力抿下翘起的唇角,不再说话。   ……   不久,武帝便到了。走着过程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又让御医诊了诊。御医说了些受寒静养的话,开了方子,武帝赐了补药,今日这事便算过去了。 ☆、第071章   一番算计和反算计,折腾和反折腾,苏墨弦携着倾城回到睿王府时已经是傍晚。   想到秋天的水已经很凉了,她又在水中泡了那么久,苏墨弦让倾城重又仔仔细细泡了个热水澡,这时间里,他自己去厨房亲自煮了碗驱寒的汤药。   喝的时候,倾城却要分了他一半。   苏墨弦笑着推拒,“我自然是晓得你在心疼我,但这个东西也是药,你分了我一半药效可就不够了。”   倾城点点头,自己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苏墨弦见她不坚持一下,心里又觉得失落。虽然他不要,但若她坚持一下,他的心情会愉悦许多。然而转念一笑,却有些失笑于自己此时的精细心思。   倾城偷偷瞟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心中暗暗一笑。喝到只剩一半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将碗推到他面前去,嗔了他一声,“晓得我心疼还不喝?”   苏墨弦望着她,眸子亮亮的,却没动手。   倾城小嘴儿嘟了嘟,不悦地问:“是嫌弃我的口水吗?那你以后不要亲我了。”   苏墨弦笑凝着她,缓缓摇头,“不是,我在等你喂我。”   “……”   魂淡啊……倾城恼怒不已,苏墨弦的话倒还是其次,真正让她恼怒的是,她现在已经可以一下子就领会到他话中的意思了,明明他说得那么含蓄的……魂淡!   不过苏墨弦的算盘没打成,这个时候,下面的人进来通传,“王爷,林丞相求见。”   苏墨弦眼中的笑意丝毫未损,里面却多了几分运筹帷幄的透彻和气势,他道:“下去吧,本王稍后就到。”   退了下人,苏墨弦望了倾城一眼,自己端起那剩下的半碗汤药喝了。   倾城抿着唇儿得意地笑,“不是不喝吗?”不是要喝就要耍流氓吗?   哼哼……   苏墨弦放下碗,双目意有所指地凝着她,“你没有喝足,一会儿我再煮一碗,那一半再让你喂。”   倾城双目瞪得大大的,脸儿粉粉的。   苏墨弦见她模样,愉悦地大笑着出了房门去。   ……   前面等着的不只是林丞相,还有林淑儿,另有一人跪在地上,头发蓬乱,脸上红肿,衣服上还有几滴血迹,正是微雨。   苏墨弦踏入前厅,目光便将一切扫过,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林丞相上前拱手叫了一声,“王爷。”   苏墨弦瞥了眼脚下的微雨,不冷不热的语气,“丞相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本王王妃的贴身侍女怎么成了这个模样?”   “王爷是明白人,也就不必我再多说了。”林丞相道:“这个丫头,昨夜趁着王爷新婚之夜,当众刺杀小女。小女如今虽然正在受罚,地位不尊,但性命也绝由不得一个下人糟践。好在昨夜诸位大人都在场,这贱婢才未得手。我想到昨夜正是王爷洞房花烛,*一刻,便未去打扰王爷,只是今日一早将她送到了皇上那里,请皇上裁断。”   “皇上如何裁断的?”苏墨弦问。   林丞相想到这个,抿了抿唇,“皇上的意思是,将人交给睿王,请睿王秉公处理。”   想起武帝的话,林丞相心中还有些恼火。武帝将人带去了半日,想来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便将人还给她,“你把人交给睿王府,让睿王自己处置吧。”   听武帝这个话,林丞相就知道计划失败了。若是成功,此刻睿王府早该翻了天,这贱婢也决计不会再出现,哪里会是此刻相安无事的局面?   苏墨弦静静看了微雨半晌,问:“你为何要刺杀林淑儿?”   微雨这时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楚楚可怜,又带了一丝韧性,“林淑儿还是侧妃的时候设计七公主,几乎让公主死在火海之中,这仇原已是不共戴天。哪知,她昨夜又偷偷摸摸在新房外面偷看王爷和王妃洞房,奴婢一时冲动才会想教训她,但绝没有想要她性命,奴婢自知有罪,不敢求王爷宽恕,但请王爷怜惜公主从南诏远嫁,人生地不熟,白白遭人陷害折辱,定要将她保护好才是。”   “一派胡言!”林淑儿红着脸斥,什么叫“偷偷摸摸在外面偷看王爷和王妃洞房”?果然是蛮夷小族,说话这般下流无耻!   微雨反唇相讥,“你敢说你昨夜不曾出现在新房之外吗?”   林淑儿被问住,气得说不出话来。   以她今日对皇上的说辞,她自然是出现在了新房外,否则怎能听到那个惊人的秘密?看皇上那时眼神阴骘杀戾,必定不会轻易饶过苏墨弦,恐怕是好生摆了一桌鸿门宴,天罗地网设着。然而,此刻睿王府偏偏风平浪静,睿王妃还带回了御赐的许多补药,便知苏墨弦已安然无恙通过了皇上的试探。   此刻的局面,她若不想立刻和苏墨弦撕破脸,只能装作糊涂,假装什么也不知。比起反问一句“昨夜他们果真是在洞房吗?”,还不如生生忍了微雨直白的侮辱。   林淑儿被气得一张脸血红,紧紧咬着牙没说话。   苏墨弦默了半晌,一副不欲再追究的态度,“好了,本王大喜之日,没有心情处理你们这些个人恩怨。微雨你是王妃的侍女,你鲁莽行事本罪无可恕,但本王与王妃正是新婚,不想因为你让她不开心,只能从轻处置,罚一年俸禄。你且拾掇好自己,赶紧去伺候王妃。”   “谢王爷开恩!”微雨连忙磕头。   “王爷!”林丞相沉声叫道,几乎吹胡子瞪眼,“这贱婢刺杀小女,就这么算了吗?”   微雨适时道:“她如今同微雨一样都是奴婢。”   “你!你!好个目无主子的奴才!”林丞相气得手指发抖,直直指着微雨,问苏墨弦,“王爷,你就容许府中下人如此放肆吗?”   “丞相稍安勿躁,”苏墨弦不疾不徐地说,“她说得也不无道理,以下犯上才是刺杀,相同的身份,一般的尊卑,的确不能说是刺杀。这奴婢与奴婢之间一言不合出手斗殴在哪个府中不是常事?多半也就本王这般处置了,难道丞相府中会有不同吗?只是今日若是林淑儿定要请丞相大人撑腰了,那么微雨是不是也要去请本王的王妃来撑腰呢?到那个时候,丞相可就真是让本王为难了。”   苏墨弦不紧不慢,一个四两拨千斤,让林丞相再无言以对。他气极瞪了林淑儿一眼,耐着性子道:“王爷说得是,这说来说去都是王爷的家事,是微臣糊涂逾越了。”   “丞相言重了。”苏墨弦这时脸上倒是有了笑容,打一榔头给个甜枣,“丞相于睿王府的意义原本就不同,又是关心则乱。王妃今日从宫中带回了不少补药,丞相大人奔波劳累了一日,本王稍后派人送一些到府上去以慰辛劳。”   苏墨弦这看似赏,林丞相却拿捏不准他的意思。面上笑着说了几句恭敬话,便要告退。苏墨弦又让林淑儿送他出去,父女两人相视一眼,一时拿捏不准这个少年亲王的意思。   路上,林丞相压低着声音狠狠斥林淑儿,“你个没轻没重的东西!你这出的都是些什么主意?是你说,睿王府如今烈火烹油借的不是我们的势,将来他便是果真万人之上了,也未必会感念我们。又说他天龙之姿,就算是一时半会儿跌入谷底,将来也必定会翻身直上青云。我这才答应你,想着先将他推入谷底,待他众叛亲离之时,我再将幻儿嫁给他,与他成同患难的盟友。哪里知道,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却连这个事都做不好!你瞧瞧他一口一个本王的王妃那痴迷的样子,那个南诏公主多半就是倾城无疑,这么好的刀子拿到你手上,你都收拾不了她,反倒打草惊蛇,先得罪了睿王!我看今日这事,睿王心中澄澈得很,此时却不说破不过是暂时不到和我撕破脸面的时机罢了,但他心中对我必定已经生了嫌隙,你啊你,你真是会给我坏事!”   林淑儿低眉顺眼跟在后头,低低道:“父亲且先息怒,这事的确是女儿思虑不周,低估了睿王的本事。想想宫中必定有他的眼线,我们一进宫他大约便已得到了消息,皇上那个鸿门宴,他既然敢去,定是已做了完全的准备。”   “要你来告诉我这些?!”林丞相狠狠瞪了林淑儿一眼,真恨不得抬手打她一巴掌出气才好。   今日这茬,他可真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想起来就悔恨得想杀人。   林淑儿的唇角却反而有着诡异的笑,她低低地在林丞相身边说,“但是父亲一定不知道,睿王府如今相安无事却并不代表我们一无所获。”   林丞相双目微眯,“什么意思?”   “女儿离宫之前,皇上召见了女儿,他交待给了女儿一件事,极为有趣。”   “什么事?”   林淑儿唇角勾起阴冷的一笑,如毒如蝎,她示意林丞相俯身,自己凑到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林丞相双目微微睁大,“这就是说,皇上心中仍旧不信睿王?”   林淑儿诡异地笑着点头,“皇上一旦生疑,岂是如此轻易能打消的。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   林丞相和林淑儿离开,苏墨弦命微雨起身,眸色微敛,道:“今日委屈你了。”   微雨热泪盈眶,“爷万万不要这么说,微雨一点都不委屈,反而是微雨坏了事,中了林淑儿的计。若是微雨不曾追杀她,也不会让她找着借口进宫去。是微雨连累了爷。”   “无妨,皇上那里本王自能应对。倒是王妃,她如今除了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你记得不要和她说这些事。”   微雨一怔,神色一瞬复杂,而后缓缓点头。   ……   晚上的时候,苏墨弦果然连哄带骗加勾.引,让倾城将说好的半碗药喂到了他嘴里。   倾城坐在他腿上,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将苏墨弦看得心旌神驰,神魂颠倒地就将她横抱起来,两人倒到床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苏墨弦望着怀中安稳睡去的妻子,抬手揉了揉额头,无奈又揪心。   他好像得不偿失了,调.戏了一整日,尝了不少的甜头,最后关键时候她倒是立场坚定了。   缠绵可以,亲昵可以,亲亲摸摸都愿意,彻底将他招惹得情不自禁蓄势待发了,她却又幽怨地望着他……   “苏墨弦,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事情尺度这么大,你都不让我循序渐进慢慢接受,你对我一点都不用心。”   她这个幽怨委屈又娇娇媚媚的模样,他完全招架不住,瞬间兵败如山倒,终于让她今日得意了一回。。   此刻,她睡了,苏墨弦才是幽怨了。不甘心地咬了一口她的唇儿,喃喃地叹,“若不是对我自己的药有信心,你这个存心折腾我的模样,我都要怀疑你根本没有失忆了。”   好在这么煎熬着最后还是睡着了。   然而,第二日早上,当苏墨弦看到太子妃送过来的那个食谱时,心中的幽怨和煎熬又瞬间刷刷刷地往心上堆,转眼就比昨夜多出了好多倍来。   忆昔送来时,他们还没有起床。苏墨弦穿着中衣走出房间去拿的,倾城躲在床上眼巴巴地让他拿给她。   他觉得有趣,放到手上翻了翻,待看出那是一本女子备孕的食谱时,顿时心中真是情何以堪,凄凉无比。   夫妻之事都没有,吃得再精细也不会有孩子的好吗?   最后,睿王幽怨地将东西放到了一边,赏了她四个字,“舍本逐末。” ☆、第072章   苏墨弦挑眉望着她,不说话。她在转移话题,他当然懂,只是不说破她。瞧着她水汪汪的眸子,这会儿刚刚起床,一张小脸粉扑扑的,颜色娇若桃瓣,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知道自己是败了。他苦等了她三年,整整三年,正是他血气方刚的时候,他却半点别的心思都没有过,如今她回到他身边,既已重圆,那个事儿自然就成了排第一的大事儿,他都能由着她转移话题。他叹了一声,告诉她,“太子妃是我让人请过去的。”   倾城瞪大了眼睛,“所以太子妃知道我的身份了?可你不是说,我的身份一定要藏好,谁也不能透漏吗?”   苏墨弦告诉她,她如今是以南诏公主的身份嫁给他的,但她真正的身份却不是南诏公主。因为帝后瞧不上她,苏墨弦这才让她假冒了南诏公主小七,谋得了这场盛大的婚礼。可是不知怎的,帝后如今忽然生疑,怀疑她根本不是南诏公主,这才接连试探。他要她乖乖配合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是倾城,否则帝后棒打鸳鸯,他们这夫妻琴瑟和鸣的日子就想也不要再想了。   倾城不悦地嘟着嘴巴,有种被辜负了的感觉,“我一心一意地配合你,你不告诉我你全部的计划也就算了,还将我的身份告诉别人。”   苏墨弦笑,只觉她此刻唇儿娇艳艳的尤其可爱,不由自主亲了亲她,“若先告诉你,你恐怕自己就迫不及待往下跳了,惹人生疑。再者,我也不曾告诉太子妃你的身份,只是让人将皇上试探你的消息状似无意地透漏给了她。至于后面的事,她想要做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她自己的心思了。我不过是知道她一定会趁乱去试你,利用了她一下而已。”   她的事,他谁都信不过,不论慕绫是敌是友,他都不会轻举妄动,为她平添隐患。   倾城思索,如果慕绫不是和苏墨弦一道的,那么她将她拉下水,就不可能是想帮着苏墨弦偷龙转凤,唯一的答案就是……慕绫也在试探她。   可是她都不认识慕绫,慕绫为什么要试探她呢?   倾城偏着脑袋问,“难道她和皇上是一路的?”   “她和皇上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路去。”   “那她难道只是想认一认我?我和她的关系好到了这个地步吗?”竟然可以让她不顾腹中骨肉来冒险。   “你从前和慕绫的关系是不错,但究竟好到了哪个地步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初次见面就赠备孕食谱的,想来是默契体己的关系。”苏墨弦笑她,语气里还是忍不住幽怨。   她不肯让他对她做那生孩子的事,反而去在意这些吃的,苏墨弦简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倾城脸上也有些热,解释道:“昨儿御花园遇上了瑾妃,瑾妃惹得母后不高兴,我这才卖乖讨好想让母后开心开心。”   “哦?瑾妃如何惹得母后不高兴?”苏墨弦目光了然地望着她。   倾城咬了咬唇,不说话。她才不要在这个时机和他说皇后不高兴是因为他还没有孩子呢。那不是砸自己的脚吗?以苏墨弦的流氓,一定会立刻将她扑倒的,再说一句,“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做一个出来吧。”   只是她不回答,苏墨弦就拿她没办法了吗?他也可以自问自答,“唔,让我想一想,母后不高兴多半还是因为东宫那三个孩子,又看到如今太子妃怀孕,对比我这么可怜,做母亲的自然不大高兴。”   可怜……   “你哪里可怜了?”倾城唇角抽了抽。   “你瞧着我不可怜,满朝文武指不定都当我可怜呢。我如今已近而立之年,却比谁都孤单。”   孤单那两个字直戳到了倾城心坎儿里。大周虽然民风通达,但膝下无子、形单影只这事和民风没有关系,确实挺孤单的。当下,她整颗心都化了似的。   她跪在床上,讨好卖乖地主动缠上苏墨弦的脖子,在他脸上柔情似水地亲了亲。苏墨弦睨了她一眼,不为所动。   倾城想了想,轻轻咬了咬唇,慢慢凑到他耳边,气息甜甜软软又轻轻的,“苏墨弦,我给你生包子好不好啊?”   苏墨弦闻言,身形一僵,转过头去直直盯着她,上一刻还静若止水不为所动的男人一瞬间就变得如狼似虎了。   他的嗓音有些哑,“生多少?”   这个问题问得可真是……高瞻远瞩。   倾城笑眯眯望着他,“一窝怎么样?”   苏墨弦瞬间被她撩得热血沸腾。   不过之后的事表明,倾城她也就是给他开了一张空头支票而已。   不止那一天,其后的许多天,他那个心思皆是未遂。某人撩拨他倒是撩拨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尤其是每日眼巴巴望着他腿上的伤时,那欲语还休盈盈欲泣问他“疼不疼”的模样,真是让苏墨弦……恨得牙痒痒,无数次想就这么二话不说,直接吃了。   但偏偏她现在这个模样,真一点让他狠不下心来,舍不得来硬的就只能来软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她,在她耳边一口一个“乖乖”的叫,叫得她心都酥麻了。   “乖乖,你到底要适应到什么时候?这么多天了,说好的心疼你夫君呢?”   倾城就睁着湿漉漉的眸子望着她,“不是说,两情若是久长时,自然不在朝朝暮暮吗?这才几天,你就心急,苏墨弦,你一定不喜欢我。”   苏墨弦简直冤枉得不行,将她抱得紧紧的,让她自己感受他到底有喜欢她,骂了一声,“小没良心的。”   倾城埋在他怀中吃吃的笑,就是不答应。   苏墨弦啃着她的耳垂,忽然叹了一声,“倾城,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所以才这么折腾我。”   倾城完全不跳他陷阱,只是缓缓抬起头来,双目微眯盯着他瞧,“你过去做了什么让我想要折腾你的事吗?”   苏墨弦无言以对。   ……   大周亲王娶妃,原本都有前后七日统共半月的婚假。但是睿王不满意,想想他与倾城又是久别,又是新婚,七日怎么可能够他用?所以,道貌岸然地请武帝将七日的假延长到了半月。   可惜这半个月,他想象中的新婚燕尔如胶似漆通通没有,全用来虐自己了。朝中什么事都没有,上朝他也不用去,只管每日在家盯着自己的娇妻,只能摸不能吃地垂涎着,真是让他苦不堪言。   真是要命的岂在朝朝暮暮,倾城她怎么就不懂,男人的情既要长久,更要朝朝暮暮。   最后,苏墨弦内心无比凄凉地去上朝。   这日西北战事正好再传捷报。秦怀执帅印不过半月,匈奴连连败退,眼下已退守关外,以眼前局势看来,不出一月大军即可班师回朝。   朝中局势一时变得微妙。   想想不过两个月前,四个皇子之中,睿王出走,贤王和魏王平平无建树,只有太子一家独大,更有慕长丰这个手握重兵的老丈人一路扶持。东宫地位真如参天大树,不容撼动。   然而短短两月,睿王回朝,与南诏最受宠的七公主联姻。虽没有兵权,但武帝为表达对联姻的重视,婚前已将吏部户部交到了他手中。睿王眨眼成了能与太子对抗之势。   更有眼下,秦怀为帅,大败匈奴,如日中天,一旦告捷回朝,秦怀就是生生分走了慕长丰握在手中的兵权。武帝一直乐于权衡朝中各方势力,必定不会让秦怀交回兵权。只是,分了慕长丰的兵权,就无异于分去太子的势力,而这个势力又分到了哪里去呢?   谁都知道,秦怀是由魏王苏墨炎一手提拔上来的。   如此,太子、睿王和魏王,三人便成了鼎立之势。朝堂之上,重新站队的时候到了。   这日还有一事,慕珏入朝为官,任吏部侍郎。   退朝后,苏墨弦于朝臣簇拥之下,若有所思地望了慕珏一眼,只见他一路跟随在太子身旁,站队站得极为坚定。慕珏似有所觉,也往他看来,目光相对,刹那之间,无形的锋芒迸射。   而后,慕珏大方朝着苏墨弦颔首,苏墨弦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不动声色之下杀机暗藏。   倾城从小就被他放在心尖尖儿上,她身上一颗小痣他都舍不得去掉,宁肯转而费尽心机地去筹谋,慕珏却竟敢将她的脸毁了!这个仇深似海,那么,从今往后,凡慕珏所图,他必定要亲手夺去,让他一无所有、一败涂地!   苏墨弦心中杀机毕露,脸上却是温润如仙。他清风雅月一般回到王府,暗卫却忽然出现。   他双目眯了眯,便听暗卫禀报道:“爷,地牢里的人中了剧毒。”   苏墨弦眸色顿冷,问:“今日是谁送的吃的?”   那暗卫默默垂下头去,“属下该死。”   苏墨弦冷冷看了他一眼,当下脚步一转,毫不迟疑往地牢去。   王孙贵胄的府中,大多都有地牢一类,好让有些权势的主子处置犯错的奴才。然而睿王府的地牢却是禁地,外面层层把守,机关重重,这三年来,里面一直只关了一个人。   苏墨弦疾步走进,里面处处潮湿阴霉之气,还夹杂着腐朽的血腥气。角落里有不少老鼠和蟑螂的尸体,这个地方,连老鼠和蟑螂都活不下去。   原本绑在架子上的人已经被放了下来,此刻倒在又是血又是*脏水的地上,七窍流着黑血,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气息了。头发糟乱,枯瘦如柴,短短三年,这个人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依稀只辩得是一名女子。   苏墨弦居高临下冷冷望了她一眼。   那女子还剩最后一口气,微微睁着眼睛,成了一条缝,却是将来人看清楚了的。而后,她低低地笑了出来,“王爷,今日的眼睛里……没有那么多的仇恨了,唔……痛苦好像也看不到了。是,是公主……终于回来了吗?看来,花容的死期……终于到了吧?”   苏墨弦冷笑一声,扣上她的脉搏,“你以为,本王会让你这么轻易死吗?”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这个贱婢,她不止杀了他的孩子,还害得他与倾城几乎不能挽回。这三年来,只要他在京城,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里,他唯一能发泄的仇恨便是折磨花容。   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曾经让倾城多么绝望,他就要十倍百倍地还给她!   此刻,苏墨弦诊出花容所中剧毒,眸色微凝。   倒并不是什么棘手的毒,反而太过常见。寻常王侯府中的女眷惯常用的□□了,毒性剧烈,却也不是无法可解。然而,花容中毒时间太长,毒已深入。要救她,还要费他一番功夫。   苏墨弦目色深沉。   眼前的事若是放到两个月前,他都会毫不犹豫将她救活了,好继续折磨下去。但是今日,他停了手。   他缓缓站起身来,淡淡看了眼足下若蝼蚁一般卑微的生命。   没有一寸净色的衣服,佝偻枯萎的身体,满脸的乌血……   苏墨弦转身离开了地牢,只淡淡吩咐身旁的人,“将她葬了。”   苏墨弦将将出得地牢,便见一旁大树之后人影一闪。他目色一动,立刻便有暗卫如影似幻一般飞身过去,将人抓了出来。   林淑儿被踢跪在地。 ☆、第073章   “王爷,不是我……”林淑儿心中“咯噔”一跳,还未等苏墨弦开口,已喃喃出声,“你信我,好不好?”   苏墨弦目光冰冷从她身上掠过,只淡淡吩咐身旁的人,“去她房中看看。”   看什么?自然是看毒.药。   林淑儿面如死灰,“王爷,你不信我?”   她若真要杀花容,何苦等到今日?她若真能杀花容,又何苦等到今日?   然而她却忘了,她不久前才刚刚背叛了苏墨弦,她是最没有资格让他信任的人。   不久之后,毒.药被找了出来,正是从林淑儿房中。   青花的瓷瓶,毒.液还剩小半瓶,苏墨弦双眸清冷,拿到鼻间闻了闻,确定正是花容所中的毒。   “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林淑儿紧紧看着苏墨弦,脸色惨白,“王爷,我真的是冤枉的。是有人故意引我到了这里,好让我被王爷发现,至于这个毒.药,也是另有人栽赃嫁祸。”   “是吗?那是何人引你到的这里?”   林淑儿咬着牙,无言以对。   她在睿王府做了两年多的侧妃,总还有一两个信得过的眼线,至于这一两个眼线是谁,那是连苏墨弦也不会知道的。恐怕武帝也是晓得这个道理,所以才会交待她,让她在睿王府中盯着睿王妃的一举一动。   武帝是没有明确表态,但是单单这个对睿王妃的不信任就代表了她有无尽的希望,无尽的可能。   林淑儿自然不会手软。   前面半个月苏墨弦日日守着那个女人几乎寸步不离,她根本寻不到时机。没想到今日苏墨弦出门后,眼线便传了线索过来。   “王妃去了地牢。”   王妃去了地牢。   短短六个字,真让林淑儿欣喜若狂。她晓得地牢里关的是谁,她也关心地牢里关着的人,但是,睿王妃若果真只是南诏公主,那她就万万不该晓得那个人,也不该关心那个人。除非……睿王妃就是倾城。   这么大的把柄,林淑儿怎么能放过?当下就偷偷摸摸赶了过来。她到的时候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林淑儿揣度着是人还没有出来,便躲在树后偷偷瞧着。   然后她就把苏墨弦等出来了。   再后,苏墨弦在她房中搜到了毒.药。   此刻将一切联想起来,林淑儿才算明白过来,真是好一招栽赃嫁祸!让她百口莫辩!   苏墨弦淡道:“林淑儿,杀人偿命,本王看在丞相的面上饶你一命。但睿王府绝留不下你这等心如蛇蝎的女子了,你走吧。”   林淑儿双目瞪大,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僵直。   苏墨弦已抬步离开,片刻不愿多留的姿态。   “王爷!”   林淑儿回过神来,尖叫一声,垂死挣扎地要去抓他的衣摆,却被身后的人牢牢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开。   林淑儿情急之下大叫出声,“是王妃!是王妃将我引到这里来的!”   然而,苏墨弦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一般,脚步半分停滞也没有的走远了。   林淑儿无力地大叫了一声,重重趴在地上。   她如今,竟然如此轻易就能被算计了吗?   ……   苏墨弦回到房中,推门见里面景象,有些愣住。   只见屋子里处处都是布匹,桌上、地上、案前、角落,这么一弄,两人原本还有些情.趣的闺房就只剩下凌乱不堪了。   苏墨弦走进,总算在布匹堆里将那人拎了出来。只见她双颊嫣红,想来是已经忙了有一阵了,苏墨弦无奈地问:“你在做什么?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倾城无辜地眨着眼睛,“这是我的嫁妆啊,你不知道吗?”   苏墨弦瞟了一眼周遭的绫罗绸缎,都是难得珍贵的料子和手艺,心下恍然,却笑道:“我的确不知道,我的心思全扑在了要娶的那个人身上,哪里管得了她有什么嫁妆?”   倾城抿着唇儿得意地笑了笑,这才缓缓道:“你不在,我有些无聊。想想又不记得自己有什么特长了,忆昔提议我给你做一身衣裳,我就去库房选料子啊,哪里知道里面的料子多得简直晃花了我的眼,我一时选不出来,就全搬回来了,你自己看一看喜欢哪个?”   苏墨弦没有选,只是若有所思地问:“所以,你是去库房选料子?”   倾城点头,自然地反问:“不然我去那个地方做什么?还怕我图你藏的那些奇珍异宝吗?”   倾城瞪了他一眼,便埋头继续纠结了。   苏墨弦望着她,心中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林淑儿最后那句话让他心中生了些微妙的感觉,他并不是信她,只是他会思考。   若是能杀花容,林淑儿早就杀了,也不必等到今日。毕竟花容是如今仅存的可能知道先帝下落的人,而一旦先帝被找到,那么林淑儿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所以今日这事,多半不是林淑儿所为。再者,林淑儿也不会那么傻,下了毒还乖乖将剩下的□□放在自己房中等着他去搜。   并不复杂的一个陷阱,甚至说得上简单,但是简单却粗暴,利落而干净,一举就给了他将林淑儿逐出睿王府的理由。   而最有动机做这个事的人就是他,还有,倾城。   但不是他。   那么,的确有可能是倾城。   若是倾城,苏墨弦自然不会怪她,也舍不得怪她。只是,会心疼,会遗憾吧。   因为,那代表着倾城已经恢复了记忆,甚至可能,她根本没有失忆。——这是他心中不愿意,不舍得的。   或许有些霸道,但私心里,他的确不想她恢复记忆。她如今这么无忧无虑多好呢,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晚上怎么折腾他,这样的日子,她什么痛苦都不会有,只要尽情享受他的宠爱就好。   或许将来她会恢复记忆,但他想,在她疼痛以前,他可以先将她治愈。眼前这些事,十年以后再来看,不过是一些往事如烟。但那一个十年里,他对她的疼爱和呵护却是实实在在的。   如今知道她只是去了库房,苏墨弦的心几乎是雀跃了起来。库房和地牢在一个方向,想是林淑儿不知道倾城失忆了,看到倾城往那个方向去就立刻自以为是的当她是去地牢,心急地要去抓一个大把柄,却反而将自己套了进去。   苏墨弦的眼神柔和得不行,他拉住倾城,温柔道:“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你的,我一会儿让管家把库房和账房的钥匙都拿过来给你。”   倾城瞪大了眼睛,“全都……给我?我的?”   库房和账房的钥匙,那不就是整个睿王府的家产吗?   “嗯,你的。连我也是你的,你一个人的,那些身外之物自然也是你的。”   倾城闻言,震惊又兴奋,毫不犹豫就抱住了苏墨弦的窄腰,惊喜地望着他,“那我一定会成为京中最富有的女子,不,不对,我或许还是整个大周最富有的女子。”   苏墨弦凝着她一双眼睛都发光了,心中更是怜惜不已,他柔声道:“好,我就让你成为整个大周最富有的女子。”   倾城简直要跳了起来,凑上去就重重亲了苏墨弦的脸一口,“苏墨弦,你太好了!我爱你!”   虽然他期待这最后三个字期待了不知道多久,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在眼下这个情景里……苏墨弦心中忽然就不是那么高兴了。   他不高兴地指了指自己的唇,“爱我连这里也不亲一亲吗?”太没诚意。   倾城抿着唇儿吃吃地笑,还是闭着眼睛吻了上去。   也许是一个戏言开始的,但这个吻着实让两人都动了情。苏墨弦的吻从她唇上缠绵到了别处,倾城微微仰着头,一双眸子水汪汪的,有些羞,又有些缠绵,她轻声道:“苏墨弦,我一直都爱你的,就算你不给我钥匙,我也爱你。”   正吻着她的男人闻言,浑身一僵。抬起头来,眼底全是涌动的情意。   倾城垂下眸去,一副爷你请用的模样,苏墨弦简直再忍不下去。虽然极有可能得来她再折腾他一回,但是在她这里,他永远就不懂什么叫学乖。   然而这一次,却是因为天公不作美。   正在这个郎情妾意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凄厉的哭声。   林淑儿跪在院中,痛哭之声简直让闻者也为之心碎,管家就忍着心碎在一旁劝她。虽然管家有种自己被林淑儿临走还坑了一把的感觉。   说好的回来收拾东西呢,怎么最后就变成跪在这里了呢?   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个哭声让上天也动容,不久后,天上就忽然下起了大雨。   大雨,女子,痛哭,还不被原谅。   直是虐心四件宝,自古以来所向无敌。   倾城和某人的亲.热自然要停下来的,虽然苏墨弦冷着脸一口一句“不要管她”,但外头那么大一个活人一直哭着闹着,倾城怎么可能假装她不存在?   她躲在窗户后面望着院子里那个浑身湿透,头发披散的女子,问苏墨弦,“那是谁啊?”   苏墨弦看也不看外面的人,“一个奴婢,犯了错,我将她逐出王府,她在垂死挣扎。”   倾城点点头,表示懂了。然而,下一刻,林淑儿在雨中呼喊出来的话就让她脸色一白。   “王爷心意已定,妾身不敢再强求。只是,妾身到底是王爷的侧妃,今日既去,还想名正言顺,请王爷赐休书一封。”   休书…… ☆、第074章   “休书……”   倾城喃喃念了一声,直直盯着苏墨弦,长长卷卷的睫毛轻轻颤着。   苏墨弦眼下真是百口莫辩。外面口口声声的侧妃,口口声声的休书,偏偏他又刚刚才给了“奴婢”的说法。   苏墨弦只见她上一刻还粉嫩嫣红的脸颊立刻变得惨白惨白的,心中揪疼不已,他连忙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倾城,这事儿我容后再和你解释。”   倾城咬着唇没说话。   此刻苏墨弦对林淑儿真是恼恨不已。   这个侧妃的头衔怎么来的,两人心知肚明。一来,当年苏墨弦欲杀林淑儿,却失手杀了丞相夫人,皇上迫使他做出补偿;二来,当年他找不到倾城的时候,将大周翻了过来地找先帝,他想,只要先帝现身,倾城自然就回来了。可是,先帝竟像是果真死了一般,毫无踪迹可循,而林淑儿是唯一的线索。   那个时候,倾城已经不在身边,他再输,还能输什么呢?还不如博一博。   这才有了睿王侧妃。   然而,他心中却从来没有将这当真过。便连当年拜堂那个人也不是他,是贤王还是魏王替兄拜堂的?他竟然都忘了。   既然前面那些在他心中通通都不作数,那他想不到休书这个事简直就是毫无悬念天经地义的。   哪里想到,林淑儿这个时候提了出来,还是当着倾城的面。苏墨弦真有种阴沟里翻船的感觉。   见倾城没说话,苏墨弦赶紧去案前提起笔来,只想着赶紧了结再和她好好解释,好好补偿。   却不想,他刚刚动了一笔,底下的纸就被倾城用力抽走了。这一下,苏墨弦惊得不轻,抬眸,只见她红着双眼,用力将那张宣纸揉碎,一双眼睛却是直直盯着他。   “倾城……”苏墨弦低叫了一声。   倾城眼泪立刻夺眶而出,哭着大叫了一声,“不许写!你这个骗子!”   倾城将纸张揉成了碎片,用力砸到苏墨弦脸上去,可是纸屑没有重量,倾城不解气,抓起桌上的砚台又往他砸去,墨汁当下砸得到处都是,苏墨弦急急避开。   倾城趁机转身就跑了出去,一面跑一面哭,“苏墨弦你这个骗子!你竟然还有别的女人,我都没有别的男人!”   外面正是倾盆大雨,苏墨弦心惊肉跳地追上去。偏偏他这几日他腿上的伤反复得厉害,房间里又全被倾城的“嫁妆”弄得乱七八糟,这眨眼就落到了倾城后面去。   苏墨弦追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倾城手中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把剑,直往林淑儿心脏刺去。   “我杀了你!”   倾城整个人都被雨淋湿了,脸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浑身杀气腾腾的,俨然就是个吃醋的女子,要不顾一切地杀了情敌。   林淑儿惊恐万分,她本就被大雨淋得楚楚可怜,这会儿又被倾城喊打喊杀吓得一张小脸没有血色,双目瞪得大大的,整个人仿佛一朵即将被倾城狠辣摧毁的娇弱的小花。   倾城手上的剑一点迟疑也没有地刺去,林淑儿眼中震惊是真,眼风却还能分得出来去看一旁追出来的苏墨弦。却只见苏墨弦手指微微一动,似要阻止,然而眨眼,却收了回去。   林淑儿一颗心彻底跌入谷底。   剑尖直指,林淑儿感觉得到提剑那人的确动了杀心,当下,心乱如麻。   不可能!怎么可能!她的命,先帝的命,竟然再拿捏不住这两个人了吗?   然而,事实却再清楚不过,这一刻,她无所凭借。眼看一剑就要夺她性命,林淑儿只得快如闪电一个往后倒去,倾城的剑刺了个空。   这一个失手便再没了重来的机会,一旁的管家反应过来,想想林淑儿到底是丞相千金,若是真的在睿王府被杀,也万万不是小事了。管家连忙上前去拉住倾城,“王妃,王妃息怒,有话好好说。”   倾城紧紧捏着剑,骨节发白,手上却骤然一阵温暖。   苏墨弦不知何时到了她身旁,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叹一声,“够了。”   倾城流着眼泪,手上一松,剑“哐当”一声便落到了地上。   苏墨弦将她拥进怀中,紧紧抱着她,目光却是在林淑儿身上。   “当年既是睿王府娶你进的门,今日的休书便由睿王府给你。管家,你拟一封休书,再去书房取本王的印鉴盖上去。”   林淑儿浑身发抖,简直不敢相信地瞪着苏墨弦,“你竟然可以无情到这个地步,你不要忘了我……”   苏墨弦淡淡将她打断,“杀人偿命,本王今日放你安然离开,已是顾念各方情分。你想清楚,继续在这个地方,王妃若想要你死,那么,不论是什么理由,本王也不会留你的命。你还不如就此离开,从此天高海阔,将往后的日子好好活下去。”   林淑儿闻言,终于瘫软在地,整个人如被抽去了最后的支撑。   苏墨弦小心拥着倾城转身回去,一面在她耳边似无奈似宠溺地轻叹,“何苦这么激动伤了身子?我们回去,我好好和你解释。”   林淑儿只见倾城没吱声,依偎在那人怀中,眨眼,苏墨弦高大身形已将她整个人遮住。林淑儿再也看不到了,手指收紧,重重抓着地面,抓得十指见了血。   ……   林淑儿终于彻底离开了,拿着睿王府给她的休书。   管家还算厚道,提前派了人去丞相府。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据说林丞相听了当下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昏死过去。其后还是派了一顶轿子并着几个仆人过来接。   林淑儿手中捏着一纸休书,从小门离开。   丞相府的下人脸色比睿王府的还要淡薄,草草领着林淑儿上了轿子,便无声无息地抬走了。   走到半途上的时候,外面抬轿子的人忽然听得里面传出笑声来,所有人很是惊了一惊,转瞬,脸上又全是些微妙的鄙夷之色。这位丞相千金,如此委屈求全,连杀母仇人也嫁了,连侍婢也甘愿地做了,只为了留在睿王身边,没想到最后却还是免不了被赶出来的命运。她苦心经营这么长时间,最后却还是如此干净被赶了出来,这个时候的笑,大抵是终于受不住,疯了吧。   ……   苏墨弦将倾城带回房中以后,并没有出声解释。只是沉默着将她身上湿去的衣服一件件脱下,忆昔和微雨已将热水灌满了整个浴桶,苏墨弦牵着倾城的手走到屏风后,“先泡个热水澡吧,淋了雨,不要惹了风寒才好。”   倾城一直沉默着,目光甚至也没有落到他的脸上。只任他一个指令,她一个动作地进了浴桶。   苏墨弦转身要出去。   “你也去泡一泡热水澡。”倾城忽然在他身后幽幽地说。   苏墨弦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背对着她。   倾城目光落到他的腿上,轻轻地说:“你总是骗我,你的腿本来就不大可能再痊愈了。若是再被湿气入侵,也许就真的再也好不了了。”   苏墨弦的背影像树一般,挺拔而翩然,然而此刻,倾城却只觉那树上被压着重重的寒霜,有些寒凉,又有些颓然。   他没走,也没出声。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句,“那你会离开我吗?”   倾城笑了笑,望着他的背影,“不会。”   苏墨弦走了出去。   倾城倒在浴桶里,缓缓闭上眼。   苏墨弦知道了,她没有失忆。   ……   倾城和苏墨弦陷入了奇怪的冷战。   那一日说好的解释,苏墨弦一个字也没有说。也是,他都看懂了她没有失忆,那么再和她说一遍她已经知道的事,不就像个傻子一样吗?虽然,过去的那些日子,回想起来,苏墨弦在她面前的确像个傻子一样。   她假装失忆,将他逗得团团转,他总会因为她一个眼神欣喜若狂地疼宠,又会因为她另一个眼神小心翼翼地呵护。   然后到头来发现她是假装的……倾城想,不论是谁发现自己被逗得这么彻底,也会勃然大怒。   但是关于她的记忆,苏墨弦却没向她提过一个字,就仿佛他根本就没有发现她其实没有失忆一般。   不,也不止关于她的记忆。其后的日子里,不论是关于什么,苏墨弦对她的话都极少。   钥匙倒还是依言给了她的,只是那个时候,倾城脸都有些热,拿着钥匙也觉得无比烫手。她想扔回去,苏墨弦却已转身出去了。   倾城捏着钥匙,内心又复杂又难熬。   爱上这么一个聪明厉害的男人,真是自作孽。他见微知著,她一个小小的动作他就看懂了全部的意思。   花容是她杀的,林淑儿是她嫁祸的,要瞒过他本来就已经很勉强了。唯一能仗着的不过是他心中对她的爱宠、愧疚、和侥幸。   原本他都已经信了和她没有关系,她真的只是去库房拿布料路过了地牢,偏偏林淑儿坏事。都人赃俱获了,还要再挣扎。   那天那个场面,林淑儿明着是求一封休书。但是既然那一哭二闹都已经演上来了,最后的三上吊又怎么可能会少?倾城可以确定,苏墨弦前一刻给了她休书,她立马可以“死”在苏墨弦面前以死明志。   当然那个死绝对不会是真的死,林淑儿这样的人,全天下的女子都自杀了她也不会。不过就是仗着她体内有情蛊,苏墨弦投鼠忌器,她可以拿着这个无限制的威胁下去。   倾城却是被林淑儿激得一计上了心头,她要让林淑儿看到,她的命、甚至先帝的命,都再也威胁不了她和苏墨弦了。   那时,手中再无王牌的林淑儿会做什么呢?   林淑儿一定知道先帝的下落,但是这么多年来,不论是苏墨弦和武帝,用尽各种方法都不能顺藤摸瓜,为什么呢?想来,林淑儿已彻底与先帝断了联系。她只要有这个蛊就完全足够了。   可是,当她的蛊到了无用之时呢?那个时候,就该狗急跳墙了。   林淑儿为了苏墨弦,与所有人为敌。这个世上,若说还会有谁愿意与一无所有的林淑儿走上一条船,那个人就只能是,先帝。   倾城的确很想将先帝找出来,不论是为了什么目的。问清楚也好,报仇也好。   所以,倾城装作要杀林淑儿,她原本还有些担心苏墨弦会拦她,那样会让林淑儿再一次拿捏住他,没想到,那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睿智。想来,她想要做什么,她又做了什么,她提剑去杀林淑儿那一刻,他就已经全知道了。自然,她的失忆已经不攻自破了。 ☆、第075章   倾城晓得,苏墨弦生她的气了。但是他那个人矛盾,一面生她的气,一面又舍不得生她的气,这样的矛盾之下,他就连问也不问她一句。也不知他是怕她再一次骗他呢,还是怕这个敏感的话题一旦开始就未必能够控制住,到时言语上无边无际的,谁说得准两人是会和好还是会变得更加糟糕?   于是,苏墨弦对这个事情的态度就是,不理会,不在乎。   对倾城的态度就是,微妙的冷战。也不是全不理她吧,但……与他前几日的呵护宠爱比起来,倾城只有一个感觉,冰火两重天。   这个冰火两重天让倾城有些不高兴。   他曾经瞒了她那么多那么重要的事,包括她的身世,她都原谅他了,如今她只是假装失了个记忆,不止没有伤害他,反而哄得他开心了大半个月,他对她的态度却落差这么大,倾城也会不开心啊。   于是不开心的倾城也就不大想理会苏墨弦。   其实倾城是误会苏墨弦了,苏墨弦不问她,不代表他就不问其他人。   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微雨。   “是你告诉倾城,花容还活着?”   所有人都以为花容死了,王府中知道她其实一直被囚禁在地牢中的人,除了阿不并着他的几个心腹暗卫,就只有林淑儿,还有微雨。林淑儿没有接近倾城的机会,他的心腹也不会去和倾城说,那么就只能是微雨。   微雨平静地坦白,“是。微雨原本也以为公主失忆了,却没想到,趁着爷不在身边,公主毫无隐晦地问了微雨的话。”   “他问了你什么?”   微雨抿了抿唇,眼里有些难堪的神色,还是如实地说:“公主问……微雨是何时开始,对爷死心塌地的?”   苏墨弦眼里有亮光一闪而过,心道,倾城最关心的竟然是这个问题?她如此关心其他女子对他的死心塌地,连失忆也不装了,倒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脸上却一直是淡然的模样,他继续问微雨:“还有呢?”   微雨听得这三个字是什么感觉呢?原来心被提得高高的,再重重跌落下去的感觉,也不过如此了。   原来,他一点都不在意她的回答,他只在意倾城问了什么。亏了她上一刻还紧张得心都要跳了出来,心中千回百转地念着那些字字句句,还没说话,舌头都已经在打颤。她那天回答倾城的话,也是千真万确的——   “微雨以前同公主说过,我六岁丧母,八岁那年,二娘被扶正,不久,她怂恿我的亲爹欲将我活生生打死,我逃出家门……只是从前,我骗了公主,我逃出家门遇见的第一个人不是慕珏,而是睿王。冰天雪地之中,我身上只有薄薄一层单衣,饥寒交迫,伤痕累累,只剩下一口气,后面是二娘的追杀……就是在那个时候,睿王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那一刻,他从天而降,如神如仙,不染尘埃,不食烟火,普度众生。脏兮兮的我在他脚下如蝼蚁一般,我自己都不敢去亵渎他,然而他却将我护在身后,替我打跑了追杀我的那些人,他将我救下,又赠我食物和保暖的衣服,送我银两。”   “若说从何时对爷死心塌地的,那便是那一刻了。自初次相逢,我便义无反顾。只可惜,我只是他随手相救的小丫头,他不需要我的报答,我甚至不能知晓他是谁。那以后,我才遇见的慕珏。我对慕珏原也是忠心耿耿,直到你将计就计设计林淑儿,带着夜阑假意赴那林幻儿挑战那一夜,我依计去睿王府,将一张带血的手帕交给睿王。那一晚,我再一次见到了他。”   和倾城说时,虽字字千真万确,但有些情意和心思,她也是尽量简化。但想来同是女子,即便她不说,倾城也懂。   微雨想,若这些话再说一遍,说给眼前的男人听,他又是否会懂呢?就是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又让她还未出声舌头就已经打结,心吊得高高的,还在一直往上升,以不可阻挡之势。   然后,苏墨弦的反应就是,“还有呢?”   一瞬间,那颗心哗啦啦地就往下坠去,从不可阻挡地往上变成不可阻挡地往下。   真是……人生如戏。   微雨笑了笑,又一瞬间释怀了。这个男人,她一直念念不忘,从来就是这样坦然的男子。有情就是如海一样的深,无情就是果真半点情意都没有,她也不就是为了这个对他死心塌地的吗?若是执念放不下,到头来岂不是和林淑儿一个样了?   想着,微雨如实地回答:“还有就是,大婚那一夜,微雨和她说了一些话,她细细想来不解的地方都问了一遍。重点就是……”   微雨说着,觑了眼苏墨弦的表情,才再次说下去,“当年流产一事。公主问微雨为何会知道她流产一事,为何会口口声声说是花容所为,微雨认为,身为孩子的母亲,她应该有知晓的权利,这才将地牢的事和她说了。”   苏墨弦闻言沉默下去,半晌,他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微雨,微雨只见得他背负于身后的拳头收紧。又过了良久,他问:“她不会亲自去地牢,所以,毒是你下的?”   微雨静静应了一声,“是。微雨下的毒,再由忆昔掐准时机将林淑儿引去地牢。”   一问一答,微雨真真是个忠心而诚实的丫头。苏墨弦却淡淡地问:“你为什么要隐瞒?若本王今日不问,你是不是就不会说?”   “因为,公主说,爷心里是希望她失忆的。”   微雨坦白得这么细致,对于能问的,苏墨弦完全没有再多此一举问倾城的必要;而不能问的……终究不敢问。   就是在这种矛盾又微妙的心态下,苏墨弦心中举棋不定,他自己或许不曾察觉,然而对倾城态度却已彻底冷淡了下去。   苏墨弦这个人一旦真的冷淡下去,那就有些吓人了。一连几日下来,连不甘心不开心的倾城都被他吓住了,心中不安起来。如此每日不安地反省着,原本还有些理直气壮的倾城渐渐软化下去,易地而处再易地而处,竟然神奇地全理解了苏墨弦的不高兴。   假装失忆这个事,似乎是她不对,这个事情的严重性大约就和假装怀孕是一个程度的。再类比类比假装怀孕的女子……倾城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日,苏墨弦从朝中回来,便见倾城一手拿着针线,一手拿着白色的锦缎,脸上是苦巴巴的表情。   苏墨弦忽然想起她假装失忆时对他说的话,“我想想也不记得自己的特长是什么,忆昔提议我为你做一件衣裳……”,他的眼中顿时有些失落。明明没有失忆,怎么可以这么浑然天成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的特长里面,从来就没有针线这一样。   他是她的师父,她所会的一切都是他教的,至于他不会的,她便也只能不会。   苏墨弦兀自失神,倾城就眼巴巴地望着他。待他缓缓回过神来,对上她那双全写着“快和我说话,快问我!”的眼睛,心中认命地轻叹一声,“你在做什么?”   倾城立刻得意地说:“说好的为你做衣裳,我一向是守诺的人。今日就开始做,只是我自学成才,这个过程里还需要再斟酌和自我提升,所以大约会等得有些久。”   她说“自学成才”四个字时,真的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下巴微微抬高的模样,俨然是对他恩赐一般。   苏墨弦其实懂她那个心思,她恩赐的自然不是一件衣裳,而是一个台阶。   ——苏墨弦,我都主动和你示好了,你还不快顺着台阶走下来?   倾城的心态的确就是这样。   只是,苏墨弦懂倾城那些小心思,倾城却没有懂他。苏墨弦要的不是台阶,他这个人,要降低姿态的时候从来就不需要台阶,脸皮厚就足够了。所以倾城的台阶递了也是白递。   苏墨弦凝着她,轻道:“你做不来这些事,交给下面的人做吧。”   混蛋啊!   倾城被苏墨弦这个态度气得一口气梗在了喉咙里,堵得她脸都微微红了。瞧着他轻言细语的样子,眼睛里却全是拒人千里之外。   她气得收紧了手,却忘了手上正捏着针……   “哎……疼!”   针尖儿刺进细皮嫩肉里,倾城低呼了一声,连忙将针线扔到一旁,一双眸子立刻往苏墨弦看去。只见苏墨弦脸上一变,立刻就奔了过来。   倾城抿着唇儿笑,讨好卖乖地就将手伸出去了。   然后,就见苏墨弦略过她的手指,直接从她旁边拿走了布料和针线。   ……   倾城僵硬着身子,只觉迎面一阵凉风过来,她整个人就在风中凌乱着。   苏墨弦收走了布料和针线就淡定地出去了,只留下一句,“这个我收起来,你不要再做这些事了。”   倾城,“……”   ……   苏墨弦再次回房时,是晚上就寝的时间。倾城躺在床上,抓着被子,听到他的动静,只觉心里煎熬得厉害。   这个样子,还真像多一刻都不想和她共处。可是他们成亲……好吧,再次成亲也不过半个多月而已,所以,寻常夫妻从相爱到避之不及十数年才能完成的事,他们半个月就做到了?   苏墨弦脱衣**,知道她还没睡,也不假装她已经睡着,柔声问:“怎么还不睡?”   真坦然得让人恨得牙痒痒。   恨得牙痒痒的倾城用力翻了个身,背对着苏墨弦,滚到墙角去,“我爱睡就睡,不要你管!”   想想待遇怎么差这么大?不久之前,苏墨弦还迫不及待将她抱上.床,各种大尺度发展……现在就变成了同床异梦的怨偶了?   倾城有些委屈,眼睛立刻就红了,她躲到被子里去。   苏墨弦静静躺在她身边,目光粘在她的后脑勺上。无言良久,他心中轻叹了一口气,要熄了烛火。   倾城却猛地从被子里坐起来,眼睛红红地望着他,“先别,我看一看你的腿。”   苏墨弦就是即使冷战也绝不会拒绝她的那种男人,尤其是她红着眼睛的时候。他只能垂死挣扎一下,“没什么好看的,并没有多么严重。”   然而这个垂死挣扎在倾城看来确实,他竟然连这些小事都要和她做对了,当下,眼圈儿上的红又扩大了一圈。   苏墨弦叹了一声,不敢再说话了,默默躺下。 ☆、第076章   倾城先将苏墨弦右腿的裤脚往上卷了起来,露出他结实有力的右腿,常年习武的男人,肌肉精瘦,蓄着力量。然后,她才又将他左腿的裤脚往上卷起,如此两条腿搁在一起看,对比就有些惊人,倾城只觉眼睛被惊得生疼。   苏墨弦的左腿受了剧毒侵蚀,如今仍是厚厚的白纱布包着,然而那纱布周围的肤色也是青紫,肌肉隐隐有萎缩的迹象。   他这个样子,她都不知道他每天是怎么坚持走来走去的。明明无力的腿,强行拖着用力,装作什么事也没有,身体上的疼痛和心里的绝望,倾城几乎不敢想象。   眼睛里忽然多出了一层水汽,倾城迅速眨了眨眼睛,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层纱布解开。   她的指尖刚刚碰到纱布,苏墨弦的腿立刻颤了颤,他无奈地叹了一声,叫着她的名字,“倾城……”   倾城没有抬头,淡淡地说:“我就要看。”   微微哽咽的嗓音却泄露了她并不淡定的情绪。   苏墨弦转开头去,目光落到别处。   她的动作很轻,很小心,也就难免缓慢。苏墨弦能感觉得到纱布被她一层一层解开,然后,就再没了动静。   那个伤口他自己都不大愿意看,实在太可怕。因为没能及时解毒,腿上大面积的皮肉失去知觉、开始溃烂,他也只能咬牙将那些腐烂的皮肉削去,几乎见骨。   他已经这个年纪,身体没有办法再重新生长出新的血肉,自然也就只能这样了。   他一直不愿意给她看这伤,怕吓到了她,更怕……她的内疚。   他不需要她的内疚。   空气久久凝滞,倾城跪在他腿边,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直直盯着,不止眼睛,甚至呼吸,倾城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倾城终于缓缓闭上眼。而后她跳下床,背对着他轻轻地说:“这个纱布被我解开了,我帮你换药,重新包扎。”然后头也不回地去找药箱。   苏墨弦没吱声。   倾城从头到尾一直低垂着脑袋,全神贯注又轻手轻脚,苏墨弦仿佛无知无觉一般任她一个动作接一个动作,有条不紊。   从什么时候起,她可以将伤口包扎得这么好?那些年里,他从来就不曾教过她这个东西,因为不需要。他想,她有他护着,永远不会受伤。   眼前……这真是一个让他无比痛心的技能。   将伤口重新处理好后,倾城提着药箱放回原处,又净了手,这才将房间里的蜡烛一支一支地吹灭。离床榻最近的一支蜡烛在桌上,吹灭后房间就彻底暗了下来,倾城的眼睛一时并不能适应黑暗,但料想着桌离床的几步路,倾城便直接走了过去。   然后就估计错误,直接被床绊倒了,就要直挺挺地倒到床上去,苏墨弦连忙展开手臂将她抱住。   温热结实的怀抱将她包裹着,倾城脸上有些热,唇角却是高高地翘了起来。好吧,又是她的一个小心思,就是要故意跌到他怀里。   苏墨弦将她搂上~床,倾城顺势乖巧地依偎在他怀中,脸紧紧埋在她胸膛,她想,她咧嘴的弧度这个人都应该能感觉到了。这样子,他们就算和好了吧?   倾城快乐地想着,就要伸臂圈住苏墨弦的腰。却不想,她的手臂还没落下去,苏墨弦就将她松开了。   “下次让我来,睡吧。”   倾城,“……”   多么体贴温柔柔情似水的语气啊,然而他的动作却是冷淡得能将她冻伤。   他将她放开了。要知道,之前没有冷战的时候,他们都是紧紧相拥而眠的。   眼下,苏墨弦安分地平躺着。倾城偏头望了望他,心中有些怨,她幽幽地说了一句,“你碰到我衣服了。”   苏墨弦不解地看向她,“怎么了?”   倾城无比认真地说:“你要再睡过去一点,这样你才不会碰到我的衣服。”   苏墨弦,“……”   简直是小孩子的把戏,学堂里年纪小又不相容的同窗就是这个样子的。画线为界,你不要来扰我,我也不来扰你。   倾城又问:“你要去端一碗水放到我们中间吗?”   苏墨弦的太阳**有些疼,他轻叹,“倾城,别闹了。”   倾城侧身,支肘半撑起身子,直直望着他,“苏墨弦,是我在闹吗?你若是生我的气,为什么不和我说呢?你这个样子,就是恨不得放碗水在我们中间。”   “我没有。”苏墨弦有些无奈地说,想想又觉得三个字太简单没有说服力,便加了一句,“我想不到这些小孩子的把戏。”   倾城觉得苏墨弦简直就是一团棉花,软的化不了他,硬的又攻不破他。她那明明就是个比方,她不信他听不懂,他却就要和她说字面上的意思。   倾城无奈地躺回床上,在黑暗里望着帐顶,眨了眨眼睛,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地说,“苏墨弦,对不起,我不该假装失忆骗你,将你哄得团团转。”   身旁的男人没吱声。   倾城继续说:“那天晚上你说的那些事太让我震惊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的人生从一出生就是个阴谋,我从一出生就成了棋子,我的整个人生就是一个笑话。我一直坚持的相信的全部崩塌,我的信念天翻地覆,那样的感觉真的比死好不到哪里去。你一定也是知道了会这样,所以才迟迟不愿对我说这些,直到你以为你再也没办法等我了,若再不说你必定要带着遗憾和不舍离开我,可说了你又怕我受不住,这才想到让我忘记一切吧?其实我也挺想忘记的,但是可惜,我记得非常清楚。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甚至还在想,我们一起喝的合卺酒,结果我没有失忆,你却要失忆了吗?如果你忘了我,那可怎么办才好?”   “我不会失忆,我事先服了解药。”苏墨弦平静地解释,“就算是死,我也要带着和你的记忆一起。”   倾城轻轻笑了笑,“我醒来以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自己,就想到了假装失忆。一开始本是慌不择路,原打算等我愿意接受这一切了我就告诉你。可是到后来我看到你那么高兴,看到你那么喜欢我变回原来的样子,我就不敢告诉你了。”   就像个说谎的小孩,一开始或许没有意识到说这个谎话的后果,本来不在乎是否被拆穿,但当她忽然认识到以后,她就晓得怕了,然后就开始圆谎。   倾城的圆谎就是装得更加栩栩如生了。   这的确是让苏墨弦不高兴的地方,但却不是他真正在意的地方。   倾城还是不懂他在在意什么。   而倾城呢,她自觉自己已经解释好了,她这个解释也是情深意重全心全意的,苏墨弦没有理由会不接受,若是苏墨弦还不接受,那只能是苏墨弦不爱她了。可看眼前这冷战某人还藏不住眉梢眼底那些温柔的模样,这个假设不是绝不成立的。   所以,倾城说完,单方面已经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了。见苏墨弦迟迟不说话,她又再低了一寸身段,转过身望着他,可怜巴巴地问:“苏墨弦,我都和你解释了,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苏墨弦心里纵使在意着一些事,对她还是温柔的,见她眼巴巴地望着他,不由倾身,在她额头上怜惜地落下一吻,他说:“我从来就没有生你的气。”   这个是实话。   但是细想起来绝对不对。   然而此刻倾城单方面都已经皆大欢喜了,她还能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来才是奇怪了。于是,听不出其实苏墨弦还在对她冷淡的倾城就皆大欢喜地抱住了他。   苏墨弦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下一刻,倾城就从他怀中出来了。仗着黑暗里他看不到她脸红,她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又在他耳边柔柔软软地说:“腿也要亲亲,那个上面一点的地方也要亲亲。”   苏墨弦怔在她那一句话里,还在想那个上面一点的地方是什么意思……待他猛然回想起来,自己上一次调戏她时说的那个意思,浑身一僵。   而倾城已经缩到被子里,亲吻上了他受伤的腿。   苏墨弦用力将她拎了出来。   ……   后来,倾城将苏墨弦踢下了床。   这一夜,以苏墨弦被赶到书房去睡结束。   倾城和苏墨弦彻底冷战上了。   --------下面的不要管,我马上就改---------   而倾城已经缩到被子里,亲吻上了他受伤的腿。   苏墨弦用力将她拎了出来。   ……   后来,倾城将苏墨弦踢下了床。   这一夜,以苏墨弦被赶到书房去睡结束。   倾城和苏墨弦彻底冷战上了。 ☆、第077章   皇后病重,倾城身为儿媳,是该从旁伺候着。   倾城对周嬷嬷道:“嬷嬷稍等,我换身衣服就来。”   回房后,倾城换了一身月色的宫装锦裙,搭着淡紫的牡丹刺绣外袍,端庄而不失秀丽温婉。又对忆昔道:“收拾些衣服细软准备着。”   忆昔不解,问:“公主可是打算留在长乐宫中伺候?可眼下还不知皇后娘娘病情到底如何,此举会不会反倒惹得皇上和娘娘不高兴?”   倾城笑道:“只是准备着,现下不带过去。本来早收一时晚收一时并没有什么紧要,但我这个是做给苏墨弦看的,早收还是晚收关系可就大了。”   忆昔想到苏墨弦昨夜被赶到书房去睡的狼狈,立刻就意会了,笑着连连点头,转身去收衣服了。   倾城到得皇后跟前时,皇后正怏怏地躺着,脸色泛青,眼底一圈黑色的阴影,闭着眼睛,无声无息的,但想来并未睡着。武帝在床前坐着,握着皇后的手安抚。瑾妃也在,立在床尾一脸愁容,望着皇后的眼睛里都能流出心疼的神色来,轻轻叫着“姐姐”,这脸上愁容,音色轻颤,不晓得的还以为她们果真是嫡亲的姐妹呢。   却独独不见苏墨弦人影。   倾城看到殿中这光景,第一个念头竟是,苏墨弦怎么不在?还好我来得及时。转念却又有些失笑,她这个和苏墨弦一家人的角色代入得可真是够深入的。   倾城上前郑重地行礼,刚刚为睿王府博了个存在感,苏墨弦就从外面进来了。倾城转头望着他,他手上端着药碗,想来方才是亲自为皇后煎药去了,此时立在她面前静静望着她。倾城觉得有些不自在,本不想理会他,昨晚的气还在心头,她看也不想看他一眼,但在帝后面前,她又不能简单粗暴地将目光移开,就只能被迫和他四目相对着,料想他娘亲病着呢,他总不能把时间都耗在她身上。   果然,不长不短的时间,那一个眼神交会恰到好处又没有留下痕迹,他便将手上的药碗递到她眼前,“你来喂母后喝药。”   合情合理,倾城低眉敛目地双手接过药碗。   “朕来。”   武帝这时却不轻不重出声,同时转过身来,一只手已向倾城伸出。   倾城连忙双手将药丸奉上,眼风瞥过瑾妃的唇线抿了抿。   武帝亲自守候,亲自喂药这个态度是有些深情的意思。可情这个东西,也不只是爱情,还有亲情啊、人情啊什么的。倾城觉得,武帝对皇后应该是没有爱情的,这个人的爱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存在感,仅剩的那些还要拿去哄瑾妃,能在皇后这里剩多少就可想而知了。就是不知道武帝眼下这举动是出于亲情还是人情了。   皇后喝了药就睡下了,武帝领着一行人离开寝殿。他已进中年仍旧精神矍铄,常年习武的原因又让他身姿挺拔,步履矫健,他为君王确实有君临天下的气势,然而此刻眉宇却是不展,脸上有不容忽视的忧心。   瑾妃扶着他低声劝了一句,寥寥几个字,倾城没有听清。皇后点了点头,就要摆驾回未央宫,临行前看向苏墨弦和倾城,“你们多陪陪皇后。”   苏墨弦颔首,倾城跟着垂下头去。   瑾妃道:“皇上放心吧,臣妾也在这儿呢,臣妾会照顾好皇后娘娘的。”   武帝点了点头,又有些疲累地揉了揉太阳**。倾城见状,上前一步轻声道:“请父皇宽心,母后吉人多福,自会无恙。只是母后静养不能走动,想来难免无趣无聊,小七想这几日就留在长乐宫中陪伴母后,请父皇恩准。”   倾城话落,身旁一道目光深深落到她身上。倾城假装看不到,只是看向武帝,武帝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便点头答应,“难得你有这份心,朕自然恩准。你在长乐宫这几日,让周嬷嬷拨几个宫女伺候着。”   说完,武帝便大步离去了。   瑾妃目光在苏墨弦和倾城身上流转了一圈,掩唇轻笑,“正是新婚燕尔,睿王妃也舍得离开睿王,果真是孝心可嘉。”   苏墨弦不语,倾城笑了笑。   瑾妃道:“这会儿皇后娘娘睡了,本宫回去看一看流华宫中可有什么用得上的。”   “恭送娘娘。”倾城后退一步。   瑾妃离开,苏墨弦将宫女内侍全屏退了,殿中只剩下倾城和他两人。他便再不收敛,直直盯着她瞧,目光黏着,又是不舍又带着薄薄的不悦。   倾城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想到昨晚她都做到那个份上了他却……顿时又气又恼,更是一个字都不想和他说,索性直接转身就要进内殿。   苏墨弦一把将她的手抓住,语带无奈地问:“你知道你来之前,我费了多大的心思才打消父皇让你留在宫中的念头?”   倾城刚刚将林淑儿赶出了睿王府,皇后就忽然病发,这病或许是真,但武帝这个时候刻意召她入宫,这个举动就有些微妙了。是林淑儿无用了,武帝要亲自试探吗?还是连试探都不用?天子嘛,手中莫大的权力,错杀这事其实并不用付出太大的代价。   倾城其实非常能理解苏墨弦不愿将她一人留在宫中,可她未必就和他一样不愿意,便只淡淡望了他一眼,“哦,辜负你的心意了,不过我这里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或许可以补偿补偿你。”   苏墨弦看听她的语气就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所以他问都不问。   果然,倾城随后说的一句话真是将他气得不轻。她说:“恭喜你,今晚可以不用睡书房了,回房睡吧。”   说完,她趁着苏墨弦将她强行抓走以前逃进了皇后寝宫。   苏墨弦望着她的背影,简直是恨得牙痒痒。她不在,他能不能回房睡有什么差别?   然而他似乎忘了,他昨晚是自己拒绝她的。既然如此清心寡欲不打算要她,那能不能睡一张床上又有什么差别呢?   倾城入宫伺候生病的皇后,苏墨弦回王府安排。先亲自挑选了几个心腹进宫跟着她,这才回房打算为她收一些衣物和常用的首饰脂粉一类。   哪知,进门就看到两只箱子,整整齐齐地放在正中,苏墨弦太阳**当即突突地跳了两下。   上前去打开来,只见里面的东西已经整整齐齐收拾好了,苏墨弦只觉太阳**跳得更欢快了。 ☆、第078章   箱子是第二日才送进宫的。.   倾城有些不高兴。   她如今虽然不比当年那么娇气了,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好几个大箱子,自己惯用的物件儿一样都不能少,但苏墨弦这少了她一个晚上用度的做派也太让她委屈了些。   其实她也过了两年随遇而安的日子,如今对这些身外之物渐渐看淡,再者,皇后宫中也不会少了她穿的用的,但苏墨弦克扣她这个事,重点也不是穿的用的,而是人。   她不过气一气他,提前将东西收好,还摆在了房间正中醒目的位置嚣张嚣张而已,他如此倒像是报复她一般。   嗯,你迫不及待要离开是么?好啊,我偏就不着急。   ……说好的男子汉大丈夫呢?   倾城非常不高兴,一整个晚上对苏墨弦都是怨怨的。或许是因为怨得太深,平静不下来了,她在床上辗转多时都不能入眠,倒刚好让她听到了皇后的咳嗽声,一个翻身而起,殷殷勤勤地就跑过去伺候了,比为皇后守夜的宫女还要快。   大约是夜半生了凉气,皇后咳嗽得厉害。倾城算算她前一刻服药的时辰,想着这个时候刚好可以再服一剂,便拿了苏墨弦开的药,亲自去小厨房煎药。   事实证明,倾城在这些小事上的运气常常不错。   第二日,皇后的身子就好了大半。   皇后病情好转这事,也许是因为她本就不甚严重,也许是因为苏墨弦医术了得,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的大功由半夜煎药的倾城领了。   于是,只用了一个晚上,倾城在皇后那里的好感度已然刷破了历史最高值。   不止是在皇后那里,倾城衣不解带伺候皇后这事第二日一大早就已传遍了整个皇宫。早晨,后宫嫔妃们来向皇后请安时,脸上都是既羡慕又羡慕的神情。   其实她们这样的身份,即便只是个小风寒,儿媳整夜伺候这事也并不少见,并不见得皇后就比她们命好。但这世间的事往往就是这样,苦劳是个非常容易被人忽视和遗忘的东西,只有被功劳加持了,它才能闪闪发光起来。   所以,皇后这个病情好转的时机真是刚刚好,连老天都很是帮了倾城一把。   据说,皇后还刻意嘱咐嫔妃们说话小声些,“小七刚刚才睡下,你们轻点儿声,别把她吵醒了。”   ……   倾城最后还是被吵醒了的,皇后让身边的嬷嬷过来将她叫醒,因为,“睿王来了。”   苏墨弦给她送箱子过来了。   如果不是顾忌着皇后身边的人在这里,倾城几乎要用鼻子哼出一口气来以表达她对苏墨弦的不屑。   如果这里不是长乐宫,苏墨弦亲娘的地盘,倾城真的会翻个身,再冷冷扔下一句,“东西放下,人跪安吧。”   所以说,这世间最让人悲伤的两个字就是如果了。   倾城梳妆好去皇后寝殿时,苏墨弦刚为皇后诊完脉。皇后今日已能下床,虽然也只是略显无力地靠在美人榻上,但气色和精神对比昨日可真要说一声大好。   苏墨弦重又写了张方子,只是一两味药上的小变动。   做好这些,苏墨弦这才抬眼看向倾城,“你随我来,煎药上的事我细说给你听。”   倾城,“……”   皇后目光了然地在两人脸上流转一周,其实煎药上的事为什么不能当着皇后说呢?皇后笑了笑,也没说破,只对倾城道:“去吧。”   苏墨弦命人将带来的两个箱子搬到了倾城的寝殿去,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人,倾城便随心所欲地不给他好脸色看。一进门就懒懒地坐到美人榻里,拿了个侧脸对他。   苏墨弦立在一旁,含笑凝着她,问:“昨夜有没有想我?”   倾城,“……”   他觉得他们现在还合适说这么缠绵悱恻的话吗?   苏墨弦望着她淡淡的模样,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改口道:“唔,我应该问,昨夜想了我多久。”   倾城唇角抽了抽,看了他一眼,奇道:“我都到宫里来了,还想你做什么?我若要想你,又来宫里做什么?”   “是吗?”苏墨弦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瞥过地上那两只大箱子,问,“那今日这么大的怨气从哪里来的?难道不是怨我昨夜没给你送这些东西过来?你若怨了我,那也是想了我,倒也不枉我一番苦心了。”   倾城,“……”   所以,你为了不让我把你抛到脑后,故意让我怨一怨你?如此……爷,还是你赢了。   苏墨弦缓缓走到倾城眼前去,倾城别开头去。   苏墨弦笑了,道:“把箱子打开看看吧。”   倾城轻哼一声,“有什么好看的。”   苏墨弦没再说话,只是自己走到一只箱子面前,亲自揭开了盖子。   倾城的眼风不自觉地跟了过去,原打算不动声色地瞥一瞥,然而这一瞥却是不好,她整个人都被那箱子里的光华夺目给吸引了过去。她浑身定住,然后就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都恨不得扑进去的模样。   倾城原以为自己如今已将这些身外之物看淡了,到了此刻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还是如这俗世间的所有女子一般,箱子里那个东西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新衣服,美轮美奂的新衣服。   苏墨弦解释道:“这是半月前就为你定下的秋衣,我亲自选的料子,让天下第一绣坊的挽娘做的,还是依着你原来的性子,一针一线都必要她亲自动手,不假他人。”   倾城缓缓走上前去,面上的一件是紫色的锦裙,绝好的缎料,光泽内敛而华贵。目光所及之处,绣着数朵繁花,绣工本已是精美绝伦,花蕊处还点着流光溢彩的宝石,虽是五光十色,但因为恰到好处又精致小巧,入眼竟是出奇的和谐,丝毫不见花哨庸俗。   倾城的手不由自主就伸了出去,温润细腻的手感,几乎已经可以想见穿上身时那惊艳四座的效果。她两只手将衣服展开来,才见这一簇簇繁花是在袍脚,而繁花之上便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青鸟。传说,青鸟是西王母的坐骑,眼前这只青鸟线条优美,姿态翩然出尘,竟果真如从天而降,不似凡物。偶一回降落凡间,不过因人间这一处花团锦簇,让仙鸟也将这当成了仙境。   一件衣裳,如此巧夺天工,奇思妙想,天下也只得一个挽娘可以做得出来。   倾城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好生缓了缓情绪,这才重新端好了姿态,轻轻放回,复又看向苏墨弦,“挽娘的一件衣服如今单排队就要排上两年,就是宫中的娘娘这个队也要照排不误,一天都少不得。没想到,你如今和她交情倒是不错了。”   不是说,半月以前才定的吗?想当年,就是挽娘没有这般炙手可热的时候,她也是要提前一年定的。   苏墨弦别有深意地说:“有个喜爱这些东西的妻子,我自然要不遗余力不惜代价将这个重要的交情经营好了。”   倾城望了他一眼。   苏墨弦笑道:“原本为你定了十套秋衣,最快也要半年才能做好。但你昨日气都生到宫里来了,我自然要想法子哄一哄,这才连夜去绣坊,请挽娘速速赶制。我在一旁盯着,也是急得坐立难安,想若我能做这个东西,若我做的能入你的眼,都恨不得自己亲自动手了。”   苏墨弦说到这儿,意味深长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如此,气可有消一些了?”   倾城用力抿了抿唇,终于还是没压住高高翘起来的唇角。   ……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苏墨弦个男人,可真是有手段。昨夜才将她气得跟什么似得,转眼一件衣服就将她收服了。倾城虽然非常不愿意接受自己这么肤浅,然而事实是,倾城勉强端了端姿态将苏墨弦送走,回来就关上门,双手提起那件巧夺天工美轮美奂的衣服对着铜镜转了好几个圈圈。   后来,倾城想,她如今不怎么生气和她昨夜那么生气的原因大抵是相同的,其实都不是因为这些穿的用的,而是因为人。   昨晚嘛,昨晚苏墨弦是个克扣她的小肚鸡肠的男人,一点都不大丈夫,她想不生气都难。   今日嘛,今日苏墨弦为了讨她欢心一掷千金费尽心思,爱妻好男人的形象无比光辉灿烂,她想生气也生气不下去了。   这样的心态之下,倾城心安理得地就换上去了,然后圈圈就转着没停过。唇角翘得高高的,反正她这么开心才不是肤浅的因为衣服漂亮呢,是送衣服的人这么有心,她不高兴一下就辜负了。   可惜,苏墨弦这么有心,倾城仍旧在长乐宫中心安理得地住着。苏墨弦那个心思,倾城好像也就高兴了一下而已,似乎连领会的打算都没有。   皇后的病是因感染风寒所致,病来如山倒,虽然其后好了许多,但也要一点一点地好,倾城尽心尽力伺候。   瑾妃碍于已经放下话来说了“有臣妾呢,臣妾会好生伺候皇后娘娘的”,每日必须过来呆一两个时辰。瑾妃醉翁之意不在酒,原也没打算和皇后生出什么亲近来,皇后自然就更没这个意思,所以每日这一两个时辰就尤其难熬了,如此难熬的时间里,瑾妃和倾城却是出乎意料地亲近起来。   倾城自小对衣裳首饰、胭脂香料一向极有研究,衣裳首饰这一点上苏墨弦帮不了她什么,最多也就只能帮她经营一些交情,譬如挽娘那里可以插个队什么的,但胭脂香料这里,苏墨弦可就能亲力亲为地帮她了。   从养颜美容的方子,到提炼纯露膏脂的花花草草,再到炼香制香的手法,苏墨弦钻研了许多年,倾城未必都能用得上,他却也周到地全记录了下来,只为了留着她闲暇时看看消遣。   而瑾妃显然也是对这些事情极有兴趣的,如此,两人一拍即合。   瑾妃身为大周第一宠妃,她在美肤保养这些事情上自认极有研究了,要知道,她的整个人生除了斗斗斗就全用来负责貌美如花的,然而和倾城一番交流下来,瑾妃竟有些井底之蛙的感觉。 ☆、第079章   瑾妃岁数上多了倾城一倍,又是大半生养尊处优,如今却猛然发现自己在保养美颜上头竟落到了一个小姑娘后面去,简直是不可思议。.   对此,倾城谦虚地说:“全是我母妃教的,从我有记忆起,她就开始和我说女子这些驻颜之术了。”   瑾妃叹为观止,自叹弗如。但落到南诏的宠妃后面去,总比落到一个小丫头的后面去好接受些,瑾妃没了心理障碍,立刻和倾城走得更亲近了。   隔日,瑾妃就送了一株牛血红的珊瑚树给倾城,宝石红珊瑚长在深海之中,采摘的过程中几乎不能避免磕碰,要保持完整的树枝形状本就困难,就算树枝形状保持下来了,但珊瑚质脆,深海和陆上的压力不同,珊瑚一旦到了陆上多就自动生了压力纹,不再完美。但瑾妃这株虽然不大,却是通体完美,一点瑕疵都没有。迎风招展,晶莹剔透,阳光之下流光溢彩的,倾城喜欢得不得了,和瑾妃说起话来更是毫无保留,当然,两人说话的内容全在养颜上头。   其后,倾城又寻了空闲出来,亲手炼了一味香送给瑾妃。   瑾妃揭开盖子一闻,只觉这香清微淡远,若有似无,然而这么清淡的香却仿佛有着无以伦比的吸引力,引着瑾妃都控制不住要更靠近那一抹芬芳。瑾妃是聪明人,眉眼一展,当下就明白了倾城的用意。她含笑看了倾城一眼,两个都是已经成亲的女子,皆是心照不宣。   当夜,瑾妃沐浴更衣之后,将那香轻轻涂了一点在自己耳根和手腕的地方,只等着武帝过来。然而,到了时辰武帝却没过来,瑾妃一震,想如今皇后病中,武帝也没到自己这里来,难不成是去了后宫哪位那里?这个念头让瑾妃当下生出了危机意识,立刻遣了人去问。   回话的人说,武帝今夜宿在自己的未央宫中,瑾妃刚要松一口气,那人紧接着的一句却让她噎得险些昏了过去。   皇上召了秦美人过去。   ……   那一夜,宫中发生了一件趣事,虽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不久就随风潜入夜,直送到了后宫闲日无聊的娘娘们耳中。   自然也传到了倾城那里。   倾城微微一笑。   上午的时候,瑾妃按时过来了,脸上容光妩媚,想来昨夜恩泽武帝给得多多的,然而瑾妃眼中的神情却称不上好。   倾城上前含笑道:“恭喜娘娘了。”   昨夜,武帝先召的秦美人侍寝,因武帝素来是宠着瑾妃的,武帝召其他的女人侍寝这些事未必就会传到瑾妃那里,所以昨晚上,“不知情”的瑾妃就提着亲手炖的参汤去了未央宫。   其中过程倾城是不得而知的,但晓得结果已经足够。   结果就是秦美人被原封不动送了回去,瑾妃留在了未央宫中一整夜。不晓得传言是真是假,还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今日武帝上朝都险些迟了。不过有一事却是千真万确的,早晨的时候,下凡亲自去秦美人那里传了旨,从七品美人一跃升成了庶三品的婕妤。   这宠幸的是瑾妃,赏的却是秦美人,委实微妙。   瑾妃从坐下起就盯着倾城的脸瞧,迟迟不说话。倾城只当她是在不高兴秦美人的升迁,遂劝道:“听说,秦美人的兄长就是如今炙手可热的骠骑将军秦怀。”   倾城这话说得点到即止,想来瑾妃也该懂她的劝解之意了。   皇上宠幸一个女人,几回又是真的宠爱呢?坐到九五至尊这个位置上,女人多半就是政治的棋子了。秦美人进宫不久,倾城是不晓得她还是不是朵黄花啦,不过从她七品的品阶上就能看出一二来。但如今秦怀立下战功,分了慕长丰的兵权,武帝立刻就召了他的妹妹秦美人侍寝,这其中微妙的关联,瑾妃伴君多年,想来比倾城要懂。   瑾妃轻叹了一声,却道:“你懂的,本宫都懂。可你如今正是鲜花一般娇嫩的年纪,本宫懂的,你却不懂。”   倾城露出疑惑的神情。   瑾妃只道:“昨夜你那个香,让皇上对我爱不释手,皇上已经许久不曾这么热情了。本宫也知道,皇上今日赏了秦美人,哦,不,秦婕妤,不过是看在她兄长的面上,在这些虚名上头补偿她罢了。”   倾城不解地问:“那娘娘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瑾妃没吱声了,只是直直盯着倾城的脸瞧。那张年轻美丽的脸,可真像是鲜嫩欲滴的樱桃,轻轻动一动就能掐出年轻的水来,莹润,清澈,鲜活。   凭着这几日对瑾妃的观察和了解,倾城大概也懂了瑾妃的心思,立刻投其所好道:“我嫁过来的时候,母妃给了我一个秘方,制一种膏脂,晚上入睡前涂到脸上半刻钟洗去,第二日早晨起来皮肤会像重获了新生一般。”   往日但凡说到这个,瑾妃的一双眼睛保管都要发出光来,堪比外头秋天的阳光,还会主动问她可需要什么宝物加持。然而今日,瑾妃却是恹恹的神情,只叹了一声,“那也只是像,本宫终究比不上秦美人,还有你,你们这些如花一般娇嫩的年纪了。这自然规律使然,有时候真让本宫倍觉无力。”   倾城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知道那个香,皇上昨夜是如何说的吗?”瑾妃缓缓站起身来,整个人身上是一种美丽的哀愁,“他说,瑾儿,这个香可真好,让朕想起了你年轻的时候。”   倾城垂下眸去,心道,原以为苏瑜这人就只会玩心计、玩阴谋、玩篡位。没想到,他竟还是个性情中人。那味香的精髓,连瑾妃都说不出来,他却能一语道破。   年轻正好的女孩儿都不用涂脂抹粉,她们身上自然散发着鲜嫩的气息,鲜活灵动,那是什么外来之物都比不上的。情人厮~磨之间,那抹若有似无的体香才是无尽的吸引。而不似一些浓烈的香气,远远飘着或能吸引人,但一旦真的靠近,只会让人恨不得将她推得远远的。   所以倾城给瑾妃的香,诱人,鲜活却又淡得若有似无。   如何不让武帝更想接近,爱不释手呢?   瑾妃苦笑道:“可本宫终究已经不再年轻了啊,纵使是借着这些外物,也不过是给皇上一个幻觉而已。”   其实哪里是幻觉呢?你这个人不是实实在在的吗?秦美人年轻是年轻,美丽是美丽,可皇上不也是因为他的哥哥才宠幸于她吗?然而你呢,你不过一个平民女子,既无权势,又无靠山,皇上却独独宠了你这么多年,甚至在朝堂的一片反对声中一意孤行立了你的儿子为储君,这个若还是幻觉,还不是真爱,那什么才是真爱呢?   倾城心中很想对瑾妃如是说,但她可不会这么说,否则可就白白浪费了昨日刻意将前来请安的秦美人留下玩耍的一番苦心了。   倾城更晓得,瑾妃说这些话,不过是在鞭策她,好让她拿出更给力更霸道更有效的东西而已。   果然,瑾妃感伤完后就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你母妃可有什么独门秘方?”   倾城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   她垂下眸去,欲说还休的模样。   倾城这个样子,什么也没说,却偏偏比说了什么都有用。瑾妃只觉得自己瞬间已经看到了金光灿灿的希望。   她连忙上前一步,克制着激动地问:“可是有什么难处?还是……还是这独门秘方不可说?本宫不为难你,本宫与你交换如何?”   倾城抬眸看着瑾妃,没说话。   瑾妃意会,连忙将身边所有人全都退了。殿中便只剩下倾城和瑾妃两人。   倾城这才道:“不是不可说,而是说了也无用,还会平添祸端。”   然而倾城这个时候说这个话,瑾妃看到的绝对不是阻碍,而是更加金光灿灿的希望。她连忙道:“你但说无妨,本宫保证绝不说出去。”   倾城缓缓道:“娘娘可知,前朝倾仪发兵将鱼几国灭了这事?”   寥寥一句话,瑾妃已全明白了倾城的意思,她震惊地问:“你是说,甘露丸?你的母后吃了甘露丸?”   倾城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这个事情,她的确不知。传言第三颗甘露丸在南诏皇宫,是可以借题发挥,可万一不在呢?若她此时说是,眼前或许没事,但说不准为将来埋下祸根。   倾城只避重就轻地说:“我听说,甘露丸能生死人、肉白骨,效用无尽,让人长生不老。这事不知真假,但鱼几国历代国王全在百岁以上,容貌却一直保持着壮年的模样,可见传言不假。”   倾城看着瑾妃,只见她眼中全是心动又动荡的情绪,便若有所思地说:“只可惜,甘露丸再珍贵终究也是求而不得的东西。鱼几国更因为怀璧其罪惨遭灭国,可见这东西是不祥之物,娘娘还是莫要再提了。”   瑾妃神思恍惚地点了点头。   ……   其后,瑾妃一连两天都有些神思恍惚的,对倾城做到那些东西也没了往日的热情。   倾城恍若未觉一般,径自钻研着,仿佛这事儿压根和旁人没关系,就是她兴趣所在。   的确是兴趣所在,但有没有这么多在这上头,别人不知,苏墨弦却是清清楚楚的。   “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日,苏墨弦来看皇后,将倾城拉到她房中仔细问她。   其实苏墨弦日日都来,一坐最少也要一个时辰以上。有时候上午来了下午也要来,可惜他终究是男子,就算是皇子,晚上也不能到后宫来。否则他就可以一日来三次了,那么八个时辰里,除却睡觉的四个时辰,他至少可以有三个时辰以上在长乐宫中。   这个举动真是将皇后气得不轻,没错,就是气的。皇后这几日看着苏墨弦,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真是个有孝心的睿王啊。”   苏墨弦不说话,皇后那个不冷不热的嘲讽他焉能听不懂?   想想皇后生气也是应该的,自当年倾城离开后,苏墨弦常年不在帝都,别说一日一个时辰了,就算是一年加起来,他在皇后眼前的时间也到不了一个时辰。结果如今媳妇一到了这儿来,他就一副恨不得将睿王府也安到这里来的样子,叫他老娘如何不气?   气得皇后一面恨不得这个病明日就好,从此对这两人眼不见心不烦,一面又恨不得就将倾城这么留着,耗着苏墨弦,让他看得到吃不着!   一物降一物,皇后有时真想折磨折磨苏墨弦,她办不到没关系,有人能办到就好。   而这个有人,倾城就做得非常好。   倾城在长乐宫中许多天了,一点要回去的想法都没有。每日陪陪皇后,陪陪瑾妃,偶尔抓着来请安的年轻的嫔妃荡荡秋千,或是怀着敬畏的心情扶着怀孕的太子妃去御花园赏赏花,日子过得真是乐不思蜀。   起初苏墨弦以为她只是故意气一气他,当然还是有效果的。倾城不在这几日,苏墨弦独守空房,简直是不堪煎熬。回想那一夜,倾城主动到那个份上,他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去纠结那点小心情,白白错过了一夜的久别重逢,还让倾城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苏墨弦这个人很少会后悔,但这几日他真是挠心挠肝儿地后悔,那一夜他竟没有顺势躺平!   后悔的苏墨弦自然在倾城面前各种表达了这种后悔,明示暗示都有过。   譬如,他送给倾城的衣服,倾城不穿。当然,他懂,她如今是为皇后侍药来的,却穿得光彩夺目美轮美奂,着实不妥。但是,当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苏墨弦用他那能将人迷得酥掉半边身子的嗓音对倾城说:“乖,把那身衣裳换上,我想看。”倾城仍然不肯。   说好的女为悦己者容呢?   已经不为他容了吗?看来气还没有消。   苏墨弦就此耐心地等待她气消,每日按时过来,就用他那深邃缠绵的眼神盯着她看,如此一连许多天,倾城竟然半点打算回去的意思都没有。   苏墨弦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你进宫,究竟想做什么?” ☆、第080章   倾城眉眼含笑,不说话。   苏墨弦直直盯着她,目光紧~窒灼人。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去?   两人对视良久,倾城忽地若有所思地说:“苏墨弦,你这个人自我感觉真的是十年如一日的好。”   苏墨弦不解。   倾城用力挣开他牢牢握着她的手,揉着都被他捏得有些疼痛的手腕,似嗔似笑地说:“你这个问,不过是给自己找个理由罢了。若我还有其他的原因,那我与你之间的冷战就不算一回事了,那就说明,你对我的魅力仍旧是无穷无尽无往不利的。反之,就是你这个人对我的吸引力果然大不如从前了。而后面那个原因可真是残酷,你显然不愿意接受。”   苏墨弦太阳**紧了紧,就知道她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可是,她说的要命的有道理怎么办?   倾城望了他一眼,做出一副天然呆不懂看眼色的模样,火上添油地说:“只可惜,就是后面那个原因。你那个晚上可是在我心中留下了厚重的心理阴影,以致我到现在都不想和你睡到一张床上去。”   那个晚上……也是让苏墨弦挠心挠肝儿地后悔啊,他听到这个,连忙表示,“那你如何才肯消气?也拒绝我一回?”   倾城望着他,奇道:“我不正是在拒绝你吗?不过肯定不止一回。”   苏墨弦无言以对。   倾城得意地说:“长乐宫这个地方,母后若不赶我,我是不会主动离开的。”   苏墨弦觉得自己的心理阴影此刻定然比倾城心头的阴影更加浓厚深重了。   倾城总算是从苏墨弦眼皮子底下蒙混了过去,看他落寞地去向皇后告辞,倾城在他背后默默呼出一口气来。   她要做什么,怎么能让他知道呢?他知道了定然会想尽办法将她弄回去的,那她这么多天织的网撒的网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白白浪费了从瑾妃那里争得的信任,白白任武帝的人日日夜夜盯着,白白和太子妃去散步赏花了。   虽然眼前似乎伤害了某人,但,某人也是活该。   说真的,那种事情上女子被拒绝比男子被拒绝,心理阴影的面积要大许多倍好么?   只可惜,倾城显然算错了一件事。她立了再大的功劳,如今再得皇后喜爱,她也只是儿媳,而苏墨弦,可是皇后的亲儿子。从没听过母亲不偏着自己儿子的。   苏墨弦去而复返再次出现在倾城面前时,倾城立刻醒悟,她低估了皇后和苏墨弦的母子情分。   苏墨弦似笑非笑地对她说:“母后倒没有赶你,只是让你送一送我,将我送到宫门口。”   倾城,“……”   她不该将话说得那么满的。   今日只是一会儿的功夫,皇后就要她去送苏墨弦了,明日可就真说不准会不会赶她了。   倾城不开心,闷闷不乐地说了一句,“不就是欺负我没有娘么。”   说着,站起身来就走到了苏墨弦身边去,睨了他一眼,“走吧。”   却见苏墨弦脸色微凝,深深看着她。   倾城抿了抿唇,她才不要管他听者有没有心呢,只管从他身前走过。   苏墨弦一把抓住了她,仗着男人的力气大,就将她搂到了怀里,柔声道:“你不是有我吗?”   虽然倾城从小贵为公主,但她实质上也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不过是外表装潢得好看罢了。刚刚懂事的时候,她就会问苏墨弦,“为什么我没有娘?林淑儿和慕绫她们都有。”   其实倾城从小就初露祸水的端倪了,粉嫩粉嫩的一只包子,眨着黑宝石一样的眼睛,睫毛上还沾着点点泪光,扑到苏墨弦怀里眼巴巴地问他,“弦哥哥,倾城的娘亲呢?你把她藏起来了吗?你可以把她还给倾城吗?”   苏墨弦也很想自己可以给她一个娘,但苏墨弦将她抱起来,说的却是,“可是倾城有我啊,这是林淑儿和慕绫她们都没有的。”   小包子非常纠结,揉着衣角揉了好久,才眼巴巴地问:“不可以都要吗?”   苏墨弦比倾城大了八岁,昧着良心就欺负一个半懂不懂的小孩,“做人不可以这么贪心,倾城自己选,要娘还是要我?”   小包子被欺负得眼泪汪汪的,被迫艰难地做了决定,“那你还是不要把娘还给我了。”   待倾城再大些的时候,她终于晓得了这个事情的无可奈何,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但苏墨弦还是会对她说,“倾城有我就够了。”   那个时候的倾城立刻就会感动得不要不要的,最后,终于以身相许了。   然而此刻,倾城一点都没有感动的样子。她垂着眼皮,在苏墨弦胸口幽幽地埋怨,“可你这一回欺负了我,还不许我躲一躲你。”   苏墨弦彻底败下阵来,瞬间就不剩一兵一卒了,嗓音温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母后只是让你送一送我,不会赶你走的。还是,你如今连送一送我都不愿意了?”   倾城抬头望着他,立刻就从幽怨变成抿着唇儿笑了,“送一送还是愿意的。”   说罢,牵着苏墨弦的手就出去了。   两人刚出长乐宫,就遇上了前来请安的慕绫。倾城笑道:“太子妃等一等我可好?我送了睿王就回来,再来同太子妃讨教针黹之事。”   慕绫点头称好。   倾城虽然让人等了,她自己却是走得尤其的慢,若不是大庭广众不好太亲昵,她都恨不得扶着苏墨弦走路才好。目光瞟了他的腿好多次,心道这会儿这么强撑着,不晓得已经疼成什么样了。还能装得这么云淡风轻的,这个人此生不去做戏子真是戏圈儿的一大损失。   苏墨弦这次终于抓住了她偷瞟的眼神儿,倾城立刻先下手为强地问:“怎么都不用我给你准备的轮椅?是嫌弃丢人吗?”   苏墨弦失笑,“你都不嫌丢人我嫌什么?只是我如今手中的事务多了,一日奔波繁忙,用起轮椅来太过误事。”   倾城垂下眼皮,没说话。   苏墨弦只当她是不开心,连忙哄道:“如今刚用不甚娴熟,待过几日熟悉了就好了。”   倾城听得这话只觉心头忽地针扎一样的疼,疼得她眼睛都有些热了,熟悉这个东西做什么?她也再不管这里大庭广众之下了,伸出手臂就挽住了苏墨弦,“还是不要去熟悉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帮你治好了。   苏墨弦本就不是在意旁人的人,倾城此举,他自然乐得和她亲近。两人仿佛散步一般,从长乐宫一路缓缓行至宫门前,苏墨弦低声问了她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虽然这些他都一清二楚巨细靡遗,但听倾城在他耳边一件件说给他听,他觉得整个人都心旷神怡的,连眼神都柔软得一塌糊涂,只恨不得这条路永远不要走到尽头才好。   走到尽头真是一件让人非常不愉快的事,尤其是在尽头遇见了不想见的人。   所谓冤家路窄大抵就是如此了。倾城正低头望着脚下,和苏墨弦说她向慕绫学习针黹的心得,一个抬头,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三个人,倾城脸上的笑瞬间就不见了。   迎面三人,为首一人是太子苏墨景,左边一人一身蓝紫华服,惊世贵气,不是许久未见的慕珏是谁?右边那人,月色华服,如玉树临风,眉目如墨画,生得倒是一副文人的风流韵味,但这个人却是个十足十的武将,正是慕珏那位让人赞不绝口的大哥,慕珩。   只是慕珩如今吃了败仗回来,想来锋芒要敛一敛了。不过慕珩的锋芒从来都在慕家和别人的口中,他自己倒是从来没有什么锋芒。这一点让倾城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这三人显然早已看到了他们,太子为首,三人径直就走了过来。   太子上次从苏墨弦这里吃了个哑巴亏,虽然在苏墨弦大婚那夜趁机狠狠踹了他一脚踹得苏墨弦毒发了,但太子自己不知道,所以整个人还处于大仇未报的状态里。这时见到苏墨弦,太子皮笑肉不笑地说:“哟,这不是三弟吗?怎么今日这般有空,这个时候了还在宫中?”   苏墨弦拱手行了礼,淡声道:“来看望母后。”   太子点头,“前几日皇后娘娘病来如山倒,孤为此也是心忧得辗转难眠,好在如今已无大碍。”说着,目光别有深意凝向倾城,“还是睿王妃伺候得好。”   倾城笑了笑,没说话。余光里慕珏一直看着她,她只装作不见。   慕珏虽将她利用得狠,但他到底救了她,所以那一日,她还他一颗解药,从此他们恩怨两清,两不相欠。   太子继续道:“只是,待皇后娘娘痊愈,睿王妃可要速速回睿王身旁伺候着才好。孤见三弟腿脚不便,连行路都难,再不见往日惊世的风流,可真怕他从此再好不了,成了个跛足王爷。”   太子说罢,放声笑了出来。   跛足王爷……简直是羞辱!   虽然苏墨弦不论变成什么样子了,倾城觉得自己都是爱的,但被旁人这么说他,倾城只恨得牙痒痒。苏墨弦却是神色自若,仿佛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当然他也的确不将这些放在心上。这一点倾城倒是没有说错,人自我感觉到了一定程度,就不会再计较这些小事。反正他就是伤了腿,也还是要比苏墨景俊美上不知多少,更遑论文治武功,才华谋略。   当一个人完全不将另一人放在眼里时,就是苏墨弦这个态度了。   倒是倾城直直盯着太子瞧,那个目光感觉就是下一刻她就要说出什么来的意思,太子也是心领神会地等着她,可倾城瞧了他良久,什么话也没说,唇边却是缓缓流出一抹高冷的笑。   慕珏只是冷眼旁观。慕珩心中却一直敬重着苏墨弦,知他如今伤了腿,的确大大失了往日风华,心中感慨,不忍见他受太子奚落,便上前在太子耳边说:“太子殿下,可不要误了时辰才好。”   太子没动,不解地问倾城,“孤不懂睿王妃在笑什么。”   倾城高深地笑了笑,“太子不懂没有关系,旁人懂就好了。再者这个事情,原本就要旁人知独独你不知才有乐趣。”   太子只当倾城胡说八道,携了慕珩慕珏两兄弟先行离宫了。   倾城望着太子的背影,轻叹了一声,“头顶好大一片绿油油啊。”   她可没有胡说,绿油油这个事本来就是要旁人知而你不知才有乐趣啊。   倾城这个话苏墨弦自然是听到了的,他却神色泰然,半点惊讶也无。   倾城惊奇地问:“你……也知道?”   苏墨弦对于别人头顶是否绿油油显然没有半点兴趣,哪怕那个人刚刚奚落了他。他只是捏了捏倾城的手,柔声道:“我走了,下午两部有些事要处理,只能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也不先看一看周围有没有人,径自就在倾城眉心处落下一吻,“好好照顾自己。”   倾城连忙看了看周围……当然有人!顿时脸热热的。   苏墨弦笑,“你早日回来我就不必如此了。”   倾城,“……”   有情人临别在即,正是缱绻温情的时刻,倾城还是坚持问了他一句,“嗳,你如今的医术已经厉害到这个地步了吗?连孩子的爹是谁都能诊出来了。”   苏墨弦,“……”   手指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儿,回了她四个字,“异想天开。”   ……   倾城回到长乐宫时,慕绫已经走了,瑾妃正在等她。   倾城心中跟明镜似的,自然明白慕绫是见瑾妃来了,这才避了。不过换个角度来想,她如今若是慕绫,她也会不自觉处处避着瑾妃的。   女人嘛,肚子里怀着其他男人的孩子,总是要心虚的。可叹那两个男人还不晓得,慕绫的压力有多大,倾城非常能理解。如此大的压力里,若是再日日对着瑾妃,倾城都要替慕绫担心孩子保不住了。   虽然看慕绫那个样,她似乎还是曾动过杀心的。   譬如那一日,她故意踩上那两颗珠子,将她拉到水里去那一刻。不过或许是孩子命大,反倒给了慕绫勇气,反正这几日,慕绫和她说的多是些安胎之事,那个孩子,想来是安全了。 ☆、第081章   这几日,皇后的身子虽然已经大好,但大多的时间还是在自己的寝殿歇着,瑾妃或是太子妃或是其他嫔妃前来请安,更多的反倒是倾城在接待。   其实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得出皇后对这个睿王妃的宠爱和倚重来,所以倾城久违地享受了一把被人巴结的优越感。   今日却不知怎的,倾城刚刚回来,正亲自为瑾妃煮了清甜养容的茶水,皇后却出来的。   “这几日你们都在聊些什么?本宫也有些兴趣了,说来听一听吧。”   倾城自是没什么好保留的,能说与瑾妃听的,难不成还不能顺手拿来巴结下嫡亲的婆婆?不过一些太独门太敏感的东西倾城倒是省去了,终究是苏墨弦的娘亲,万一被认出来可就不好了。   这一日,倾城和皇后、瑾妃相谈甚欢,但这是倾城单方面认为的,瑾妃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倾城自然晓得她是为了什么,除了纠结还能是什么?   自从倾城和她说了甘露丸这个东西的妙处,瑾妃这两日都在纠结。   是该纠结的,别说甘露丸这么诱人的东西就在自己手中,就说普通的女子,手中捏了些银两,但凡去逛一趟街,也能纠结得不要不要的。满目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这样想要那样也想要,手中又有银子,整个人就只恨不得放眼望去,买!买!买!但另一方面,银子如此花光又无法**君交待。   而瑾妃的纠结呢,真和这个没什么差别。   多亏了皇后,倾城今日不用听瑾妃纠结了。瑾妃告辞的时候,皇后还饶有兴趣地听倾城说起各种珠宝,什么琥珀助眠,珊瑚活血,白玉衬得肤如凝脂……瑾妃欲言又止,到底什么也没说地走了。   瑾妃离去后,皇后却忽地话锋一转,问起了苏墨弦的腿。   “你老实告诉本宫,睿王的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这么长时间了,他的腿却半点痊愈的迹象也没有?”   倾城也不知道皇后是否是知晓了方才宫门前发生的那一桩事,毕竟这皇宫之内,谁还没个眼线呢?更何况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当下斟酌着语气说:“母后若是信得过小七,小七就同母后说一句实话。”   皇后定定望着她。   倾城坦然地迎视上去,“睿王的腿不日就可痊愈。”   不日就可痊愈。   倾城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世间会有一句真话听起来这么像是假话,然而它千真万确是真话,虽然没有比它更像假话的假话了。   果然,皇后冷笑一声就回寝殿了,连话都不想再和她说。   倾城,“……”   怎么觉得她千辛万苦刷高的好感值就因为一句千真万确的真话唰唰唰降得不剩什么了呢?   一整个下午皇后都不给倾城好脸色,晚膳的时候,瑾妃却打发了嬷嬷过来请倾城去流华宫用膳。倾城觑了眼脸色不大好的皇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不高兴就不高兴吧,反正等那个不日来的时候,有你高兴的。   倾城如此想着,特地换上了苏墨弦送给她的青鸟锦裙。从镜子里看到自个儿穿着这身裙子的模样,倾城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盈一握的腰肢,美轮美奂的裙子,青鸟既在,仙女也不过如此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的不止倾城,还有瑾妃。   倾城入得流华宫时,瑾妃亲自下了座来迎她,刚刚起身,见得倾城,整个人就定住了。   瑾妃眼中的情绪也是精彩纷呈,从惊艳,到惊羡,再到不甘,无奈,最后,全化为叹为观止的一笑,“竟有如此美轮美奂巧夺天工的裙子。”   倾城抿着唇儿笑,“娘娘谬赞,民间的东西哪里比得上娘娘用的精致。”   瑾妃问:“睿王送的吧?”   倾城羞羞怯怯地点了点头。   瑾妃若有所思地一笑,没说什么,只让倾城入座。   晚宴不能说晚宴,还真如那嬷嬷说的只是晚膳,排场不大,但胜在精致,难得瑾妃亲手做了几个家乡菜,又满是温情。倾城知道,瑾妃此举意在告诉她,她已将她看做了自己人。   这个情,倾城自然承了个十足十,其间闲聊得就越发无拘无束。倾城还说起了幼时的趣事,以及当年暗恋的那个神仙一般的师父,她对瑾妃说:“不知事的年纪,哪里晓得什么情啊爱的究竟该如何,只是日日想着要见到他,见到他整颗心都要飞起来了,见不到他就无精打采,恨不得一睁开眼睛就要看到他。那个师父也真是个好师父,眼里就只看得到他妻子一个,旁的女子他正眼都不瞧一瞧。我曾问他为何不瞧一瞧,是不敢瞧吗?终究是对自己的心没有把握是不是?怕被旁的女子勾~引了去。你道他如何回答?他说,旁的女子只会将他的妻子衬托得更加倾城无双,他如今已经对妻子够迷恋了,若是再如此不加收敛地沉沦下去,简直不敢想象要将妻子溺宠到哪里去,嗯,他不能让她太得意忘形了。”   听得瑾妃直叹有趣,又替她惋惜,“倒是可惜了如此好一个男子。”   倾城凑近到瑾妃处,笑道:“这些事我可从不曾对人说过,瑾妃娘娘万万要为我保守秘密才好,若是让睿王听到了风声,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其实知道了也没关系,反正那个“神仙般的师父”根本就是苏墨弦,他听了不要高兴坏了才好。   倾城也没有说谎,字字句句全是真的,不过是没有和瑾妃说那个“师父”的妻子根本就是她罢了。   果然,共有的秘密是拉近两个人距离最厉害的东西。   晚膳用罢的时候,瑾妃退去了伺候的宫人。只剩下两人,瑾妃的脸上再不见方才的谈笑,却是无比沉静之色。   倾城不动声色,心却几乎要雀跃起来。   时机终于到了。   瑾妃拉起倾城的手,带着她转入内室。当着倾城的面,瑾妃开启了房中的机关。   倾城亲眼看到瑾妃取出一个花梨木的匣子拿在手中,她没有打开来,只拿在手中,问她:“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倾城睁着眼睛,来来回回看了她和那个匣子几眼,疑惑地望着她。   瑾妃美丽的唇轻启,“这个里面就是甘露丸。” ☆、第082章   甘露丸果然还在瑾妃这里,倾城没有猜错。   之前甘露丸被盗,惊动了皇家禁军,声势浩大。如今,恐怕这天下的人都以为武帝已将东西收了回去,亲自收藏。倾城也曾为了猜测甘露丸的下落而绞尽脑汁,心中揣度了无数种可能。未央宫,长乐宫,或是这皇宫里每一个角落,都有可能,而究竟在哪个角落多半就只有武帝一个人知道,就像当年她的父皇一样。   倾城想这个事想得头发都掉了不知道多少,而更让人无力的却是,一旦武帝亲自收藏,即便她找到了下落,要拿到也几乎不可能。   这简直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倾城一度想要放弃,但每每看到苏墨弦,她又无论如何都放弃不下。   上一次,她为了慕珏盗甘露丸,苏墨弦曾经问她:“你会为了我冒险进宫去盗甘露丸吗?”   那个时候,她心中冷笑一声,不屑一顾。你说呢?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苏墨弦眼中深藏痛苦的模样,至今历历在目,清晰得她无论如何都忘不了,想起来就煎熬。   这样的煎熬里,倾城忽然就想通了。   苏瑜这个人的确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但揣测这个人又不能全以此一概而论,譬如,他对瑾妃。   倾城小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长得同瑾妃有几分相似。倾城曾经也有脑洞大开的时候,半大不大的年纪里,有好长一段时间她一直以为瑾妃就是她的母亲,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她不好认她,这些人也全瞒着她,当然最后是苏墨弦无比认真地告诉她,不是。为此,她也失落过一阵,直到有一日苏墨弦幽怨地问她:“你很希望是吗?”   倾城不解。   苏墨弦说:“若她是你的娘亲,那我是你的谁?”   倾城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顿时又惊又恐。是啊,那他们不就是兄妹了吗?不行,万万不行!   她惊悸犹存地抚着胸口:“还好不是。”   可是,没有关系的人为何会长得相似呢?倾城一直以为是巧合,直到大婚那一夜,苏墨弦告诉了她那些旧事,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苏瑜爱的是她的母亲,而瑾妃是他找到的与她的母亲最为相似的女子。   武帝是将瑾妃当成了他曾经深爱而不得的女子来爱。   从爱这个字来想,一切就全想通了。   易地而处,假若是苏墨弦送给倾城的东西被盗,苏墨弦会收回去吗?   不会。他会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将那个东西收回去了,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他自己身上去,但是事实上,他绝对不会收回去。   如此,甘露丸必定还在瑾妃手中!   所以倾城明知道皇宫是非之地,她也仍旧留下来了,千方百计接近瑾妃,讨好瑾妃,获取瑾妃的信任。   而瑾妃,真是不负她所望,没有辜负她的努力。   倾城一面毫无保留地将驻颜门道传授瑾妃,一面毫不耽搁,使计让苏瑜召秦美人侍寝。   武帝如今未必能够想起秦美人来,但武帝却绝忘不了倾城,眼线日日夜夜在周遭,倾城权当不知。但那一日,嫔妃前来请安,她有意留下了一两人,请她们陪伴玩耍,其中一人就是秦美人。她知道,眼线必定会将倾城的一举一动上报给武帝,那个时候,武帝就能想起来后宫之中还有一个秦美人,她的哥哥是如今炙手可热可当大任的秦怀。   后宫佳丽三千人,许多人得不到宠爱,少的其实也就只是一个让君王想起她的机会而已。从这个角度来说,倾城便是帮秦美人争到了这么个机会。   同时,倾城又赠香予瑾妃。   难得出奇的顺利,武帝竟果然当天就召了秦美人侍寝。那一夜,终究已不再年轻的瑾妃与年纪正芳华的秦美人在未央宫撞见,场面当日如何的微妙有趣?瑾妃纵有罕见奇香又如何?以她那颗曲折繁复的心,这个香带给她的绝对不是高枕无忧,反而会是无尽的空虚和慌乱。她如今竟只能借着这些外物了吗?   可这些外物,瑾妃可以有,别人也可以有,譬如皇后。皇后开了口,倾城立刻就可以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只有年轻,只有永远美貌娇美的容颜才是瑾妃可以实实在在握在自己手中的。   层层推动,瑾妃一定会动甘露丸,因为,她别无选择。   一切全在倾城的算计之内,此刻,倾城却做出无比惊讶的模样,“甘露丸?甘露丸竟还在娘娘这里。”   瑾妃一笑,雍容冷艳,“你们都以为皇上将它拿回去了吧?”   倾城点头。   瑾妃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手指轻轻抚着那个盒子,眉眼微微往上挑着,她徐徐看进倾城的眼睛里,“你说,本宫若是想要服下这甘露丸,应当如何?”   倾城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这个是娘娘的东西,娘娘服下还当如何?”   瑾妃轻轻一笑,“所以说你这个年纪,本宫懂的,你未必懂。甘露丸是天下至宝,鱼几国也仅存三颗,还因为这三颗惨遭倾仪灭国。其后,一颗不知去向;一颗在本宫手中;还有一颗,原本在前朝倾仪那里,但前朝覆灭,那一颗也自此消失,不知是被人捷足先登了,还是被倾仪带到了地下去。”   倾城暗暗心惊,原来苏墨弦之前给她吃的那一颗竟是倾仪藏的那一颗。她还一直以为,那是苏瑜给他的,原来,竟是他自己捷足先登拿到的。   想想却觉得万分可惜,他那个时候明明已经知道她是谁了,仍是把甘露丸给她,配合她演戏。真是个价值连城的道具啊,他也真是舍得。   瑾妃继续道:“如此珍贵的甘露丸,你道皇上放在本宫这里,本宫就可以随意吃了它吗?”   瑾妃说着,轻笑出来,美艳的眼中有冰凉的嘲讽。   但瑾妃现在的确是非吃它不可了。   倾城缓缓点头,“我懂了。”   瑾妃此刻拿出来甘露丸给她看,并不是信任她,她问她应当如何,实则是迫使她和她上去同一条船。若是倾城已经献了计,她还能出卖她吗?   所以说,共有的秘密不是建立信任,而是保障彼此不出卖。   果然,瑾妃随即就问:“你可能为本宫另制一颗甘露丸出来?”   这个话说得委婉,其实说开来就是让她做一颗假的换这颗真的,就像当日苏墨弦做的那一颗。那颗如今可就在她手中,留着大有用处,怎能给瑾妃呢?   倾城缓缓摇头,“皇上明察秋毫,我做不到。”   瑾妃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她沉默良久,长叹一声,缓缓闭上眼,“难道本宫真的无路可走了吗?本宫是多么的想要留住美貌,像你一般,最年轻的容貌,配最华丽的衣裳。”   倾城垂下眸去,半晌,她轻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不过有些冒险,皇上或许仍会动怒也未可知。但比起无计可施,也只能如此了。”   瑾妃眸光一亮,“你且说来听听。”   倾城一笑,附到瑾妃耳边轻道:“娘娘可听说过后羿射日的故事?”   瑾妃闻言,初时不解,疑惑地看向倾城,倾城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笑,瑾妃恍然大悟。   传言,后羿射下九个太阳,西王母赐了他长生不老之药,他将药交予自己的妻子嫦娥收藏。一日,后羿外出,他的弟子蓬蒙趁机抢夺灵药,嫦娥不肯让蓬蒙得逞,自己将药吃了。   ……   倾城离开流华宫时已经有些时辰了,瑾妃基本上算是得偿所愿,大喜着派近身的嬷嬷亲自送倾城回长乐宫。   好巧不巧,倾城回去就和皇后打了个照面。   皇后本就不高兴她,又见她迟迟流连在流华宫中竟这个时候才回。她身上是美轮美奂的衣袍,月光之下流光璀璨,惊世华贵,身旁却是瑾妃的贴身嬷嬷。   当下,怒从心起,脸上寒霜罩着,远远就让倾城背脊发寒。倾城连忙上前欠身行礼,皇后不冷不热地问:“睿王送过来的?”   皇后问得简略,倾城愣了一愣,好久才反应过来今夜自己穿的什么。这身衣服原是为了最后逼一逼瑾妃才穿的,达成目的后就忘了干净,如今正巧被皇后看了个正着,当下,倾城心中哀叹一声。   有得有失,果然是有得有失啊。   倾城硬着头皮点头。   皇后望着她冷笑一声,从座上起身,什么也没说地回寝殿了。   倾城抬手拍了拍自己脑门儿,顺手将脸捂住。   此刻,她的好感值大约已经为负了。   ……穿着她儿子用心准备的衣服,去和她的敌人放歌纵酒。重要的是,她的儿子做了这么好的衣服没有送给她,只送了媳妇。   罪加一等,罪无可恕。   倾城灰溜溜地回房,边走边对身旁的忆昔懊恼地念,“蠢死我算了!我再也不想出去了!”   忆昔连忙跟上去,一面转身吩咐其余的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   ……   皇宫西北角无名的冷宫早已荒芜多时,人烟全无。秋天草木渐渐凋零,夜晚冷风一吹,一股阴冷直瘆人骨肉。   倾城翻墙而入,便见得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背对着她,沉静平和,听她到来也并不转过身,仿佛不曾察觉一般。   倾城轻轻一笑,缓缓走上前去,“让你有孕之身来这种地方,是我的罪过了,你这个情,改日我必定偿还。” ☆、第083章   慕绫徐徐转过身来。   夜中她的眼睛很冷,比这清冷的冷宫还要冷,直直盯着倾城,“改日?好大的口气,你竟敢一人到这里来,你以为你还有改日吗?”   “你想杀人灭口?”倾城反问一声,“也要你杀得了我。”   慕绫眼中确然动了杀机,她袖中的手紧紧捏着一把匕首,那是她自小用惯的兵器,短小锋利,吹发即断。   慕绫冷笑一声,“杀得了有杀得了的方法,杀不了有杀不了的方法。”   倾城轻笑一声,缓缓侧过身去,只留了个侧影给她,“那你试一试吧。”   倾城只是只身前来,慕绫知道,这周围再没有别人。若她动手,今夜总要有一人的血溅在这里,不论是谁,都是个了结。   若将命留在这里的人是倾城,那么她的秘密再无人知道,她自此也就高枕无忧了;若留在这里的人是她,也好,往后她终于不用再痛苦了,这样的日子,真让她活着比死了还煎熬。   慕绫却一时没有出手,半晌,她讥笑一声,“你以为上一次苏墨弦让了你,你侥幸将他胜了就果真天下无敌了吗?倾城,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是什么样的本事你非常清楚,任你如何速成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不必再故弄玄虚了。”   倾城缓缓转过头来,笑道:“又一个将我当成倾城的,总是做别人的替身,这感觉可真是不好。”   慕绫迟迟不再说话,只是用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倾城。忽地,她话锋一转,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知道……”倾城的目光掠过慕绫的小腹,“你孩儿的爹如今掌控着慕家那一群暗卫,若是瑾妃娘娘要用人,我要提前知道具体的时间。”   慕绫听到“孩儿的爹”四个字时,清冷的眼中下意识露出温柔的情态,然而只是一个瞬间,一个瞬间的不理智,旋即就被更凌冽的锋利替代,“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吗?”倾城疑惑状,眨了眨眼睛,“我说的是慕珩啊。”   慕绫脸上顿时青红交替。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慕珩时,指的不是她的大哥。她们两人都非常清楚。   慕绫深吸一口气,冷道:“我指的瑾妃。”   倾城觉得有趣,便不怕死地继续打趣,笑道:“瑾妃啊,她又不是你孩儿的爹,你不必懂她。”   慕绫当即射来一道目光,几乎要将她活生生剜死。   倾城这才抿唇敛笑,缓缓道:“你只帮我一样事便可,若是瑾妃要用你家的人,你务必将消息传给我。”   慕绫不做声。   倾城望着她,若有所思道:“即便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我未必就会是敌人。相反,你助了我这一回,将来你需要我的时候,那时我自是不会吝啬助你一力。如此互利之事,你何乐不为呢?”   慕绫沉默良久,这时她整个人身上的杀气跟着缓缓敛去。倾城渐渐松下警惕,不想,这个时候慕绫却忽地闪身前来,她身法如疾风,全然不像个孕妇,手中匕首寒光凛冽,刷地在空气里划过。   倾城连忙侧身避躲,方险险避开,然而却仍是慢了片刻,手背上一疼,当下被划出了一道血痕。倾城双目顿冷,正要反击,却见慕绫已将匕首收回鞘内,又缓缓退回远处。   倾城冷冷看着她。   这回反倒是慕绫笑了,她抬手掩住脸,自嘲道:“倾城,当年我想,若我终是控制不住自己,哪一日和慕珩一发不可收拾了,我便亲手取你性命,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秘密的人,杀了你,我便可以彻底将自己放纵下去了。我一直以为,我对你的杀心并没有妨碍我同时将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你从未察觉到我的心思,但我直到今天才想通,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   倾城没说话。   慕绫看向倾城,“你还知道,我不会杀你,我就是这么个优柔寡断的性子。所以你今夜才敢独自一个人来。”   倾城仍旧没有说话。   慕绫道:“怎么?还不肯承认吗?我知道你是谁,你其实也知道我知道你是谁吧。”   倾城问:“你是如何看出我身份的?”孩子这事不是理由,因为苏墨弦也知道。   慕绫看了倾城半晌,忽地长叹一声,“倾城,你我都是爱过的女子。你说若哪一日我去了,慕珩会对旁的女子如对我一般吗?”   慕绫一句话,将两人的秘密全摊开了来,此刻,正是推心置腹的意思。   倾城怔了怔,答:“除非他失忆了。”   “对啊,除非他失忆了。我们都知道彼此爱的是什么样的男人,所以你为何会认为在我看了苏墨弦那般待你以后,还能当你是忽然冒出来的南诏公主呢?我是不必如苏墨弦那么了解你,不论你变成什么样了都能一眼将你认出来,但我只用瞧一瞧苏墨弦什么态度也就清楚了。”   原来,是他扯了后腿。   ……   慕绫虽然没动杀心,但下手绝对不轻,倾城回去后手上疼了大半个晚上,直到天亮了方才睡去。   这一觉没能睡太久,但醒来便有了个好消息,忆昔道:“太子妃昨夜忽然犯了旧疾,慕珩今日一大早上朝前就送了药到东宫去。”   倾城笑着点了点头。将门之女办事,从来都是牢靠又利落的。   忆昔见倾城这会儿懒洋洋的,像是还想睡,但这里是长乐宫,昨夜又刚得罪了皇后,自然不能睡,便随口和倾城说话,“太子妃是有什么旧疾呢?”   倾城看向她,笑得有些别有深意,“心疾吧。”   心病,相思病吧。   每日都要犯几回,隔几日便小小发作一次,数月又大大发作一次。   倾城知道慕绫怀孕时,开始并没能想到孩子是慕珩的。只是其后算了算日子,想起慕绫怀上孩子时该正是慕珩出征前,刚好那时慕绫曾回去慕家小住,心中便揣度着八~九不离十,这几日又来来回回试探,这才敢确定。   说起来慕绫和她倒是挺像的,只是慕绫没有她的幸运。   两人说话间已差不多是侍药的时辰,倾城赶紧梳洗好自己去伺候,但是,皇后将她拒了。   倾城深觉此事不妙。   所谓欲扬先抑,她并不在乎这几日皇后讨厌她,反正待她立下那个头等的大功后,自然有皇后喜欢她都来不及的时候。但她忽略了个事,若是抑得太过分,皇后完全不给她扬的机会了呢?   想到这里,倾城顿时觉得万分恐慌。她搞定了苏墨弦,搞定了瑾妃,搞定了慕绫,若最后却在皇后这里栽一跟头,那真是阴沟里翻船,她要抱憾终身的!   倾城连忙去小心伺候皇后,后来,皇后直接将她赶了出去。   苏墨弦下朝后来长乐宫时,倾城正在园子里逛,见他来了,眼巴巴望着他。倾城觉得,她这个样子,苏墨弦简直该要受宠若惊才是。要知道,这么多日以来,她可从不曾给他这么好的待遇。   可惜那只是她的觉得而已。   苏墨弦远远走来,不轻不重望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便径直进去了。   倾城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说好的受宠若惊呢?但转念想到她自己刚刚得罪了皇后,若是苏墨弦还没进门就先和她说话,那岂不是让皇后以为他们私下说了什么,火上浇油吗?嗯,是她失策了,还是苏墨弦周全,样子还是要做一些的。如此想着,倾城便自己乖乖回去自己殿中等他。   事实证明,今日倾城想得真是有点多。   苏墨弦从皇后那里过来的时候,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让人将东西收一收,和我回去了。”   倾城觉得这真是个晴天霹雳,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她直愣愣瞪着苏墨弦,“你说什么?”   苏墨弦望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就知道你高兴坏了。”   倾城快要哭死了。   她忙了这么好几天,该算的人全算完了,该冒的险也差不多了,昨晚还险些死在慕绫手上,如今高枕无忧就只用等一阵东风她就能得手了,却要在这个时候回去?   倾城好想过去紧紧抱住柱子,耍赖不走。但她知道这样没有用,于是她眨了眨眼睛,萌萌哒跑去抱住了苏墨弦。   苏墨弦今日冷淡得可以,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根本不接招了,转身就亲自帮她收拾起东西来。   倾城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看着他下手又准又快,完全摸不着头脑,“你……我……”   我哪一点得罪你了?昨天不还恩爱着么?说好了不让皇后赶我的啊。   倾城嗫嚅出几个声来,先自我反省了一下。   难道昨晚出门被发现了?不会啊,她让忆昔将苏墨弦派来的一个侍女迷昏了,她易容成那个侍女的模样出去的。连苏瑜的耳目都能避过,苏墨弦应该不在话下。   倾城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刻她好想收回前言,她一点都不比慕绫幸运。   虽然慕珩和慕绫要一直顶着兄妹这个虚名,一辈子都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但慕珩是个温柔的男子,从来不会这么为难慕绫。   倾城忽然注意到苏墨弦在收她那件美轮美奂的衣服时竟是淡淡的随手塞进箱子,连叠一下也不用,惊得目瞪口呆。   土豪的世界她真的不懂了。   然而转念,她终于想明白过来苏墨弦是在生气什么了。   他吃醋了。   他居然吃瑾妃的醋! ☆、第084章   硬赖下来的,当然不要想得皇后什么好脸色了。好在倾城这个头昏装得亦真亦幻的,没多少时辰,外面的风声便全是“睿王妃为皇后侍药,衣不解带尽心尽力,却将自己累倒了”一类。皇后原本还有些疑心倾城这个忽然而来的头昏,不知道真假,想她是在苏墨弦面前装可怜故意博取好感,但这些传言多听两句,心中倒有些偏了,自此对倾城脸色稍微缓了些。   倾城推测瑾妃的动作,想来应该极快才是,一旦她拿了那个东西,请她来这宫里她都不想再来。但这一回她却失策,一连两天瑾妃那边都迟迟没有动静,倾城真是情何以堪。   装病真是个技术活,不能轻了不能重了。因为太轻了可以直接回去休养,太重了自然更要回去休养,倾城每日拿捏着这个度,都快把自己弄得神神叨叨的了。   可恨苏墨弦还故意整她,竟给她开了药,照着一日三次地吃。   那个药闻着却是清清甜甜的,仿佛极为可口,但一阵入了口她方才知道,药这个东西看起来再如何可口,闻起来再是清甜,它也还是药!就没听过药还能不苦的。   倾城抗拒不喝,苏墨弦就不轻不重看她一眼,道:“那还是让宫中御医来给你看吧。”   倾城立刻没有风骨地谄媚起来,“我自然还是更相信你。”   苏墨弦是亲自盯着她喝下去的。   倾城几乎不敢相信苏墨弦会这么狠,纵然他心中明白又如何,故意整她又如何?也不该用这样的法子啊。她哼了哼,“药这个东西你也要让我乱喝,当年你对我可从来不曾这么不小心,你一定是不爱我了。”   苏墨弦没说话,看了她一眼,径自将药碗收走了。   倾城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痛快地抱着被子在床上直打滚儿。   她说这个话自然是要苏墨弦来反驳的啊,他,他怎么能这么默认了呢?就好比美丽的女子,寻常自谦的时候偶尔会说些什么“这几日气色真是糟糕,皮肤都不怎么好了”一类,她说这个话看似自贬,其实就是为了要人来夸,一般回“哪里,还是那么美艳动人”,她就开心了。但若旁人顺着她的话说”嗯,还真是有点”,那基本上他们之间的情分可以刷的一下往下降好几个点。   而苏墨弦的态度显然就是后者,倾城被他虐到了。   在这样自己虐自己,别人也虐自己的日子里,倾城终于在五日后等来了慕绫来探病。   慕绫坐到她床前的时候,倾城简直要哭出来了,几乎是红着眼眶直直瞅着她的。   慕绫笑了一声,将她的手拉了出来,状似关怀地说:“怎么忽然就病了呢,五日了也不见效果,你也真是厉害。”   倾城脸有些热。   慕绫那个话对真病的人而言自然就是普通的关怀了,旁人听来也是。但倾城晓得,她那个话其实是这样的:装病装了五日还这么拖着,你也是厉害的。   而慕绫说话时,手指还在倾城的手心轻轻划着。   倾城待领会慕绫写的什么时,激动得一滴眼泪落了出来,将慕绫震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个样子该不会是真的病了吧?但她哪里晓得,倾城纯粹是激动的,她终于可以结束这样煎熬的日子了。   但话说回来,连知道她底细的慕绫都自我怀疑了,可见倾城这个病装得有多么惟妙惟肖,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她可以装了五天还不露馅,并且不被赶回去。   当晚,倾城已经可以自己“挣扎”着坐起来用膳了。   皇后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好了就好。每日那些药汤她可是看着倾城喝进嘴里的,想若是装的,她到底是图个什么呢?   倾城吃了东西还到外面散了会儿步,回来时同皇后说:“今日感觉好了许多,这些日子多蒙母后照料,小七心下既觉温暖感恩,又深觉愧疚难当,本为替母后解闷来的,却反倒添了麻烦。如今身子既好,小七明日便辞别母后了。”   皇后沉吟道:“你与本宫之间不必说这些,真要说起来,还是本宫牵连了你。只是今日弦儿出了京,要后日才能回,你若明日离宫,还不如待他回来接你。”   倾城答应了,心头欢欢喜喜的,就等皇后主动说这一句了。   她当然知道苏墨弦出京了,明日?明日让她回她还不回呢。   第二日上午起,倾城就坐在榻上指挥着下人不疾不徐地整理东西。瑾妃过来时,见这场面,奇道:“睿王呢?怎不见他来接?你这几日可是功劳苦劳都有了,为何不让他来?该让他来。”   倾城笑道:“他离京了,明日才回来,我先将这些收拾收拾,自然要等着他。”   瑾妃缓缓点头,瞧了倾城一会儿,不过闲聊两句。   其实倾城在宫中这半月来,她与瑾妃之间的关系整个是一条抛物线。从慢慢亲近到越来越近,直到那一夜瑾妃请她用膳,两人说了些不可说的事,终于到了个巅峰,但是其后,却是渐渐缓了下来。这几日,瑾妃来皇后这里请安,远不如以前那般一句话一个笑,甚至倾城“病中”,也只是派人送了些补药过来,别的不见其他。   这也在倾城预料之中,甘露丸的秘密瑾妃已经知道了,要如何得到甘露丸瑾妃也知道了。所谓飞鸟尽,良弓藏,她没有被瑾妃灭口已经是皇后和苏墨弦的庇佑了。   但是倾城做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不懂眼色一般,瑾妃临走时还热情地送了她一堆她亲自做的胭脂香膏。瑾妃一一收了,虽然没有往日的热情,但胭脂这个东西,不管她年轻不年轻都是需要的。   这夜倾城早早就歇下了,这夜武帝去了秦美人那里,瑾妃宫中的灯却是一直到了子时也未暗淡下去,外人看起来倒有些神伤的意思。   “什么时辰了?”瑾妃唤了贴身大宫女来问。   那宫女回道:“过了子时,快至二刻了。”   瑾妃点了点头,缓缓起身,坐到了梳妆台前。大宫女以为她是要卸下钗环准备歇下,连忙上前去伺候,瑾妃却将她挥退,“你下去吧。”   宫女出去后,瑾妃缓缓将梳妆台上的妆奁打开,上边层层价值连城的珠宝被她不疾不徐地拿出来,终于见了底。她纤细素长的手指却再伸了进去,这回直接将地板揭了出来。原来,这妆奁还有暗层,那暗层里又是个小盒子。   盒子刚刚揭开来,房间里立刻生香,里面却是一颗清透晶莹的药丸,正是甘露丸。   原来,这甘露丸就藏在这里,这个地方还是皇上亲自指的。那一日在倾城眼前开的机关、暗格,连着那个花梨木的盒子,全是假的,所以那一天她并不打开来。瑾妃虽是问的倾城计,但她防得最深的也正是倾城。以己之心度人之心,瑾妃既然会痴迷甘露丸,为何倾城就不会呢?哪个女子不爱年轻美貌?   倾城已经知道得够多,绝不能让她知道更多。   揣度着时间已经差不多,瑾妃并不打算再放回去。不想,这时身后却忽然传来脚步声,瑾妃双目乍冷,顿时用力将盒子盖上,同时转身,冷声喝斥,“谁让你进来的?”   进来的正是方才那名大宫女,见瑾妃动怒,连忙战战兢兢跪落在地,颤抖着回禀,“回娘娘,是睿王妃深夜求见。”   瑾妃柳眉顿蹙,冷道:“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你去回她,告诉她本宫已经歇下了。”   大宫女道:“奴婢也是这么回的。但睿王妃似乎有急事,她说收拾东西时发现了什么……什么秘方,事关娘娘的大事,她怕明日离开得早,再来不及同娘娘说,让奴婢务必通传。”   瑾妃心中稍一思忖,便道:“请她进来。”   倾城白衣锥帽,独自一人来,身上还带着更深夜露的一股子清寒气。瑾妃让她坐下,笑问:“什么事非要深夜见本宫?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倾城凝声道:“方才我收拾东西,发现了母妃写下的秘方,那配方奇妙精巧,我不知娘娘是否已……若没有,娘娘不要冒险了。”   瑾妃目光乍亮,一手伸出去就紧紧握住了倾城的手,急急问:“甘露丸?”   却见倾城凝眉缓缓摇头,“甘露丸付出的代价太大,这个虽不如甘露丸,但胜在保险。”   瑾妃的脸色淡了下来,收回手,淡道:“你的意思本宫明白了,但本宫也是个将就不得的人,要或者不要,本宫还在思量,但不论要或者不要,本宫都不需要旁的替代。”   倾城明白了瑾妃的意思,这便站起身来,重又将锥帽立了起来,几乎将整张脸也遮住。   “如此,拜别娘娘了。”   瑾妃心中惦记着时间,也不留她,只淡淡点头,“你去吧。”   倾城又看了瑾妃一眼,却见她点头之际,头忽地一重,便直直倒到了桌子上去。   倾城淡淡一笑,毫不迟疑直奔梳妆台前的妆奁。见到甘露丸,倾城抑制住心头喜悦,迅速将它拿了,小心翼翼放到一只棕色的瓶子里。这只瓶子是她花重金求来的,可以完全封闭气味,这一回,不论是什么飞禽走兽都没有办法跟来了。封好收入袖中以后,又拿了当日苏墨弦做的那一颗出来,原样放回瑾妃的盒子里去。   做完这一切不过片刻之间,倾城便连忙回到瑾妃身前将她扶正,又轻轻将一味香凑到她鼻间,瑾妃睁开眼睛来便见到她正在自己面前,手还在自己胳膊上,眼中顿时露出疑惑又恼怒的神情,“你还有何事?”   倾城做出优柔寡断又忧虑重重的模样,“还有一句话想同娘娘说,但怕隔墙有耳。”   瑾妃耐着性子道:“你说吧。”   “娘娘,伴君如伴虎,甘露丸……到底只是传说,还是不要迷信。”   瑾妃看了倾城一眼,冷笑,“本宫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本宫荣宠自然提携你,若是不能也不牵累你,如此可好?”   心中却暗骂倾城这个势力怕事的小人。   倾城笑着离开了。   倾城离开后,瑾妃心中隐隐不安,但是倾城那个秘药用的时间太短又有让人轻幻的作用,所以瑾妃竟连她曾昏过去也不记得,不安却是全出于女子的敏感。她连忙转身到妆奁前,待打开来看到甘露丸还好好的在那里,静静生着出尘绝世的想,这才松下一口气。   倾城前脚离开,流华宫紧接了便来了此刻。   倾城藏在前面的灌木里,见着一群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刀进去,轻轻笑了出来。这个时候,正好是子时三刻。   子时三刻。   慕绫在她手上写下的时间。   瑾妃出身不高,娘家没有可倚仗之人,慕家因与太子成了姻亲关系,自然是瑾妃可与信任的首选。并且,慕家武将出身,暗中多的是身法厉害的暗卫,所以若要有寻一群刺客做“蓬蒙”,慕家自是最好的选择。而慕长丰如今渐渐不管事了,慕珩自然接手了那些暗卫,但是慕珩么,自是要全听孩儿他娘的,虽然他显然并不晓得那个孩子是他的。   倾城早就知道那日瑾妃不肯把盒子打开,必有猫腻,不难想到甘露丸并不在里面,不过是瑾妃防她的一招。但今夜这个时机,瑾妃必定会把真的拿出来,倾城掐着时间过来,一举得手。   刺客进去不久,禁军便跟着冲进去了。   是啊,禁军若不跟着冲进去,怎么能目睹瑾妃无奈之下,为了不使甘露丸落入刺客手中,宁愿自己吞了呢?这个事必定要证人的。   后面的戏倾城再清楚不过了,自然没有再看下去的兴致。她如今拿到了甘露丸,心情轻快得都要飞到月亮上去了,只恨不得立刻拿给苏墨弦吃了才好,这便轻快地跑了。   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倾城看到前方拦路的黑衣人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一个环节露出了破绽。   这个计划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亲自去做的,有危险也是她亲自去担着,连苏墨弦都不知道,忆昔更是听她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打下手,至于苏瑜的眼线,每日十二个时辰,她至少要花三个时辰揣摩布置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摆脱。   那么还有谁,可以顺利知道她的计划,并且就等在这里,等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085章   倾城捏紧手中的东西,静静望着前面那人。只见那人一身黑衣,却是宽袍广袖的款,将身形也或多或少遮掩去,脸上又是纯黑的面具,使她完全看不出来是谁,是否认识。   那人不出声,只是朝她抬起手来,手心朝上,索拿的姿态。   倾城后退一步,转身就施展轻功逃跑。   只可惜她的轻功原本就并不怎么好,外行看热闹的话倒能唬弄唬弄人,但显然这个黑衣人并不是外行,他是个内行,并且是内行里也不能多得的境界。倾城往相反方向而逃,那人眨眼之间,却已再度拦到他面前。   倾城紧紧蹙眉,真是有种万千阻碍她都越过了,最后却在阴沟里翻船的感觉。   她一味防备着苏墨弦给她的那几个人,但这个时候她真是无比想念她们。她一味想着智取,这几日苏墨弦偶尔武力解决的事她还颇为看不起,但这一刻才明白,不论是智谋或是武力皆是下乘,真正上乘的该是智谋和武力全都牢牢占着。   譬如眼前这个人。   既可以利用她来个黄雀在后,又能用武力欺压强抢。到底自己技不如人,倾城还是服气的,但一定不会甘心。   她为苏墨弦夺的东西,怎么能甘心给别人?   如果甘露丸这里功亏一篑,苏墨弦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受苦受痛?   倾城想到这里,冷声问:“你是谁?你想要什么?”   那个人并不说话,只是面具之后传来一声冷笑,显然在笑她的明知故问。   远处流华宫灯火通明,喧喧嚷嚷,呼喊“刺客”之声,兵刃交接之声,惊恐慌叫之声,一片混乱,引得宫中禁军出动,四面八方而来,全朝那一个地方奔去。倾城如今所处这个位置昏暗隐蔽,但料想不用多久,这整个皇宫每一个角落就都会禁严。   倾城想,如果和这个人硬碰硬,一定没有胜算,若是回到瑾妃那里去,后患虽然许多,风险也大,但总还可以拖延一段时间,从长计议。这个念头一起,倾城再度垂死挣扎地返身逃跑,一面高呼“刺客”,寄希望于那些禁军。   但是偏偏她方才选的路线太偏僻,流华宫目标又实在太大,根本没有禁军听得见她。而那个黑衣人却已再度追了上来,那人似乎也知道要速战速决,决不能再拖,出手便一举抓住了倾城的手腕,用内力捏紧,迫使她分开牢牢握住的拳头。   倾城咬牙忍着,就是不肯松手,灵台却刹那清明,一瞬间,她恍然大悟,“慕珏,竟然是你,我早该想到的。”   虽然慕珏在慕家不受重视,但他到底是慕家的人,他又素来精通一些暗中的手段。慕珩调动慕家的暗卫,绝对逃不过慕珏的眼睛。以他的细心和智谋,见微知著,一经联想自然什么都清楚了。今夜跟着追来,刚好可以来个黄雀在后。   黑衣人正是慕珏不错,慕珏闻言,低声一笑,“多日不见,你倒是愈加的机灵了。若是今夜没有我,这个被千藏万藏的东西还真就要被你得手。”   倾城被慕珏牢牢抓着,硬碰不能,当机立断便动之以情,“慕珏你放了我吧,甘露丸我一定要得到,你我也算相交一场,成全我可好?”   慕珏清冷的眼睛深深看着她,问:“这一次,你又是为了谁?”   倾城不答话,移开目光。慕珏此刻的眼神,她多看一眼都心凉,凉自己也凉慕珏。   “苏墨弦吗?”慕珏冷笑着说出答案,“你想治苏墨弦那条被剧毒侵蚀损伤的腿?那你就该知道,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我现在宁愿盯着你让你吃下去这甘露丸,也绝对不会让苏墨弦得到。”   倾城闻言,猛地回过头来,双目乍然迸射出寒芒,“慕珏,想不到你不止狼子野心,心思毒辣,还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不要忘了,你上一次中毒,还是苏墨弦的解药救的你!”   “是他救的我吗?”慕珏扬声反问,“若真要清算前事,那又是谁设计让我中毒的?他要置我于死地,从未手软,我为何要放他一条生路?”   倾城紧紧抿着唇,脸色发白,气得说不出话来。她盯着慕珏,半晌,冷笑一声,“是吗?那么我也万分后悔我曾经给了你一条生路!我就不该把解药给你,就该在当日为苏墨弦除了你这祸害!”   慕珏浑身猛然一震,盯着倾城眼中一瞬间全是难以言喻的神情。似震惊,似痛苦,又似不甘,似暴戾。   他这一刻的情绪动荡,便让倾城觑准了时机,她另一只手上的银针不动声色对准了他射去。慕珏双目骤然一缩,身形如风一般闪开,倾城趁机挣脱开他,转身就逃。   但是逃,也绝对不可能逃得过慕珏。   倾城以前学习药理的时候曾看过一个有趣的例子,说是一个人花了五十年的时间养出了一朵天下间最为滋养的花,偏偏该她没有缘分,一日这朵花机缘之下竟被一只野兽吃去了。那人万分痛恨不甘,最后将野兽的血活生生放干,自己喝了,所谓吃其肉、引其血方能解恨,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她虽未直接吃下那朵花,但喝了那个血后仍然得到了她最初想要的效用。   这千钧一发之际,倾城知道自己是等不到人来拖延了,慕珏也绝不会手软,莫名的,她脑子里忽然就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自己吃了,让苏墨弦喝她的血吗?她倒是不怕放血,但却怕极了那个例子只是个传说。然而这却是眼下唯一的一条活路了。   时间紧迫,根本由不得她仔细思考。事实上,她脑子里刚刚闪到了这样一个念头,慕珏已再次追了上来,倾城能明显地感觉到慕珏的手迅速靠近她的肩,仿佛一只兔子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猛虎的爪牙,只能一点点落进去。   倾城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的动作已先于大脑的指令,她下意识地拔掉瓶塞,将甘露丸塞到了自己嘴里。   然而,预期的禁锢没有来,身后却顿时传来高手过招之间轻微但凌厉的声音。   倾城心头一动,猛地转过身去。   这一眼,她几乎热泪盈眶。   只见苏墨弦一身风尘,在她最无能为力之时从天而降,将她护于安稳,免她惊乱动荡无助。   ……   苏墨弦与慕珏短短交手数招,慕珏已知今日他再无能为力,只能心叹一声,飞身离开了。   苏墨弦知眼前这形势也是不宜恋战,当下转身,拉过倾城就要迅速离开。   倾城红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按住他的手,而后便用力抱住了她。   苏墨弦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回去再抱,我们先……”   他话还没未说完,倾城便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一瞬间,苏墨弦在推开她还是先让她亲一会儿之间犹疑不定。一瞬间以后,他想,那就先亲一亲吧,于是他就顺从了自己的心,双臂抱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这时,他的口中却忽然被她顶入了一颗微凉的药丸,他微惊地睁开眼睛。   却见倾城也正红着眼睛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里含着无尽的温柔和爱意,他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便将那颗药丸吞了下去。   倾城将他放开。   苏墨弦看着她,没问她,甚至没出声。   他此刻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因为已经清楚她想做什么,又做了什么。只是最后以这样的方式吃下去,这个他倒是有些惊讶。   倾城也是心有余悸,差一点,还差一点她就吞下去了。若是真的自己吞下去了,那她真的要懊恼一辈子的。   见苏墨弦只看着她不说话,既不问一句也不说一声谢,好歹是她千辛万苦死里逃生拿到的啊。想了想,倾城傲娇地说:“你上一回不是问我,若你受伤,我会不会为你盗甘露丸?你自己看啊。”   苏墨弦眸色乍暗,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倾城没看懂他的意思,他已将她横抱了起来。   倾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心中又快乐又轻松,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娇娇媚媚地就顺势依偎在他怀中,却还不忘傲娇地继续演,“你别动我,我头昏,昏过去了怎么办……”   苏墨弦用力亲了她的额头一口,嗓音喑哑地在她耳边说:“一会儿有你昏过去的时候。”   那句话带着一股子狠意又同时有些克制,倾城没听懂。   直到苏墨弦在皇宫之内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横行着,直接就将她带出了皇宫,上马就直奔睿王府而回,倾城忽然就隐隐懂了他的意思了。   当下,红透一张脸,躲在他怀中,低声提醒他,“你走错路了,我不能忽然消失啊。”   否则会有后患的,她好不容易把自己撇干净的啊。   现在这个时候,想来瑾妃已经在无数双眼睛中,“迫于无奈”之下将那枚被她掉包的假甘露丸吃了下去,明日就算武帝彻查,但“甘露丸”都已经被瑾妃吃了,查也是死无对证的。谁还能想到真正的甘露丸其实已经被苏墨弦吃了呢?可若是倾城明日被发现忽然消失,那便是主动去招人怀疑了。   倾城心中不安。   苏墨弦也知道不妥。倾城虽然瞒他瞒得滴水不漏,但瑾妃和慕家那边的动静却是逃不过他的眼睛,这动静和她的反常联系在一起,轻而易举便能想到她在做什么,连夜进宫去本也只是为了确保她万无一失这么简单。既将她救下,他本也只是打算将她送回长乐宫去,旁的明日再说。   但后来的那个吻,连带着她的那一句“我会不会为你盗甘露丸?你自己看啊。”是彻底让他的血液动荡又热切了,眼前这个光景之下,若是不做点什么,真不是男人。 ☆、第086章   于是,是男人的苏墨弦用力一夹马腹,千里马顿时如箭一般,风驰电掣般地往回跑。   这样的速度,明显昭示着它主人此刻的心情。急切,迫不及待。   倾城懂了这个意思,当下真是又羞又恼。缩到他怀里,往他肩上就用力咬了一口。   她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你就不能克制一下么?”   苏墨弦看都不看她,斩钉截铁地说:“不能。”又反问她:“是谁害我这个样的?”   倾城竟无言以对。   如今已是九月底,算算日子,离他们上一次做那个夫妻之事正好是三年。三年,竟然都已经三年了。最重要的是,这三年的最后一个月,苏墨弦还是在倾城的故意撩拨里度过的,在看得到吃不着里受着煎熬。   倾城想他从前对那个事就是尤其迷恋喜爱的,这一别三年,他也是不容易了。但今夜也着实不是个好时机,想了想,便小声提议道:“也不一定非要回去啊,你将我送回长乐宫,明日一大早你再偷偷离开也是可以的。”   苏墨弦闻言,不轻不重地瞟了她一眼,“偷?”   倾城说时自己不觉得,这会儿听到这个字从苏墨弦嘴里说出来,又对上他那尤其意境悠远的眼神,倾城只觉身体莫名一热。   偷什么?偷~情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睿王府。倾城想,这下好了,也不用再纠结了。便道:“那就算了吧,你快一些也是可以的。”这样,明日天亮前赶回去也能亡羊补牢一下。   苏墨弦却是身形一顿,若有所思地看向她,不紧不慢吐出了一个字,“快?”   倾城霎时背脊一凉,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然而,现在才感觉已经晚了,活该她被一口吃掉,连渣也不剩。   这一夜,倾城翻来覆去,死去活来,直到清晨的天光从窗户里洒落进来时,她奄奄一息地半睁着眼睛,半张脸压在枕头上,另外半张脸娇娇媚媚的红着,已经彻底没有力气再动弹了。   “魂淡……”她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来。这时却终于明白为什么不能在长乐宫了,他这个动静,若是在长乐宫……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苏墨弦正打算下床去拿热水,闻言,动作一顿,当下便返身再次将她抱到了怀里,两人翻滚一圈,又成了一个暧昧的姿势,倾城被吓得连忙闭紧了嘴巴,惊恐地望着他。   虽然她不该去撩拨一个禁了三年的男人,今夜也算是她的报应了,怨不得别人,但苏墨弦也太……大半个晚上啊,叹为观止!   倾城忍不住叹道:“我都不晓得甘露丸还有这个作用。”   她的话听着似乎突然,但这个光景里,苏墨弦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眉毛危险地往上挑了挑,意味悠长地问她:“你说,甘露丸有哪个作用?”   倾城见苏墨弦这嚣张霸道的样子就有些怨气,当下就学不乖地继续作死了,学着他挑了挑眉毛,比他更嚣张地反问他:“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甘露丸,那你一定是吃了别的。”   苏墨弦深深看着她,一双眸子又深又暗。   最后,倾城昏了过去。   他随口的调戏其实真的可以不止是嘴上说说而已,要不要变成行动只看他心情。然而倾城就是学不乖,偏要自作孽不可活。   ……   倾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今天的太阳不错,夕阳暖黄暖黄的,温暖又惬意的样子,然而倾城整个人简直要崩溃。   “混蛋!”   倾城从床上坐起,身体的酸软无力昭示着她昨夜受了怎样的摧残,倾城浑身又热又酸又疼,心口处又羞又恼又气,最后全化作咬牙切齿的两个字。   苏墨弦,你这个混蛋!   她这一出声,外面立刻就有了动静,倾城立刻傲娇地拉长了脸,一点都不想给那个人好脸色看。   有些话他说一说就好,她很大气的,让他随口调戏两下她都不会生气,但他怎么可以真的就这么做了呢?她也不过就是质疑了他一下,用得着这么小心眼?   倾城将情绪拿捏得高冷高冷的,但是进来的人却是忆昔。   倾城一瞬间就泄了气。   忆昔伺候着倾城沐浴更衣,这期间,倾城迫不及待问她宫中的情况,心中祈祷可千万不要被苏墨弦误了事才好。   想她小心筹划那么长时间,险些拿命去拼了,若最后露出马脚,还是因为昨夜那个样子的原因,那她还要不要见人了?   忆昔道:“昨夜大约子时三刻,有六名黑衣刺客忽然闯入流华宫,流华宫中死了数名宫女内侍,其中还包括瑾妃的贴身大宫女。刺客为夺流华宫中的甘露丸而来,瑾妃拼死守护,然而禁军来迟,流华宫宫人寡不敌众,瑾妃为免甘露丸落入贼人手中,千钧一发之际自己将甘露丸吞服,这才未使刺客歹心得逞。”   倾城静静听着忆昔说完,眼中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真是好一出后羿射日的续集。   瑾妃,多谢了。   你将那枚假的甘露丸吞下去,我便是彻底不留蛛丝马迹了。如今死无对证,谁又会想到,你吃下的并不是真的甘露丸,真的甘露丸已被苏墨弦服下?   倾城又问:“皇上呢?皇上是何态度?”   忆昔道:“皇上连夜便赶去了,可惜他到时瑾妃已经吞下甘露丸,他到底来迟,其后震怒,下令活捉六名刺客,他必要将他们一个个凌迟处死。只可惜那六名刺客全是死士,自知无法保全,全服毒自尽而亡,剧烈阴狠的毒,让他们尸骨无存。”   倾城轻叹一声,“倒全是忠心耿耿的汉子。”   可以为了瑾妃一己私心,义无反顾赴死。慕珩也是忠心得让人叹为观止,为了情敌,牺牲自己誓死追随的下属。   倾城这一刻完全想不通慕珩到底要图个什么。   倾城又问:“你是何时回来的?”   忆昔在长乐宫服侍“睿王妃”,忆昔何时离开的皇宫,“睿王妃”便当是何时离开的皇宫。   忆昔自然清楚倾城问的什么,如实道:“早朝过后,王爷来接的王妃。”   忆昔口中那个“王妃”自然不可能是倾城,那个时间,倾城还在床上昏睡着。想来就是苏墨弦常用的手段了,让心腹暗卫易容的她。   倾城连忙问,“皇上呢?”   其实对于武帝,倾城也有疑惑。她以为,她在长乐宫那些日子,武帝会设下天罗地网等着她跳呢,却不想只是派眼线盯着她,除此外竟然什么也没做。这个事情太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如今她都要全身而退了,武帝想来不会全然不理会。   忆昔却道:“皇上没有出现,听说流华宫出的那个事让皇上极为不悦,连瑾妃也受了责罚。想来他已经没有心情理会公主了。”   倾城讶然。   苏瑜既已将甘露丸放到了瑾妃那里,想来就是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没想到一个失去却让他这么大动静,这是倾城始料未及的。   却也好在他没有出现在长乐宫,否则倾城只怕那个假王妃一眼就能被下凡揭穿。   苏墨弦这个冒险算是险险过关,倾城松下一口气。但转念想到他是为了什么冒这个险,倾城又顿觉浑身燥热难当。 ☆、第087章   苏墨弦直到天黑才回来,这时间一拉长,倾城觉得自己心头那股怨气原地就消得差不多了。   他进门的时候,倾城的眼睛还下意识落在他的腿上,心中惦记着不知道那个甘露丸到底有用没用。可惜苏墨弦这个人,演技一流,有用没用她完全看不出来。   苏墨弦看到她,就笑着上来抱她。倾城觉得经过了昨晚,这个人愈加的百无禁忌了。正这么想着,倾城就闻到了苏墨弦身上的脂粉味道,虽然非常轻淡,但女人天生就对这个味道敏感,尤其是成了亲的女人。   倾城顿时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前一刻还有些缠绵的眼神顿时变得跟刀子一样锋利,一眼就扫到了苏墨弦脸上,“你可真厉害啊。”   昨晚那么放纵,今天居然还能去找别的女人!   苏墨弦何等心细之人,倾城脸色一变他就提了警惕,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自己究竟是哪里惹了她,想来想去也不过是昨晚。但昨晚那个事,想她一定是快乐多于生气的,不至于这个眼神。排除去,当下将衣袖抬起来闻了闻。   这个举动无异于不打自招,倾城冷笑一声,用力推开了苏墨弦。   苏墨弦踉跄一步,连忙解释,“是今夜应酬的地方脂粉味太重,我保证没有让女子近我的身。除了你,谁也不能接近我。”   倾城瞥了他的腿一眼,沉着脸道:“先去洗掉,你这个样子不要和我说话。”   苏墨弦当机立断地转身,到旁边的房间里去洗澡。   回来时倾城已经睡下了,纵~欲什么的,真是个无比劳累身子的事。苏墨弦拉开被角躺在她身边,下一刻就将她抱到怀里亲吻。   倾城不理他,他就笑着没脸没皮地调戏:“你靠近些闻,还有那个味道吗?”   倾城瞪了他一眼。吃准了她对他的信任吗?竟还敢主动拿这个来撩她。   苏墨弦这会儿已经咬着她耳朵,更放肆了,“我把衣服脱了,你仔细闻一闻?哪里都不能放过才好。”   混蛋啊!倾城气得用力捶了他一下。   他的一只手已经落到她的腰上,倾城连忙问:“你的腿今日可有好些?”   言下之意,爷你真的不用清心寡欲两天静养静养么?   苏墨弦动作一顿,看向她,眼神有些微妙,而后便规矩起来。   他没有回答,却是反问:“你就这么有信心,甘露丸就会有用?”   苏墨弦真是一语戳中了她的心事,倾城怕什么?就是怕甘露丸也没用。听到这个反问,以为苏墨弦的腿是没什么起色,不自觉地垮下脸来,又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样可能会影响苏墨弦,便连忙道:“这才一天,还是再等等看吧。你那个时候给我吃了那个药,我醒来却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我想我这个人身上也没有什么神奇之处,不至于百毒不侵不药而愈才是,唯一称得上神奇的就是我曾经吃过甘露丸。你以前不也说过吗?甘露丸可解百毒、活生机,我想总会有些用的,就算不能痊愈,也会让你少受一些痛苦。”   苏墨弦静静凝着她,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只有分分寸寸的距离,她在他怀中低低地说话,苏墨弦觉得时光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一时心中动荡缱绻,柔情万千,竟说不出话来。   倾城见他不说话,嗓音不自觉更温柔了许多,仿佛大夫对病人一般循循善诱地问:“你仔细想一想,今天感觉有没有好一些?”   “不止一些,好了许多。”苏墨弦终于一笑,哑声开口。   倾城闻言,顿时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起来,却听苏墨弦下一句道:“你如此受尽辛苦只为让我少一些痛苦,我怎么会只好一些?”   倾城神采奕奕霎时就被他一句话消磨得干干净净了。这就好比美丽的女子出门,一路上得了不少赞美,无比心花怒放,却忽然发现那些人都是有人刻意安排好来哄她开心的。那个落差,可真是足够温水变成冷水的。   倾城垂下眼皮,不说话了。   苏墨弦连忙低声哄道:“是果真好了许多,不信过几日你再看一看我的伤口?再者,若甘露丸不是这般神奇,鱼几国又何至于因它被灭国?”   倾城抬眼看他,见他目光诚恳,勉强信了。   苏墨弦又问:“那再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甘露丸藏在何处的?你的那只小狐狸上一次不是丢失了吗?”   上一次那只为她引路的小狐狸,在宫中那一场混战中丢失了。起初倾城还惴惴不安怕它是落入了宫人手中,直到后来皇宫中一点风声都没有,她才放下心来。不过小狐狸却自此不知去向。   “我用猜的。”倾城得意地说,便将她一步步的揣测悉数告诉了苏墨弦。包括昨夜最后那一步,子时那会儿瑾妃的大宫女其实已被忆昔弄昏了去,那个时候的大宫女是忆昔易容假扮的,为的是在外面窥探甘露丸最后的位置。直到倾城到后,忆昔便将大宫女弄醒了自己全身而退。   苏墨弦心中惊叹,想不到她一旦执着起来,心思的细腻和周到之处真是连他也不及。想他的腿伤既成以后,的确也想到过甘露丸,但他得到的消息却是甘露丸由武帝亲手收藏,此外谁也不知下落。而他想,要从武帝手上盗甘露丸,非从长计议不可成事,这过程中一个揣摩不到位就会打草惊蛇满盘皆输。更重要的是,就算得到甘露丸也未必就会对他的腿有用。   “我万万没有想到,甘露丸竟还在瑾妃那里。”苏墨弦凝着她感慨。   倾城笑了笑,“你不是没有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应该也曾怀疑过。但谁让你眼线那么多,你过于相信那些实实在在的消息有时反倒忽视了自己的直觉。不过话说回来,你一个男人,本来就没有什么直觉。”   苏墨弦半晌没说话,最后轻轻吻上她的眉眼,“你该和我说的,也不至于一个人独自受了那么些辛苦。”   倾城心里霎时甜得都要化了似的,轻轻哼了哼,“和你说了你一定舍不得我做这些事,可有些事我做起来事半功倍。”   苏墨弦没说话,深深看着她,忽而抱着她翻了个身……   …… ☆、第088章   几天后,苏墨弦的腿果真好转,腿上重伤的地方渐渐生出血肉来,一片粉色薄薄的,几乎能看到其下鲜红的血液流动,仿佛吹一吹就能破去让鲜血如泉涌。如此脆弱诡异的画面普通人绝对不敢直视,但倾城却是趴在他腿边直直盯着瞧了好久,对比着上一次看到的枯败萎缩和除不尽的毒瘴之气,喜不自胜,忍不住感慨,“真和吃了仙丹似的。”   苏墨弦将她拉了起来,抵着她的额头调笑,“是,多谢仙女恩赐。”   倾城被他甜言蜜语哄得甜滋滋的,抿唇笑道:“再叫一声。”   “仙女。”   “再叫……”   后面的话苏墨弦没让倾城说完,唇便凑上去将她的唇齿困住。   最近这个光景才真正算是他们新婚燕尔的时光。   这一日,宫中似乎出了事,苏墨弦忽然被召进宫去。倾城总算找到了时机,让忆昔去叫微雨过来。   倾城问:“自我入宫侍药起便让你去盯了林淑儿,到如今已是二十多日,林淑儿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吗?”   不该啊,林淑儿不像是如此能沉得住气的人。   不想,微雨闻言却是一脸惊色:“林淑儿那里早有动静,我在她的神秘信鸽上做了手脚,发现她的鸽子飞进去了宫中。那时王妃正好在宫里,我自然不敢耽搁,立刻便将消息送了给您。”   倾城震惊,“可我从来不曾收到什么消息。”   她竟还一直以为微雨那边是失败了,使她白白耽搁了宫中那半个月。   她进宫去,甘露丸自然是她第一重要的事,但还有一个目的,恐怕谁也想不到。倾城直觉,若先帝果真还活着,那么极有可能,他就在宫中,只是不知藏在哪里竟能这么多年不被人发现。   是以,她一面进宫,一面派了微雨去盯林淑儿,两头不耽误。只是那半月微雨这边半点消息都没有,她也无可奈何,只更用心在甘露丸上。   然而此时微雨却告诉她,她已将消息传给了她。   倾城忽然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连忙问忆昔,“你可曾收到过信?”   忆昔也是一脸茫然,“从来不曾啊。我们与微雨传信用的鸽子乃是用特殊的毒物养的,一旦飞出去,除非让它闻了解药,否则落地便瞬间毒液横流而亡,其上的信当即毁灭不说,连碰了它的人也会中毒。”   微雨更惊,眼中也露出了恐色:“可是鸽子全好端端的飞回来了啊,还带着公主的回信。”   倾城整个人都震住了,“快拿来给我看。”   说完这个,倾城也当下反应锅来,她们用这样隐秘决绝的方式传信,信自然会在看过以后便立刻毁得干干净净。果然,只见微雨一脸僵色。   倾城摇了摇头,叹,“算了,你只告诉我,我回的什么?”   “让微雨继续盯着,不要轻举妄动,有任何动静立刻回禀,听命行事。”   倾城心头一跳,连忙问:“那个人给了你什么命令?”   “也就只有上面那一句。”   倾城这才松了一口气。   微雨离开后,倾城又独自想了许久,刚听得这消息时她只觉眼前一黑一般,惊恐万分。她秘密寻前朝皇帝的下落,事情一旦败露,苏瑜又是那么厉害的人,前后联系一想,便什么都明白了。但坐下来细细思忖,倾城却越想越觉得背后那人是友非敌。   那人只是截了微雨的信,并未让微雨做什么,也未从中破坏什么。而微雨也只是追到鸽子去了皇宫,更进一步的消息便一无所知,也不算非常有价值的信息。   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还白忙了一场……倾城放下心来。   苏墨弦晚上回来的时候,倾城直截了当地问:“那个信,是你截的?”   苏墨弦闻言,看了看她,面无表情地点头,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嗯,是我。”   这么理直气壮,倾城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倾城走到他身边去坐下,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墨弦神色淡淡,没有答她,手中把玩着一只杯子。   倾城蹙了蹙眉,看那温润细腻的瓷器在苏墨弦漂亮的指间,竟被他的手比了下去,倾城心中暗暗吸了一口气。这只手可真美,修长有力,白皙温润,就是这样一双手夜里在她的身子上肆意起舞。   倾城莫名就想到了不该想的地方去,将自己的脸弄得有些热,她轻咳一声,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回苏墨弦看了她一眼,直接淡淡扔下一句,“自己想。”便走开了。   倾城在原地跺脚。   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想想那时他刚发现她假装失忆时就是这个样子,一副生怕她不知道他现在冷得足可以将她也冻成冰的模样。   倾城还是想了想,但她没有想明白。就算他知道了她暗中在寻先帝,也不该这个态度才是。她要找先帝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这世间谁都可能不找他,只有倾城一定会找他。   倾城觉得苏墨弦的心思婉转得真让她生气,然而更让她生气的却是,苏墨弦晚上毫无心理障碍地就将她紧紧抱到了怀里。   ……说好的冷战呢?   倾城扯了扯唇,不冷不热地问:“你不做出上一回那个样子了?”拒绝我啊,推开我啊。   苏墨弦亲着她,一面含糊地回答,“这次不会那么傻了,该做的为什么不做?”   倾城,“……”   他说得太好,她竟无言以对。   冷战是该做的,这个事也是该做的,两者并行不悖,方是大智慧啊!   第二日清晨,两人还未清醒,宫中便来了传旨的内侍。   苏墨弦连忙起身穿衣,倾城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又将眼睛闭上了。苏墨弦也有些良心,知道她才睡下便不扰她,自己出去接旨。   片刻后,苏墨弦回来,拧着眉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   “魂淡!苏墨弦你这个混蛋!”好梦被扰,倾城几乎是带着哭腔地低骂,苏墨弦抱着她,她就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苏墨弦将她的手牢牢握住,凝声道:“皇上宣你进宫,恐怕是瑾妃的事败露了。”   倾城猛地瞪大了双眼,刹那清醒了过来,“你说……什么?”   苏墨弦这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皇上可比你想的厉害得多,昨日是慕珩,今日就到你了。好在我已经帮你避开了他最后一个陷阱,今日这事再严重也严重不到哪里去。”   倾城脑子里迷迷瞪瞪的,没听懂,怔怔望着他。   苏墨弦一笑,亲了亲她的手,转身去帮她拿衣服。   替她穿衣时,他在她耳边道:“一口咬定就好。”   咬定什么?倾城还是没懂。   说话说明白一点啊!倾城瞪他,某种时候一举一动都要说得那么清楚,百遍不厌,现在这种大事上头怎么说得跟个江湖术士似的?   冷战什么的真是讨厌啊!倾城想。   然而,苏墨弦将送她进宫以后,却将一口咬定那后面他没说完的半句话说完了。   倾城听罢,顿时觉得神魂颠倒,整个人风中凌乱地站在原地。苏墨弦不能再跟着进去,这时已识趣地转身离开了。   那……是你的吗?倾城张了张嘴,没出声,心中默默问了一句。   倾城跟着听君进去未央宫,心中还犹自震惊不已的。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一个转角,却见紧闭的殿外跪着一人。   倾城一震,凝目望去,只见那人身姿袅娜,纤弱细致,不是太子妃慕绫是谁?   倾城震惊不已,心中已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回想起方才苏墨弦惜字如金说到的那两个人,瑾妃、慕珩,如今再添一个慕绫,眼前又是她……倾城忽然有种东窗事发的感觉。   她放慢脚步,引了听君的注意,做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天真模样,问:“公公,那不是太子妃吗?今日这么冷,她跪在这里做什么呢?不是还怀着身孕吗?”   听君凝重地叹了一声,“哎,来替她兄长求情的,昨夜半夜就来了。”   倾城心头重重一跳。   这个兄长自然就是慕珩了,除了慕珩,谁还能让慕绫这样跪着?难不成还能是慕珏?   倾城连忙再问一声,“慕小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听君看了看周遭,见无旁人,这才压低声道:“那夜流华宫的刺客,皇上花了大力气,已经查出是慕家的暗卫,指使之人就是慕珩,偏他嘴硬不肯说出谁是主谋,皇上也是无法啊,这才将他关去了刑部,让他在那里慢慢地想。”   倾城只觉齿寒。   她万万没有想到,武帝竟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在乎甘露丸许多许多。这样的声势浩大,想来他是已经倾尽全力,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会罢休。龙颜之怒,哪里还管慕珩是什么人?更何况秦怀大败匈奴凯旋回朝,慕长丰如日中天的势头已经过去,苏瑜再不必忌惮。   那么,昨日慕珩,今日就到她了吗?想到这里,倾城手心一凉。   这会儿,苏墨弦方才那一句话却像是还残留着温度一般,猛地飘到了她耳朵边上。   倾城一震,再不敢腹诽苏墨弦是个胡说八道的混蛋了。   前方听君眼中已有催促,倾城再不敢耽搁,连忙跟上前去。经过慕绫身旁时,慕绫缓缓抬起头来,直直盯着倾城,眼里布着血色,黑瞳却是黑不见底,里面全是义无反顾,那义无反顾之中还含着无尽的决绝、心狠和玉石俱焚。   倾城看懂了她的意思。   前后联系,慕绫不是傻子,想来已经想通这一切事都是倾城生出来的。那个眼神是在求救,也是在威胁。   若你不救他,我就将前因后果全告诉皇上。   倾城心头一跳,步履沉沉进了殿中。   香炉里,沉香香气丝丝缕缕而出。武帝面色沉着,坐在御案之后,倾城一进来,一双睿利沉黑的眸子就直直盯着她,如鹰如隼。   倾城微微低着头,顶着那道目光走上前去跪拜,一行一止,平和细致,端庄稳重。   武帝抬手让她起身,一字赘言都没有,便直接切入主题,道:“瑾妃已经被朕幽禁,慕珩也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如今到你了,你要朕如何处置你?”   倾城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这个计策当万无一失才是。就是因为兵行险招,所以她想,瑾妃一定会将一切安排稳妥,慕珩也是稳妥之人。可是眼前这光景看来,倾城忽然明白,原来所谓的稳妥只是因为苏瑜从前都没有认真要去查。   又有些心惊,那个甘露丸不过身外之物,武帝放着这么多年,看样子也没打算自己吃。那让他宠爱的女人吃了他又何必这样龙颜震怒,不肯善罢甘休呢?   倾城连忙跪落在地,“臣妾冤枉。”   苏瑜真的比她想象的厉害,她如今也真的只能一口咬定了。   上方传来一声冷笑,“你冤枉?你是老三的媳妇,如今正得他宠爱,朕不想问难你。所以朕最后一个召你来见,你如实回答朕,朕便放你回去老三身边,否则,慕珩在哪里,你也跟着去吧。”   倾城手足冰凉一片,稳声道:“皇上请问,臣妾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丝毫隐瞒。”   “朕问你,是不是你撺掇瑾妃吃了甘露丸?是你在暗中操纵的吧?你让瑾妃自己设了这一局,派慕家的人假装刺客,好让她“迫不得已之下”吃了甘露丸。你告诉朕,你为何要这样做?于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倾城暗中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沉稳地回道:“回皇上,臣妾并未有任何撺掇之举。臣妾为皇后娘娘侍药而来,瑾妃娘娘亦是在每日前来问安伺候,长乐宫中闲暇时候,臣妾会同娘娘一起说话,从女子的胭脂水粉到衣裳首饰,的确说了许多,但却从未提及甘露丸。甘露丸在南诏皇宫也只是个传说,也许是因为臣妾的母妃身份低微吧,臣妾从未得此见识,自己也一无所知的东西,如何同瑾妃娘娘说呢?再者,正如皇上所言,即便臣妾听说过甘露丸,又为何要拿去和娘娘说呢?就算如皇上猜想那般,是臣妾让瑾妃娘娘吃了那甘露丸,可瑾妃娘娘终究是瑾妃娘娘,她又不是睿王的母亲皇后娘娘,臣妾能得什么好处?这一切都只是皇上的怀疑罢了,但恕臣妾直言,怀疑终究只是怀疑,皇上直问臣妾无妨,却不要伤了娘娘的心才好。”   “好一个怀疑终究只是怀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睿王妃!”   武帝闻言,大笑着拍案而起,他眼中冷芒犀利,直直盯着倾城,“那朕就让刑部来替朕好好查一查,看朕的怀疑是不是当真只是怀疑!”   “来人!将睿王妃带去刑部,让她和慕珩做个伴!”   武帝翻脸不认人,倾城忽然想起那一句话:龙颜之怒,血流成河,伏尸百万。   也许,一个仁慈的君主不是因为他天性仁慈,而是因为他从未真正震怒过。而眼下,倾城知道,武帝是真的震怒了,为了一颗已经失去的甘露丸。他幽禁瑾妃,折磨重臣,如今,又到了她。竟丝毫不忌惮她睿王妃和南诏公主的身份,可见这怒是真怒。   倾城白着脸,声音却是无比沉稳,一字一字,清楚有力,“皇上,臣妾没有说谎,臣妾也不能去那阴冷之地,因为,臣妾怀了睿王的孩子。”   武帝猛地抬起头来。   ……   御医很快就到了,依旧是上一次为苏墨弦探脉那两名武帝心腹。   大周民风旷达,医者并不计较男女身份,但南诏却是极为在意这些,原本该予南诏公主尊重,传医女前来。但武帝这时哪管这些?他就只管那个探脉的是否信得过而已。   倾城大方地将手腕递出去。   两名御医仔细探脉半晌,相互对视一眼,道:“恭喜睿王妃,王妃有喜了,如今已有月余。”   武帝又惊又怒,却无从发怒,终究只是唇线抿直,克制了下来。   若是别的王妃,即便是太子妃怀孕了又如何?不过是个孩子,皇家最不缺的就是孩子。但是这个却不同,这个孩子是苏墨弦的。孩子这两个字原本就是苏墨弦的禁忌,当年倾城流产,苏墨弦冲冠一怒,将那下毒的侍女生生折磨了三年,折磨到奄奄一息不知多少回,又救活回来重新折磨。直到今日好不容易再有了一个孩子,若是生了差池……   武帝也忌惮着苏墨弦这个禁忌,当下便不再说什么,只挥了挥手让倾城退下了。   倾城走出殿外,闭了闭眼,默默呼出一口气。   方才,苏墨弦在她耳边说的最后一句是:“一口咬定你怀了身孕。”   她初时震惊不已,想想两人如今这样才几天,怎么可能这么快?   御医把脉的时候,她着实捏了一把冷汗,都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环节让她被断定“有喜”的。 ☆、第089章   慕绫仍旧跪在外面,秋天的风已经很凉了,倾城刚刚从温暖的内殿出来,一阵风吹过,她立刻感觉到了寒意,像直直袭进了血肉一般。   倾城抬脚走向慕绫,听君这时却提声道:“王妃这边请。”   倾城看了看听君,垂眼作罢。离开时,却能感觉身后一道注视。   苏墨弦在宫外等她,倾城一步步往他走去,眉头下意识的不能展开。   苏墨弦握过她的手,微凉,眉头当下也是忍不住一紧,扶她上车时将她半拥在怀中,在她耳边低道:“有我在,没事的。”   倾城没出声,只是坐下后自己将手指搭上了自己的脉搏。苏墨弦也没阻她,只见她初时一怔,而后脸色缓下又像是早有所料一般。   半晌,倾城静静看向他,“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件事。”   苏墨弦只是笑,“你也要知道,我只会为了你如此。”   倾城默了默,叹:“你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了吧,果然是知父莫若子。原来我还在长乐宫的时候,我的一切都还在酝酿还没有动手的时候,你就已经在做这些退路善后的事了。你那个时候让我吃的药,就是我今日这喜脉的来源吧,你早就知道我瞒不过皇上。”   苏墨弦唇角含笑凝着她,没有答,但也没有否认,答案不言而喻。   倾城心中忽然有些感慨。其实她不后悔,只要能让苏墨弦的腿好起来,今日这点阵仗算什么?只是……她叹了一声,“还好你不是我的敌人。”   苏墨弦揽过她,柔声道:“我们怎么会是敌人?就算是敌人,我也一直都在让着你,你要什么,我都成全你。”   倾城睨了他一眼,被他这话哄得轻松愉悦了不少,还是嗔了一句,“甜言蜜语。”   苏墨弦听这个却有些冤屈,忍不住问:“这么多年,哪一回我不是让着你,哪一样我不成全你?”   倾城抿着唇儿笑,又问:“既然你连这些事都先做了,怎么还要假装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为了谁?”   苏墨弦眸光微转,就将她放开,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说:“我的确不知你究竟要做什么,又是为了谁,只是不论为了谁,我都愿意保护你,仅此而已。”   这个话听起来太酸了,倾城一愣,都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又惹了这位爷。   其后一路,苏墨弦不再理她,倾城不由自主思索他这股酸意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待一路快要走完时,她终于想通来,顿时就失笑出声。   倾城有些哭笑不得地去握住苏墨弦的手,问:“你那个时候生气,也不是在气我假装失忆吧,还是在气这个?”   苏墨弦抬眸看了她一眼,反手不轻不重捏了捏她。   倾城笑着嗔他一句,“小气的男人。”   苏墨弦不疾不徐地回:“也是你的男人。”   倾城闻言,脸顿时有些红,眼睛却更是晶亮了。你的男人,这个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受用呢?   于是倾城主动往苏墨弦身边靠了靠,“你以为我进宫来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寻先帝是不是?那不是我第一在意的事,但我也不否认我的确存了那个心。你一定是在意这个,可我一心寻先帝不是因为我不相信你,也许你以为,他既是我的仇人,是让我家破人亡、骨肉分离的罪魁祸首,那么如今他自生自灭我该乐见其成才是,而我却一心要去寻他,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你对我说的那些事,所以才去找他。但是苏墨弦,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他这么自生自灭,不甘心他的下场我看不到,我想,不论是否要报仇,我都要将他找到,不论他是死是活,我都要看得清清楚楚。而不是这样让他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说不定逍遥着。”   苏墨弦静静捏着她柔软的手,只是听着,没有说话。   倾城叹,“我知道,我那个时候为了逼林淑儿狗急跳墙将花容杀了嫁祸给他,也让你失望了。你一定想,你从来不曾教我杀人,而我今日却能为了达成目的眼睛不眨一下地夺人性命,你可以不折手段地折磨花容,却一定不喜欢我的手染上鲜血是不是?可是,你难过什么呢?我又不是滥杀无辜,花容她杀了我的孩子,我杀了她却反倒是放过了她,我并不觉得我有错。你若不高兴,那你就继续不理我吧。”   苏墨弦听得最后这一句,终于缓缓转头往她看来,却是似笑非笑的样子,“你就是吃准了我舍不得不理你是不是?”   倾城挑了挑眉,坦然无畏地回视向他。反正都被看穿了,她也不否认。   苏墨弦忽地伸手将她抱进怀中,一声轻叹自她头顶落下,“以后这种事都交给我,不管是什么理由,我都愿意为你做,但你自己却不能做,懂吗?”   倾城将脸往他怀中蹭了蹭,以示听懂了。这个男人的坚持啊……   苏墨弦又道:“先帝我会为你找,你自己不要再寻了。因为在皇上心中,若你是倾城,你就一定会找先帝。他不相信他所有的试探,他只看你有没有在寻那个人,否则你以为,为何这一次林淑儿可以这么轻易从我身边离开?”   倾城闻言一震,猛地从他怀中坐起来,惊讶莫名地望着苏墨弦。   “你是说,林淑儿是故意被我赶回去的?她是故意露出破绽让我去追,其实这一切,皇上都在暗中看得清清楚楚?”   苏墨弦双目沉凝,“林淑儿没有那么厉害的心思,她是真的被你赶了回去,并非故意。不过这一回皇上没有为她出头,的确是为了在暗中守株待兔。”   “你……”苏墨弦说到这里,顿了顿,手指轻轻点了点倾城的额头,笑道:“就是那只傻兔子。”   倾城瞬间已将苏墨弦拦她信件的事联想起来,当下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脸的惊悸犹存。   苏墨弦见她这样,已知她想通来,直言,“林淑儿身边早有皇上的人埋伏,微雨去盯林淑儿,恐怕根本没有逃过皇上的眼睛。微雨的信绝对不能到你的手上,知道吗?”   “可你……最后到了你手上。”倾城忧虑道。   苏墨弦笑,“到我手上反而无妨,我这几年一直在寻先帝,这个皇上是知道的。”   倾城一时说不出话来。   武帝比她想象的厉害太多,而苏墨弦,却更是厉害得多了不知多少。此刻倾城一颗心真是一时地上一时天上,她吞了吞口水,又看了苏墨弦半晌,最后,萌萌哒就扑到他怀里去,表白道:“苏墨弦,我爱你。”   苏墨弦的回答是重重捏了捏她的手,“你不这么讨好卖乖我也为你做牛做马了。”   被看穿了……   “还有什么事要我做的,说吧。”   太聪明什么的,真是的是太讨厌了……   倾城这时才慢吞吞地说:“慕珩这个事,你想一想办法吧。”   苏墨弦一阵见血地问:“你有把柄落到太子妃手上?”   ……   倾城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将把柄落到了慕绫手上。毕竟,慕绫晓得她的身份。虽然从慕绫的话中听来,这个把柄也不是她落的,而是苏墨弦落的。   但慕绫会不会说出她的身份呢?倾城非常怀疑。倾城想,即便最终鱼死网破了,她应当也不会。就好比,假若这一回慕珩真是在劫难逃,慕绫要为他殉情,但以慕绫那个畏畏缩缩的性子,她就是殉情,最后也不敢光明正大,名头多半还是“愧对皇上”“为兄赎罪”什么的。如此就算到了底下,两人也不能光明正大。不过慕绫要的也不是光明正大,也许肚子里有慕珩的孩子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呢?   不过话说回来,若慕绫和慕珩的关系是底线,相应的,倾城的身份也会是底线。由此可以看出,慕绫就是死也会守住这底线。这也是倾城当日敢在慕绫面前承认自己身份的原因。   所以,倾城只对苏墨弦说:“当日那个时间把握得那么好,还要多亏慕绫暗中相助。”   苏墨弦看了看她,没再追问。其实如今他们两人之间,许多话都不必再说出来。她没说的话,他懂,慕绫为何会助她?而她不说透的原因,他更懂,那是不必在意的意思。   苏墨弦说:“放心吧,慕珩那里我早有计较。”   深沉莫测说完,还调侃了一句,“不会让太子妃那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爹的。”   ……   苏墨弦虽说慕珩之事早有计较,但其后几天,这事却是愈演愈烈,竟是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太子妃慕绫生生跪到昏倒,险些胎儿不保,武帝丝毫不为所动;瑾妃被幽禁,秦婕妤升至昭仪,将临妃位,风向乍变,流华宫虽不至于成冷宫,但也一夕之间不复荣宠;慕长丰为子求情,反被责斥,圣旨让他闭门思过,如今连朝也上不去了。   朝堂多年定局,竟因为这一件小事,一时之间轰然崩塌。   朝臣之中不少墙头草,立刻识得风向,纷纷远离太子,改而逢迎如今正当时的魏王,亦有睿王。朝廷势力,眼见重新洗牌。然而这个时候,皇上却又出了极为微妙的举动,朝中近日几件大事,全部交了太子去做,这又是重用之势。   这君心莫测,真将徘徊站队的那些朝臣折磨得惨,一时之间,连睿王府都热闹起来,有站队来的,有来讨教君心来的。   倾城也看不懂君心,问苏墨弦,“皇上这是个什么意思?我以为他是一怒之下要废了太子呢,怎么又重用了起来?”   苏墨弦笑得深沉莫测,“太子在皇上心中的位置远比你能想到的还要重,眼前看来,东宫之位岿然不动。”   倾城听到这个就有些不乐意了,忍不住嘲讽武帝,“他这么喜爱还发什么脾气呢?若是太子不懂他这苦心,反倒父子反目了该如何是好?”   苏墨弦高深道:“皇上一面要保太子,一面还是想出口气,也是为难他了。”   “出口气?甘露丸的气吗?一颗身外之物而已,他自己又没打算吃,何苦这么小气?”   苏墨弦深深看着她。 ☆、第090章   又是数日过去,朝中颇是动荡不安。倾城如今听了苏墨弦的警告,不敢再去理会先帝的下落,而另一个事,她又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关心和在意,索性什么也不管,每日只管打听慕珩的消息,生生惹得苏墨弦吃了好几回醋。   倾城觉得苏墨弦简直是莫名其妙。   “我若看得上他,小时候就看上了,哪里还用等到今日?”   苏墨弦无言以对,但是下一回倾城向他打听慕珩消息时,他还是黑着一张脸,惜字如金的样子。   苏墨弦道:“道理是一回事,你这样整日整日在我耳旁念着又是另一回事。你从我这里打听别的男人,我就是不高兴。”   倾城又气又乐。   苏墨弦泰然自若地说:“我若不高兴了,就更不会让旁人好过,尤其是你刚刚说的那个。”   倾城于是矮下身段,使了好几回美人计,自是让他高兴了不少。   趁着他心情还算不错的时候,她还会转着弯儿地哄他。   她会微微苦恼地问苏墨弦,“那个喜脉终究是假的,假得了一时半会儿,假不了三五个月,皇上现在是忌惮着我这身子,但将来若是被他识破了要怎么办?”   苏墨弦听到这个话,眼睛里的颜色立刻就深暗了,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从身后搂住她,大手覆上她的小腹,意味深长地说:“那就尽快变成真的。”   倾城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问他,“这个事也可以尽快吗?还是要看老天恩赐吧,不如我们明日去拜一拜啊?”   于是,苏墨弦就算彻底被她撩~拨起来了,一把将她抱起来就往床上走,一面咬着她的耳朵哑声道:“你求老天不如求我还来得快些。”   倾城双臂抱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怀中咯咯地笑。   ……   这一日,苏墨弦耐不住倾城纠缠,松口告诉她先帝的确就在宫中,下落如今已有眉目。倾城正激动地缠着他问,那个眉目到底是什么,苏墨弦还未说明白,外面就有人传消息进来。   “瑾妃自尽了。”   瑾妃自尽了。   倾城震惊莫名,几乎惊坐而起。   苏墨弦当即反问:“人如今怎样了?”   下面的人回,“救回来了。”   苏墨弦意味深长一笑,挥退了传消息的人。   倾城这时也反应过来,女人的自尽,十之有九都是逗你玩儿,更何况是瑾妃呢?多年的宠妃,多年的经营,她怎可能舍得?   “瑾妃是太子最强大的依靠,虽然如今皇上心意未变,东宫地位稳固,但母妃失势的太子也可说是独木难支,所以瑾妃只会助太子重新得势,而不会真的一死了之,让太子彻底失去依靠。”苏墨弦不疾不徐地说着,看向倾城,“明日你要去看一看瑾妃。”   倾城点头。   这个时候既是礼数,也是做给皇上看。瑾妃敢一哭二闹三上吊,本身就说明她在皇上那里气数未尽。其实这个时候,谁不将瑾妃放在眼里,皇上也就将他放在了眼里。   第二日,倾城进宫,探视瑾妃。   因着瑾妃这一自尽,流华宫反倒没有之前那么禁严。倾城求见,等了片刻,便让进去了。   一路走过,自是萧条了不少,往昔的宠妃排场不复。   倾城见到瑾妃时,瑾妃斜倚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双目略显无神,但发髻一丝不苟,素色的衣服颜色低淡,光泽却是华贵,这副模样,丝毫没有邋遢松散之态,反倒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美丽,让倾城也忍不住心生怜惜。   倾城上前恭敬地行了礼,瑾妃神色怏怏,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倾城将带来的补药、首饰和脂粉一类礼品送上,又和瑾妃寒暄了几句。   半晌,瑾妃忽道:“皇上对本宫有些误会,前几日同本宫走得近的,全被连累了。不知睿王妃有没有被本宫牵累,若有,本宫真是万死不足以还这些冤孽了。”   倾城知道瑾妃这是在探她口风呢,想知道她有没有露出马脚,坦白了甘露丸的事,遂连忙道:“皇上召见过臣妾,但清者自清,皇上亦是明君,自然不会冤枉了臣妾。”   瑾妃眸光深深落在倾城脸上,半晌,微微一笑着点头,“那就好,如此本宫也可少些罪过。”   两人一来二往不过短短三句话,还当着下面人的面,但气儿也全通完了。   瑾妃是在警告倾城不许坦白,倾城自然更加不会坦白,遂表示自己已经一口咬定。实际上当日在未央宫,武帝质问她时,她就已经猜到瑾妃必定抵死不认。   倾城这病探得差不多了,正打算离开,外面却传来内侍的唱喏,“皇上驾到!”   倾城跪下迎驾,目光所及,是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龙袍下摆。她忍不住心生感慨,难怪女人都爱一哭二闹三上吊呢,即使老掉牙又如何?不管名声好不好,有用就好。听说自瑾妃吞服甘露丸以后,武帝再不愿多看她一眼,再不踏入流华宫半步,结果瑾妃昨日自尽,武帝今日人就声势浩大地过来了。   是因为失去才知珍惜吗?   倾城想,也总还是因为有爱吧。   有些招数,若那个人爱你,自然能将他虐到,若是不爱,虐的也就是自己了。所以虐这回事,最好还是不沾的好,因为不是虐了自己,就是虐了爱你的人,至于旁的人,并没有什么相干。   武帝径直走到瑾妃床前,瑾妃凄凄楚楚望了他一眼。倾城看得清楚,就是那一眼,瑾妃眼圈儿一寸寸变红,然后,两滴眼泪顺着苍白的脸滚落下去。   不要以为只有眼圈儿一寸寸变红是个技术活,却小看了那两滴泪。要知道,那两滴泪不多不少,堪堪凝成了两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儿,就是在武帝的视线里,一圈圈儿滚下去的,不快不慢。这等姿态,倾城简直叹为观止,自愧弗如。   两滴泪堪堪滚落完以后,瑾妃就将脸转开了。似娇气似恼怒似委屈,总之看似简单一个动作,瑾妃做得小女儿姿态十足。   倾城觉得自己这颗心都要化了,然后她就赶在自己化了以前出声告退。瑾妃显然还有很长一段戏要演,她不好在这里围观,虽然她也不是不想。   不料,倾城出声告退以后,武帝却忽地转身,一双沉黑的眼眸犀利又霸道,“你先去外面等一等,朕一会儿有话和你说。”   倾城心头一跳,低眉敛目地应了退下去,一同退下的还有瑾妃身旁伺候的宫人。   倾城在外殿等了约半个时辰之久,这半个时辰颇是精彩。里面最初没有什么动静,然而那没有动静的时间太短,忽地就有一道哭声穿透出来。那哭声无比伤心欲绝,而那伤心欲绝里又是满腹的痛苦不甘,委屈凄惨,仿佛是女子遇上了世间最负心薄幸的男子,一颗真心活生生被一寸寸碾碎而发出的泣血嘶鸣。   总之,倾城为之一震,再一次自叹弗如。   难免想到自己那个时候,就只晓得对苏墨弦喊打喊杀的,这个时候反省,倒觉得以前自己的段位着实太低。若是能哭得像瑾妃这样婉转曲折如山重水复,早就在苏墨弦被她哭得方寸大乱的时候趁机杀了他了。   女人激动起来,声音难免就有些收不住。其后,倾城断断续续听到一些。   “青鸾青鸾,青鸟殷勤为探看!皇上,你修建了一整座青鸾殿,想要让青鸟将她带到你身边来,这样的深情,险些就被愚昧的臣妾给辜负了。若不是当年,臣妾在皇上的御书房看到那女子的画像,臣妾还真的一心以为青鸾殿是皇上送给臣妾的!真险些让皇上一片痴心被误会!”   “但即便如此,臣妾仍旧学不乖,仍旧愚昧不堪,以为那一颗药皇上放到了臣妾这里就真的是皇上对臣妾的心意了,臣妾为了保护皇上送给臣妾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却不知道,皇上原来是想要将药留给她的!”   “皇上,你告诉臣妾,什么是真爱?臣妾一直以为,臣妾得到了皇上的真爱,到这个时候方才醒悟,原来臣妾的整个人生真是无尽的可悲、可笑、可叹!老天真是和臣妾开了好大一个玩笑!原来臣妾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虚无,不过是代人所有,如镜花水月,一旦遇上它真正的主人,臣妾算什么?天边一朵浮云罢了!是生是死,皇上还挂心什么?”   ……   全是些吵架时候的万用句式了,但上面那几句却是让倾城心头震惊,复杂难言。   瑾妃短短几句话,信息量惊人。青鸾宫,甘露丸,原来全是苏瑜留给另一个女人的,而那个女人,才是他心中真正所爱。   只是爱又如何?一国之君又如何?显然他没能得到。   联系到苏墨弦和她说的那些旧事,联系到瑾妃那张和从前的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倾城心中已经猜到是谁,答案再清楚不过,呼之欲出。   那个叫夕颜的女子吗?   她的……母亲?   倾城想到母亲两个字并不自在。   她自小没有母亲,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生来就没了母亲,她的人生也从来没有母亲这个角色在其中。然而近日,她的母亲却忽地存在感十足。在苏墨弦的话中,在忆昔的回忆里,甚至在这一国之君心中最珍视的角落里。   如此魅力无边的女子,倾城觉得她离自己好远好远。她对母亲本就陌生,而对夕颜,就更是陌生了。陌生到她更愿意去寻倾仪,也不想去寻她的亲生父母。至少,倾仪再是仇人,他也在她的人生里实实在在存在过,恩恩怨怨也是实在的东西,而传说中的那两个人,她的亲生父母,却飘渺得她连想象也想象不出来。   连想象也想象不出来的人,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找他们呢?   更何况,如今苏墨弦也决口不提她的父母。   ……   后来,内殿中的吵闹渐渐平歇。原来帝妃之间吵架也是一样,平静,激烈,平静,言归于好。   武帝略显疲惫地从里面出来,虽然仍旧精神矍铄的样子,但眉眼间的无奈和倦意昭示着他是真的对瑾妃上了心的。   否则哪里用得着吵架呢?砍了就是,又何至于让自己疲累?   倾城连忙欠身行礼。   武帝没让倾城起身,意味不明地看了她良久。 ☆、第091章   武帝忽地开口,“方才瑾妃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多少?”   倾城额头沁出薄汗。   不怪她胆小,但往往一国之君问出这种话来,下一句多半就是“只有死人才会守得住秘密。”   倾城想否认,但想到瑾妃方才那个尖声,她的否认显然不会有丝毫说服力,一不小心可能还会落个“欺君之罪”的把柄。所以说伴君如伴虎,他短短一句话,寥寥数字就可以让你恨不得这辈子不曾与他相识。   最后,倾城斟酌地说:“臣妾如今孕中有些瞌睡,迷怔之中隐约听得几个字,但如今瞌睡醒来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梦里的,哪些又是真的。”   这样回答总不会有错了吧?   武帝冷笑一声,“你真当朕拿不住你的把柄了?”   倾城,“……”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武帝这个时候却忽地轻叹一声,“甘露丸非常重要,这件事,不论罪魁祸首是谁,朕绝不会放过她!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武帝连说了两个“真的是你”,嗓音缓缓淡下去,既淡又远,倾城正拉长了耳朵,为免自己漏听了去,却听武帝猛地咬牙切齿,锋利了嗓音,“真比谁都要罪无可恕!”   倾城当机立断,惊恐地抬起头来,连忙表示,“不是我!”   武帝直直盯着她的眼睛瞧,唇角的笑冷得能结冰。   倾城惊恐地望着他。   两人如此对视良久,武帝忽地一拂袖,话锋一转,“你怀了睿王的子嗣,为皇室开枝散叶是大功劳一件,但朕想你如今什么也不缺,一时竟不知如何作赏……”   倾城不知武帝用意何在,就要连忙表示“应该的,不敢居功”,武帝却已将剩下半句说了出来,当下唬得倾城背脊一凛。   武帝说:“朕想公主背井离乡远嫁,这个时候最希望得到的应当是母亲的关怀,所以朕已经下了国书,特地邀请了南诏王和芙贵妃前来大周。”   芙贵妃是谁呢?芙贵妃就是南诏公主的那个母妃。   ……   倾城有种探个病却让自己惹了个□□烦回来的感觉,心中深感不妙。   武帝的态度,倾城几乎不敢深想。他是从哪里来的那些自信,让他在一切否定面前仍旧坚持着那点怀疑?倾城不懂。   想想自己当年和苏瑜的交情也并不如何深厚,甚至远远不及她和皇后,但皇后都没能坚持住这份怀疑。   这件事苏墨弦很快就知道了,倾城难得从他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从前他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苏墨弦拉着倾城坐下,直直凝着她的眼睛,“我原以为我截了你的信便是帮你避开了皇上最后一个陷阱,但我没有想到,他心中的怀疑如此深重。他如今这个坚持竟让我想起了那时你我重逢,我第一眼看到你时的心情。”   倾城虽然知道眼前的事态严肃,但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她眨着眼睛问苏墨弦,“你第一眼看到我是什么心情啊?”   苏墨弦深深看着她,“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不管我的想法多么荒谬,我都确定,那就是你,我不会认错。”   苏墨弦说这话时,眼中竟有几分狠戾之色,倾城一时震住。   她一直以为自己一眼被他认出来是因为他对她实在太熟悉了,如何不熟悉呢?她几乎算是他养大的呢。却没想到,他那一瞬间仍旧是怀疑的,只是他丝毫不放纵这样的怀疑,而是用狠辣的戾气去打消那怀疑。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极端?倾城忍不住问。   苏墨弦忽地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轻轻摩挲起来,手心里传来温热微痒的感觉,倾城听得他的嗓音喑哑,“因为,如果连这样强烈的感觉不是真的,那么,我该如何再坚持下去呢?”   倾城的眼眶瞬间就热了。   苏墨弦温柔地亲了亲她的眉眼,又继续道:“瑾妃是前一日自尽的,皇上那个时候都未去看她,而你刚去,皇上就到了。他还让你等在殿外,显然,他是有意让你听到那些话的,他不对你隐瞒他的怀疑,他甚至恨不能让你知道得更清楚些。”   倾城惊惧,“那他已经知道了吗?”   苏墨弦看向她,缓缓摇头,“他不是我,他对你,还只是怀疑。”   倾城放下心来。   苏墨弦又问她:“只是南诏王和芙贵妃那里,你可能应付?”   倾城坦诚道:“芙贵妃是慕珏找到的女子。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已经与南诏王分开了十八年,她当年与南诏王的确有一段露水情缘,但她从来不曾怀孕,也不曾生下南诏王的孩子,她没有父母家人,也没有朋友亲戚,只是独自一人孤苦活着。我不知道慕珏是如何找到她的,又和她谈了什么条件,总之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就成了她的女儿小七。没过多久,南诏王出宫,芙贵妃惊扰圣驾,险些死在他的马下,就是这样两人别后重逢的。那以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芙贵妃和我被迎回南诏皇宫,从此一路盛宠,短短半年,南诏王更为她废去皇后,意欲扶她为后,只是碍于朝中大臣死谏,这才没有得成,只是封了贵妃。”   苏墨弦听她缓缓说来,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若有所思。   倾城对他说:“芙贵妃与我同一条船上,她能那么快重得宠爱多半也有我这颗沧海遗珠的因素在里面,而且我在你这里受宠,她在南诏的地位只会更加稳固,她是不会出卖我的。至于南诏王,他从一开始认的就是我这个人,所以也不存在认错人这一说。这两个人这里,我倒是没有什么后患,怕只怕,皇上手段层出不穷。”   苏墨弦转头,静静瞧着她,眸深如晦,一时无言。   倾城握住他的手,笑,“你有时心思太重,也该歇一歇。”   苏墨弦反手握住她柔软的手,笑了笑,“我不是心思太重,只是防患未然。”   “那这一回你要如何防?人都还没有来。”倾城笑睨着他。   苏墨弦手上忽地一用力,就将她拉到了自己腿上,将她抱在怀中,低头就亲她的脸。   倾城身子一软,依偎在他怀中,听他说:“我要努力些,赶在那以前让你真怀上我的孩子才好。”   倾城瞪了他一眼。   还不够……努力么?   ……   南诏王和芙贵妃是两个月之后到的,这两个月里,大周算起来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瑾妃重获圣宠,且地位更胜从前。没错,就是那一日倾城亲眼见证的那一场大吵之后,瑾妃重新获得了宠爱。从来只听说过和天子吵架将自己吵到冷宫去的,这还是倾城头一回见到有人吵着吵着将自己从冷宫吵出来的。倾城感慨,这真是非真爱不能解释了。   这第一件算是倾城关心的,而第二件和第一件比起来,那才是真正的头等大事,一时几乎翻覆整个朝野。   却是慕长丰中风,慕珏袭位。   倾城是眼见着这一切水到渠成的,也忍不住感慨祸福难料,天意弄人。   话说,瑾妃之事自那一日探病之后就彻底平息了下去,一代宠妃顷刻之间恢复荣宠,原以为算是雨过天晴,鸡犬要继续跟着升天的。但是偏偏,没有。雨过天晴的从始至终只有瑾妃一个人而已,连因她受罪的慕珩也没有半分好过。   据说,太子妃那几日去流华宫去得尤其的勤快,只是慕珩受的折磨却是与日俱增。显然瑾妃没有因为自己重新得宠了就不知轻重地去为慕珩求情,这个形势,却根本是要牺牲慕珩,将一切全推到慕珩头上去,以此继续保持自己的荣宠。   这举动着实让人心寒。   想想这么多年,慕家一门忠心为太子,到这个时候,却反成了瑾妃的替死鬼。如何不让人心寒呢?   大将军慕长丰如今虽然不再是如日中天了,但兵权还是有的,那日探过慕珩之后,就去御书房外长跪不起,求武帝放过。慕长丰的直系一派几名重要将领亦跟着跪地,此举确实有几分威胁的意思,但武帝却就是没有理会。每日从御书房外进.出,只当没看到这些人。   慕长丰如此跪了三天三夜无果,算是彻底败下阵来,最后默默回去了将军府。天子与权臣这一番对峙,本就是地动山摇风雨欲来的前兆,那一夜,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兴致勃勃等着看好戏呢。   倾城亦是揣测许多,思虑多了难以入眠。苏墨弦却是全不感兴趣一般,只催她赶紧睡觉。最后倾城睡不着,他又抱着她做了些足以消耗她精力的事,让她再没力气想这些无关紧要的。   然后,倾城第二日醒来就听到消息,慕长丰中风了。   一代大将,战功无数,开国功臣,最后就这么……中风了。   倾城只觉无比齿寒。   若不牵扯个人恩怨,平心而论,慕长丰还是一个忠心的权臣。当年慕长丰虽是天元将领,但却是苏瑜将他一手提拔上来,苏瑜对慕长丰一番知遇之恩,慕长丰以助他篡位誓死追随。苏瑜既为帝,慕长丰又一心一意去辅佐他宠妃的儿子,慕家那些人,明里暗里的算是全为那对母子养了,任东宫差遣,也让娘家无人的瑾妃可以在波云诡谲的后宫之中稳如泰山。这番忠心,也算是有目共睹苍天可鉴。   只是可惜,不得善终。最后反倒被他誓死效忠的那个女人坑了。   倾城想,若是慕长丰能预知今日,他应当早就反了。反正都已经篡过位了,再做一次不是驾轻就熟吗?   只可惜他没有机会了,慕珩也没有机会了。   慕长丰的事过后,武帝终究感念他一片忠心,这样便将慕珩放了,让他可以回去伺候卧床的父亲。然而五十万兵权不可一日无主,但慕珩先是战败,再是大错,他在朝中的声望一减再减。以丞相林辰远为首的人反对慕珩承袭兵权,纷纷上书武帝,请下圣旨要求慕家归还兵权。   慕长丰刚刚被武帝气得中风,这个时候若被逼归还兵权,那可真有一场血战不能避免了。将在外还军令有所不受呢,更何况是慕家的将领,他们这么多年出生入死追随的是慕长丰,军旗上头写的是个“慕”字。倾城想,这个时候提议兵权收回的人,要么是在武帝面前装蠢,好让武帝对自己放心;要么就是其心可诛,是有意要围观一场大混战,待两败俱伤了自己好来个渔翁得利。   果然武帝不傻,他语重心长地感念了一番往昔情谊,当朝表示兵权仍为慕家所有。虽然慕珩有过,但慕家不是还有个慕珏吗?   嗳,对了,这个好事看起来就是这样落到慕珏头上去的,似乎慕珏真是走了好一番好运。   但以倾城对慕珏的了解,她想,慕珏的好运从来都是他自己步步为营夺来的。慕长丰中风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如今也只有慕珏和武帝清楚了。没错,就是在慕珩遭难、慕长丰焦头烂额之时,慕珏已经一步一步取代了慕珩在太子那里,甚至是武帝那里的位子。   倾城见苏墨弦从始至终云淡风轻的样子,忍不住问他:“你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苏墨弦笑得意味深沉,“想想当年慕长丰是如何崛起的,再看今日慕珏,你会发现,历史总是相似,甚至不必费心去揣测。” ☆、第092章   然而,世间之事往往就是这样,在旁人看来云淡风轻甚至不必费心去揣测的事,却足可以将当事那些人虐去大半条命。   慕长丰中风,慕家的轰然倒塌说到底全因慕珩而起,这让素来有担当的慕珩如何承受?听说慕珩没两天就形销骨立,不成人形了。   慕家眼见着就这么败了,太子妃数次请旨回将军府小住数日,武帝拒绝了她许多次,但太子妃百折不挠,终于耗到武帝点头答应。赢这回事多半就是这样了,你坚持到别人都坚持不下去了,那便算赢了。   然而太子妃赢了,倾城却惨了。   慕绫回将军府的第二日,倾城就被绑架了。   慕绫和倾城之间原本就有些微妙的关系,因此,对于慕长丰的败落,慕珩的一败涂地,慕绫因此而受的折磨,倾城心中并不好过。虽然苏墨弦一再劝慰,就算没有她,“慕长丰中风”的日子也并不遥远,武帝早已容不下慕长丰,而倾城不过是刚好给了他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而已。但倾城却并不能心安理得,她想,如今什么都变了,物是人非,慕绫却终究是称得上故人的那一个。更重要的是,那一日慕绫约见的信写得真是入心入骨,叫倾城完全把持不住。   那一日,苏墨弦接了一封信件便急急离京了,临行前用力亲吻了她片刻,又和她说三日之内他就赶回来。他没说原因,倾城也没问,其实从很多年前就是这样,她对苏墨弦从不要求原因,她只要知道归期就好。   刚送苏墨弦出门不久慕绫的信便到了,信中,慕绫只字未言慕家,全在说慕珩的情况。不是说人生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吗?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己越是强大,那么当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的时候,那情状也就越是惨不忍睹。没错,慕绫便是在信中描述了这样一个惨不忍睹的慕珩。惨不忍睹的情郎,不能见光的爱情,被世俗唾弃的私情……简直字字血泪,倾城几乎已经看到了这样一个慕绫,她彻底跌入了万丈深渊之下。   情之一字如何推人下去万丈深渊,那万丈深渊之下又是如何的不见天日,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倾城最清楚不过。正是因为清楚,所以心中恻然,于是,倾城毫不犹豫赴约了。   然后,她就被绑架了。   倾城被慕绫带回慕家时,目之所及全是萧条败落,曾经门庭若市的将军府,却连个下人也再见不到,让人感慨。   慕绫冷笑一声,冷冷看向倾城,“这一切全都是因你而起,若不是你为一己之私,利用瑾妃生了这祸端,我们何以至此?”   倾城看向慕绫,她的如今肚子更加明显了,然而脸却是愈发的削瘦,苍白得没有血色,眼底沉沉的黑眼圈,再多的脂粉也遮不去。让倾城不禁想起了瑾妃,瑾妃那时甚至已经“为情所困”被逼到了“自尽”,但那一日倾城见到瑾妃时,她却是美得更有风情了。   倾城没有解释,只是垂下眼皮,慕绫也不再理会她,径直进了主院。   那是慕长丰的卧室,慕珩守在床边,正喂慕长丰喝药。床上原本意气风发的大将军仿佛一瞬间老了三十岁,上一次见到他时,他精神矍铄威风赫赫,而如今却是双目呆滞,瘫在床上,整个人身上全是枯败的气息。慕珩半勺汤药喂进去,大半顺着流了出来,看这光景,喝下去的应该也就点滴。   而真正让人不忍直视的却是,和那些汤药同时流出来的,还有大将军眼中流出的那两行老泪纵横。   旁人尚且不忍直视,更何况慕珩,真是让他情何以堪。慕珩坐在床边,双手发颤,背影颓败枯寂,竟比慕长丰好不到哪里去。   倾城站在门外,见他双肩发抖,隐隐有低哑哽咽之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倾城觉得眼睛有些热。   慕绫见状,便跑了进去,从身后紧紧抱住慕珩,什么也没有说。   慕珩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却是发狠一般,用力将慕绫震开。想来慕绫这样的待遇如今已是受了无数次,她竟早有防备,踉跄了几步后退开去便站稳了。   慕绫没再上前去,只是呆呆立在原地,凝着慕珩的背影无声落泪。   倾城再看不下去,默默背过身去。   “你带了谁过来?”   慕珩到底是征战沙场的男人,这时已察觉到了有人,当下站起身来,沉声喝斥了慕绫一声。   慕绫垂下眼皮,静静道:“可以救父亲的人。”   慕珩往外头看去,见到倾城,略略惊讶,“睿王妃?”   慕绫道:“不是,苏墨弦。”   倾城想,可不是嘛,被绑架的人多半不是什么有用的,有用的都是被勒索那个。   ……   只可惜慕绫失策又失策,她的确是找了个苏墨弦不在的时机将倾城骗出来,但是她却没有料到苏墨弦这一走会有三日。   三日,可比她能在慕家停留的时间还长呢。   当倾城和慕绫说苏墨弦要三日才能回来时,慕绫脸色一白,而后眼中就露了杀气。她一个箭步上来,匕首便抵上了倾城脖子,“你和苏墨弦到底还想害我们到哪里,你们真当我不敢杀你吗?”   倾城奇道:“我能理解你此刻恨我的心情,毕竟我不否认,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但苏墨弦你却是误会了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慕绫如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笑着笑着就将匕首也笑落到了地上去,“什么都不知道?苏墨弦什么都不知道?若说你只是放了一把火,那么他才是将这火苗催到势不可挡那个人。”   倾城见慕绫笑得眼睛都红了,又看慕珩一脸惨然,忍不住道:“我想,你们是误会他了。”   慕绫别过头去,慕珩枯寂落寞一笑,“我们不曾误会他,若你不信,你尽管问一问他,我在刑部之时,林辰远数次在朝堂上为我求情,可是受他指使?”   倾城张了张嘴,无言以对了。   林辰远是睿王一派的,慕珩那句话听起来仿佛是苏墨弦有心搭救,但在场的都是明白人,倾城不傻,她已经懂了。   苏墨弦若真的有心要救一个人,凭他的手段,怎么可能迟迟救不到?反却要让林辰远在朝堂上求情,大张旗鼓。他这不是在救人,分明是在离间。   试想,太子和瑾妃原本就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人,慕珩那个情境之下,对这颗棋子是留还是弃,他们本还在动摇,但看到睿王求情了,他们会怎么想?自然是想慕珩和苏墨弦暗中已有来往。如此,心意也就瞬间定了下来。——弃,毫不犹豫地弃!   正好那个时候,慕珏又步步为营获得了太子和武帝的青睐,那么对于慕珩,太子和瑾妃也就算是彻底没有留恋的必要了。   而若没有瑾妃心狠手辣铁了心推慕珩做替死鬼,慕长丰的确也不至于被逼到孤注一掷,要以一介臣子之力与天子对峙,终让自己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倾城说不出话来,因为慕绫已经说得太对。她是放了一把火,而苏墨弦是火上浇油。   这么听来,她自己都觉得这对夫妻可真是够心狠手辣的,再加上一个别有用心的慕珏……这到底是有多大仇啊? ☆、第093章   这么想着,倾城就直言问了出来,“你觉得,我和苏墨弦与你们之间有这么大仇吗?”   非要将你弄得家破人亡……   慕珩闻言一怔,慕绫却是冷笑一声,“没有仇恨就不会下毒手了吗?慕珏与我们更是骨肉至亲,他又做了什么?更何况,党派之争从来都是不折手段的。”   倾城无言以对,自古以来党派之争让兄弟相残,父子反目,四个字之下,一切皆有可能。   只是,骨肉至亲吗?竟然连慕绫都不知道,看来,慕长丰还是有些良心,如此一对比,慕珏可真是人面兽心。   ……   夜里,倾城被安置在了慕绫房中,方便她亲自盯着。但倾城换个角度想,作为人质,她这个待遇还真是不差,竟可以和太子妃同寝同坐了。   宫里带出来的宫人伺候得都精致,外面轮流有嬷嬷和宫女守夜,倾城咳嗽一声就立刻有人进来问安。倾城有些想苏墨弦,在床上翻滚着迟迟不睡,频频将外面的人招惹进来。   慕绫恼了,翻身而起,进了里面的房间,冷冷瞪着倾城,“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若你敢耍花招,我没什么做不出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倾城笑眯眯地拥着被子坐起来,问:“我能耍什么花招呢?是你自己心浮气躁看我不顺眼罢了。”   没见过这么倒打一耙的,慕绫冷笑,“你如今顺风顺水,什么都是正好,我没有心情和你扯闲话。”   倾城无趣地望了她一眼,径自躺下,不轻不重地说:“你不就是在恼我迟迟不睡,让你没有办法摸黑去找慕珩么?”   慕绫咬牙瞪她,忽然好想杀人灭口怎么办?   ……   倾城勉强入睡,睡得也浅,当她的意识稍微清醒些,慕绫已经不在房中。   倾城扯着那床空落落的被子,心中啧啧地叹,“这么急不可耐,若是败露了,如何不让人说他们那啥夫那啥妇?”   倾城将被子重放回去盖住枕头,默默回去睡觉。然而翻来覆去却又睡不着了,心中想着苏墨弦,不知道他此刻在哪里,做什么,有没有想她呢?   这样的夜里,又晓得慕绫去私会慕珩了,倾城心里就更想念苏墨弦了。莫名就想起那时她同他的玩笑……   “我和你分开两年,你真的没有碰过其他姑娘?不是说男人的思念除了在心里,还在身体吗?”   “身体自然有身体的解决方法……你想知道吗?”   “……”   ……   倾城想到这里,一巴掌拍到自己脸上,连忙让自己清醒过来,不能去想苏墨弦那个人坏起来的时候。   但大约她一巴掌拍得着实太响亮,外面伺候的宫女立刻扬声唤了一句,“太子妃。”   倾城一凛,心想她要是让慕绫败露了,慕绫真的会杀了她。遂翻身而起,穿了衣裳便出去了。   外头宫女愣愣望着她,“睿王妃?”   倾城道:“我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怕扰了太子妃歇息,我自己出去走走,你们也小声些,别扰了太子妃。”   ……   倾城并非有意要窥探慕绫和慕珩之间的事,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窥探的必要。慕珩和慕绫什么样的情况,甚至他们最初如何在一起的,倾城都非常清楚。   但当倾城无意中经过慕珩的院子,看到慕绫竟然在这凄风寒霜的夜里,挺着肚子凄凄凉凉站在慕珩院子里时,她真的做不到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自己走开。   慕珩怎么可以这么对她呢?她还怀着他的孩子啊,慕家如今这个样子,慕珩不好受,却也不该将气出在慕绫身上才是。倾城想起白天时,慕珩还推她。   是慕珩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外面站着吗?毕竟房间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他若已经睡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这个念头立刻就被打消,因为倾城听到慕珩的声音从屋子里面清清冷冷地透出来,“你走吧。”   慕绫身子连丝毫的动静也没有,仿佛根本没有听到。   良久,里面传来一声轻叹,“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此了断,各自安生吧。”   这回慕绫却是凄凄冷冷地笑了,反问:“就此了断,你就真能安生吗?你若可以,我便答应。”   里面再没有动静。   倾城悄没声息地走开了。   ……   第二日,慕绫神色如常。除了脸色不好,眼底的阴影更加厚重,根本看不出别的什么异样。   倾城也不知昨晚慕珩有没有见她,他们又有没有说上几句真心话。只是慕绫白天和晚上就是两个人,她一遍遍揣摩着法子,想让武帝多准她两天时间,好让她能等到苏墨弦回京,方便勒索。   最后被她选定的法子是,摔伤腿。   腿伤了不就走不动路了吗?还怎么回宫?   倾城想,慕绫狠起来的时候可真够狠的。忍不住道:“要是腿没摔到,却摔到了肚子怎么办?”   慕绫眉眼清冷,“那也是它的命。”   好了,倾城现在知道了,昨晚慕珩肯定没见慕绫,这么大的怨气。   最后倾城提议道:“要不……你去杀了慕珏?慕珏若是死了,慕家可有一场盛大的礼要办,你自然就不用回去了。”   倾城觉得比起慕绫那些既疯狂又虐自己却并不见得有用的法子,自己这个提议绝对高明,虽然同样疯狂变态,但好歹虐了仇人,还必定有效,只可惜被慕绫否决。   慕绫说,慕珏可以六亲不认,她慕绫却不做杀害骨肉至亲的禽兽。   倾城心中默默为慕绫和慕家点了根蜡。   虽然没有刻意去证实,但慕珏是什么样的身份,倾城心中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可怜慕绫却一心一意当慕珏是骨肉至亲。   慕珏,他不就是一只杜鹃吗?他掉落进别人的巢**,待到羽翼丰满时,便将整个巢**都毁了。   ……   然而,让慕绫没想到的是,她正束手无策,苏墨弦却自己回来了。   正是第二日晚上,倾城又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就去招惹慕绫,惹得慕绫咬牙切齿要杀了她灭口的时候,外面一道凌厉的杀气骤然出现,让两人相视一眼,背脊上当即窜起一阵寒气。   而后,倾城眨了眨眼睛,道:“遭了,一定是慕珏来杀你了。我早就让你先杀了他,你却不肯,现在可好,让他先下手为强了。”   慕绫瞪了她一眼,嗓音沉冷往外传去,“什么人?”   外头那人淡道:“你不是想见我吗?怎么,我来了你却不敢见了?”   倾城听得这个声音,浑身一震,反应过来以前已经不由自主就往外跑去,“苏墨弦……”   说好的三天,怎么这么早?是故意给我惊喜么…… ☆、第094章   虽然慕绫的绑架形同虚设,但苏墨弦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当然,也只是答应了而已,没有时间,没有地点,没有具体治疗方案,就是这样,慕绫也将倾城放了。不过话说回来,苏墨弦人都已经到了,慕绫不放就等着和他决一死战吧。   其实倾城觉得这整个绑架都很儿戏。   所以,当苏墨弦将她领回去,小心地要看她是否被慕绫下了什么毒时,倾城都觉得苏墨弦变傻了。   “你昨晚没有睡觉吗?”倾城不让他看,却是问他。   苏墨弦瞧了她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倾城笑,“你以后还是睡觉吧,不要连夜赶路了。”   苏墨弦挑了挑眉,双臂环过她柔软的腰肢,柔情缱绻地问:“你心疼?”   倾城眼珠子转了转,忍着笑答:“不是,是你不睡觉人都变傻了,我不喜欢你变傻。”   苏墨弦,“……”   于是,变傻的苏墨弦不轻不重地咬她,从嘴唇咬到其他地方,咬得她抱着他的头一边笑一边躲。   两人厮磨了一阵,苏墨弦虽然不爱看她这么得意傲娇的小模样,但还是不放心,又问了她一遍,“这两日有没有受委屈?”   倾城眼睛亮亮的,灯光之下流光微转,这会儿也不傲娇了,轻轻摇了摇头,乖乖地说:“没有,慕绫那个绑架就是个儿戏,你没看出来吗?她与其说是在威胁你,不如说是在求我。”   其实倾城什么都明白,慕绫真要绑架她实在不会将她光明正大带回慕家去,那么多的宫人看着,根本没有办法限制她的自由。慕绫就更是个明白人了,慕家原本就不足以和苏墨弦抗衡,如今更是如草芥一般,这个时候若是亏待了倾城,那简直是在自寻死路。这样看似儿戏的一场绑架,其实慕绫真是花了许多心思,让她看到慕家的败落凋零,看到她与慕珩的相互折磨,全是在动之以情,求她相助呢。   倾城轻轻哼哼,又娇又嗔地语气说苏墨弦,“所以说你都变傻了,她怎么可能会给我下毒呢?那不是要将你彻底惹恼了吗?”   苏墨弦笑了笑,知道她爱听什么,又是这个时候,就毫不吝惜地哄她,“不是我变傻了,是你变聪明了。”   “真的吗?”倾城果然立刻笑逐颜开。   苏墨弦含笑点头,神情缱绻地凝着她。   倾城又是快乐得只差没有围着他转圈圈了。   倾城心情好了,自然就什么都好说了,两个人如交颈的鸳鸯倒在床上……   这个时候,慕珩到了。   苏墨弦非常不高兴,倾城倒是没有苏墨弦那么不高兴,不过也将她方才那么多的高兴全部耗尽了。   但是显然,他们两个人的不高兴加起来都比不上慕珩的不高兴。   慕珩一身青色布衫,提着剑落到院子里,他如今当真是形销骨立,脸颊都凹陷了进去,此刻偏偏又是满脸寒霜,眼中血丝通红,这个样子,俨然就是个亡命之徒,找苏墨弦(也有可能是倾城)同归于尽来的。   倾城不解,他们刚刚才和慕绫达成共识,怎么这会儿功夫,慕珩就这副受了刺激的模样?   不过苏墨弦倒是没有这样的疑惑,他没有那个耐心。慕珩显然是来找他打架的,苏墨弦真的一点都不介意什么都不说直接上手教训他,好让他记得下次要来先挑时间。   当然苏墨弦也这么做了,他做得比倾城想得还快,她还未及出声,便只见苏墨弦身形一晃,已迎上了慕珩那杀气凛凛的剑。   慕珩虽远远不是苏墨弦的对手,但倾城心中不免还是担心,想慕珩那亡命之徒的样子,可万万不要误伤了苏墨弦才好。   但事实证明,她此刻的担心和方才苏墨弦的傻真是如出一辙,都没道理的。不过片刻,苏墨弦已夺了慕珩的剑,又一掌将人打翻在地,而他自己则翩然落地,清风朗月之姿。   苏墨弦站在慕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哐当”一声将剑扔到慕珩面前。从头到尾一个字没说,但他这姿态,却真比说了千言万语还管用。只见慕珩前一刻还是亡命之徒,这会儿已彻底成了将死之人。   他无力地笑了出来,“我们如今卑微若蝼蚁,你要杀要剐原本全不费力,但慕绫是柔弱女子,如今怀着身孕,她原本也没有亏待你的王妃,你又何苦下那个毒手?”   倾城闻言一惊,连忙跑上来,问:“慕绫怎么了?”   慕珩缓缓看向倾城,讥笑一声,“睿王妃问这个话问得倒是奇怪,你便是承认了我又能奈你何?”   倾城看着慕珩半晌,心中顿时明白了大半。   多半是慕绫自己弄出来的事。   你要苦肉计激一激你的情郎,让他为你赴汤蹈火让你开心开心你也不要拿苏墨弦背黑锅好么!倾城有些生气。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苏墨弦淡淡说了一句便要转身回房。   倾城连忙道:“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苏墨弦停下脚步望着她。   倾城看向慕珩,问:“我们没有动慕绫,如果慕绫这时伤了哪里,那就只能是她自己将自己弄伤的。”   慕珩像听了个笑话一般,问:“她为什么要将自己弄伤?”   “你不知道吗?”倾城奇道:“你对她爱理不理的,她不就是想看你为她着急嘛,你要是不信,你自己回去问她。”   慕珩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没说话,但看他那样子,倾城就知道他明白过来了。   慕珩其实并不是这么弱的,他原本是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战功也曾赫赫,不过今夜被慕绫和苏墨弦整得成了这个不堪一击的模样,倾城心中实在有些同情他。   慕珩站起身,这会儿明白过来了又是一个敢作敢当的好男儿,他拱手向苏墨弦赔礼,“冒犯了。”   苏墨弦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还冒犯不了我。”   倾城,“……”   这么一比,她忽然觉得苏墨弦真是好没礼貌。   慕珩一阵沉默,终是开口,“这么多年来,睿王与我虽然立场不同,但我自忖过去从来不曾得罪睿王。如今可否请王爷赐教,到底为何要害我?”   倾城默默竖起了耳朵,她也很想知道。那个时候她明明是请他救慕珩,他怎么那么任性那样子“救”他?   苏墨弦徐徐看向慕珩,波澜不惊的神态,“林淑儿被休离睿王府,林辰远暗中已经倒戈太子。为何要害你?你来问我,还不如去问太子,但太子或许也不知,那你就去问一问慕珏吧。”   慕珩闻言,当下如醍醐灌顶。   ……   慕珩糊里糊涂地过来,最后总算也明明白白地回去了。   慕珩糊里糊涂地过来,最后总算也明明白白地回去了。   倾城忍不住问苏墨弦:“林辰远真的已经倒戈了?”   苏墨弦略显敷衍地点头,只顾将倾城拉到怀里。   倾城脸红,以为他是想继续,却听他问:“慕珩一身的酒气,我与他交手,你闻一闻,我身上可沾染了那个味道?”   倾城,“……”   苏墨弦命人准备热水,这时间里,他将外袍脱去。倾城看着他修长有力的背影,问:“所以林辰远是与慕珏勾结上了?”   苏墨弦轻轻“嗯”了一声,回身道:“林辰远与睿王府之间到底同声连气了许多年,他这个时候倒戈,就算投诚太子,太子也未必信他。但若他转而走慕长丰这一条路接近太子,他又绝对不会甘心,毕竟他与慕长丰斗了许多年。但若是将慕长丰除了,让太子身边无人,他这个时候再与慕珏联手,一同跻身到太子身边去,这倒是高明的一步棋。”   苏墨弦很少夸人,倾城称奇,“没看出来,林辰远还有些智慧。”   以前倾城一直以为林辰远就是那种典型的傻人运气好,一路会押宝。当年押上了苏瑜,其后又押上了苏墨弦,这时看来倒有些小看他了。   苏墨弦笑道:“高明的计策也不是他想出来的,是慕珏主动去招惹的他。”   倾城撅撅嘴,轻哼一声,“他可尽会做这些损人利己的事,这回可将你害了,外面的人都只道林辰远是你这一派的,如此一来,必定都以为是你害了慕家满门,往后说不定少不得慕珩这样半夜来寻仇的。”   苏墨弦   ………………   以下一会儿马上改……   以前倾城一直以为林辰远就是那种典型的傻人运气好,一路会押宝。当年押上了苏瑜,其后又押上了苏墨弦,这时看来倒有些小看他了。   苏墨弦笑道:“高明的计策也不是他想出来的,是慕珏主动去招惹的他。”   倾城撅撅嘴,轻哼一声,“他可尽会做这些损人利己的事,这回可将你害了,外面的人都只道林辰远是你这一派的,如此一来,必定都以为是你害了慕家满门,往后说不定少不得慕珩这样半夜来寻仇的。”   苏墨弦 ☆、第095章     洗澡水被送上来时,倾城正斟酌着问出心中所想,最后一个问题,关于慕珏的身份,她想证实。   有下人进来,倾城连忙止住。   然而待人离开,她也没能问出来。因为,两个人在一起往往比许多人在一起时危险得多。   譬如现在,房门紧闭,两人单独相处,苏墨弦身上只有一件中衣,似笑非笑地凝着她,一双眸子又沉又暗又虎视眈眈,倾城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某人抱住一起进了水里。   倾城,“……”   流氓!   ……   慕绫如愿以偿伤了腿,不过不是摔伤的,而是被刺客所伤。   当然这是官方明面上的说法,坊间私下的传言却不是这样。   倾城问忆昔,“外头都是怎么说的?”   忆昔瞧了瞧她的脸色,淡定道:“今日还没到外头去呢。”   倾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睨着忆昔,“你一直都是这么贴心吗?”   忆昔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倾城道:“说吧,我不生气,我大约也猜到了。”   忆昔这才道:“外面那些人什么都不懂,却就爱装作懂得不得了的样子,茶楼里日日爆满,无知小民罢了,竟然管中窥豹说起朝中的事。说是睿王离间了太子和慕家,为了彻底斩断太子的左膀右臂,睿王将慕家毁至这个地步,慕长丰中风,慕珩被削去爵位,剩下一个慕珏完全不中用,慕家算是彻底败了。太子妃为了报仇,趁了睿王不在京,原想找睿王妃寻仇,没想到睿王忽然回来了,太子妃寻仇不成,这才反被睿王重伤。”   倾城深吸了一口气。   慕绫,你做的好事!   忆昔瞧着倾城的脸色,心叹,这个样子就是生气了。遂连忙劝慰道:“往好处想,说是睿王打伤的总比说是公主您打伤的要好,现在风头这么混乱,太子妃他们哪个落了什么好名声?但公主您的名声却还是在枪林剑雨中保全了的。”   倾城看了忆昔一眼,动了动唇,又忽然觉得无话可说。   她不就是太将自己和苏墨弦放到同一阵营里了吗?忆昔她没成亲,不知道两个人那样子亲密以后,根本没有办法分彼此,说了她也不会懂。   ……   苏墨弦离开时似有急事,却半路折回,倾城不知自己是否耽误了他。只是早晨醒来他已不在身边,下朝后亦没有迟迟回来。倾城想想反正无聊,便带了几盒阿胶去看慕绫。   她让她不痛快,倾城也不想让她痛快。   要怎么让她不痛快呢?倾城在路上的时候想了几个法子,但是这么想着就解气。   到慕家时,门房却说太子此时正在太子妃房中。   倾城点点头,毫不犹豫走了进去,自然是慕珩接待的她。倾城瞧着慕珩眼睛里的衰退疲惫,心里立刻又多了一计。   哼哼,慕绫你不让苏墨弦好过,我也不让慕珩好过。   慕珩和倾城说了几句客套的抱歉话,倾城浑然不在乎地将阿胶亲自递到慕珩手中,就此围绕着阿胶如何安胎保胎这个论点和慕珩说起了慕绫肚子里的孩子,不依不饶地直说得慕珩眼底一片落寞。   倾城乐此不疲,又似不经意地说:“听老人说小孩像舅舅呢,太子妃将来生下来的宝宝必定像极了慕公子才是。”   最后这句真是狠狠戳中了慕珩心窝,直戳得他脸色惨白,双目无神,神思恍惚地望着倾城。   倾城这时又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狠了,便不再提孩子的事,转而和他探讨了些慕长丰保养上的事,慕珩脸色这才好些。   这时,太子出来了,身旁跟着慕珏。   慕珏一进门就直直盯着倾城看,倾城只当没看到,便要离开去看慕绫。   太子却将她拦住,缓缓看向她,一双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那是知情识事的男女都会懂的眼神。   “前日的事孤都听说了,是绫儿不懂事,冒犯了公主,孤心中无比感愧。见公主如今不计前嫌过来探视,孤心中这才好过些,公主当真是让人惊喜的奇女子。”   倾城想起当年还在苏家的时候,苏墨弦若是不在,苏墨景也会用这个暧昧不清的眼神看她,和她说这些暧昧不清的话。   这又是何苦呢?苏墨景本身并不糟糕,处处和苏墨弦比争反倒将自己弄得不堪了。   倾城淡道:“是睿王让我过来瞧瞧太子妃的,我自己并不是那么情愿。”   太子脸色有些僵硬。   慕珏这时道:“我带你过去吧。”   倾城看了慕珏一眼,一不小心直直撞上他一双如墨的眼睛,要出口的拒绝便咽了下去,没说话,只抬脚离开。   路上,慕珏屏退了下人,倾城没有让忆昔离开的打算,只淡道:“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说吧。”   慕珏默了默,嗓音沉沉地说:“那一晚的事,对不起。”   倾城脚步略顿,抬眸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事后才说对不起,于你没有损失,但我若不说一声‘没关系’却显得不近人情了。慕将军,你可真是让我为难呢。”   慕珏如今当了慕家的家,袭了位,已经是个将军了。   看看,都没有上过战场,只动了动手段,便是威名赫赫的慕将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说的不就是慕珏这样的手段吗?   慕珩慕珏倾城都是清楚的,平心而论,慕珩是个坦荡男儿,但智谋之上的确远远不及慕珏,输给慕珏,慕珩真是一点都不亏。   慕珏深深看了看倾城,叹,“你如今事事向着苏墨弦,自然看我不顺眼。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苏墨弦并不比我好。你恨我利用你,但至少我从未隐瞒你我对你的利用,但苏墨弦……你以为他就事事对你坦白吗?他在最不该隐瞒你的事情上隐瞒你,那后面的心思有多深连我都不敢想象。”   倾城蹙了蹙眉。   慕珏双眸透彻,“你一定以为我是在挑拨你们的关系,虽然我的确不看好苏墨弦,从许多许多年以前我就不懂你为何会爱上他。他哪里好呢?心思太深的男人往往都没有真心,你看到的真心都是他愿意给你看的而已,而他若不愿意给你看的,你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过不了几日,哦,说不定还要更快一些,你自会明白。”   “你想做什么?”倾城问。   慕珏笑了笑,“不是我,说起来这一次,我也是无能为力的那一个。”   慕珏在倾城疑惑的目光中指了指前方的院子,“那就是太子妃住的院子,你应当不陌生,我就不送了。”   说罢,慕珏转身离开了。   倾城望着他的背影,深深蹙了蹙眉。   因着已经折磨了慕珩,倾城见到慕绫时,气反而已经消得差不多。又忽然被慕珏的话烦扰,倾城有些心不在焉,在慕绫处坐不多时就要走。   临行时,慕绫却忽然拉住倾城的手,将下人悉数屏退。   倾城又坐了下来,意态闲适地问:“你才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还想求我帮忙?”   慕绫叹,“我也迫不得已。倾城,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倾城震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慕绫说……再也不想。她可以使着计拖一日两日,三五六日,但她却说,再也不想。   “太子妃怎么可能不回宫?”   慕绫垂下眸去,然后,眼底两行泪就落了下来。   “倾城,我不瞒你,昨晚慕珩回来后,我们……”   慕绫下面的话没说完,但倾城已经懂了。   “倾城,你从小就和苏墨弦在一起,你从来就没有被逼迫过,你永远不会懂被逼到其他男人身边的痛苦。经过昨夜,我想,我再也没有办法回去了。而且,我与太子的婚姻原本就是为了维系慕家和东宫之间的信任,但如今慕家都败了,我还回去做什么呢?”   倾城心中恻然,慕绫就紧紧抓着她的手,倾城神色松动,问:“慕大将军知道你和慕珩吗?”   慕绫闭着眼睛,缓缓点头,“父亲从未隐瞒我的身世,我与慕珩之间的情他也清楚。我的生母是慕大将军第一个爱的女子,但当年慕大将军还不是慕大将军,只是慕家不起眼的旁支一脉,那个时候,慕家威风赫赫的一家之主是慕离,我的生母爱的也是慕离,只是后来,慕离叛国,我的母亲生下我之后不久也郁郁而终,慕大将军便将我收养,对外全以已出之名。”   “那你的生父是……”倾城手心一紧,直直望着慕绫。   慕绫扯了扯唇,点头,“就是那个叛国的慕离。”   倾城深吸一口凉气。   慕绫见倾城迟迟不说话,疑惑地望着她,“你怎么了?”   倾城说不出话来。   要说什么?……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就是你失散多年同父异母的妹妹么?   倾城说不出话来,良久,只神思恍惚地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让我想想法子。”   慕绫如见曙光,喜极而泣。   ……   倾城从慕家回去的路上,一路都觉得似有人在跟踪自己。她从车里探出头去,却又一无所获。   忆昔问:“公主怎么了?”   倾城沉吟,“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   忆昔也是有功夫底子的,这时见倾城这样问,脸色微微迟疑,便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主仆两人相视一眼,便不动声色了。   然而其后,那人却半路放弃了。真是个没有毅力的……   倾城今日真觉得莫名其妙,谁都莫名其妙。   然而更莫名其妙的还是晚上,苏墨弦半夜回来,还带着伤。   他虽然极力隐藏,又挑的倾城已经入睡的时间回来,但他没想到倾城今天知道自己有了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正等着和他说。说以留着灯,正歪在床上看着书等他。   然后苏墨弦脸上那因受了内伤的苍白便毫无遮掩直直落到了倾城眼中。   倾城大惊,连忙从床上下来,就过去扶苏墨弦,“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苏墨弦握住她的手,还强撑着笑摇头,“没有,只是有些累,休息一下就好。”   倾城皱眉,怎么都不信。   呼吸之间的血腥气骗不了人,是多么重的伤能让他有意隐藏却还是藏不住血腥气?当今天下,又还有谁能让苏墨弦受这么重的内伤? ☆、第096章     倾城眉头紧紧蹙着,怎么样也没有办法舒展开来。   苏墨弦无奈而宠溺地笑了笑,抓住她的手就要解释,唇角却有鲜血缓缓溢出。   倾城大惊,这时,苏墨弦身体一软,大半的重量也落到了她身上。倾城的眼睛瞬间就红了,连忙扶着他去床上躺下,“别说话了,我什么也不问,我先扶你躺下。”   苏墨弦在她肩头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夜,苏墨弦吃了治内伤的药以后便昏昏沉沉睡去,倾城躺在他怀中,却是彻夜难眠。   第二日,眼见早朝的时间到了,管家来请,苏墨弦这才醒来,吩咐下去告假。管家问是何原因,苏墨弦淡淡道:“伤重。”   苏墨弦伤重到不能早朝,这还是人生头一回。   倾城从他怀中抬头望着他,轻轻动了动唇,最后只柔声问:“好些了吗?”   苏墨弦若有所思地凝着她,脸色苍白不见血色,一双眸子却是沉黑。半晌,他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中,吻着她的耳垂轻叹,“别怕,我没事。”   倾城眼睛立刻就红了,湿漉漉的水汽凝结,几乎就要掉落下来。   苏墨弦的脸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如此良久,他哑声问:“倾城,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倾城抬头看他,疑惑,不知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从她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他又长又黑的睫毛微微垂着,覆着他夺人心魄的一双眸子,美得惊艳。   他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不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要离开我。上一次分离已足够我痛苦一生,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倾城心中动容,轻轻点了点头,依偎进他怀中,低低应了一声,“好。”   苏墨弦捧起她的脸绵绵密密地亲吻。   ……   早朝后,宫中来了两名御医,奉的帝后旨意。   倾城看了看苏墨弦脸色,只见他轻轻点头,这才扶着他下床,让御医诊治。   两名御医诊后几乎是方寸大乱,两人相视一眼,连忙问苏墨弦,“敢问睿王殿下,这是何人所伤?如此乱臣贼子,臣等必须要回禀皇上。”   苏墨弦长睫微阖,淡道:“本王没有看清他的脸。”   御医微微迟疑,这便道:“王爷内伤颇重,但幸在王爷身体强健康泰,如今只需按时服药,卧床静养,不日便可痊愈康复。”   苏墨弦轻轻点头,让他们退下了。   两个御医去外面斟酌了个药方出来,这便回宫复命去。   倾城心中犹豫再三,终是问了出来,“到底是谁伤的你?”   苏墨弦凝望着她,倏然笑了,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手指轻轻捏着,“和你说了你也打不过他。”   倾城,“……”   苏墨弦叹,“别问。我如今受伤,只怕保护不了你。你这几日就在我身边,让我时时刻刻看着,哪里也别去,好吗?”   倾城喉头微酸,轻轻点了点头。   ……   其后,武帝加派了侍卫镇守睿王府,允了苏墨弦病假。这不大不小的举动,却如同一粒石子,狠狠击破了看似平静的湖面。短短几日内,竟有酝酿起满城风雨的阵势。   倾城问忆昔,“如今外头都是怎么传的?”   忆昔如实道:“如今倒不像前面那么一边倒了,外面正纷争议论不休呢。关于睿王忽然身受重伤,有说是太子做的,有说是慕家做的。说太子做的都坚持太子这是在为太子妃报仇,谁让之前睿王伤了太子妃呢?若是连自己的女人孩子都保护不了,简直是枉为男人,更别说那还是太子了,太子这是报仇呢。”   倾城听到这个轻轻笑了出来。   原本就不是他的女人,更不是他的孩子。   又问:“那慕家呢?怎么说?慕家早都败了,还动得了苏墨弦?”   忆昔道:“传说是慕珏带人做的。”   倾城听到这个答案倒是惊奇了,“这整个事情里面,慕珏可是最大的受益者,他有什么仇要报?”   “话不是这么说的呢,都说慕珏到底是慕家血脉,事关家族兴衰,睿王手段毒辣将慕家摧毁,慕珏作为如今的一家之主,找睿王报仇天经地义。”   倾城又笑了。   慕珏根本就不是慕家血脉好么?报仇?报恩还差不多!   忆昔这时却道:“这一开始也只是那些无知的人自己的猜测罢了,但有一件事,却俨然将这个猜测坐实,这才闹得这样声势浩大。”   “什么事?”   “慕珏在这个时候也受了伤,虽然没有告假,每日也按时去兵部,但却有人亲眼见他吐血。公主您想,这睿王是当世难得的高手,他伤得这样重,那伤他之人又岂能全身而退?而这个时候,慕珏受伤了,这情势岂不是相当微妙?”   倾城沉吟,忍不住点头,“这个时机,还真是微妙。”   但有一事却是无比确定,那就是,睿王和慕家这不共戴天的仇恨,是真的就此结下了。   这样的仇恨之下,倾城都不好意思因为慕绫的事去求苏墨弦帮忙了。   这几日,慕绫私下又派人过来了两次,催着问她上次的事有没有什么想法。   倾城,“……”   她知道慕绫是急了,她那个腿伤算算日子,就算还没好,也该足够她走回宫去了,她肯定已经拖不下去。但倾城能有什么想法呢?两人的男人如今正是不共戴天的时候,苏墨弦受伤她心疼得不得了,整颗心都放到他身上去了,只恨不得谁也不要来烦她才好,现在却要去求一个重伤的男人帮他的仇人,倾城自己都于心不忍,这便敷衍了回去。   这个事本来就要从长计议,哪里是想做就能做成的?倾城这样安慰自己。   苏墨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见她微微纠结的模样,问:“刚刚出去那人是谁?”   倾城连忙转过身来,在他透彻泰然的眼神里默默垂下头去,将一切如实说了。包括慕绫可能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苏墨弦静静听她说完,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对于倾城烦恼慕绫的事,他淡道,“这个事倒不难,你求我我就帮她。”   “我求你!”倾城半点犹豫都没有,立刻就温柔地抓住他的手,一双大眼睛眨巴着望着他,要多没有节操有多没有节操。   苏墨弦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手指轻轻挠着她白嫩柔软的手心,直挠得她心中酥乱,他才笑得别有深意,“不是这样求的。”   不知道为什么,倾城的领会力就是这么厉害,她,她一下就懂了!当下,脸“刷”地红了。避开她的目光,她支支吾吾地说:“说好的静养呢?”   苏墨弦笑着将她紧紧抱到怀里,极其流氓地暗示她,“伤已经好了,只是不想上朝而已,你试试?”   魂淡啊……   ……   苏墨弦为了这个事,连药都不吃了。   倾城觉得,“你真的是疯了!”   苏墨弦笑着亲她,反问:“若是这个时候怀了孩子怎么办?”   “……你可以不要做会怀孩子的事啊。”   苏墨弦刮了刮她的鼻子,笑得无比宠溺,“真爱说傻话。”   是啊,看她说的什么傻话。   她从前以为苏墨弦只是喜爱这个事而已,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可以喜爱都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倾城只觉叹为观止,偏偏她居然……从了!   好在,经过前几日的静养,他的内伤果然已经好得差不多,倾城这才放下心来。   又忍不住问他:“你为何不去上朝呢?你知道你这样‘养病’,外面传得多么风声鹤唳吗?听忆昔说,前几日睿王府的家丁出门,遇上了慕家的家丁,两个人当街就打了起来,还将路边摆摊的砸伤了。”   苏墨弦惊讶地笑,“有这个事?”   因为又有惊讶又有笑,他这个样子非常像是惊喜。   倾城,“……”   苏墨弦浑然不在乎的样子,“结仇就结仇吧,你如今有我日日看着,我倒也没有什么别的不放心了。”   倾城,“……”   “只是,”苏墨弦话锋一转,眉目微敛,手掌便落到了她的小腹,温热地覆盖着那里,轻叹,“这里,怎么迟迟没有动静呢?”   他真的半点不像是玩笑的样子,眼睛里是无比认真又无比无奈更是无比期盼的神色。倾城觉得自己呕得不行。   这才一个多月啊!从来没见过这么急的,他这个样子分明就是说了今晚要孩子就恨不得今晚能怀上一样。   在朝堂上混了这么多年的男人,什么时候这么急躁过?偏偏这样的事情上头急躁。倾城气得不想再理他了,翻了个身,拿背朝着她。   苏墨弦立刻就凑了上来,从身后搂着她,在她的耳根后面一寸寸地吻,吻得她渐渐没了脾气,他才喑喑哑哑地问:“再一次?”   其实他根本就不是在问她。   倾城咬着唇,无言以对。   ……   倾城揣度着慕绫再也拖延不下去,坐等看她挥泪回宫时,京城里平地炸开了一个惊雷。   太子妃薨了。   慕绫死了。   这一回再没人敢传是苏墨弦做的了。   之前谣言四起,说到底不过是你来我往受一受伤而已,并不严重,如今真正攸关性命了,反倒再没人敢胡言乱语。   武帝一得到消息,便将宫中一众御医全派去了慕府,回来禀报时难得众口一词,没有什么争议的地方,全断定是因“操劳过度,思虑入骨”又是“身怀有孕,尤其脆弱易折”的时候,这才严重到丢了性命。   全天下最好的大夫都这样说了,睿王一派的清白便再清楚不过。   慕珩哭得昏死过去好几次,清醒时通红着一双眼睛不让任何人碰慕绫,说她死也是为慕家而死,她如今这样了,心中必定只想回到慕家。   太子与慕绫总归夫妻一场,慕绫心中念不念着慕家,他是清楚的。慕长丰中风,慕珩失了官职,慕绫于他便再没了利用价值,既已过去,他也愿意最后成全她一回,这便去问武帝的意思。武帝心中颇有感慨,便点头应了。   于是,慕绫的身后之事便全由慕家操持了。   如此一来,慕家这几日竟成了自慕长丰中风以来最繁荣的时候。   倾城初时也被这消息震得神魂颠倒,待转瞬一思索,却明白了大半。   她看向苏墨弦,只见他一派泰然地拿着书看,彻底恍然。她刚求苏墨弦帮一帮慕绫,太子妃就薨了,如此一联想,这个薨真是假得不能再假。   她坐到他身旁去,问:“什么时候做的?”她竟不知道,想一想他的办事效率和不留痕迹,真是让人叹为观止。yz   苏墨弦笑睇向她,“你睡着的时候。”   倾城,“……”   又过了几日,苏墨弦携着倾城去慕家。那一日,朝中达官贵胄全到了,慕家前后两条街全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却是有条不紊地进去,送太子妃最后一程。   苏墨弦和倾城进去时,慕珩与慕珏一身缟素,向他们行礼。倾城只见慕珏脸色微微苍白,慕珩整个人却已是行将就木一般,枯瘦如柴,神思恍惚,不由心惊,不动声色往苏墨弦看去一眼。   慕珩不知道吗?   苏墨弦泰然自若地接过香递给她。   礼毕,苏墨弦牵着倾城的手离去,刚刚步出大厅,迎面又有人进来。   那人一身玄衣,丰神俊朗之姿,脚步矫捷轻盈又隐隐藏着不容撼动的力量,想是习武之人。他面容平平无奇,约莫不惑之年的光景,然而两鬓处却是白发如霜,极为显眼。倾城的目光不由多停了一瞬。   这时,她只觉苏墨弦握着她的手狠狠一紧,浑身的气息顿时凌冽清寒,竟是戒备的姿态。 ☆、第097章     倾城回忆,庙堂之上并没有这样一个人,便只当是慕绫江湖上的朋友。难得的却是苏墨弦这个反应,倾城只觉惊奇。   那人也直直望着她,是那种丝毫掩饰也不屑一用的注视的眼神,那一双眼睛又黑又沉,深不见底,仿佛藏着无尽的纷繁和故事,一眼万年。   倾城脚步未停,同苏墨弦一起与那人迎面靠近。不紧不慢的目光相接之后,倾城自然地看到别处。   从始至终,苏墨弦的掌心很紧,紧紧牵着她,与那个人终擦身而过。   那人身上一阵淡淡的似雨后青竹的味道,极为沁人心脾。倾城想,这个人即便是江湖上的朋友,也断不是草莽之辈。   正这么想着,却见前面两个家丁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像是在追赶什么人。其中一人一眼看向倾城的方向,当下高喝了一声,“大胆!谁让你进来的!”   倾城脚步下意识一顿。   苏墨弦脸色顿沉,目光乍冷,刷地看向家丁。   家丁一慑,脸上便露出惊恐来,正要解释,却听身后一道不疾不徐地嗓音传来,微沉,如空山新雨后,带着让人舒心的韵味,“他说的是我。”   苏墨弦背脊微僵,倾城回过头去,便再一次与那个两鬓染雪的男人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非常认真的眼睛,倾城有种感觉,他是在全心全意地看着自己。而那样的认真,从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男子而来,竟是出奇地并不让人厌烦,相反,倾城觉得他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却全说不出口,让她心中竟有隐隐的感慨和无力。   这时,两名家丁也追上来了,连忙向苏墨弦解释,“是是,睿王,奴才是在说这个人,不速之客,也不报上名来,上来就直闯。”   说着,看向那男子,冷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是随随便便谁都能进来的吗?你若不报上名来,就出去。”   倾城蹙了蹙眉,只觉慕家的家丁真是不懂事。真当慕家如今还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旁人恨不得来巴结吗?他既非庙堂上的人,这个时候就不是不得不来,他却主动前来,想来是君子之交,无关繁荣富贵,这种情谊应当尤其珍重才是。   想着,倾城对那家丁淡道:“同睿王一道来的,路上慢了片刻,也不许进去吗?”   几双眼睛顿时齐齐落到她身上。   那男子若有所思,苏墨弦双目沉黑,都没说什么。   那家丁一怔,霎时就换了颜色,逢迎谄媚笑着就叫了声,“爷,误会误会。”   “什么事这么吵吵闹闹?”   这个时候,里面的慕珏也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清冷地看着一团嘈杂。刚刚成了一家之主没几日,已是这般不怒自威一言九鼎的姿态,倾城不佩服都不行。   慕珏的目光落到那男子身上,眼睛里有转瞬即逝的微妙,随即便平静道:“来者是客,下人不懂事,怠慢之处还望海涵,这边快快有请。”   说着,竟是身体微弯退了一步,一手作引路的姿势。   倾城吃惊。慕珏何时是这个谦逊姿态的?难道他地位升了,性子却反倒越加谦卑了不成?   然而不想,那男子却又是轻笑一声,毫不给面子地回绝了,“不用请了,我并不是你家的客。今日原也只为来看一看我的女儿,却不想走错了地方。你们继续,我这便告辞。”   倾城只觉有些凌乱,凌乱地看了看苏墨弦。   这种事情也是可以随便走错,过门不入的吗?又不是瞧热闹,这样一会儿真的不会被追杀报复?   苏墨弦目光直直在那男子身上,那样全神贯注的眼神,让倾城心中既惊,又惧。   那样的眼神,仿佛是一只浑身戒备的兽,在防备着另一只兽。   倾城完全不知苏墨弦今日是怎么了。   那男子说罢,缓缓转过头来,再次看向倾城,竟露出了个慈爱的笑容,“小姑娘,我今日欠了你一个情。”   倾城笑了笑,“不是没有用上吗?并没有欠。”   男子坚持地摇了摇头,“不,欠了就是欠了,来日我必定来见你。告辞。”   说罢,也不待倾城拒绝,便大步离去,眨眼消失了。   倾城看向苏墨弦,只见苏墨弦眉眼微阖,似不自觉地揉了揉额角。回头往慕珏看去,见慕珏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微微弯着身子,恭请的样子,目光定定落在前面一点,竟不知在想什么。   ……   慕绫的事过后,一切走向了另一个相对稳定的格局。   慕家劫后余生,声势不复往昔,但剩下的那些也全在慕珏的带领下紧紧依附着太子。而丞相林辰远向太子的靠拢也日渐到了明面上。太子妃薨逝没多久,已经有人在私底下摆了赌局,自然是赌下一个太子妃会是谁,而林家的林幻儿竟成了这场赌局里的众望所归。   这些并不登大雅,似乎也是空**来风,但从这里面却足以看出如今朝堂的局势来。   原本三足鼎立已逐渐形成,太子、睿王和魏王,势力渐渐相当。但经此一役,看似是太子被去了左膀右臂,实则太子却再度成了不容撼动之姿,他如今手中牢牢握着慕家、林家两大派系,文武官员大半都归于他麾下,在朝中盘根错节,是风头正盛的魏王也远远不及的,更遑论睿王。相反,原本深藏不漏、势如漩涡的苏墨弦在这一次格局打破再形成时,却是彻底败落的形态。是啊,他看似将太子和慕家离间,实则又得到了什么呢?连丞相都将他弃了。   基本上,朝中原本的睿王一派也在顷刻之间将他弃了。   苏墨弦大有一败涂地的端倪,难得这个“一败涂地”的人每日仍是不疾不徐,云淡风轻。   他从来就是这个样子,除了那一日在慕家那一时半刻的焦躁,他似乎从来不将什么放在心上,然而那也像是倾城的错觉一般。因为回来以后,倾城追问,他就不承认了。   有时候耍赖真是上计,任倾城挠心挠肝儿,再如何对那个鬓染霜雪的男子感兴趣也没用。   而那个男子呢,说好要来还人情的,也不出现了。   其间皇后却是召了她入宫一回,倾城揣度着多半是为了前廷的事,皇后已然坐不住了。夺嫡之争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成了,青云直上;若是败了,家破人亡。所以其实倾城一点都不曾看不起朝中那些墙头草,人生大事当然要慎重抉择,一旦发现错了要么力挽狂澜要么断然弃之。所以,看这没几日,多少人将苏墨弦弃了?可惜皇后没有办法站队,她是苏墨弦的生母,她别无选择,不能重新站队,也就只能力挽狂澜了。   倾城揣度着,这次进宫皇后应当是要教一教她如何辅佐夫君,做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基本上是怀着谦卑和倾听的姿态去的,她想,皇后这个时候急躁,她说什么她都要先点头表示受教才好。   然而倾城万万没想到,她会在长乐宫见到林幻儿。   她往日的情敌,如今伴在皇后膝下,双目微微红肿着,一副被棒打鸳鸯的小女儿情态。   一瞬间明白过来的倾城,“……”   果然和倾城想的相差无几,林幻儿和她的姐姐一样死心塌地爱着苏墨弦,并不甘心做联姻的棋子,这才来皇后这里垂死挣扎。而皇后呢,更不甘心苏墨弦一无所有,还想着借着又一次的关心巩固林家和睿王府的关系,于是,这两人就此一拍即合。   倾城垂着眸子,默了默,她想,唯有这个事她真的不可能点头。   于是,赶在皇后开这个口前,她状似无意地说:“今日刚收了父王和母妃的信,信里说已经启程,算算送信的时间,过不了几日就能到大周。母后同我说一说大周有什么好玩的好吗?到时我也好给父王和母妃做半个向导,免得他们笑话我嫁过来三四个月了还对大周一无所知。”   倾城这个话将林幻儿气得哭了出来,因为她成功阻止了皇后未开口的话。   算起来,人家是南诏公主,嫁过来不过三四个月,爹娘又要来了,你好意思在这个当下和人家开口要纳个小的进去?嗯,看皇后这急切的样子,说不定还是大的。   然而,这日倾城虽然阻止了皇后,却怎么也阻不了内心蹭蹭乱窜的火苗。含着笑从皇宫回去后,就赌气不理苏墨弦了。   宫中的事自然也瞒不过苏墨弦,想到皇后今日那个举动,苏墨弦心叹糊涂,忍不住埋怨她拖了后腿。   如今朝堂上的事苏墨弦都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在他那里,当务之急应当是让倾城怀孕。   眼见快两个月过去,倾城的小腹依旧平平,这必定会让武帝生疑,说好的怀孕呢?这都还好,更重要的是另一个人,若是到他有所动作了……而这么迫在眉睫的时候,皇后竟然还给他添乱。   倾城吃醋了,怪他乱惹桃花,他还怎么让她怀孕?   果然,苏墨弦因为这事被罚睡了三天地板。三个晚上,倾城睡在床上,苏墨弦就睡在床边的地上,辗转难眠,简直是虐身虐心。   三天后,南诏王和芙贵妃到了。 ☆、第098章     武帝依着最高的国礼接待了南诏王和芙贵妃,先设宫宴款待,其后,皇后亲自陪同芙贵妃游览深宫。如此重视的态度,一时使这成了一桩盛事,帝都之中,百姓皆是口口相传。   其实,大周凡见过芙贵妃的人,第一眼心中恐怕都难免失望。芙贵妃可谓是一个惊艳的传奇,她的故事从南诏国远远传来,传言,她与南诏王分离十八载,南诏王对她仍旧念念不能忘怀于心;传言,她自与南诏王重逢,南诏王便一意孤行将她重迎回宫,不顾忠臣死谏,为她废后,几乎立她为后;传言,南诏王为了博她欢心,将国库的钥匙也送给了她。神乎其神的传奇故事之下,大约每一个人都会在心中描出芙贵妃的容貌来。想那应当是怎样一个女子呢?必定是倾国倾城的一代妖姬,必定是芳华永驻,否则如何能至今日还能做那红颜祸水?想姿色至少也应当在妲己、妹喜之上。   然而实际上呢,芙贵妃自然是美的,若是不美也实在入不得君王的眼,哪一个天子不曾阅尽□□?芙贵妃也是生得肌骨莹润,如娇花照水,却着实与一代绝色妖姬相去略远。   众人正暗暗失望,却见得芙贵妃那一身娴雅而沉敛的气度,进退得宜,不疾不徐,又无不心悦诚服。想这哪里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宠妃的样子呢?这分明就是母仪天下的正宫娘娘才是。   如此欲扬先抑峰回路转一番,外面对芙贵妃的溢美之词竟更是厉害泛滥起来,更有文人为芙贵妃做了词赋,流传到民间,自然又得来另一轮赞不绝口。   百姓原本就多爱跟风,其实他们根本就从未见过芙贵妃,然而就是这样不曾蒙面,短短数日,芙贵妃在大周的地位也被捧得比武帝的宠妃还要高。   倾城对于芙贵妃的手段也是叹为观止。   而芙贵妃的声望之高竟让睿王府也跟着蓬荜生辉起来。因为,芙贵妃说想念女儿,也为免大周为他们浪费奢华,主动提请住到睿王府。此举竟让日渐暗淡的睿王府回了些光亮出来。   最直接的好处就是,皇后也重新考虑倾城的分量,再不提林幻儿这回事,更亲自选了安胎的补品赐到睿王府。   补品送来那日,倾城正陪着芙贵妃在花园里赏花,接了东西回来,芙贵妃神色微妙地看了倾城一眼。那一眼将倾城看得莫名心虚。   芙贵妃这时不疾不徐将下人悉数遣退,又缓缓走了一段路,才开口道:“你根本没有怀孕吧?”   倾城心中震动,却是平静地看向芙贵妃,笑道:“母妃从何说起呢?这大周皇宫里的御医诊治的,还能诊错了不成?”   芙贵妃停下脚步,平静地看进倾城眼睛里,“我没有必要害你,相反,你在这里得宠得势,太子云奕在南诏才会敬我奉我,我无子,若想要高枕无忧,还得要借着他在前廷的势力登上后位。你我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今日,我只是提点你。”   倾城静默不语。   芙贵妃见她如此也不再说下去,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小七,母妃是过来人,我知道,你,是不可能怀孕的。”   倾城闻言大震,脸色刷地惨白,直直瞪向芙贵妃,“你胡说什么?”   芙贵妃看了她一眼,“待你愿意相信我时,再来问我为什么吧。”   说罢,芙贵妃转身离开了花园。留倾城一人心乱如麻立在原地,直直盯着前方灌丛上面覆盖的糖霜初雪,竟是从未有过的六神无主。   你,是不可能怀孕的。   对一个女子而言,对一个急切想要孩子的女人而言,再没有比这更晴天霹雳的话了。   是夜,倾城早早地沐浴,又换了苏墨弦才从挽娘那里取回来的精致的轻纱睡衣。她在镜子前坐了坐,不知在想什么,起身时又细心地将头发捋了捋,这才躺到床上去等苏墨弦。   于是,苏墨弦一进门,就看到了洗干净躺平的娇妻,正娇软笑凝着他。一刹那,苏墨弦只觉浑身已焚。   这夜,倾城竟是从未有过的热情,苏墨弦简直受宠若惊。见她难得急切地解他的衣服,他反倒躺平了,一面不疾不徐地亲吻着她,一面好整以暇地调戏她,“让我睡了几个晚上的地板,想我了?”   “唔,是不是被我伺候好了?这就想念起来?”   “那我要再接再厉才好,最好让你往后一日都离不开我,看你还让我睡地板?”   说着,他还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臀,似惩罚一般。   倾城难得地默默任他耍流氓了。   ……   两个人折腾了大半夜,苏墨弦虽然在某种时候心思不那么缜密,但倾城今夜的反常他还不至于忽视。   倾城趴在他的胸膛上,他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两个人只听得彼此的呼吸。苏墨弦垂眸凝着她,偶尔低头轻轻吻一吻她的眉眼,耐心等着倾城开口。   良久,她终于轻轻出声,没看他,只是喟叹一般,更似自言自语,“我这个身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呢?”   苏墨弦闻言,顿时震惊莫名,任他如何想他也想不到是这个原因。他连忙将她拉起来,双目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里,“为何会这样想?”   倾城眼底心结难解,自芙贵妃盯着她对她说了那一句如谶语一般的话后,倾城就觉得心里似乎打了个结,怎样也解不开。   苏墨弦见她不说话,一时既心疼又心急,又疼又宠地亲着她宽慰,“怎么会这样胡想乱想?你的身子好不好,我会不知道吗?怪我,怪我太急了,我们重逢在一起这才多长时间,半年都没有,哪里有这么说要就要的?我给你压力了对不对?我保证,以后再不这样了。皇上和皇后那里交给我就好,我自能应对,再不拿孩子这事让你着急。”   倾城直直望着他,见他此刻手足无措的样子,莫名的眼眶一酸,眼珠子上就蒙了一层雾气。   苏墨弦急得坐了起来,将她抱到怀里又是一阵轻怜蜜意地哄。   倾城被他哄得根本不敢出声,这个时候她真怕一出声就直接哭出来了。芙贵妃那个话就像是诅咒一样,要将她五内俱焚一般。   末了,倾城才深吸一口气,将今日和芙贵妃之间的事说给苏墨弦听。   苏墨弦听得紧紧皱了眉头,明显不悦至极,“如此胡言乱语,不知安的什么心,你以后离她远一些。”   倾城在他怀中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将自己的手腕递到苏墨弦面前,认真地说:“你再帮我看一看。”   苏墨弦看她认真地模样,忍俊不禁,捉过她的手就放到唇边亲吻,这时也换了认真的样子,认真地调戏,“嗯,真香,今晚特意打扮过了等我的?不过这会儿这味道又和方才不同了,带着我的味道。”   “流氓!”倾城瞪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用力抽出来,又重递回去,“我是让你帮我看一看,认真地告诉我,芙贵妃今日说得那样胸有成竹,你不帮我看一看我不放心。”   苏墨弦这才无奈地叹了叹,仔仔细细地摸着她的脉搏,摸完左手摸右手,摸完右手摸左手,之后两只手一同捧到手里摸。倾城见他十足流氓的混样,额头跳了两跳。   最后,苏墨弦无比认真地凝着她,道:“倾城,我的话也不信了吗?若是你的身子真有问题,我何至于半点动静也没有任你这样下去?你的身子,我从小调理着,那样仔细呵护,你难道感觉不到吗?我怎么会允许你的身子出丝毫的问题?”   倾城这才信了苏墨弦。   然而,没过几日,倾城的葵水便来了。   倾城挫败得一头倒在床上。   芙贵妃这几日忙着陪南诏王外交,一时顾不上倾城。一日,芙贵妃派人去倾城那里传话,说是从外面带了些民间的小玩意儿回来,让倾城过去挑。   这个面子倾城是必须给的,虽然倾城如今看芙贵妃和看巫婆没什么两样。尽力拖了拖,倾城带着忆昔走进芙贵妃住的院子。   来之前,倾城以为芙贵妃说的“小玩意儿”指的无外乎是民间的吃穿一类,然而,她进到芙贵妃屋子里瞧见的却是什么?   一排的女子,个个弱柳扶风饱经风霜的模样。   倾城惊讶地看向芙贵妃,想她好不容易在大周给自己经营出了这样高的地位,今日是脑子被门夹了,去做这等卖卖良家妇女的事?   芙贵妃接到她的目光,缓缓道:“今日我凑巧救了些被拐卖的良家女子,有父母亲戚可依靠的我都派人送她们回家了,剩下这四个是无亲无故流落到这里的,我也不忍心看她们刚出狼窝又孤身飘零,这便带回来了,但也不至于带回南诏,你就将她们收留在睿王府吧。”   倾城心道,这可好,如今有多了一条可歌可泣的事迹了,明日又该有文人赞美她了。倾城转头看了忆昔一眼,忆昔便将这些人带下去了,“都跟我来吧。”   倾城料定芙贵妃不只是送她几个“小玩意儿”这么简单,便在一旁坐了下来。   芙贵妃果然道:“刚刚那四个丫头里有一名叫阿娇,那是我从南诏带过来的,混在了里面而已,她,才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倾城平静地喝了口茶,待她说完。   芙贵妃笑了笑,继续道:“她的男人原是宫中侍卫,只是那侍卫如今攀上了大家小姐,不要她了。她未婚先孕,带着肚子里有两个多月大的孩子寻死,被我救下,其实我只是想救她的孩子。我这样说,你懂了吗?”   倾城如何不懂?简直气得拍案而起。   她直直瞪着芙贵妃,“你怎么敢?”   “我如何不敢?”芙贵妃无所畏惧回视向倾城,又瞥了她的肚子一眼,“我当年就是像你这样胆小,才会去受了那十八年的苦难折磨,若我当年也有今日的胆魄,我又何至于落到那些田地?你难道不懂,虽然你不是我生的,但你必须是我的女儿,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我不会害你,怀孕这个谎,你既然已经扯了,那就必须圆下去,不就是缺个孩子吗?喏,我今日就帮你找到了,你将那个阿娇小心养着,待几个月以后,你就有现成的孩子可以抱。”   “你!”倾城气得手指发颤,直直指着芙贵妃。   非她冲动,只是只觉芙贵妃这番话于她真是奇耻大辱。她想要孩子,却要偷偷摸摸地找别的女人来代她生吗?   哪里来的女子,哪里来的孩子,就要冒充是她的孩子,简直没有比这更大的侮辱了。   倾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最后维持着仪态冷道:“我想要孩子,我自己会生。”   话落,拂袖转身离开。   芙贵妃在她身后轻轻笑了笑,“你生不出来的。”   倾城背脊乍冷,猛地回身,冷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胡言乱语吗?你以为你和苏墨弦之间,我会信你而不信苏墨弦?”   芙贵妃望着她,奇道:“苏墨弦?他又不曾怀过孩子,他能告诉你什么?”   芙贵妃站起身来,缓缓走向倾城,恍然大悟状,“哦,听说苏墨弦的医术很是厉害,你一定让她帮你仔细检查了对不对?真是傻姑娘,我并没有说你的身子出了问题,你的身子是好的,这个我信,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公主,身子如何不好?有问题的,是这里。”   芙贵妃艳红的指甲轻轻指了指倾城的心口处。   随着芙贵妃一点点到那里,倾城只觉那里也跟着一凉。   芙贵妃看着倾城的眼睛,问:“你会梦到孩子吗?”   倾城目光微闪,已经不敢看她了。   “你的梦里,孩子是活泼可爱,娇软鲜嫩的吗?”芙贵妃轻笑着摇了摇头,“一定不是。你曾经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失去第一个孩子,你眼睁睁看着它化成血水,感觉到它从你的身体里被残忍地剥离,你最后看它那一眼是什么样子呢?血肉模糊对不对?你与你的男人如今是破镜重圆,是想要重头恩爱来过,但是事实上呢?问一问你自己的梦境吧。”   “不要再说了!”倾城忽地叫了一声,阻断了芙贵妃的话,“我的梦境和你没有关系!”   芙贵妃喟然一叹,“不是你的梦境,是我的梦境。”   她缓缓转过身去,“你以为和王上分开那些年里,我真的为他守身如玉吗?我嫁过人,跟过不同的男子,可我再也没有怀过孩子。我的身体没有问题,我为了求子,不止求医,更自己钻研医术,可全都是徒劳。”   芙贵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转过身来看向倾城,“你以为我不想要吗?我就像你今日一样想要,自己的孩子。可我不能啊!我真的做不到啊!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南诏的传说里,孩子是恩赐,上天赐给我们,就是要我们保护好它们,可我们失职了,我们连母亲都做不好,这样的人是被诅咒的。”   “所以,我可以肯定,你根本没有怀孕。你同我一样,是被诅咒的。” ☆、第099章     倾城原本不知这世间究竟有没有什么诅咒,然而芙贵妃那日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咬着对她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实实在在感觉到了诅咒。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上天诅咒,然而她确信,她被芙贵妃诅咒了。   她原本的确会梦到当年那一团模糊的血肉,以那样惨烈的方式从她的身体里剥离,那样的梦境可怕而悲痛,让她在梦里也痛不欲生,许多次哭醒过来。但至少她清楚那个是梦,她还是能将梦境和现实分开来,她至少能用理智压制下去那段恐惧、悲痛和绝望,她心里清楚她也想与苏墨弦有一个从头来过的未来。   然而自那一日以后,倾城的状况每况愈下。   芙贵妃那时看她的那样怨毒的眼神,还有那森然的字字句句,全像是萃着毒一般,像是带着巫术一般,深深刻进了她的脑子里,她挥之不去。自那以后,倾城噩梦连连。不只是晚上,还有白天,只要她闭上眼睛,哪怕是短短一刻的小寐,她都会被噩梦惊醒。   而更糟糕的是,她开始渐渐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了。   从前即使在梦中悲痛,她也隐约有感觉,那已经过去;然而如今,不只是梦里,就是醒来过后许久,她也以为是真的,常常悲痛得泪流满面,绝望得痛不欲生。   并且,她还是与苏墨弦疏远。   一开始,她噩梦醒来,恍恍惚惚看着苏墨弦,意识到那都已经过去,那只是梦,还会放纵自己与苏墨弦有一场沉沦纵情的欢爱,想要借着现实的温暖和美满让自己淡忘曾经的恐惧和无助,而苏墨弦也的确与她默契,每一次他都清楚她想要什么。然而这并没有丝毫的作用,倾城的梦魇愈加深重,到后来,她醒来时不再会抱住苏墨弦,她会直直盯着他瞧许久许久,然后用力将他推开。   你走,我不要看到你,你会让我想去我死去的孩子。   苏墨弦深深受伤,但他若不愿意离开她,她就会痛哭不止。苏墨弦无可奈何,常常半夜被赶出去,然后就立在门外,静静站一个晚上,听倾城低低的哭泣声。   苏墨弦只觉万箭穿心。   芙贵妃和南诏王此行而来原本定于腊月中回去,但十一月底的时候,南诏却忽然传来急信,三王混战,意欲夺位。   南诏王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醒来后便带着芙贵妃快马加鞭回去了。苏墨弦想,如此就好了吧,芙贵妃既离开,倾城就能慢慢好起来。   然而境况正好相反。   苏墨弦回房时,只见倾城坐在镜子前,忆昔在一旁收拾东西,竟全是被褥枕头衣服。苏墨弦大大震惊,连忙走到倾城身边去。   倾城近日魂不守色,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苏墨弦疼得心都揪紧了。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后,尽量温柔地对她说话,“怎么了?为什么忽然收拾东西?”   倾城目光一直没有焦距,听他说完半晌才慢慢定睛看向镜子里的人。这一看,却又被自己的脸吓了一跳。   其实她已经慢慢接受了这张脸,只是这不经意的一看,恰似忽然有人在背后尖叫一声,还是能让她下意识浑身一颤。   苏墨弦心痛莫名,连忙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吻着她的额头,哑声道:“倾城,不怪你,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母子,是我的错,你惩罚我好不好?除了离开我,怎么样惩罚都可以,你难过就哭给我听,你心中有恨就打我,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倾城如木偶一般在他怀中呆滞良久,最后轻轻一笑,“是啊,苏墨弦,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它呢?你让它那样惨烈的死去,它该有多痛啊?你看,如今我们再也不会有孩子了,这就是报应啊。”   苏墨弦只觉浑身冰凉,背脊僵冷。   倾城推开他,静静望着他,“我现在不想看到你,我去别的房间睡,你晚上也不要再在我房间外守着,这样只会让我更加噩梦连连。”   苏墨弦整个人如坠冰窖。   倾城没再看他,站起身来。忆昔已经将东西收拾好,这时便立刻跟在她身后。   苏墨弦忽地大步上前,紧紧捉住了倾城的手。   “倾城,你将自己逼到牛角尖里去了,你不能再这个样子下去了。”   倾城平静地看着他,这一刻,她的眼睛里竟是这一段日子以来难得的平静,她说:“那不是牛角尖,我本来就该在哪里。同你千好万好,却反倒像是梦境,镜花水月,根本不真实。”   “胡说!怎么会不真实?芙贵妃来以前,我们的恩爱哪一点有假,你抱一抱我,你看,我是你看得到摸得着的,再真实不过了,怎么会是镜花水月呢?”   倾城叹,“怎么不是呢?我们是那样子恩爱过,但不是仍旧没有孩子吗?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都是转眼云烟罢了。”   苏墨弦刹那间哑口无言。   “走吧。”倾城转身。   苏墨弦抓着她的手不放,愈加的紧,一双沉黑的眸子牢牢锁着她,竟是隐隐带着乞求,“倾城,不要着急,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苏墨弦,你也给我时间好吗?”倾城眼睛里生起一层水雾,“你让我自己好好想一想好不好?”   苏墨弦不想让她自己想。倾城如今这个样子,他不敢让她自己想,因为她想的后果多半是……不要他了,那是所有的结果里最折磨他的一个。可是面对着她这个脆弱无助的模样,他却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牢牢看了她良久,最后长叹一声,答应了。   “好,我给你时间,你好好想一想。你不用搬出去,就住在这里,我不来就是了。你不想见我,我也一定不让你看到我,如此可好?”   倾城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   苏墨弦搬出了主院,将一个院子全空了出来,以此向倾城保证他真的可以说到做到,再不让她看到他。   但他搬了出去,底下的丫鬟婆子却更多地使派了进来,全是他亲自挑选的得力又信得过的人,二三十个每日什么也不管,只管伺候倾城,让她开心。   而苏墨弦呢,明明只隔了一个院子,却仍旧觉得相思入骨。又怕偷偷去看一看她仍旧被她发现,惹她激动,只能每日来来回回问她身边的人,今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他……最后那个是重点,每日至少也要问个四五十遍,而那些答案他又全要在心中一遍遍揣摩。   听说她精神仍旧不怎么好,惊醒,醒后难以入眠,他思来想去许久,斟酌出了一个最好的方子。写好后又忽然觉得不妥,她这个样子,怎么能吃药呢?原本病就在心上,让她吃药岂不是更惹她难过?苏墨弦思虑许久,便动手修改了几味药材,想着让这个药最为不动声色地让她吃下去,如此来来回回修改了整整一个下午。只可惜,药就是药,任他怎样删删改改,它也不能就不是药了。   苏墨弦最后无力地将那张纸揉了一团,弃之。   ……   倾城这几日的胃口慢慢好起来。   她也记不得是从哪一天开始的了,只记得从某一天起,她忽然就极为对饭后的甜点上心起来。其实那段日子的她,除了对自己的噩梦上心,旁的根本不可能分去她的心。然而就是这么奇怪,某一日,她忽然想,前日的千层姹紫,昨日的胭脂凉糕制法奇特,那个味道竟是无以比拟的好,不知道今日的甜点是什么,竟还问了忆昔时辰,是不是该上甜点了。   忆昔听得她问这个,简直要喜极而泣。连忙去请厨房让提前送过来。   那一日送上来的是糖蒸酥酪。倾城吃了以后,整个人顿时觉得满足了。她道:“这几日不知怎的,总是对这些东西念念不忘。”   忆昔道:“新请的厨子,手艺果真厉害,银子真没白使。”   如此又是一连数日,倾城每日按着时间吃那厨子做的甜点,心情竟是奇妙地好了起来,原本日渐瘦削的脸也恢复了圆润。   但这一日忆昔却道:“那个厨子接了别的差事……”   倾城不等忆昔说完,惊恐道:“他不做了?”   “不,不,他要做的。只是旁的事缠身,每日的时辰就不那么固定了,也未必能变着花样地做。”   倾城经历过方才的惊恐,这下觉得这也并不算什么,便点头答应了。   然后倾城觉得这日子可真是煎熬。   她如今每日,本就什么事都不管了,没事做的女子精力总是特别容易聚集在一件事上面,于是,倾城每日等这个甜点就可说是聚精会神一心一意了。然而那道甜点却将她折磨得好,有时一大早就送过来了,倾城想,好啊,一日之计在于晨,如此吃了一整天精神都好。然而事实并不是,吃完以后她就觉得一天都无所事事,只盼着明日早点到来;有时却又是到了晚上才送来,倾城等得都打瞌睡了,但忆昔却是开心的,至少之前倾城根本睡不着,别提什么打瞌睡了;有时就真是虐心了,倾城等到半夜,下面的人传消息来说那个厨子今日累坏了,求王妃原谅,明日再做。倾城就此欲哭无泪地去睡,抱着被子,梦里都是明日的甜点。   如此约莫半个月过去,倾城竟被训练出了一种本能来。她不开心的时候,将甜点送到她面前,她的心情基本就好得差不多了。   忆昔对这个样子的倾城简直叹为观止。她从前只听说过女子不开心时,只要说一声“你买的东西送到了”,基本上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一日,倾城觉得自己真是被那个神秘的厨子折磨够了,便让忆昔将那个厨子带上来。   忆昔却回,“那个厨子羞于见人,但王妃坚持的话,他也不得不从。”   倾城想想这个人这样折磨自己,冷笑一声,“那就让他不得不从好了。”   于是,忆昔将苏墨弦带了上来。   倾城见到苏墨弦,怔了怔,想想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   苏墨弦含笑道:“这一回可是你自己要见我的,不怪我犯规。”   倾城再见苏墨弦,眼睛有些热,她笑了笑,有些心酸,“你怎么要给我做这些呢?”   苏墨弦答:“不过想见一见你,既不能犯规,只能让你主动开这个口,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第100章     倾城眼睛里凝出了一层水汽。这么长时间不见他,再见,她莫名就有哭的冲动。   忆昔贴心地带着其他人退下去,将门从外面合上。   两个人四目相对,倾城心中忽然有一丝丝的紧张,她如今精神好些了,苏墨弦的精神看起来却不怎么样。她默了默,问:“做厨子辛苦吗?”   苏墨弦含笑摇头,“你就是个捧场王,我乐在其中,怎么会辛苦?”   倾城忍俊不禁,“那我若是吃上瘾了,往后天天都要吃怎么办?”   苏墨弦几乎眉飞色舞,“求之不得。”   倾城抿着唇笑,主动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手。苏墨弦受宠若惊,连忙将她紧紧抓着。   倾城拉着他坐下,似笑非笑道:“坐吧,我从来不苛待下人。”   苏墨弦坐在她旁边,凝视着她,眼睛里是流光璀璨的笑意,“那我就更加要尽力伺候了,今晚再加一道甜点怎么样?”   倾城不知道她为什么可以那么了解苏墨弦,有时候苏墨弦那方面的玩笑,明明隐晦得很,但是她就是可以一下子领会过来,仿佛她一直就多么上心似的。倾城真觉得无比羞窘,脸颊粉红粉红的,瞪了他一眼。   苏墨弦见她这个模样便知道她如今已好了起来,霎时心情愉悦,如终于拨云见日一般,他心头一阵激荡,便将她拉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倾城被他圈在怀中,心中柔软得无以复加,她靠在他肩头,轻轻道:“你回来睡吧。”   苏墨弦简直是如蒙大赦,回望这二十多天的辗转难眠,这刹那他几乎要感激涕零。扣住她的头,便用力吻了上去。   他哑声道:“谢谢,倾城,谢谢你还愿意原谅我。”   从来坚韧深沉的男人,这一刻眼睛里竟是湿润。   倾城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心口处既酸又热。   ……   年关将近的时候,南诏夺位混战终于结束,结局颇为惨烈。三个皇子趁着南诏王离国,原想来个趁虚而入,但没想到南诏王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即使人不在南诏,他手底下的几个臣子仍旧忠心耿耿,只从君令,文臣从中离间周旋,使得三王之间自相残杀,损兵折将不少,武将又趁机对其进行了血腥镇压。南诏王赶回去后不久,大局便定,成王败寇,三个皇子没有一个夺得了皇位,反倒功亏一篑一无所有,最后,南诏王赐了三杯毒酒下去。   子欲弑父,虎毒食子,皇室最坏的结局便是如此,自古以来并不少见,真让人唏嘘长叹。南诏王虽然保了江山地位,但亲手杀了自己最为得意的三个儿子,想他也不是什么赢家。   这一役最大的赢家,是太子云奕。   三王为何为会起兵夺位?不过是他们全有本事、有兵权、有声望、有势力,而云奕空坐太子之位,这四样他一样都不占,却牢牢占了储君的位子。原本南诏王对太子也是失望至极,这几年朝中基本没有云奕什么事了,没想到,南诏王迎了个芙贵妃回来,太子云奕先是和芙贵妃的女儿交好,后又得了芙贵妃的欢心,这前廷后廷一联手,太子竟渐渐扳回了几局,接连几次被南诏王重用。这次南诏王离国,更听信芙贵妃之言,让太子监国。三王一觉不公,二觉不能坐以待毙,坐等太子渐渐得势,这才会想到先下手为强,想要和命运争上一争,于是,争败了。   他们四败俱伤,云奕这渔翁之利收得不要太大。自此,云奕在南诏国一人独大,眼前再无可与之争位的对手,虽然只是眼前,但已经足够。南诏王一下子杀了三个儿子,想来也会明白,夺嫡之争不可放任,从今而后只会将心思更放在培养储君上。   这些是倾城后来才知道的,不再整日钻牛角尖,她想事情也缜密起来,总觉得这件事太过巧合,就像是上天忽然给云奕开了金手指一样。   要知道,南诏最有势力的三个王爷都不是草包,自古以来一个人的成功或许是巧合,但三个人都成功却绝对不会是巧合,他们能走到势不可挡,必定也是本事使然。云奕因为生母的原因,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么多年一直扮拙,可见三王的厉害。这一仗,幕后必定另有一只手,他快准狠,从布局到收网,一出手便将三王置于死地,甚至南诏王。   云奕蛰伏多年,却并不见得就有这个本事。   难道是……芙贵妃?   倾城觉得有些惊悚。   ……   近年关的时候,倾城去上香,苏墨弦自然小心陪着,虽然他并不信这些。倾城跟在他身边长大,原本他信的,她都信;他不信的,她也不信。只是芙贵妃那些仿佛萃毒的字字句句总在梦里挥之不去,倾城忽然想去佛门清净地拜一拜。   那天出门便不怎么顺利,刚刚出城天上便下起了雪,愈下愈大,到倾城与苏墨弦上香后,山上已全是白茫茫一片,积雪又深又厚,天上还连续下着不停,他们便一时下不得山。   倾城道:“就在这里住一夜吧。”   于是寺里的主持连忙派人收拾了房间出来。   倾城最近尤为虔诚,佛门清净地,她不大想和苏墨弦同房。苏墨弦既委屈又冤屈,哭笑不得地望着她,“我在你心中当真如此急色,不知轻重?”   “你自然知道轻重,不过,你心里认为上香这事是轻还是重?”   苏墨弦,“……那还是分房吧。”   最后,苏墨弦睡在了倾城隔壁。   寺庙里弥漫着淡淡的佛香的味道,倾城觉得心头无比平静,合衣躺下不久便迷迷糊糊欲睡去。这个时候,她却听得床头传来轻轻一声叩墙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到了苏墨弦在说话,“倾城,睡了吗?让我听一听你的声音。”   倾城,“……”   这个寺庙的房间布局也妙,她与苏墨弦两人相邻的房间,床头相对。苏墨弦的声音分明不大,却那么清晰,让倾城觉得似乎只要他想,他就可以一掌将这面墙推翻了。   这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   倾城翻了个身,不想理会苏墨弦。过了不久,却听苏墨弦笑道:“你若是不回我,那我过来你床上睡好了。”   倾城于是回了他两个字,“混蛋!”   ……   因为这个奇妙的隔音,所以苏墨弦半夜出去时,睡得正好的倾城猛地睁开眼睛来,翻身而起。出门去看,苏墨弦果然已不在房中。   倾城望着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只有几不可察的几个细小痕迹,若不仔细去看几乎察觉不出。   倾城蹙了蹙眉,正打算回房,余光一瞥,却只见她房间外一角,一道白色的人影迅速躲闪退去。倾城眯眸望去,只隐约看得出那是一个女子,虽披着厚重的狐裘,亦能看得出背影细致娇弱。   深夜大雪,这样一个女子在暗处偷看她,倾城心头莫名有些微妙的感觉。行动先于思考,她已尾随那人而去。   那是显然是全无功夫的女子,脚步沉重,行动缓慢,甚至更比普通女子还不如。倾城无声无息跟在后面,眼见她出了这客院,便去了旁边的一处院落。   那是**的一座小院落,寺庙里有这样清雅的院子单独僻出来,多是专门为了某个贵客准备。然而寺庙的贵客却并不能以俗世的地位财富来论,譬如苏墨弦,他虽然有权有势,但也只是住进客院里最好的房间,而不能住进这里。倾城记起今夜领他们过来的女师傅似乎提了一提,说这院子里住的女子是个不能说不能听的可怜人。   此刻亲眼见那女子进了这院子,倾城忍不住想,不能说不能听的可怜人会半夜鬼鬼祟祟躲在她的房间外吗?   倾城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看一看究竟,不看略不甘心,想看又怕是个陷阱,如此站在院子外面权衡半晌,倾城心叹一声,还是等苏墨弦回来再说吧。   正欲转身,却只觉耳旁一道凌厉的剑气袭来,倾城下意识闪身,堪堪躲过,那寒凉的利剑几乎割下她一缕头发。刺了个空,紧接着却又追她而来,倾城大惊,在雪地里连连闪躲,可惜她本来就是花拳绣腿,此刻足下又全是松软的雪,她没走几步,脚下一崴便摔倒在了雪地里。   她尖叫一声,想要吸引人过来。可惜苏墨弦带的几个人全在客院里,能不能听得见且不论,就算听见了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倾城心急,却在这时才看清那人的脸。   “慕珩!”倾城惊叫一声。   那人正是慕珩。   慕珩双目赤红,竟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狠狠瞪着倾城,问:“苏墨弦在哪里?”   倾城不知今日慕珩又是怎么了,皱眉问:“你怎么了?慕绫呢?”   苏墨弦才帮了他们大忙,因为他的假死药,慕绫得以死遁,从此和慕珩双宿双栖。不论怎样算,苏墨弦都是慕珩的恩人才是。慕珩却半夜冒着大雪,提剑来杀他,真是恩将仇报。   没想,她没提慕绫还好,她一提慕绫,慕珩双眼更是红得想要滴出血来一般,握着剑的手上青筋暴突。   他嘶吼道:“慕绫快死了!她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了,她却就是不愿放弃,如今快要母子双亡了!而这一切全是苏墨弦害的!我要杀了他,杀不了他我便先杀了你!”   倾城震惊在慕珩的话中。   慕绫快死了,孩子保不住了……孩子,孩子……   孩子如今就是倾城的魔怔,她听得又一个孩子保不住,眼前便浮现出当年那血肉模糊的画面,当下浑身僵冷。连慕珩的剑刺过来她也浑然不觉,犹自失神。   这时,一道雪白的身影,白得几乎与这片大雪融为一体,猛然窜出,竟是毫不犹豫便扑到了倾城身上,紧紧抱着倾城,用自己的身体去为倾城挡慕珩这一剑。   倾城大震,猛地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人。然而,却在看清近在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时,她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   正是方才那个看起来似乎有些孱弱的女子,半夜在她的房门外鬼鬼祟祟,这时危急关头却忽然窜出,以身为她挡剑,泪流满面地望着她,眼中的心痛,痛得那么明显,痛不欲生一般……她,她…… ☆、第101章   这将会是天翻地覆的一个晚上。   当苏墨弦意识到自己被慕离调虎离山时,这个念头猛地蹿过脑子。他立刻返身回去,然而倾城已不在房中。待他找到倾城时,便听到慕离掩藏不住激动的声音。   “倾城,我是爹啊。”   ……   苏墨弦早知这一日总会到来,这一日在他的设想中让他恐慌,于是他也一直私心地拖延着这一日的到来。但此刻,苏墨弦遥遥望着前面雪地里的一家三口,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慕珩倒在一旁,奄奄一息,他身边的白雪被染得殷红刺目。苏墨弦想,慕珩的此刻应当就是他的下一刻吧。   这么多年,他明知道倾城才是慕离和夕颜的女儿,却一直隐瞒不肯透露,让慕离一直错认下去,错了二十多年。所以之前,当夕颜醒来,慕离得知真相时,才会狠狠将他重伤。   ……   倾城此刻脑子里和这片白茫茫的雪地着实相似,她失魂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一对男女。   男子正是那一日在慕家看到的那两鬓染雪的男子,只是今日他的容貌却与那一日截然不同。想来那一日的平平无奇不过是一张面皮,今夜才是他的真面目。他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子,深邃的五官,英挺的轮廓,根本看不出年岁。两鬓的白发并未给他带来半分苍老和颓态,却让他看起来更加的高深莫测。   他的双眸清明沉黑,直直凝视着倾城,眼中有隐隐的湿润,水光颤动,泄露了他极力隐藏的紧张。   他哑着嗓音道:“对不起,是爹糊涂,竟隔了这么多年才知道你。”   倾城木然地眨了眨眼睛,目光移到他旁边的女子身上。她亦直直凝视着她,只是早已哭得双目红肿,脸上全是泪水,痛不欲生地抽泣着。她没有说话,然而只她的那一张脸就比任何的语言都来得震撼,那一张同过去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她并未衰老,只是苍白孱弱,如此望着她,倾城仿佛看到了自己。再也回不去的自己。   震惊不已,又心痛难当。   夕颜见倾城看着她,顿时泪水流得更多,悲痛欲绝。   慕离连忙搂过她的肩,安慰地轻拍着她的背,又对倾城柔声解释:“你娘她不能说话,你不要怪她,都是我的错。是我太糊涂,认错了人,直到找到你娘,我才知道她当年为我生的是女儿。这么多年来,你娘她从未有一天不想念你,你叫她一声,可好?”   眼泪太多,倾城的视线早已模模糊糊,想到方才千钧一发之际,眼前的女人不顾生死地挡在她面前,倾城心中酸热不堪。从来只有一种爱,生来就有,不计代价,义无反顾,全凭本能。   倾城从来就不曾得到过这种爱,她也从未抱有幻想,然而忽然有一天,它却从天而降。   那样的感觉并不糟糕,只是突兀,倾城手足无措。她嗫嚅着唇,喉头却发不出半点声来。   “外面更深寒重,先进去吧,进去再说。”   这个时候,一声轻叹凭空传来,却像是一只手在倾城正无力时伸出,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苏墨弦缓缓走来。   倾城泪眼迷蒙地看向他,慕离和夕颜亦看到了他。只是慕离眯眸冷笑了一声,夕颜无声又别开头去。   反倒是地上奄奄一息强撑着清明的慕珩双目紧紧追着他,“跟我回去……”   苏墨弦往他看去。   慕离冷道:“你竟还没死。”   说着就想再补一掌。   倾城这时猛然想起慕绫和孩子,连忙抓住慕离的手。   手上柔软和温热传来,慕离浑身一震,满含期待地看向倾城,“女儿……”   倾城看了眼慕珩,想慕绫也是慕离的女儿,而慕珩是慕绫孩子的父亲,他怎么能杀慕珩呢?便道:“不要杀他。”   慕离当下皱了眉头,“他要杀你和你娘,我如何不杀他?”   苏墨弦闻言,双目微眯,清冷看向慕珩。   慕珩接到苏墨弦的目光,冷笑道:“你给慕绫吃的什么东西?你害她腹中胎儿难保,她又固执不愿放弃,如今母子两人都快保不住了。”   倾城看向苏墨弦。   苏墨弦淡道:“我将假死药交给她时便和她说过,大人是假死,但胎儿一旦没了脉搏便多半保不住。要不要吃,她自己抉择。她既坚持了死遁,便说明她已做了选择,如今又为何不愿放弃,我倒是不解。”   慕珩哑口无言,双目垂下,尽是悲痛。   慕离这时听明白原因,冷笑道:“自作孽不可活,你也好意思来寻仇?”   说罢,便将妻女扶起来,柔声道:“我们进去。”   倾城望着慕离,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要当着夕颜的面对他说,慕绫也是你的女儿吗?倾城一百个不愿意伤害眼前温柔善良的女子,便看向苏墨弦,道:“你现在去看一看她好吗?”   苏墨弦长睫微垂,一时无言,立着没有动。   他想,去了也是徒劳。   假死药这种东西原本就逆天而行,更何况彼时慕绫还怀着孩子,她腹中胎儿能再支撑这么一段时日已经是尽了人事,剩下的也只能听天命了。   倾城这时触景伤怀,难免想到自己。   倾城叹,“这个时候,她该多么希望有人能救一救她的孩子啊。”   苏墨弦心中触动,只见倾城已往他走来。她停在他面前,为他整了整方才与慕离动手中微乱的领口,“去吧,就当为我们的孩子积德,尽力而为好吗?”   苏墨弦心内复杂,这便点了头。又将她的手握住,柔声道:“我早去早回,你也答应我,等我来接你,好吗?”   倾城轻轻点头应下。   一旁,慕离见状,唇线抿直,夕颜轻轻覆上他的手安抚。   ……   苏墨弦与慕珩连夜下山,夕颜牢牢牵着倾城的手,将她领进屋内。   屋子里烧着旺旺的炭火,一室温暖。倾城踏进,仿佛瞬间从严冬走到了春日。   夕颜仔仔细细地凝着倾城,眼底有深深的心疼。倾城大约知道她在心疼什么,她们的容貌原本那么相似,几乎就是同一张脸,而如今,她却再回不去。   夕颜眼睛一红,连忙别过头去,偷偷拭掉眼底又冒出来的泪水。   ……   慕离将这许多年的故事仔细说完时,天光已亮。   大雪初晴,这日竟有很好的太阳。倾城看着阳光透过窗棂投到地上的影子,想,命运可真是弄人。   当年,慕离封帅,手上牢牢握着百万大军,真真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本是如探囊取物的一役,他却被两个“生死之交”设计,身受重伤,被打落山崖。他生死未卜之际,苏瑜和倾仪又马不停蹄假作了“证据”指控他叛国。通敌卖国,株连九族之罪,慕离,以及慕离所代表的慕家,瞬间如大厦倾覆,轰然崩塌,无数人的命运惨不忍睹,其中就包括他的妻子夕颜。   夕颜被倾仪暗中劫走,但那个时候,谁还顾得上她的失踪呢?不见了又如何?对此的解释真可以太多太多。殉情,畏罪潜逃……全是既合情又合理。夕颜就是在那个时候彻底不见的。除了倾仪、苏瑜,还有当年的老皇帝,再无第四个人知道她的下落。   而慕离劫后余生,稍微一想便想通来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只一心寻找夕颜,为了找她,他一手创建了寻门。寻门,为了寻一个人,他一手创建了一个江湖门派,到今日,这个门派已成了第一大派,江湖上无人不知,闻声敬畏。寻门门主的玉牌与当今皇上的圣旨几乎无异,甚至更重,足以号令无数江湖高人赴汤蹈火。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门派,也是徒劳十七年,怎么样也寻不到夕颜的下落。   直到苏墨弦偶然发现了倾仪寝宫的秘密,发现夕颜竟只留着一口气,不生不死地被困在倾仪的寝殿。   三年前那一场宫变,根本就是苏家与寻门联手推动,最后,苏瑜得了皇位,慕离带走了夕颜。   然而那个时候夕颜仍旧没有醒来,她服过倾仪的甘露丸,仍旧是气若游丝将死之躯。没错,正如倾城之前所想的那样,第三颗甘露丸根本不是下落不明,而是早已被夕颜服下,只是倾仪谎称第三颗落到了南诏手上,平白让南诏躺了枪。倾仪随随便便一个谎,这么多年,让多少人想夺甘露丸而去翻南诏的皇宫?当年的倾城便是如此,结果自然寻不到。   夕颜是一个多月前醒来的,正是苏墨弦接到密函连夜离京那一日,那一日,慕离知道了夕颜为自己生的是个女儿,根本不是儿子。根本不是慕长丰收留的那个儿子,慕珏。   当年,夕颜和傅太子妃几乎同时生产,夕颜生的是女儿,傅太子妃生的是儿子。傅太子妃为了倾仪甘心赴难以后,倾仪的确是连夜将孩子送到了心腹家中寄养,只是,他将自己的孩子送去的是慕家,不是苏家;那个孩子也不是倾城,而是慕珏。至于倾城,其实是被那时的老皇上暗中送去的苏家,的的确确是暗中,甚至连倾仪也不知。因为老皇上知道,倾仪心狠手辣,若是得到风声,必定会使尽手段杀了那孩子,而老皇上却是心存一丝仁慈,终究想放过慕离一点骨血。   然而倾仪最后仍旧知道了,因为随着倾城长大,那张同夕颜一模一样的脸便怎么也藏不住。然而大约也是因为倾城那张脸,倾仪最终也未动杀心,反而时时去看她。倾仪存的是什么心不敢深想,幸得苏家的势力日渐强大,势不可挡,倾仪也不敢与之对抗,也所以,最后倾城才能安然嫁给苏墨弦。   慕离知道自己认错了血脉,自然要连夜找苏墨弦回去问清楚。说是问,其实就是兴师问罪,谁都可以不知道夕颜的孩子是谁,但苏墨弦一定不会不知道!慕离为此勃然大怒,只是没想那时倾城却被慕绫绑架,苏墨弦得到消息半路折回,没能去见着慕离。此举在慕离看来,简直是罪无可恕。所以慕离亲自来了京城,正巧那一日倾城去慕家探病回来,慕离如此都能偶遇她,更觉是父女连心,血浓于水,一时按捺不住激动,便远远地跟着倾城的马车,却没想被苏墨弦发现阻挠。   苏墨弦竟还敢阻挠他?慕离大怒之下将苏墨弦打伤,苏墨弦那时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只是慕离也只是打伤苏墨弦而已,却不敢将倾城带走,因为倾城如今这张脸,让他根本不敢将她带回去见夕颜。想夕颜刚刚醒来,不能说不能听,若是再见到倾城这个模样,要她情何以堪?   所以,最后慕离也只能在慕家看一眼她便独自回去。没想到夕颜执意要见女儿,不论女儿变成什么模样她都能接受,慕离这才带着她来京。只是路上奔波,夕颜身体孱弱,这寺庙原本就归于寻门,慕离与夕颜这两日便在这处休养,竟没想到倾城会在这个时候前来上香。想到失散多年的女儿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夕颜简直坐立难安,夜不能寐,这才让慕离将苏墨弦引开,她欲将倾城引过来,却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慕珩,险些酿成大祸。   夕颜不能说话,只是从始至终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凝着倾城。她虽然不能说话,可倾城就是莫名懂她的意思,那是在求原谅,愧疚和心疼折磨,她几度落泪,慕离总是无声地将她搂在怀中安慰。   慕离说完便同夕颜一起直直望着倾城,仿若两个戴罪的人等她宣判一般。   倾城的心早已软去,一切全是命运弄人,其实他们并没有错。若不是命运一个急转直下,她从小在他们身边长大,必定也是受极呵护,父母的爱她一定丝毫不比别人少。   然而,喉咙处却仍旧像是有什么牢牢堵着似的,倾城怎么也叫不出声来。还是太突然了吗?   慕离夫妻两人眼中难掩难过,夕颜看了慕离一眼,慕离领会到她的意思,虽然不舍,还是转移了话题,“不急,一夜未睡,我先安排人伺候你歇息。”   夕颜朝她点点头。   这一刹那,倾城眼眶一热,终于哽咽出声来,“谢谢爹娘。”   谢谢你们这样爱我,从未放弃。   ……   又过了一日,苏墨弦才来接倾城,彼时倾城正扶着夕颜散步,慕离在远处择药草,偶尔看一看妻女,眼中无比的平静和满足。   见苏墨弦来了,夕颜看向倾城,拍了拍她的手,便走开了。   倾城站在原地,望着苏墨弦,问:“怎么样了?”   苏墨弦一身风尘,难掩眼底疲惫,“孩子暂时保住了。”   倾城松了一口气,转身走向别处,苏墨弦意会,跟着去了。到了远处,倾城才慢下脚步,平静地问:“有一件事,我怎么样也想不通,你告诉我吧。你爹害了我爹和我娘,他为何还要收你做徒弟?”   苏墨弦想,这个时候她该知道的应当已经知道,心中既怅然又平静。   他说:“当年我的第一个师父是你爹手底下的人,执行任务而死,临死前将我交给你爹教导。你爹知道我的身份,但他是重义守诺之人,这么多年,从不曾薄待我,悉心教导,倾囊相授。”   倾城徐徐点头,可想而知。否则又怎会有今日的苏墨弦?想慕离一直将慕珏当作亲生儿子,然而即使师出同门,慕珏修为亦在苏墨弦之下,可见倾囊相授四个字并不是夸张。   倾城问:“既然不曾薄待,你为何不愿告诉他我的存在?让他一直这么错认下去?”   倾城想起当日在慕家,慕珏对她说的话……你以为苏墨弦就对你事事坦白吗?他在最不该隐瞒你的事情上隐瞒了你。   可不是么?若不是苏墨弦从中隐瞒,她至少是可以在亲生父亲身边长大的。也难怪慕离得知真相后勃然大怒,将苏墨弦打成重伤。想他倾囊相授的弟子,竟然居心叵测,将这么重要事情瞒着他,瞒了十多年,没杀了苏墨弦已经是他菩萨心肠了。 ☆、第102章     苏墨弦沉默半晌,“对不起。”   倾城平静地看着他,“对不起我听到了,下面是什么?”   倾城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平静,竟耐心等待着他解释。   哪知苏墨弦不答却道:“我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救下了慕绫的孩子,若是将功折罪,可以换回多少原谅?”   倾城看着他半晌,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苏墨弦连忙拉住她,倾城此刻已不想看他,冷笑道:“苏墨弦,我有今日全是你造成的,我恨你!”   苏墨弦眼中刹那痛楚难当。   倾城恨恨看向他,“你从来不肯对我坦白,你一意孤行地坚持着你自己所坚持的,却从来不肯向我解释清楚,让我明明白白。我知道,你以为你那么爱我,我们在一起二十多年,作为你的女人,我自然应当懂你,可你真是太自以为是了,你藏得那么好,你一点端倪都不露,我又要怎么懂你?当年是这样,今日也是这样。当年,你若是肯告诉我这一切真相,告诉我你只是在帮着我爹救我娘,你对付的不是我的父亲,是我的仇人,我又怎么会误会你、恨你、反将你当做我的仇人?你想要挽回我们的关系,不告诉我真相,却强硬地将我关起来,以至于害我那样痛苦地失去孩子!恐怕我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苏墨弦,这全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说罢,倾城再也不想听苏墨弦解释,用力挣开他的手。   苏墨弦此刻才知道自己方才错过了多么重要一个机会,倾城给他机会解释,他不该一再试探她的底线,遂不顾她挣扎,只用力握住她的手,扬声解释道:“我不是不想,是不能。若是将你还给慕离,倾仪立刻就会顺藤摸瓜,将苏家和你爹斩草除根!”   倾城动作微顿,幽怨地看着他。   苏墨弦见她有所松动,连忙继续道:“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你的身份,直到我在寻门看到你娘的画像。可那个时候就已经晚了,倾仪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那个时候的苏家根本不足以与倾仪抗衡,而倾仪却已生了忌惮之心,若是我将你送到你爹身边去,那无异于是告诉倾仪慕离还活着,并且与苏家关系匪浅。倾城,那个时候我不是不想,是不能,我不能让苏家满门陪葬,你懂吗?”   “那后来呢?”倾城问,“后来,苏家或许仍旧不够强大,但你必定已经可以想到解决的办法,为什么没有?”   苏墨弦少年时候已有大将之才。   苏墨弦长睫微垂,“后来,我就是不想,我不想你离开我。”   倾城冷笑,“原来那个时候你已经这样了,以爱之命,自私地剥夺我的一切。”   “不是你想的那样,”苏墨弦急道,“那个时候的慕离绝不是今日的慕离,他每日只管找你娘,大部分的时间都已走火入魔,我怕将你送还到他身边去,他会将你变得和他一样走火入魔。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娘还活着,所以我更不想你和他一样日日夜夜为了根本不可能的奢望而心力交瘁、痛苦绝望,我舍不得你那样。我宁愿你一无所知,我可以将你照顾得很好。”   “我就不信,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你可以明明白白告诉我。”   苏墨弦目光闪了闪,继续道:“一直到我们第一次成亲之前,我才发现你娘还活着,只是以她那样的状态,的确不合适将一切告诉你。你要我如何说呢?告诉你,你的父皇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他陷害你的亲生父亲,害得你的父母生离死别,将你的母亲弄成活死人了还要将她囚禁在龙塌上羞辱吗?然后让你去报仇,去救你娘?不,与其让你去,不如我去。再者,倾仪因为他阴暗的心思,对你一直盯得很紧,在宫变之前,我根本不敢泄露丝毫让你知晓,打草惊蛇。”   “我的确计划着宫变以后便立刻告诉你一切,可惜命运弄人,是我百密一疏,让苏墨景趁虚而入易容成了我,使你亲眼看到我砍下“先帝”头颅的一幕。然后,命运自此急转直下,你再也不相信我了,我也再也没有机会了。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办法,只想留住你就好,哪怕是用仇恨。我想,让你一直恨着我,也好。”   “然而仇恨这两个字一旦开始就根本不能叫停了,后来,我竟只能用仇恨逼你回来找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回来杀我吗?在西楼,我知道弹琴的是你,你杀我而来,若是直面交锋纠缠下去,要么你死,要么我亡,除此之外再无第三种可能。可我怎么能不硬生生劈出第三条路来呢?所以我不能让你直接找我寻仇,我想你要委婉一些,我想让你知道要杀我只能先回到我身边来,而首先,我要你更加坚定对我的仇恨。你还记得那一夜我与慕珏交手,门外有下人通报,说林妃娘娘滑胎吗?林淑儿从未怀孕,哪里来的滑胎呢?那个下人,根本就是我自己安排的,只是假意给你退路,好让你从头再来找我罢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竟会如此决绝……”   “你想,你想……”倾城红着眼低低笑了出来,“从头到尾都是你想,你想我恨你是吗?好啊,如你所愿,苏墨弦,我真是恨死你了!”   倾城大叫一声,一脚用力踹过去,苏墨弦失手将她放开,倾城转身毫不留情地走了。   ……   倾城在寺里住了下来,苏墨弦整日京城山上两头奔波,但却没能再见到倾城。   慕离本就不待见苏墨弦,如今倾城对苏墨弦闭门不见,慕离真恨不得抚掌称快才好。慕离想得也长远,想寻门声势如日中天,倾城是他的女儿,她想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难道就非要被苏墨弦吃死了不可?   倾城怒气上头,加上慕离落井下石,苏墨弦简直是有苦难言。整日整夜地站在倾城门外求原谅,徒劳不说,更被慕离赶到了院子外面去,因为被嫌弃碍眼。   然而就是这样,苏墨弦也懂得投其所好。派人回去将忆昔带了过来,忆昔虽不是夕颜所生,但也是夕颜养在身边疼爱多年的,说是视如己出丝毫不过分。忆昔知道姑姑还在人间,赶来相见,两人都是激动得泪流不止。如此,夕颜心中下意识就对苏墨弦多了几分爱惜几分体谅。   这一日,慕离站在窗户后面看了院子外面的苏墨弦一眼,更深觉厌恶。被欺瞒多年的气始终难消,冷哼一声便将窗户也关上了。   夕颜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他察觉到她的目光,霎时柔情似水起来,和她说了会儿话。夕颜忽然笑了笑,提笔就在纸上写道:“快过年了,回去好吗?”   慕离从当年就对她事事顺着,更何况这些小事,当下点头答应,毫不迟疑就安排人准备。   但到了倾城那里,他却有些犹疑不定了,和妻子商量,“原想在这里多住一些时日,和女儿多培养些感情再带她回去,如今对她而言不知是否仓促了。”   夕颜在纸上写道:“怕她不愿意和我们回去吗?”   慕离点头。   夕颜笑了笑,写道:“不回去也无妨,年后我们再来看她也一样。”   慕离震惊,看向夕颜,只见她眼中笑意慧黠,心中顿时就明白她意思了。   她并不是想要回去过年,她是在帮苏墨弦争取机会呢。早早提出要回去了,倾城还没适应过来,未必就愿意和他们离开,同苏墨弦回去过年的可能性还要大些。   慕离点了点她的俏鼻,哭笑不得,问:“苏墨弦那小子可真是厉害,连你都被收买了,你可是应当恨他的。”   夕颜不解地看着慕离。   慕离道:“害我们的女儿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受了这些苦。”   夕颜摇摇头,“并不恨他。他虽有过,但他救了我,又替我们呵护爱护女儿这么多年,更重要的是,你没发现女儿真的非常爱他吗?”   慕离沉凝不语。   夕颜笑了笑,想着,又红着脸加了一句,“就像我和你一样。”   其实她是不好意思写,就像我爱你一样……   然而慕离已经完全领会,霎时眉眼愉悦,自然一切全为妻命是从。   夕颜与慕离隔日就动身离开了,倾城果然没有跟着他们回去。送完父母,倾城回头,就对上身后的苏墨弦,他的眼睛闪亮闪亮的,里面全是愉悦和期待。   倾城最后还是跟苏墨弦回去了,只是并不大理他,苏墨弦和她多说两句话她就会将他堵回去,“不是要我恨你吗?我正恨着你呢,别和我说话。”   这似娇似嗔的一句话简直让苏墨弦欣喜若狂,恨不得为她粉身碎骨才好。   新年来得热闹而隆重,除夕的晚上,帝后设宴,太子和几个王爷携着王妃入宫去。太子妃之位如今空悬,但苏墨景与林幻儿婚期已定,只等明年春天就行大礼,于是这夜林幻儿也在宴中。只是林幻儿终究不死心,一顿饭看了苏墨弦不下三十回,看得苏墨景脸都绿了。   苏墨弦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生怕这个时间上又火上添油。   但这些终究是小事,大事却是武帝若有似无地提了一句,“老三媳妇如今算算也有三个多月的身子了吧,怎么还是如此单薄?”   一句话让倾城的脸刷地就白了。   苏墨弦立刻暗中伸手过去将她的手牢牢握住,倾城狠狠掐了他的手心。苏墨弦只不动声色地同武帝周旋。   回去之后,倾城精神就更不好了,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坐着也是一副孱弱摇摇欲坠的模样。苏墨弦几乎手足无措,一叠连声地安慰她,让她不要想多,不要自己吓自己。可倾城心中此刻几乎基本上已经认定了芙贵妃的话,她就是受到了诅咒,她就是不会再有孩子了。   苏墨弦生怕她受到刺激,再一次将自己逼到牛角尖,但这一次却完全不知要如何让她开怀,只得任心中五内俱焚焦灼着。   第二日就是过年了,新年的第一日,倾城和苏墨弦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找别的女人吧,我不会怪你。”   苏墨弦只觉万念俱灰,前一刻的新年之喜灰飞湮灭,心中一片苍凉,整个人也几乎摇摇欲坠。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不动声色地走到倾城身边去将她搂过,问:“昨晚是不是没合眼,累了?”   倾城定定望着他的眼睛,“我说真的,若是因为孩子,我可以原谅你找别的女人。”   “倾城。”苏墨弦嗓音顿时沉下去了,冷冷看着她。   倾城凄凉地叹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已经不能有孩子了,怎么能让你和我一样呢?”   苏墨弦只觉心内无比焦灼,他嗓音又沉又冷,直直盯着她,“倾城,若这是你恨我的手段,那这一次你做得非常好,你真是知道该怎么折磨我。”   倾城毫不犹豫地说:“那你也恨我吧。我如今忽然明白过来,我们互相仇恨的日子一定会比我们相爱来得轻松。”   苏墨弦觉得自己真是拿倾城一点办法都没有。   孩子就是个死结。   ……   倾城将苏墨弦气走以后的确觉得疲累不堪,一夜不曾合眼,脑子里纷纷繁繁的,一会儿是前尘旧事,一会儿是芙贵妃,一会儿是武帝……将自己弄得又气又怨,整个人暴躁不堪,只想发脾气,若是能和谁吵一架就更好了,可苏墨弦不会和她吵架。   苏墨弦离开后,倾城倒在床上便睡过去了,大约是刚发了脾气的原因,她入睡得快,睡得也是出奇的安稳。   醒来时竟已是晚上,房间里一豆烛火,苏墨弦坐在她床边,红着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眼中激烈的情绪仿佛就要生生流出来了似的。   倾城这时睡醒了,对上他的眼睛忽然又有些心疼起来,想想自己早上的行为,觉得自己可真是混帐。苏墨弦说那是她恨他的手段,可不是么?她早上一定是故意气他的,可仔细想想,她又并不是那么气他。只是早上的确有些冲动,情绪又动荡不安的,才会说了那些混账话。   苏墨弦似乎想要说什么,眼睛里都有些湿润了。倾城心叹,主动握住他的手,先道:“你还是不要去找别的女人了,早上我说那些混账话全都不作数,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一时焦躁了。”   “我知道,我知道……”苏墨弦反手紧紧抓着她的手,凝着她,嗓音又哑又颤,激动不已,“倾城,你怀孕了。”   倾城只觉耳朵里“嗡”的一声,好半晌,才眨了眨眼睛,问:“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这回苏墨弦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将她的身子紧紧扣到自个儿怀里,亲吻着她的耳垂道:“倾城,我们又有孩子了。你看,上天还是愿意让我们相爱的,是不是?”   倾城任苏墨弦吻了许久,轻轻“嗯”了一声,“那我们还是相爱吧。苏墨弦,我不恨你了,你也不用再拿这个来哄我,没有孩子我也愿意爱你了。”   苏墨弦一愣,对上倾城平静的目光,霎时间无比挫败起来。   这就是狼来了的故事吗?他连喜脉都曾作假,如今现在没有办法让她相信了吗?   ……   是一直到上元节的时候,倾城的葵水推迟了足足一个月,这才确定自己是真的怀孕了,整个人激动得当下就围着苏墨弦转了好几个圈圈。   苏墨弦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说:“嗯不错,今日我的生辰,生辰礼物就是得以洗刷冤屈,是个好礼。”   倾城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想起这半月来他无数次地向她保证这回是真的怀孕了,然而倾城就是不肯相信。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早上两个人才因为孩子相爱相杀了一回,晚上他就说她怀孕了……实在太像假话了好么?   倾城怎么会知道这世上会有这么像假话的真话?   是以,其后苏墨弦每次和她保证也只能自讨没趣,最后,还是时间证明了真相。   这可真是个让人欣喜若狂的真相。 ☆、第103章     欣喜若狂里,倾城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真的有种无比幸运深得上天眷顾的感觉。而通常有这种幸运的人都不会再纠结于过去的小得小失小隐瞒,整个人会瞬间变得虚怀若谷,无比大度。于是虚怀若谷无比大度的倾城快乐地抱住苏墨弦的脖子,就不停地往他脸上亲。   “苏墨弦,太好了!”   “苏墨弦,我原谅你了,我再也不生你气了!”   “苏墨弦,上天果真是要我们相爱的,那我们好好相爱,今天相爱,明天相爱,以后每一天一辈子都相爱,好不好?”   苏墨弦将她抱住,心情自是无比美妙,真恨不得和倾城疯到一处才好,只是他生性就是沉稳从容,倾城这些心花怒放的举动他怎么也做不出来,只是眼里含笑地凝着她,对她说:“好,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倾城眉开眼笑,眼珠子晶亮晶亮的,朝着他重重点头,“一言为定,再不反悔!”   今日是苏墨弦三十岁的生辰,昨夜还颇为感慨,想想古人说三十而立,怎么到他三十岁时会是这个境况?因为他的一个百密一疏,他与倾城原本一路繁花的命运忽然急转直下,一路坎坷曲折至今,倾城仍是不肯原谅他,甚至都不信他了。对月凭栏,怎生凄凉?哪里知道次日倾城清晨就给了他一个大惊喜,既是原谅,又是山盟海誓的,这可真是他这么多年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了。   于是这一日苏墨弦整个人都在心情一片大好之中,在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睿王府内走起路来也是足下生风。   睿王的三十岁生辰自是要普天同庆,王孙贵胄朝中大臣争相前来祝贺,睿王府外车如流水马如龙,竟是一路挤了前后三条街道,足见声势浩大;睿王府内更是喧嚣热闹,无尽奢华。   苏墨弦心内从未这样高兴过,却并非因为这样热闹的场面,而是因为这样热闹普天同庆来得巧,正是在他与倾城许下相爱誓言以后,就像是在见证一般,让他如何不喜不自胜?他应酬宾客,从始至终,眼中都是璀璨夺目的愉悦,任是谁看了都觉得那愉悦真要溢出来了。   而倾城自是被他小心安置着歇息,万般不愿她劳累丝毫。   如此热闹同庆的场面一直从早上持续到晚上,声势半分未减,到晚上时,反倒鲜花着了锦,烈火烹了油——武帝携着皇后、瑾妃到了。   这样的繁盛声势当下就要炸开来才好,皇上携帝妃亲临,这是怎样的殊荣?就是太子去年生辰,皇上也未出现。   苏墨弦立刻派人将倾城请了出来,两人小心伴在圣驾左右。亲王大臣自是不用说,左右前后簇拥,争相逢迎服侍。   又巧今夜是元宵夜,武帝亦来了几分雅趣,让苏墨弦亲自抚琴,他与几个文人对月吟诗,做灯谜,猜灯谜,最后也分了高下。武帝最厉害的不是文采,他的心思全花在江山社稷上了,几个文官自然不能拂了天子的兴致,藏藏掖掖的全捧着他,武帝今夜龙颜大悦,笑骂了一声不许藏着,几个文官这才放开来,今夜总算尽兴。   一直过了亥时,武帝方觉有些懒散,便要回宫去了。   苏墨弦与倾城左右陪伴,一路恭送而出。却不料,一行人正走到花园,一旁灌木林里,忽地一道人影窜出来。武帝身旁立刻便有黑影窜出,剑光一闪,就要将忽然惊驾的人就地处决。   那人影也不管不顾,只管跪在地上放声大哭,“皇上,奴婢有冤,求皇上为奴婢做主,皇上圣明,为奴婢伸冤啊!”   忽然窜出来的是名女子,丫鬟装扮,竟是睿王府的侍女。眼见剑光都到她脖子上了,她只不管不顾闭着眼睛大叫。   武帝目光微敛,淡道:“住手。”   护驾之人当即领旨退下去。   倾城直直盯着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丫鬟,心里忽地一紧,脸色竟刹那白了几分来。她的异样自然被苏墨弦看在眼中,苏墨弦询问地看向她。   倾城有口难言。   眼前这女子,正是之前芙贵妃带回来的那个阿娇。   因当日倾城当下斥责了芙贵妃,而后又因孩子这事入了魔怔一般,事后又哪里还想得起这个阿娇来?便全将这个人抛到脑后去了。若不是今日她忽然窜出来,倾城已然将这个女子完全忘记。   然而,来者不善,她这个时候忽然惊驾现身,倾城不敢想象她居心到底是什么。   武帝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丫鬟,沉声问:“你有何冤?”   倾城已觉手足冰凉一片。   那丫鬟缓缓抬起头来,竟是瑟瑟看了倾城一眼,而后方痛道:“睿王妃将奴婢囚禁在这里,欲要待奴婢生产之后,残忍夺走奴婢腹中骨肉,求皇上为奴婢伸冤,求皇上救救奴婢!”   -----以下为防盗内容,两个小时内修改过来,嘘,别声张,么么哒~~~~   欣喜若狂里,倾城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真的有种无比幸运深得上天眷顾的感觉。而通常有这种幸运的人都不会再纠结于过去的小得小失小隐瞒,整个人会瞬间变得虚怀若谷,无比大度。于是虚怀若谷无比大度的倾城快乐地抱住苏墨弦的脖子,就不停地往他脸上亲。   “苏墨弦,太好了!”   “苏墨弦,我原谅你了,我再也不生你气了!”   “苏墨弦,上天果真是要我们相爱的,那我们好好相爱,今天相爱,明天相爱,以后每一天一辈子都相爱,好不好?”   苏墨弦将她抱住,心情自是无比美妙,真恨不得和倾城疯到一处才好,只是他生性就是沉稳从容,倾城这些心花怒放的举动他怎么也做不出来,只是眼里含笑地凝着她,对她说:“好,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倾城眉开眼笑,眼珠子晶亮晶亮的,朝着他重重点头,“一言为定,再不反悔!”   今日是苏墨弦三十岁的生辰,昨夜还颇为感慨,想想古人说三十而立,怎么到他三十岁时会是这个境况?因为他的一个百密一疏,他与倾城原本一路繁花的命运忽然急转直下,一路坎坷曲折至今,倾城仍是不肯原谅他,甚至都不信他了。对月凭栏,怎生凄凉?哪里知道次日倾城清晨就给了他一个大惊喜,既是原谅,又是山盟海誓的,这可真是他这么多年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了。   于是这一日苏墨弦整个人都在心情一片大好之中,在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睿王府内走起路来也是足下生风。   睿王的三十岁生辰自是要普天同庆,王孙贵胄朝中大臣争相前来祝贺,睿王府外车如流水马如龙,竟是一路挤了前后三条街道,足见声势浩大;睿王府内更是喧嚣热闹,无尽奢华。   苏墨弦心内从未这样高兴过,却并非因为这样热闹的场面,而是因为这样热闹普天同庆来得巧,正是在他与倾城许下相爱誓言以后,就像是在见证一般,让他如何不喜不自胜?他应酬宾客,从始至终,眼中都是璀璨夺目的愉悦,任是谁看了都觉得那愉悦真要溢出来了。   而倾城自是被他小心安置着歇息,万般不愿她劳累丝毫。   如此热闹同庆的场面一直从早上持续到晚上,声势半分未减,到晚上时,反倒鲜花着了锦,烈火烹了油——武帝携着皇后、瑾妃到了。   这样的繁盛声势当下就要炸开来才好,皇上携帝妃亲临,这是怎样的殊荣?就是太子去年生辰,皇上也未出现。   苏墨弦立刻派人将倾城请了出来,两人小心伴在圣驾左右。亲王大臣自是不用说,左右前后簇拥,争相逢迎服侍。   又巧今夜是元宵夜,武帝亦来了几分雅趣,让苏墨弦亲自抚琴,他与几个文人对月吟诗,做灯谜,猜灯谜,最后也分了高下。武帝最厉害的不是文采,他的心思全花在江山社稷上了,几个文官自然不能拂了天子的兴致,藏藏掖掖的全捧着他,武帝今夜龙颜大悦,笑骂了一声不许藏着,几个文官这才放开来,今夜总算尽兴。   一直过了亥时,武帝方觉有些懒散,便要回宫去了。   苏墨弦与倾城左右陪伴,一路恭送而出。却不料,一行人正走到花园,一旁灌木林里,忽地一道人影窜出来。武帝身旁立刻便有黑影窜出,剑光一闪,就要将忽然惊驾的人就地处决。   那人影也不管不顾,只管跪在地上放声大哭,“皇上,奴婢有冤,求皇上为奴婢做主,皇上圣明,为奴婢伸冤啊!”   忽然窜出来的是名女子,丫鬟装扮,竟是睿王府的侍女。眼见剑光都到她脖子上了,她只不管不顾闭着眼睛大叫。   武帝目光微敛,淡道:“住手。”   护驾之人当即领旨退下去。   倾城直直盯着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丫鬟,心里忽地一紧,脸色竟刹那白了几分来。她的异样自然被苏墨弦看在眼中,苏墨弦询问地看向她。   倾城有口难言。   眼前这女子,正是之前芙贵妃带回来的那个阿娇。   因当日倾城当下斥责了芙贵妃,而后又因孩子这事入了魔怔一般,事后又哪里还想得起这个阿娇来?便全将这个人抛到脑后去了。若不是今日她忽然窜出来,倾城已然将这个女子完全忘记。   然而,来者不善,她这个时候忽然惊驾现身,倾城不敢想象她居心到底是什么。   武帝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丫鬟,沉声问:“你有何冤?”   倾城已觉手足冰凉一片。   那丫鬟缓缓抬起头来,竟是瑟瑟看了倾城一眼,而后方痛道:“睿王妃将奴婢囚禁在这里,欲要待奴婢生产之后,残忍夺走奴婢腹中骨肉,求皇上为奴婢伸冤,求皇上救救奴婢!” ☆、第104章   再入宫,今非昔比。   想秋天的时候,倾城入宫侍药,何等风光?后妃前来请安都要顺道逢迎逢迎她,连后宫第一宠妃瑾妃都要时时送她礼物,她更玩弄手段得随随便便就将一个秦美人扶成了秦昭仪,几乎是翻云覆雨了。   再看如今,仍旧是长乐宫,然而已是幽禁之身,寝殿也不能踏出半步,更遑论其他。   再没有比宫中奴婢眼珠子更灵的了,倾城虽还在长乐宫,然而受的薄待也不可细数了。偏她因阿娇血溅那一幕提前害喜起来,日子更是苦不堪言,短短两日,人也瘦了一圈。   苏墨弦来看她也不得入,倾城躺在床上,头上全是虚汗,听得外面苏墨弦怒得教训下人的声音,胸口闷得更难受。好在杀鸡儆猴,苏墨弦还能在宫中拿剑伤人,就说明睿王还没倒,此后伺候的下人自然小心谨慎起来,倾城日子因此好过许多。   帝后传了御医来看过许多次,自然是确诊有孕无疑,次次皆是如此,但武帝也次次不信。然而倾城竟然都不想怪他了,只是泪流满面地想,自作孽不可活啊,谁让苏墨弦之前那个假孕做得那样逼真呢?   苏墨弦日日求见武帝,武帝避而不见,只放话说:“那夜的事众目睽睽,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要让朕信你?待她生下孩子朕就信了。”   言则,这样的日子至少还有九个月。   苏墨弦如何能忍?   隔日,南诏忽然有一道惊雷霹下,竟直直劈到了大周来。   芙贵妃倒了。   不过一个后妃,按说不至于影响到大周来,但这次芙贵妃倒台的原因却正与武帝的心事息息相关。芙贵妃倒乃是因为欺君之罪,而这欺君却是欺得大,不贞。与南诏王别离十八载,芙贵妃已嫁过三个男子,且不知从哪里泄露出的,芙贵妃从未生过孩子。   芙贵妃没有生过孩子,那南诏七公主是从哪里来的?   消息传来,武帝几乎惊坐而起。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那就是倾城!根本不是什么南诏公主!   一经联系,再无需什么证据了。武帝当下就去了长乐宫。   南诏公主就是前朝七公主倾城的消息紧接着不胫而走,不过几个时辰,就在整个皇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甚至王侯之家,这样惊天的秘密一经泄露,总是无孔不入。   倾城面对武帝却无比平静,平静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武帝问什么,她答什么,毫不欺瞒。   对于她的处置,三日后就下来了。那日午后起,天上就乌云厚重,倾城只觉殿内黑压压的,推开窗户,外面也不亮堂,如此早早地就天黑入了夜。   武帝在御书房坐到了三更,既平静又忽然地就让下凡到近前来,而后,听君手中托着一杯酒往长乐宫的方向去。   亡国公主从来不得善终,更何况这位还是曾经当着天下人的面辱骂天子又以身殉国的。   从消息泄露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个结局,即便是做决策那人也别无选择。   然而那杯酒却终究没有送到长乐宫去,下凡半路上便被人杀了,毒酒洒了一地,在汉白玉的地面上冒着泡。   内侍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回来禀报武帝,武帝拳头紧握,眼底阴霾立现。下凡是大内第一高手,江湖上也入得了前五,竟这样轻而易举就被杀。   对方是谁,虽然他心中早已有底,但想到短短二十年,那人武功竟已到这个境界,武帝是既惊更怒。   武帝豁然起身,当机立断命听君传禁军去。听君将将出门,外头一阵劲风忽然掠进来,蓝色人影一晃,站定,曾经无比熟悉的人已再立在了他面前。   眼前的人,两鬓的头发已经如霜雪白,容貌却未见半分衰老,双目精光内蓄。原以为曾经那一役,即便不能要他命,也要让他后半辈子如废人颓败。没想再见,他竟成了世外高人的模样。   两人可说有不共戴天之仇,武帝却从容镇定,缓缓道:“你终于现身了,慕离。朕已经等你多时。”   慕离闻言冷笑一声,“我若是你,我就绝不会期待这个人再现身。”   武帝似笑非笑,“二十年不见,朕与你皆是今非昔比,你有你所得,朕却坐拥天下,朕非常好奇,这么多年,你所得与朕所得,到底孰高孰低?”   慕离淡道:“只怕你等不到你的天下来救你了。”   武帝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外面没有丝毫动静,他立刻往门外看去,却见到了谁?只见苏墨弦一身玄衣,正不疾不徐走进。外面没听得一声半响的通传,他清风朗月之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走进这御书房。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样的夜,他丝毫不陌生。只是上一次,从门外走进来那个人是他,而坐在这里的,是倾仪。后来,倾仪成了亡国之君。   武帝当即大怒,怒声斥道:“苏墨弦,你想做什么?你想造反吗?”   苏墨弦走到近前,平静地望着武帝,眼底的平静竟让人有一种看到了问心无愧的感觉。武帝只觉无比讽刺,看了眼慕离,又看向苏墨弦,问:“你竟与他勾结,苏墨弦,你太让朕失望了!如今你想做什么?你还想和他一起杀了朕不成?你想弑父吗?”   苏墨弦平静道:“知子莫若父。父皇,儿臣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好一个知子莫若父!”武帝冷笑,“朕竟不知道朕生了个白眼狼,你竟与这个人勾结在一起。”   苏墨弦叹,“父皇应当知道,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你动倾城的。”   “朕若动她,你就要杀了朕不成?”   “不,只是让你再无法动她罢了。”   武帝冷冷直视着苏墨弦,“为了个女人,你竟六亲不认?”   苏墨弦道:“我的女人,自然值得我为她做任何的事。”   武帝抿唇,良久无语,只目光如芒,几乎要将苏墨弦生吞活剥。半晌,他却忽地转身,走回了龙座,不疾不徐坐下,又成了君临天下之姿。   武帝道:“苏墨弦,你以为朕真的毫无准备吗?凭你?凭慕离?还是你们的江湖草莽?你手中没有兵权,就想空手夺朕的位?朕就是答应了,你的大哥和五弟也不会答应。”   说罢,外头竟应声响起了刀剑打斗之声。旋即,便只见一群侍卫手中持剑,肆无忌惮地冲了进来。   苏墨弦徐徐转身,便见那些侍卫自觉分立两边,让出道来,其后,太子苏墨景身穿铠甲,腰间佩剑,阔步上前。他的身后,慕珏身着大将军的铠甲,紧步跟随。   苏墨景上前先朝武帝作了一揖,道:“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武帝似笑非笑,应也不应声。   此刻这两人,不过是虎与狼的区别罢了。想他多年制衡这两人的势力,不过是做了这最坏的打算,最坏,若有一人敢反,另一人也绝不善罢甘休,势必两败俱伤。没想到今日竟真的到了最坏这结局。   苏墨景说罢,当下拔出剑来,噌的一声,直指苏墨弦,“乱臣贼子,弑君叛国,该当何罪!”   苏墨弦淡淡往外面看去,只见外面乌压压一片包围着,全是太子的人。   苏墨景见状,放声大笑,“苏墨弦,你的人已经全被我拿下,你如今可是孤掌难鸣,现在投降,我与父皇或许还能念在骨肉血亲的份上饶你一命。”   苏墨弦目光微敛,看了眼苏墨景,又看了眼武帝,似笑非笑退到一边。苏墨景立刻朝侍卫使了眼色,两个侍卫上前将苏墨弦扣住。还有人想动慕离,慕离弹指之间连杀数人。   慕珏道:“太子,不必管那人,他势单力孤,不足为患。”   苏墨景眼见死伤许多,再被他杀下去只怕先乱了自家军心,这便作罢。见苏墨弦已落入已手,心腹大患已除,太子心头大悦,竟是不顾场合地放声大笑。笑过,他又挥了挥手,将多余侍卫全部挥退下去,“都去外面守着,谁也不许放进来!”   大军退出御书房外,房门紧紧闭上,里面就只剩下了武帝、苏墨弦、慕离、太子和慕珏,另有太子两名心腹侍卫。苏墨景这时从慕珏手中接过一道明黄的圣旨,竟是已经拟好的传位诏书。   朕自觉年事渐高,力不从心,特传位于太子苏墨景。朕即日起退居京郊别院,颐养天年。   诏书摊开于武帝面前,武帝一眼掠过,目无表情地看了眼苏墨景,又徐徐看了眼苏墨弦,竟是一字不言,便拿出了玉玺。   落印,殷红的框架落于明黄绢帛之上,霎时间成了一言九鼎。   传位诏书,就是说此刻,太子苏墨景已经是大周皇帝。   苏墨景只觉兴奋直往大脑上窜,抑制不住的兴奋,让他双手痉挛。他夺过传位诏书,捧在手中,双目大睁,眼珠子几乎往外凸地死死盯着上面的字,疯狂地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朕是皇帝了!”   “朕是皇帝了!”   “还不快快给朕下跪!朕是万岁,从今往后,万寿无疆,奉天治国,朕的江山万代不朽!”   除了苏墨景,御书房内的人全都无比平静。于是,他的声音在这鸦雀无声的御书房内便显得惊兀而狰狞。   苏墨景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   然而,这世间之事从来就是这样,乐极生悲。也不知是不是苏墨景笑得太过癫狂,一口气没提上来,只听得“噗”的一声,竟是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苏墨景双目不可置信地睁大,再睁大,然而却只看得到前方,慕珏平静的眉眼,似乎是早有所料一般。而苏墨景,眼睛睁大到极致后便缓缓闭上,“砰”的一声,重重倒在了地板上。   从始至终,所有人都非常平静。包括武帝,甚至苏墨景自己的两名心腹。   武帝看了眼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苏墨景,全无初时见到苏墨弦那样的震怒,眼中只有悲悯。   苏墨景原本也不蠢,竟不知为何沦落到今日,枉为他人作嫁衣裳。   武帝这时淡道:“既然来了,那就现身吧,我们三人之间的恩怨,总要有了结的一日。倾仪,你说是吧?” ☆、第105章     武帝声落,殿中只剩如死一般的沉寂。旋即,只见太子的其中一名心腹徐徐上前一步。那人周身是冷硬的铠甲,头上亦带着盔甲,只露出一张年轻黝黑又略显青愣的面孔,然而那一双眼睛昏暗浑浊,却与这张脸格格不入。   武帝、苏墨弦、慕离,三人目光同时落到他身上。   那人便在几双眼睛下,不疾不徐抬手揭去了脸上面皮。   武帝双目顿时微微一眯,已将这张脸看得清清楚楚,苍老、枯瘦,却又野心勃勃。   正是前朝皇帝,倾仪。   早已应当枯骨成灰的亡国之君,此刻却活生生站在新君的面前。   气氛凝滞得让人忍不住屏息。   武帝直直注视着倾仪,率先开口,“原来这么多年,朕翻天覆地地找你,你竟藏在朕的儿子身边。朕真是想不到,朕竟然生了这样一个蠢货出来,白白让你利用。”   倾仪笑了起来,大约枯瘦的原因,他一笑,便牵动得脸上松垮的皮肤狰狞而扭曲,“的确是个蠢货,你倒是比他聪明,苏瑜。只可惜,晚了。东宫手中牢牢握着六十万大军,如今已全被我掌握,他们将这皇城牢牢包围,一只苍蝇也飞不进飞不出。今夜,我便要大开杀戒,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必定要让这个地方再一次血流成河。”   武帝看向慕珏,“慕珏,六十万大军之中有五十万是你手中的慕家军吧,你就是如此回报朕的?”   慕珏眼梢略有讥诮之色。   倾仪嗤笑,“才说了你不蠢,现在却要我打脸了。你知道他是谁吗?苏瑜,他是我的儿子!你却将五十大军白白交给他,好一个自掘坟墓,这岂不是天要亡你?哈哈哈!”   武帝双目乍眯,眼中震惊,“你说什么?慕长丰怎可能会养着你的儿子?”   “你竟到现在还这么蠢,我都不放心让你继续掌管我的江山了。当年,你虎狼之心,利用太子妃一心为我,撺掇她认了叛逆之罪,将傅家连根拔起,活生生斩断了我的左膀右臂,你却不知太子妃的孩子去处吧?老皇帝暗中将两个孩子分别送走,一个送到了苏家,一个送到了慕家,对苏家和慕家说的其实是同一个身份,都说的是慕离的孩子。慕长丰自然信以为真,自此当做庶子养育。他对你的确是忠心耿耿,但却并不代表他不会防着你,慕珏的身份,他第一个防的就是你,防你疑心暗生,防你斩草除根。所以其后许多年,你与他竟各自被老皇帝蒙在鼓里。待倾城长大,她那张脸让她的身份昭然若揭之时,慕长丰自然也醒悟过来他养的究竟是谁的儿子,但却已经晚了。若是被你知晓,他养的是我的儿子,你还会信任他吗?他当然只能将错就错,继续一口咬定慕珏的庶子身份。可笑你机关算尽,到头来却自掘坟墓,你亲手除了对你忠心耿耿的慕长丰,却将他五十万兵权白白交给了我的儿子,哈哈哈哈哈!”   倾仪不可遏制地大笑出来。实在是太大快人心了,仇人自相残杀,白白让自己捡了五十万兵权,如何不大快人心?   苏瑜的身形陡然颓败下去。   倾仪未必已胜,但苏瑜确然已败,他败在了自己手中。这样机关算尽的人,最不能容忍的不是敌人的强大,而是自己的愚蠢。此刻,苏瑜便是如此,他只觉自己从未如此愚蠢过,他自诩谋略手段天下无双,却竟然没有看清慕珏这小小一个少年。自掘坟墓?可不就是自掘坟墓吗?他处心积虑除去了慕长丰,到头来,竟是替敌人除去了自己守门的猛虎,好让这一头白眼狼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苏瑜一瞬间觉得自己果真已经老了,他这一生,第一次这样觉得。   然而,帝王之尊却让他仍旧保持着君临天下的气度,他淡淡一笑,“那又如何?你有六十万大军又如何?短短时间仍旧攻不进这皇城,但朕这大内却有十万禁军,精兵良将,还对付不了你一个?擒贼先擒王,到时,六十万大军仍旧是朕的大军!”   “擒贼先擒王,就等你这一句了。”倾仪讥笑道:“你的十万禁军在哪里?听谁指挥?你能让他们杀我,我便不能让他们杀你吗?擒贼先擒王,我这里先杀了你,外面再大军逼宫,里应外合,这江山终归该回到我手中!”   苏瑜脸色骤变,冷道:“你休要乱朕军心!禁军统领叶非是朕的心腹亲信,也是你能蒙骗过去的?”   倾仪双目几乎能放出幽幽的绿光来,虎视眈眈地盯着苏瑜,“叶非如今在哪里?你叫他一声,看他能应你吗?”   苏瑜怔了一瞬,旋即,脸上已现出了青白灰败之色。   从慕离和苏墨弦进来以前,听君便已去传叶非,可是过了这么久,叶非不见人影,竟连听君竟也不知去向。   苏瑜静静吸了一口气,心中已醒悟过来,“你是如何收买下了朕身边的人?”   倾仪得意道:“听君,真是个好名字。听君听君,谁是君王,他自然就听谁的,这还不明白吗?苏瑜,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你竟不如你手底下的人识时务了。”   苏瑜霎时瘫软在龙座之上。   他自诩运筹帷幄,天下江山全在自己一手掌握之中,却没想到,短短数月,他亲手除良将,扶宿敌,身边两个心腹内臣,一死,一叛。   一国之君,他竟做得如此落魄,如此一败涂地,他竟做成了个昏君。   倾仪轻蔑地看了眼溃败的苏瑜,又缓缓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的慕离。   慕离袖中的拳头早已握紧,其上青筋根根分明,一双精深的眸子看似平静,其实却如风浪欲来的大海,里面全是足以置人死地的漩涡,只等他出手,倾仪必定尸骨无存,刹那间灰飞烟灭。   “慕离,我真是没想到,你的命竟然这样大。更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竟藏得这样好,我数次设下天罗地网等你回来找我报仇,你却偏不跳陷阱,还是苏瑜厉害,若不是他,我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逼你现身呢。”   慕离眼中杀意弥漫,“彼此彼此,若不是苏瑜,我也不知该如何逼你现身。”   “你逼我现身?”倾仪疑惑状,“我现身之日,岂不正是你的死期?今日,我们三人终于可有一个了结,你和苏瑜,我必定斩草除根!”   慕离冷笑一声,“可笑不自量。”   倾仪抬手指了指外面,“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吗?我知道你厉害,但双拳难敌四手,你打得我的千军万马吗?二十多年前的事,终究要重演,但是这一次,我绝对不会给你苟且偷生的机会!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待你死后,我彻底会拥有夕颜和你的女儿,再没有人能与我争夺。”   想到即将到手的江山美人,倾仪眼中光芒迸射,一双眼珠子却更加浑浊,*噬心,便只剩得这幅面孔。   有时候,言语和眼神的羞辱并不比实际上的所为更轻,慕离见得倾仪这幅让人作呕的嘴脸,如何能忍?当下,蓝色身影一晃,疾如闪电一般,所有人还未回过神来,慕离已到了倾仪面前,一只手重重捏住了倾仪的脖子。   “咔擦。”   倾仪脸上当下充血,红得快要滴出来似的。   慕离双目迸射出冷芒,“我倒要看看,擒贼先擒王,今日到底是谁先擒谁?是你的千军万马快,还是我一只手更快。”   倾仪并不畏惧,只是笑得让人咬牙切齿。慕珏劈手掠来,慕离捏着倾仪脖子的手半分未松,冷笑着看向慕珏,“是我有眼无珠,这么多年竟将你当成了我的儿子,我慕离竟连是人还是禽兽也分不清了,真是滔天大过。”   慕珏眼底有什么掠过,脸色微微白了几分。   慕离又冷冷看向苏墨弦,“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我清理门户?”   苏墨弦抬眼看了慕珏一眼,仍旧立着没动。   这个时候,慕珏倏地笑了,他抬手,轻轻击掌两下,御书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来。   所有人循声看去,只见来人竟是听君。   他一手挟制了两人,却是此刻正应当在长乐宫的倾城和夕颜。   慕离脸色顿变,妻女在他人手中,当下便立即松了手。倾仪一得呼吸,剧烈咳嗽着踉跄几步,却少不得放声大笑。   “如何?是你快,还是我快?”   慕离双目狠狠眯起,看向慕珏,“你竟收服了我身边的人!”   年后,慕离与夕颜来京看倾城,正巧倾城身份败露闹得满城风雨,两人自然坐不住,尤其是夕颜,当下就昏了过去。慕离立刻去找苏墨弦兴师问罪,苏墨弦一切全认,且当下就带了他进宫。夕颜坐立难安,必定要亲自进宫去见女儿,慕离便派了身边最为得力的护卫护她去长乐宫,而自己与苏墨弦却是去了御书房。   然而此刻,夕颜却落入了听君手中。   护卫呢?不言而喻。   慕珏道:“我在寻门二十多年,多亏你将我认作亲子,如今门中还有什么人是我拿捏不住的?”   慕离目眦欲裂,真恨不得一手将慕珏和倾仪两人碎尸万段,却奈何投鼠忌器。   倾仪刚从慕离那里吃了苦头,此刻既得意又更加痛恨,瞥了眼四周,劈手便将听君身上的佩剑拔了出来,“蹭”的一声,扔到了慕离身前,“你的手太让我看不顺眼,先自断双臂吧。”   慕离双目嗜血般看着倾仪。   这让倾仪愈加得意,他道:“我此刻后悔了,我不会轻易杀了你,我要将你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只留下你一条命,让你苟延残喘地活着,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拥有你的妻子和女儿。”   倾仪再一次纵声大笑,兴奋让他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   夕颜脸颊惨白地盯着倾仪,这个人,正是她的心结所在,是她即便服了甘露丸也迟迟不愿醒来,即便醒来也不能说不能听的根结所在。这样近的距离已让她呼吸急促,浑身簌簌发抖,倾城半搂着她,用力握着她的手,安慰她。   倾城心中也恨起自己的有眼无珠来,这样一个龌龊之人,当年她怎么会认为他是个慈爱的父亲?如此肮脏的心思,她怎么半分没有察觉呢?   大局似乎已定。   谁得意,谁被动,那样明显。 ☆、第106章   一直平静得仿佛全然置身事外的苏墨弦终于出声,他看向倾城,说:“倾城,到我这里来。”   所有人听得这个话,最先的反应都是愣了一愣。随即,倾仪看向苏墨弦,讥笑道:“你败局已定,还要使这些无赖手段了不成?你以为我不敢杀她是不是?你就让她动一动试试看,她动一下,我便削下她一根指头。总归我要她这个人就够了,指头那多余的东西我不需要。”   苏墨弦并不看倾仪,只直直凝视着倾城,“过来。”   倾城扶着簌簌发抖的夕颜,对上苏墨弦那一双沉黑的眸子,这样的形势下,那一双眼睛竟也能让她看得出神,而后,心便也跟着平静下来。   没有理由的信任,倾城点了点头,半搂着夕颜向他走了过去。   身后,原本挟持着她们二人的听君竟然仿佛全然没有看到一般,兀自静立着动也不动,就这么任人质从自己手底下走了开去。   倾仪和慕珏反应过来,两人脸色剧变,倾仪怒目瞪视听君,“你在做什么!信不信我将你碎尸万段!”   慕珏却不啰嗦,闪身已去拦倾城。没想,听君这时倒是看见了,侧身上前,出手便将慕珏拦住。   两人疾如闪电一般过了数招,倾城已扶着夕颜走回了苏墨弦身边,慕离连忙将夕颜接过。苏墨弦凝着她,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深深看着她,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而后将她揽到了自己怀中。   “这几日,好不好?”他在她耳边轻轻问。   倾城轻轻点头,道:“好。”   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好,孩子太有存在感,你说是不是因为它想爹?”   苏墨弦垂眸凝视着她,眸子里光彩夺目,流溢着笑意。   倾城抿着唇笑。   这个时候调戏他,是不是坏得有点任性?真是不分时间地点啊。   听君的再一次倒戈让原本已定的局势再度晦暗不明起来,且这不明朗让人躁怒得无以复加。   今夜,这是一个精致细密的局,因为混乱,所以更要求丝丝缕缕分毫不差。每一枚棋子的摆放都需要分寸不失,如此一盘棋局全在自己掌握之下,方才是最后的赢家,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子错落,满盘皆输。   而显然,此刻听君就是那一枚不在位上的棋子。虽然已将敌方大片围剿,但这一枚不受约制的棋子却仍旧足以让人躁怒不安。   倾仪狠声问听君:“你知不知道,背叛我是什么下场?”   听君闻言,一个拂袖便收回了招式,似笑非笑看向倾仪。   慕珏心中已隐隐了悟,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听君道:“我从来不曾是你的人,何来背叛一说?”   慕珏脸色顿变,他就知道,听君的降服太容易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倾仪双目迸射出狠意,几乎咬牙切齿。   听君虽然并非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但今夜动作时间,他已知道,若他是奸细,就是说,对方已经知道他们所为。那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未为不可。   倾仪真恨不得将听君碎尸万段才好。   慕珏已想明白过来这其中厉害,当机立断,再不纠结在听君身上,便返身去将御书房的门拉开来,朝外面高叫一声,“睿王叛乱,太子护驾重伤,快来人捉拿逆贼!”   一呼百应,只听得夜中刀剑之声响应,将士男儿震天呼喊,“捉拿逆贼!誓死护驾!”   眼见着就要冲进来。   倾城心乱如麻。历史多么相似啊,当年不就是这样吗?那一夜的血流成河,刹那间仿佛历历在目。   苏墨弦静静握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轻道:“没事,有我。”   短短四个字,竟奇迹般让她的心平静下来,倾城自己也觉无比可笑,笑自己真被这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了。却只听外面的呼喊声戛然而止,仿佛在应和苏墨弦那低低的四个字一般。   这一番动静,让倾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苏瑜早已败下阵来,此刻不过坐山观虎斗,见得这忽然而来的变数,心中已猜到几分,徐徐往苏墨弦看了一眼。   听外面的动静,凌厉的脚步声豁然扑来,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是又有大军到了,此刻,谁先动,谁就是叛军;谁来得巧,谁就是正义之师。   只是,这个时候来的这正义之师是谁?听君既没有投身倾仪,那么通知叶非率领禁军前来诛杀乱党并不难,但,会是禁军吗?   来的不论是谁,最后的赢家都不会再变。   但来的是禁军,天子就还是天子。若不是,天子便不再是天子。   苏墨弦,这个皇位,你今夜是要,还是不要呢?   既已抽身离了战局,苏瑜竟难得明白起来。只是,当看到最后冲进来的领头之人不是叶非,而是秦怀时,苏瑜终是长长闭上眼,喟然长叹一声。   苏墨弦,好啊。   一波三折,今夜的御书房热闹非凡。先是苏墨弦和慕离,再是太子,再是倾仪和慕珏,每一个人的出现都将前一人推到不仁不义乱臣贼子的位置上。然而最后,将太子的人围剿,冲进这里来的人,却是秦怀。   这个后起的将军,威风赫赫上前来,朝苏瑜拜道:“前朝余孽,犯上作乱。臣救驾来迟,请皇上、睿王恕罪。”   他话中将苏墨弦带上,这个中玄机,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不会有谁听不懂。   秦怀,是苏墨弦的人。   苏瑜暗暗惊讶,一直以来,秦怀都是苏墨炎的人。   苏瑜问:“魏王呢?”   苏瑜声落,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道清朗之声,“父皇,儿子来了。”   随即,只见魏王苏墨炎大步进来,他一面走一面笑道:“在宫门口耽搁了些时间,来迟了。”   “来迟?”苏瑜回味着这两个字。   苏墨炎看了苏墨弦一眼,道:“是啊,三哥说今夜会有人犯上作乱,儿臣起初不信,想他不是孔明,掐指一算连何时有风有雾也知,这一怀疑就险些误了时辰,好在是赶上了。三哥莫怪才好。”   说着,朝苏墨弦作了一揖。   局势再明朗不过。苏瑜原本一直指望着太子、睿王、魏王三人相互制衡,没想到,原来魏王一直就是跟着睿王一路的。此时太子已败,鹿死谁手,再无悬念。   慕珏护着倾仪退至一旁,同时朝太子原本留在这里那另一名默默无闻的心腹使了一个眼色,那心腹便如鬼魅一般突破重围冲了出去。   秦怀察觉要去追,苏墨弦淡道:“让她去。”   秦怀领命作罢。   同时,外头暗色天幕里立刻绽放出冲天的焰火,那是那人放出的信号。   皇城之外还有五十多万大军,只等着这信号一出,便血腥攻进来。倾仪看得这焰火,原本灰败的脸上又现出了几近狰狞的得意之色,“哈哈哈!看来,一场血战终究是免不了,通往那个位子的路合该鲜血淋漓,白骨累累。”   倾仪如此得意不是没有原因的,东宫,不,应该说,如今慕珏手中有六十万兵权,而秦怀作为新起的将领,虽然如今备受重用,但手中兵权即便加上睿王、魏王的,仍旧只有三十万,加上禁军,统共也就四十万。以少胜多从来都是传奇,而今晚大战在即,已经没有时间再酿造传奇了,这一场较量,就是一场简单粗暴的,兵权的较量。   谁的人多,谁就赢了。   外头原本被秦怀带进来的人压制下去的士兵看到这信号,又顿时士气大振起来,蠢蠢欲动地等着一场血战。   从始至终,苏墨弦泰然自若,在这硝烟战火一触即发的地方,他竟是要阖眸养神的模样。   只因今夜,他才是安放棋子,摆布全局那一人,他放的每一枚棋子都分毫不差,包括倾仪,包括慕珏,包括,那五十万大军。   信号已出,预期的大战和厮杀却并没有到来。宫门外,一片安然平静。   倾仪和慕珏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们翘首以盼等来的竟是一个让他们始料未及的人。那人一身戎装,踏着夜色而来,一步一步竟是踏得无比的平静安然,仿佛走在盛世的夜中,怎么样也不该是今夜这样的时间里。   来人,慕长丰。   倾仪、慕珏脸色大变。   苏瑜惊座而起。   慕长丰大步进来,与秦怀不同,他径直走到了苏墨弦面前,躬身拜道:“睿王殿下,幸不辱命。”   连苏瑜那里的过场也不走了,真正是毫无悬念宣示了今夜的终极大赢家。   听君,秦怀,魏王,慕长丰……原来,全为苏墨弦所用。   不,其实真正为苏墨弦所用的还包括了太子,慕珏,还有倾仪。   苏瑜终于看明白过来,今夜,所有人都是陪衬,都不过是他这个儿子逼宫所用的棋子。就是这些棋子使他的逼宫变成了师出有名,是他此举非但不背骂名,反而成了正义之师替天行道。   然而,苏瑜已经明白过来,倾仪却仍旧身陷*的漩涡之中,糊涂着挣扎不出。   他指着慕长丰,连连后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不是中风了吗?”   慕长丰冷笑,“中风了,又不是死了。幸得睿王殿下医术高明,我才有再站在这里这一日。幸亏我到得及时,才没让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为你这奸人所用,成为乱臣贼子,背一世骂名。”   倾仪手指不可遏制地颤抖。   慕珏长长闭上眼,已知败局已定,无力回天。   当日,慕长丰中风,苏瑜没有收回慕长丰手中的五十万兵权,并不是他不想,也不是他真的有心扶持慕珏,而是因为,他不能。如慕长丰所说,慕家的军,跟着慕长丰出生入死,军旗上写的是个慕字。连皇帝都不能驯服的军队,慕珏得以掌控不过也只是因为他姓慕,慕长丰的慕!   此时,慕长丰本人已经出现,那支军队还会再听慕珏的吗?   答案不言而喻。   难怪外面一片平静。   想这五十万兵权,原本是毫无悬念为太子所用的。没想到,最后,却成了苏墨弦的囊中之物。分明,他似乎什么也没做啊。   是慕珏机关算尽,是慕珏将慕长丰扳倒,是慕珏手握了五十万大军的兵符。而苏墨弦呢,苏墨弦不过一直冷眼旁观,将计就计。从一开始,他要的就不是兵符,他要的是慕长丰这个人,因为,慕长丰这个人是能让兵符也变成废物一块的存在!所以任朝中风起云涌,任市井流言蜚语,他也按兵不动,他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只是救了慕长丰一命。   然而,救命之恩,应当如何回报?   譬如今夜,就是到回报的时候了。   第 107 章   倾城看向苏墨弦,到这一刻,什么都联系起来,什么也都想通来。   难怪那时她求苏墨弦救慕珩,苏墨弦总是各种借口拖延,毫无作为。原来他不是毫无作为,而是他作为的时机还没到。慕珩不倒霉,如何让慕长丰动?慕长丰不动,如何让苏瑜和慕珏将他打倒?慕长丰不倒,苏墨弦又要如何去施这样一个深重的恩德?   不疾不徐,静观其变,待水到渠成,一举将原来的政敌变成自己手中紧紧拿捏着的一柄最锋利的剑,这就是苏墨弦。   此刻,才是大局已定。   苏墨弦黑眸淡然,看向倾仪,说了今夜与这个人的第一句话,“九十万大军对你十万散沙残兵,哪里需要血流成河?”   倾仪咬牙切齿,只恨不得吃了苏墨弦的肉,喝了他的血才好。眼见今夜已是胜券在握,六十万大军对阵四十万大军,离那皇位仅仅一步之遥,他的腿又不短,只需轻轻一迈,这江山就将重回他的手中。可是,短短片刻之间,六十万对四十万就成了十万对九十万,眨眼之间,形势翻覆,快得竟让他没看清似的。   这一切全拜苏墨弦所赐!   “珏儿,杀了他!”   倾仪咬着牙齿指使慕珏,手指指着苏墨弦,双目也直直瞪着他,道:“我不要这江山了,我就要他的命!我要他死!”   最后一个死字,倾仪仿佛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也咬下才好,可见是真的恨到了骨髓里去。   倾仪已失去了理智,慕珏却没有。   他没有听倾仪的,因为原本他也杀不了苏墨弦,更何况到了今日的局面,更是绝无可能。慕珏静静立在原地,因为已经尘埃落定,反倒平淡下来。他问:“是你将倾城的身份揭穿的吧?”   倾城怔怔看向苏墨弦。   苏墨弦长睫轻阖,淡淡点头,“是我。”   倾城惊呆。她一直以为是慕珏。   她后来仔细一想,便想通来。芙贵妃是慕珏找的人,自然是与慕珏一条心,想来从她带着阿娇回睿王府,那一条毒计便已埋下了祸根。   苏墨弦道:“你用计使倾城落入父皇手中,不就是想要逼我反吗?你与苏墨景联合,使我为救倾城不得不逼宫,而后你们再以护驾之名,出正义之师,冠冕堂皇夺下大位。倒是个好计策,如此好的计策,我都不忍心不成全你们了。”   ----------------以下是防盗内容,下午改过来,嘘,别声张~~~----   倾城看向苏墨弦,到这一刻,什么都联系起来,什么也都想通来。   难怪那时她求苏墨弦救慕珩,苏墨弦总是各种借口拖延,毫无作为。原来他不是毫无作为,而是他作为的时机还没到。慕珩不倒霉,如何让慕长丰动?慕长丰不动,如何让苏瑜和慕珏将他打倒?慕长丰不倒,苏墨弦又要如何去施这样一个深重的恩德?   不疾不徐,静观其变,待水到渠成,一举将原来的政敌变成自己手中紧紧拿捏着的一柄最锋利的剑,这就是苏墨弦。   此刻,才是大局已定。   苏墨弦黑眸淡然,看向倾仪,说了今夜与这个人的第一句话,“九十万大军对你十万散沙残兵,哪里需要血流成河?”   倾仪咬牙切齿,只恨不得吃了苏墨弦的肉,喝了他的血才好。眼见今夜已是胜券在握,六十万大军对阵四十万大军,离那皇位仅仅一步之遥,他的腿又不短,只需轻轻一迈,这江山就将重回他的手中。可是,短短片刻之间,六十万对四十万就成了十万对九十万,眨眼之间,形势翻覆,快得竟让他没看清似的。   这一切全拜苏墨弦所赐!   “珏儿,杀了他!”   倾仪咬着牙齿指使慕珏,手指指着苏墨弦,双目也直直瞪着他,道:“我不要这江山了,我就要他的命!我要他死!”   最后一个死字,倾仪仿佛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也咬下才好,可见是真的恨到了骨髓里去。   倾仪已失去了理智,慕珏却没有。   他没有听倾仪的,因为原本他也杀不了苏墨弦,更何况到了今日的局面,更是绝无可能。慕珏静静立在原地,因为已经尘埃落定,反倒平淡下来。他问:“是你将倾城的身份揭穿的吧?”   倾城怔怔看向苏墨弦。   苏墨弦长睫轻阖,淡淡点头,“是我。”   倾城惊呆。她一直以为是慕珏。   她后来仔细一想,便想通来。芙贵妃是慕珏找的人,自然是与慕珏一条心,想来从她带着阿娇回睿王府,那一条毒计便已埋下了祸根。   苏墨弦道:“你用计使倾城落入父皇手中,不就是想要逼我反吗?你与苏墨景联合,使我为救倾城不得不逼宫,而后你们再以护驾之名,出正义之师,冠冕堂皇夺下大位。倒是个好计策,如此好的计策,我都不忍心不成全你们了。”   倾城看向苏墨弦,到这一刻,什么都联系起来,什么也都想通来。   难怪那时她求苏墨弦救慕珩,苏墨弦总是各种借口拖延,毫无作为。原来他不是毫无作为,而是他作为的时机还没到。慕珩不倒霉,如何让慕长丰动?慕长丰不动,如何让苏瑜和慕珏将他打倒?慕长丰不倒,苏墨弦又要如何去施这样一个深重的恩德?   不疾不徐,静观其变,待水到渠成,一举将原来的政敌变成自己手中紧紧拿捏着的一柄最锋利的剑,这就是苏墨弦。   此刻,才是大局已定。   苏墨弦黑眸淡然,看向倾仪,说了今夜与这个人的第一句话,“九十万大军对你十万散沙残兵,哪里需要血流成河?”   倾仪咬牙切齿,只恨不得吃了苏墨弦的肉,喝了他的血才好。眼见今夜已是胜券在握,六十万大军对阵四十万大军,离那皇位仅仅一步之遥,他的腿又不短,只需轻轻一迈,这江山就将重回他的手中。可是,短短片刻之间,六十万对四十万就成了十万对九十万,眨眼之间,形势翻覆,快得竟让他没看清似的。   这一切全拜苏墨弦所赐!   “珏儿,杀了他!”   倾仪咬着牙齿指使慕珏,手指指着苏墨弦,双目也直直瞪着他,道:“我不要这江山了,我就要他的命!我要他死!”   最后一个死字,倾仪仿佛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也咬下才好,可见是真的恨到了骨髓里去。   倾仪已失去了理智,慕珏却没有。   他没有听倾仪的,因为原本他也杀不了苏墨弦,更何况到了今日的局面,更是绝无可能。慕珏静静立在原地,因为已经尘埃落定,反倒平淡下来。他问:“是你将倾城的身份揭穿的吧?”   倾城怔怔看向苏墨弦。   苏墨弦长睫轻阖,淡淡点头,“是我。”   倾城惊呆。她一直以为是慕珏。   她后来仔细一想,便想通来。芙贵妃是慕珏找的人,自然是与慕珏一条心,想来从她带着阿娇回睿王府,那一条毒计便已埋下了祸根。   苏墨弦道:“你用计使倾城落入父皇手中,不就是想要逼我反吗?你与苏墨景联合,使我为救倾城不得不逼宫,而后你们再以护驾之名,出正义之师,冠冕堂皇夺下大位。倒是个好计策,如此好的计策,我都不忍心不成全你们了。”   倾城看向苏墨弦,到这一刻,什么都联系起来,什么也都想通来。   难怪那时她求苏墨弦救慕珩,苏墨弦总是各种借口拖延,毫无作为。原来他不是毫无作为,而是他作为的时机还没到。慕珩不倒霉,如何让慕长丰动?慕长丰不动,如何让苏瑜和慕珏将他打倒?慕长丰不倒,苏墨弦又要如何去施这样一个深重的恩德?   不疾不徐,静观其变,待水到渠成,一举将原来的政敌变成自己手中紧紧拿捏着的一柄最锋利的剑,这就是苏墨弦。   此刻,才是大局已定。   苏墨弦黑眸淡然,看向倾仪,说了今夜与这个人的第一句话,“九十万大军对你十万散沙残兵,哪里需要血流成河?”   倾仪咬牙切齿,只恨不得吃了苏墨弦的肉,喝了他的血才好。眼见今夜已是胜券在握,六十万大军对阵四十万大军,离那皇位仅仅一步之遥,他的腿又不短,只需轻轻一迈,这江山就将重回他的手中。可是,短短片刻之间,六十万对四十万就成了十万对九十万,眨眼之间,形势翻覆,快得竟让他没看清似的。   这一切全拜苏墨弦所赐!   “珏儿,杀了他!”   倾仪咬着牙齿指使慕珏,手指指着苏墨弦,双目也直直瞪着他,道:“我不要这江山了,我就要他的命!我要他死!”   最后一个死字,倾仪仿佛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也咬下才好,可见是真的恨到了骨髓里去。   倾仪已失去了理智,慕珏却没有。   他没有听倾仪的,因为原本他也杀不了苏墨弦,更何况到了今日的局面,更是绝无可能。慕珏静静立在原地,因为已经尘埃落定,反倒平淡下来。他问:“是你将倾城的身份揭穿的吧?”   倾城怔怔看向苏墨弦。   苏墨弦长睫轻阖,淡淡点头,“是我。”   倾城惊呆。她一直以为是慕珏。   她后来仔细一想,便想通来。芙贵妃是慕珏找的人,自然是与慕珏一条心,想来从她带着阿娇回睿王府,那一条毒计便已埋下了祸根。   苏墨弦道:“你用计使倾城落入父皇手中,不就是想要逼我反吗?你与苏墨景联合,使我为救倾城不得不逼宫,而后你们再以护驾之名,出正义之师,冠冕堂皇夺下大位。倒是个好计策,如此好的计策,我都不忍心不成全你们了。”   倾城看向苏墨弦,到这一刻,什么都联系起来,什么也都想通来。   难怪那时她求苏墨弦救慕珩,苏墨弦总是各种借口拖延,毫无作为。原来他不是毫无作为,而是他作为的时机还没到。慕珩不倒霉,如何让慕长丰动?慕长丰不动,如何让苏瑜和慕珏将他打倒?慕长丰不倒,苏墨弦又要如何去施这样一个深重的恩德?   不疾不徐,静观其变,待水到渠成,一举将原来的政敌变成自己手中紧紧拿捏着的一柄最锋利的剑,这就是苏墨弦。   此刻,才是大局已定。   苏墨弦黑眸淡然,看向倾仪,说了今夜与这个人的第一句话,“九十万大军对你十万散沙残兵,哪里需要血流成河?”   倾仪咬牙切齿,只恨不得吃了苏墨弦的肉,喝了他的血才好。眼见今夜已是胜券在握,六十万大军对阵四十万大军,离那皇位仅仅一步之遥,他的腿又不短,只需轻轻一迈,这江山就将重回他的手中。可是,短短片刻之间,六十万对四十万就成了十万对九十万,眨眼之间,形势翻覆,快得竟让他没看清似的。   这一切全拜苏墨弦所赐!   “珏儿,杀了他!”   倾仪咬着牙齿指使慕珏,手指指着苏墨弦,双目也直直瞪着他,道:“我不要这江山了,我就要他的命!我要他死!”   最后一个死字,倾仪仿佛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也咬下才好,可见是真的恨到了骨髓里去。   倾仪已失去了理智,慕珏却没有。   他没有听倾仪的,因为原本他也杀不了苏墨弦,更何况到了今日的局面,更是绝无可能。慕珏静静立在原地,因为已经尘埃落定,反倒平淡下来。他问:“是你将倾城的身份揭穿的吧?”   倾城怔怔看向苏墨弦。   苏墨弦长睫轻阖,淡淡点头,“是我。”   倾城惊呆。她一直以为是慕珏。   她后来仔细一想,便想通来。芙贵妃是慕珏找的人,自然是与慕珏一条心,想来从她带着阿娇回睿王府,那一条毒计便已埋下了祸根。   苏墨弦道:“你用计使倾城落入父皇手中,不就是想要逼我反吗?你与苏墨景联合,使我为救倾城不得不逼宫,而后你们再以护驾之名,出正义之师,冠冕堂皇夺下大位。倒是个好计策,如此好的计策,我都不忍心不成全你们了。”   第108章   其实,从倾仪慕珏将皇后控制在手中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今夜他们气数并不能尽,不论过程如何。   苏墨弦的当机立断不过是将这过程缩短,短到如苏瑜慕离两人都不能接受。   “苏墨弦。”慕离沉声叫道。   苏瑜则是抓住苏墨弦的手腕。   倾仪既可以藏一个三年而不动声色,就足可以再藏一个三年,甚至三十年。然而纵虎归山,后患无穷,这一个三年里,倾仪已扑腾出了这样大的风浪,再一个三年又会如何?到那个时候,苏墨弦是否还有这样的棋高一着将他打败,谁也不知道。他们与倾仪之间,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今年他们将倾仪放了,来年若是一着不慎,谁又来放了他们?   这其中道理,苏墨弦怎会不懂,然而他心意既定,从来就是谁也不能动摇,他甚至不会多解释一句。   他再一次沉声命令:“退下!”   秦怀与慕长丰纵使不甘如此功亏一篑,也领命将自己的人挥退。   层层将士顿时自觉让出一个出口来,林淑儿的刀比着皇后的脖子,一面退后去,一面直直注视苏墨弦。这样一个杀伐果决的男人,叫她如何不爱?如何自拔呢?   倾仪则是纵声大笑,不过是失败者可怜的侥幸罢了,但他心中所想和苏瑜慕离并无区别,只是这一次的全身而退,他却俨然已看到来日的卷土重来,大获全胜。   倾城想,他可真是乐观啊。   倾仪慕珏等人缓缓退去,这边大军亦步亦趋跟着,一路到了宫门口。慕珏觉得这样局势仍旧相持不下,倏然夺过林淑儿手中的刀,亲自挟持了皇后,对苏墨弦道:“备马。”   苏墨弦神情莫测看了慕珏一眼,便转头对身边的人低声吩咐了一句。很快,那人便牵了两匹马回来。   慕珏双目微眯。   两匹马,五个人,一匹最多两人,那么,要扔下哪一个?   皇后,夜阑,还是林淑儿?   这个时候,除了留下皇后,谁留下,谁就是死。可是皇后,那可是永久的保命符,必定不能留下。   慕珏冷笑,“好个奸诈的苏墨弦!再送一匹过来!”   苏墨弦淡道:“只有两匹。”   “是吗?”慕珏手中的刀离皇后的脖子近了近,皇后紧紧咬着牙齿,脸色已白得不成模样。但她心中一计较也明白苏墨弦这是在救她,便也并不呼救乱了阵脚。   “我不信偌大的皇宫,坐拥天下财富,就只拿得出两匹马来!”慕珏讥讽道:“没想到,事关生母,睿王竟也吝啬至此。”   苏墨弦目光盯着慕珏的刀,眼中几不可察略过寒意,仍旧泰然自若地说:“如今确实只有两匹了,因为,方才我已命取马的人将剩下的马全部杀光,不信你自己去看一看。”   在场所有人心中顿时蹿过莫名的寒意。   宫中马厩,千里好马少说也有上千匹,苏墨弦今夜似乎是话最少、最温文尔雅那一个,没想到眨眼之间竟可以心狠手辣至此,想来此刻马厩那个地方的确是血流成河了。   倾城却知道,此刻不过是杀马,若是需要,恐怕就是杀这么多的人,苏墨弦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苏墨弦最恨什么?最恨他在乎的人被人拿捏在手中。慕珏倾仪今夜势必要被迫留下一个人,只要那人不是皇后,苏墨弦定要他后悔为人。   这是一场博弈,苏墨弦本处于全然被动的地位,然而杀马却让他反被动为主动。慕珏心中恨苏墨弦,却更恨起自己来,因为,他竟不得不入苏墨弦设下的这明目张胆的一局,因为,他不能杀了皇后来个鱼死网破。   苏墨弦就是这样狡诈,若是他一匹马都不给,慕珏四人既毫无生路,也好果断让皇后陪葬。但他偏偏给了两匹马,就是说,给了他四分之三的生路,反倒狠狠将了他一军,让他进退维谷。   倾仪则是再一次后悔当年没趁着自己为帝时不计一切代价将苏墨弦除了,眼下他也醒悟到自己或许过于乐观,苏墨弦真是个让人恨之入骨却束手无策的敌人。   倾仪双目阴冷,看向慕珏,意思不言而喻。   皇后是必须带走的,只要皇后在一日,他们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林淑儿也必须带走,因为林淑儿体内情蛊,与倾仪同生同死,倾仪只要不想死就不能扔下林淑儿。   那么剩下谁?不就剩下夜阑吗?   慕珏目沉如水,还未决定,林淑儿的目光已带着讥诮,肆无忌惮看向了夜阑。夜阑则是默默垂下眸去,不知心中如何做想。   倾城远远瞧着夜阑,心情微妙。虽然为敌,虽然一开始就是利用,但夜阑的确曾经帮助过她,在她最无能为力的时候。她可不像倾仪那么乐观,曾经昏天暗地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多亏有夜阑陪伴。更重要的是,同为女人,倾城对夜阑心中那一片情意真懂得不能再懂。   若是有一日,苏墨弦为了旁的目的,也要放弃她的性命,她会怎么样?倾城简直不敢想。   慕珏现在的确没有决定,但他不是犹豫了吗?对于一个爱他的女人而已,犹豫已经足够。   倾城默默看向苏墨弦,此刻方觉得他真的有些狠。   苏墨弦似有感应一般,立刻便转头对上了她的视线。倾城觉得自己这时因为同情敌人而觉得他狠并不理智,便状似无意地又将目光移开。   手却忽然被他牢牢握住,只听他的声音近在耳旁,低哑却无比坚定。   “对你,我从不犹豫,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   倾城的心跳瞬间乱了一拍,不由自主就有了甜蜜的感觉,而后便觉得他并不是那么狠了,多情的男人怎么会狠呢?   ……她可真是个没有风骨的女人。   多情的男人这时又宽宏大量地示意侍卫继续退后,这个动作俨然就是直白地对慕珏说:“放心走吧,你看,我已经让人退下了。”   虚伪又嚣张,真让人咬牙切齿。   这时,夜阑轻轻一笑,对慕珏道:“公子,你们先走吧,夜阑随后跟来。”   此刻她的目光如清风过处,轻淡干净,风过无痕,然而眼底深处的眷恋、缱绻和贪恋,仿佛是在贪恋此生看慕珏的最后一眼。是啊,一旦留下,哪里还有什么随后呢?   基本上,花容就是她的前车之鉴了。   倾仪见夜阑这丫头如此识大体,当下便对慕珏道:“还等什么?”   夜阑笑了笑。   但倾城想,她心里应该已经在泣血了。   倾仪说着就要拉慕珏上马,一面示意林淑儿将皇后也带上马去。   慕珏身形沉静如山,一动不动。   苏墨弦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望着慕珏。   只见慕珏倏然直视向倾仪,道:“你带林淑儿先走。”   倾仪震惊,“你想做什么?”   话落已立刻醒悟过来,若是皇后在手,还分什么先什么后?苏墨弦投鼠忌器,根本不敢追。除非……   除非他是果真要中了苏墨弦的计,将皇后留下来!   “你是在发疯吗?”倾仪恨极,咬牙切齿地看了夜阑一眼,“你竟为了个下人,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我儿子!”   倾仪一连说了两个“你不是我儿子”,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样子,慕珏冷笑一声:“我倒希望我不是。”   倾仪再无话可说。   夜阑已默默流下眼泪来,望着慕珏,流着泪却笑了,“公子不用管夜阑,带皇后走吧,不能将皇后留下,更不能为了夜阑一个小丫头将皇后留下。”   倾城想,这下好了,若是夜阑果然被留下,凭这句话她也真的死定了,苏墨弦绝不会放过她。   慕珏淡淡看了夜阑一眼,“如今连你也不听我的命令了?”   夜阑的眼泪顿时流得更汹涌,咬着唇,直直地瞅着慕珏。   慕珏扬声对苏墨弦道:“让你的大军全部放下武器,退后五里,我才好将皇后留下。”   苏墨弦笑得胸有成竹,毫不犹豫扬手,便让大军退了。   倾仪无力阻止,只能不甘心地与林淑儿上马,两人一骑飞快离开,眨眼消失不见了。苏墨弦双目微眯看了眼那方向,慕离拳头握紧,无奈之下恨得脸色发青,最后只将妻子默默揽在怀中,倾城心叹,也是惋惜不已。   只差一点,这不共戴天的仇恨就可以了结,竟然错失。   慕珏直到倾仪走远,又让夜阑上了马,他挟持着皇后一步步后退,苏墨弦等人不敢前去,直到两方距离足够远,慕珏忽然拉着皇后飞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腹,马儿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苏墨弦等人始料未及,俱是一惊,想再是好马,一旦承受了三个人的重量也根本跑不快,最后只会落得三个人一起被追上的下场,慕珏不至于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却只见马上一人忽然被重重往回扔来,苏墨弦大震,当即施展轻功去接,这才堪堪将皇后接住。   皇后安然无恙,望着苏墨弦叫了一声,“儿子……”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苏墨弦眉头紧皱,将皇后交予追上来的两名嬷嬷照料,自己则是立在原地没动,良久。   苏瑜慕离这两人彼此虽是宿敌,但倾仪又是两人共同的敌人,眼下让共同的敌人跑了,两人皆是扼腕。   苏瑜长叹一声,终于不甘心地转身回宫。   慕离小心扶着夕颜离去。   倾城走到苏墨弦身边,握住他的手,见他一动不动立在原地,还望着慕珏等人消失的方向,柔声道:“先回去吧。”   苏墨弦反手将她握住,却仍旧没动。   倾城正要劝慰,却听见前方黑暗中传来快马的声音。   所有人俱是一惊,无不停下脚步,回身望去,这便见前面阿不领着一队人,骑着快马而来。   所有人这才恍然发觉,阿不是苏墨弦的近身护卫,今夜这样大的一个局,生死一线之间,而这个人之前竟然一直没有出现。   难道竟是一早就布下了这样一个后招?   苏瑜、慕离霎时一扫扼腕,如见曙光。   ……   那一夜,慕珏、倾仪、林淑儿终是逃了,阿不带回来的人是夜阑,身中数箭,奄奄一息的夜阑。   苏墨弦虽没能算到倾仪劫持皇后,但他设局之初便安排了阿不带人在离开的必经之路埋伏,就是为了万无一失置倾仪于死地,助慕离报下大仇。其实若是那晚慕珏带着皇后走了,苏墨弦设的埋伏也是徒然,因为投鼠忌器,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然而慕珏果真没让苏墨弦失望,五个人里选四个,他最终将皇后放了。   所以,倾仪和林淑儿一出现便遭到了围追剿杀,两人都身受重伤,最后对倾仪致命一击时,慕珏却出现了。但慕珏既要护倾仪,又要护林淑儿,顾此失彼,而阿不带来的却全是苏墨弦身边最得力的人,将慕珏等人一网打尽不过是时间问题。   于是,在四个人一起死和牺牲自己至少让慕珏可以活之间,夜阑选择了后者。她用一己之身将阿不拖住,为慕珏三人争取了时间离开。   阿不带回夜阑时,夜阑明显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趴在地上,一双眼睛却是越过苏墨弦,直直盯着他身侧的倾城。   倾城心中有些酸,抬步就要过去。   苏墨弦将她拦住了,眉梢眼底尽是冷意。   倾城叹,“她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其实如此强撑着还不如一口气咽了,她必定有话想要对我说。”   苏墨弦并不退步,“三年前就是因我的疏忽,才让你受了这样多的苦,今日我绝不容许你有一丝闪失。她有话要说?好,你就在这里,让她说。”   倾城见苏墨弦态度坚定,心叹一声,便也不再坚持。   这时,眼角余光一闪,竟见夜阑手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来,苏墨弦几乎是本能地就以身拦在倾城身前。却不想,那把匕首并未朝倾城飞来,夜阑竟是拿它狠心斩了自己的手。   血光飞溅,怵目惊心。   倾城吓得脸都白了。   夜阑脸上也溅了血,她却仿佛浑然不觉疼痛一般,遥遥望着倾城,笑道:“你看,这样,我就没有办法伤害你了。”   倾城眼角的泪已不自觉流了下来,“值得吗?”   慕珏值得你这样吗?   其实,倾城心中多少猜得到夜阑要对她说什么。这个时候,人之将死,心心念念的,除了心中挚爱那一个,还会有谁呢?来来回回,不过是慕珏罢了。   倾城早已含泪快步走了过去,苏墨弦心中动容,也不再坚持。   此刻的夜阑,模样是有些可怖的,但她的眼神,柔情缱绻,充满了对心中那个人的眷恋和爱意,倾城只觉无比美丽。心中有爱的女子,总是美丽的。   夜阑对她说:“倾城,若有朝一日慕珏终是落到你们手中,你放了他,好吗?”   果然是这一句。   倾城红着眼睛,没有应对。既没有答应,也没有讥讽,只是望着她。   夜阑说:“其实你和他何其相似啊,你们都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被同时送出皇宫,同时沦落为了随时可以祭出去的棋子。可你又比他何其幸运,你虽自小寄人篱下,但你有苏墨弦爱你护你,他是命运赐给你的良人,免你受风雨惊扰,呵护你安然长大,无忧无虑。而今,你又有了亲生父母爱你。但慕珏呢,慕珏什么也没有,慕长丰之于慕离,便如慕珏之于慕珩,甚至还要十倍百倍的疏远,十倍百倍的你死我活,你指望慕长丰能如何善待慕珏呢?慕珏最初执著的并非血缘,不过是父母的疼爱,所以他知道自己并非慕长丰亲生以后,才会小小年纪就流落江湖,颠沛流离,他不过是以为慕离就是他的父亲,他一心一意想要寻找自己的父亲啊。可他那个时候还只是个孩子,你想一想,你那个年纪又在做什么呢?你纵使知道自己没有父母,也必定是在和苏墨弦撒着娇吧,但慕珏却已几度死里逃生了。他找到慕离后,敬爱慕离,是真的在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去孝顺他的。其实将心比心,若是你小小年纪千辛万苦找到了自己的父母,你会如何待他们呢?必定也是恨不得拿命去爱他们吧。然而他并不知道老皇帝说了谎,并不知道慕离不是他的父亲。他就这样错认多年,直到有一天,他见到了你,他才知道,原来慕离也不是他的亲人。”   “也许,他就是从那个时候生了将你的脸毁去的心思。你的脸和慕离的妻子实在太像了,慕离只用看一眼就能认出你才是他的女儿,只有将你的脸毁了,慕离认不出你,慕珏才能有父亲。我知道,这个念头听起来狠毒又卑鄙,下作又不能原谅。可是倾城,你的身世藏得深,你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大人了,已经成过亲有过孩子了,但你知道的时候是不是仍旧痛不欲生呢?可你想一想,慕珏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才多大呢?算起来,不过是个孩子啊,一个孩子为了守护自己的亲情,对他人自然也就不会仁慈。说来你也许不信,只会当我在维护他,但还是要求你信一信,慕珏他真的为此而后悔自责着,他的痛苦并不你来得少。因为,直到伤害了你以后,他才发现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对你的注视,原来最多的还是因为爱。”   倾城并不愿意在这样的语境里听到“爱”这个字,淡淡别开头去。   夜阑也知道她不信,这听起来多么荒谬啊,其实夜阑自己都宁愿它是谎言,慕珏爱的是倾城,再没人比夜阑更希望这是谎言的了,可惜命运弄人,它偏偏就是千真万确。夜阑此刻也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让倾城相信了,她缓缓闭上眼,叹,“有多少次是为了你,他与成功失之交臂呢?若不是爱你,他也不会一步步落至今日了。”   说完,夜阑便绝了气息。   倾城让人将她厚葬。   ……   倾仪、慕珏和林淑儿三人自此不知下落,一如这三年来的杳无踪迹一般,倾仪这个人再一次人家蒸发了。苏瑜、慕离都派了人去找,但结果毫无意外是徒劳。   倾城想,倾仪除了乐观,还真是善于隐藏。苏瑜和慕离这两个都是找人的高手了,连他们也束手无策,而苏墨弦,则更是连找也不找,想来是已经预见了结果。他每日只管陪着倾城,守着她日渐大起来的肚子,仿佛如今生命里唯一一件事,他全心全意地做。   他仍旧是睿王,皇位上那个仍旧是苏瑜。那一夜,他手握八十万大军,离皇位仅仅一寸之遥,又有太子谋乱垫背,便是坐上去了也是名正言顺,众望所归,但他终究没有。   他只是将苏瑜打败,将太子打败,将倾仪、慕珏击溃,仅仅如此,而后,安然退守,仿佛这事并不萦于心。   可怎会不萦于心呢?这个地方可是朝堂,是个身不由己非生即死的地方,个人往往没有选择的权利。   譬如太子苏墨景,对了,他已被废,便不再是太子。苏瑜终究是念及父子之情,并未像南诏王一样狠下杀手,只是将他逐去了荒凉的封地,难得的是,瑾妃也跟着去了。这个传奇一样的宠妃,竟就这样淡出了这荣华富贵的漩涡。倾城其实并不能想通,苏瑜究竟是如何割舍这样一段深刻的感情。   苏墨弦揣测,“也许替代终究是替代吧。”   倾城道:“可是替代也曾成功过啊,成功以后的替代还只是替代吗?”   这个,苏墨弦就不知道了,他又没有找过替代,连这个念头都没有。   孕妇的意志力往往惊人,倾城不依不饶地问:“你也是男人,你告诉我啊。皇上找了瑾妃,我爹找了慕绫的母亲,说好的深爱呢?还好我只是离开了两年对不对,要是我迟迟不回来,你是不是也会去找个人将我替代了?”   苏墨弦觉得这个话题非常危险,并非是他的行为或是心态危险,而是倾城这个状态下的情绪很危险,随着倾城的肚子越来越大,他已经好几次被扣了莫须有的罪名。   上一次是因为他做的甜点,分明是新创的,倾城偏说已经吃过,并且以此控诉他对她越来越不上心。苏墨弦本来还是觉得冤枉并据理力争的,但哪里晓得孕妇的眼泪说来就来,眼看倾城竟然哭了,苏墨弦顿时什么风骨都不见了,立刻抱着她忏悔认错,并且另外做了加倍补偿,倾城这才笑逐颜开。   此刻苏墨弦机智地避开了可能发生的危险,当机立断拉了个垫背出来,“在皇上心中,爱情不过是江山的点缀,我们不说他。而你爹,我想你大约是冤枉了他。”   倾城怔住,反应过来,惊道:“你是说,慕绫不是我爹的女儿?”   苏墨弦故作无奈地抚着她的眉眼,叹道:“倾城,我并没有你以为的那样无所不知,至少,你爹是否让不知名的女子怀孕这个事,我果真不知,只是猜测罢了。你心中若在意这事,还是该去问一问他,如此藏在心中不说,我知道你是怕伤害了你娘,但万一你误会了他呢?”   倾城沉默下去。   苏墨弦成功找到了垫背,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好了,就让慕离去回答倾城这个危险的问题吧。   于是,倾城果然是误会了。   慕离险些急得跳脚,都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的清白了,发誓自己只有她一个女儿。   然而,孕妇的执着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倾城问:“你为何那样肯定呢?你又不是女子。”   “可我是男子啊……总之,我心中有数。”既不好深说,又要力证自己的清白,慕离头都疼了。   倾城又问:“你只有娘一个女人吗?”   慕离神色霎时郑重又无比坚定,“自然,自你娘以后,我再没有过旁的女人。”   即使分离二十多年,慕离仍旧矢志不渝,单这一份痴情,世间也没有几个人及得上他,慕离的腰挺得特别直,底气特别足。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孕妇的脑回路。   倾城想了想,问:“那以前呢?”   倾城其实并不是为难慕离,只是单纯地想着慕绫的年纪,应当是她的姐姐,那她的母亲岂不就是在夕颜以前吗?   慕离,“……”   最后,倾城是被赶出去的。   其实慕离自寻到她,一直对这唯一的女儿珍而重之,恨不得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才好,就是这样还怕摔着了。但被女儿翻情事旧账这回事,慕离觉得他真是要崩溃了,夕颜都没有和他翻过旧账好么?而且,他若早知今生会遇见真爱,他一定守身如玉一心只等着真爱出现。以为谁都和苏墨弦一样好命么?那样小小年纪,真爱就被送到了他身边去,由他亲自养成,他前世一定是拯救了天下。   慕离又急又怒地将门在倾城的面前关上,“总之我说不是就不是!”   其实苏墨弦并没有慕离想的那样好命。譬如这个时候,如果将倾城赶出来又在她面前将门摔上的人是苏墨弦,那基本上他就九死一生了。好在慕离不是苏墨弦,倾城不仅没有生气,反倒仔细反省了自己,最后深觉自己真是欠妥。想想仅凭慕绫一面之词,她竟深信不疑了,多么可笑。更重要的是,慕绫又知道什么呢?她自己的身世还是东拼西凑听说来的呢。   ……   苏墨弦虽仍是睿王,但朝中权力局势已是彻底翻覆,如今天下大事,几乎全由苏墨弦一个人说了算,苏瑜已彻底无力扭转。   而在权力这上面,苏墨弦并没有如那一夜对皇位的退让,他牢牢握在手中,一时权势滔天。   倾城有些不懂他的意思了。   那一夜不篡那个位,如今却要做个自古以来被唾弃的权臣了吗?   苏墨弦只是笑,还甚有兴致地抬手覆在她的腹部,感受着孩子的胎动,漫不经心地说:“时机到时,你自然就懂了。”   倾城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个爱动的,她之前暗中去看过慕绫,慕绫这个月份上时,孩子动得非常厉害。两相对比,倾城有些担忧。   苏墨弦倒没有这样的担忧,他会贴着倾城的肚子和里面的宝贝说话。倾城担忧的时候,他还会笑凝着她,对里面的宝宝说:“宝贝动一动给爹爹看,好不好啊?”   然后里面的小人儿竟然真的会小小地动一动,像是回应苏墨弦一般。   它第一次这样的时候,倾城简直叹为观止,苏墨弦则是愉悦不已,抱着倾城,将她浑身上下都亲了一遍。   自此倾城觉得自己肚子里是个女儿。   苏墨弦又笑话她,“时机到时,自然就知道是女儿还是儿子了。”   倾城就没有他那样的淡定了,“你就不好奇吗?”   苏墨弦淡定地摇头,“的确不好奇。”   倾城立刻问他是如何办到的,要知道,自怀孕以来,她想得最多的事就是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呢,其实并不是在乎,只是有事没事时,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苏墨弦但笑不语。   倾城就抱着他的手臂摇啊摇啊,眼巴巴地望着他。   苏墨弦笑得有些坏,问:“抱手臂就够了吗?”   倾城立刻狗腿地去抱住他的腰,蹭啊蹭啊。   苏墨弦这下满意了,将她抱在怀里,低低在她耳边说:“因为……说好的要给我生一窝,如此儿子女儿都会有,不过是早来晚来罢了,又有什么可好奇的?”   倾城望着他,哑口无言,“……”   爷,你赢了。   ……   倾仪和林淑儿是在三个月后被找到的,然而被找到时已经只剩下两具尸体,在城郊一处破庙的地下密室里。夏天尸体的腐朽之气掩藏不住飘了出来,被在破庙栖身的乞丐循着发现的。   苏墨弦亲自入宫去查看,慕离自然也去了,回来时,倾城问:“是真的吗?”   祸害遗千年,竟如此轻易死去,她真有些不敢相信,就和做梦一样,忽然而毫无头绪。   苏墨弦道:“是真的,的确是倾仪和林淑儿。两人身重数种剧毒,但最终致命的还是情蛊。”   倾城问:“数种剧毒是什么意思?”   苏墨弦道:“这两个人都身受重伤,想来是谁也不想被另一人拖累,临死之前不择手段地要解开情蛊,病急乱投医给对方下毒,毒并不致命,但太多又杂,最终反倒诱发了情蛊。”   倾城忍不住唏嘘,想不到这样两个难缠的角色,最后竟这样终结在了对方手中,真可悲可叹又可笑。   不止倾城没有想到,其实苏墨弦也没有想到。因为,比他所想,容易太多。   倾城心下难免猜测,“是慕珏吗?”   情蛊不是那么容易解的,更不是普通人敢去解的,除非有人指点。而他们那样的情况,除了慕珏,又还敢听谁的指点?   苏墨弦望着倾城,摇了摇头:“我不知。”   他的确不知。除了慕珏,还会有谁?但若是慕珏,又为何要这样做?他不是一心要保护他血缘上的父亲吗?   而他又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苏墨弦其后也一直没有得到答案。慕珏仿佛凭空消失,生死不明,只是夜阑周年第二日,有人在墓前发现了一摊黑色的血迹,不知是否是他留下。若是他留下,看那颜色情况并不好,但也不尽然。但慕珏自此确然消失,不知去向,不知生死,直到苏墨弦和倾城老去,也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不过那是后话。   倾仪之死,于慕离而言,大仇不是亲手得报,心中难免有些遗憾,但也总算是圆满。倾仪死后,夕颜的身体奇迹般地一日日好了起来,一年后竟能开口说话。其实所有人都明白,她的病在心里,不在身上。倾仪就是长在她心中的毒虫,如今毒虫已死,夕颜才能好起来。   总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而于苏瑜而言,一个心头大患除去,过程如何,他并不介意。   这年夏末的时候,苏瑜下了退位诏书,传位睿王苏墨弦,而他自己则退至京郊别院颐养天年。   这一道诏书仿佛是忽然而来的震惊,然而待细细去想,又仿佛是水到渠成。毕竟苏墨弦权势之下,这样的做法总算保全了许多。   而到这个时候,倾城才明白苏墨弦所说的“时机”到底是怎样的时机。苏墨弦不逼宫篡位,不父子反目,他手中牢牢握着的权力只是给苏瑜看的,让苏瑜看到,他有足够强大的手段和权力,远远比苏瑜更加强大。苏瑜作为君王势必会不甘心,但作为一个父亲,他会骄傲这江山后继有人,社稷福祉终有所托付。   苏瑜是个政治家,有野心,但也有智慧,他自然会明白该如何决策,比起短兵相接自毁退路或是两败俱伤,最后让江山白白落入如贤王等人甚至外姓人手中,怎样才是上策。   倾城忍不住想,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其实太子既倒,那个位子早晚都会是你的。你何不做做样子,将权力放回,卖个好给皇上?还能博个好名声。如今这样,虽然也是个好名声了,但总也没有那样好。”   “皇上只要一日还是皇上,他就有权力再将我们分开,那时,我恐怕连眼前这样的好名声也守不住了。”苏墨弦似笑非笑望着她,“倾城,做人不要太贪心。我只要保护好你和孩子就足够了,再好的名声我并不需要。”   但她这样复杂的身份,又是前朝公主,又是慕离之女的,真不是轻易能保护的,也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足够。   倾城望着他,脸红红的,眼睛水水亮亮,情意流动在眼底。   时年,苏墨弦登基为帝,年号守,尊武帝苏瑜为摄政王。苏墨弦在位四十年,其治下海晏河清,千古功绩不可胜数。唯子嗣略为单薄,一生仅两子一女,因后宫无妃,只有一后,史称宠后倾城。   ------   正文完   --------以下是小番外一则------------   因为苏墨弦无微不至的呵护,倾城的孕期并没有漫长的感觉。苏墨弦登基那年秋末,倾城顺利生下了孩子,是个漂亮的男孩儿。倾城有些挫败,身为孩儿他娘,她竟没能猜对,她可是猜了足足九个月啊!说好的母子连心心有灵犀呢?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倾城整体大好的心情走势。将孩子抱在怀里的那一瞬间,倾城终于有了圆满的感觉,曾经的遗憾、不安、彷徨、无奈,竟全被这样小小一个生命治愈,多么神奇。   苏墨弦自不用说,他的不安比起倾城来应该只多不少,这时被治愈自然也只多不少。   小太子出生没有几天,就已初现倾国倾城的端倪,连倾城也常常看得着迷。尤其是苏墨弦抱着他的时候,一大一小两只绝色在眼前,倾城真的有种幸福得立刻要昏过去的感觉。更要命的还是,苏墨弦常常会温柔地注视着宝宝许久,然后将他小心翼翼地抱到她眼前,用他那柔情缱绻的嗓音在她耳边低声说他觉得宝贝哪里像她,哪里像他,这种时候,倾城整个人基本上已经神魂颠倒。   不过再大一些的时候,倾城就意识到了小太子的缺点,懒。没错,就是懒,能睡着就不醒来,能哼哼就不哭闹。有一次,小朋友难得不愿意睡觉,倾城将他抱在怀里哄,但他就是不睡,睁着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倾城,眨也不眨地望着。倾城霎时感动得无以复加,心想,果然是娘的宝贝,小小年纪就这样喜爱为娘,娘也爱你。   母子两人如此深情对视许久,直到苏墨弦回来,倾城激动地和他说了宝宝的聪颖乖觉,苏墨弦听后,眼中露出微妙又不忍的神情,斟酌着语气地对她说:“他应该是饿了。”   倾城,“……”   给小朋友喂奶的时候,倾城才知道,他真的是饿惨了。   倾城默默别开头去。   呜呜,她自作多情了。   但是,你这样望着为娘,为娘怎么会知道你是饿了!你好歹吱一声啊,已经连哭也懒得哭了么?   说起来,这还真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难怪那时候就不爱动弹。   小朋友吃饱后由苏墨弦抱过去,连哄都不用哄,自己就睡了。苏墨弦似笑非笑望了倾城一眼,那眼神真是说不尽的意味悠长。   倾城略觉羞愧,又忍不住担忧,“怎么会饿了也不知道哭呢?我小的时候也这样吗?”   苏墨弦将宝宝小心地放到小床上,回身望着她,“不是,你小的时候娇气得不行,稍微逆你的意你就哭得楚楚可怜的,一定要顺着你了你才会开心。”   倾城顿时脸有些热,“乱说,我哪里有这么霸道。”   可惜底气非常不足,她小时候如何,最清楚的的确是苏墨弦而不是她自己。   想了想,勉强加了个论据,“不然怎么能生得出这样乖巧的宝宝。”   苏墨弦将她抱到怀里,笑,“那是因为他像我,母后说,我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能用眼神解决的问题从不用哭的。”   倾城,“……”   顿时觉得更羞愧了怎么办。   苏墨弦忽然柔情缱绻地吻上了她,叫着她的名字,“倾城。”   倾城被他这样的嗓音一叫,只觉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水,她轻轻应道:“嗯?”   “我想起我第一次将你抱在怀里,那个时候你也是这样小,软软嫩嫩的一团,睁着湛亮的眼睛直直盯着我看。那个时候我怎么想得到,那样小的你长大后会成为我一生挚爱的女人?还为我生下了这么可爱的孩子。”   “倾城,倾城……”苏墨弦低低地说着,微微悠远的嗓音仿佛是在回忆又仿佛是在感动,末了,他又叫了她的名字,一连叫了两遍,“你知道不知道,我真的好爱你。”   那是苏墨弦第一次对她说“爱”这个字,还是用那样彻骨彻心的嗓音,声音从倾城的耳根那里传来,仿佛要执拗地钻到她的心、她的血、她的骨里一般。   她的眼睛霎时就红了,是真的被感动得哭了。依偎进他的怀里,用力抱住他的腰,“苏墨弦,我也好爱你,和你爱我一样多。”   她想,她一定不会比他爱她更多,那么,一样多,就好。 ----- 全文完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