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Greenphoenix)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宠娇颜 作者:小神乐 文案 野心勃勃的祁王爷李夜秋有个终极目标,皇位。 去南诏时,他买了个八岁大的胡人小丫头回府,从那天开始他忙得不可开交,得照顾这小丫头的水土不服,还得教这小丫头讲中原话。 什么?皇位?李夜秋挥挥手,只能暂时抛诸脑后了。 乖,先叫声夫君来听听。 王爷家的小颜落养成记。 李夜秋(胡语):落儿,在上京,你不能唤我的名字。 颜落(胡语):那我应该唤你什么? 李夜秋:“夫君。” 听不懂中原话的颜落一脸懵X(胡语):“那是什么意思?” 李夜秋(胡语):“就是胡语兄长的意思。” 架空唐,人物全部杜撰,所以不要考据,不要考据,不要考据,重要的事说三遍。 求收藏,求专栏收藏,么么哒。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甜文 情有独钟 主角:颜落、李夜秋 ┃ 配角:水玉、江离、李慕歌、唐诗、李宏轩等等等 ┃ 其它:甜宠文 =========== 第1章 初章 生于皇宫这个尔虞我诈之地,李夜秋自小便怀有野心勃勃,他认为,论才智,太子之位对他来说那必定唾手可得。 但皇帝偏偏立了董昭仪那个不太灵光的儿子。 按理说,她娘是德妃,按理说,他文韬武略,按理说,怎么也该立他为太子才是。 十二岁时,李夜秋被封为祁王爷,那时心里必然百般不愿,但事后他娘德妃说:“不要觊觎那个皇位,自古,皇帝十个有九个都是短命鬼。” 话很在理,于是,两年后,短命的父皇在焚香沐浴时,因脚底打滑,后脑门磕上了台阶,昏迷小半月后,驾崩了。 先帝驾崩,那个不太灵光的太子李宏轩守孝过后,便顺理成章即位,董昭仪变太后,德妃变姚太妃,而祁王爷还是那个祁王爷。 李夜秋在皇宫里进进出出,明着是去姚太妃跟前尽一尽孝道,暗地里其实就是想去瞧瞧那个短命鬼,从十四岁一直瞧到了二十岁,很不幸,这次又应了姚太妃的吉言,李宏轩便是那十个皇帝里唯一不短命的。 李宏轩即位的六年来,本朝局势还算稳定,重臣大多数还算衷心,皇城外的百姓过得还算风调雨顺,一切不起也不伏,直到那由南诏来的紫穗公主入了宫,不仅把后宫搅了个不得安宁,连朝廷的局势也开始变得动荡起来。 起初,南诏气焰十足,派使节来上京屡屡宣战,可最终都损失惨重,这大概便应了空有狼子野心的老话。战败后,南诏归顺朝廷,并献上厚礼以示臣服,其中的厚礼包罗万象,但唯有一样是南诏国最珍贵的,那便是南诏那个最小的公主紫穗。 紫穗刚满十四,年纪虽小小,但脾气却不小,那双褐色的瞳仁,动不动就瞪得人背后直冒冷汗。 她说:“本公主花了大半年习你们中原的皇宫礼仪,可不是为了来当妃子的,本公主要当后宫之首,本公主要当皇后。” 话罢,寝宫内便再无一样完整之物。 而此时的皇后,也只能缩在云锦被中咽咽呜呜。 紫穗公主在后宫中是蛮狠不讲理,可在南诏使节面前却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说中原皇帝待她不好,说后宫妃嫔个个都欺负她,总之,胡说八道就对了。 这便是李宏轩目前最头痛的事情。 南诏王初听时好声好气劝导紫穗,既已归顺,就莫要再胡搅蛮缠,皇后同妃子只不过一个头衔罢了。 紫穗不依,那个南诏王子左森也不依,他道:“我们已归顺与他,可他这般待穗儿,无疑是拂了父王的面子。” 此后,左森天天在南诏王耳朵边软磨硬泡,南诏王那颗归顺的心开始在动摇和后悔之间反复徘徊着。 边关有异动,这自然传到了上京,也自然而然传到了皇宫。 在大部分重臣眼里,如今的皇帝勤政爱民,福泽百姓,是个难得的明君,但朝中还是有小部分大臣认为,若不是当初祁王爷李夜秋主动请缨剿了南诏的嚣张气焰,现在的上京还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先帝驾崩,即位的理应是祁王爷。 不过,这些闲言碎语也不过说说罢,有些话,走哪说哪,到了跟前,还不照样得把当今的皇帝捧得高高。 一边是南诏的蠢蠢欲动,一边是后宫里头紫穗的胡搅蛮缠,再加上皇后性子娇柔,受不得一丁点委屈,稍有错话,立马就哭得稀里哗啦,为此,李宏轩焦头烂额。 于是当天夜里,李夜秋被传唤进了宫。 在群臣面前,李宏轩会唤李夜秋的王衔,但现在寝宫里并无他人,于是李宏轩便满面愁容唤了他一声:“皇兄。” 这次深夜前来,完全是在李夜秋意料之内,他清楚,要灭了南诏起兵宣战的念头其实很简单,有紫穗公主作为筹码,再加上经过前一战,南诏早已没了先前那股子嚣张气焰,想要彻底剿了南诏并非难事,只不过,若如是夹杂了儿女情长便成了最大的难事。 李宏轩对紫穗有情,即便是紫穗三番四次大闹皇后寝宫,并扬言要让父王起兵宣战,这些在他看来,都只不过是小孩子无理取闹罢了,这应算是宠溺。 所以,他现在头疼的很,如果再一次剿了南诏,那紫穗很有可能离他而去。 这种妇人之仁,正中李夜秋下怀,他抿唇轻笑:“皇上只管回去安抚娘娘即可,南诏有意再次起兵宣战之事就交由臣来处理。” 李宏轩把眼前的皇兄当做一颗黑夜里闪亮的明珠,只不过,这颗闪亮的明珠却把李宏轩当做自己坐上皇位的一块垫脚石。 第一章:南诏初遇 腊月里,白雪如絮覆盖了大地,凛冽的寒风扫过,冰冷刺骨。 这里是南诏的冬日,跟上京没多大区别,同样的天空,同样的刺骨寒风吹来,冻得人脸颊发青发紫。 卖铜器的年轻小贩在人快要绝迹的街边叫卖,片刻之后,一辆奢华的马车呼啸而来,车身是金色的镶边,在白茫茫的雪景中,特别显眼。 小贩还没来得急多瞧上一眼,那车轮下溅起的雪水便糊了他的眼睛,等擦拭过后再瞧过去,那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莫要羡人富,小贩在手中哈了口气,直到有了暖意,才再次开口叫卖。 奢华的马车停于南诏最热闹的茗月楼跟前,一直站在门外的男子上前撩开车帘,冲里面的人弯了弯身子:“祁王殿下。” 闻声,李夜秋闭着的眼睛这才睁开,坐在身旁的少年将盖于他腿上的月白毛毯拿开,探头瞧了瞧马车外:“王爷,雪停了。” 李夜秋缓慢地下了马车,他抬眼将茗月楼里外扫了一遍,轻笑:“他还真是有这等闲情逸致。” 门前的男子侧身:“祁王殿下里面请,王子已恭候多时。” 迈步入内,浓郁的花粉味扑鼻而来,李夜秋的眉头几不可见的微皱。 圆台上有琴师抚琴,歌姬在一旁跳舞,轻薄的赤红纱衣如同火焰在圆台上飞舞着,那眼中的波光潋滟,嘴角时不时扬起的清浅微笑,引得台下欢声不断。 李夜秋轻瞥了一眼便将视线挪回。 上了二楼,楼下厅内忽连声欢呼,原来是那歌姬将赤红纱衣除去。李夜秋抬指想按一按眉眼,可却在转弯处身子微微后仰,险些滑倒。低头一瞧,也不知是谁将蜜枣撒落了一地,引路的男子连忙嚷嚷起来:“这是谁干得好事!?” 一旁的茗月楼管事伙计忙跑来哈腰赔礼。 瞧见男子连声斥责,李夜秋起初是观之,随后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眉稍皱了皱:“带路吧。” “是,是。”男子抬手指向不远处的莲花阁:“殿下请。” 管事伙计脸色不大好,待看到眼前三人都进了莲花阁内,这才将茗月楼扫了一圈,并冲着那缩在柱子后面的小身影用胡语低吼了一声:“又是你!” 小身影抖了抖,包在嘴里的蜜枣险些整颗都吞了下去,拍拍胸口寻声探头:“怎么了?” 管事伙计两三步走过去,插腰厉声:“你说怎么了?方才不是让你乖乖待着别乱跑吗,你怎么又不听话,还把蜜枣撒得到处都是,要是有人摔着了,你担待得起吗。” 小身影是个约莫八岁大的小女孩,大大的眸子,长长的睫毛,深邃的眼窝,白皙肌肤像是凝脂般,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捏破,她舔了舔唇边蜜枣的余味:“我没有乱跑,兴许是我刚刚摔了一跤,掉了些蜜枣,我下回......” “还想有下回?”话未说完管事伙计就接了去:“再有下回,要是让兰姨发现,她准保会拿鞭子抽掉你一层皮,再把你关进柴房饿上三天三夜。”又将刚刚捡起的几颗蜜枣放回小女孩手中:“你去唤青青,让她一会去莲云阁唱个曲。” “可是......”小女孩将蜜枣小心翼翼一颗颗塞进怀里:“青青姐说她最近身体不舒服。” 管事伙计郁闷的很,又不舒服? 他也想通情达理,何奈这茗月楼不是自个的,于是只能道:“你同她说,签了卖身契就没有不愿的道理,更何况只是去唱个曲罢,她若是能明白,就不要在眼下惹出什么乱子来。” 这般语重心长,小女孩没找出反驳的理由,双手在腰上蹭了蹭,回身晃晃悠悠地走了。 莲云阁内,左森笑迎来人:“祁王殿下近来可好?” 李夜秋敛衣坐下,自顾自斟了杯茶,抿了口浅笑:“倒也不差。” 左森挑眉一笑,冲引路的男子打了个手势:“林,你去门外候着。” 林应了声,想来是一人候门会颇有些寂寞,临走前还想再拉个陪候,于是笑嘻嘻瞅了一眼那个像木头一样杵在李夜秋身边的少年,谁知话未开口,却被少年一口回绝。 “我要待在王爷身边。” 李夜秋听后笑了一声,偏头:“水玉。” 水玉满心不愿,但最终还是退出了莲云阁。 茶杯放下,一声轻响,左森随意地将坐着的椅子向后一推:“小王都已将嘴皮子磨破,可父王迟迟下不了决心,想来还是在意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样就够了。”李夜秋又抿了口茶,云淡风轻道:“本王只是想让那个皇帝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罢了,你若当真想要起兵宣战,你觉得本王会置之不理?” 左森愣了一瞬后大笑:“当然,殿下的领兵之术小王早就见识过了,比起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庸才,王爷可谓是有勇有谋,先帝没有传位于你,实属不该。” 好话听多了,李夜秋也只是笑了一笑:“本以为这次异动会使得他焦头烂额,不过现在看来,一个紫穗公主就够让他难以应付的。” 他要的是皇位,但他并没有打算明抢,毕竟李宏轩声声喊了他十多年皇兄,虽说儿时夺了他的太子之位,但血浓于水,总归还是有多多少少顾忌,就像她娘,也就是现在的姚太妃所言:“亲人这玩意,死一个少一个,鉴于你父皇生前没留下太多,你掂量掂量。”他觉得此话也不无道理,倘若能让李宏轩主动退位那再好不过,倘若这法子行不通,其实死上这一个也没什么可掂量的。 左森手指轻敲桌面,想起紫穗在王宫时的那股蛮横劲,头微疼,他放声大笑:“紫穗那丫头从小娇蛮,在南诏王宫里没有谁不宠她,不惯她,嫁给皇帝,她本就不愿,现在,若当不上皇后,我想她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若是说李夜秋想要的是皇位,那左森想要的便是王位,目前看来,他的地位可算是岌岌可危,南诏王有六个儿子,左森便是那最小的,但南诏王偏宠爱最大的,也有意将王位传给那大王子,这情况跟李夜秋儿时的经历相同,你是块玉,哪怕是块无价之玉,人家喜欢石头你也无可奈何。 玉石也好,石头也罢,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是得靠自己不是,左森深知李夜秋的能耐,在战场上见得他的第一面就知道,那一仗他必败。 既然如此,何不搏一搏?只要李夜秋坐上皇位,凭这层关系,就让父王知道,谁才是真正可以当得南诏王的人。 两人断断续续聊了一会,后因左森有要事回了王宫,话终住了。 水玉望着左森与林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便回身进了莲云阁,顺手刚将门带上就听见了门板轻敲的声音,再打开一看,他着实愣了一下,瞧着门外那个抱着五弦琵琶的小女孩,水玉盯着看了好一会才道:“做什么?” 小女孩听不懂中原话,于是只能用胡语瞎蒙道:“唱曲。” 话落,水玉懵了,而屋内那个精通胡语的李夜秋,听见个奶声奶气的娃要唱曲,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转身看过来。 等不到回答,小女孩头歪歪再次试探:“青青姐生病了,我来替她。”想了想:“要是客官不需要听曲,那我就回去好了。” 小女孩每说一个字,水玉就像是被石头砸了一下,带着一头雾水回头,只见李夜秋唇畔勾起一个好看的微笑,随后,水玉又被石头莫名砸了好多下。 “既然来了,那我就姑且听一听好了。” 很少有客人会说胡语,小女孩吓了一跳,但很快她便抱着五弦琵琶走进来,摸索了好半天找了个椅子坐了上去,那模样让李夜秋差点笑出声音。 见她将琵琶横抱在胸前时,李夜秋其实还挺期待的,等她伸手去拨弦,乐起,李夜秋拿起茶杯准备好好品茶,品曲,结果她一开嗓,李夜秋手一抖,茶杯竟从手中滑落下来,杯中茶溅出,湿了大片衣袍。 有生之年,还是头一次听见这等奶声奶气的“靡靡之音”。 “颜落!”门外,管事伙计一脸不可置信,这歌声暂且不给予评价,但真没想到她竟胆大到这个地步,居然抱着五弦琵琶跑这来冒名顶替了,管事伙计边向李夜秋赔礼道歉,边走到颜落身边用胡语低言:“我看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前些日子刚挨了鞭子,这就忘了?” “青青姐真的不舒服。”颜落一双大眼眨了眨:“我跟着青青姐学了好久,她都说落儿好厉害哦。” 管事伙计哭笑不得,可不是吗,确实好厉害,听她唱一曲,那声音,可以绕梁不绝好几日。 “还请这位客官别跟她一般见识。”管事伙计拉着颜落要走:“我这就去请青青姑娘来给客官唱曲。” 正要迈出雅阁,李夜秋将斜倒在桌面之上的茶杯摆正,起身道:“那位姑娘倘若身体真有不适便没必要再强人所难,我看她也可以。” 管事伙计回头,半响才愣愣道:“客官的意思?” 李夜秋指着颜落笑了一声:“留下她即可。” 水玉脸上痛苦万分,这下耳朵可是要遭罪咯。 第二章:买下颜落 管事伙计弯弯身子,带着一脸不明退出雅阁,颜落抱着五弦琵琶站在离门很近,离李夜秋很远的地方,眼珠子也不知道要看哪里才好,转个不停。 李夜秋侧目看着,一言不发。 眼前的小人儿,肌如白雪,眉目如画,望上一眼就不想再挪开视线。 水玉默默瞧在眼里,当下不知该如何说,王爷看起来似乎怪怪的,他向来对女人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更别提这只是个胡人小丫头。皇帝十七时,便有了第一个小皇子,而自家王爷如今却连王妃的人选都没定下,背后免不了会被闲来无事的大臣议论纷纷,说祁王殿下有断袖之嫌。 屋子内安静了片刻,终于,颜落站不住了,毕竟个头小小,力气小小,那五弦琵琶都有她大半高,抱着有些吃紧,往上提了好几回,就在快要拿不住时,李夜秋伸手扶住。 颜落拿它当宝贝,自然不能被旁人拿了去,连忙好好护在怀里,可这小小的举动却惹得李夜秋笑出声。 他的笑声并不算大,笑出声很快便收了回去,但在寂静的屋内却被颜落听了去。 颜落嘴快,因为这个没少挨兰姨的鞭子,前些日子,只因多了句嘴,屁股被抽得两天没下得来床,这才刚好,又不长记性了,看来,兰姨下的手还不够重。 “茗月楼里那些喝醉酒撒泼的人,可比我好笑多了。” 话刚说完,估摸着是知晓自己又说错了话,她抱着五弦琵琶往后缩了缩,胳膊肘撞到了椅子,原本那好好揣在怀里的蜜枣掉了两三颗下来。 李夜秋这下算是彻底笑了出来,他蹲下,拾起蜜枣瞧了瞧,眼尖的水玉道:“蜜枣,方才的蜜枣一定也是......”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李夜秋抬手给制止了。 将蜜枣送入口,甜而腻,不仅枣核没有剔除干净,还有一丝酸苦,李夜秋皱眉看向颜落,她竟拿这个当宝贝一样藏着。 水玉拦都没拦得住,眼睁睁看着李夜秋将掉落在地的蜜枣送入口中,那秀气的脸早已拧巴在了一块。 “王爷......” 这可如何是好?果然,王爷就不该来这样的风月场所,都要怪那南诏的王子左森,王爷在府里什么时候吃过这些东西? 还是捡来吃?! “南诏小王子已经在王宫附近安排了府邸让王爷今晚住下,王爷还是早些过去歇着罢?” 再让王爷多待一刻,水玉他真的无法想象。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嘈杂声,颜落听到声音,抱着五弦琵琶就要往外跑,撞到门,稳住身子垫脚将门打开后,晃晃悠悠寻着声音去了。 “王爷。”水玉唤了一声,见李夜秋似乎有意要追出去,他又唤了一声,等李夜秋真的追了出去,水玉只能空唤了一声:“王爷......” 在出门的左侧转弯处,围着好些人,其中就有那个管事伙计,他冲人群里正泪眼婆娑的女子摇首轻叹了一口气,等看见颜落晃晃悠悠小跑过来时,他扶住那小身子:“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颜落耳边传来兰姨与青青的交谈声,但两人并非说的胡语,她听是听了,但完全听不懂两人在说些什么,她问道:“我听见青青姐的声音了,可她为什么在哭?” 青青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满是泪水,她紧捏着手里的钱袋:“你当初说的,只要许肖筹到一金就可为我赎身,可这才过了不到半月,你竟又生生加了一金。”泪水一下没忍住掉落下来:“徐肖为了筹这一金,已经病得下不来床,我得去照顾他。兰姨,我求求你了,你就放我走好不好?我以后定会把剩下的一金还给你。” 兰姨冷面一哼:“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我跟你说吧,昨个有位客官看上你了,人家出了六金要买你回去,多出的五金,兰姨我没道理不赚是不是?念你在茗月楼也待了快有一个年头了,赎身的钱我只要两金,只要你现在能拿出来,大可随时离开,如若没有,你就明个乖乖给我跟着那客官回去。” 兰姨知晓她无法拿出两金,所以话语里明摆着是不会再给青青任何退路。 李夜秋双手抱臂看着,水玉在一旁看着他抱臂,隐约觉得准没好事,果不其然,这想法还不到片刻,李夜秋便走上前。 “王爷!” 水玉轻唤了一声,本期待着李夜秋回心转意,可却换来了李夜秋的一句“待着”。 颜落干着急,在管事伙计那听得七七八八,想要一头挤进去,可因为五弦琵琶太大,挤到一半又被推了出来,想找个地先放一放,也不知哪来的好心人接过琵琶并道:“我帮你拿着。”正犹豫着要不要把琵琶递过去,身子却一轻被人抱了起来,挣扎了一会,等鼻尖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她道:“你是刚刚那个客官?” 李夜秋回身将她手里的五弦琵琶丢给一脸无奈的水玉,再转身,浅笑:“是。” 见颜落左扭右扭要下来,李夜秋轻声问:“想帮她?你觉得自己帮得到她什么?平时一定只会添乱吧?” 虽不想承认,但这却是个大实话。 颜落今年八岁,六岁时被胡商卖给茗月楼当女奴,说来,她比青青资历还老些,兰姨当初看她是个胡人,长相又特别漂亮,想着过不了几年的倾国模样,这才买了她,哪晓得这小丫头皮厚得很,鞭子抽在身上时倒见有怕的表情,可过不了几日又死性不改,头疼的很。 “青青姐待我好,她说来茗月楼也是逼不得已的。” 颜落一挺胸,非常义气地道:“我想帮她,大不了,我将自己那份卖身契签成死契就是了,一金总不至于到死都还不完吧?” 李夜秋沉默片刻,道:“你就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要同这种地方签下死契,那倒不如跟我回去。” 颜落没理明白:“嗯?” 李夜秋没有再说话,他笑着将颜落放下,向前一步,未挤进去,只是倚着走廊边的褐色圆柱在外淡淡道:“六金就想买一个人回去?未免也太少了点吧?” 话音刚落,四周视线全部聚集在了李夜秋身上,兰姨第一眼瞧见是个中原人,再瞧一眼,细打量了那身穿着打扮,不像是普通的富家子弟,刚想说点什么,管事伙计上前贴耳轻语了几句,兰姨一惊,有些怯怯地上前低头道:“原来是......” 李夜秋打断她的话:“没必要的话就不用多说了,我只是想问你买两个人。” 兰姨猛抬头:“买两个人?” 李夜秋唇边轻蔑一笑:“当然,我绝不会让你做亏本买卖。”他回头:“水玉。”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水玉只能无奈一笑,走上前,将琵琶放于脚边,然后从腰间掏出钱袋,嘴里还自言自语道:“六金加六金就是十二金。”他准备拿十二金,哪知,大气的李夜秋竟直接将钱袋甩给了兰姨,平时点点节省的水玉咬着唇,有点疼。 心疼。 沉甸甸的钱袋,兰姨一打开,那狭长的眼睛瞪得老圆,舍不得再多看上一眼就急忙揣入了怀中,生怕谁抢了去,她笑吟吟道:“不知客官看上了哪两个姑娘?” 李夜秋指了指还在那哭哭啼啼的青青:“麻烦你将卖身契交还于这位姑娘。” 青青愣住了,兰姨也愣住了。 李夜秋看着青青道:“拿了卖身契你只管离开这里,那一金你留着,不过,往后遇到任何事都需再三思量,没有人救得了你两次。” 青青擦了泪,跟着管事伙计回屋取卖身契,兰姨有些好奇,低声问:“那另一个是?” 李夜秋将沟通有障碍的颜落拉到跟前,轻描淡写:“她。” 兰姨一时没说出话来,隔了好一会才道:“客官你说要买了颜落?可她只是这茗月楼里干杂活的小瞎子。” “没错。” 李夜秋忽冷了面:“我现在就要带她走。” 明也好,暗也罢,只是从这刻开始,所有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不知不觉间,心里便装下了某个人,在改变她的同时,也逐渐改变了自己。 第三章:不恶非善 半个时辰内,赚了一袋金,兰姨眉开眼笑,还亲自去把颜落的衣物拿来,不过,李夜秋连瞧都没瞧上一眼。他抱着颜落要走,颜落却在他怀里伸出了小手:“我的琵琶。”这是青青送的,所以她宝贝的很。 水玉也不知她在说什么,等得到李夜秋提点,这才将手里的五弦琵琶给颜落递了过去。 颜落抱着琵琶,李夜秋抱着颜落,水玉抱着斗篷撩开马车帘,待主子上了马车,他又回头瞧了一眼还候在门外的兰姨,鼻子一哼,也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在南诏的街上疾走,偶能听见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但很快就在耳边消散。他们现在要去的是左森在王宫外准备的府邸,车夫识得路,所以很快便到了。水玉跳下马车时,府邸门前站着两个府里的下人,因不知李夜秋何时会来,所以一直在外候着,耳根子早已冻得发红。 “祁王殿下。”下人弯腰行礼,将面前人带入内。 这里的府邸不比祁王府,李夜秋抱着颜落只是淡淡扫了眼,而后扭头看向水玉:“你去买一身她穿的衣裳来。” 见李夜秋朝着屋内走去,水玉仰天无声长叹。 府邸里的屋子还算整洁,李夜秋将颜落放下偏头挥手遣了下人,再回过头来时,颜落抱着五弦琵琶正用鼻子欣赏屋内的各处,闻过桌椅软榻,摸过香几书画,等碰到床榻边,索性将琵琶好好搁在一旁,自个麻溜地爬上去,脸在柔软的牡丹锦被上蹭了两下,这才想起要寻李夜秋在哪里。 “客官?” 在茗月楼里时,李夜秋要带颜落走,颜落起初还不大愿意,后将事情了解大概,她倒一副要替青青报恩的模样,所以,现在一声客官,似乎显得理所当然。 李夜秋面上浮起一抹笑意,他走过去坐下,将颜落腰间那个快要掉落的蜜枣不动声色拿起放在一旁:“你已经离开了茗月楼,我不是客官,你也不是干杂活的小丫头。”又将颜落发上那俗不可耐的簪子取下:“你可唤我的名字,李夜秋。” 颜落那清澈的眸子眨了眨,嘴里用胡语念叨了几遍,觉得挺拗口的,但还是颔了颔首。 李夜秋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夸道:“乖。” 水玉买来的衣裳李夜秋一件都没看上眼,但眼下也只好将就,选了件还算看得过去的浅粉衣裙摆放在床榻上,想留下,又觉哪里不妥,最后还是转身出了屋,将门带上,他向水玉道:“去打盆水来。” 待水玉退下,李夜秋立于门前,这时的半空忽飘下小雪来,很快,细碎的小雪将院中的石桌落成了纯白色,此时,四周静得很,闭上眼,耳畔仿佛可以听见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么静心欣赏雪景,当下,似乎是第一次。 从记事起,他想要的东西就必定要得到手,无论他娘如何同他讲,你站得越高,倘若要是哪天摔下来,就只会粉身碎骨,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姚太妃是不愿见他们兄弟之间为了皇位而厮杀,所以,这是告诫,也是说服。但,对李夜秋而言,他认为,自己向来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既然闯进去,他就没打算再向后退,因为,他不会输。 他目不转睛盯着落下的雪,耳边传来某样东西碰倒的声音,他回身,无意朝半开的窗户内瞟了一眼,心中便顿时怔了怔。 屋内,颜落光溜溜地趴在床榻边,用手摸索着倒在地上的五弦琵琶,要将其扶起,上面光溜溜,下面光溜溜,一道道褐色的疤痕触目惊心,正在李夜秋皱眉之时,颜落蹭一下站了起来,这下,身子看得可谓是清清楚楚,李夜秋手抵唇,偏过头,正巧水玉从对面过来,他快速地将窗户轻轻合上。 水玉停在李夜秋眼前,看了看那不太自然的神情,想了想道:“王爷......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颜落换好衣裳,擦了脸,干干净净,可李夜秋觉得这身衣裳不衬她,于是决定明个一早就回上京,给她做个十件八件的。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李夜秋让颜落坐在自己身上,颜落荡着腿,李夜秋卷起她的袖子看着那些新旧伤痕,一道一道,像吃饱了的虫子,攀爬在手臂之上。 颜落倒还乖巧听话,李夜秋问她什么,就回答什么,算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说,自个定是生来目盲,所以才会被家人卖给胡商,其实这在西域并不算什么,但凡家中条件不宽裕的,都会将女娃卖给胡商当女奴,她讲起来轻飘飘,还掰着手指算自个被转手卖了几次。 “五次。”她问:“你会不会把我又卖掉?”想了想又说:“没关系,你到时只要跟我说一声就是了,省得会认错人。” 没关系,她像是在自我安慰,没关系,她大概也早已习惯了。 李夜秋听后只是笑语:“很可惜,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待在我身边了。” 两人用胡语,你一句我一句的,站在一旁的水玉已经听木,可却还要装出一副好像听懂的模样,时不时还点点头。 到了晚上,雪还是纷纷扬扬在往下落,月光映在轻薄的雪面上,如同一层轻纱。府邸的下人从院外接二连三端着盘子走进来,掀开,香味扑鼻而来。 等下人全部离开,水玉看向李夜秋道:“这小王子倒挺会拍马屁的,竟命人做了琼玉楼里的八仙宴。” 颜落站在桌边,瞧不见,闻得着,想吃,但多少也知分寸,于是鼻子闭气,改用嘴巴出气,可肚子不争气地传来咕咕叫。 李夜秋失笑。 水玉明白,于是早已命人多备了副碗筷,他很自然地将李夜秋身旁的椅子拉开,接着伸出手轻轻将颜落抱上座。 李夜秋瞧了瞧他,道:“你也坐下吧。” “小的承蒙王爷厚爱......” 水玉的一番慷慨陈词未说完,李夜秋揉眉打断:“这虽不是府中,但你也没必要给本王来这套,还是说,你觉得本王有苛刻待过你?” “......”水玉想了想,默默坐下,捧起备好的第三副碗筷,轻声道:“没有。” 祁王李夜秋,在朝中总是冷着一张脸,即便是笑了,也没有人会认为那是真的在笑,偶尔冲小花小草浅笑,在忠臣的眼里那也是冷笑。 朝中好多臣忠劝皇帝防着点李夜秋,可皇帝却觉得是大臣们小题大做。 那些话,李夜秋听在耳里,也只不过笑笑罢了,笑的原因有两个,一是那些衷心大臣猜测确有此事,二是当今皇帝的愚蠢天真。 李夜秋不恶但非善,对真正忠于自己的人,他自然不会用待外人的那一套来待他,比如水玉。 十五的年岁,能待在李夜秋身边,知他所想,知他所说,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 颜落呆坐在桌边,等听到李夜秋说了“吃吧”二字,才小口小口扒起了饭,等吃到李夜秋夹到碗里的菜,她两眼瞪圆,渐渐从小口变成了大口。 李夜秋露出一丝笑,饭没见吃几口,光看颜落狼吞虎咽了。 這一幕水玉看在眼里,今个他算是要淹死在王爷的笑海里了,平时在皇宫遇人顶多敷衍地笑上一笑,在府里,也不过浅笑,难得瞧见后院养着的小狼崽子在地上打滚时,会多笑那么一阵。 他想,如若王爷能彻底放弃争夺皇位这个念头,也不算什么坏事,毕竟太妃整日都盼着他打消那个念头。但,如若王爷现在有争夺皇位的念头,可又被某样东西缠身,便怕他一子落错,最终满盘皆输。 水玉看向颜落,也不知这是好,还是不好。 第四章:回到上京 昨天夜下了一场小雨,萧萧瑟瑟,今早起来,骤雪初霁,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微风吹过,浓郁的腊梅花香中还夹带着泥土芳香。 回京的马车早已在府邸外候着,说好辰时,可现巳时已过,车夫还是没瞧见王爷从府邸里走出来。 等久了,车夫有些犯困,身子缩了缩,搓着手强打起精神继续等着。 府邸院内,水玉抱着厚重的斗篷,他偏头,李夜秋负手立于一颗树下,枝头上的最后一点积雪融化为水滴落于地面,他清浅一笑回头看了看颜落暂住的那屋。 昨夜颜落睡得晚,大概是睡不惯软榻盖不惯滑不溜丢的锦被,虽说摸上去甚是舒服,但却睡得不踏实。她翻来覆去折腾了很久,李夜秋在旁陪着她折腾了很久。他给她讲了许多上京里的趣事,就像是在哄孩童般,直到子时才哄得颜落沉沉入睡。 李夜秋回屋后到丑时才睡下,后来在辰时前醒来。洗漱时,水玉说颜落还没睡醒,李夜秋说等她睡醒了再动身,结果一等便等到了巳时。 水玉将滑落的斗篷提了提,看向李夜秋小声道:“王爷,要不,我去喊她起来?”再睡下去就该午时了。 李夜秋没有出声,他转身朝颜落那屋走去,待轻推开屋门他回头道了声:“去打盆热水来。” 水玉应了声,将手中的斗篷搁在石桌上后便疾步朝后院走去。 门咯吱响,李夜秋迈步入内,床榻上的颜落睡得正香,抱着枕头侧身缩成一团,锦被半盖着小身躯,床榻边的琵琶倾倒压于那双只有李夜秋手掌大的小布鞋上。 李夜秋在床榻边坐下,伸手将锦被给她盖好,又轻轻唤了声。这点小动静不足以惊扰到睡意浓浓的颜落,她只是轻哼了声,抱着枕头又翻了个身,并且将盖好的锦被又毫不留情地踹了开来。 莫不是她整夜都以这个姿势睡着?李夜秋探了探她的小脸和小手,冰凉冰凉的,可她竟然没给冻醒。 水玉方才疾步离开,这会端着盆疾步走进来,他站定叫了声“王爷”。 李夜秋想了想,便用胡语轻道了声:“这是谁落下的蜜枣?” 颜落迷迷糊糊坐起身子回道:“我的,我的。” 李夜秋忍俊不禁,他抹去颜落嘴角的口水,拿起床尾的外衣给颜落穿上。水玉端着盆站在一旁道:“王爷,还是我来吧。”李夜秋挥挥手,片刻,束好了腰带,再看看那一头洒落的长发,他的手突然顿住了。 水玉见状,在旁又低低道:“王爷,还是我来吧。” 沉默了一会,李夜秋起身接过水玉手中的盆,水玉抖抖:“王,王爷。”李夜秋抬了抬下巴示意,水玉也只好不太自在地从怀里掏出李夜秋专用的梳子给颜落梳起了发髻。李夜秋端着盆在一旁认真瞧着,见水玉摆弄了两下,一个团子就成了型,见水玉又摆弄了两下,两个圆圆的团子发髻就出现了,相比颜落原先的俗不可耐,这个显得可爱多了。 李夜秋赞了声:“没想到这个你也很在行。” 能文能武,能砍柴能挑水,能烧饭能做衣,现在又多了个,还有什么是你不能的? 水玉得意地笑了笑,回头一瞧李夜秋还端着盆站在身后,连忙接过来:“不在行,也不是很在行。” 颜落半眯着眼,脑袋一直在往下掉,在又要后仰倒下时,李夜秋扶住她,用拧干的沐巾轻轻擦拭她的脸。 “唔唔~~”颜落唔嗯了两声,等沐巾离开脸,她揉了揉眼睛:“现在什么时辰了?”以往都是管事伙计喊她起床的,后自打青青来了茗月楼,她总是半夜偷偷摸到青青的房里,赖着和她睡在一起,到了早上便是一道起床。今天没个人唤她起床,周围也安静得很,静得她连时辰都辨不出了。 李夜秋道:“快午时了。” 颜落坐着想了会,连忙挪着要下床。都快午时了,她记得李夜秋昨夜有说过今天辰时要离开南诏回上京,虽说她不知道上京是什么京,但她却睡到了午时,要是在茗月楼里,兰姨一定会拿鞭子狠狠抽她的。 双脚踩到琵琶,她缩了回来,弯身将琵琶抱起后将脚伸入小布鞋,接着怯怯站在床边将快要留下来的鼻涕往里吸了吸。 李夜秋笑问:“怎么了?” 颜落一脸认真道:“你说辰时要回家的,我不该睡懒觉,要不你罚我吧?” 李夜秋笑出声,他将颜落拉到身前,柔声道:“什么时候走都一样,不碍事。” 颜落看不见,但她听得见,寻着声音望过去,眨眨好看的眸子,小嘴一歪,白白的牙齿就露出了一排。 李夜秋牵着颜落迈步出屋,水玉走在前头将一直搁在院外的斗篷拿上,弹去落在上面的枯叶后扭头,只见李夜秋伸了伸手,他心领神会地走上前要给自家王爷披上,岂料自家王爷伸手拿过蹲身将斗篷披在了颜落的肩上,还为她系好结。 斗篷上的那团毛衬得颜落如雪花般白皙,李夜秋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这才起身将她抱起出了府邸。 水玉抿抿唇,跟了出去。 府邸外,几个下人站着,水玉撩开帘子,待李夜秋稳稳坐下,这才上了马车。 车夫等着,等车身不再晃动,用手拍拍脸,这才挥鞭驾车离去。 南诏街道没有上京热闹,在京里,即便是落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那些小贩依旧如傲雪寒梅般不畏严寒。 车夫边赶车边赏着眼前的景色,一路上闲得发慌,也只能如此消遣,碰上路边有一男一女正在拉拉扯扯,他驾车从两人身边呼啸而过,无声一笑,想着铁定是两口子正为琐碎事争吵时,突从车内传来靡靡之音,吓得他差点松开手中的鞭子。 水玉倚靠近马车帘门处,面朝车帘缝隙,脸色不大好。 李夜秋云淡风轻看着正自我陶醉,自弹自唱的颜落,浅浅一笑,曲弹得不在调上,唱得也不在调上,但其实,还不错啦。 颜落喜欢唱曲,当初兰姨觉着她是个好苗子,往后凭着一副倾国倾城的异域模样,再能唱上一首好曲,定会成为茗月楼的花魁,可哪里晓得这小瞎子唱曲极其难听,后来没人再愿给她弹曲了,她还不死心,每每一到半夜就缠着青青教她弹曲,弄得有好一阵子,茗月楼里的姑娘都噩梦连连。 之后兰姨就没想着花心思在颜落身上,只当买了个打杂的小丫头,天天拿鞭子抽她,兰姨自个都嫌累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曲终,颜落笑嘻嘻的,她没觉得自己唱得有多难听,因为青青总夸她弹得好,唱得也好,所以她认为自个有音律上的天赋。 她脸不红心不跳厚着脸皮问李夜秋:“好听吗?”李夜秋面不改色当着水玉的面说着水玉听不懂的瞎话:“好听。” 颜落一高兴,想要再弹唱一曲,乐起,水玉扭过头来快哭了:“要不,我给你们唱一曲吧?” 祁王爷家的水玉能文能武,能挑水能砍柴,能烧饭能做衣,能梳妆还能唱曲。 一路颠簸到了上京,城门口的侍卫瞧见是李夜秋,连忙恭敬地低下头。 马车缓慢地驶入城内,熙熙人潮,街边传来低低高高的吆喝声。车夫驾着马车在琼玉楼门前停下,水玉按照李夜秋的吩咐要给颜落买一盒这里最出名的莲子糕。 琼玉楼二层朝南的窗边,一个青衣男子无意看到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水玉,他举杯多看了一眼,那个坐在他对面的俏丽女子瞧着他问:“江侍郎在看什么?” 江离收回视线轻笑:“没什么,只是觉得眼下这天气倒不错。” 女子摇头,她侧首微抬头望着远处隐约飘来的乌云道:“我看就快下雨了。” 江离放下杯子应声笑道:“是。” 李夜秋回府,管家石伯听见马车声欢喜地从府内走出来,看见水玉他便拍拍肩膀,两天没见挺想你的,等看见李夜秋想要喊一声王爷,可这话在看到颜落时打住了,两天没见,怎么就多了个女娃娃? 一直盼着李夜秋回府的不止石伯一人,还有头刚满一岁大的小狼,小八。 小八本在后院刨坑,刨得不亦乐乎时,灵敏的鼻子嗅到李夜秋的气味,便撒了欢地带着满身泥巴奔了出来。它高兴地嚎着,想要在李夜秋脚边打个滚,想要李夜秋摸摸它,如果能抱抱它就再好不过了,可一切在看到李夜秋怀里的颜落时都化为泡影。它就在前院里站着看着,悲伤涌上心头,呜呜嚎了两声,见也没个人搭理它,它转身,低着头向前迈了两步扭头又不甘心的嚎了两声。 李夜秋听到声音望向小八,走上前,刚想弯腰摸摸,可一瞧它满身的泥巴,怕一会弄脏了颜落,便唤了声府里的下人:“把它抱去洗一洗。” 下人应声,从地上将小八抱起,拍去它满脸的泥土后转身朝着后院走去,小八好委屈,两只浅黄色的眼睛眨了眨,最后在下人的怀里哭嚎了起来。 第五章:府内府外 李夜秋将颜落安置在秋嬅院,那里是他平时闭眼小息的地方,一进院落便闻见了淡淡的沉香味。 院内的两个丫鬟正在清扫枯叶,见李夜秋入院便低首福了福身:“王爷。” 颜落被抱坐在椅子上,因椅子高,显得她小小一只。 李夜秋把裹在颜落身上的斗篷解开,水玉上前接过后又退在了一旁静静站着,耳边传来院外丫鬟的轻呼声,水玉偏头,原来是下雨了。 悄无声息,无数雨点毫无预兆落下,雨水将地面浸湿后又快速渗入泥土里。两个丫鬟慌忙小跑至廊前避雨,雨水从脸颊处缓缓滴落,不到一会,门槛前已如同水潭,两个丫鬟相视一眼,嘴里正嘀咕着,身后有人轻咳了咳,她们回过头,水玉笑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面上一红,便垂眼静静站在了门前。 院外,细雨一滴滴连声落在树叶之上,声响犹如空灵的乐声,那雨从最开始的绵绵细雨转为倾盆大雨,偶有风吹进屋来,使得颜落身子不由一颤,紧紧抱在怀里的点心盒险些掉落。 水玉退出屋外,将门轻轻阖上,待回身,他冲着门外人浅浅一笑道:“两位姐姐还是快些回房换身衣裳,天气凉,可别染了风寒落下病根子来。” 两个丫鬟顿时面红耳赤,那个着石青衣裙的丫鬟用手指向屋内,水玉小声道:“不碍事,这里有我守着。” 片刻后,两个丫鬟沿着长廊离开,走远了,还不舍地回头看了眼,当看到水玉笑看自个时,脸没由来的越来越红。 等那两个丫鬟消失在转角处,水玉收回视线轻轻呼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着大雨落下,自言自语道了句:“恐怕这雨又要下一整夜了。” 屋内,颜落吸了吸鼻涕,李夜秋问她冷不冷,她边摇头边摸索点心盒,可好半天还是没能将它打开,抱了一路那小嘴早就馋了,想了想,颜落侧身顺着方才李夜秋说话声音之处望过去,小心翼翼问道:“我能吃吗?” 李夜秋忍住笑,上前半跪在颜落跟前,转动圆盒盖后打开,再拿起一块莲花糕放在颜落嘴边,颜落接过手里便咬了一大口,这味道,好吃得她又将剩余的一半也全都塞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她喃喃道:“这,这个好好吃。” 她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昨天的晚饭,今天的点心,好吃的她都怕以后再也吃不上了。 李夜秋怕她噎着,起身看了看桌面上的茶壶向着外面道了声:“沏壶热茶来。” 候在门外的水玉应了声,瞧了瞧手里无处安放的斗篷,眼微抬,正巧换好衣裳的两个丫鬟一前一后跑过来,水玉刚要迈开步子的脚站定轻笑:“还劳烦姐姐去沏一壶热茶来。” 石青衣裙的丫鬟停步转身,另一个丫鬟走上前道:“要不你把王爷的斗篷给我,一会我拿回去熨一熨。” “不用。”水玉客客气气地笑道:“天凉,王爷回屋时兴许会用上。” 丫鬟点头不再做声,可心里却想着,倘若往后能嫁个如此贴心的郎君该有多好,不不,有他一半好也就知足了。 这天,颜落吃掉了整盒莲子糕,以至于到了晚上也只喝了一小碗米粥,而那场雨并没有像水玉所说的下一整夜,而是在颜落入睡前就止住了。 床榻上,她的眼珠子转来转去,要是有一点点动静耳朵会微微动,接着咧嘴一笑。 她的心情看起来好极了,因为这里比茗月楼要好很多,应该说是天差地别。 李夜秋在床榻边坐了好一会,等到颜落开始说着梦话方才起身离开,并吩咐两个丫鬟轮番过来看着。 出了屋,这时的夜空出现了少许星星,整个院落很安静,静到似乎可以听见从屋檐边落下的水珠声。 穿过长廊,李夜秋停在与秋嬅院挨很近的竹苑的屋门前,用手轻拂去方才落于肩上的水珠后他抬手推门而入,案桌上早就点着的烛火因风而摆动。 水玉将门关上,立于门前,李夜秋坐在案桌前随手翻了翻书卷抬首:“有话要说?”水玉上前一步回道:“王爷你都两夜没睡上个好觉了,还是早些回屋歇着吧。” 李夜秋用手压了压眉眼:“宫里怎么样了?” 水玉道:“宫里的人传话,今早紫穗公主大御闹花园时不慎将皇后娘娘推入了荷花池,经太医诊治并无大碍,只是皇上今天没有上朝。” 李夜秋半倚在椅子上:“两个女人就让他束手无措了?呵,那紫穗公主顶多不过是胡搅蛮缠了一些,而那个皇后。”轻哼着笑了一声:“看她柔柔弱弱,成天哭哭啼啼,倒是像极了那个董昭仪往昔的模样。”他起身:“行了,你先下去吧。” 水玉点头转身,正欲要离开时,李夜秋又唤住:“明天选些布料给落儿做几身衣裳。” 他微顿,等反应过来落儿是谁时,才应声退出屋外。 第二天,水玉早早便起来,打了水,在自家王爷屋前唤了声,等里面应声,他这才推门入内。伺候穿戴洗漱,拿出专用梳将发竖起戴上玉冠,一切他都得心应手,而李夜秋对他的满意不仅仅是能文能武,是他有别人没有的细心还有衷心。 李夜秋在进宫前先去瞧了瞧颜落,刚睡醒,迷迷糊糊的样子。走前,他让水玉陪着颜落,水玉应是应了,只是等李夜秋离开,他有些愁,因这双方面沟通有了少许障碍,他讲什么,颜落听不懂,颜落讲什么,他也听不懂。 秋嬅院内,早晨顶好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映在石桌上,颜落顶着圆圆的团子发髻坐在石桌旁,而水玉则坐在颜落身旁缝衣,一副针线娘的模样。 祁王爷家的水玉真的会做衣,而且做得很好。 颜落低低哼着小曲,从水玉将她抱坐在这里后,便一直乖乖待着,这倒让水玉省心不少。 比起一般八岁大的孩童,她已经是很乖巧了。 秋嬅院落外,有头狼很愤愤。 小八两眼死瞪着,瞪了会,它迈着小步子走进院内,先是在颜落跟前转了一圈,等水玉放下针手一伸,它便欢快地上前蹭了蹭,一高兴还嚎嚎了两声。 颜落闻声便偏了偏身子,她有些意外:“狼” 水玉一顿,她安安静静坐了得有一个时辰了,这会突然开口说了话,只是,她到底说了啥?? 颜落在被卖去茗月楼前都在大漠生活,记忆虽有些模糊,但她还记得大漠里最多的便是狼,她生来眼盲,也没瞧过狼究竟长什么样子,但夜里,在帐篷外总能听见狼叫。她从石凳上跳下,小手朝着小八跟前凑了凑,小八厌弃地往后躲了躲,她又往前伸了几分,小八眼露凶狠,想着昨夜伤到未能好眠,便张口想啃,可当听见水玉唤了一声“小八”后,它扭头,随后不甘地退到一旁,趴着,脸埋在前腿之间。 颜落学着水玉道了声:“小八?” 小八眼睛向上一翻,尾巴习惯地晃了两晃,鼻子微微出了气,一个狼式长叹。 水玉又一顿,没想到她学得还像模像样,于是愣头愣脑回了句:“嗯,它叫小八,还没断奶就送进了王府,现在已经一岁大了。” 颜落眨眨眼,在完全没听懂的情况下还接道:“在大漠里有好多狼,她们说狼的眼睛夜里像块宝石一样会发光,可好看了。”她用手比划着:“那里的狼有这么高,有的跳起来比我还要高。” 水玉细细听,提着针半天没出声,等针缓缓落下才道:“对,它叫小八......” 一直在旁听着的丫鬟终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夜秋退出殿外是巳时,这皇弟依旧是一副满面愁容,不过两个女人罢,他轻哼,正在此时,不远处有两人向这走来,待靠近,其中一人笑道:“祁王殿下。” 李夜秋站定只是微勾了勾嘴角:“江侍郎。”江离笑着止步,而在他身侧的人却是面无表情,脚步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眼睛轻扫过后便视若无睹地继续行路与李夜秋擦身而过。 江离望了望那道远去的背影:“景王殿下还是老样子。” 李夜秋挪步向前行:“倒是很少见他进宫。” 江离笑道:“兴许是来瞧人的。”话罢,见李夜秋向着他,唇边笑意加深:“祁王殿下昨儿刚从南诏回京没回府却先在琼玉楼买了盒莲子糕。嗯,听说殿下从南诏带了个小丫头回府,臣倒是想见一见。” “江侍郎。”李夜秋侧首:“不请自来之人,本王可不喜欢。” 江离笑了一笑:“要是让祁王殿下喜欢,臣恐怕会很惶恐。” 于是,此话到这便止住了。 李夜秋回府时,小八已然抛开人与狼之间的恩怨,因颜落很喜欢它,所以它也要舍弃自个的小心眼,来喜欢喜欢这个小丫头,结果一喜欢,便成了现在这样。 颜落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小八趴在她怀里,玩累了,索性眯着眼睡了起来。 李夜秋刚踏进秋嬅院,小八嗖一下起身蹦跶到跟前,两个眼睛睁得大大,等李夜秋弯身摸了摸它的下巴,它高兴地围着李夜秋转了一圈又一圈。 “李夜秋?” 李夜秋笑着上前,本想说些什么,可看见什么后眉头一皱,他单手将颜落抱起,撩开耳边发看了看,随后又将衣袖卷起,他回头:“早晨吃了什么?” 水玉放下手中针线上前,等瞧见颜落手臂上点点红斑时才道:“只喝了半碗粥。” 话刚说出口,便听见李夜秋道了声:“让成太医来一趟。” “是。” 第六章:兄长为夫 李夜秋负手在屋内踱步,茶几上燃着的香已换成了木兰香料,青烟向上飘浮,成太医站起身微微躬身:“这耳边和手臂上的红斑大约应是不习水土而造成的不适症状,臣开个方子,只要每日将药汁涂抹在红斑之上,过不了多久便会痊愈了。” 成太医回身走向案桌前坐下,拿起笔在宣纸上寥寥草草写了一些草药的名字,转而起身躬身递到李夜秋面前:“她初到上京,不习水土是很常见的,只要这些日子多休息,等过阵子适应了这里的便好,王爷无须担心。” 李夜秋看了看宣纸上那些再也平常不过的草药,向成太医道:“有劳。” 成太医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讷讷地行礼后告辞离开。 李夜秋让水玉去抓药,再将屋内的下人都遣了,挨着颜落坐在床榻边:“疼吗?”他抬起她的手问,那一条条的疤痕还未消,现在又多了这好许些的斑斑点点,可她好像习以为常的模样,只是伸手挠了挠耳后:“不疼,就是有些痒,不打紧的,我刚到茗月楼那会也是这样,过不了几日便好了。” 李夜秋望着颜落,她只不过八岁大,可这八年却像是经历了许多似的,她对生活抱有的态度同他娘一样,只要睁着眼,只要每天吃得饱,那都是老天对你的怜悯。姚太妃还是德妃时总在儿子耳边嘀咕:“当上太子又有何用?坐上皇位又有何用?等你闭了眼,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就像你娘我,啥也没做还当上了德妃,可,又有何用呢?就算让我当上了皇后又有何用呢?” 然,李夜秋捧着书卷淡淡道了句:“可你当不上。” 那天姚太妃气的很,差点想甩手抽李夜秋一个大巴掌,但俗话说的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最后她还是没下得去这手。 “李夜秋,李夜秋。” 听见颜落唤自己,李夜秋回过神,他浅笑:“怎么了?” “你真好。”颜落由衷道:“你对我真好,跟青青姐一样好,我想认青青姐当娘,可她就是不同意,要不你当我爹好不好?” 屋内,李夜秋面上的笑容一下就僵在了那,方才只不过走了个神而已,可话为何一下便糟糕到了这个地步? 按道理来说,他将她带回,应该不是想当她爹的。 李夜秋神情有些复杂,想了会,还是不动声色地假作方才是耳鸣了:“落儿。” 颜落眨着眼认真听。 李夜秋缓慢道:“往后,在上京你不能唤我的名字。” 颜落问:“那我应该唤你什么?”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唤爹时,李夜秋忽道了一句中原话,她没听明白,脑袋偏了偏:“什么?” 李夜秋索性直接用中原话将最重要的两个字清清楚楚又说了一遍:“夫君。” 水玉捧着药包愣在了屋门前,他望着一直守在门外的两个丫鬟,那惊异地眼神似乎是在问:夫君?什么夫君? 颜落疑问:“那是什么意思?” 李夜秋浅浅一笑:“就是胡语兄长的意思。” 颜落恍然大悟,小手一拍,乖乖唤了李夜秋一声兄长,李夜秋听后一面理了理颜落散乱的发,一面道:“往后我会教你中原话,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像方才我教你的那样来唤我。” 闻言,颜落爽快地应了声,接着中气十足地道了句:“夫君。” 李夜秋满意地点点头,可门外的水玉和两个丫鬟却呆了。 水玉默默熬了药,默默放凉后端来,默默站在一旁看李夜秋给颜落手臂红斑处涂抹,虽说这件事必然发生,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水玉默默半抬首思了思,要是姚太妃知晓,应该会很高兴吧。 应该吧...... 自打那天后,李夜秋倒忙了起来,首先要帮颜落上药,其次还得教颜落习中原话,忙得有两天没入朝,接着,三天后,当颜落不习水土的红斑消浅后,她已经学会了不少中原话。 比如,现下,颜落站在前院里,冲着要入朝的李夜秋道:“夫君,走好。” 虽说哪怪怪的,但李夜秋的面上还是浮出了一丝微笑,石伯站着,满脸除了无奈,只有无奈,不仅这话怪怪的,就连自家王爷也怪怪的。 李夜秋走后不多久,丫鬟端来小米粥,颜落握住勺子在碗里搅和了两下,水玉笑了笑,眼看手里的衣裳快要做成了,刚想着一会给颜落试一试,两个丫鬟冲着院外福了福身:“江大人。” 院外有人进来,水玉偏头看去,江离大步迈进,穿苍青色衣袍,眼睛带有几分笑意。 水玉站起身叫了声江大人,江离停步微笑,他的眼波转向正捧碗竖耳细听的颜落身上:“这便是祁王殿下从南诏带回来的小丫头?”凑上前仔细瞧了瞧:“真是生得一副好模样。” 江离在院中坐着,丫鬟如平日那般恭敬地递上茶,江离接过清浅一笑:“多谢。” 丫鬟满脸掩盖不住的羞涩,低着头退到了一旁。 杯在手,浅浅茶香萦绕,颜落嗅了嗅,江离笑问:“你在吃什么?” 颜落回:“小米粥。”话落,她微露讶色。 水玉倒是一脸平常,在上京,懂得胡语的人寥寥无几,可刚好这位江大人便是寥寥无几中的人。 “那你叫什么名字?” “颜落。” “多大了?” “八岁。” 江离的眉头几不可见的轻挑后才看向桌面上那件雪青衣裙,遂向侧方站着的水玉道:“这是你做的?” 水玉应了声,江离便笑道:“你还真的是什么都很拿手,这衣裙做的可不比尚衣局的差。” “让江大人见笑了。”水玉低首恭恭敬敬道:“我怎敢同尚衣局相提并论,和她们一比我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江离听后稍稍笑出了声:“你不必自谦,这里又无外人,再者,我也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或是,你把我当做外人?” 水玉不由地一怔:“不敢。” 江离含笑,继而又望向颜落:“好些天没见祁王殿下入朝了,所以特地来瞧瞧。” 水玉道:“江大人来得不巧,王爷方才已经出府进宫,恐怕要未时后才能回府。” 江离端起杯吹去浮在面上的茶叶:“我便是算好他今儿会入朝才特地过来瞧瞧的。”轻抿了一口茶,他笑道:“祁王殿下说不喜不请自来之人。”那只好趁着他不在府上时来瞧一瞧了。 话音刚落下,院外传来李夜秋淡淡的声音:“既然知道,你还坐在院中悠闲喝茶?” 江离依旧和颜悦色:“今儿这么快就入完朝了?” “皇帝既不早朝,难不成还要我一直候在外面不成?”李夜秋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他上前道:“你早就知晓今天无朝可入?” 江离只是笑着没出声,他又抿了一大口茶,刚入口,未下咽,颜落从石凳跳下,晃晃悠悠小跑至李夜秋面前:“夫君。” “噗—” 一声夫君,江离被呛到了,茶瞬间从口中喷出,他木木地偏头,夫君?该不会是他耳朵出了毛病吧? 第七章:中书侍郎 李夜秋垂着眼,颜落坐在他怀中将最后一口粥吃掉后,他命人撤掉碗勺,用手抹去颜落唇边的粥粒。 江离将右腿搭在左腿上,胳膊支在石桌面上,手撑着下巴看了好一会。李夜秋微抬头与之两两相望,沉默良久,继而,江离唇角上扬,那双淡雅的眼睛满含着笑意:“今天得见祁王殿下露出这样的神情来,臣还真是三生有幸呢。” 李夜秋道:“你很闲?” 江离回道:“臣一向清闲。” 李夜秋继续道:“何不回府去清闲。” 江离微挑眉:“王爷这是在驱赶臣吗?” 李夜秋云淡风轻:“很难看出来吗?” 江离微微一笑,他挪了挪身子但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只是将杯往左侧推了推:“这茶不错。” 丫鬟意会上前,她没有往杯里斟茶,只是先用手背试了下壶身的温度,后低声道:“茶凉,我去给大人重沏一壶来。”话罢提着茶壶转身离开。 江离的厚脸皮整个祁王府的人早已习惯,也知道自家王爷不过嘴上一说,因为他深知江离定不会因驱赶而起身离开。 “小霜就是细心。”江离笑道:“难怪我府上的那个初七成天惦记着她,要不我代初七向王爷求个姻亲。” 李夜秋用手指压了压眉眼间似笑非笑:“江侍郎,先不说江府里的下人为何会偏偏单看中祁王府的丫鬟,就说这两年,你已经求走了本王府里的四个丫鬟,要不,你索性现在把剩下的这两个也带走罢,省得今儿初七惦记,明儿初五惦记的。还有,你倘若太清闲,不如在京内开个牵姻缘的铺子,本王想,到那时你兴许便不会像现在这般清闲了。” 江离这回没有再出声,只是侧首看了看。院内开着一棵白梅树,轻风拂过,树上的花瓣落下,在空中转悠了好几圈后飘洒下来,接二连三,纷纷扬扬。 李夜秋同江离,一个是祁王爷,一个是中书侍郎,一个年少时便骁勇善战,一个年少时便官居三品。 众所周知,朝廷里有两大难以相处之人,一是祁王李夜秋,二是景王李慕歌,但难以相处之人总会碰上让其头疼之人,而恰好,这人便坐在祁王府里品茶赏梅。 他江离,慧心妙舌,在朝堂上每说一句话,看似无意,可却能轻轻松松解决朝廷当下的隐患,这类人,李夜秋应当视为眼中钉,因这颗钉子多多少少挡去了他前行的路,只不过,这颗钉子却令他头疼的很。 初见时,李夜秋总觉得江离对自己饶有兴味,那之后,江离只有一有机会便要同自己唠嗑,唠得他脑壳子疼,最后只得出声道了句:“本王不好断袖。” 当时殿外花园四下无人,周围都静悄悄,两人相视许久,江离微躬身浅笑后便告辞离去。 隔天早朝,李夜秋站在朝堂外,江离站在不远处的花圃前,笑嘻嘻在和景王李慕歌唠嗑,只见景王李慕歌折去眼前的花甩在地上,侧头狠瞪了一眼江离转身离开。 此时的李夜秋想看看江离窘迫的模样,谁料江离心大的很,李慕歌刚一转身,他挪了两步非常自然地便融入了几个大臣的谈话中。 李夜秋不好管闲事,轻哼一声便收回视线。 上了朝,离了宫,绕了东街门,回了府,一进门,江离立在前院的梨花树下,白色梨花衬得他幽雅俊逸,侧首,他含笑:“祁王殿下回来得有些晚呢。” 李夜秋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看府门的牌匾,他没走错。 来人,把江侍郎给我拖出去。 每次江离不请自来,石伯总是七上八下,等江离走后,石伯会在李夜秋跟前道:“这江大人奇奇怪怪的,每回来都只是坐着喝喝茶唠几句闲话,只怕没那么简单。” 李夜秋问水玉:“你看呢?” 水玉默了会,精辟总结:“依我看,没那么复杂,江大人实数是在混日子过。” 李夜秋笑了。 江离并不是这尔虞我诈之中臣心如水之人,李夜秋起先是处处防着,可日子久了,才发现这江离有三个优良之处,一来是脸皮子厚得很,而且厚得不自知;二来是不爱待在自个府上,爱串门,爱结交好友,哪怕这好友对他冷眼相向;三来是很随意,即便是知道李夜秋要坐上那把龙椅,他照样能在祁王府里,坐在李夜秋跟前,随意悠闲地饮茶赏梅。 秋嬅院内,颜落有些瞌睡,在脑袋快要掉在石桌面上时,李夜秋用手扶住。 江离向着颜落,说了些自己曾在大漠里遇上的事,聊了半刻,他起身:“那臣便不多打扰了,先告辞。” 李夜秋淡淡道:“回头好让你在旁人跟前抱怨本王吝啬?” 江离一笑:“不敢。” 到了用午饭的时辰,颜落因已是饱腹状态,所以只是扒了两口白饭便跑去院外同小八玩耍。她路识得很好,不过短短两三天,但凡走过的路,她都记得。颜落站定后半蹲,某狼在知心好友跟前欢快地刨坑,约莫刨了有它半腿高的时候,它用满是脏泥的爪子碰了碰颜落的手背,且满脸得意,好似在说:看我刨的坑,不是每头狼都像我这么有本事的。 颜落听见耳边有不停歇的刨坑声,等刨坑声止住,又感觉有个爪子碰了碰自己,她意会,手向前伸,再向前伸,摸到坑,大约应当是觉得这坑还不够大,于是想顺着坑边继续挖下去,可刚准备下手,只听李夜秋在饭厅内唤了一声,她扭头,缩回手在裙摆上蹭了蹭,而后再扭回来冲着小八低声道:“等下回咱们一起挖。” 小八头一歪眼半眯,也不懂她在说个啥,端坐,狼眼眨眨,前脚一抬,先挠个痒痒。 江离握着酒杯在桌面上转了转,发出的声响不大也不小,但足以让旁人注意到你,不过可惜,李夜秋的视线从落坐后便没离开过颜落,似乎是担心她磕着,碰着,一刻都不能挪开来。 良久,江离抿了口杯中酒轻笑:“王爷是怕她跑了不成?再看下去,一桌子的菜恐怕都要由下人倒了去。”凉了的菜要如何吃?再热过的饭菜便走了味,这府里的人照顾自家王爷可容不得有半点瑕疵。江离忽抹嘴笑了笑,忠于祁王李夜秋的人便是一世跟随,比起朝堂里那些好话说尽的大臣,祁王府里的下人才算得上“死侍”。夹了一块梅菜扣肉放入口,江离弯了弯眉眼。 李夜秋一心想要坐上皇位,江离认为,这倒不算什么稀罕事,因为没有哪个皇子不想坐上那把龙椅,但比较下来,祁王应当算是最合适的人选,比起当今皇上,他有足够的谋略和魄力,比起景王,他懂得变通,难相处,也不过是针对那些只会嘴上说说的无用之人罢了。 江离放下筷子再度看过去,倘若他能在朝政上辅佐皇帝,本朝应是风调雨顺,倘若他执意要当那个皇帝,本朝难免会经历一次血雨腥风。 想要的有太多,却不知,得到必须付出,而所有都是相对的。 在数十年前,那三个皇子同游西湖,春夜的风拂过,船桨轻撞,挂在船头上的花灯缓慢晃动着,他探头,那时看到的景不过一夕之间。 如今,这偌大的皇宫里只剩下那个七皇子,或许所有事情他都深知,又或许他真的蠢到一无所知,但他还是想回到那时,站在两个兄长身旁,听他们笑语,即便是他什么都没听明白。 而江离,他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概真是太过清闲罢。 饭毕,在花园中消了食,江离约莫又坐了半刻多,将落于桌面的梅花片放在颜落的鼻尖上后笑着起身离开。 江离走了,这院内也安静了不少,颜落打了个喷嚏,鼻尖上的花片掉落,她挠了挠鼻子从石凳上跳下,顺着记住的路进了屋,里屋传来叮咚响,不到一会,她抱着五弦琵琶出来了。 琵琶的面上落了些灰尘,颜落用手擦了擦。在王府里住下好些天了,这琵琶犹如被打入了冷宫,一直孤零零被摆在里屋的案桌上。而颜落,也忍了有好一阵,今天总算得了个空闲日子,便琢磨唱上一曲。抱着琵琶,颜落走回院内先是在李夜秋身旁立了会,等李夜秋将她抱回石凳,道了声“唱吧”,她一笑,那对眼珠虽看不见任何东西,但现在却瞧得见眼里有隐隐的光华在流转。 院内,水玉尴尬地轻咳了两声,他不动声色地稍稍向右偏侧。 廊前的小霜和另外个丫鬟饶有兴味,生怕听不清,还向前靠近了两步。在她们眼里,异域人长相倾国倾城,舞姿优美,歌声空灵动人,刚好,现在该是长见识的时候了。 一阵风吹来,水玉已做好准备,当乐起,他怔怔地扭头。曲不在调上,这依旧是颜落学艺不精的大问题,但至少还能听出她弹的是什么。这首天上谣水玉在回上京的马车里唱过一次,他修长的手指轻挑,每个音节发出的声音都让人听得如痴如醉,闭上眼睛,仿佛真的可以看见星空里的璀璨,银河如带,还有似流云的水流声。 但相比下来,在颜落手里,这场景一下就烟消云散,更别提她那一开嗓,听得两个丫鬟倒吸一口凉气。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缨。 秦妃卷帘北窗晓,窗前植桐青凤小。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 小八双掌捂头,有点痛苦。 水玉目瞪口呆,不是因曲实在令人无法入耳,而是她竟记住了,简直不可思议。 曲终停下,李夜秋看向水玉问:“你教她的?”等水玉摇头,他又看向颜落:“你在马车里听了就记住了?” 颜落点点头:“好听。” 李夜秋不得不承认,颜落在这方面倒是有些异于常人,路只要领着走上几遍,她便能记住个大概来。 那声夫君也不知还能听多久。 李夜秋眯眼想想,随后轻唤了颜落一声。 罢了。 先叫声夫君来听听。 第八章:小小一只 晨光熹微,在寂静的清晨里,鸟儿啁啾了一声便落在白梅树枝上。 屋内,颜落坐在妆奁前,水玉拿着梳子给她梳发髻,在快要大功告成时,颜落将早就捏在手里的银步摇递给水玉:“呐。” 水玉接过,将这支带有两串铃铛的银步摇斜插在颜落右侧的团子发髻上。 颜落跳下凳,在屋子里转了一小圈,她着一身浅雪青的罗裙,腰间系着的腰带上绣有大小完全一致的珍珠。 从这头跑到那头,颜落感觉这衣裳轻得都快飘起来了,她跑回来站定:“水玉,水玉,好看?” 水玉从上到下赏了赏,怎么看都可爱极了,这衣裳。 “好看。” 颜落高兴地用大大的袖子蹭了蹭脸,提起裙子要去院外找小八玩,结果刚一转身,因衣裙长了一些,她踩着了裙摆,前仰,脸重重磕在了门槛上。 “落儿小姐!” 水玉一惊,刚要上前,颜落自个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心疼地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再回头,一道门槛印横在小脸上,她摸了摸鼻子,嘻嘻一笑:“没,没。” 倘若王爷这时候回府,那后果,真是无法想象。 院落内,小八趴着,晒太阳,晃尾巴,百无聊赖之时瞧见颜落从屋内出来,先是伸了伸懒腰,后蹦跶到了颜落跟前转了个圈,高兴地很。颜落也挺高兴的,叫着小八的名字又向前迈了一步,忽觉得脚下软软的,还没来得急反应,只听小八一声哀嚎后跳着远离颜落。 它的尾巴,疼。 水玉收拾好案桌,回身,那个先前进来添香的小霜因岔神不慎将灰烬撒了些出来。 小霜回过神,低头瞧瞧,吐了吐舌头,等瞟见从里屋走出来的水玉时,她面上一红,连忙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灰烬扫入木盒中。 在上京,多数女孩到了及笄之年便会寻户好人家成婚,像小霜这样已过了十八年岁的姑娘,整天待在王府里难免有些寂落,如果有桩好的婚事也求之不得,总不能一生都窝在王府内罢。 迈步出屋,颜落正在连连向着小八赔礼道歉,胡语中夹杂着中原话,小八不明白,但瞧小丫头一脸诚恳,也是好勉为其难接受了。 李夜秋一向是辰时入宫,未时才会回来,而以往水玉都会在身旁陪着,只不过,自从颜落随王爷进了府,他倒是成了嬷嬷一样的存在。 把颜落搁在府里,李夜秋不大放心,虽说府里有石伯看着,但石伯总归是一把年纪,怕是顾得了这个,便没有余力再去顾着其它,所以,水玉的职责从万事王爷优先变成了现在万事颜落优先。 起了,给梳妆,饿了,给喂饭,困了,送回软榻上睡一觉,他可谓是尽心尽职。 于是,小半月下来,颜落开始对他有了些依赖,李夜秋不在府,颜落除了整天同小八满院子玩耍,最多的便是在水玉跟前“水玉,水玉”唤着。 水玉,水玉,鸟。 水玉偏头朝着树枝上的小鸟浅浅一笑。 水玉,水玉,吃。 水玉接过颜落递来的点心,这色泽,这味道,猛地起身,入屋,掀开底层被褥,果不其然,她这是要准备存粮过冬吗? “水玉,水玉。” 水玉捧着存粮要拿去后院丢掉,听见声音边走边回头,可等了好一会,颜落最后只是歪了歪小脑袋:“没,没。” 水玉叹,一个扭头,人直直撞在了柱子上。 石桌边,凉凉清风吹过,水玉揉着额头,看向颜落,她坐着,不出声。方才水玉进屋她就知道一定会被发现的。点心每天都有吃,可多了,李夜秋每回都让丫鬟撤了,丢了,颜落舍不得,于是就在被褥里藏了些,她想这样做应当是不对的,所以现下才端端正正坐着连声都不出。 她垂着眸子,细长的睫毛在风中颤了颤,小脸上的那道门槛印还未完全消退,水玉又小小叹了口气,想说点什么,可颜落也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语,只好作罢。 午时,颜落吃了饭便爬上小软榻睡个午觉,等一觉醒来天空已然飘着薄暮。 揉揉眼睛她打算起身,软榻边有人动了动:“还痛不痛?” 有手碰了碰鼻梁处,颜落“咯咯”笑,小手一伸搂住来人的脖子:“夫君。” 冬日里,李夜秋莫名有些如春风拂面,心荡漾。 他揽腰将颜落抱坐在自个腿上,斜倚着软榻边用手轻揉颜落的鼻梁,也不知道这一磕有没有伤到骨头里,轻按了按,问道:“痛吗?” 颜落摇了摇头,发髻上那支晶莹辉耀的银步摇轻轻晃动着,而垂挂着的银铃也在互相碰撞后发出清脆的声响,良久,她向着李夜秋凑近:“夫君每天都要去那个皇宫吗?”她还没能理解透上京是什么京,现在又多了皇宫的宫,是不是同南诏王宫一样的宫呢? 小丫头的脸凑很近,李夜秋还是第一次这样看她,眼窝很深,长长的睫毛,精致的小脸圆嘟嘟的,忍不住伸手轻捏了捏:“是。” 颜落对皇宫有许多遐想,会不会像南诏王宫一样?听说王宫里住了好些人,比城内的人还要多,所以顶是很大,可到底有多大呢?那皇宫是不是也很大?她想了许多,等小脑袋快要装不下了,扯了扯李夜秋的袖子:“皇宫好吗?” 李夜秋眉一挑,说了句心里话:“不好。” “不好?可你每天都会去。”颜落不太明白,于是自我理解:“那你是不是跟阿德一样是去赚银子?” 李夜秋拧了拧眉:“阿德?” “阿德是守王城的侍卫,他每回来茗月楼都要找青青姐,他喜欢青青姐,可青青姐在来茗月楼前就有喜欢的人了。阿德半年前想给青青姐赎身,他说不图什么,就是不想看青青姐整天都愁眉不展的样子,可没那么多银子,他就想去赌坊试试手气,青青姐劝了好多次都没用,可他还是把银子都输光了,欠了银子,被人打断了一条腿。”颜落顺了口气接着道:“后来阿德再也没有来过茗月楼看青青姐,他以前常说,王宫不好,看不清人心,也许要是哪天自个死了,都会是不明不白的。” 话落,刚刚放下的手又搭在了李夜秋的臂上:“皇宫和王宫是一样的吗?” 她是在担心? 李夜秋抱她入怀,手指捋了捋她的发丝,在她耳边柔声低语:“不用担心,你只需乖乖待在这里就好。”听颜落只是低低应了声,李夜秋拉开她面向自己:“在府上无聊吗?” 每天只能待在府里,待在秋嬅院里,无聊,十分无聊,可又怕烦着李夜秋,所以再无聊她也要忍着,今个被这么一问,她思忖了许久,本来想摇头,临了还是点点头。 李夜秋眼中带有浅浅笑意:“把饭吃了,一会带你出府。” 颜落两眼闪着光华,那头点得极快,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李夜秋抱着颜落往屋外走,见她这么开心,自然心情也好到不行。一阵风从半阖着的窗外吹进来,李夜秋止步,理了理颜落垂在腰间的长发,指缠上发,他顿顿看了看,随后不由得便抬起顺滑的发丝放在了唇边。 真想她快些长大。 可又舍不得这小小的一只。 哎。 第九章:上元花灯 入了祁王府小半月,颜落就像只小金丝雀整天都待在秋嬅院内,偶尔到了用午饭的时候,她会顺着从外面传来的声音慢慢走到府邸门口,只不过每次还没有站定,又会被丫鬟牵着回去。 她很好奇上京这个京到底是什么模样,眼睛看不到,但她想用耳朵去听一听。 匆匆扒了两口白米饭,颜落嘴里包着还未下咽的饭跳下凳子,她用一副已准备妥当的神情两眼眨眨看向李夜秋:“我,我吃好了。” “饱了?”李夜秋端着碗姿态娴雅,他垂眼看了看颜落那米饭未浅的小花碗,低声道:“我方才说的是,要你把饭都吃了才能带你出府。”顿了顿:“这样你还是乖乖的待在府中罢。” 闻言,颜落连忙爬上凳子坐好,摸索着把小花碗重新抱回面前,小手勺子一挑,将饭入口,足足有小半碗的分量,她竟全部塞进了嘴巴,李夜秋让她慢些吃,她点头张口给予回应,结果呛到咳了两声,饭全部澎涌而出。 水玉瞧着颜落的小模样险些笑出声,李夜秋用手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了口气:“行了,我看你也是没心思再吃饭了。”说着吩咐水玉拿来披风,给颜落系好结,又吩咐丫鬟装了盒点心让水玉带走,等马车停在府外时,李夜秋抱起小丫头往外走。 小金丝雀终于出府了,深吸一口气,总觉得府内府外连味道都是不一样的,此刻,她兴奋得不得了。 李夜秋只是笑着,在要上马车时,他看着某物唤了声:“小八。” 小八那只刚偷偷搭上马车的狼爪子抖了抖,怎么说呢,小八也是金丝的,只不过它是只养尊处优的金丝狼,金丝狼也好久没出府了,只不过是因为它这只金丝狼不仅养尊处优,还心高气傲,不入它眼的,那就是长久的吠叫。 上京内很少有人养狼,要是它是只狼狗倒也罢了,可它却是只纯种白狼,那模样,不用出声都能把人吓跑了,但实则,小八很没用,就刚带回府的年头,有只狗不怕死,在祁王府门口撒了泡尿,小八爱干净,仗着有石伯在嗷嗷就冲了上去,结果被那狗咬伤了后腿,现在走起路来还一蹬一蹬的,搞不好已经落下了残疾。 小八满眼乞求,颜落听见小八可怜兮兮的声音,手从披风里伸出来凑到李夜秋面前碰了碰他的下巴:“带小八去好不好?”李夜秋把她的手又放了回去,回身刚准备唤石伯带小八回府,颜落那只小手又不听话地伸了出来:“它很听话的,也带它去好不好?” 李夜秋抱着颜落上了马车,待坐定后看向那用一只爪子扒拉着的小八道:“乖乖待在马车里不许乱叫。” 小八闻言欣喜地狂点头,狼腿一瞪,轻轻松松便上了马车,幸而是马车还够大,否则这时真该把它给踹下去了。 马车缓慢前行,颜落将小脑袋探出窗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凉凉的晚风拂面就能让她高兴地不得了。 李夜秋坐在身旁紧紧揽住她的腰,生怕她会一不注意就掉了出去。 小丫头一般在府上这个时辰应当是摇摇欲睡,不过现在高兴的很,细腰在李夜秋手里扭来扭去。 李夜秋向来没有夜里出府游街的兴致,但颜落待在府里也有些日子,他不想把她给闷坏了。 恰好,今天是上元节,就算到了现在这个时辰,上京内依旧热闹非凡。 街边,百家花灯点上,从远处眺望,如繁星璀璨,今夜这里应该会成为不夜天。 沿河街边的柳树旁挂着一盏盏漂亮的花灯,清澈的河水在灯火的照耀下煞是好看。 李夜秋倚在马车窗边,手揽着颜落的腰,斜眼看向窗外。 今夜,这里的每一处都成了上京里最特别的地方,漫天花灯犹如火树银花般美丽,耳边传来欢声笑语,李夜秋慢慢收回了视线。 因为是上元节,所以现下街上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都是热闹,人太多,路上连马车都跑不了,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少爷只能下车步行。 车夫将马车停在街尾的巷口处,这里没什么铺子,人不是很多,李夜秋带着颜落下了马车并喝令小八乖乖待着。 能出府来,小八已经要感恩戴德了,所以现在也不敢再造次,乖乖趴着,等帘子放下来,小八眼一眯趴在软软的毛毯上睡起觉来。 李夜秋原本是将颜落抱在怀里,可小丫头想自己走,于是抱着变成了牵着。 水玉跟在两人身后,边走边打开食盒瞧,里面的糕点被颜落吃得只剩下两个,在府时她还装作肚子饱饱的,结果一出府如同风卷残云将点心一扫而空。 怎么说呢,虽不挑食,但,略微有些能吃。 越往前人越多,李夜秋低头看向颜落,他想,等再往前走些,还是得抱着。 颜落小鼻子这嗅那嗅,快要忙不过来,她拉拉李夜秋的手:“现在快戌时了?” 李夜秋应声:“是。” “就算到了这个时辰还这般热闹?”颜落一脸惊叹:“这里和南诏不一样,在南诏,到了这个时辰,伏在窗口只能听见虫子叫。” 李夜秋温着声问:“那落儿是喜欢安静些还是热闹些呢?” 颜落侧头道:“我喜欢热闹,吵吵闹闹才好嘛,这样就好像能看见很多很多人。” 李夜秋见她笑嘻嘻的模样有几分心疼,弯腰将她抱起。 待走了半刻后,颜落突然鼻子连嗅了嗅,那样子像极了小八。 李夜秋笑着用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又馋了?” “好香。”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来自颜落口中,另一个声音则是来自右侧的面人摊子前。 面人摊子前站着个女子,着了一袭烟青长裙,腰间用轻纱系着,她又闻了闻从少年手里接过来的面人夸道:“真的好香。” 捏面人的少年嘴角上扬:“那当然,这里面我搁了少许香料,不但好看,还很好闻。”少年得意吹嘘:“谁都知道,在上京内,我捏面人的手艺可是最好的。” 女子抬手遮住唇低笑了一声,她取出银子递给少年,也许是察觉身后有人,转过身连是谁都没瞧清便笑盈盈道:“江侍郎,你瞧这面人......”等看到李夜秋,她左看看,右看看,想溜,但碍于人多,只能低着头往旁边挪了挪。 李夜秋在她眼前站定,低低问了声:“回京多久了?” 女子微抬头:“快一个月了。” 李夜秋瞧着她,应当有一载未见,除少了往日的光华,似乎没有太大变化。 “一个人?” 女子摇头后朝右侧看去:“还有江侍郎。”话落,她又看向李夜秋怯怯道:“我都有好久没看花灯了......所以才硬要江侍郎带我出来的......”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索性低到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都没想过会在这个时辰碰上李夜秋,因为李夜秋并没有夜里外出的习惯。 上月回京她曾想着要去祁王府看看,可又怕见了面会无话可说,毕竟那时眼前的人似乎没有让她回来的打算。 远处有人笑了一声:“呦,祁王殿下?” 光听见这声音就够让李夜秋皱眉的了,他偏头,江离笑着停步,用扇子敲了敲手心:“祁王殿下今夜竟有雅兴出府来赏花灯。”他唇角噙着浅浅的笑看向颜落用胡语道:“花灯可好......”头四个字刚出口,冷不防被李夜秋一瞪,江离愣了愣,至少,他还从没见过祁王当真生气的样子。 “花灯?” 颜落有些好奇:“这里有花灯吗?” 江离又愣了愣,思绪转了一转,才终察觉了什么,难怪那天在祁王府看这小丫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是......他不动声色地轻挑了挑眉眼,抿唇,将手中的扇子放在唇下轻轻敲了两下含笑道了声:“抱歉。” 李夜秋微微侧身,要挪步前又看向女子:“既回京了,便还是不要到处走动的好。” 话说完,李夜秋便抱着颜落转身离开,一旁的水玉在擦身而过时朝两人低首躬身。 女子瞧着李夜秋远去,这才长长出了口气,她扭头:“我是不是不应当回京?这样会不会让你觉得很困扰?” 江离慢悠悠笑了一笑:“时辰不早了。”侧开身子:“公主,请。” 晚风吹在颜落脸上,她的下巴搭在李夜秋肩上,有些瞌睡,但嘴里还在含含糊糊喃喃问道:“上元节会有很多很多花灯吗?” “是。” “花灯好看吗?” “......好看。” “青青说,天是蓝色的,星星是白色的,花是红色的,草是绿色的。”颜落的眼睛慢慢阖上“嘿嘿”一笑:“落儿是五颜六色的。” 李夜秋原先沉着的神色笑了笑,本以为小丫头难免会有些失望,可是她却一点都不会悲伤,她很容易满足,耳朵仿佛成了眼睛,只要听得到,那眼前的一切她似乎都能看见。 良久,怀里的人突然变安静了许多,等上了马车,李夜秋这才发现,颜落早已睡着,只是双手搂着李夜秋的脖子不愿松开,直到回了府,回了竹苑。 水玉打来水,李夜秋给颜落擦了把脸,将沐巾递回时,水玉轻声问:“要不我抱她回去吧?” 李夜秋摇摇头:“不用。”他抬眼:“你先下去吧,若是她醒了,本王会将她送回秋嬅院。” 水玉犹豫了一下,但觉得王爷应当不会再改主意了,这才端着水盆转身出了屋。 李夜秋在案桌前坐了好一会,拿起书卷翻了翻,但很快还是放下。颜落的呼吸声重,倒也不是觉着吵,只是她的鼻尖贴着脖子,那暖暖的气息扑来,自然是无法定下心来看书。 他半倚着椅子,突然想,其实这样就好了。 只要她能安安静静待在自己身边,这样就好了。 第二天醒来,李夜秋头偏疼,昨夜小丫头睡得太沉,这手死活就是松不开来,好不容易等松开来了可时辰却不早了,想要送回秋嬅院,又怕吵醒她,最后想了想,索性就搁在了自己屋里。 李夜秋揉了揉眉,他偏头,原本应当睡在身旁的小丫头现在却不知去向,正当他匆匆要掀被下床寻时,腰像是被什么缠住了一样,不得动弹。 掀开被李夜秋一怔,颜落张嘴吐纳气息,翻转了个身可能觉得不够舒服,又重新抱住李夜秋的大腿,然后嘴里不停哼哼唧唧地挪动着身体,接着,朝他的胯/下袭去。 有些怪怪的。 李夜秋伸手将颜落往上抱了抱,轻咳,准备温声唤醒她,只听门外传来脚步声,慷锵有力,由远至近,接着听见水玉慌慌张张的声音:“太妃......王爷他还没醒。” 话落,有人停在了屋门前:“这又不是在宫里,没那么多破规矩,我就是今天得空来瞧瞧他,既然没醒,我唤他起来不就得了。” 姚太妃伸手推门而入,李夜秋快速将掀开的锦被又重新盖上。 总之,哪里怪怪的。 姚太妃一瞧自己儿子醒了,眉开眼笑:“醒着呢?” 李夜秋神情平淡:“您怎么出宫了?还是这个时辰?” “还不是想你想得夜里都没睡得好,这不早早就来瞧瞧你了嘛。” “昨个还没把我瞧个够?” 姚太妃上前,坐在床榻边,拉起李夜秋的手:“娘瞧儿子,一辈子可都瞧不够。”赏着宝贝儿好看的手,姚太妃又道:“秋,娘听说呀,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李夜秋抽开手:“您听谁说的。” “江侍郎呀。”姚太妃毫无保留:“他说你有喜欢的姑娘了,而且那姑娘可漂亮了,全上京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 自从听了江离这话,姚太妃晚膳没用,夜里也没睡好,只要一想到这么个喜事,闭着眼都能笑出声。 真是,这个江离! 李夜秋不仅会被他烦死,还会被他给气死。 被褥下的颜落动了动,原先被抱回了腰上,这会又慢慢滑了下去,李夜秋眉不自然地动了动,姚太妃见状问:“你怎么了?”然后似乎是瞧出了被褥里的异样,便伸手:“这里藏了什么?” “您先出去,我换身衣服就来。” “这里面是什么?” “没什么。” “你少骗我,分明方才里面有东西在动。”姚太妃一皱眉:“不会是那头狼吧?” “不是。” “我看看。” “别拉!我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被褥里的颜落终被吵醒,顺着大腿往上爬,从李夜秋胸前探出脑袋迷迷糊糊唤了声:“夫君?”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水玉低着头,默默退出了门外,又默默将门带上。 而屋里的姚太妃怔怔地看着颜落的小脑袋,那嘴张得老大。 瞧了瞧自己宝贝儿,再瞧了瞧这个才一丁点大的小丫头,她抖着唇问:“这是?” 这怎么解释?既然没得解释,就不要解释了。 可一抬头看见姚太妃那张脸,李夜秋还是没忍住:“你现在做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姚太妃小心翼翼又问道:“那你说这是从哪来的?总不能是你刚生的吧?” 李夜秋:...... 第十章:特殊癖好 姚太妃名为姚婕,是姚大将军姚易之女。 姚婕是将门之后,没有大家闺秀的温婉贤淑,自小有的是一副野性子,明明样貌娇艳惊人,可骨子里却透着巾帼英雄的气概。 到了及笄之年,这样的一个女中豪杰终被走眼的先帝看中娶进了皇宫。 最初,先帝娶得很高兴,因姚婕的秋波微转,嫣然一笑,足以令他几近窒息,只不过,等日子久了,先帝悟出了这么个道理,娶媳妇,还是要贤良淑德好一些。 瞧她这英姿煞爽,就连生孩子都跟玩似得,啪嗒,娃落地,先帝紧张到手心出汗,她倒跟个没事人一样。 姚婕喜欢先帝,但并不喜欢皇宫,其中的尔虞我诈她见得不多,却听得多。后宫之中能与她相熟的妃嫔不多,约莫是一身的野性子,很少有人愿意主动亲近她,好不容易遇到个可以姐妹相称的,最后却落了个枉死的下场。 想救却救不了,渐渐的,姚婕才明白。 在宫里,就算你死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生前拥有得再多,而那些原本属于你的,等到了闭上眼睛的一刻,才终会明白,这偌大的皇宫不会因没有了你而沉沦,而是会越来越好。 大概也正因如此,姚婕便收了那副野性子在寝宫里好好教子,反正相夫也轮不到她。 想到这,姚婕有些泪,自己含辛茹苦教子,怎么教出了这么个玩意。 此时,那玩意已是一身花青衣袍倚着床榻边,目光望向坐在那里的颜落,他没有笑,可那眼中忽闪过的某样东西,比微笑更加宠溺。 “秋。” 姚婕手撑着面喊了一声宝贝儿子,见宝贝儿子没有理她的打算,愤愤抄起圆桌上反扣着的茶杯就丢了过去。 李夜秋耳边闻声,未偏头便用手接住,低头瞧了瞧手中物,他皱眉侧身两步上前,把茶杯搁回圆桌道:“不回宫?” 姚婕道:“你娘我屁股刚坐下,这凳子还没热乎呢。” “不怕太后又说您不守宫里的规矩?” 谁会想到,当那个太后撕下假仁假义的面皮后,又会是怎样一副嘴脸呢? 姚婕显得处之泰然,她放下撑面的手,将手指放入面前的空杯中沿着杯檐转了一圈,待杯缓缓停下后,她这才抬头道:“她要说便让她说好了,我还能拦着不成?”又侧首看了一眼规规矩矩坐在一旁颜落:“你何时能打消了那个念头,她便不会再有心思来想着我们了。” 这话她不是第一次说了,而李夜秋也早已听木,他这个娘始终还是不明白,不管你有没有这样的念头,即便你真的对本朝一片衷心,可有些人却只懂得宁枉勿纵。 李夜秋手握拳放于唇下冷冷笑了声,若不是手握兵权,兴许他们早就死了两百多回。 见宝贝儿子不做声,姚婕语重心长道:“这件事先搁着,我们来聊一聊别的。” 李夜秋看向姚婕:“什么?” “那个。”姚婕指了指坐在一旁玩裙角的颜落:“你从南诏买了她回来?” “是。” “多大?” “八岁。” 姚婕身体微微后仰,以前老担心宝贝儿子是个断袖,现在好了,不愁断袖了,可是不是有其他癖好呀? 正想着,颜落坐不住了,自水玉把她梳理好了便一直坐在这,本想安安静静坐到李夜秋来唤她,可等了有半刻多,她坐不住了,因为肚子好饿。 “夫君?”她先是低低唤了声,生怕李夜秋没听见,又稍稍高声唤了一声:“夫君?” 姚婕有些不可置信,先前还想权当是自个听岔了,可现在倒好,就算第一遍没听清楚,这第二遍可是生生钻进了耳朵。 李夜秋眉头不自然地动了动,他走上前,弯了腰,本是想问问小丫头怎了,可小丫头听见脚步声,还以为终于可以去吃东西了,便像平常一样搂住他的脖子,等着被抱起。 嗯—— 姚婕深吸一口气。 李夜秋顺势将颜落一抱拍拍她的背:“怎么了?” 颜落用鼻子在李夜秋的肩上蹭了蹭:“肚子饿了。” 李夜秋揉了揉小丫头的圆圆发髻,唇边不由一笑,转身要带小丫头去吃点什么时才发现那个瞪老大眼的姚婕。 按了按眉头,他道:“她饿了。” 姚婕立刻回:“我也饿了。” 李夜秋默了默,往门外迈了步回头:“府里的饭菜不知合不合您胃口。” “合。”姚婕点头,片刻,在李夜秋快要跨出门槛时没头没脑问了句:“你喜欢她这样没长开的?” 李夜秋抱着颜落险些摔倒。 第十一章:王爷是啥 颜落不挑食,基本上只要是能吃的她都会吃,即便是你现在丢一个番薯过去,她照样能吃得津津有味。 姚婕瞧着,这小丫头还挺招人喜欢的,除了吃相难看了点,其他都挺好的,不像宫里的妃子,尤其是那孙皇后,这不吃那不吃,瘦得跟竹竿似得,偶尔在御花园碰上,那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就跟受了多大的委屈,总结,太矫情。 一面望一面想,勺子在碗里转了转,眼前的小丫头年岁小,但胜在样貌长得好,再看看李夜秋总忍不住要往小丫头那看,姚婕想,小孩子长长就开了,过不了几年,娃长大了,好事也就近了,他哪还忍得住? 想到这,姚婕忽深思皱眉看向李夜秋,抿抿唇道:“秋呀。” 李夜秋抬眼,姚婕继续道:“她还小,你好歹再忍忍。” 啥? 她满脑子到底是在想个啥??! 姚婕也不想个啥,就是想李夜秋能找到个入心窝子的姑娘,倘若有了这样的姑娘,兴许他就会明白了,有些东西比那龙椅更重要,还想自个儿子早些成个亲,生个娃,这天下谁爱要谁要,最好是离皇宫远远的,离上京远远的,去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除了这些,她什么都不想要。 姚婕喝完粥笑嘻嘻看着小丫头问道:“叫什么名字呀?” 颜落朝声音处望了望,抬手挠了挠鼻子继续埋头一口一口喝粥。 姚婕一愣,向着李夜秋道:“她不理我?”刚还夸她来着。 李夜秋放下碗,忍住要伸手将颜落脸颊上的米粒拂去的冲动淡淡道:“她是胡人。”顿了顿又补道:“她瞧不见东西。” 姚婕这回愣了好半天没出声,难怪方才看这小丫头哪里怪怪的,原来是个外族小丫头。 胡人在上京并不少见,很多胡人会在酒肆卖酒,高高的鼻梁,即便是样貌普通的,看起来都很特别。 姚婕凑上前仔细瞧了瞧:“那她叫什么?” “颜落。” “让我带回宫呗。” “不行。” .....我这话刚落下,你就不能考虑一下? 李夜秋站起,理了理衣袍,一个眼神已然说明,此事没有考虑的必要。 姚婕是两个时辰后离开祁王府的,走前抱了抱颜落,顺道还踹了一脚闲闲晒太阳的小八,她早看这头狼不顺眼了,有回来听说自个儿子养了头狼,欢喜地想去抱抱,结果却被还很小的小八狠狠地咬了一口,这仇她记下了,所以每回来临走前都要踹上一脚这心里才舒坦。 早已习惯了的小八动了动尾巴,它心大,从不同人计较。 姚婕走后半个时辰,李夜秋坐在秋嬅院内倚坐在长廊边翻阅书卷,颜落从院子的这头走到院子的那头,又从那头再走回到这里,这秋嬅院角角落落走多少步去哪,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颜落站在原地半仰头想了想,回身晃晃悠悠小跑到李夜秋跟前,舔舔唇,挠了挠脖子就光站着也不说话。 李夜秋将书放下看她:“怎么了?” 颜落又往前凑了凑,等身子碰到李夜秋时才开口:“你今天不去那个皇宫了吗?” 李夜秋拨开小丫头额前方才跑乱的发,笑了声:“不去了。” 颜落两眼有些发亮,她拽着李夜秋的袖子,声音有些高兴:“那你以后都不去那个皇宫了吗?” 李夜秋不知要如何回应,于是只是轻轻道了声:“会去。” 颜落闻言垂下眼帘撇了撇嘴,她觉得李夜秋很忙碌,每天早早便去了皇宫,回来又要在书房里待着,好不容易等他晚上得了空,自个又忍不住犯困想睡。 都说赚钱不容易,所以王爷到底个啥呢? 想了半天没闹明白,转身走了两步,李夜秋唤住她:“今天教你念诗如何?” 颜落停步,回身走过去,习惯地从李夜秋手臂下钻进去坐在了他的怀里,伸长胳膊,当碰到李夜秋手里的书卷时,她笑了起来:“好。” 白梅树的花瓣被风吹来落在颜落的头上,李夜秋抬手拂去,轻笑着将手上这本与诗词毫无关系的书卷翻了一页。 颜落认真听着,时不时还跟着李夜秋念叨着,她的脑袋从搭在右边的手臂挪到左边的手臂,最后索性伏在了李夜秋的腿上。颜落说,这些一点都难不倒她,于是她一遍又一遍自言自语重复李夜秋方才念的那首诗。 她喃喃自语,他倚着听她喃喃自语,过不了多久,等院子里只剩下风声时,那个喃喃自语的颜落已经沉沉睡去。 李夜秋把书卷放在一旁,他闭上眼浅浅一笑。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已足够令他满足。 就像他昨晚想的那样,也许真的只要这样就够了。 --------------------------------- 七年后 五月,春暖花开,上京内繁花盛开姹紫嫣红,微风吹起掉落在地的花瓣,零零落落。 离了宫,李夜秋像往常一样坐上马车便要回府,谁知一撩车帘,江离已经稳当当坐在了车内,不但坐得稳,连笑容都很稳,唇角弧度弯得很适当。 李夜秋侧身看了一眼车夫,车夫显得很无辜:“江,江大人他非要......”拦都拦不住呀。 年年都这样,天天都这样,难得落一次空还是因为他身体抱恙在府上歇着没入朝,这脸皮几年下来又厚到提高了一个层次。 李夜秋上了马车敛衣坐下,淡淡看了眼:“府上的人没给江侍郎备轿?” 江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着道:“最近瞧着祁王殿下脸色不大好,是否有什么烦心事?” 李夜秋默了默,随后道:“本王好得很。” 江离又是一笑:“听说......” 李夜秋侧头一瞪,没说话,但眼神却像是再重复:本王好得很。 他能有什么烦心事?就算有烦心事,回府只要一瞧见颜落那便都不是事。他双手抱臂,肃容坐在马车里,直到行至东街门将江离搁下便让车夫加快回了府。 一进府门,水玉便迎了上来:“王爷。” 李夜秋四处瞧了瞧:“你怎么在这?落儿呢?” 水玉侧过身向着秋嬅院道:“在屋里,估摸现在已经睡着了。” 李夜秋大步向秋嬅院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交代:“将府门关上,谁来都不用理。”尤其是江侍郎。 水玉点头。 踏进秋嬅院,李夜秋走到屋前用手轻轻推开门,绕过圆桌来到里屋,一阵清浅幽幽的沉香味扑鼻而来,刚掀开轻纱帘便瞧见了睡在软榻上的颜落,一袭粉裙,眉若青黛,整个人斜躺在那里秀美得如一副画,即便不施粉黛也是一副倾国倾城的模样。 李夜秋上前,坐在软榻边,他用手背碰了碰颜落的脸颊,因此,颜落小小的动了动,他一笑俯身又在小丫头耳边轻唤了声。 小丫头正好梦,忽然被吵醒有些迷迷糊糊的,起身摸了摸身前人,小嘴一张刚想说点什么突然一下子就清醒了,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便从软榻上跳下来,并拿起软榻边挂着的鎏金镂空花鸟球形的银香囊朝着李夜秋丢了过去,嘴里还生气地道了句:“大骗子!” 第十二章:烦心的事 三个字,底气很足,证明他的落儿午饭应当是吃饱了,所以,现下该想想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 李夜秋被赶出了屋,看见小丫头毫不犹豫地把门关上,听见小丫头把门拴上,听见小丫头不高兴地哼了哼,听见小丫头扭头跑回里屋的脚步声,他轻声道:“慢点。” 接着,小丫头的声音便从里屋飘了出来:“你走开!” 屋外顿时静了静。 李夜秋微微偏了头,水玉本在一旁观之,待看到转面而来的李夜秋,他目光快速挪开向着别处。 祁王李夜秋竟拿一个小丫头没了法子,说出去,应当没人会信吧? 水玉咳了咳,道:“要不我去拿些点心来?” 等李夜秋应了,水玉便转身离开了秋嬅院。 只剩李夜秋一人的屋前显得有些寂寂,屋内此时没了声音,想着小丫头总不能倒头便睡了罢,于是抬手敲了敲门温着声道:“落儿?” 明明听见里面有了些动静,可却不见回话,李夜秋揉了揉眉倚在门前小小叹了叹。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也不知道怎么的小丫头就长大了。 从八岁到十五岁,她学会了很多东西,会说中原话,会写字,会念诗,会识路,整个祁王府,哪里有树,哪里有花有草,就连小八刨了多少坑她都记得。 李夜秋回府,颜落每每都在前厅等着,同小八一样,听见他回府了,会高高兴兴跑过来拽着袖子喊一声“夫君”。 挺好,至少在小半月前,还都挺好的。 这些年,李夜秋教了颜落挺多,可偏偏没有把夫君二字给解释透了,于是乎,颜落生生喊了他七年的夫君,颜落喊得挺高兴的,他听得也挺高兴的。 颜落从不会在李夜秋离开身边时出府,因这是李夜秋对她唯一的要求。 在府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就算你想同小八一起刨坑他都能答应,唯独就是不能出府。 他这样做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怕颜落会在外面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可好死不死,怕什么来什么。 小半月前的某一个下午,颜落估摸李夜秋就快回府,便出了屋,恰好这时水玉去了后院,出了秋嬅院,又恰好石伯春困倚着前厅的柱子正打着瞌睡。 颜落没想着要离府太远,所以就在站在府门前的石狮子旁等着。 这时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好些人都在府门前停了停脚步,片刻不到,颜落跟前已站着好些人在瞧着,有些人是瞧她长得好看,有些人是没瞧过外族少女,直到路边卖果子的老婆子将人驱赶开后这才算安静了。 老婆子见过颜落几次,每回瞧见她,都是跟在这祁王爷的身旁寸步不离。 老婆子闲得无聊问:“丫头你这是在等谁?” 颜落莞尔一笑:“夫君。” 老婆子点点头:“原来你是王妃。” 颜落摇头:“我不是。” 老婆子再问:“你是在等王爷?” 颜落又点了点头。 然,老婆子就实在搞不清楚了。 那天李夜秋回府没瞧见颜落跑到自个跟前喊一声夫君,想着大概是在屋里睡觉,唇边带着笑踏进秋嬅院,水玉站在紧闭的屋门前回头抖了抖,李夜秋上前问:“睡着?” 水玉支支吾吾了半天僵硬地点了点头,在李夜秋要推门而入时,水玉道:“那王爷......我先下去了.....” 李夜秋浅笑着点头。 水玉回身快步离开,抱歉王爷,是我失职了。 一想到推门而入,他的小丫头定会醒来迷迷糊糊唤自个一声夫君,李夜秋唇又往上扬了几分。 门推开,有一物向自己袭来,他接住,等放下手,只见颜落的小脸憋到通红,按理说应当不是害羞了,生气?那她是在生气什么? 正琢磨着,颜落气呼呼道了声:“骗子!” 从夫君到骗子,这小半月里,李夜秋很受打击,骗子一事暂且放下,颜落已经不愿理会他很久了,像方才那样碰碰她,还是恰好颜落粗心没把门关好,他才平白得了这么个机会。 七年了,他何时骗过她? 除了眼下这件事。 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想着如何弥补,可这小丫头平时看着又乖又听话,可生起气来脾气还挺倔,说什么都听不进去,除非...... 水玉从厨房装了盒点心送过来,李夜秋接过,朝着屋内道:“落儿要吃点心不?” 屋内有了动静,从缝隙里可以看见颜落从里屋探了个脑袋出来,犹犹豫豫了好半天。 李夜秋又道:“有你最喜欢的莲子糕。” 屋门打开,颜落撅着嘴小手往前一伸,李夜秋眉头见晴了,笑着将点心递上去,颜落接过点心转身,耳后闻声又回头:“不许进来。” “好,好......” 水玉不忍瞧,怎么说呢,现下的王爷看起来好可怜。 要问李夜秋有没有烦心事,当然有,而且是件很烦心的事,这很烦心的事怎么也要抱抱颜落才能不再烦心,何奈,颜落便是那烦心事的根源所在。 李夜秋深深叹了口气,直到入夜了,他还坐在秋嬅院内。 遣了水玉和丫鬟,李夜秋寂落地看着屋内,那个小小身影在屋内窜前窜后终于安静了下来。他就这样看着,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那只搭在腿上的手挪到手臂上,动作轻快优雅。片刻,他收回了视线,将那如幽蓝大海般的眼睛闭上,脑中一下子闪过太多星星点点的过往。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东西掉落的响声,他再度睁开眼。 李夜秋朝着屋子走去,门意外地半掩着,他推门而入,来到里屋掀开帘,点心散落了一地,颜落正趴在地上忙活。 李夜秋上前轻唤,颜落回头,嘴里包着点心含糊不清:“掉,掉了......” 颜落是惜食的人,掉了也不能丢,她想应当不会很脏,于是又要将刚捡起的点心塞进嘴巴。 李夜秋愣了片刻将她拉起:“掉了的怎么还往嘴里塞呢。” 两人靠很近,颜落光顾着咀嚼也不得空说话,李夜秋挺高兴的,揽住颜落的腰又将她往身前拉了拉,直到身体紧贴。 他拂去颜落嘴边的点心渣,轻声道:“落儿......” 话未完,颜落因吃得太急呛到了,忍了忍没忍住,一口点心全咳到了李夜秋脸上。 挺好,真的挺好的...... 第十三章:赔礼道歉 李夜秋擦了把脸将沐巾放回水盆中,摆摆手,丫鬟端起水盆福了福身退出了屋。 颜落站在放置沉香炉的香几旁,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浮着清浅的红晕,她撅着嘴,脚在裙下不安分地前后蹭了蹭。 李夜秋看着颜落还生着气的模样,淡笑道:“站在那做什么,不怕被熏着?” 颜落只管听着不做声,只不过脸从面着沉香炉变成了面着墙壁。 李夜秋等了等,见小丫头还是不愿说话,便起身走到她跟前,叹了声道:“你究竟还要这样到何时?” 小丫头耳朵动了一动,撅着嘴又往墙角处缩了缩。 这般坚决的态度,李夜秋实在拿她毫无办法,真的没办法子了,于是伸手握着她的腰向上一提转身放在了圆桌之上。 颜落惊了惊,两手扑腾不停,生气道:“放我下来。” 李夜秋未躲闪,脸上不轻不重挨了一击,颜落顿了顿收回手这才安静了下来。 在烛火的照耀下,颜落的脸如朝霞映雪般,粉光若曦,她轻抿着唇角,眼帘低垂,手卷着裙摆转了一圈又一圈。 李夜秋瞧着颜落,抬手轻碰了一碰那薄薄的嘴唇,手指触到,颜落抬头又是一惊,连同李夜秋都惊了惊,他放下手嗓中干咳,好一会再看向颜落慢慢道:“我知道你很听话,知道你不愿整天都待在府里,也知道你还在气我,是我不对。”他身子向前倾了倾,声音像风样轻柔:“但,落儿,这么久真的够了。” 终于,颜落有了回应,也不知方才是不是耳朵听错了,于是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李夜秋瞧见面前小丫头满眼期待,不由一笑:“是我不对。” 小丫头起先还有些不可置信,但现在她有些乐,双手抱怀,傲傲地哼了一哼:“你骗我,可却还不同我认错,本就是你的不对。” 原来她在意的只是这个?她气了小半月,只不过是想听自个同她认个错?夜夜心烦,结果能让她解气的法子竟这么简单,李夜秋笑了笑将她搂入怀中,不敢抱太紧,就只是让她的下巴抵在肩上,尔后,对她轻声细语:“嗯,是我不对。” 颜落不再反抗而是任由他这样抱着,过了会,她舔舔唇:“我饿了。” 李夜秋放开她,把她从圆桌上抱下来,拉着她出屋让下人重新备了桌饭菜,见她吃得香,那烦心事自然烟消云散了去。 隔天一大早,李夜秋向往常一样在入宫前都要去秋嬅院瞧瞧颜落醒了没。前阵因她还生着气,好几回都吃了闭门羹,这下好了,小丫头气也消了,于是李夜秋出了屋便朝着秋嬅走去。 颜落已醒,因一向都是水玉帮她梳理发髻,所以穿好衣裳便坐在床榻边等着。 李夜秋一进屋子,丫鬟朝他福了福身唤了声王爷,颜落眨眨眼冲来人方向唤了声:“李夜秋。” 某人步子稍稍一顿,不得不说,这小丫头不管碰上什么事,适应得都相当快呢。 难得颜落醒得早,等颜落梳好发,李夜秋便同她一起去前厅用了饭,直到颜落放下碗用手抹了抹嘴,他才出了府。 早晨的上京城内人不是很多,街边只有些卖吃食的摊子,很多酒楼酒肆不会选在这个时辰开门做生意,因现下并不会有多少客上门。 李夜秋坐在马车中正想着颜落的事,可马车却突然顿了顿,停了下来。 片刻,车夫在外向他禀报,说是昨个东街这新开了间医馆名为药筑,都说里面的大夫是外来的神医,加上今个看病不用给银子,所以好些人在门口堵着。 车夫在外等了等又道:“要小的去将他们赶走吗?” “不用。”李夜秋掀开车帘,这医馆原先是间当铺,因收了盗品被官府查封后便一直空着,原主也不愿再用,约莫是觉得会触霉头。 白墙黑瓦,除了那块牌匾换了名字意外,并没有任何改变之处。 李夜秋微皱眉,堵在里头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十个里面至少有九个是看上去没毛病的,脸色红润,体格健硕,估计现在去上阵杀敌应当都不成问题。 人群声嘈杂,李夜秋让车夫绕道而行,自己则又看了一眼,刚要放下帘子,他隐约瞧见了里面的身影,随后直到车夫调头才收回了视线。 进了宫,等退了朝,打发了江离,李夜秋匆匆回了府。 坐在院落发呆的颜落听见水玉喊了声王爷便回头,还没出声,就被李夜秋拉起了身。 “走。” 颜落正巧闷得发慌,一听要出府精神头便来了:“要去哪里?” 李夜秋拉着她往外走:“医馆。” 颜落一愣,连忙顿住步子,顺手摸索着扯住无辜遭殃的水玉:“为什么要去医馆?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带我去医馆?我又没毛病,我不要去。” 她才不要去医馆,几年前吃多积了食,难受了好几个时辰,后来李夜秋找来成太医,结果那成太医却用针扎她。 明明多走走就能消食了,偏偏还要找太医,自此后,颜落一听到医这字就不由自主抖上一抖,更别提现在还要去医馆了。 死都不愿呀。 李夜秋拉着颜落的左手,颜落的右手拽着水玉的衣袖,眼看衣袖快要被撕裂开来,李夜秋托着颜落的腰横着一抱大步出了秋嬅院。 水玉一面理着衣服,一面听着颜落各种不愿和反抗,他抬首,估摸着要是再喊一会又该饿了罢。 马车里,颜落被锢住腰不得动弹,她可怜巴巴道:“我好好着呢,为什么要去医馆?” 李夜秋低了低头在她耳边轻言轻语:“上京来了个大夫,我想让他帮你瞧瞧,兴许他能治好你的眼睛。” 颜落愣了愣:“可成太医都说治不了。” “他和太医署里的人不一样。”李夜秋拍拍她的脑袋笑了笑:“我想落儿能瞧瞧我呢。” 颜落眨眨眼,有这么厉害吗? 看着眼前正在苦思冥想的小丫头,李夜秋笑着朝水玉点点头。 水玉撩开车帘道:“去药筑。” 第十四章:医者楼南 药筑在上京东门处,马车停在门前,李夜秋领着颜落下了马车,这内外本熙熙攘攘的人声一下变得十分安静。原先拥挤的人群已少去了很多,但比起别的药铺,这里还是显得异常拥挤。 有些人见了李夜秋都低着头不做声,有些人眼神却不断向那飘去。 祁王带着一个外族小丫头来医馆,多新鲜。 这地方不大,外头是个还算宽敞的院子,入内,前厅左右各摆着两排药柜,刚迈进,一股刺鼻的药味便扑鼻而来。前厅被分成一前一后,中间竹帘作为遮挡,前为抓药之处,后为看病之处,中央有个小门,大概通往里院。 李夜秋停步,厅中有一个穿着绿裙的姑娘正背着身整理药柜,耳边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来,鹅蛋脸,柳叶眉,狭长的眼睛,样貌并不是特别出众,但也有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 姑娘放下手里的活走上前:“公子要看病?” 李夜秋只是淡淡扫了眼面前的姑娘,随后便拉着颜落要朝着竹帘后方走过去。 姑娘一瞧急了,连忙挡在他身前,眉微微皱起:“你怎么能在这里乱闯呢?” 李夜秋又多瞧了她一眼,道:“我找这里的大夫。” 姑娘鼻内哼了一哼:“你找我家大夫?外面那么好些人都要找我家大夫呢,可也没见别人进来就往里闯的,你可是头一个。”视线下移,又道:“你领号牌了吗?没有号牌还请明儿再来,今儿我家大夫忙着呢。”说完,遂向竹帘内坐着人道:“我去请下一位进来了?” 还未等里面的人回答,李夜秋转面向着水玉道:“让外面的人都回去,还有,记得把号牌拿来给我。”话落又转回来冲着姑娘一笑:“这样就不必劳烦姑娘了。” 姑娘都呆了,见他生得一副好看的模样,咋就这么招人厌呢??? 她回身,竹帘内有了些动静,片刻帘被掀开,从里头走出来一个男子,着一身墨黑色长袍,黑发不扎不束随意散在身后,他身材修长,一双桃花眼,高高的鼻梁,面上暂无表情,浑身散发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 站定,姑娘上前:“楼南,他......” 楼南摆手指了指帘内:“你按照我所写的方子抓一幅药给里头的公子。”话罢,盯着姑娘的脸瞧了瞧:“识字?” 姑娘一愣:“识,识呀......”头一偏关切问道:“你是不是得了失忆症?为何每每都要问我识不识字?” “识呀。”楼南唇边一扬很快又放下向着她道:“那就别再给我抓错药了,听到没?” 楼南几不可见地一挑眉好似在说:再错一次,你就等着吧。 姑娘咽了咽口水,抖颤颤入了竹帘内,拿起方子上下扫一眼,再上下扫一眼,顿了顿,想想还是走出来,看着楼南道:“楼南,这是什么字......”冷不防见楼南飘过来的眼神,她一怔,转身走到药柜前喃喃道:“我识,我识。” 楼南蹙着眉回过头来。 李夜秋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将颜落拉到身前:“瞧瞧她的眼睛,能治好吗?” 楼南先是看了看颜落,后又看向李夜秋,转身走了两步,他敛衣在前厅的桌椅旁坐下,自顾自斟了一杯茶幽幽道:“我当是谁,你倒是一点都没变呢。” 李夜秋同楼南不算太相熟。 当初,府上的石伯染了恶疾,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最后是那小王子左森将楼南举荐给了李夜秋,也当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这便是两人的初见的一面之缘。 楼南有这能耐,只是与李夜秋合不上脾气,偶尔左森邀两人出来喝喝茶,不开口还好,但凡只要两人中有人说了话,不出一会,这周围便对不上味了。 现下,两人就这样面面相望,后面的姑娘不合时宜地插了句话:“楼,楼南,药柜里面好像没有白芍。” 楼南揉眉起身:“第二排第四格。”明明昨儿夜里,这药还是她自个放进去的。 颜落站着有点莫名其妙,她拽了拽李夜秋的手:“他要是瞧不了的话,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她觉得,这里的药味实在太刺鼻了。 楼南闻言眉头小小一皱,上前弯身瞧了瞧,他伸出手,只是还未碰到颜落,李夜秋便将人往后拉了一拉。 楼南抬首眉头比方才又多皱了几分,问:“是她要瞧眼睛吗?” 李夜秋回道:“是。” 楼南又问:“那你现在这是做什么?” 李夜秋肃容答:“那你碰她做什么。” 楼南想了想,再问:“往后她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李夜秋道:“我不会让她受伤的。” 楼南起身,向着后面的姑娘道:“徐药,送客。” 徐药放下手里头的药两三步跑过来:“送客?”见两人好像早就相识的模样,她现在开始有些莫名其妙了。 楼南盯着徐药看了会,徐药没头没闹问:“怎么送?”看病的不都是自个走出去的吗? 楼南淡淡道:“当初那会你是怎么送我的?都忘了?” 顿时,徐药心领神会,转身,气运丹田,提提袖子,气势基本已做好,嘴微张,第一个字刚要送出口,水玉从外面拎着一大堆木牌走进来:“王爷,外面的人都走了。” 徐药听完一愣,可话已经收不回来了,脑中思了思,于是乎她灵巧地一转身,然冲着楼南吼了声:“滚蛋!!!” 楼南:...... 好得很。 徐药泪:这下真的完了。 第十五章:随和的人 徐药颤巍巍向着楼南小声道:“他,他是王爷哎,这样似乎不大好吧?”此时此刻,她满眼诚恳,在解释的同时还顺道恳求某人的原谅。 我真真不是故意的,你会明白的对不对? 见楼南向前一步,徐药往后退一步,正欲开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时,竹帘内的人轻咳一声笑出了声。 李夜秋朝竹帘处看了看,果不其然看见了声音的主人,世王李禄,笑得脸上五颜六色从里走了出来。 笑多了,他一阵猛咳,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连忙递了块帕子上前,他接过后挥挥手,小厮便又退到了一旁。 李夜秋瞧了瞧李禄,大概已有三四月未见,上回见他还是在皇太后的寿诞之上,由人搀扶入了殿内,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李禄是二皇子,从小身子不好,面黄肌瘦,有时一天顶多只食一次饭,等大了,封了王,便离开皇宫住进了世王府,那之后,就很少见他再入宫。一年前,由太后做了媒,他娶了吏部尚书杨林的女儿,只不过至今未有子嗣。做媒的太后同杨林只当他是身子弱,想着兴许过些年便好了,但实则,这世王是个很轻浮的好色之徒,不入眼的女子他连碰都不会碰,想那不过才十七年岁的世王妃,迫于无奈嫁给了李禄,最后的下场,比宫里那些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好不了多少。 身子弱是真,好色也是真,可真真假假谁又分得清。 就好比现在,李禄嘴捂着帕走上前的模样,在李夜秋眼里,都觉得这其中必有几分故作姿态。 李夜秋客客气气地向前一步:“二哥可还好?” 李禄摆摆手,轻咳了咳,将帕子拿下笑向他道:“老毛病,不碍事。”话罢,他无意瞧了眼李夜秋的身后,那眼睛就跟突然陷入了泥潭里似得,挪都挪不开来,双目如钩,恨不得把烙在眼里的小丫头给揣怀里带走才好。 早就听闻祁王金屋藏娇,府里养着个胡人小丫头,这话传来传去,便把小丫头传得跟天仙下凡似得,原还不信,可今天这么一瞧,倒是不得不信了,虽还像是十三四未长开的稚嫩模样,可这样就已足够摄人心魄了。 李禄捂住帕子又轻咳了一声:“早就听说六弟府上有这么一个绝色的丫头。”再看了一眼:“当真很美。” 后面那四个字,话语较轻,约莫是心里想着的,可不知怎么就说出了口。 李夜秋眉头皱起,那神情有些厌恶,于是反手将颜落往身后挪了挪。 这个动作再明显不过,可李禄似乎并没有往心里去,刚巧,徐药将抓好的药交到了小厮手上,他见了便向小厮低低道了声“回府”,而后转面看了看李夜秋,轻笑着告辞离开,等踏出院,又回头瞧了一眼,眉微微轻挑,见李夜秋稍稍动了动身子,这才慢悠悠离开了药筑。 李夜秋对李禄本就反感,单说他风流成性这点,就已经够招人厌的了。 江离在祁王府里同李夜秋唠家常时曾说:“别看世王平时病怏怏的,可行床笫之欢时,都不知有多生龙活虎。”当时李夜秋听完皱眉瞧了江离一眼,江离用扇子敲了敲脑袋补了句:“臣也不过道听途说罢了。” 李禄走了,院外的人也走干净了,这厅里厅外一下就安静了。 徐药从水玉手里将号牌拿回放入柜中,再抬头,她用手指在柜面上挠了挠,她是好心想打破一下僵硬的局面,哪晓得楼南却回头冷冷向着她道:“挠什么,你有空在这挠,还不快给我去把药材认认清。” “可......”徐药不服气地想反驳一下,见楼南又在那瞪她,鼻子一酸,小嘴撅得老高,转身朝着药柜开始小声嘀嘀咕咕道:“不就认药材嘛,能有多难。”打开柜瞅了眼,又关上,哼,下一个我肯定认得。 楼南揉眉,这徐药,除了名字里有药外,满脑子剩的都是浆糊,蠢得要死。 李夜秋那皱着眉头终于放下,他偏头看了看正歪脑眨眼的颜落,随后向着楼南道:“她这双眼睛生来便是如此,有法子吗?” 楼南压着脾气道:“法子可不是你这样问出来的。” 总觉得再多说一句,两人周遭的氛围又要变味了,于是,李夜秋勉为其难地将颜落拉至身前,楼南立了会,也勉为其难弯腰替颜落瞧了瞧,片刻后,他直身淡淡道:“她因生来便是目盲,普通治疗眼疾或明目的法子对她自是无用。” 李夜秋道:“没法子?” 楼南瞅了他一眼:“有个法子倒是可以试一试。” “试一试?” 楼南又瞅了他一眼:“我是大夫,不是神仙,如果你有更好的法子,大可不必来找我。” 徐药抖抖回头,这态度实在有够差劲的,小心被灭口了。 “徐药。” “啥??” 徐药心中一颤,难不成他知道我在想他坏话?那他不成蛔虫了吗?正忐忑不安着,楼南头也没回地又道了声:“将金针拿来。” 哦哦,徐药赶忙从柜中取了针盒送来,并松了一口气。 在徐药松了口气的同时,颜落倒吸了一口凉气,取金针做什么?说到底,这不还是要扎她吗? 她往后退,做好要逃跑的准备,李夜秋顺手拉住她问:“怎么了?” “你说好只是来瞧眼睛的,可他为什么要取金针?”颜落怕得声儿都在抖,但气势却不弱:“我觉得现在挺好的,看不看得见都没所谓,我要回去了,小八还在等我呢。”说完,往前刚走了一步就给李夜秋顺了回来,再往前走一步,又给顺了回来。 李夜秋柔声好好道:“听话。” 颜落道:“会痛。” 李夜秋安抚:“不会。” 楼南坐着将金针取出幽幽跟着道了句:“不会痛,那是骗你的。” 徐药连咳数声,用臂肘推了推楼南的胳膊,再冲他使了个眼色,接着转面笑道:“不会太痛,不会太痛。” 李夜秋完全没空搭理那楼南,他眼下只有空顾着颜落,拦着她,可这小丫头死活都不愿意待在这里,说什么都要回府,一下子,原本安静的药筑因颜落的小嗓子变得吵闹起来。 楼南拿着金针,脑门被那丫头吵得疼,再瞧瞧李夜秋宠那丫头宠得跟自家闺女似得,不由啧了一声。隔了会,他捏捏眉头起身,走过去,提起颜落转身放在厅中的椅子上,然笑面冷冷道:“真是吵死了,你要是再这么吵的话,我会用针把你嘴巴给缝上哦。” 徐药瞪大眼睛,好恶毒呀!!! “楼南!” 李夜秋将颜落身前的楼南推开,蹲身再看向颜落,他微微一怔。 颜落不闹了,坐得端端正正,撅了撅嘴,鼻子用力一吸:“真的不会太痛吗?”说完好像想到了些什么,连忙用手捂住嘴将头搭在了李夜秋肩上。 这人好凶,比兰姨还要凶。 回首过往,徐药叹息,没事,习惯习惯就好了。 他,平时还是挺随和的。 ...... 第十六章:可以试试 颜落稳当当坐着,楼南问:“疼吗?”颜落欣喜地摇摇头。楼南挑眉一笑,这才将手里的针慢慢落下。 ...... 从药筑回府时,暮色已至,府里四处都亮起了灯。小八懒懒地趴在秋嬅院的屋门前半眯眼显得有些无趣。 李夜秋坐在床榻边,抬手遣了丫鬟只留下水玉,等屋内片刻安静后,他向着看似浑身乏力的颜落道:“好些了吗?” 颜落抱着膝盖低声道:“好些了。” 真的好些了,她都能感觉眼前有了少许变化,变得,越来越黑了...... 就方才,她差点以为只要咬咬牙,扎上一针就能治好生来的目盲,结果,扎是扎了,没什么特别的,倒是通了通经络。 抬手轻摸了摸被针扎过的眼角,颜落淡着眸子直接爬进了被子里。 她倒不是怕痛,只是有些怕大夫,就像在茗月楼里时,她倒不是怕鞭子抽在身上,只是有些怕兰姨,现在,她倒也不是怕被针扎了,只是有些怕楼南罢了。 他是大夫,又像兰姨那样凶,还会用针扎她,光想想都觉得很可怕,更重要的是,往后还免不了要往药筑跑。 颜落闷头在被子里心意已决道:“你还是让我瞎一辈子吧。” 水玉瞧着,颜落平时在府里很听话,不会吵,也不会闹,王爷宠着她,就差整天把她放在怀里护着,可,人总归还是会有怕的东西,她怕大夫,约莫是十岁那年积了食,成太医用金针在她手指上放了些血,虽说这一针应当不会痛,但从那以后,她就是怕了大夫。 李夜秋用手碰了碰颜落埋在被子里的小脑袋,心中轻轻一叹,那楼南纵然有些坏心眼,但确有这能耐,他想让颜落能看见,想让她不是只能辨得出黑色,想她哪天可以自己瞧一瞧这上京,而不是仅仅从他口中听得。 他将被子掀开,将颜落拉至身前用手轻揉了揉她的眼角,拍拍她的脑袋。 这笔账,等以后咱再同他好好算。 楼南说,每半月都需带颜落去一趟药筑,要帮颜落施针。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到了今天要去药筑了,颜落满脸不愿地躲在被子里,她是宁可瞎一辈子都不要再去那,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丫鬟好不容易把她从被子里哄骗了出来,又跟着她满屋子转悠。 赤着足,穿着里衣,从屋子那头窜到这头,哪像是目盲的人。 李夜秋入了长廊,正巧颜落踩着软榻半个身子已探出了窗外,李夜秋走上前,颜落鼻子一嗅,顿顿,身子想缩回去,却被抱出了窗外。 里衣本就轻薄,再加上颜落现在万般不愿地扭来扭去,这让李夜秋心中不禁跳了一跳,想将她放下,才发现她赤足,想让她稍稍消停一会,才发现手无处安放了。 即便她还是小小一只,可这样抱着,才会发觉,小丫头还是长大了。 颜落身子又一扭,圆圆的肩头若隐若现,李夜秋微叹,伸手给她理了理转身抱着进了屋。 坐在椅子上,先由丫鬟换了衣裳,再由水玉梳了发,最后吃过早饭后,在不甘不愿之下被李夜秋拉着上了马车。 祁王府离药筑不是很远,颜落嘴里还没嘀咕完,马车已停住。 颜落现下感觉很不好,耳边忆起那楼南的声音就会颤上一颤,李夜秋现下的感觉也很不好,这小丫头拽着他的手臂抱得紧,不光是那脸蹭在手臂上,还有某些不该蹭的也蹭上了。 李夜秋不动声色地将手抽离开来,拉着她进了药筑里。 现在时辰还早,药筑暂无人看病,楼南闲闲地坐在院中,而徐药站在他身旁,也不知望天想着什么,等听见有人入了院,低头一瞧,连忙推了推还坐在椅子上的楼南小声道:“那个祁王爷来了。” 楼南斜睨一眼,徐药歪了歪嘴角,只得自己上前唤了声,还有模有样的福了福身。 李夜秋停步在楼南跟前:“帮她施针。” “不急。”楼南起身:“徐药。” 徐药,看着像楼南身旁的小丫鬟,实则,她就是楼南的小丫鬟,好使唤,无怨言,让她往东不敢往西,识药不行,但端茶倒水很在行。 “请用茶。”徐药给厅中三人沏了茶,但三个人却只用了一张椅子。 水玉站着,李夜秋坐着,颜落坐是坐了,不过是坐在了李夜秋腿上。 李夜秋按了按眉眼:“落儿......” 颜落仰面,额头抵着李夜秋的下巴,两眼圆圆瞪大:“嗯?” 哎,原本想让她自个好好坐在椅子上的想法也只好作罢。 徐药瞧着,她好喜欢颜落,从上回初见就好喜欢,那张脸好看得不像话,真像上去摸一摸,揉一揉,最好是抱一抱,正遐想着,楼南的声音从竹帘内飘出来,听着似乎不大高兴,她抖抖,冲李夜秋干笑后转身入了竹帘内。 楼南坐着,见徐药来了他抬头,唇角微微一笑,举起一张写满草药名的宣纸,略带寒意向着徐药说道:“你写的?” 徐药凑面一瞧:“不是你让我写的吗?” 楼南起身靠近,徐药往后退,直到退至墙面无路可退,楼南将宣纸送到她眼前,指了指其中一味药:“这是什么?” 徐药瞧瞧,结结巴巴道:“木,木鱼子。” “再说一遍。” “木,木鱼子......”徐药咽咽口水:“好,好像是的吧......”接着快哭了:“这字也太难识了,我只认得下面的鱼。” “没教过你吗?” “我,我有努力去记呀,可,可就是记不住呀。” “我说你怎么这么笨?” “我本来就很笨呀。”徐药头往后又缩了缩:“那个,靠太近了。” 楼南又往前凑了凑:“嗯?” 徐药面上一红,太羞人了,但还是眼睛一闭,然,一张宣纸迎面贴在她脸上。 楼南扯了扯她的耳朵:“你这脑子,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现在去把这些草药都给我记熟了,否则不许吃饭。” 徐药拿着宣纸,撇嘴从竹帘内走出来,屁股往椅子上一坐,看着那个“木鱼子”,这到底念啥来着?鼻子一嗅,满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呜呜呜呜,刚刚丢死人了。 颜落在李夜秋怀里坐得倒挺安心,舔舔唇,冲着方才徐药坐下的地方小声道:“他好凶。” 徐药抬头:“你说楼南?”连忙摇手:“不会啦,不会很凶。” 就算楼南方才还有意戏弄她,但现在还是要偏袒护着。 颜落眨眨眼问:“他对你好吗?” 徐药一听,面上泛起少许红晕,手盘着发卷了一圈放下,再盘着又圈了一圈:“好,好呀。” 颜落又问:“可我听他老是在使唤你。”从进来,就没听见她消停过。 徐药慢慢说道:“他就是这脾性啦,其实他人很好的,就是不太懂得与人相处,别看他现在冷冷的,实则那内心是火热热的,他也没老是在使唤我啦,那都是为了我好嘛。” “你是在称赞我?” “嗯嗯。”徐药点头后一愣,嗓子像堵了什么似得,连头都不敢回。 啥时候来的? 楼南微微一笑,细长的手伸到她的脖前将她的下巴抬起,她仰面,他低头,然后,李夜秋拿杯的手抖了抖,那水玉更是瞬间炸红了脸。 ...... 只是轻轻一碰,徐药本来全是浆糊的脑子现在只能是更糊了,楼南将头抬起,幽幽道:“给我记住了,这叫木鳖子,不叫木鱼子。” 徐药那脸跟入了热锅的虾,话定是说不出了,只顾着点头。 楼南直身再一看那个依旧淡淡然举杯抿茶的李夜秋,忽一笑,倚在徐药身后道:“你也可以试试哦。”眼落在颜落身上抬抬下巴:“同她。” 李夜秋都快把杯子给捏碎了。 这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有够令人厌的。 第十七章:要忍多久 “青黛,香需......不对,是香薷,木鳖子,茴香,金银花,太子参,白,白......”太子参下面是白什么来着?明明方才还记得好好,可怎么一转眼又忘记了? 徐药苦着张脸,那两道柳叶眉快要拧成了一道,手里的宣纸举起又放下,正思忖着要不要再看一眼时,坐在李夜秋腿上的颜落动了动身子道:“白蒺藜。” 低头看了一眼宣纸,再抬头,徐药有些惊讶,还真是,或许是方才她碰巧记住了,于是徐药轻轻问了声:“那白蒺藜下面是?” 颜落闻声后立刻道:“天竺黄。”又道:“南藤,枯草,茯苓,蓖麻,凤尾草,山苍子......” 等颜落把写在宣纸上的十五味草药道完时,徐药从满脸惊讶变为惊叹,方才自己只不过是照着宣纸念了一次,她居然全都记住了,并且一字不差。 徐药叹:“你好厉害。” 颜落嘻嘻一笑,手拉起李夜秋的袖子捂住半张脸。 李夜秋瞧见她的样子不禁一笑,不过是得了一声夸,倒害羞起来了。 缩在李夜秋怀里高兴了有好一会,颜落站起身走到徐药跟前,摸摸索索半天,找到椅子在徐药身旁坐下,接着眨眨眼,冲着徐药坐着的方向咧嘴一笑。 颜落很少出府,偶尔李夜秋得了空,会带她出府去琼玉楼吃糕点,有时还会带她去城南郊外山谷处的木屋内小息,不过大多时间周围都很安静,就算走在繁荣的街道上,李夜秋过不了多久还是会将她抱入马车内。李夜秋不在府上时只有水玉陪着,唯有的两个丫鬟还被江离顺走了一个,要不是顾虑到府上没人能帮颜落沐浴更衣,这祁王府里,应当是一个丫鬟都没有了。 她是闷得慌,闲得慌,今天听别人说她厉害,很高兴,想着同别人亲近亲近,于是便坐在了徐药身旁,显然已经把这是医馆的事给忘了。 徐药也很高兴,首先,现在看似很闲,其次,这笑容真是赏心悦目呀,这脸跟细细雕琢出来的一样,抖抖手想上去摸一摸,听见楼南在帘内挪了挪椅子,她想起了什么,猛然起身,将手里的宣纸叠起收入怀中,自言自语小声道:“药材忘收了。”昨个天好,她放了些药材在院角晒着,结果到现在才想起来,她边喃喃完了完了,边要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快快道了声:“茶凉了,我再去沏一壶。” “我也去。”颜落也起身,小着声道:“帮你收药材。” 啥!她记性好,耳朵也这么好吗?看了看颜落,再扭头看看李夜秋,见他没做声,徐药便拉着颜落往外面走。 等两人到了院子左转,李夜秋这才道:“看着。” “是。” 水玉离开,厅中只剩两人。 楼南拿着针盒从竹帘内出来,却未见人,随手将针盒放在药柜上走到厅中来,坐下,手背碰了碰那壶身,还热乎着。 先不说这徐药因茶凉而要去沏茶,就说她沏茶却空着手跑出去,便知道她定是又干了什么蠢事。 教了她的,隔天就忘得一干二净,简直蠢到无可救药。 楼南心中叹了叹,随即又看向李夜秋,四目相视了好一阵开口道:“还以为你会问我些什么,看来是我想多了。” “什么?”李夜秋一面说一面又看了看院落外,见水玉站在门旁盯着某处,他再将视线挪到楼南身上:“我应当问点什么?” 楼南那散落的长发今天随意束起,他半倚着,声音有些慵懒:“问问你二哥,那个世王殿下。” 李夜秋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听他说完后只是道:“他与我何干?” 楼南忽一笑:“争权夺势无非就是猜测怀疑,他来医馆,可是有好些人看着,像你们不应当每天都如此吗?不过,我或许应当收回那句话,你多多少少还是变了些。” 李夜秋淡淡道:“你不也一样吗。” “没错,因为有人可以值得我去改变,可以毫无顾忌抛开以前的一切,即便平淡,但至少有了另外一种乐趣。”楼南用手指在椅子上轻敲了两下:“你不觉得这是件好事吗?” 李夜秋轻笑,好事?楼南所谓的好事,是放下原本心里的执着,可放下了,你便有可能再也拿不起来。他的执着,皇位,起初并不是真的想要,只是觉得,有了这股野心才会告诫自己时刻警惕,看着别人错,自己却不能错,他要护着姚婕,不能让她像那些妃嫔一样被害至惨死,久而久之,这股子野心便成了真。 倘若以后,他真的成了皇帝,颜落会愿意待在那个不好又看不清人心的皇宫中吗? 见李夜秋不自觉地微叹了一口气,楼南稍稍扬唇,他起身走回药柜前,拿了针盒朝着外面唤了一声:“徐药。” “来了,来了。”徐药咻地站起来,手在腰间蹭了蹭,再看看颜落那嫩白的手,拿起也在腰间蹭了蹭:“走,回去,楼南要给你施针了。”见颜落有些犹豫,徐药开解道:“他一点都不凶,而且也不会痛,真的,上回真的不痛吧?” 颜落犹犹豫豫,终还是点点头。 施了针,离了药筑,颜落还有些依依不舍,等上了马车,便开始掰手指,算着下回什么时候来药筑,李夜秋觉得好笑,看了看方才被她揉红的眼角:“不是同你讲了,不要用手揉吗。” 颜落偏头,正撞上李夜秋俯身,等额头碰上温软的东西,她歪头,伸手摸了摸:“被针扎过的地方有些痒。” 李夜秋看着唇方才碰过的地方,再看看这张近在咫尺的小脸,他有点愣,有点愣,而且愣得还有些呆,呆得就莫名想到楼南先前说的话,然后,马车帘被掀开,他以极快的速度直起身子。 水玉掀着帘,刚刚错过了什么吗? 颜落又挠了挠眼角,想想,开口道:“是不是半月后我才能来药筑?” 李夜秋平静道:“嗯。” 颜落又道:“那我平时能不能来找药姐姐玩?” 李夜秋再次平静道:“嗯。” 嗯?药姐姐是谁? 颜落笑颜地往李夜秋身上凑,将他的手一抱蹭蹭:“真好。” 李夜秋依旧平静地看向别处,那被颜落抱着手平静地抖了抖,他平静地想,究竟还要忍多久? 哎...... 第十八章:长长的鱼 “你觉得这些人来医馆应当是做什么的?” 颜落拿着药材的手顿了顿。 是在问她吗? 今个李夜秋同意水玉带她来药筑找徐药玩,这进来才不到半个时辰,而且她现在只不过是拿着药材闻了闻,没吵也没闹,冷不防被楼南这样一问,她满脸的茫然。 来医馆能做什么?想想,颜落怯怯地道:“看病的。” 楼南环顾四周,看了看那些眼珠子都不舍从颜落身上挪开的“病人”笑着走上前:“嗯,来看病的,不是来看你的。”将颜落手里的药材丢回药柜又道:“再者,徐药很忙,没空陪你玩。” “我不会添麻烦的。”颜落完全没明白楼南话中的含义,眼角微弯:“我可以帮忙的。” 楼南见她满脸真诚,便道:“那你是想回府呢,还是想留下来被针扎呢?” 话语太突然,颜落小脸白了白,正琢磨着是要回去还是要留下来时,就听水玉在她身后道:“我们还是不要打扰楼大夫同徐姑娘了。” 颜落垂着脑袋思了思,有些不愿现在就回府,但还是乖乖地点头应了声:“好。” 水玉带着颜落离开,而在一旁想说话却一直找不到机会的徐药有些难过,撇撇嘴,一个气刚要叹出,楼南在一旁云淡风轻道:“不舍得?要不,把你卖去祁王府好了,当个丫鬟,也好同那小丫头天天在一起。” 徐药唇角轻抽,想反驳又不敢造次,只得装作没听见,咳了咳,将分好的药材拿上:“我去后院煎药,我去煎药。” 此地不宜久留。 从药筑出来的颜落站在马车前,水玉见她呆呆地不动,好似是在琢磨什么,便唤了她一声:“落儿小姐?” 颜落有了反应,唇角一弯,拉住水玉的袖子一笑:“我们去城外好不好?” “城外?”虽说颜落看不见,但水玉还是连连摇头:“我们还是回去吧,王爷过不了多久便要离宫回府了,若是瞧见你不在药筑,也不在府上的话,他会着急的。” 而且,不仅仅是着急,还会生气,很生气,今个能同意她出府,就已经是很勉强的了。 想起昨夜颜落在王爷房内撒娇耍赖,水玉叹,这世上,或许只有她才能让王爷露出束手无措的神情。 “我们在他离宫之前回府就好啦。” “我还是扶你上马车吧。” “就一会会。”颜落嘟着嘴,两个眼睛带有恳求:“真的,就一小会。” “落儿小姐,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水玉,水玉。”颜落眼眨巴眨巴,手又拽拽他的袖子:“好?” 这还真是像极了小八要食的模样,再一看那紧拽着自个袖子的手,水玉咬了咬牙,也只好点了点头:“好。” 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调头去城外,再回到马车内,瞧见颜落满脸的开心,水玉不由得叹了叹,虽说可以赶在王爷离宫前回府,但他向来不会对王爷有任何隐瞒,眼下只得先让王爷的宝贝小丫头高兴了,回头再坦白。 坐下,水玉又无声叹了叹,现在王爷能用得着他的地方,大概只有照顾颜落了。 一路上,颜落将脑袋搭在窗边,她眯着眼,春风拂过脸颊时,她一个人傻笑,等马车出了城门的时候,她听出了声音忙道:“我们不要坐马车了,在城外走一走好不好?” 水玉撩帘环顾四周,现在时辰还早着,城外几乎看不到人,他将手放下,想了想,人既已到了这里,让她四处走走也好,老是闷在马车里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应了,扶着颜落下了马车。 这个季节,城外开满了花,有风吹过,那些花瓣如纷飞的雪花般簌簌掉落,黄莺立在大树的枝丫上,声音如同美丽的音律。 如此景色,水玉愣愣瞧着,直到颜落拽着他的袖子才回过神来。 颜落道:“我听见有水声。”她兴致勃勃,已经等不及要向前走。 水玉左看右看,瞧了好半天,才隐约瞧见她说的水声出自何处。那是一条小溪,离他们还有一段路程,说远也不算远,说近也不算近,至少,水玉仔细瞧才瞧出了它。 头次站在了城外的林子处,不再像往常那样是坐在马车里,颜落有些高兴,她松开水玉的袖子摸了摸鼻子,认真道:“水玉,我们去有水声的地方,你不用扶着我,我可以自个走过去,看看走到那要多少步子。”说完,她已经提着裙子做好了准备。 好,好,反正已经到了这,你说什么都好,水玉应声,看着颜落笑着往前走,嘴里还不忘数着步伐,他不语,只是在一旁看着,偶尔会提醒她哪里有树,哪里有石头,倒是不会担心她跌倒,因她每走一步都会顿一顿,像是要把走的这一步给牢牢记住。 良久后,颜落停在了小溪旁,这溪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有好多鱼在水里游来游去。在小溪的旁边还有个山坡,站在山坡处眺望,下面长满了参差不齐的杂草。 水玉挪回视线时,颜落正慢慢弯下了腰,伸手,当触碰到水面,她很快又将手缩了回来,接着一个人对着水面笑出了声音。 水玉静静在一旁守着,颜落独自在小溪旁待着,手在溪水里摸来摸去,隔了会,她回头,抿抿唇道:“你为什么都不说话?” 水玉一愣,颜落起身,那湿哒哒的手朝水玉挥了挥:“水玉你来。”等听见水玉上前,颜落笑呵呵将手里的东西递到水玉跟前:“你瞧,刚刚有一条长长鱼在我手边游来游去,我一把就给抓住了,很厉害吧?带回府里煮了吃好不好?” 一面想着她总想着吃,一面去看眼前那条长长鱼,浅褐色,是一条长鱼,还不是一般的长,是很长,身体有一条条黑色细纹,蠕动得很欢快,吐着舌头,乍一看,没注意,仔细一看,水玉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他后退了两步,话出口都有些颤抖:“落,落儿小姐,快把它丢掉。” 颜落晃了晃手中物,不是很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那不是条长长的鱼,那是条水蛇呀,更重要的是,他从小便怕蛇,瞧着颜落把水蛇握在手里,水玉只觉得头晕晕的,可又怕水蛇咬了她,于是一狠心咬着牙把水蛇从颜落手里夺过来甩回了河里,再看看手,他好想死呀。 祁王爷家的水玉能文能武,能跳水能砍柴,能烧饭能做衣,能梳妆能唱曲。 就是怕蛇。 很怕。 第十九章:他很怕蛇 在李夜秋离宫前,水玉和颜落回了府,此时,水玉的脸色不大好。 入了秋嬅院,水玉的声音有气无力,等丫鬟带着颜落去净手,他这才一下子坐在了石桌旁。 坐了会,听见颜落小跑至面前的声音,抬首,颜落笑嘻嘻将一条深色沐巾递上前,他竟一晃神把沐巾看做了蛇,心中一颤,身子向后倾斜,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按理说,他堂堂七尺男儿,自幼习武,那应当怕不了蛇,可他便是怕了,这大约同年幼时的遭遇有些关系。 丫鬟忙上前扶他,看他脸色比方才瞧见时还要苍白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水玉站起,冲丫鬟道了声谢,摆摆手:“没坐稳,多谢姐姐了。” 丫鬟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也不再说什么,回身走到长廊处,将先前放在长廊边的木盒提起向着后院去了。 水玉皱眉吁了一口气,再转面过来,见颜落盯着自个瞧不停,便强打住精神问:“落儿小姐怎么了?”这是饿了还是困了? 颜落摸着下巴“唔”了一声:“你怕长长的鱼吗?” 水玉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明知她什么都瞧不见,可总觉得那双眼睛能将人看透似得。 听不见水玉回话,颜落往前走了走,她细声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水玉忍着难受,哭笑不得。 酉时,在水玉发呆,在颜落同小八分着食完最后一块绿豆糕时,李夜秋迈着大步进了秋嬅院,见颜落有凳子不坐,偏偏要同小八坐在地上,他只是轻笑出声。 颜落耳后闻声,吮着手指扭头,等听到脚步在自个面前站定,她仰面:“你回来了。” 听到颜落的声音,水玉猛地站起身,方才他竟未有丝毫察觉。 “王爷。” 李夜秋侧身向着水玉道:“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水玉垂眼瞧着玄色锦衣边道:“方才走了个神。” 李夜秋伸手,水玉一怔,李夜秋将一片藏于他领处的花瓣弹去:“去城外了?” “是,还请王......” 话未完,李夜秋微叹:“行了,本王知你拗不过她,先下去吧。” “是。” 水玉应声离开,待出了秋嬅院,整个人差点松垮瘫坐在地。 真的不想再去城外了,也不想再瞧见蛇了。 颜落坐在地上,耳朵微微动了两下,明明说好不会告诉李夜秋的,可水玉一个字便全部坦白了出来,她小嘴一撅,摸了摸身旁的小八。 小八半眯着眼,趴在地上舒服极了。 李夜秋敛衣坐上石凳,伸手将颜落扶起,轻拍去她身后的泥土,等停了手又将她轻抱起放在自己腿上:“以后别总是坐在地上。” 颜落低低应了声,乖乖坐在李夜秋怀里,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 “困了?”李夜秋捏了捏她的鼻子:“昨夜那股闹腾劲消了?” 先前同小八在院落里玩时别提多有精神了,可等李夜秋回来了,倒真有些困了,于是将身子完全倚在了他胸前,又打了个哈欠,点点头:“困了。” 还没等李夜秋再开口,颜落竟张着嘴迷迷糊糊睡了。 李夜秋抱着她进了屋,将她轻放在床榻上,盖上锦被,刚要起身离开,颜落从锦被里将右手伸出拽住李夜秋的袖子梦语:“不要走。” 偏头看去,小丫头还在熟睡,李夜秋摇头,那眼中带有浓浓的笑意,他弯腰将颜落的手放回锦被中,可不到一会,那手又不听话地伸出来拽住李他的袖子,嘴里还不断地道着:“不要走。” 惹人遐想的三个字使他顿了顿神,李夜秋看着她,先下,就连那轻微的呼吸声,都快要甜到骨子里去了。 身微弯,心若擂鼓,他的手轻轻抚过那长长的睫毛,唇落于小丫头的鼻尖后慢慢下滑,在快要蜻蜓点水般触碰到那柔软的双唇时,小丫头将手里的袖子拉至唇边,张嘴就咬了一口,咀嚼咀嚼后,松开一笑:“不要走,肉,不要走。” 李夜秋一愣,这唇最后还是没亲下去,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揉眉,明明在府里那么能吃,可偏偏为何还是那么娇瘦呢? 颜落睡醒吃了晚饭,等吃完晚饭玩了会便又到了入睡的时辰,嘴上说着不要睡,可结果一沾床立马又是一个好梦。 能吃能睡,好是好,可会不会,太好了点呀。 颜落发现水玉这些天忽然很少语,本就不怎么同她说话,现在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了。 丫鬟说水玉兴许是生病了,可当颜落问起,水玉只是摇摇头说不碍事。 下午,天气不好,半个时辰前还有些顶好的阳光,可现在天空却是乌云密布,看上去应当是要下雨了。 颜落坐在屋内,小八伏在她脚边,过了会,听见丫鬟在外屋连唤了几声水玉,便起身朝外走去。 “小阮姐姐。”她掀开门帘:“水玉怎么了?” 水玉趴在桌边一动不动,丫鬟小阮放下收回来的被褥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道:“额头热得很,病着了。”小阮转身道:“我去请大夫来。” 颜落跟上前:“去药筑。” 小阮点头离开。 半梦半醒时,水玉好像听见颜落说话的声音,可眼睛实在睁不开来,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颜落在一旁喊了好多声,听不到水玉应他,有些着急。小阮离开不过才一刻不到,她觉得好像很久的样子,生怕小阮找不着药筑在哪,生怕耽误了,便提着裙子向外走。 出了秋嬅院,石伯和小阮去了药筑,正在忙着清扫院落的下人见颜落要出府,急急忙忙丢了扫把边喊边追了上去:“落儿小姐,落儿小姐。”她要是出了府,这可不得了。 颜落前脚刚迈出府,后脚就被府里的下人给拦了下来。 “落儿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王爷吩咐过不能让你一个人出府的,更何况这天就快要下雨了,落儿小姐还是回屋去吧。” 颜落道:“水玉病了,小阮去请楼南来看病,我怕她不认得路,我看不见,但认得路,药筑离这里不远。” 下人开口道:“落儿小姐就放心好了,有石伯在一定认得路。”话罢瞧了一眼右侧,又道:“你瞧,这不是回来了吗。” 小阮快步上前,扶着颜落:“你怎么出来了。” “大夫来了吗?”颜落嗅了嗅鼻子:“药姐姐?” 楼南慢悠悠上前看向颜落:“你药姐姐可不是大夫。” 徐药提着药箱跟随其后,敷衍应和着:“是,是,不是,不是。” 额,这话有毛病,到底是,还是,不是呢??? 第二十章:白玉无瑕 楼南给水玉号了脉,不是什么大问题,额头热得很,发着烧但并不是染了风寒。 “惊则心无所倚,神无所归,虑无所定,故气乱矣。” 楼南平平淡淡道完,屋内也是静得出奇,与其说静得出奇,不如说无一人听懂,就连徐药都在思忖,乱的到底是什么矣? 不到一会,楼南便带着徐药离开了祁王府。 小阮跟着出去,隔了一会,她拿着药回来。 颜落凑上前闻了闻,不是很懂,便问:“只要水玉喝了药就会醒吗?” “恐怕要过几个时辰罢。”小阮只听楼南吩咐要如何煎药,倒忘了问水玉何时会醒,她用手拨了拨药,道:“那奴婢先下去把药煎了。”小阮在离开屋去后院煎药前又道:“要不,奴婢先扶你回秋嬅院吧?水玉恐怕一时半会还醒不了。”偷偷看了一眼床榻边,她想,让颜落一个人待在水玉屋内似乎有些不妥。 “我就待在这里,反正回秋嬅院也是坐着。”颜落圆圆的眼睛眨了眨:“都一样。” 等小阮离开,颜落头搭在床榻边,手托着腮:“以往都是你陪着我,现在你生病了,那我理应也要陪着你才对。”想了一会又道:“青青姐说,生了病得要人陪着,这样才会好得更快一些。” 她自言自语,而床榻上的水玉却连在睡梦中都紧蹙着眉头。 就像他先前所说,人终归会有怕的东西,当然,他也无法避免,他怕蛇,或者说并不是怕,而是惧,恐惧。 只是这种恐惧并不是生来。 闭着眼,他做了个梦,有人在他的耳边轻语,那声音如同夜晚的冷风,让人会觉得不寒而栗。 ——生与死,你会选择哪一个? 秋风瑟瑟,冷雨凄凄。 七岁大的男童缩在姐姐怀中,他不停颤抖,就连抱着他的姐姐也是,这种感觉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停歇过。 看着眼前那几具不完整的尸体,他有些反胃想吐。 立于他们面前的男子蹲身轻抚了抚那条正在享受美味的巨蛇后抿唇轻笑出声,随后,他起身命人将男童与姐姐分开。 灰暗的天气,周围弥漫着血腥的气味,男童哭着喊着:“姐姐,姐姐,救我!”原本抱着他的姐姐紧紧拉住他的手,尽管很怕,但还是安抚道:“别怕,我会紧紧抓住你的手,永远都不会放开。” 明明说过永远也不会放开他的手,可醒来后,什么都没有了。 坐在令人窒息的屋内,他想要逃跑,可却发现自己一直在颤抖,恐惧让他不得动弹,只因那条巨蛇正盘于他的身下。 男子问他:“生与死,你会选择哪个?”见男童没有说话,男人忽笑着道:“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你,同你姐姐,两个只能活一个,你生,她死,或,她生,你死,那你会如何选择?” 他才七岁,或者说,他已经七岁了,看似应该会懂,可看似又并不是很懂,但他却懂得想要活下来,这想法不算太过奢侈,兴许他想着,姐姐不要他了,因她放开了手。 动了动嘴唇,他说了,可男子好似没听到,又问了一遍:“想活着?” 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活了下来。 从那天起,他开始习惯血的颜色,习惯血的味道,之后过了多年,带血的长剑,沾满鲜血的手,渐渐的,就连姐姐的样子都变得有些模糊。 他每每夜里都会做一个梦,在黑暗里,一个女子映入眼帘,她身穿水红色衣裙,能看见眼泪缓缓划过脸颊,滴落,却看不清她的模样,然后,猛然惊醒。 从梦中惊醒的少年伸手拭去脸上莫名的泪水,倚靠着床榻,轻唱姐姐常会坐在屋门口唱着的那首歌谣。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缨。 秦妃卷帘北窗晓,窗前植桐青凤小。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 如果一切回到最初,现在他们又会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呢? 半响,走出房门,院中的假山下,一个约莫六岁大的男童坐在地上,那小小的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手中那只奄奄一息的青鸟,他垂着眼,自言自语道:“你很痛苦对不对?你很难过对不对?你很希望我帮你对不对?”说着说着,他的眼眶越来越红,颤抖着双手将青鸟握与两手之中,接着用力一握,血从手的缝隙里飞出,溅在了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从大哭到大笑,只有那么短短的一会。 坐在长廊上,少年闭上眼。 这便是他所看到的现实,也是他应该有的现实而已。 ------------------------------------------------- “别去。” 此刻,少年狠狠瞪着拦住他去路的女子,一身褐色衣裙,脸上戴有半块银色面具。 “让开!” 女子抓住他的手:“再给她一天时间,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少年笑了笑:“是吗?她爱上了那个男人,她杀不了他,所以任务失败了。” “可是......” 少年甩开她的手:“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忘了自己这次是在为谁做事,从一开始她已经没有退路,而我这也是任务,我也没有退路,唯有杀了她。” “就一天,你就再给她一天时间。” 少年斜眼看她:“你想救她?可以呀,为我做一件事,我就再多给她一天时间。” 阵阵凛冽的寒风吹来,身后是危崖峭壁,这儿离宅子不远,在郊外的山头,两人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止步后,女子不敢相信地看着少年:“你要我做什么?” 少年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犹豫:“跳下去。” “为什么?” 少年好笑地看着她:“为什么?能有为什么,就是讨厌你,你想救她,那你就跳下去吧。” 女子愣愣地看着她:“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讨厌我?” 他上前,伸手摘掉女子佩戴着的银色面具,瞧了瞧,又将面具甩在她的脸上:“讨厌你和我流着相同的血。” 那张脸,那张已经有些模糊的脸,再次出现眼前。 女子走向他,低声轻唤:“小玉。”她想要去触碰,可却被用力拍开手。 “别碰我!”白玉的身体开始剧烈抖动,他在笑,可是却带着眼泪,他抬眼看向女子:“你知道当初的生与死我选择的是什么?我选择的是生,因为我想活着,睁开眼,我活下来了,可你却没有死,而你,同样的选择,却是让我生。”停顿了一会,忽冷笑起来:“从知晓的那天开始,我会不停地想着,为什么你要选择让我活下来?为什么你要这样为了我而苟且偷生的活着,为什么你会这么善良?为什么我只想让自己活着!”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走上前,又被推开,白玉吼道:“我讨厌自己,我厌恶自己,就连自己都觉得恶心,这些都是因为你,所以我讨厌你,讨厌你!!” “小玉。” 慢慢向后退,站在悬崖边,白玉凄笑:“我是谁?我到底要做些什么?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变得开始不像自己,好累,真的好累。” 看到他的身体倾斜,女子冲上前将落下的他悬空拉住,眼泪滴滴落在他的额头上:“你是我的弟弟,你讨厌我没有关系,只要你好好活着,怎么样都没有关系,求求你,待在我身边,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你,不要再放开了,好不好?” 白玉抽出腰间的长剑放在女子的肩膀上:“白暇,我不会感激你,永远也不会。” 看着远处有人向这飞快跑来,或许,她已经找到可以带她离开,照顾她一辈子的人。 抬起剑砍向她的手臂,坠落,虽然痛,但他们却因此,自由了。 这大概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像是赎了六年来的罪。 闭上眼,冷风灌进耳朵,他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唱着那首歌谣。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缨。 秦妃卷帘北窗晓,窗前植桐青凤小。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 第二十一章:水平如镜 白玉睁开眼,恍然间,像是做了个梦,忍着疼痛,他支起身子打量眼前。 别致的木屋,不是很大,屋内燃着清香,门敞开着,可以听到木屋外有流水声,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榻。 他没死?或者,他已经死了?走到圆桌前,双腿无力使得他微弯,膝盖触碰圆木椅发出声响。外面有人探出半个身子来,是个中年男子,肤偏黄,衣着像是哪个府上的管家。他瞧了眼,随即向着长廊另一侧道:“王爷,他醒了。” 片刻,那个被唤作王爷的少年出现在门外,一身月白锦衣,品貌非凡,外表看起来才十七八的模样,可眉眼里露出的神情却让人无法小瞧。 他修长的手指将书卷合上,迈步入内后随手丢在木桌上:“你倒是睡了挺久。” 语调轻而缓慢,眼帘微抬,不紧不慢扫过白玉衣外可见的伤口,那会,幸得有树枝为缓冲,又幸得他摔对了地方,身上较深的伤口已愈合,只是不知,摔下时的重击会不会令他以后腿脚不便,要是人瘸了,那倒不如不救。 “这成太医,说他没本事,倒还是有些本事,可说他有本事,那上京里有本事的大夫岂不是比比皆是?”他低声笑了一笑:“你去请成太医来一趟,让他来瞧瞧,那六日内必会痊愈是否有些夸大其词了。” 中年男子低首应了声,转身离开木屋。 白玉刚醒来,即便只有少数外伤,可现下身子还是有些乏力,他倚着圆木桌,警惕地望着少年,这是六年来的习惯,对任何人,他都无法相信,手放在腰间上,方才察觉,那把剑早已在那时同他一起落入了悬崖,低头看看自己,就连身上这件衣衫,都不是自己的。 少年在中年男子离开后便坐在了屋内右侧的木椅上,他半倚,手抱臂,看着白玉,不语。 这让白玉相当不舒服,他厌弃了,厌弃了旁人用观察的眼神来打量他,使得他像一件物品,就像在那阴暗的宅子中。在那,不管是谁,都是一件物品,来人会从中挑选,明明只是花钱雇佣杀手,可却会仔细挑选那个他们心中认为最满意的。 想到这,白玉忍着痛,一瘸一拐向外走去。 这种痛并不算什么,大抵只是躺久了,有些酸痛,手无力,脚无力,身子轻飘飘。在快要走出屋外时,白玉看了一眼那个少年,很奇怪,他并不打算出声,只是坐着,看着,四目相视,忽,勾唇,似笑非笑。 白玉愣了一愣,但很快便扭头出了屋。这里应当是别有洞天,原以为只是一间普通的小木屋,可走出来,他不知该如何形容。 屋外很大也很空旷,四周山壁围绕,像是谷底,山壁面上有很多青色藤蔓,正面是方才水流声的来源,细长的瀑布从山壁顶端垂直倾泻而下。 白玉呆愣了好一会,慢慢往外走,这里幽静而素雅,像是世外桃源,只是走了很久,他都没瞧见哪处可以离开这里,四处眺望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屋内的少年朝这走来。 “想出去?”少年站定,月白锦衣上的金色绣边在阳光下晃了晃,他看了看四周:“这里是本王平时小息的山谷,确是个雅致的地方,旁人进不来。”视线转回:“相对的,也不是你可以轻易就走出去的。” 白玉冷着音道:“出口在哪里?” 少年回:“这是你道谢的方式吗?对救了你的人?” “我并不需要你来救我。” 少年轻笑:“本王也并非是想要救你。” 白玉不是很明白,他不是想救他,可却还是救了他,让他留在这个山谷里,有人看着,每隔几天会有被称为太医的人来替他诊治,就像少年所说的,他无法轻易走出去,夜晚,屋外无人看着,这里静悄悄的,拉开门出了屋,他想离开,可即便是翻遍了整个山谷,依旧一无所获,他被困住了,只是和那时的宅子不同,那里处处都会让他窒息,这里,每一处,每一缕清风,都能让他安神。 坐在瀑布前,闭眼静听水流潺潺。 “今晚星星很多,想来,明天应当是个好天。” 白玉猛地站起身转身,中年男子满面微笑:“难得见你能安心坐在这里,以往你都忙得不停歇,这山谷,你应当比我还要熟悉了吧?” “为什么不让我走?他是王爷,将我留在这里,难不成我对他还有何用处?” 他问,因为他觉得那个小王爷顶是一个傻子,救了人,还要把人留下,供吃供穿,可这一个月下来,那小王爷却很少来山谷,偶尔来了,也只是在屋外的长椅上闭眼小息,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中年男子叹了叹,连他都不是很明白,想了想,还是道:“王爷的事,我们下人不便多问,将你留下,有何用处我们更不得而知,但至少,你是第一个入了这谷的外人,而你有何种过往,我们也不会多问,只是但愿王爷没有救错你。一件东西或是一个人,能活下来,不一定是因旁人救了你,而是因你本就该活下去,不管是为了谁。” 云遮住了少许星星,风吹过耳边,有细细水滴飞溅的声音,也有远处夜色下树影摇晃的声音。 白玉躺在床榻上一夜未眠,直到第二天醒来。 少年很难得在今天入谷,他说天气不错,在这里好过看着对着面慈心恶之人。 白玉在远处看着他闭眼躺在长椅之上,犹犹豫豫了好半天,他上前,张了好几次嘴,最后还是问道:“你为何要救我,又为何要留我在此?” “本王说过,本王并非是想要救你。”少年睁开眼,悠闲而慵懒地看着他:“本王也只不过是恰巧从旁路过罢了,你半挂在树枝上落下,也不过是恰巧砸死了本王的马,若不救你回来,你说这笔账应该怎么算?” 白玉顿时语塞。 “你救我,是想让我赔马钱吗?” “本王不缺钱。” 不要钱?难不成......白玉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要人吗? “本王对你也没兴趣。” ...... 哦,好吧。 从那天开始,白玉对这个小王爷少了些警惕,再然后,他便跟着出了谷,成了小王爷身旁的小随从,鞍前马后,对他来说,大概只是为了还那笔死了马的账。他十三岁,而小王爷比他长五岁,他以他为先,何时何地都警惕地站在他身边,这似乎是唯一能做的,只是久而久之的,这便成了习惯。 往后,即便是又累又困,他也会紧紧绷着身子守在一旁,而小王爷也会放下手中书卷冲他道。 你不必这样硬撑着,本王还不至于要人寸步不离守着。 ---------------------- 睁开眼,噩梦每晚都会做,只是身旁的人不同了。 怕,始终还是会怕,恐惧也不会轻易消散,不过,醒来发现身旁有人陪着,会觉得稍稍有些心安了。 这些年,他活得并不心安理得,每每一想起过往,只需要一小块碎片,所有不堪便统统忆起,满眼的红色,还有他最惧怕的蛇。 他伸手揉眉,偏头,被趴在床榻边的颜落吓了一跳,他欲起身,一个声音传入耳内:“醒了?” 他侧身看去,手撑着床榻,在不会碰到颜落的同时想要直起身子:“王爷......” 李夜秋起身向前:“我说过,你不必这样硬撑着。” 水玉怔了怔,他垂眼:“是。” 李夜秋用手拍了拍颜落的脑袋:“水玉醒了哦。” 颜落惊醒,擦擦口水,朝水玉摸了摸,回头笑得开心极了:“你瞧,我说得没错吧,只要有人陪着,病很快就会好的。” 有些事竟是如此神奇,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将来你会面临什么,即使困境,应当也有走出的那一天。 某个下午,树荫下,少年问:“你叫什么名字?” 等了好一会,见无人应答,少年放下手中的书卷:“本王府里可不会有一个无名无姓的人。”他看着眼前人着一身玉色衣袍,随即又道:“你觉得玉如何?” 眼前人微怔后垂眼:“小的配不上这字。” 少年道:“你的过往本王没有兴趣,但你需要知道,人无完人,玉非无暇,你从悬崖落下却活了下来,并不是因本王救了你,只是因你注定要活着,即便苦,你也无法有任何怨言。凤凰它可以涅槃重生,而你,只需如一碗水,无论曾经历过什么,最后始终会水平如镜。” 从今往后,本王便唤你为,水玉。 第二十二章:青莲居士 快要六月,这天一下子便闷热了起来。 早早的,阳光从窗棂钻入屋内,在颜落眼前闪了一闪,她醒来,小阮将里屋窗户开了半边,待颜落穿戴好,便将床榻上的被褥换了换。 院落内,颜落着一身浅粉色长纱裙,腰间系有水蓝色腰带,脚穿粉色丝鞋,站在圆圆的石凳上,阳光打在那张宛如白云的小脸上,唇红齿白。她抿唇,手提着裙子在石凳上转了一圈,发髻上那支晶莹辉耀的金步摇开始有些松动,待稳住身,她朝身旁人道:“水玉,水玉,你瞧我是不是长高了?” 水玉抬着头,生怕她摔下来,眼睛一刻都不敢挪开,他应了声“是”,接着便开始琢磨,要说她长没长高,细瞧瞧,近两年里,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变化,按理说,她吃得多,睡得多,应当长得也快些,可她却连小八都比不上,个头矮,还很瘦小。 颜落忽跳下圆凳,水玉未反应及时,心抽了抽,她却笑嘻嘻地回屋,打算睡一会,到了屋门前,还未迈步入内,小八从长廊处走过来,站在右侧哼了哼。 颜落弯身摸了摸,小八歪着脑袋舔了舔她的手心,颜落“咯咯”一笑,片刻,转头问水玉:“帮它清洗一下好不好?” 水玉左看右看,小阮不在院内,便上前道:“我带它去后院,落儿小姐若是困了,就回屋先去睡一会。” 他招呼小八,颜落却直起身子冲他道:“我来帮它洗。” 水玉看了看她身上的纱裙,觉得不妥当,可想说的话,临了还是吞了回去。其实颜落也不是第一次要帮小八清洗,原本下人的活,在两年前却被她抢了去。李夜秋没有反对,首先是,拗不过这小丫头,其次,还是怕她闷得慌,所以才勉为其难答应了。 水玉想着,皇宫里的事对王爷来说都是得心应手,可有时,人在宫内,还会为小丫头分神,她幼时,总会担心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然而,等她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又会为别的事情担心。 姚婕去年有来府上抱怨,她冲着李夜秋道:“都二十七了,还不想着娶个媳妇?”说这话时,眼睛止不住往颜落那瞧:“现成的王妃就在这,你就干放着?舍不得碰?那你倒不如拿个锦盒将她装起来,包上个三四层,再好好找个地方藏着。”她话说得相当直白,颜落听后也认真地点了点头,只不过,她大概是认为李夜秋的娘亲不管说什么都很有道理,就是自己没听太明白罢了。 小八踩进木盆往里一躺,颜落接过水玉手上的沐巾给小八擦拭,细细的臂膀暴露于外,在光下细致得毫无瑕疵,水玉挪开视线,叹了叹,这是为王爷叹的。 王爷应该是想要颜落当这个王妃的,只不过,颜落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就算喊了王爷七年夫君,也不过权当王爷是自己的哥哥,每每看见王爷盯着颜落时的眼神,都显得有些略微心酸,天天干瞧着,在精神上怎么也是种折磨。 水玉转身去提木桶,想给盆里再加些水,走上前,刚要弯腰,他顿了一顿,瞧着木桶旁那一小片宣纸,他想,又来了。 说又的缘由是,这三天来,总有人在秋嬅院墙外丢小片宣纸进来。 秋嬅院墙外正是上京街道,不算太过吵闹,因很少有人敢在祁王府外大声喧哗。若是说这纸片是从外飘进祁王府的,头天水玉会信,可连着三天,水玉只能承认,是有人爬了墙头丢进来的。 将叠着的小片宣纸展开,一朵凌霄花从里掉落,不是这一朵,可以说,只要宣纸飘入秋嬅院,只要展开,都会有一朵凌霄花藏于宣纸中,很是讲究,就连宣纸上的小诗也很讲究。 比如水玉现在手里拿着的这张。 白马金羁辽海东,罗帷绣被卧春风。 落月低轩窥烛尽,飞花入户笑床空。 一首春怨,太讲究,讲究到水玉都不知这小诗飘来究竟有何意义。 小诗不止这一首,这三天水玉捡了约莫有十来首,都是青莲居士李白的诗,手写抄了两行夹一朵凌霄花丢进来。 诗不达意,即便是水玉从中看出了端倪,但对丢诗之人这方面的才华,实在不敢恭维。 水玉将小片宣纸拧成团塞入腰间,刚提着木桶起身,又有一片宣纸晃晃悠悠从眼前飘过,落入木桶中,他偏头,那个戴有紫色玉冠的脑袋再明显不过,侧身,看了看颜落裸/露在外的臂膀,他放下木桶上前将颜落卷起的袖子放下。 颜落道:“放下来会弄湿的。” 水玉想了想,将宽大的袖子绕着手腕转了一圈系上个结。 颜落晃了晃手,不是很方便,但还是埋头继续给小八刷毛。 水玉微叹,那爬墙头丢小诗之人,他赶不得,也说不得,至少对他而言只能如此,等那人离开,他再将院内那几张小诗捡上一捡,谁知道这小诗是丢给谁的,就当做没瞧见,兴许过不了几天,等青莲居士的诗都抄完了,那人应当不会再来爬墙头了吧? 但愿如此。 若是被王爷发现,这后果很难预料。 水玉想着,紧接着又陆陆续续捡了三首小诗,其中有一首长相思,男子思美人,估摸着也是恰巧抄对了。 等颜落帮小八清洗好,李夜秋正好从府外回来,水玉下意识向右侧看去,爬墙头的人不在了,他松了一口气。 难得回来见颜落如此精神,李夜秋上前,小八边甩着身子,边上前,结果甩了李夜秋一脸水,然后便开始满院子甩着跑着,看样子,不甩干,他是不会停下来的。 颜落带着湿哒哒的袖子跑上前,在李夜秋跟前跳了跳,她有些努力过了头,样子可爱极了,李夜秋笑出声:“你在做什么?” “你瞧我长高了吗?”颜落蹭到李夜秋胸前,脑袋还不过他的肩头,甚至比肩头还要矮很多,她脸贴着李夜秋的胸口,喃喃道:“水玉说我长高了呢。” 软绵绵得就贴了过来,李夜秋也很乐意地顺手一抱,道:“是长高了些呢。” “吃得多就长得快哦。” 李夜秋浅笑,他偏头,水玉正弯身准备将木盆搬去后院,只不过那一弯身,腰间的小诗不凑不巧地掉落出来。 水玉定住,这,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李夜秋问:“是什么?” 水玉愣愣巴巴,好半天捡起小诗抬头看去:“有人从府外丢进来的。” “拿来。” “王,王爷......” 李夜秋接过,瞧了眼,正好是一首长相思,他抱着颜落的左手紧了紧,眉头轻皱:“是谁丢进来的。” 哎,还是没能等那人将青莲居士的诗抄完。 “赵太师家的小公子,赵俊。” 第二十三章:心智不全 赵太师坐着轿子回了府,心情还不错,迈入花园,慢慢沿着长廊走了没两步,他顿了顿步子。 按理说,这太师府里里外外走了都快要几十年,今个却有些陌生,总觉得眼前缺了点啥,可究竟是缺了啥呢? “你说,这是不是缺了些什么?”赵太师回头问身后的老仆人:“难道是我记错了?总觉得这里比以往空旷了许多。” “老爷,您忘了。”老仆人站在他身后低声道:“是昨个夜里,小少爷在这剪了一宿的花。” 哦,对,他想起来了,这两天,那小子的眼睛总死盯着长廊边的凌霄花,今早听下人说他昨夜站在这剪了一宿,还剪坏了不少,早晨出府时也没细看,这会可算是看清楚了,爬满长廊边的凌霄花竟被那小子剪得只剩下了眼前的这几朵。 为此,赵太师现在怄得要死。 他有两个儿子,两个都让他很怄。 大儿子赵显罡,游手好闲,整日花天酒地,还在外结交了几个官家子弟,大多都同他一样,仗着自个爹有权有势又有钱,用得一次比一次多,就等着往后坐吃山空。当然,赵太师也不会让赵显罡吃空太师府,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会一棍子把赵显罡吃进去的,全都打吐出来。 小儿子赵俊,张得俊俏,随他,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本来哪哪都好,只不过五岁那年不慎落入井里后,便哪哪都好不起来了,估摸着,应当是脑子进了水。 赵俊平时很少语,在府上每天都说不上几句话,从外貌上看他,俊秀的小模样,但实则,脑子进了水确是个不争的事实。 赵太师很愁,他停在赵俊房门口,想进去,又怕那小儿子会同往常一样,不言不语,那他便又落一个不尴不尬,于是转身要离开,可想了一想又转回来,父子间能有什么可尴尬的?点点头,刚要伸手,房门在这时打开,赵俊走出来,赵太师微微一笑,字没吐,赵俊怀里鼓鼓,带着满脸的喜气洋洋走了,连他爹都没正眼瞧上一瞧。 “少爷,你等等我。” 赵俊刚走,从屋内又走出来一个小少年,灰色衣衫,额前微微带汗,那小脸一瞅见赵太师时惊了惊,低下头:“老,老爷。” 赵太师放下干巴巴的手,轻咳一声入内,满屋子都是凌霄花的香味。 他踱步到案桌前,用手翻了翻案桌面上摆着的书卷,眼前忽一亮:“哦,他在看诗词?”青莲居士的小诗,有好几本,赵太师回头:“少爷这几天都在看这个?” 未敢走的小少年咽了咽口水,应声道:“是,是的。” 赵太师表示很欣慰,心情大好,帮赵俊理了理案桌面上放乱着的笔墨,他想,这小子脑袋里的水终于耗干了,会看诗词了,随后又问道:“他急匆匆这是去了哪里?” 小少年不敢撒谎,便老老实实道:“小少爷他有了个中意的姑娘,所以抄了几首小诗,要抛到那姑娘所在的院中。” “出息。”赵太师嘴上有些责怪,可心里却还是宠溺得很。这小子还学会爬人家墙头了,不过也好,指不定往后成了亲,人也会跟着机灵起来,赵太师将砚台摆正:“是哪家的姑娘?” 小少年细着声回道:“祁王府。” 赵太师没站稳,差点摔了,他扶着案桌转面又问了一次:“哪?” “祁王府。” 赵太师双腿发软,差点跪下,小少年和老仆人连忙上前:“老爷,老爷,您没事吧?” “还老什么爷呀。”赵太师挥手:“你们赶快把那小子给我追回来。” “是,是。” “慢吞吞得做什么,快去呀!” “是,是!” 哎呦,赵太师扶额,爬祁王府的墙头? 也只有脑子进了水的人,才会这么干。 赵俊今年十七,比颜落大上两个年头,看模样倒不会觉得哪有问题,可,只要相处片刻,多少还是能看出些毛病。 心智不全。 说他傻,也不算太傻,至少有了意中人,还会学人家爬墙头抛小诗,可说他不傻,又有那么一点傻,因为,就算有人当着面骂他傻子,他不怒,反倒会同人乐呵呵一笑。 五天前,颜落在府外被下人拦着,恰巧,赵俊买了文房四宝要回去,看见了,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回去后就念着,惦着。跟在身旁的小少年说他这是害了相思病,可他弄不明白,到底什么是相思病,他就是觉得颜落好看,想多看看。 而正好,赵显罡从旁路过,听小少年这么一说,也没问赵俊是相上了哪家的姑娘,就给他出了主意,让他抄青莲居士的小诗抛去人家院里,于是,才有了眼下这档子事。 赵俊兴冲冲出了府,他想多看看颜落,可又觉得不能干看着,方才小诗抛完了,于是回府又取了些过来,停在秋嬅院墙外,站在这些天用惯了的石头上,垫脚望着里面。此时的秋嬅院里空空的没有人,他一时有些难过,拽在手里的小诗不知是丢还是不丢,正思忖着,屋门打开,他探头朝里看,颜落出来了,可身旁还跟着个男子。仔细瞧瞧,这男子他好像认得,可又记不得是在哪里见过,歪着头想了想,好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耸肩作罢。他伸出手,将手里夹有凌霄花的小诗用力丢了进去,可突来的一阵风,让那小诗无力地飘落在了墙角处,赵俊挠挠脸,又从怀里取出一个来,垫脚再往里一丢,比方才近了,他很开心,不禁笑出了声。 正吃着糕点的颜落闻了笑声,刚偏了偏脑袋,李夜秋拉她至身前,将一杯茶水送到她唇边,柔着声道:“小心噎着。” 颜落乖乖低头抿了口,待下咽后,又将手里剩余的半块塞入嘴巴,吃得开心,连方才墙头处的笑声也忘了。 水玉站在一旁,就算他有刻意挡着,但那小诗却接二连三,纷纷扬扬落在这院中,就算王爷先前没瞧见,但现在肯定是瞧见了,又或许,王爷从一开始便瞧见了。 爬祁王府的墙头? 在上京,这小公子可是第一人。 终于,大概是因那小公子的奋力一丢,带有凌霄花的小诗,不偏不倚,从水玉眼前飘过落在了李夜秋的脚旁。 水玉边叹赵俊丢得准,边弯腰,可那小诗却被李夜秋捡了去。 李夜秋把颜落圈在怀里,展开宣纸,顺手又将凌霄花丢在了一旁,他淡着眸子看了眼上面的两行小句。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 李夜秋淡淡朝墙头扫了眼,那小公子也不知被谁拽了下去,于是,他冷面哼了声。 这字,写得真是有够难看的。 还不如颜落。 赶来的老仆人和小少年强行将赵俊从墙头上扯了下来。 老仆人道:“我的小少爷,这个墙头可不能随便爬。” 说完又看向被责怪了一路的小少年道:“少爷他不懂,难不成你也不懂吗?” 小少年满脸委屈,他说了,可少爷也不听呀。 赵俊心系着院内的颜落,眼瞅着小诗还没丢完,踩着石头想要再次爬上去,一旁的老仆人看在眼里只得叹了叹,紧接着,他扛起赵俊转身便跑,健步如飞,小少年,目瞪口呆。 赵太师坐在前厅心塞塞,等老仆人扛着赵俊回来,这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跑去爬祁王府的墙头,还丢小诗,不要命了? 他是太师,可官职再大,入宫见着了那个祁王殿下,每说一句话,甚至一个字,都要屏声息气。 朝中大臣都知道,祁王握有重权,皇帝信任他,给他的权力,相当于已将半壁江山交付于他,再换句话来说,若是祁王有包揽大权之意,要坐上那个龙椅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赵太师曾与交好的大臣私底下谈论过,他说,祁王殿下不出两年必定会弄权夺位,只不过,话有时多了也会嚼着舌头。 自那话出口过了七年,当今皇帝还好好坐在那把龙椅之上,而那个必定会弄权夺位的祁王,似乎变得忙碌起来,入完朝,一刻也不会多做停留。 有人说祁王在府里养了个小丫头,是个瞎子,但生得好看极了,他没见过,可事却假不了,于是他又同交好的大臣私底下谈论,他说,看来祁王殿下必定是被那小丫头迷了心神。 是真是假都暂且放下,他这个太师并不想卷入其中,在宫里,他两边都不会得罪,也不会好管闲事,除了偶尔同交好嚼嚼舌根。 可如今,他儿子竟看上了祁王府里的那个小丫头,还爬了墙头,还抛了小诗。 赵太师拿着早就捏在手里的鞭子,狠狠地往赵俊身上抽:“学会爬墙头了是吧?还会丢小诗了是吧?你小子别跑,你剪了那凌霄花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赵俊乱窜后从厅内溜了出来,手臂被轻轻抽了一鞭子,不太痛,可他还是没弄明白,爹为何要抽他? 思前想去,他撅着嘴回了房,坐在案桌前,拿起笔又抄起小诗来。 一直在看戏的赵显罡跟着走进来,他笑嘻嘻道:“还抄呢?不怕爹再拿鞭子抽你?” 赵俊摸了摸手臂:“不疼。” 赵显罡走上前,用手拨弄了几下笔挂,见赵俊埋头写得认真,忽一笑:“你当真喜欢那姑娘?” 赵俊点点头。 赵显罡像是有了法子一样,他凑上前,在赵俊耳边低语了好久。 赵俊听后一脸认真:“真的可以吗?” 赵显罡直起身子笑道:“当然。”见赵俊若有所思,他勾唇一笑。 晚上,赵俊吃过饭后便躲进了房内,直到夜深了,他才偷偷摸摸出了房。 跟在身旁寸步不离的小少年早就被赶回了屋,他蹑手蹑脚穿过长廊经过后院,从后门出了府。 这时的街道空无一人,没有星星,天黑得像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赵俊有些害怕,刚出府,便想着要回头,犹犹豫豫了好久,最终还是迈步向前走,等再回头,府门早就被掩盖在了黑暗中。 街边仅有的几盏小灯在风中晃,不是冬日,他却不由打了个寒颤。 从慢慢走变小跑,赵俊很快便停在了祁王府门前,四处看了看,他还是决定从墙外翻进去。 踩着原先的石头不够高,于是又搬来一块放在上面,摇摇晃晃爬上了墙头,刚翻身,却从墙头摔落下来,他起身,人已然在秋嬅院中了。 赵显罡教他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法子,他有意害他,只不过,刚刚那一摔,赵俊把赵显罡教他的法子忘得一干二净。 他忍着疼推门入了颜落的屋,然后站在外屋想,翻墙,入屋,接着要干啥来着? 要不,把小诗放在她床头吧。 他从怀中取出小诗与花,高高兴兴往里屋去,可还没到跟前,帘却被掀开,微弱烛光下的人影把他吓了一跳。 李夜秋沉着脸走上前,伸手拽住赵俊的衣襟向上提:“我看你真是活够了。” 赵俊吓得连声都不敢出,颤着身子把李夜秋细看了看,这下认得了,不仅认得了,还一下子哭了出来。 这不就是,上回在皇宫里狠狠把他踹了一脚的男子吗。 第二十四章:缺个媳妇 亥时,赵太师坐着轿子匆匆赶来祁王府,人刚入厅,那个缩在角落里的赵俊这才壮了壮胆子,委委屈屈喊了声“爹”。 赵太师现在哪里有空去瞧他,迈步上前躬身:“祁王殿下。” 坐在正厅中央座椅上的李夜秋向着他淡淡道:“没有扰了赵太师的清梦吧?” 这话听着有几分寒意,赵太师稍稍抬头望去,随后又将头低了下来:“小儿夜闯祁王府惊扰到了祁王殿下,是臣教子无方,望殿下恕罪。” 李夜秋道:“念在他是你赵太师的小公子,下午的事,本王也就不同他多计较了,可这夜闯祁王府。”他后仰倚在靠背上:“你还想让本王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 赵太师屈膝:“殿下宽宏大量,小儿他五岁落井后便心智不全,做事从不过脑,所以才会惹下这大祸,都是臣的错,臣回去一定会好好严惩,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在梦中被惊醒,来祁王府的路上还犹如做着一场噩梦,赵太师怄得现在就想回身抽死那小子。 李夜秋接过石伯递上来的茶水,轻抿了口,斜睨了一眼木木呐呐缩在一旁的赵俊,若不是早就知晓他心智不全,夜闯王府暂且搁下不谈,就单说他闯了颜落的屋,任他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初见赵俊是数月前,在皇宫里。 那日太后寿诞,宫里比平时要热闹许多,朝中大臣携着家眷进宫为太后贺寿,好话是一个比一个会说,贺礼也同样一个比一个贵重。 李夜秋本就不喜闹,他想,与其在宫里被吵得头疼,倒不如回府多陪陪颜落,可姚婕却非要让他露上一面, 在大殿内,那个南诏的紫穗公主饮酒喝多了,先把孙皇后骂到哭哭啼啼回了寝宫,后是对着李宏轩拳打脚踢,太后只说了句“胡闹”,眉眼里满是不悦。 等宫人扶着紫穗公主离开大殿回了寝宫,这场闹剧才算作罢,李夜秋哼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同姚婕轻言几句后起身离开。 他在御花园中负手立了会,月色斜照在他身上,清风缓慢拂过,他此时像是一个与这皇宫毫无关系之人,如一抹清影,浅而幽。正当要离开,右侧传来吵闹声,偏头,他看见了李宏轩最小的那个皇子,还有站在小皇子身前的少年,赵俊。 李夜秋在两个时辰前见过赵俊,那会刚进宫,他跟在赵太师身后,等到了寿诞上,别的官宦子弟互相有说有笑,唯独他,傻乎乎地坐着,不言不语。闲来无事的大臣在一旁嚼着舌根,一个说,赵太师的小公子五岁落井后便心智不全,可惜了,另一个听后恍然大悟,那不就是傻子吗?等两人舌根嚼得差不多了,才发现李夜秋就坐在一旁,互相看了一眼,便脸色不大好地挪了挪位置 现下,那个年幼的小皇子溜出大殿在御花园跑来跑去玩耍,没留神,撞上了独自在外的赵俊,结果没有稳住步子,后仰摔倒,赵俊也是好心伸手去扶他,却被年幼的小皇子数落了好一会,最后等小皇子自己站起身,他指着赵俊道:“你这个傻子。” 小皇子会这么说,约莫是谁在背后嚼舌根,被他听了去。 哪晓得,赵俊听后只是冲着小皇子笑嘻嘻。 小皇子虽年幼,但一副大人的模样,不爱看他那样,便又连连数落着。 这数落,那听着,李夜秋慢慢上前,不轻不重踹了赵俊一脚,随后看向小皇子,小皇子一愣,左右看看,唤了声皇叔后便跑开了。 而此时,祁王府的厅内很安静,赵俊依旧缩在墙角,那一脚不重,但他记住了,撇撇嘴还时不时朝李夜秋瞄两眼,然后冲赵太师看看,寻求安抚。 赵太师没空安抚他,因为自己这脖子都快木了。 就在这时,水玉从厅外走进来,见了赵太师的模样,他愣了愣。 李夜秋问:“怎么了?” 水玉走上前俯身,在王爷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夜秋放下手中的杯子:“本王权当他是年幼无知,这次便再饶他一回,不过,倘若要是再有下次,本王想,就不必差人去府上劳烦赵太师你了。” 赵太师听后一身虚汗,连连应声,恭恭敬敬躬身后,方才拖着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告辞离开。 待府门被石伯重新关上,李夜秋起身出了大厅,向着秋嬅院走去。 今夜,李夜秋会出现在颜落屋里,倒不是算准了赵俊会来翻墙头,只是因为颜落不好睡,陪了半天,眼瞅着睡下了,那个赵俊一哭一闹,又把颜落给闹醒了。 走在长廊上,李夜秋想着,不如把这秋嬅院改成秋嬅屋得了,可又一想,到处密不透风,岂不是要把颜落给闷坏了? 入了屋,陪在里屋的小阮福了身。李夜秋上前,遣了水玉和小阮,掀帘入了里屋。 颜落此时坐在床榻上,长发散落着,现在快要到子时,可她却毫无睡意,手盘弄锦被上的牡丹刺绣,等李夜秋坐在了床榻边,她便抬眼问:“方才怎么了?” 李夜秋的手指顺着她的长发滑下,在底端轻揉了揉,温着声道:“没什么。” “可我听见有人在哭?” “兴许是你听错了。” 李夜秋转了转话,扶着颜落的身子让她平躺回去:“时辰不早了,要是再不睡的话,天就该亮了。” 颜落躺下,精神好到不行,她舔了舔唇:“可我睡不着。” 李夜秋含笑打趣问道:“那怎么办呢?” 颜落侧身,拽着李夜秋的袖子,好像生怕他走了似得:“你困吗?” 李夜秋用手指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不困,我会在这里陪你。” 柔柔的声音入耳,颜落笑逐颜开,把李夜秋看得心都快酥了。 看着她微张着的粉唇,李夜秋心中一跳,不敢多看一眼,于是很快将头偏开,真怕自己会一时忍不住,若是现在把她给惊着了,便不是哄她入睡这么简单了。 李夜秋坐在床榻边,良久再看去,颜落阖着眼,应当已熟睡,轻唤了一声,也只得她低低地哼了哼,先前拽着袖子的手也松了开来,李夜秋看着她浅笑,将她的小手拉起放在了唇边覆上一吻后将锦被盖好。之后便起身离了床榻,走到软榻前躺下,他闭眼,良久后便不知不觉睡下了。 隔天,李夜秋醒来,换去了衣袍,洗漱过后再来看颜落,还未睡醒,笑着弯腰捏了捏她的鼻子,颜落动了动,原先抱着锦被的手放开,扯住好像就在眼前的手臂用力一拽,拉入了怀中。 李夜秋冷不防被这么一拽,身子向前倾了倾,他单手撑在床榻上,想着免得伤着了颜落,只是这姿势,相当于将颜落压于身下,更重要的是,被颜落拽在怀里的手臂,正碰着软软暖暖的地方,垂眼看去,松开的衣襟里面,白色的丝质小肚兜若隐若现。 一大早,李夜秋气血顿时就涌了上来,热得很,连抽开手后,都能感觉先前碰到之处还带有丝丝灼热,而就在方才,他竟生了原先不敢想的念头,恨不得现在就拥她入怀,吻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他揉眉无声叹息,大概,是昨夜没睡好吧。 ............................................................................. 今天是四月二十二,宜嫁娶,宜订盟,宜开光,宜纳彩,而且天气也不错。 颜落醒来时,李夜秋已经离府进了宫,直起身子,她伸手擦拭去嘴角的口水,等小阮入了里屋才下了床榻。 小阮将她松开的里衣重新系好,又帮她穿上外衣和外裙,等衣裳都穿好,洗漱好,门外的水玉这才入内帮颜落梳起了发髻。 这丫鬟的活水玉得心应手,而颜落也习惯了,若不是水玉帮她,就会觉得什么发髻顶在脑袋上都很不舒服。 颜落还未彻底清醒,伸手揉揉眼,又打了个哈欠,水玉给他梳了个垂在一边的简单发髻,随后又取了支白玉簪插入发髻中,看了看道:“落儿小姐,已经梳好了。” 白白的裙子,配上白白的小脸,再配上白白的簪子,她像是个落入凡尘的仙子,只不过这仙子却咬着苹果,一蹦一跳出了屋。 “水玉,我什么时候能去医馆?”拿着苹果在院外坐了好久,她突然问道,因为都好久没去过药筑了,从上回被楼南给赶出来开始,她已经开始掰着手指算日子。 “楼大夫说每半月去施一次针,现在离下次去药筑,嗯。”水玉算了算:“还有五天。” 颜落停住咀嚼,含糊不清道:“这么久吗?可我觉得都快有一个多月没去药筑了。” 水玉笑了:“你是因为太想见徐姑娘了,所以总是希望日子过得快一些。” 不可否认,她确实与徐药很要好,就像楼南那时形容的,只是刚好臭味相投罢了。 颜落在院里来回踱步,为什么楼南要说臭味相投?明明她们都香得很,颜落自顾自点了点头,然后坐在石凳上大口大口吃起了苹果。 李夜秋离宫回府是在午时,回来时刚好赶上颜落坐在厅内吃饭,小八见他回来有些高兴,在他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颜落见他回来了也有些高兴,因为比平时要早很多,她放下筷子跟前跟后,直到李夜秋净手后落了座,她才又乖乖地坐了回去。 李夜秋瞧了一眼她那碗还未浅下去的饭,道:“吃了多少?” 颜落拿起筷子赶紧扒拉了两口,回道:“两口。” 非常老实。 颜落能吃,但她有个坏习惯,就是很少吃白米饭,也可以说她不喜欢吃白米饭,就连早晨煮的粥,她也只能食小半碗,但若是换成一盘子各式各样的糕点,她一会就能吃完。 石伯给李夜秋斟茶,李夜秋宠溺道:“光吃糕点可长不高。” 颜落觉得此话很有道理,于是回道:“嗯,我今天有吃一个大苹果。” 李夜秋还是宠溺地看着她笑道:“光吃苹果也长不高。” 颜落再次回道:“嗯,所以一会我能再吃几块糕点吗?” 李夜秋默了默,端起面前的茶杯,道:“你先把碗里的饭都吃干净。” “好。” 答应得非常快,吃得也非常快,在吃到只剩下半碗时,颜落忽然停下看向李夜秋:“我问你哦。” 李夜秋眼睛眯了一下看向颜落,还挺好奇她究竟要问些什么,于是望着她道:“要问什么?” 颜落问:“你想要媳妇不?” 李夜秋一愣:“什么?” 颜落又问了一遍:“你想要媳妇不?” 李夜秋想:她问他想不想要媳妇?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想不想要?那也要看这媳妇是谁?瞧了瞧颜落满脸真诚,莫不是他祁王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要不?” 李夜秋内心复杂,可又不想错过大好的机会,于是也真诚地道:“要。” 颜落嘿嘿一笑:“江离说你缺个媳妇,要帮你找个。” “啪嗒。”李夜秋将手里的杯子给捏碎了。 。。。。。。。。。。。。。。。。。。。。。。。。。。。。。。。。。。。。。 江离这属于说媒,还是一桩大媒,只不过,他倒也不是真的要帮李夜秋说媒,只是前几日入朝在御花园碰上了正在发愁的姚太妃,上前问了问,才得知她愁的是什么。 姚婕愁的是李夜秋,人皇帝比他小两岁,那孩子生了都快一窝了,她也想抱个孙儿,可到现在,连个毛都没看见。 “明明府上有个,明明那么喜欢,可他连碰碰都舍不得。” 这是姚婕的抱怨,闲聊了半个时辰,她说了不下十次。 江离觉得,李夜秋舍不得碰,主要原因还是出在颜落身上,他喜欢颜落,那若是颜落也喜欢他,那大家还有什么可愁的? 所以他趁着李夜秋进了宫,来了祁王府,言下之意是要帮李夜秋说媒,可实则就是想瞧瞧那小丫头听后会有什么反应,可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小丫头不但没有什么觉悟,还非常赞同江离的说法,李夜秋他,确实缺个媳妇。 所以,事情才到了这个地步。 李夜秋捏碎了茶杯,锋利的碎片将纤细的手划伤。 回了屋,水玉帮李夜秋包扎好后退出了屋外。 颜落在李夜秋身边转了一圈,抿抿唇,用手碰了碰李夜秋的肩膀:“痛吗?” “不痛。”李夜秋说着,话落,他单手将站在面前的颜落抱起,好让她能像往常那样坐在自己的怀中,他好像习惯这样来看她,能看得更加清楚,那闪着清辉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还有那让他心猿意马的浅浅粉唇。他就这样看着,这张小脸近在眼前,毫无戒备,他甚至可以现在便将那唇吻住,却生怕惊着她,不得不这样压抑着。 颜落摸了摸揽住她腰的手,没有用纱布包着,想去寻另外一只时,李夜秋握住她的右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指尖,接着将她的手心摊开,将唇印上。 “好痒。” 李夜秋现在似乎有些压抑不住了,他凑到她眼前,用唇扫过耳垂,随后轻问:“这样呢?” 颜落脑袋躲了躲,不明白李夜秋他这是怎么了,但还是回道:“很痒。” 李夜秋视线落于她的唇上,如果是这样呢?他靠近,两人的呼吸开始缠绕,在快要触碰到时,颜落兴冲冲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媳妇?”李夜秋头一顿:“不要。” 颜落脑袋一歪:“又不要了?” 李夜秋瞧着,看来,今天也是时候把话说说清楚了,他的呼吸稍微有些凌乱,附耳低语:“要。”生怕她会听不清楚,后面的话,一字一句:“我要你,我要你当我的王妃。” 片刻,颜落眨眨眼,回得也一字一句相当清楚。 “不要。” 今天是四月二十二,宜嫁娶,宜订盟,宜开光,宜纳彩,而且天气也不错。 不过,李夜秋的心,好像在此刻,碎掉了。。。。。。 第26章 这是番外:我医你妻 (我楼南是大夫,那你徐药便是我的药,一辈子都是。) 扬州,三月暮春,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今早终于迎来了大好晴天。 申时,城西侧的一家酒楼门前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这家酒楼名为千云阁,是扬州城里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即便是到了深夜,客人也依旧源源不断。 但相比之下,今天的场面却热闹得有些离谱。 一问究竟后才知道,原来酒楼老板喜得千金。 带着初为人父的表情,他宣布:“只要作诗一首,便可免费吃喝。” 这里热闹非凡,而有的地方却是安安静静的。 一间医馆内,少女缩在角落里,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斜靠在右侧椅子上的男子,当视线对上,因为害怕,又立刻将眼神收了回去,紧接着,开始向站在药柜前的张郎中求救。 然而,张郎中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比起理会她,张郎中更在意那个少女刚刚带回来的药篮。 张郎中靠近,张郎中低头,张郎中的眼神从惊喜转为失望,终于他抬头看向那在蜷缩在角落的少女:“药呀,你采的这是什么?” 徐药想了想,带着不自信的语调回道:“药,药吧。” 张郎中愣了好一会,说道:“你就给我长点心吧,你采的这是药吗?你连芹菜都给我采回来了呀!” 徐药吸了吸鼻子,一脸快要哭的样子,委屈的说道:“药都长一个样子,根本分不清楚。 张郎中捂着胸口,他感觉就快要断气了,深吸一口气,他伸手把竹篮中的东西全部倒出,开始清算:“这是芹菜,这是韭菜,这是.....”他拿起一个碧落的蔬菜问道:“怎么?你连大白菜都不认识吗?这能是药吗?” 徐药忍了满眼的泪水,刚要涌出来,又给她硬生生的收了回去:“那就煮了吃嘛。” 这个回答特别好,张郎中微笑:“那索性我们改行去卖菜好不好。” 徐药高兴地点了点头:“好呀,好呀。” 张郎中压着声音低吼:“好什么好!” 徐药先是一愣,然后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一下全部涌了出来。 哭声在安静的医馆里回荡,张郎中心都快碎了,这要是有个人,还不认定是他在欺负这手无寸铁的姑娘呀! 转身,一愣,好像还真有个人。 一直坐在右侧的男子两三步上前,问道:“这里的药都卖吗。” 张郎中奇怪地点了点头,医馆除了看病当然也卖药呀。 男子指了指蹲在地上抽泣的徐药儿:“这个多少银子?” 医馆里哭声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徐药猛地站起身躲在了张郎中身后,张郎中也是一脸震惊地咽了咽口水。 张郎中把徐药又往后挪了挪:“抱歉公子,这个,不卖。” 男子道:“你不是说药都卖的吗?” 张郎中:“她不是药。” 男子扫了一眼徐药:“你是药吗?” 徐药愣愣地点了点头,又愣愣地摇了摇头。 男子将一锭金子放在药柜上,张郎中瞪大了眼,内心逐渐开始动摇。 “张,张郎中......” 徐药才不想被卖,她鼓足勇气一咬牙,伸手将男子推出了医馆,将门重重关上,回身,看见那亮闪闪的金子,她拿起,再开门,气运丹田,将金子往外一丢,弱弱地吼道:“滚蛋!” 。。。。。。 第二十五章:西湖之约 “皇兄,皇兄?” 听见声音,李夜秋回过神,便看见他的皇弟,当今皇上李宏轩,站在他眼前,手中握有奏折向着他:“皇兄在想什么?” 不管是在这殿内,还是在朝堂上,他这个皇兄今天好像一直在岔神,又或者说,他这些天都在岔神,这般样子还是头一次见,难免有些疑惑:“皇兄看起来似乎有心事?” 李夜秋松下方才不自觉皱起的眉头,稍作调息后看着李宏轩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户部尚书何成义?” 李宏轩晃了两下手里的奏折,想了想:“朕想,还是需将此事查清后再做打算,大不可因片面之词就将他定了罪。” 李夜秋笑着道:“皇上说的是,何成义垂垂老矣,亦无子嗣,对本朝一片衷心,说他中饱私囊,臣也觉得,确不可冤枉了无辜。” 李宏轩点头:“朕会命御史大夫将此事彻查。” “皇上心中有了定夺便好,既然如此,那臣便先行告退。” 李夜秋弯了弯身,在要转身离开时,李宏轩握着奏折的手紧了紧,道:“皇兄。”等李夜秋抬头看去,他等了好一会才道:“可还记得西湖之约?” 大抵是没想过他会忽然提及此事,那清浅带有敷衍的笑容收去了一大半,顿了顿,道:“皇上何时想去,臣都定当相陪。”话罢,他微微躬身后退出殿外。 殿外,李夜秋稍作停步,回头看了一眼殿内,他皱眉。 西湖之约?时隔十多年,再忆起来会觉得有些可笑,那时方还年幼,那时还没有明白何为尔虞我诈,那时的李宏轩不过是个只会跟在兄长身后的七皇子,而如今,他却是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 可,这是何时开始有的改变? 大约应当是那时贤妃枉死,太子被废且逐出上京,从那以后,李夜秋才明白,倘若你想要在这皇宫中一尘不变,那,下一个便会是你落得那样的下场。 他收回视线,刚向前走了两步,右侧传来的声音使得他又停下步子。 “那我便等着去府上讨一杯酒来喝。”江离冲新上任的正议大夫半开玩笑说道:“不会把好酒藏着怕我喝了罢?” 正议大夫正欲开口,李夜秋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抱臂:“江侍郎。” 三个字,带着冰就丢了过来,正议大夫微微一抖,江离笑吟吟冲着正议大夫拱手:“那我就先告辞了。” 索性就当做没听见吧,江离转身,李夜秋两步走上前:“怎么?最近见着本王就想着要跑?” 江离先看了看身旁动作有些僵硬的正议大夫,后侧身笑着道:“祁王殿下,真巧,竟会在这碰上了。” 李夜秋冷哼一声:“巧了。” 明明快要六月,可正议大夫却突感寒冬腊月,想了想,弯腰道:“小臣先行一步。” 见正议大夫离开,江离向着李夜秋道:“王爷近来可好?” 李夜秋唇角一扬,似笑非笑:“好,托你的福,本王好得很。”只是心中苦得很。 江离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路,又抬首万分客气:“不敢,臣只不过是想为王爷尽一点绵薄之力。” 李夜秋道:“江侍郎往后管着自己的事便好,本王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江离好像有些客气过头了:“颜姑娘还小,又常年待在祁王府里,很多事她不懂,王爷你这般宝贝着,哪怕她依着你,可还是不会明白自个的心意。” 见李夜秋冷面不出声,江离侧身道:“王爷是要回府吗?请行。” 坐在马车中,李夜秋满面愁容,还要如何明白?他要她,要她当他的王妃,这很难懂吗?难不成要他把小丫头压于身下,完事后再娶了,揉眉,这样好像他便完了。 下了马车,踏入府门,颜落抱着手里的小兔子跑上前道:“李夜秋,你看,药姐姐今天送了一只小兔子给我,胖乎乎的,浑身都是肉,可她说不能吃。” 小兔子抖了抖。 李夜秋浅笑,现下的问题已然不是明不明白,而是,小丫头完全就没当回事。 想了一想,李夜秋伸手将兔子一提丢到一旁,又弯身抱着颜落进了秋嬅院。脱了虎手又入狼口的小兔子倍感心累,小八则叼着兔子,蹦蹦跳跳跟在李夜秋身后。 丫鬟沏了茶退下,水玉站在一旁,李夜秋在石凳上坐下,将颜落放在眼前,问:“落儿喜欢我吗?” 水玉竖着耳朵听,生怕颜落一句话,王爷又要好一阵子食不下饭,睡不着觉。 颜落自觉地坐上了李夜秋的腿,随后道:“喜欢呀。” 李夜秋眉头终见了喜色,心中也不发闷了,又问:“那落儿为何不愿当我的王妃?” 颜落思考了一小会,认真样,有理有据回道:“喜欢就要当王妃吗?那我也喜欢水玉呀。” 水玉愣住,这会就波及到他了? 这波打击还未完,下一波又将至,颜落吸吸鼻子又道:“那我也很喜欢小八怎么办?” 小八叼着兔子事不关己。 李夜秋按了按眉头,这小丫头不明白,是真的不明白。 哎,这胸口又发闷了起来。 颜落抱着兔子睡了一宿,醒来,那兔子尿了一床,里衣,被褥,全都湿透了。 小阮抱着颜落换下来的里衣和昨个刚晒蓬松的被褥去了后院,那里有个炉子,若是有用不着的衣衫和被褥,就会丢进炉子里烧了。 兔子坐在石桌上深刻反思时,颜落小口小口,在李夜秋的注视下,勉勉强强喝着小花碗里的莲子粥,等所剩无几时,她向着兔子问:“小九你喝粥吗?” 她慢慢放下捧着碗的手,李夜秋看着,随后又将她的手送了回去,并道:“它不喝粥。” 颜落缩缩脑袋“哦”了一声,拧着秀眉,喝掉了碗里的最后一口莲子粥。 小九是颜落给兔子取的名字,她想府上有个小八,所以便顺着给兔子取了个小九,为此,小八昨夜闹了闹。 凭啥?凭啥它要叫小九?凭啥它夜里可以睡在颜落的被褥里?于是,它昨夜带着理所当然,爬上了颜落的床榻上,死活不肯走,凭啥,它还比不上一只死兔子?在李夜秋拽着它走的时候,它双目怨念地盯着小九,有一种明早要咬死它的决心。 想来,这大概便是小九尿床的原因,被吓着了。 看着颜落喝完粥,李夜秋起身,他挪步向前走,颜落也起身跟着上前,在后道:“今天是去药筑的日子吗?”她可记着呢,不会错的,生怕李夜秋没听见,又高声唤道:“李夜秋,李夜秋,已经半个月了呢。”她提醒。 李夜秋偏头望着,因为一个徐药,小丫头不再那么害怕大夫了,不但不怕了,还总是惦记着,那副期待着要出府的神情,不由得便想逗逗她。他不做声,只是站着,颜落等不到回答,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袍扯了扯:“李夜秋,李夜秋,嗯?” 撒着娇,软绵绵的声音,这使李夜秋的神情立刻柔了下来,道:“是,半个月了呢。” 闻言,颜落欢快地转身抱起石桌上的小九又跑回来,眼睛里似乎在说:走吧,走吧。 本就含有怨念的小八,见颜落抱着小九要出府,瞬间,不想活了。 下辈子,也请让我当只兔子吧。 天空湛蓝,蓝得透亮,阳光下,成片杨柳依依,早晨的露水让它们生出了光泽。 马车里,颜落悠闲地倚着窗边,那微弱的光映上她的面颊,只是这样,她的心情会比出府前更好。 马嘶叫了一声,当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颜落便知是到了。 药筑前,马车旁,李夜秋将颜落发上的簪子摆正后道:“乖乖待在这里,我很快便会过来。” 颜落怀抱着小九连连点头。 “好。” 李夜秋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偏头向着水玉吩咐道:“好好看着,别让她磕着碰着了。” 颜落对这不熟悉,不像在祁王府,哪有花草树木,哪有桌椅板凳,她都一清二楚,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哪都不许去。” 水玉心中咯嗒一下,这难道是在说上回去了城外的事吗?他点点头,连声应道:“是。” 打死他,他也不会再去了。 李夜秋离去,颜落转身迈着大步想要入内,可跨了好几步,她都没能碰到门槛,正纳闷着,水玉扶着她的身子转了半圈,道:“落儿小姐,门在这呢。” 颜落伸脚碰了碰药筑的门槛,咧嘴嘻嘻一笑:“下回我就记住了。” 看见颜落入内,徐药放下手里的药材走上前,欢喜地捏了捏那张小脸,等再瞧见她怀里的兔子时,徐药笑了笑:“怎么把它也带来了。” 水玉跟在颜落身后站定,朝着徐药道:“徐......” 嗯?他一愣,怎么过了一夜,徐姑娘看起来不一样了。 徐药脸上有几处淤青,手腕僵硬且缠有纱布,拉着颜落往里走时,还一瘸一拐。 是,同谁打了一架吗? 进了厅,水玉这眼睛自然落在了正抓着药的楼南身上。 楼南微微侧身看了眼,又淡淡出声:“药理好了吗?” “好了,坏掉的我已经都丢了。” 徐药干咽口水,小心翼翼问道:“楼南你看,现在也没有病人,我药也理好了,那我可不可以先同颜落玩一会,再给她施针好......”忽感这样不够有说服力,于是改口道:“而且我手好疼。” “是我的错吗?” “啊?” 楼南停住手里的动作倚着药柜看向她:“你弄成这副样子,是我的错吗?” 昨个她拿着刚采回来的药去院外晒,瞧天气不错,阳光都洒在屋顶的瓦片上,于是心中顿生一计,屋顶光足,不用总是就着光搬来搬去,这样她还能趁着楼南去城外采药,到祁王府里看看颜落。 她觉得这主意特好,找来梯子爬上去,放了药材,再爬下来,抬头看了看,拍拍手便出了药筑。 在去祁王府的路上,她碰上街边有卖海棠兔的,便顺手买了只给颜落送去,要不两手空空跑去也没个见她的借口。 算好时辰,在祁王府玩得差不多了,她才小跑着赶回去。 本想趁着楼南回来前把药材从屋顶上收下来,结果爬上去,捧了药材,顺着梯子往下爬,刚爬到一半,楼南推门回来,她一紧张,踩空后便摔了下来,因此还弄坏了不少药草。 听楼南这么一说,徐药一愣,撇嘴咬着唇:“是我的错。” “药材不是光晒着就行的。”楼南将手里的药材包好,扎上细麻绳丢在一边,上前,将徐药硬着的左手往上一抬,徐药“哎呦”唤了声,楼南皱眉:“你要是怕疼,这手就永远都好不了。” 虽然语气冷淡,但徐药权当楼南是在关心自己,这么一想,委屈的脸一下就开朗了很多。 楼南无奈摇头,斜睨了一眼有些愤愤不平,又不敢吱声的颜落:“怎么?有什么话说出来便是,别皱巴着脸。” 颜落身子往后缩了缩,碰到水玉,她胆子大了大:“你对药姐姐很凶。” 楼南凑上前:“你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像李夜秋待你那样去待别人?” 颜落点完头,又往水玉身旁缩了缩。 “你待在祁王府多久了?” “......七年。” 楼南面无表情的脸带着几分笑意,他转身,将先前忘关上的小抽屉推上,指尖在转身时划过药柜面,他向着颜落淡淡道:“那你觉得,这七年里,李夜秋他凭什么要顾着你,护着你?” “因......” 颜落张嘴,可一下子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 呃,她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 第二十七章 颜落喜欢待她好的人,当然,也有稍稍讨厌的人,这极少数中,楼南很幸运拔得头筹。 李夜秋带她离开南诏,带她回上京,让她唤他的名字,不知从何时起,这似乎成了理所当然。 眼前黑惯了,便习以为常,在李夜秋身边呆久了,便没想着会再离开。 可他为什么待自个这么好? 颜落第一次思忖这个问题,歪脑站着。 楼南烦了她一脸蠢样,回身绕过药柜从右侧角落取来一个竹篮,里面放着莲蓬,楼南问道:“想不出来?”见颜落傻乎乎摇头后,他将竹篮递上前:“早晨不宜施针,等过了晌午饭后。”等颜落乖乖双手接过竹篮,他又道:“这是莲蓬,上回你捧着玩过,现在你去院外把里面的石莲子取出,顺道可以再好好想一想。” 水玉一愣,这楼大夫,还真是会差人做事呢,正欲开口,一旁的徐药上前:“这不太好吧?”说完又道:“还是我来吧。”话刚落,楼南将先前包好的那副药送到她跟前:“你以为自己就闲着没事做了吗?把这药给昨天的王夫人送去,回来你可以同她一起想。” 徐药拿着药不明白:“想什么?” “想想你为何这么蠢。” 楼南还是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说她蠢,寻思着颜落在,面上挂不去,气势微弱回吼了句:“那你当初还从张郎中那把我带走,你是眼瞎了吗!?” 话说完,好像意识到说错了什么,仅存的气势一下全灭,脖子往回一缩:“算了,我去送药。” 徐药领着颜落来到院外,扶她坐在椅子上,又转身从厅内取了剪子,单手在莲蓬中间的部位给剪开个口子来,随后教了颜落取出石莲子的方法后,转身略显凄惨地拐着腿走了。 颜落伸手摸了摸莲蓬,举起放在面前,这可比她的脸还要大呢。 她掰开壳,因徐药有用剪子开了口,所以毫不费力,她取出一颗便喃喃“一个”等数到第十个的时候她岔神了,忘了多少数了,想着要把石莲子再重新放回去时,水玉开声:“十个了。”颜落听后又把石莲子放回,偏头问道:“水玉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水玉将竹篮里的莲蓬拿起一个来,剪开,掰开,将石莲子取出一个看了看,才道:“因为你是落儿小姐。” 这个回答显得比较含糊,颜落不是太懂,但水玉自个清楚得很,因为她是王爷从南诏带回府的,因为王爷待她好,所以自个也只能待她好,哪怕有过厌烦的时候,但还是必须凡事都要先顾着她,在久而久之后,这便成了最初的想法。在七年的相处下,水玉会发现,颜落有着与别人不同之处,不管是天生过人的忆力,还是对事物的憧憬。她或许认为,即便是出了府,外面的人也会同府里的小阮一样,同石伯一样,同水玉一样待她好,这种理所当然烙在了心里,就怎么也抹不去了。 颜落想要伸手挠挠头,可临了发现石莲子还在手上时又缩了回去。水玉的这句话她好难懂,他待她好,因为她是落儿小姐?那府上的人都待她那么好,也是这个原因?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想了好久,颜落又向着水玉问:“那李夜秋又为何待我这么好?” 水玉一时语塞,他不知该如何回应,楼南的直截了当他可学不来。王爷待她好,那从南诏那会开始便是,这点不但没变过,而且还变得越来越好。可看着王爷待她那么好,水玉又觉得有些心酸,毕竟什么也不懂的颜落无法回应。石伯有时会偷偷说:“王爷就是耐得住这个性子。” 颜落眨巴眼等着,可好久不见水玉回话,便又埋头数起了石莲子,明明方才已经数过了一次,可她还是傻乎乎地又数了一次,边数边想着,原来水玉也有不懂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徐药满面喜色从外回来,她将手里的活物一提,高兴地道:“我方才去送药,回来时居然在路边捡到一直鸭子哎。”又看向颜落:“落儿,今个晌午让楼南煮鸭子给你吃。”反正她除了烧火什么也不会。 正在颜落口水泛滥,徐药喜滋滋时,水玉轻咳一声道:“徐姑娘,那是鹅。” 啥?这是鹅吗?徐药细细看过后,尴尬地笑了笑:“长得一样嘛。” 完全不一样好吗。 徐药生在扬州,原是土财主的女儿,但,就是因啥事都不会干,又因生母去的早,在家道中落后被爹和几个哥哥丢在了扬州,后来被颇还好心的张郎中收留,再后来又被颇还霸道的楼南给强行带回了家。 长得好,能看病,还烧得一手好菜,就是脾气不大好,对你好时是挺好,但认真起来也很严厉。 颜落取了一百零八颗石莲子,由水玉洗净后铺在地上晾晒。 午饭过后,楼南准备给颜落施针,厅内,颜落坐在椅子上有些失落,因方才压根就没吃到鹅,只有稀米粥,可她不爱喝粥。 楼南在她眼角下很快落下一针,颜落抽了抽,不痛,但还是能感觉有东西扎着自己了。 李夜秋来时,颜落坐在院子里,楼南吩咐她不要动,说是金针会掉落,所以听见水玉唤了声“王爷”,她也一动不动坐着。 “痛吗?”他坐在颜落身前,小丫头只是摇摇头没说话,他又问:“午饭吃了吗?”见小丫头犹豫地点了点头,他笑着将手里的食盒递给了水玉:“那恐怕你是吃不下这点心了。” 颜落垂着脑袋,反应了好一会又抬起:“点心?”她一说话,眼角处就稍稍刺痛,但她已将这微不足道的刺痛抛至九霄云外。 今个要离宫,姚婕早就命人在朝堂外候着,只等皇帝一退朝,他一出朝堂,就让他去了宫殿。 母子也有好一阵没见了,姚婕满含母爱,说了三句,基本有两句离不开颜落,李夜秋被念得头疼要走,姚婕又将装有藕粉桂花糖糕的食盒塞给他,让他带回去给颜落吃。 浅浅的黄色,上面满满都是桂花,不仅好看还很好闻,闻着从食盒里散发出的香味,她肚子里的馋虫都跑了出来,口水正欲要滴下,楼南从厅内走到颜落跟前,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六根金针拔了。 颜落疼,但没敢出声。 李夜秋带颜落回去时不早也不晚,申时三刻。 马车停下,水玉先下了马车,颜落嘴里包着一块藕粉桂花糖糕,咀嚼了两下,这才想起要问李夜秋的话,她扯了扯他的衣袍,口中含糊不清道:“李夜秋,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李夜秋很好奇她为何会问起这个,伸手碰了碰她鼓鼓的腮帮,正要开口,水玉掀帘在外轻轻道了声:“王爷。” 水玉的身子稍稍侧开,在府门前,有石伯,还有那个刚刚从府内走出来的女子,身着紫色碎花长裙,双眉修长,右侧挽着一个髻,看着年岁稍长,但容色绝丽,那两片红唇微微一笑,朝着马车内的李夜秋挑眉道:“阿秋。” 李夜秋眉心微蹙,她怎么会来这里? 第二十八章 李夜秋扶着颜落下马车,待颜落双脚稳稳地站着,他这才转身。女子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初来上京的小姑娘,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似乎都很新鲜,仰面,阳光在眉心跳跃,将府外四周赏了赏,她调转视线,看向李夜秋道:“这里好像变了样。” “这里还和那时一样,只不过是你太久没看到罢了。”李夜秋上前停步:“皇姐。” 先帝有两个宝贝公主,年岁稍小的云浮公主比李夜秋小上三岁,而眼前的,是李夜秋的皇姐芷兰公主,现年岁三十有二,可一颦一笑还和少时相同,清而纯粹。 宫里的规矩一向很重,皇子们偶尔还能随处嬉笑打闹,可公主同皇子便不一样了,走哪都有宫人跟着,教她们规矩,笑不露齿,不能大步行走,这都是最基本。人常说,阴盛阳衰,普通老百姓家中总想着要一个儿子,可生来生去却都是女儿。可恰好,在她们那一辈里,公主极为罕见,好不容易生了两个,先帝宠着,爱着,就差将这俩公主给供起来。 先帝驾崩时,芷兰十九岁,等李宏轩即位,还没等她过了二十岁的生辰,在头年里,太后便下旨赐了婚,将她嫁给了当时已有三十五岁的怀化大将军,韩原。 母妃去的早,父皇又驾崩,而原先的那般宠爱,如同转眼即逝,即便委屈,芷兰也只好如此。在要出嫁的前几日里,芷兰同李夜秋说过,说她不愿再在明争暗斗里掺和,她说:“阿秋,在这样一个大大的笼子里,我早已厌倦了,嫁了人也好,即便不喜欢,但最起码,我可以离开这里,想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好在,韩原待她真心,在将军府里也算是受尽了优待。 那之后,入了将军府,当了将军夫人,多年后,韩原为她辞官,携手离开了上京。 其实芷兰早就知晓,当了太后的董昭仪定会记恨她,那会,先帝原先应承了董昭仪要立李宏轩为太子,隔天,只不过因她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先帝便改立了五皇子李慕歌,当时,她不过是认为在众多皇子里,李慕歌当太子最为合适,可人是多变的,就连事也是多变的,几年后,李慕歌的母亲贤妃枉死在了宫中,而李慕歌也被贬出了上京,再后来,李宏轩即位当了皇帝,初次违了太后的意,下旨让李慕歌重返上京,但时隔多年,一把利刃已经硬生生切出了无法修补的隔阂,连同带着的还有恨。 在正厅坐着,芷兰接过石伯递来的茶水,喝了口,向外看,颜落站在厅外的中央,有意无意偏着头,似乎在听什么,浅浅的阳光下,那身绯色高腰襦裙衬得她肤光胜雪,一双眼睛尤为漂亮,芷兰多看了两眼后才挪回视线来,放下杯,未等她开口,李夜秋便淡淡问道:“怎么会突然回来上京?” 芷兰抿唇笑了笑:“怎么?你好像不太愿意看见我似得?” 李夜秋听了她的话唇微扬,他说不敢,又道:“一个人?”他方才入府,除了两个丫鬟就再无看到有旁人。 芷兰点了点头:“鹤连还小,他不得在府上陪着嘛。”陪在身旁的两个丫鬟听完后都不约而同偷笑了笑。 李夜秋挑眉,他这个皇姐同韩原一走便是八年,这番却突然回京,他缓慢问道:“找我有事?” 芷兰看了一眼李夜秋一笑道:“倘若我说,就是想来瞧瞧你,那话未免就有些假了。”言罢又接着道“这次回京,是想让云浮同我回洛阳去,眼前看着,我也放心。” 李夜秋面上无过多的表情,他问:“你何时知道的?” 芷兰将茶杯重新端起,吹了一吹:“三月,有人将她送来洛阳,可那丫头也不知怎么的,不过才数月便偷偷跑了回来,这不,我才回京来寻她。兴许是在我府上住得不踏实?”说到这里,芷兰无声一叹,这丫头还跟从前一样,脾气倔得很。 李夜秋没有说话,可他已经猜到是谁送云浮去了洛阳。 难怪,先前问起云浮,江离好像一副妥当的样子,说给公主找了个好去处。 芷兰瞧着李夜秋,见他不出声,自个又接着道:“你这个做哥哥的,难不成忍心自个妹妹在上京就这么窝一辈子?” 李夜秋想了想,迟迟道:“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我看她倒是窝得乐意。” 将她送去静心庵,命人好吃好住伺候着,没隔上几个月又跑回来,以为是她不喜欢住在庵里,又把她安置在渭城的一处别院中,这回他前脚刚回上京,那丫头后脚就从马车上的檀木箱中钻了出来,李夜秋一急,当天又把她甩了回去,并喝令,叫她永远也别回上京,否则真的会折了她两条腿,狠话说了,效果便达到了,起码这丫头是一年后才跑回上京来的。 “那你呢?”正想着,芷兰突然将话锋一转,胳膊搭在座椅旁,手撑着下巴微笑:“你会不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也放弃一直想要的呢?” 李夜秋怔了怔,但还是很快又将话转了回去:“何时回洛阳?”要不给你备个马车,你现在就回去罢。 听到逐客令,芷兰下巴从手心滑下,身子向前倾,待稳住,她道:“我此次是来寻云浮的,你这就要赶我回去?”站起身:“明天带我去见云浮。” 李夜秋这时也跟着站起身,一副已然要送客的模样:“我方才已经同你说过了,她是不会和你回洛阳去的。” 芷兰眯眼道:“我很怕我待在这?” 李夜秋微顿:“没有。” “那我就住下了。” “......” “云浮何时跟我回洛阳,我就何时回去。” “......” 芷兰笑了声:“你没回来前我都听石伯说了,院外那小丫头是你心上人?”李夜秋微瞪了一眼石伯,正欲开口,芷兰又道:“要不要我帮衬帮衬你?” “不用了。” “你多喊我两声皇姐来听听。” “我都说不用了!” 芷兰感叹:“难怪你娶不上媳妇。” 李夜秋:...... 赶紧,备车,你现在就去把云浮带回洛阳,越快越好。 第二十九章 马车备了,人没走,芷兰坐在院外细细打量颜落。 这小丫头,长得倒是挺惹人喜欢的。芷兰碰了碰颜落发髻上的梅花碧玉簪,见颜落稍稍缩了缩脑袋,笑问道:“你叫颜落?”颜落嗯了声,便不再出声。芷兰浅浅微笑:“真是乖巧听话,所以说还是生个女娃好,不像我们家鹤连,每天都不让我省心。”话罢又自顾自道:“鹤连那孩子说话一点都不像是才九岁大,总是把自己当做大人似得,但凡他爹做事稍有不对,便会立刻当面指出来,可一点都不会含糊。” 颜落只听着她在说话,不太懂,想不动声色起身离开,却又被芷兰拉起了手,愣了愣后她扭头,低低唤了声李夜秋。 李夜秋原本倚在石桌边,听到颜落唤他,便放下搭在右臂上的左手,这刚走上前,就听到芷兰用和缓的声音道:“他方才出府了。”李夜秋止步一愣,芷兰向着他一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从小这个皇姐鬼主意就特多,每每都想法子要偷溜出宫,可每每都以失败告终。现在又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但瞧着颜落,虽说极少出府,但遇人从不会怕生,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次见着,于是,他打算多瞧瞧小丫头眼下坐立不安的样子。 颜落听罢鼻尖一嗅,她鼻子已训得像小八一样灵敏,可芷兰拿起腰间的香包在她面前晃了晃,味道就全部混合在了一起,即便是小八,那鼻子也要失灵了,颜落耸拉着肩膀有些失望,李夜秋出府都没有同她讲一声,把她一个人留在府里,还要被面前的人摸来摸去,她想回屋了,想睡觉了,可走不了,她好不高兴。 那模样引得芷兰一笑,抬手,索性将香包系在了颜落的高腰裙带上,后问道:“今年多大了?” 颜落垂着脑袋,看似应该是不大想回答,但旁人问了话,若不做声又不好,只得眨眨眸子小声道:“十五了。” 芷兰拉起她的小手,笑着道:“十五岁好,你知道吗,那些平常百姓家的姑娘,十五六岁大多都已成了亲。” 颜落抬头,不明不白长长“哦”了一声。十五六岁就一定要成亲吗?可小阮都二十五了,她都还没有成亲呢,挠了挠头,撇着嘴角,颜落又继续垂下眸子。 顺着话下来,芷兰正决定要将这次交谈再往前跨上一步时,李夜秋走上前,先看了看芷兰,转而又看了看颜落苦思冥想的模样,那两道眉都快拧成了一道,他叹了叹。 一声轻叹,颜落猛抬头,满脸喜悦:“你回来了。” 总不能说他一直没走罢,于是,李夜秋只好含含糊糊应了声。 芷兰盯着李夜秋,掩唇一笑:“阿秋,我饿了。” 颜落的耳朵微动了动,在心里道了声:我也饿了呢。 在药筑用了午饭,没饱,在马车里用了点心,饱了,按照平时的习惯,颜落这会应当是在跟小八满院子嬉戏,等肚子空了,晚点再用些点心便可以心满意足入睡了。不过现在倒也奇怪,她现在既不同小八玩,又不犯困,就是坐在桌边,捧着碗,一口口喝着香喷喷的鱼汤。其实,她也不是非要坐在这里,困,也是困了,不过,下午回府后,她都没同李夜秋说上几句话,因为那个女人总是在李夜秋身边阿秋阿秋喊着。放下抓着勺子的手,用袖子擦了擦顺着唇边淌下来的鱼汤,她想问问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都到了这个时辰还不走,先前她有问过水玉,可水玉也不知道,所以才越发好奇。 将碗里的鱼汤一口气喝光,她推了推碗,从椅子上离开,其实,她也不是想走,不过,人有三急,她好像,喝了太多碗汤。 颜落提着裙子往外走,小阮跟在身后,等厅内看不见颜落的身影时,芷兰终笑出声:“有些东西总不能让她不自知下去。”芷兰用手背碰了碰李夜秋:“等到对某样东西有了少许的占有欲,那自然而然便会明白过来。” 李夜秋淡淡道:“你别去拿她寻开心。” “怎么?舍不得呀?你要是总这么想的话,等她让被人娶了去,就等着后悔吧。”芷兰笑着拍了拍李夜秋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过,现在有我,有你皇姐在这,放宽心,我会帮衬着你,这事不成,那我就一直待在这。” 李夜秋手一抖,顿时有点发愁。 隔天,洗漱完了,水玉刚给颜落梳好发髻,她便匆匆出了屋,走得太快,迎面就撞上了刚要迈步进屋的李夜秋。脸生生撞着了,鼻子疼,可她却笑嘻嘻拿脸在衣袍上蹭了蹭,昨夜睡得晚,方才起来巳时已过,她还以为李夜秋已经出府了呢。 李夜秋轻按了两下她的脑袋:“洗漱了吗?” 颜落点点头。 小阮将煮好的粥端来,放在院外,李夜秋牵着颜落手走向前,坐下。 小九被丫鬟带去了后院,小八算是眼不见为净,难得舒坦,于是慵懒地侧身躺着,享受顶好的阳光。 李夜秋挨着颜落坐下来,端起碗吹了吹,待举起勺子,颜落已乖乖地小嘴微张,只是这粥刚要入口,突来的一声“阿秋”,让李夜秋下意识缩了缩手。 颜落一咬,空了,再想往前探探,芷兰已走过来。 “喝粥呢?” 颜落偏头,睡了一觉,还以为她已经走了呢。 李夜秋放下碗,芷兰见状便道:“带我去找云浮吧。” 李夜秋似乎是想等颜落将粥喝完了一道带她去,可芷兰却硬拽着他往院外走,时不时还回头看看颜落那坐着呆呆的模样。 颜落摸了摸碗,想了想起身,略上前一步:“李夜秋,李夜秋。”先是低低一声,后稍稍提高了些声。 这时,小八睁眼,不明情况,但不管怎么样,总觉得会有好事,于是起身跟在了颜落身旁,欢腾地晃着尾巴,那尾巴一下一下扫在颜落的腿上。 颜落偏头,小八瞪,颜落思忖,小八继续瞪,等颜落忽然蹲地,小八目瞪口呆。 颜落蹲身抱着被小八用尾巴扫过的腿道了句:“好疼。” 方才总觉得有好事会发生,真灵验了呢。 小八此时一脸不可置信,无言以对。 第三十章 颜落从不撒谎,在茗月楼那会,偶尔偏帮着青青,说她身子不舒服,那看起来是合乎情理的。 府外的车夫早就等着了,李夜秋抱着她坐在了石凳上,虽说再显而易见不过,但还是很配合地问她:“很疼?”颜落难免心虚,眸子一直眨个不停,抿抿唇,摇摇头,可一会又点了点头。 小八端坐,歪着嘴,那看着绒绒的大尾巴一下下拍打着地面,好似在说,上回爬树从上面摔下来都没见喊疼,我尾巴不过碰了下,能有多疼?你就尽在那瞎扯吧,欺负我不会说话。 那极为不自然的模样让站在一旁的芷兰忍俊不禁:“那还是赶紧请大夫来瞧一瞧。” 颜落一愣,手揪着裙子,结结巴巴道:“不,不用了,过,过会就能好了......嗯。” 芷兰连忙道:“那怎么行,要是伤着了骨头可怎么办。”她忍住要笑出声,半真半假冲丫鬟吩咐:“还不快去请个大夫来。” 小阮稀里糊涂的,这还不至于伤到骨头,应当只是个玩笑罢?左看右看,最后眼落在了李夜秋身上:“王,王爷。” 是真的要去请个大夫来吗? 颜落露出撒谎撒砸了的表情来,心里一咯嗒,完了,包子肉放多了,馅跑出来咯。 李夜秋冲着小阮摆摆手,回头蹙眉看了看还在笑嘻嘻的芷兰,再转面回来,道:“不用去请大夫了。”说完,颜落那松了一口的模样直叫人要发笑,李夜秋蹲下身,轻揉她“受伤”的小腿,不管怎么说,还是得配合到底:“没什么大问题。”接着又问:“还能走吗?” 颜落赶紧点点头,这要是去了大夫那,就真的露了。 李夜秋站起身,好一会才道:“要出府吗?” 云浮住在西街的一个小巷里,地方不大,可她住得很乐意,要说相比较,虽静心庵清心素雅,虽渭城别院峻宇雕墙,但还是这样简陋朴实一些好。马车走在西街上,沿着热闹的街道前行,片刻转弯入了小巷里,这就到了。周围没有人居住,若说是普通老百姓也看不上这简陋的小屋,倒不如说是有人刻意遣散了原先住在这的人。 她是公主,就算愿意住在这样的地方,但至少也要图个清静。 下了马车,颜落待落地便走在了最前面。李夜秋带她来过几次,偶尔云浮也会去祁王府里坐上一坐,不过总是坐不了多久,见李夜秋回了府,便会找了各种借口匆匆离去。 祁王府离江府近,而李夜秋回府,就说明有人也回了府,这么一想的话,那她真的只是来府里坐坐罢了。 此时,识路的颜落正活蹦乱跳往前走,芷兰跟在身后,想着要逗逗她,便打趣道:“腿这么快就好啦?” 起先还没听出什么意思,又走了两步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顿住步子,回身,再走回李夜秋身边时,她成了腿脚不便的小丫头,一拐一拐着。 她差点就忘记了,在府里“受伤”了呢。 芷兰差点笑出声,这丫头怎么会这么可爱呀。 走到小巷尽头,右侧便是云浮现在所住的小屋,大门半开着,能看见小院内有棵二乔玉兰,浅浅的风吹面,还带有沁人心脾的清香。 芷兰推门,抬眼四处望了望,看外面简陋得很,可入了这小院,眼前一亮,布置得相当雅致,倒是很符合云浮的性子,只不过怎么看都不像是她自个布置的,因为这丫头可没那么细的心思,凡事还是得要人帮着。 慢慢向里走了两步,院右侧有人走过来,满脸戒备,等看见随后进来的李夜秋,才松开了绷着的身子福了福:“王爷。” 屋内,云浮闻声,抬眸,将手上的书放在桌面上,书卷一页页被吹掀开,她再随手拿起另一本书压着,走得太快,衣袖碰到了砚台里的墨,她却丝毫未察觉,快步向外走去,小脸嫣红,一踏出房门连人都没瞧清便问:“是江侍郎来了吗?”结果等瞧清了,方才怔了一怔,面上的失望多过惊讶,等了好半天才从嘴里蹦出了几个字:“皇姐,你怎么来了?” 芷兰摊手:“得,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愿看见我是不是?” “云浮就是在想,我偷偷从洛阳跑回来,皇姐你会不会还在生着气?”说着,还偷偷朝门外看了看,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收回视线撞上了李夜秋的眼睛,就没由来地抖了抖,又向着芷兰道:“我留的书信皇姐可有看到?” “你那也叫留的书信?没名没姓的,要不是认得你的字迹,还以为你被谁给掳了去呢。”又低头,伸手提起她沾了墨汁的袖子:“匆匆忙忙跑出来的?方才以为是谁来了?” 云浮红了脸,垂下头抚了抚脏掉的袖子,可不想却墨迹未干,又脏了手,紧张地想再去抚一抚额头时,一旁的丫鬟按下的她手:“公主,我去给你打盆水来。” “哦,哦,好。”她眉头向上抬了下不自然地侧开身:“皇姐要不要进去坐坐。” “要不我现在就回去呗?” 芷兰觉得好笑,她这个公主倒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一般了,学会招呼人进去坐一坐了。 云浮摇手说不:“皇姐误会了,云浮向来不会说话,皇姐可莫要见怪。” 芷兰听后一笑:“那还站在这做什么?” 云浮怔了怔,又连忙请芷兰进了小厅,丫鬟端了水拿来桂花胰子,她洗了洗,擦净手又命丫鬟沏茶来。 李夜秋领着颜落往里走,刚踩上台阶,一直没说话的颜落扯扯衣袖,低低道:“李夜秋,云浮姐姐喊她皇姐,可又喊你皇兄,所以......”她思忖了半天有些乱了。 李夜秋扶着她慢慢走上台阶,低声道:“我也要喊她一声皇姐。” 颜落摸了摸脸,认认真真“哦”了声,不过心情倒是见好了。 厅内,芷兰坐着,云浮站着,她就是有些紧张,也没想过皇兄今天会来,更没想过皇姐竟会来上京找她。 芷兰眉毛轻挑:“在等谁?”她一语道破,云浮脸更红了。 芷兰与走进来的李夜秋相识一眼,她摇头。离开上京时,云浮十六岁,同颜落现在一样,那会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遇上喜欢的人也是憋在心里面,可脸上这表情却骗不了人,只是,现在已不像当初,她也不再是那个像花一样的年纪。 芷兰想了想道:“你就是不愿同我待在洛阳?” 云浮垂下头,低低道:“云浮想待在上京。”话落,抬头,两眼竟有了少许坚定:“皇姐问过云浮的,即便是问上百遍,云浮的回答是不会变的。” “永远待在这个小屋里?” 云浮抬头:“这里挺好的,江......”话出口又连忙收了回来:“这里也没有比将军府差到哪里,就是小了点,可我住下够了。” “云浮。”芷兰轻声唤了唤:“把你独自留在宫里,我告诉自己,即便它再不好,但至少有阿秋和小轩会替我看着你,可你现在离开了,倘若是你选择离开,我觉得这是件好事,可事实并非如此,这让我很不安,看不见你,让我很不安,把你留在这里,我会更加不安。”她站起身将手放在云浮的肩膀上,好像从前那样,柔声道:“你已经不小了,不再是那个十多岁的小公主了,同我回去,咱们姐妹俩还能天天一起说说话,若是遇上喜欢的人,就嫁了。” 她说得真切,可听着的云浮却红了眼睛:“我不愿待在宫里,每个人都像带了面具,笑着,却如同有把刀放在你跟前,现在离开了,我也没想着要回去,七皇兄待我好,我不会怪他。皇姐,你以前曾说过,不愿掺和进这些明争暗斗里,云浮也一样。”顿了顿,她还是如实相告:“只是,云浮的心一直都没变过,所以我不会同皇姐你回洛阳的。” 芷兰轻叹,不出李夜秋所料,她当真不愿同自己回洛阳,即便性子有多温顺,可还是有稍稍倔强的脾气,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改变,不,应该说,就不会改变吧。 丫鬟端着茶在外面站了好一会,见云浮止了话,这才压着声道:“公主。” 云浮回头,在看见江离站在门外的同时,那丫鬟又道:“江大人来了。” 这下子云浮愣住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想到方才自己锁说过的话,她拘谨地将手捏成拳:“江,江侍郎......” “臣是不是来得不凑巧?”江离眉上扬,像往常一样浅笑:“公主近日说想练字,所以臣送了些文房四宝里。”他入内,将手中物搁在了四方桌上,后道:“那臣便告辞了。” 想要说点什么,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云浮捏成拳的手松开,松开后又捏成拳。 江离很少会连着两天来见她,昨个她说想练字,所以他今天才又送了些文房四宝来,可不巧,偏偏今天皇姐同皇兄都来了。嗓子干咳,不太舒服,她断定江离一定是听到了什么,可又不确定究竟听到了多少。她想,要不明天再让丫鬟去请他来,就说向他道谢,这样他应该会再来的吧? 嘀嘀咕咕,从心里嘀嘀咕咕变成嘴上嘀嘀咕咕,幸好声小,只是让芷兰听了去。 芷兰无奈一叹,把那个已经迈出屋外的江离喊住:“江侍郎。” 江离回头,面上依旧笑着:“公主有何吩咐?” 芷兰环顾四周问道:“这些都是你布置的?” “是。” “倒是很雅致。”芷兰略上前一步,侧身向着云浮道:“真的太久没回上京了,我想你现在应当不会想与我四处转一转。”片刻后又道:“说不准我明儿还会来,想一想我刚才说过的。” “皇姐......” 芷兰含笑看她:“有些事该说终归还是要说,到那时再做决定吧。” 颜落刚坐了会,连口茶还没喝上便又被李夜秋拉着往外走,她愣愣的,在经过云浮身边还不忘打了声招呼:“云浮姐姐,我还会再来了。” 云浮笑了笑:“好。” 待大屋的门开启又再度关上,丫鬟斟茶,道:“江大人,请用茶。”随后便退出了厅外。 厅里安安静静的,云浮差点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江离每回来,虽说没有相谈甚欢,但也不会无话可说,像现在这般还是头一次。 “公主有心事?” 云浮闻声一愣,调整好思绪摇头轻声道:“没有,我怎么会有心事。” 江离一笑:“那便好。”搁在桌上的茶飘着青烟,他没有坐下,只是挪了挪身子,躬身道:“那臣就先告辞了。” 其实有很多话要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看他转身离开,心里有些难受,这些年,明明是在一块的,可和以前却差不了多少。 她跟着他往前走,在院中,喊住他:“江离。” 江离回头,云浮咬了咬下唇看着他问道:“你会不会娶我?” 良久,只见江离笑着将眉轻扬:“公主说笑了。” 他总是这样,总是冲她笑着,不管什么时候,就算在宫里,她偷偷躲在一旁,被他撞见了,她羞红了小脸,可他不过清浅一笑。 她喜欢江离,从见他第一面就很喜欢,只是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大约就是喜欢看着他对自己笑罢。 可,不管是在宫中,还是在这里,他从来只会称自己为公主,又不管自己说什么,他也不过笑着回一句“是”。 这些,什么时候才会有改变呢? 顶着阳光,云浮松下唇,微微一笑:“是。” 第三十一章 马车由小巷转出大街,芷兰倚坐着,许久不说话,片刻向着李夜秋道:“你会好好看着她?” 李夜秋抬眼来看她,隔了会,才轻轻道了声:“会。” 芷兰瞧着他,轻叹后不再说话,眼波微转,马车帘掀开了一半,沿路细看了看,才发现这里确是没有太大变化。 十九岁,她下嫁于韩原,那会多少带着点不愿,因韩原本不是她心里的准,她是个公主,选驸马那定有一个择准。她希望,若是她嫁人,那驸马肯定要昂藏七尺,仪表堂堂,面如冠玉,可到头来,她却嫁给了那个比她年长了十六岁的大将军韩原。她在宫里见过韩原几面,除了高大魁梧以外,这长相和驸马的择准实在相差太多,明明她死都没往那处想,可最后偏偏还是嫁进了将军府。 那天,绣着牡丹的红盖头被掀开,她哭了,被韩原那张满是胡渣的脸给吓哭了。 太丑了。 娶了这么个小娇妻,韩原不敢碰,还得配合她梳理自个,她不喜欢暗色的衣袍,那便换上鲜亮的,她不喜欢面上有胡茬,那便每天早起后刮掉。换上月白锦袍,配上一把折扇,学人家翩翩公子走到跟前,晃两下,然,扇子没拿稳,直直了甩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小娇妻的脸上。 本就不指望小娇妻正眼瞧他,这下倒好,斜眼都不乐意了。 成婚两年,别说未圆房了,就连搭上话的机会都很少,直到有一次芷兰同丫鬟说自个想学骑马了,话被韩原听了去,于是费力讨好,带人去了郊外,教她骑马。 芷兰从未见过韩原上战场会是什么模样,但眼下是雄姿英发。她窝在怀里偏头看,两年来第一次冲韩原笑了一笑,韩原心中一紧,手一软,两人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芷兰伤了腿,韩原一脸歉疚,好好的事就被他这么搞砸了。他遣了下人同她赔礼,帮她上药,想着还能像现在这样静静待着,挺好,一抬头,四目相视,看久了,莫名其妙就把两年未圆的房给圆了。等脑子和身体的热乎劲过了,韩原再一次赔不是,只不过,这次芷兰没有生气,就是将红嫣嫣的小脸藏在了锦被中。 她想,即便以前不喜欢,现在喜欢就好了,其实,多看看,那张脸并没有多丑。 等回过神,芷兰再侧首看向李夜秋。每个人都会有犯难的时候,他能这般耐着性子,便知道他有多喜欢这小丫头,喜欢当然要宠着,捧着,而那小丫头也并非不喜欢他,只不过,被人宠惯了,就少了些自知。 芷兰挪回视线,手托腮,其实这样挺好的,至少他会多些心思放在这丫头身上,少些心思去想着其它的。 马车还在向前行,颜落动了动胳膊,那个被握着的小手稍稍伸展开,在李夜秋手心挠了挠。被这么一挠,不仅手心发痒,就连同胸口也有些发痒,他偏头问她怎么了,颜落用另外只手摸摸肚子:“我饿了。” 出府前她不过喝了一小碗粥,本想着到了云浮的住处能吃上好吃的,结果,刚喝了两口水又被拉着走了。她现在好饿,饿得有些难受了,还有些纳闷,难道他们都不饿吗?难道他们在府上已经用过饭了?颜落难受地垂着脑袋,细声道:“好饿。” 李夜秋偏头看了看马车外,恰好快要到琼玉楼,他偏回来笑着问:“去琼玉楼?或者你还是想回府?” “好呀,好呀。”颜落将头抬起,欢快点着脑袋:“去琼玉楼好不好?”她突然想吃莲子糕了。 马车行去了琼玉楼,在门口停下来。琼玉楼的掌柜瞧见是祁王府的马车,连忙走出来,恭恭敬敬立在门前,等李夜秋下了车,上前,躬身,将人往里迎,亲自送上了二层的雅间。 雅间内,一张楠木四方桌,摆放着的茶杯倒扣着,右侧有一个朱漆香几,上面搁着燃有香料的熏炉。掌柜止步于雅间外,问还是照旧吗,李夜秋望了眼芷兰,见她只是笑嘻嘻在看颜落,转身点头示意。 颜落在雅间内走了一圈,摸了摸,这里的东西一样也多,一样也不没少,等掌柜送来刚沏好的茶,她迫不及待坐在了四方桌边,伸手将茶杯翻开,正要去碰茶壶,李夜秋按住她的手道:“小心烫着手。” 李夜秋挨着她坐下,提着茶壶倒了杯茶,热气腾腾,茶香四溢。端起轻吹了吹,用筷子拨去面上的浮叶,等到没那么烫了,便递到了颜落嘴边,这种习以为常,让在一旁看了好久的芷兰笑出声,她手双双托住腮,轻声道:“真好。”等颜落抿了两口茶,芷兰又淡淡补了句:“就跟你在带闺女似得。” 李夜秋手一顿,侧头看过去一时无语,芷兰则满脸堆着坏笑,因为逗逗他,就觉得有趣极了。 又隔了会,掌柜送来点心。莲子糕必不可少,还有桂花酥,茯苓糕,绿豆糕,除了几样点心外还有三盅薏米甜汤。 临近午时,留在府中的水玉必定已吩咐厨房备下了菜。李夜秋没打算在琼玉楼用过饭后再回府,只不过小丫头饿了,也只好在这先让她填饱了肚子。见她徒手拿起一个来,他觉得,能吃也好,多吃点,多长点,省得像现在一样,小小的,身子如同纸片,老是担心一阵风都能给她刮跑了。 坐在对面的芷兰拿起一块莲子糕,笑问:“好吃吗?” 颜落咀嚼着最后一口,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从嘴里发出赞叹:“好,好吃。” 芷兰站起向前倾,等身子完全半趴在四方桌上时,她拿着那快莲子糕在颜落面前晃了晃又笑问:“你觉的是莲子糕好吃,还是桂花酥好吃呢?” 颜落咽掉嘴里最后口桂花酥,鼻尖跟着芷兰手里那快莲子糕散发出的香味左右摆来摆去,并很诚恳道:“都很好吃。” “那我手里这块给你好不好?” “不,不用。” 颜落觉得,面前应该还有很多,不要去想着别人手里的,于是低头伸手一探,刚要碰到盘子,芷兰就给顺开,刚要碰到盘子,芷兰又给顺开,她愣愣坐着,嗓子里轻哼了声,应该是有些不开心,可又不敢说什么,因为这人是李夜秋的皇姐,只好垂着脑袋,舌头舔着牙齿上残留着的桂花香。 “皇姐你......”李夜秋按了按眉眼:“你就别拿她寻开心了。” “好嘛。”芷兰道:“来,这个给你吃,算是同你赔礼道歉好不好?”她将莲子糕凑到了颜落面前,引着她抬头,引着她寻着方向找点心,引着她来到离李夜秋面很近的地方,默默将莲子糕搁在了已呆住的某人唇边。 某人已愣掉,只见颜落满脸雀跃,他是挪也不好,不挪也不好。 这正想着,那芷兰勾嘴一笑,道:“就在你面前哦。”颜落闻声,咽咽口水就朝着那香味寻了过去,靠近,小嘴一张,芷兰拿着糕点的手一躲开,小丫头便咬上了某人的唇。 然,雅间里,到处都充斥着芷兰的放肆大笑。 第三十二章 对于扑空了这点,颜落是毫不知情的,当然,起先是。耳边传来芷兰的笑声,让她很不解,但对于点心,她向来秉着到了嘴边便没有不吃的道理,咬着李夜秋的下唇还当是莲子糕,只不过这莲子糕今天有些怪怪的,软软暖暖的。扯了扯,向外一拉准备坐回去慢慢吃,结果,头刚后仰又撞了回去,面抵着面,这下才察觉了些什么。方才鼻尖就好像贴着什么,现在,厚重的气息萦绕着面颊,甚至钻入鼻内,她一愣,松开嘴,那“莲子糕”好像动了动,吓得她连忙将脑袋往后挪。 呆呆站了会,颜落伸手,摸到了李夜秋的下巴,片刻,再往上挪了一挪,等手指碰到唇,她拉了一拉,扯了一扯,这是不是莲子糕就已经很显然了。 点心当前,能抵住诱惑不容易,尤其是明明口水就要溢出,她还坚持说,我饱了。 马车停在府门口,刚落地,颜落便迈大步往里走,李夜秋跟着,他下唇微红,那一圈小牙印还未全消,在颜落快要入了秋嬅院里,他出声:“落儿。” 闻声,颜落顿住步子,扭头,微微偏了偏脑袋,似乎是在询问什么事。 李夜秋望着她道:“慢点走。” “好。” 颜落应了下来,可一回头,她直接跑进了秋嬅院内。李夜秋微叹后,才想起了身旁那位始作俑者,他看过去,芷兰两手一摊,吐吐舌头,刚想说些什么,从秋嬅院内传来丫鬟的轻呼声,往里一瞧,颜落蹲在石凳旁,抱着膝盖满脸忧伤。 小阮问她怎么样了,在一旁凑着脑袋观之的小八见李夜秋来了,连忙退后耸拉着尾巴似乎在说:是她撞到石凳子上了,和我一点关系都没。 原本还是假装受伤的,现在撞上了,就真的受伤了。 屋里,颜落坐在床榻边,鞋子摆在右侧,褪去袜,膝盖露出,红红的,看样子,这下子撞得可不轻。 李夜秋拿了小阮递过来的药膏,手刚碰到膝盖,颜落却往一边挪了挪,抬头,小丫头低垂着眼眸,细长的睫毛动了一动,好半天才说道:“小阮帮我。” 有些事很奇怪,就像眼下,他帮她上药,就连小阮都看着习以为常的举动,颜落却不愿了。 李夜秋起身,将手里的药膏交给小阮,自个则在一旁看着。这丫头从出了琼玉楼便成了这模样,坐在马车里头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静得很,路上遇到几处颠簸,他伸手扶住小丫头向前倾的身子,小丫头却挪开了一点,看着似乎是不动声色的,可在别人眼里却再明显不过。 若他想多,想着小丫头是不是害羞了,只不过,再仔细瞧瞧,小丫头面上白嫩嫩且还算平静,要当她害羞,倒不如当她或许是不高兴了。 门外的芷兰在此时探出身子轻轻道:“饭好了。” 本还指望饭能让小丫头高兴高兴,可上好了药,小丫头衣裙都没脱,直接窝进了锦被里面。 “落儿?” “我不饿。”颜落在锦被里回应,隔了会又补道:“我困了,想睡一会。” 李夜秋揉眉离去,待门关上,小阮看着在锦被里卷成一团的颜落:“落儿小姐?” “嗯。” “你真不饿吗?” “不饿。” 小阮将药膏合上,慢慢道:“可我已经听见落儿小姐的肚子在咕咕叫了哦。” 颜落麻溜地从锦被里钻出来,认真问:“那你有吃的吗?” 小阮:...... 不管什么都好,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了,小阮觉得这还是挺好办的,厨房应该还有馒头来着。收好了药膏,她走出里屋,伸手拉开门,看到眼前人刚要出声,被一个噤声动作止住。 李夜秋接过水玉手里放着饭菜的小圆盘,走进去。刚还没反应过来的小阮站在原地想了想,等想明白了,便朝里屋道了声“落儿小姐,吃饭了”接着出屋,将门给轻轻关上。 颜落从锦被里爬出来,腿脚不便,拐着就到了来人跟前:“这么快?”鼻子一嗅,除了饭菜味还有别的味道,等了会,她回身就要去床榻上继续窝着。 李夜秋一只手抱住她的腰,等小圆盘放在了桌面上,就成了两只手同时抱住她的腰,将她一提放在了凳子上。 “吃饭。” “我不饿。”话刚出口,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叫,好像是觉得理亏了,颜落泄了气,捧着碗开始小口小口吃饭。 胡萝卜?小青椒?青菜?这是什么?无点心不乐,无肉不欢,可今天这是不是太清淡了点?这么想着,可颜落光吃着也不做声,等饭菜都吃干净了,她直起腰摸了摸肚子,肚子饱了就是一种满足感。 李夜秋笑了笑,伸手要将她唇边的饭粒抹去,刚碰到,小丫头又往外挪了挪。 “落儿。”李夜秋将她拉到面前,即便是她还想往后躲,这回,他没打算放开:“你怎么了?生气了?” 颜落没听明白李夜秋的意思,一边挣扎着还一边问:“生气?生什么气?” 这就奇怪了,不生气,现在这般是怎么了?李夜秋一拉,将她抱进了怀里,本想着她还要挣扎很久,可这会却一下就安静了。 “李夜秋。”颜落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语气像长者般语重心长道:“你这样抱着我很难受。” 李夜秋放开手,还以为是碰着了她的膝盖,可她却深叹了一口气:“药姐姐说你很喜欢我才会待我那么好,还说你的喜欢和我的不一样,只是我想不明白。”又叹了叹,都不知道哪里来的万分感慨:“本来,她说多想想就会明白了,可我现在好像生病了,会不会到死都想不明白呀?” “哪里不舒服?” 李夜秋差点就把她扛去药筑了,只听小丫头看破生死风轻云淡道:“你这样拉着我就很不舒服,胸口很难受,心里扑通扑通跳。”一番话,本来说出口应该很羞人,可她却一贯地诚恳认真:“你说,我是不是要去药筑给楼南瞧瞧?” 嗯,去药筑瞧瞧,嗯?李夜秋一怔,好像哪不对...... 软榻旁的窗棂被推开了一些些,芷兰露出一双眼睛冲李夜秋眨了一眨,好像是在说:你看,这不就成了吗。 第三十三章 人就是这么的奇怪,他李夜秋从前一直把心思花在皇宫里,那时对他来讲,应当没有比皇位更重要的东西,但自从遇到颜落,在那时的南诏茗月楼里,她抱着琵琶站于门外,第一眼的感觉或许并不是喜欢,只是被那双眼睛所吸引,少了光华却如同清澈的溪水,清得似乎只要对视便能想起昔日在皇宫里的纯粹。那之后,渐渐地,他像是一根绳子,被颜落握在手里,松开,握紧,他都感同身受。他也并不是非要颜落想明白,若能明白,那再好不过,若不能明白,他也只要颜落能一直待在身边就好,只是,现在听颜落这么说了,便恨不得即刻将她搂入怀中,告诉她,自己也同她一样。 李夜秋看向颜落,手放在她凉凉的脸颊上,指抚过,小丫头微微颤了颤,现在,一切都挺好的,要是没人打扰那便更好了。 刚刚稍稍被推开的窗棂现在半开着,芷兰胳膊肘撑在窗棂边上,看了会,本来是想为琼玉楼的事同小丫头赔个礼,总不能让李夜秋背了黑锅,可眼下,她被自己的功不可没给感动了,继而又多看了两眼,还顺道好心地帮李夜秋回答了颜落方才的提问:“不用愁,你没生病。”她笑着道:“因为你也很喜欢很喜欢阿秋,所以心才会扑通扑通跳不停哦。” 颜落闻声寻过去,隔了会又偏回头,李夜秋的手心暖暖的,心里好像不舒服,可好像又挺舒服的,于是,她难得一见地红了红小脸,低着脑袋应了声:“嗯。” 此时此刻,李夜秋的心大为荡漾。 颜落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一些,可又没有完全理解透,只不过,心里不像刚回府时那么难受了,毕竟她没有生病嘛,后头有的是日子把这个很喜欢给想明白。她打了个哈欠,这回不是装困,而是真的困了,午后小睡成了习惯便再也改不过来,每天到了这个时辰她就会想睡觉,这点倒还像是个小娃娃。 褪去了外面的衣裙,爬上床榻,盖上锦被只露出个小脑袋来。 李夜秋侧身坐在床榻边,见小丫头都已经开始迷迷糊糊了,他偏头看向窗棂外。芷兰还在窗棂外瞧着,见某人瞧着自己,她头歪了歪,再见某人堆着一脸对她的不满,这才坏笑着走开。 走是走了,李夜秋都生怕她一会又从哪里冒出来,望了会,这才把视线挪回到了颜落的脸上。小丫头小脸上稍稍带有红晕,眼睛还半睁着,似乎是要等他走了才会睡下,李夜秋没忍住弯身,手拂过她的睫毛,唇蜻蜓点水般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颜落伸出小手摸了摸,李夜秋轻声道:“睡吧。” 眼睛听话地闭上,很快便入睡了。李夜秋又坐了会,等小丫头不再锦被里来回翻腾才起身离开,吩咐了小阮在外面守着,踏着清风荡漾的步子出了秋嬅院。 厅内有石伯命人重新准备的饭菜,用过饭,芷兰带着两个丫鬟出了府,说是想在上京四处转转,并让李夜秋不用担心。 李夜秋自然也不会担心,因,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丫鬟,从一言一行中可以看出,都是身手不凡的,要不,韩原也不会放她单独回京。 待芷兰离府,李夜秋回了竹苑的书房,等差不多到了时辰,他起身去了秋嬅院,想看看颜落醒了没有,刚入院内,小阮福了福身:“王爷。” 李夜秋走进了屋,不到一会又走出来,问:“她人呢?” 话落,小八从后院狂奔回来,左看看右看看,应该是没看到自个想看的,也顾不上李夜秋在,扭头又雷厉风行地狂奔出了秋嬅院。 李夜秋皱眉:“它怎么了?” “在找落儿小姐呢。”小阮道:“落儿小姐醒来后闲得无聊,就把自己藏起来让小八找,小八找了可有好一阵子了呢。”说这话的时候,小阮那双眼睛止不住往屋里瞧,这相当于告诉了李夜秋,颜落就藏在了屋里。 颜落那屋檀香味虽浅,但已经足以掩盖身上的气味,而小八这只养在府上的金丝狼也没了天生灵敏的嗅觉,不怪它找不着,只怪它在府上太养尊处优了。 李夜秋又走进了屋,四处瞧了瞧,最后视线停在了角落的木柜上。这木柜原本是给颜落放五弦琵琶的,可到了这会才看见,那应当好好摆在内的琵琶被放在了外屋的圆桌上,方才他竟没注意到。 他用手轻敲了敲木柜门,里面有了些动静,打开,颜落正缩在木柜里面,小小的身子,再塞几个她在里面都不成问题。 颜落一听门被打开了,连忙小声问:“小八呢?” 李夜秋笑道:“正满府找你呢。” 颜落问:“你也要藏起来吗?”说完挪开了些身子得意道:“它肯定找不着这。” 因为小八是头笨笨的狼。 李夜秋想了想,当然,他很乐意藏一藏,脚迈入,只叹,幸好这柜子大,要不保准塌。 柜门再度关上时,雷厉风行的小八在秋嬅院外寻了半天也没寻到,那模样,惹得小阮不禁笑出了声,小八抬头,哎,嘲笑我?刚去后院那兔子就在嘲笑我,现在你也嘲笑我?深吸一口气,小八气急败坏往地上一趴,不找了,你就慢慢藏着吧。 院内没了动静,颜落竖着耳朵,等了会,她偏头:“小八会不会生气了?” 进去时,以为柜子够大了,可待在里面才发现,容纳两个人还是小了些,再加上里面空气略微稀薄,那气息声变得厚重了起来。 “不会。” “它应该不会那么小气。” 颜落抿抿唇,想要去推开柜门的手被按了下来,她偏头,只觉得身子突然一轻,背贴在了柜面上。 “怎么了?”颜落没明白过来,压着声音问:“是小八来了吗?” 透着从缝隙映进来的光,李夜秋觉得眼下颜落看起来有些诱人,本想忍耐着,可现在却想对她做点什么,用手撩开她耳边的发,低着头在小小的耳垂上吻了一吻,等怀里的小身子抖了抖,他在她耳边轻轻唤了声:“落儿。”颜落的身子软软的趴在了他的身上,总觉得现在似乎开始有点不妥,想停下,可还想对她做得更多,面贴着面,能看见小丫头面颊红红的,那唇刚要贴上,柜子外传来了声音。 “祁王殿下似乎正忙着呢。” 动作止住,方才那一身子火全灭了,李夜秋静了会,把颜落放下,一脚踹开了柜门。 “江......” 那个站于江离身旁的人浅笑着说道:“皇兄是在怪朕来得不是时候吗?” 第三十四章 李夜秋愣了一愣,刚要开口,颜落瘫坐了下来,脑袋搭在了他的腿上,方才她好像听见了江离的声音,想打声招呼,可现在浑身酥酥软软的,只好嗅了嗅鼻子,一动不动倚着。 在李宏轩和江离入内前,水玉有在屋外禀告,可藏在柜里的人似乎没有听见,于是,江离和李宏轩这才入了内,这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这么赶上了好时候。 颜落小脸泛红,胸前轻微起伏换着气息,李夜秋弯身将她抱起,离开木柜,看了眼李宏轩便抱着颜落去了里屋。 江离弯了弯眼角,对李宏轩小声道:“皇上,臣说的没错吧,祁王在府上可跟朝堂上不一样,完全就是两个人。” 李宏轩含笑道:“真不该,朕应当再晚些来才是。” 入了里屋,李夜秋将颜落放在软榻上,给她喂了口水,再半蹲下瞧她:“好些了吗?” 颜落点了点头,继而又问:“是江离来了吗?” “是。”李夜秋起身,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你坐在这歇一歇,我一会就来。” “嗯。” 李夜秋站着低头看她,那粉粉的唇畔上还挂有一滴水珠,抬起她的下巴用手轻轻抚过那娇小的唇畔,俯身隔着指背在上面落下一吻。 看她低垂眼帘,那面颊上的红晕在浅浅的光下逐渐消去,今天等于是过往的几年,像现在这样碰着她,似乎只有在梦里才会这般毫无顾忌。他将手拿开,看了看她那身稍稍敞开的衣裳,便又帮她理了理,之后直起身子整整自个的衣衫,转身迈步出了外屋。 李宏轩正在外端详着那把五弦琵琶,见李夜秋走出来要躬身行礼,出声道:“祁王府没有皇宫里的规矩,君臣之礼便不必了。” 李夜秋看着他道:“皇上怎么会来?” 李宏轩笑了笑:“本有几句话想问,可今天在朝堂上没瞧见皇兄,晌午碰巧江侍郎进了宫,朕这才听说皇姐回了上京住在了祁王府里,她这些年也没想着回宫看看朕这个皇弟,那朕只好出宫来府上瞧瞧了,只是这趟似乎来得不凑巧。”顿下,朝里屋看了看又道:“皇兄不会怪朕吧?” “不敢。”这句打趣的话不像是能从他的口中说出的,多半是从江离那听到了不少,于是偏头冷眼望了望那个眼角深弯的江离,随后又道:“即便是皇上不来,臣明天也会进宫禀告皇姐回京的事,不过这趟确不凑巧,皇姐用过午饭后带着丫鬟出了府,说是想四处转一转,臣想,约莫要起了暮色才会回来。” 李宏轩道:“不碍事,若是皇兄不嫌朕的话,朕就在这等着。”他垂眼,手指轻轻拨动了琵琶,乐起又止住,抿唇一笑。紫穗也有一把五弦琵琶,当初她说想学,自己便请了个乐师来教她,可不到几天,她便厌了,烦了,可即便不想学,她还是喜欢这些小玩意,所以会好好摆在宫殿里。她要是能静静待着就好了,若是多冲自己笑笑便更好了,想到这里,笑过后,李宏轩又没由来地轻叹了一叹。 石伯在前厅备上了茶,三人出了屋,原本立于屋外的水玉跟在李夜秋身后,只是要离开秋嬅院前,李夜秋示意让他留下来陪着颜落,水玉也只得止步点头应了。 待人离开,秋嬅院内静了静,水玉在院落门口转身,正要迈步,小八起身朝着颜落那屋小跑过去,然后在门槛处对着那个探出来的小脑袋叫了两声。 终于找到你了。 颜落扶着门,嗅嗅鼻子,好一会才道:“水玉。” 这鼻子,就连小八都要甘拜下风了。 水玉上前,停在颜落面前:“是。” “方才那个就是皇上?” “是。” 颜落跨出门槛往外走。虽然还不太明白皇上究竟是做什么的,但她知道,皇上就是那个皇宫里最大的官,就像兰姨,是茗月楼里顶大的,她可以管着所有人,鞭子一抽,让你往东就不能往西。江离有次同她讲,李夜秋也想做皇宫里头最大的官,那时候她琢磨,兴许是最大的官拿的银子多一些,只不过,她现在又琢磨不明白另外一件事。他喊他皇兄,他喊他皇上,他自称臣,他又自称朕,可他们不是兄弟吗?颜落没能琢磨明白,最后坐在石凳上摸着小八细声喃喃自语道:“他们一直都这样?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水玉不懂她在琢磨什么,只是在一旁陪着。 暖风吹拂,浓郁的花香弥漫,香气缭绕,秋嬅院的外墙在不久前加高了几寸,遮住了少许的光。颜落坐着,她口中哼着小曲,双腿前后摆动,鞋底在地面磨着发出声响,像是在为她自个伴曲,又过了好一会,她收住声站起要向外走。 水玉问:“落儿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颜落低低回道:“我想去找李夜秋。” “王爷现在恐怕分不开身。” “可他说一会就来的。”颜落垂下脑袋,片刻又抬起认真道:“我想他是忘了。” 水玉很想知道这一会究竟是多久,因为就从方才王爷出了这秋嬅院到现在,不过才半个时辰而已。 “落儿小姐,我想王爷很快就会来的,要不......”他的晓之以理还未理完,颜落已向着院外去了,他快步跟上前:“落儿小姐......” 前厅,李宏轩坐在中央的椅子上,李夜秋和江离坐于两侧。 闻了外头的脚步声,江离偏首,搁下手中的茶杯笑着道:“快看看是谁来了。” 话音刚落,颜落在厅外伸出半个脑袋来,低着声:“李夜秋?” 这声刚出完,伸出来的半个脑袋又不见了,剩下的只有门口的两抹影子。 李夜秋揉眉向着外面道:“水玉。” 还未来得及走的影子抖了抖,走出来立刻躬身,口未开,另一抹小影子的主人又伸出半个脑袋来,还不死心地又喊了声:“李夜秋。” 水玉侧身道:“我这就带落儿小姐回去。” 厅中静了片刻,李夜秋起身,李宏轩笑着先一步说道:“让她进来吧。” 江离眯着眼笑了笑:“或许颜姑娘有事要同王爷商量?” 颜落站在门槛处,等李夜秋出声让她过去,这才迈步入内,顺着声音朝李夜秋走了过去,等停步,抬头道:“我等了你好久。” 足有半个多时辰呢。 江离随即笑了一声。 李夜秋冷瞪了江离一眼,再偏头向着颜落温声低语:“你在等我?怎么了?” 颜落拉着李夜秋的手,挺高兴地在上面蹭了蹭,满脸理所当然:“就是想和你待在一块。” 李夜秋的心炸了,一旁的江离则是笑开了,并用眼神表示:恭喜王爷,这下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有碍事的人,忍了忍,他轻捏了捏颜落的鼻子:“想待在这里?” 颜落点点头。 李夜秋拍了拍她的脑袋,抱着她的手臂,搁在椅子上,自己则在一旁坐下,可刚坐稳了,小丫头便起身走过来,还没等李夜秋弄明白,小丫头已经侧坐在了他的腿上,整个过程熟练得很。 “落儿......” “我会乖乖的,不会吵。” 小丫头这般黏着,他挺乐意的,毕竟娇小的身子就紧贴着自己,小脸离这么近,便想起了那带有桂花香味的唇畔还有软软的耳垂,可眼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若无旁人倒也还好,可......他看了看正笑品茶的江离,再看看那个正向着这的李宏轩。 李宏轩带着笑意收回视线道:“皇兄不用在意朕。” 这要如何不在意? 李夜秋再看了看此时正低头玩弄着衣裙的小丫头,叹了叹,沉默片刻后抬头问:“皇上方才说有话想问臣?” 李宏轩微笑道:“上回在宫里,朕问皇兄还记得西湖之约吗,皇兄对朕说,若是朕何时想去,你都定会相陪。”见李夜秋微动了动眉头,他又道:“不知皇兄还愿不愿意与朕再游一次西湖呢?” 那时不过随口一说,李夜秋也不过当他随口一问,所以待他话落,李夜秋有些微愣了一愣,但很快还是立刻道:“当然,臣说过,皇上何时想去,都定当相陪。” 李宏轩瞧着他唇角微扬:“那便劳烦皇兄相陪了。” 李夜秋正欲再次开口,厅外有人走进来:“这是要相陪去哪里?” 李宏轩起身,向着来人走去停下道:“皇姐。” 芷兰遣了身后的丫鬟,扬眉道:“来找阿秋的?” “当然也是来见皇姐的。”李宏轩一笑:“若不是江侍郎,朕大概也不会知道皇姐在昨日回了京,莫不是,皇姐其实不想见朕?” 芷兰斜睨了眼江离:“我本想晚些进宫,可没想到还是被人抢了先。” 江离起身笑道:“是臣一时嘴快,还望公主恕罪。” 芷兰半真半假笑哼了哼:“你这罪可恕不了,至少怎么也要拔了你的舌头,本公主这气才能消了。” 江离笑出了声:“若是这样,看样子,臣只能甘愿受罚了。” 李宏轩看着,露出一星微笑来:“皇姐回了京,就算不想着来看看朕,怎么连云浮也没想着要去瞧一瞧?” 芷兰一愣,迟疑了会才道:“云浮那丫头怎么样了?” “不爱说话了。”李宏轩一手背与身后,一手盘弄着腰间的玉佩,缓慢道:“在宫里待久了,身旁也只有一个庆娘陪着,这性子越发安静了。朕想,她的年岁也不小了,上回母后寿延,我瞧赵太师家的大公子......” 话到这便让李夜秋给断了,他双手握着颜落的腰让她脚落了地,自己则起身道:“臣看皇上你也是在宫里待得太久了些,想与那赵太师结下亲?那你大概不了解那大公子平时的所作所为,别说他陪不上云浮,就算是娶个这上京里的千金小姐,都觉得是糟蹋了。” 李夜秋这番话的语气有些重了,可却是事实。李宏轩很少出宫,那次寿延上,他见那赵显罡也算是一表人才,后也有意几次向云浮提及了此事,结果,每次一开口都被云浮以各种理由搪塞了。他当时只是看了层表面,现在听李夜秋这么一说才觉得是自己失策了,是他太着急了。3406 厅内又静了片刻,芷兰想了想,道:“我同你一道回宫,确是太久没看见那丫头了。” 李宏轩听了可惜地笑了笑:“朕来祁王府不巧,正好赶上皇姐出府,皇姐这趟回来得也不巧,正好赶上云浮那丫头陪着母后去了寺庙,恐怕还要小半月才能回宫。” 芷兰吁了口气,眼微瞧了瞧右侧的李夜秋,又瞧回来道:“不碍事,等她回来我再入宫去瞧她便是。”停了停将话语一转:“方才你们在说什么相陪?” 李宏轩浅笑道:“朕想请皇兄去游一游西湖。” 芷兰来了兴致便问:“何时?” 李宏轩向前踱了两步,转回身道:“明日。” ----------------------------------- 在祁王府上又坐了半刻,李宏轩起身回了宫,站在府门外,等李宏轩坐着马车离开,李夜秋才回到府内。 李宏轩本就很少出宫,更别提会来这祁王府,简直就是寥寥无几。而此次前来,究竟是否真的如他所说,只是来瞧一瞧回京的皇姐,那南下呢?自己当初一句定会相陪,没想到现在当真要相陪,连同一起的还有江离,还有芷兰,想到这里,他头有些疼了,更让他头疼的是,还不得不带着颜落,搁在府里不放心,带着走也不是很舒坦,这一路走下来,免不了要被人多看两眼。 李夜秋皱眉,在木柜子里找了找,回身,唤道:“落儿。” 他很愁,可小丫头很雀跃,啃着苹果,想着明天要跟李夜秋南下,虽然不知道是南边的下,还是下边的南,但很开心,听见李夜秋喊她,立马从里屋跑了出来。 李夜秋等她在面前站定,把从木柜里找到紫色面纱系在她的耳后遮住了小半张脸,可鼻子还在外面,就往上挪了一挪,可眼睛还露在外面,于是又往上挪了一挪,直到面纱遮住了整张脸。 颜落正啃着苹果,有东西挡在了面前,很不舒服,用嘴把面纱向上吹了吹,李夜秋见状,轻叹着又将面纱取了下来。 颜落不明白他在叹什么,面上发痒,于是放开手叼着苹果,用小小的虎牙紧紧钉在了苹果上,防止掉落。 她挠着,李夜秋慢慢问道:“落儿想去?” 颜落一怔,歪着脑袋,口水从嘴里溢出的同时,苹果啪嗒掉在了地上摔成两半,她连口水都来不及擦,怔怔问:“你要把我留在府里吗?” 是因为我不听话? 李夜秋不过随口一问,让颜落雀跃的心情减少了一半,玩得心不在焉,吃得也心不在焉,她认为,对于那个南下,她有可能会被李夜秋狠狠地撇在府里也说不定,不,她的感觉是,很有可能。 饭毕,她在院里溜达了一圈,等消食了,她便匆匆回屋睡觉。 李夜秋权当她是想明个早些起来,殊不知,她有个计划,一个防止被撇在府里的大计划。 夜深人静,颜落从锦被里爬出,穿了衣裙,趁着小阮在外屋熟睡,她偷偷出了屋,穿过长廊转弯入了竹苑,里面静悄悄的,她摸着柱子数了数,第一根处是水玉那屋,第三根才是李夜秋那屋,停下来,推门,蹑手蹑脚进去,总觉得应当是万无一失,可她偏偏忘了李夜秋一向睡得很晚。 屋内烛火的影子在墙壁上摇晃,李夜秋倚着床榻,就这么看着她推门进来,看着她还不忘又把门给关上,更让人发笑的是,她竟背着一个包袱,鼓鼓的,也不知道塞了什么,但大约应当全是吃的罢。 颜落走进来,府里哪一处对她来说都是轻车熟路,她很快找到桌椅,一屁股就端端正正坐在了椅子上。 只要在这等着就好,等到明个天一亮,就不怕李夜秋把她给撇下。 李夜秋忍住笑,看着她坐在桌边,一开始还挺有精神,可不到一会就开始犯困,手紧紧捏着包袱,脑袋摇摇欲坠,又猛得抬起来,摇摇欲坠,又猛得...... “落儿。” 颜落猛地将头抬起,方才是听岔了吗?她好像听见了李夜秋的声音,思来想去,索性趴在地上,把自己缩在桌子底下,把眼睛睁得大大,耳朵竖得高高。 李夜秋掀开被子下了床榻,走到桌前,低下身子:“落儿。” 颜落一抖,但不说话,她还想再挣扎一下。 李夜秋笑出声,将颜落从桌底轻拽了出来,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裙摆:“不睡觉怎么跑来了?”碰了碰那个有些沉甸甸的包袱:“还带着包袱,怎么,这大半夜的,是想去哪里吗?” 沉默了一会,颜落撅着嘴:“你要去那个南下,可你一定不想带着我,想把我撇在府里面。” 李夜秋看了看颜落,那表情里满是委屈,就好像已经把她给撇下了一样。 “我怎么会把你撇在府里呢。”李夜秋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可舍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府上,不管去哪里我都会带着你。” 他的声音带着百般宠溺,好听得钻进了骨子里。 “真的?” “真的。” 颜落眼睛闪了闪,连忙又问:“那我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吗?” 李夜秋搭在她腰上的手顿了一顿,好半响才道:“怕我撇下你,偷偷出府吗?” 颜落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李夜秋浅笑出声,用手揉了揉她耳边的发,轻轻应下。 颜落这下安心多了,背着包袱来到李夜秋床榻边,脱鞋,麻溜地爬了上去,然后钻进了被子里。 李夜秋走过来,虽然这么问似乎有些怪怪的,但还是问道:“就这样穿着衣裳,背着包袱睡?” 颜落连连点头:“没关系,这样明天早起就不用再换衣裳了。”可方便呢,爬起来就能去南下了。 李夜秋失笑,坐在了床榻边沿,看着小丫头满足的表情,用手碰了碰她的脸:“睡吧。” 颜落闭上眼缩成一团,小声道:“你也睡吧。” 嗯。 睡得着就,怪了。 隔天醒来,李夜秋精神不太好,头偏疼。 昨夜他睡在软榻上,结果一早醒来,明明先前还好好睡在床榻上的颜落不知怎么就趴在了他身边,那手牢牢抱着他的腰,就像生怕他跑了一样。 大清早,一股子热从脑子慢慢挪了下去,到现在还没完全褪去。 这时的颜落坐在院子里,洗漱了,发髻也由水玉梳理好了,喝着粥,就等皇宫里最大的官来了,就可以去南下了。 江离是辰时来的祁王府,而李宏轩大约是在半个时辰后,身边只跟着个太监。 李夜秋问:“皇上只带了他一人?” 李宏轩笑道:“有他就够了。” 太监名叫连太生,自幼便跟在李宏轩身旁,没什么大本事,不过胜在衷心,所以才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祁王府门外两辆马车,前头一辆坐着李宏轩,李夜秋,芷兰,江离和颜落,后头一辆坐着连太生,水玉,还有跟着芷兰的两个丫鬟,待众人坐稳了,车夫这才扬鞭驾车离去。 时辰还早,街道上的人不多,两辆马车很快便出了城。郊外的路没有城内那么好走,多处都颠颠簸簸的。李夜秋手揽着颜落的腰,让她稳稳挨着自己,继而又看向李宏轩。 李宏轩从上了马车便一直看车窗帘外,窗帘半撩着,不管是上京城内或者是现在的郊外,对他来说都有些陌生,若是说他即位后因为朝政才很少出宫,倒不如说是他本就很少出宫。 他自幼便有个毛病,凡事都喜好跟着别人,不管是读书,写字,吃饭,玩耍,他都耐不住寂寞,总喜欢在其他皇子身旁跟前跟后。很多皇子都不大喜欢他,因为觉得他粘人,所以都不爱同他玩,那时候也许没想过,这么一个又蠢又粘人的七皇子钟有一天会成为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年幼时,同他玩得投机的只有李夜秋和李慕歌,三人经常夜里窝在一起,可两个皇兄说的话,李宏轩他大多都听不太懂,不过他还是会乐在其中。现在,看着窗外行着的景致,脑中闪过很多星星点点的回忆,有好的,有不好的,他心中时而微笑,时而苦笑,但这些都不能表露出来,只不过因为他是皇帝。 看着窗帘外的眼忽收回,偏头,碰上李夜秋的眼睛,两人相视了少许,李宏轩轻笑了一笑:“很久没有同皇兄这样一起坐着了。” 在朝堂上,他是君,他是臣,下了朝堂,除了朝廷中的事,他不会再多言一句。 有时立于宫殿外,看着微风圈起枯叶,明明飘起了,可片刻后始终会落下,那会他会想着,若他没有当上那个太子又会如何?若他没有当上这个皇帝又会如何? 他说了,可听的人却垂下了眼帘,正当他寂寞得冲芷兰微笑,李夜秋偏头看着颜落低声道:“因为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李宏轩后仰,看着空空的木板道了声:“是呀。” 四周气氛略微沉重,江离手抵着唇轻咳了咳,眼神微转后停在了颜落身上,眉一挑说道:“听说颜姑娘会唱曲?”这话应当是颜落自夸时听来的。 李夜秋手微抖,看了看江离,很想现在就给他踹下车。 小丫头还会唱曲?芷兰饶有兴味:“唱一个来听听。” “可是我的琵琶留在府里了。”得弹,弹了才能唱,她可是很讲究的。 江离一拍手:“刚好,我马车上的箱子里有一把古琴,我来弹,颜姑娘唱如何?” 颜落点点头。 江离吩咐车夫停下,待停稳了,他撩开帘跳下车,朝着后面也停下的马车走去。 车里的连太生探出身子,问道:“江大人怎么了?” 江离摆手:“没什么,我来拿古琴。” 水玉愕然地瞪眼,拿古琴?拿古琴干嘛?不会是要唱曲吧? 箱子一直放在马车内侧,江离不确定古琴是否在里面,因为已经搁置了好久,他上了马车,弯腰,将箱子打开,在打开的那一瞬间,里面藏着的人怯怯地唤了声:“江侍郎。” “啪!” 见江离忽然把箱子重重关上,坐在马车上的人齐齐看过去,连太生疑惑道:“江大人?” 江离深吸一口气,手指抵住眉头,回头一脸淡然:“我方才刚想起,古琴好像落在府里了。”说完又收拍拍额头:“瞧我这记性。” 众人:...... 江离回身把箱子扣上,朝着连太生说道:“还有劳连公公去陪着皇上,我忽然想同水玉坐下来聊一聊。” 连太生一头雾水,但也没多问,他也想陪着皇上,于是便下了马车。 江离坐下来,看着箱子,此刻心力交瘁。昨个回府前,江离去了云浮的住处,因为南下可能一个月后才能回京,所以还是同她说一声会比较好,结果今早一不留神又给她钻到箱子里去了,她怎么就那么喜欢钻箱子呢? 见江离没来,却来个太监,芷兰便问:“江离呢?” 连太生回道:“江大人说古琴落在府上了,又说要同水玉聊一聊。” 芷兰:...... 古琴没拿来,颜落有些不高兴,这一路上挺无聊,本想着能唱一曲解解闷呢。 李夜秋松了一口气,唱曲,就唱给我一个人便好了。 ----------------------------------------- 这趟南下路途遥远,李宏轩没有打算日夜兼程,一路上走走停停,等到了杭州已经是六天后。 众人在城内一间客栈门前下了马车,江离在门前侧身,笑道:“两位公子请。” 李宏轩先行入内,四周环顾,地方不大,但还算干净,挑眉停步后,客栈老板迎了出来:“客官要住店?” 连太生道:“要四间上房。” 他算了算,自己要陪着主子算一间,两个丫鬟要伺候公主和颜姑娘算一间,祁王爷同水玉算一间,江大人算一间,车夫住在后院,正好四间,云浮的事只有李宏轩和他不知道,所以当然就没有算在内。 客栈老板拿下挂在墙面的上的牌子道:“好嘞,四间上房。” 芷兰拉着颜落往里走,可颜落拽着李夜秋死活都不肯同她走,芷兰回头不解:“你怎么了?难不成你晚上要同阿秋睡在一块?” 颜落把面埋在李夜秋的袖子里,应了声:“嗯。” 江离在一旁笑出了声。 颜落不想和芷兰住在一块,在府上的时候她还要拔了江离的舌头,即使她是李夜秋的皇姐,可还是会怕她,要是晚上睡着了,早上起来舌头不见了可怎么?她抬头,从袖子露出好看的眼睛向着李夜秋,小手拉了拉,嘴里轻哼了哼,只等着李夜秋回应。 这般撒娇李夜秋可抵不住,他把小丫头往身边又搂了几分,看着芷兰道:“她和我一块。” 第三十五章 按连太生的心里话来说,主子要住怎么也得住在杭州最好的客栈里才是,这里说是上房,其实也不过是比普通的客房好一些罢了,可主子不开口,他这个做奴婢的也不好多言,只得在身旁伺候着。 现在的时辰不早也不晚,申时二刻。 芷兰在马车行进杭州城内时就打算好了,找间客栈,换去一身的风尘仆仆,小憩后再出客栈四处瞧一瞧。在洛阳府里,她总是被韩原看着,不许做这,不许做那,连出个府,韩原都恨不得寸步不离看着,都成亲了这么多年,还跟从前一个样,这会好不容易把他劝着留在府里陪鹤儿,她可不得了劲拼命使嘛。 两个丫鬟推开房门,她站在门外侧首看了看一直躲在李夜秋身侧的颜落,唇一勾笑着说:“落儿真的不愿同我一块吗?” 颜落拉着李夜秋的袖子缩了缩,就差把人缩到袖子里去了。 见李夜秋拉着颜落进了屋,芷兰冲着丫鬟叹了叹,她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进了屋,随后客栈的小厮送来热水和盆,放下,弯着身却行,待退出屋关上门,这才大步离开。 闻了关门声,颜落放开了拉着李夜秋袖子的小手,摸了摸鼻子,像是松了一口气。 水玉挨窗站着,他眼看向窗外,这里是客栈二层,开了窗便能看见熙来攘往的街道,低头,再看了看纤尘不染的窗边,真没想到,这样一间小小的客栈,做起事来倒如此细致入微。 屋内的圆桌旁,李夜秋将盆中的沐巾拧干,颜落纹丝不动坐着,等温热的沐巾覆上那张小脸,她轻哼了哼。 轻轻给她擦了擦脸,等沐巾从面上挪开,李夜秋坐在了她面前,拿起盆放在腿上,又将她的手放入盆内,小丫头手细细的,好像吃得再多都胖不了,他抬眼,问:“很怕她?” 颜落反应慢了慢,歪头想了半天才明白李夜秋说的是芷兰,她稍稍点了点脑袋,随后轻着声,像是怕被人听去了似得:“她在府里的时候说要拔了江离的舌头,我怕她要是突然不高兴了,指不定也会拔了我的舌头。”本来这眼睛就看不见,要是舌头再没了,不能说话,那应该会很惨吧? 李夜秋将她的手擦干,把盆搁回了圆桌面上,笑着道:“她不过一句打趣的话,你倒当真了?” 是吗?可她那会在府里,话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在打趣。 见她认真想着,李夜秋笑了笑:“饿了吗?” 马车在行进城内时她就饿了,而且还想着,不知道这里的点心会不会同上京里的是一个味道。 这会李夜秋问了,她连忙点点头,起身拉着李夜秋的手要他带自个出去。 李夜秋低头看了她一眼:“不换身衣裳?” 颜落现在只想着要快些出去:“不用,走吧,走吧。” 小憩了半个多时辰,众人走出了客栈,李宏轩笑看芷兰:“姐姐不带着丫鬟?” 芷兰挑眉:“带着丫鬟做什么?难不成,你们要像阿秋那样,只要顾着心尖上的那个人就好,不用顾着我这个姐姐了?。”话罢又朝左侧看了眼,某人理应是听见了,可却没有出声,毕竟这是事实嘛。 李宏轩顺着芷兰的眼神望过去,浅笑:“不敢,要是现在不好好顾着姐姐,就怕见着了家中的姐夫不好交代。” 江离笑了一笑,待笑过后忽“哎”了一声:“到了这才想起来,我好像落了什么在房里,还劳烦各位在这稍等片刻。”说完同李夜秋对视了一眼,便转身又进了客栈。 连太生觉得奇怪,这江大人平时也不像是个爱丢三落四的人呀。 江离重新回到客栈,不过他并没有去客房取落下的东西,而是穿过中厅去了后院。 后院江府的车夫正在喂马,见江离来了停下手:“大......公子。” 江离走上前,靠近马车,伸手将帘撩开,那个小心翼翼坐在里面的人,见着了他,压着声音低低道:“江侍郎。” “下来吧。” “嗯。” 云浮早就注意到了,江离应该是不高兴了,就连同李夜秋和芷兰也是,那会跑来瞧见她时也不是高兴,尤其是李夜秋,那表情,云浮都怕他会突然出手揍自己。 那天江离说要一个月才能回京,虽说在上京有小荷一旁陪着,可江离要是不在的话,总觉得会少了些什么,于是第二天早晨才偷偷钻进了马车的箱子里。 一路上又躲又藏的,哪怕是后悔了,现在也来不及了。 她下了马车,偷偷看了江离一眼:“江侍......” 江离往前走着:“走吧。” “嗯......” 跟在江离身后,云浮多次抬头看,可江离只是往前走着也不说话,她想了又想,出声道:“江侍郎。”见他不回头,怕是没听见,声又高了些:“江侍郎。”可这回还是没搭理她,咬了咬嘴唇想着再喊一次时,江离停步,她的面一下就撞上了后背。 江离回身,扶着她的手臂,等瞧她站稳了,放开,叹了声:“你要是再这么喊下去,这里的人都该听见了。” 云浮低着头摸着面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可你都不愿搭理我。” 江离无奈地笑了笑:“你偷偷钻进了箱子,若不是我提早发现了,你当真打算六天后再从箱子里钻出来?你认为,对于这件事,我现在应当很高兴才是吗?” 云浮头又往下低了低:“不应当。” “好了,我先带你会客房,换身衣裳,丫鬟会陪着你。”向前走了两步再次回头看着一动不动的云浮:“怎么,是不打算走了吗?”见云浮扭捏了两下,他回身,走到云浮跟前将手伸出:“可以走了吗,云姑娘。” 听见江离唤自己云姑娘,她面上一下红了,抬头,看了看跟前的人,随后将手送了过去,口中应道:“嗯。” 第三十六章 绿树成荫遮住了浅浅的光,李宏轩站在客栈门前四处望了一望,片刻,耳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回头,江离笑拿着那把被落下的折扇停步于众人面前,李宏轩看了一眼,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侧过身向着芷兰道:“姐姐先请。” 芷兰和李宏轩走在最前头,连太生紧跟其后。江离的步子不快也不慢,侧首,静静看着周围的景致,他清雅面庞上的眉头几不可见得微微蹙起。而在最后头,李夜秋就着颜落的步子走得缓慢,水玉则跟在一旁,偶尔会停下步子看一看这风景如画的杭州,等看过后再大着步子跟上前去。 这样的一群人走在杭州城内,即便很少言语也格外显眼,可谁又能想到,这格外显眼的人里不仅有官居三品的大臣,还有王爷,还有公主,还有当朝的皇帝,但,最显眼的终归还是颜落,因外族人在中原本就很少见,更何况这小姑娘还生得如此好看,惹人看了就不想再挪开视线来。 那些人直勾勾看着,冷不防被一瞪后,便没由来地颤了一颤。 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这小姑娘生得如此好看,为什么小姑娘身旁要站着一个生得好看的男子,为什么这男子要如此凶恶地瞪着自己,为什么那眼神就像刀一样划遍他们的全身。 疼。 李夜秋压着气把人瞪了一圈,偏过头,颜落提着裙慢悠悠向前走,口中记着数,嘴唇微弯着,这心情自然很不错。 将她从身的右侧换到身的左侧,想了想,李夜秋索性弯身将她一把抱起,这举动惹得更多人向这看过来,同时也打乱了颜落正记着的数。 颜落小脸上一惊,手圈在李夜秋的脖子上,被他抱得一愣一愣的:“怎么了?” “我抱着你走。” 李夜秋让她坐在自己的右臂上,可这小丫头坐得不安分,扑腾两下便落了地,用手理了理衣裙后撅嘴道:“我自个能走,又不是小娃娃。”话罢想要往前走,可方才这一抱已经抱乱了方向,在原地迷迷糊糊转了一圈后,颜落只得又重新拉住李夜秋的手,拽了拽,开始催促他赶紧领着自个往前走。 “走,走。” “好。” 李夜秋应了声,继而又牵着她往前走。 水玉停着,等离两人稍稍远了些才慢慢跟了上去,她说自个不是小娃娃,可即便她还是小娃娃那会也不愿总被抱着,眼睛生来就看不见,若是连路都走不得只能躲在怀里,那应当同整日在府里一样,很无趣才是。 过了一个街道,众人悠悠行至一座小桥上,暮色将至,在湖水之上,有画舫挂起了点着烛火的莲花纸灯,坐在画舫外的人轻声笑语,而里面的人正倚窗弹琴唱曲,依稀中还有笛声作伴,很快,一层薄薄的暮纱将画舫笼罩。 芷兰立在小桥的中央,等画舫在眼前越行越远,她这才收回了视线,看够了,这肚子也饿了起来,也不知道云浮那丫头有没有乖乖待着,转身想要回客栈,可颜落却拉着李夜秋往桥的另一头走去。 “她这是要去哪里?” 扇子抵着下巴,江离轻笑:“兴许是鼻子闻到了什么好吃的吧。” 颜落的鼻子很灵,尤其是美食当前,这鼻子能准确捕捉到香味的来源,就好像李夜秋冬日里带着她进林子打猎,一箭一个准,看不见不要紧,因为她根本就是冲着肉去的。 桥的另一头,沿湖的岸边,有个妇人坐在石墩上,她面前摆着小小的摊子,上面摆着好些糕点,个个都黑乎乎的,但闻着香,有芝麻的味道,走上去一瞧,摊子下方挂着快破旧的牌子,上面写着芝麻糕。李夜秋又把这芝麻糕上下左右看了看,吃进嘴里的东西就这么摆放在外面,看着就很不干净,再看看那妇人,见有人来了,站起身,方才扶着石栏的手就这么往身上蹭了蹭,想想这些糕点若是出自她手,这还能吃吗? “李夜秋,李夜秋。”颜落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什么?” “芝麻糕。” “好吃吗?” “不好吃。” 回答来得太快,颜落原本满眼的恳切变得有丝丝失落,想了想,不死心,又问:“你吃过吗?”说完补了句:“这里的芝麻糕。” 这里的......“没吃过。” 颜落撇嘴:“没吃过你怎么知道不好吃?” 李夜秋明白,倘若现在她吃不到这芝麻糕,回去生气倒不至于,但会难过两个时辰。 “吃一个。”李夜秋看向水玉,待水玉上前,再看看按耐不住的颜落,他有些无奈。 此刻,水玉想的是,被别人当着面说卖的糕点不好吃,应当不会很高兴吧?一抬头,果不其然看见那妇人不太好看的脸色,但再不高兴,这生意还是得做,将糕点用纸包起递过去,收了糕点钱,又闲闲地坐了回去。 颜落接过水玉递过来的糕点,迫不及待咬了口,嘴里还吃着,便忙着评价:“明明就很好吃呀。” 一般对她来说没有好不好吃,难不难吃,只有喜不喜欢吃。 站在湖边,风吹来,颜落吃得高兴,身子往后退了退,脚碰到石墩子,她一下便踩了上去站得高高。 “落儿。”李夜秋想要阻止,可小丫头却已经稳稳地站在了上面,他只得扶着:“你这样很危险,身后就是湖,要是摔下去可怎么办。” 颜落嚼着,还左右晃动着身子:“你看,稳着呢。”说完还怂恿李夜秋一块站到这石墩子上来。 水玉心道:王爷你可别上去,要不准得出事,结果心里这话刚落下,李夜秋由于拗不过颜落也踩了上去。 妇人鼻子一哼: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童一样。 李宏轩等人瞧着,江离一笑,小声道:“平时在宫里可看不到这奇景。” 颜落吃着糕点,两人紧贴着摇摇晃晃,正当李夜秋要扶着颜落下去时,颜落弯了弯身子一跳,稳稳落地,正得意,先听到水玉轻呼,后听见什么落水的声音。 她回头,满脸疑惑:“李夜秋?” 芷兰慢悠悠走上前,拍拍颜落的肩膀,道:“你的李夜秋,掉湖里去了。” 第三十七章 祁王掉湖里去了,多新鲜的事,江离凑上前,站在湖边观之,负手,折扇在身后左右摇了一摇,等水玉将李夜秋拉上岸时,他才语带笑意缓缓向着李夜秋道:“公子可还好?” 李夜秋不言,全身湿透,水从各处淌下,待站定,他抬头睨了一眼江离,想来,此时的心情应当不会很好,当然,也要看是对着谁了。 “你怎么就掉湖里去了?”颜落靠近,摸了摸李夜秋,衣袍上湿漉漉的,便贴心地拿起他袖子拧了拧后微微将头仰面认真道:“太不小心了。” 李夜秋看着小丫头,觉得有些无奈又好笑:“没错,是我太不小心了。” 颜落拧完左边,又去拧右边,拧完右边这才想起来什么,拉起他的手往前走:“要赶快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衫,否则会生病的。” 小丫头拽得急,李夜秋踉跄向前,走了两步后稳住,转而又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往前走,怕弄湿了她,不敢挨得太近,直到入了客栈才松开了她的手。 上了客栈二层,颜落前脚跟着李夜秋入了房内,后脚却被芷兰给拽了出去,她这屁股还没碰着椅子呢,不高兴,可又不敢吭声,只好任由芷兰拉着往别处走。 见颜落满面不情不愿地离开,水玉轻笑了笑,待客栈小厮送了热水来,这才将房门关上。 李夜秋解开衣袍看了看自个现在这般模样,这还真是有够糟糕的。 芷兰拉着颜落停在客房门前,左右看看,李宏轩似乎去了江离那,再笑盈盈瞥向身旁把不高兴全写在脸上的颜落:“就这么想同阿秋待在一块吗?我倒也不是非要拉着你跟我走不可,只是,你待在那,往后这关系可就撇不清咯。” 她有意打趣,可颜落压根就没听明白,于是眉很少见地一拧:“撇不清什么?” 芷兰先笑了一声道:“撇不清的可多了,总之以后就要一辈子待在祁王府里。” 颜落听完后很快又道:“我会待在那呀。” 芷兰同颜落相处了一段时日,清楚她心思简单,就算话里有别的意思,恐怕一时明白不过来,这点,当然归功于李夜秋平时百般护着,不让出府,而在那府上,能同她玩得毫不顾忌的,大概也只有小八了。听得少,自然便懂得少,这小丫头最能明白的,应该就是什么好吃,什么能吃,什么时候吃了。在房门打开,看见云浮慌慌忙忙要躲藏起来时,芷兰才对着颜落说道:“那往后你要是嫁了人可怎么办?成亲了就得跟着别人走,难不成,你还想带着夫婿一起待在祁王里头?” 成亲什么的,颜落想都没想过,所以被这么一问,整个人都愣巴巴的。倒是云浮,瞧见是芷兰来了,长长吁了口气,上前,拿着未吃完的馒头又咬了口,眼睛闪呀闪,好奇地问道:“谁要和谁成亲呀?”不会是颜落要同皇兄成亲吧? “谁要和谁成亲?”芷兰将房门关上,随后冲着云浮硬着声道:“我看,不如你改了名换了姓,然后嫁去江府算了。” 云浮把话当了真,脸通红,吃着的馒头差点将她噎住。 芷兰:...... 她倒是真想呢,估摸着,眼都该望穿了。 芷兰扶着颜落坐下,这下该好好跟云浮聊一聊了,她走到一旁坐下,抬眼:“云浮。” 云浮正红脸胡思乱想,闻了声,立马回了神:“皇,皇姐......我真的,我下回真的不会再钻箱子了。”这几天她不但要藏着躲着,还要被训着,这身心已经够疲惫的了,现在得了空,还要再训一训吗? “还有下回?”芷兰轻瞧她低声道:“我不是想怪你,但至少你让我少些担心,你现在这般,我能安心回洛阳吗?即便就算你不是公主,哪怕是普通人家里,哪个姑娘会钻箱子藏在里面跟着南下,只是为了能见着心上人?” 云浮反驳:“皇姐怎就知道不会有人这么做。” 芷兰瞪了她一眼:“你觉得有理了是吗?” 云浮低着头:“不是,我下回再想也会忍着。”这话她都说了不下十遍了。 芷兰揉眉,门外传来敲门声,连太生在外道:“公子让我来请姑娘去厅中用饭。” “乖乖在这待着,晚些我会让人再备一份饭菜。”话罢又同丫鬟吩咐了两句,才牵着颜落出了房门。 厅中人不多,李宏轩等人坐在右侧,见芷兰和颜落来了,李夜秋起身引着颜落坐在了自个身边。 “那两个丫鬟呢?”等芷兰坐下,李宏轩道:“不吃不喝,总不能饿着吧?” 芷兰回道:“她们愿在房里待着就让她们待着吧,再备一份饭菜给她们送去就是了。” 见她这么说了,李宏轩便不再多言。 片刻,客栈小厮端来饭菜,一一摆上,等摆放好,低身离开了。 颜落握着筷子静静等,等李夜秋往她碗里夹了菜,这才动了筷子,有肉,有青菜,有萝卜,还有......小鱼,烤得干干,挺好吃,于是便专心慢慢嚼着。 李夜秋见她难得喜欢吃鱼,等她吃完了又要给她夹上一条来,谁知她却摇着手说道:“还要留给云......”话到一半,芷兰往她嘴里塞了块肉:“多吃点。” 颜落一怔,这才想起芷兰的嘱咐,咽咽口水,把肉从嘴里吐回碗里,结巴道:“我,我是说,还要留,留着肚子吃,吃云片糕。” 连太生跟着道:“这会可没有云片糕。” “嗯,我知道。”颜落往李夜秋那挪了挪,没底气道:“我就是突然想吃了。” 李宏轩抬袖给李夜秋又斟了杯酒:“一会让连太生给你买去。” 颜落神色一转:“真的吗?”她这模样,倒像是方才真的想吃云片糕了。 李宏轩抿了口酒笑道:“真的。” 然后,用过饭,连太生当真买了云片糕给她送来,于是,她觉得,这趟不虚此行。 “李夜秋,你要吃吗?”夜已深,颜落坐在床榻边吃着云片糕,明明一个时辰前她刚吃过饭,可对她来说好像不管饱。 这间上房里面用雕花屏风分隔开,水玉坐在屏风外的软榻上,手撑着下巴,颠簸了好些天,他也确是累了。 屏风内,浅蓝的衣袖在烛火下微动,李夜秋转面,从桌边站起身走到床榻边坐下:“你方才不是说只吃最后一口吗?这都最后几口了?” 颜落将搁在腿上的云片糕好好的包起,给李夜秋递过去:“最后一块。” 李夜秋失笑,接过,放在一旁,又看向她:“时辰不早了,还不想睡吗?” “想睡。”颜落脱了鞋爬上床,正准备跪着脱了外衣,可一会又跪着转回床榻边:“李夜秋。” “嗯。” “芷兰姐姐说,要是嫁了人就得跟别人走,不能再待在府里了。”颜落想了想:“那要是我不嫁人,是不是就能一直待在府里了?” 颜落那双眼睛此时在烛火下格外明亮,李夜秋看着未接话,愣了会,当颜落想要再次开口时,揽住她的腰拉至身前,轻轻触碰她的唇:“你往后只能待在我的身边。”将唇覆上,先是轻轻的,之后是温柔地加深,最后他一顿。 颜落咬着某样东西扯了扯,松开后道:“你为什么要把舌头伸进来?” 第三十八章 原本这间上房应当有里外两间,可兴许老板觉的外间相对要比里间小了些,这才将里外两间的上房给打通了,再将雕花屏风放在适中的位置上作为分隔。 此时,水玉坐在软榻上,紧闭的房门就在斜对面,右侧,透着分隔用的雕花屏风,看到李夜秋揽着颜落的腰,他本不是想要刻意去看,只是方才闻声一转面就撞了个正着,现在,也只能面着墙无声轻叹。 要不从明个起,他还是和车夫一同待在后院算了。 雕花屏风内,李夜秋稍稍松了松手,方才小丫头那一下不轻也不重,可却使得他现在口中如同火般烧过,再低头看着那浅粉的唇畔,又将手里的小身子向上一提,柔着声音问:“那落儿讨厌我这样吗?” 颜落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她的腰开始在李夜秋手里左右扭动,又同上回那样,面上好像是不高兴了,等挣脱开来,很快便钻进了被窝里。 “落儿?” “我困了。” 她说着,可声音却一点都不像是困了。 李夜秋见状,笑了一笑,俯下身,碰了碰蜷缩着的身子,紧接着,又把小丫头拽在手里的被褥掀开,伸手将小丫头抱到了身前。 颜落心惊之余还不忘拿手捂住脸并抱怨:“方才你说让我睡,可现在却又不让我睡了。” 李夜秋将她的手拿开,才看到小丫头已是满脸通红,原先白皙的脖子也一片嫣红,这让他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涌上来,不由得便禁锢住那一直不安分乱动着的双手,凑上前,在那从浅粉变为艳红的唇上啄了一口,离开时,还回敬似得轻咬了一口唇角边。 颜落身子一颤,想要再往后躲时,李夜秋放开了她,在耳边温着声道:“睡吧。”他想要的,这样还远远不够,可再想要,也不愿把小丫头给吓着了。 被放开,颜落连忙往后缩了缩,等李夜秋的手又碰着了她的腰,身子便不由抖了抖。李夜秋收回手道:“你总不能穿着衣裙睡觉罢?”话落,见小丫头一声不吭解开腰带,他坐在床榻边,等着小丫头慢吞吞地钻进了被窝,才起身。 要离开,衣袍被拽住,回头,颜落侧着身,睁着两个大大的眼睛,像是思忖了好久轻声道:“我不讨厌这样,可就是有些难受,让我喘不过气来。” 李夜秋又重新坐下,握着她的手放在了唇边,听小丫头这么说,竟比什么都能让他满足。 不到一会,等小丫头睡下了,李夜秋才起身走出雕花屏风外。 “王爷。”见他向外走,水玉起身:“这么晚了,王爷是要去哪里?” 李夜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在房内看着颜落,自己则迈步出了房外。 这间客栈不大,站在房门处随处一望,大抵有多少间房都数得过来。站了会,本是为了褪去身上的热,可偏偏不凑巧,碰上了在这时踏出房门的江离。 江离停步侧首轻笑:“公子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李夜秋回道:“你不也一样吗。” 江离上前,望了望四周又转回来看他:“记得上回来,这里应当是个茶肆。”他伸手指了指楼下门口堆满酒坛的地方道:“说书的人坐在那,满口编着瞎话,可听得人却一本正经。”轻笑一声后又道:“现在想来还真是可笑至极。” 李夜秋顺着他的手向下看,初来杭州时,他不过是个八/九岁大的孩童,自认为懂得很多,可到头来才会发现,真的少之又少,他从来没想过会再来到这里,更没想到同行的人里头,会有当朝皇帝李宏轩。 正想着,听见身旁江离的声音道:“不回房?” 李夜秋难得同他和气:“在房里闷得慌,刚出来透口气,你倒急着赶我回去?” 江离笑了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在客栈昏暗的烛光下,一道狭长的影子忽从客栈门前闪过,片刻幽静后,江离开口道:“从我们出了京,身后总有一条尾巴跟着。”他的声音很轻,但已经足够让李夜秋听去:“想必王爷早就知晓了吧?” 第三十九章 对李宏轩而言,他这皇位应是平白得来的,就连幼时的太子之位,当得也稀里糊涂。 他娘董昭仪,也就是如今的太后,那会在后宫里,不是妃嫔里最得宠的,但却是妃嫔里最聪明的一个。有时后宫同官场一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我看似相交甚好,面上和颜悦色,背后双方却见不得别人好,时刻总想着要算计,只是,笨的人走错一步,害人便成害己。 董昭仪是董太傅之女董蕴,先帝未见时总是听人说,董太傅的女儿是上京里少有的才女,不仅知书达理,样貌也很是出挑,漂亮话说得多了,可等真的见上了,先帝略微有些失望,因多少还是差强人意了。可董蕴确是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很会拿捏分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每句话,都能说到人的骨子里去,听着很舒服就是了。 那面过后,跟在身旁的太监打探地问了问,先帝精妙总结:“不丑。”言下之意就已经很明显了,不丑,只是不丑而已。待过了一年半载,董太傅因病倒在了朝堂之上,没过两天便撒手人寰,留得一群妻女在府上,没有了敦实的支柱,看着实在于心不忍,先帝那时想呀,董太傅怎么也算是对本朝做出了莫大的贡献,于是,他便一脚踩进了太傅府里,娶了董蕴,做了她家的支柱,不仅敦实,还金灿灿的好看。 娶回宫,董蕴过得不温不火,按理说,比她出挑的妃子在后宫里比比皆是,而先帝那股劲也总有过的时候,本以为等过个一年半载,她最多只能当个挂名妃子,可日子久了,先帝还是偶尔会去她的殿中,倚着美人榻听她弹个小曲,有时兴致来了,会一同坐在殿外下棋聊天。 皇城外,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更何况这皇城内,高高在上的天子。但很多大臣都摸着良心评价,根据以往记载,先帝娶老婆已经是最少的一位皇帝了,当然,先帝有时也很疑惑,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人,不累吗? 那两年里,先帝前后娶回宫四个妃子,董昭仪,德妃,周贵人,最后便是李慕歌的娘贤妃蒋琬。 论才学,蒋琬不如董蕴,论样貌,她又不如姚婕和周磬那样娇艳惊人,可先帝唯独宠爱她。 在一块时,只要装作不经意稍稍一碰,立马就会看到蒋琬面红耳赤,唇畔微张,那责怪的语气娇羞动人,等往床榻上去时,她又像是只兔子,缩在怀里瑟瑟发抖,这让先帝气血上涌。先帝很喜欢这般的性子,不像其他妃嫔,日子久了便平平淡淡,更不像姚婕,凡事还要看心情,搞不好你一脸兴致去找她,想碰碰她,她倒一副就义的模样,这使先帝顿时万分感慨,相对于老虎,他会更加喜欢蒋琬这只小兔子,总是娇娇弱弱,让他有很大的兴致。 蒋琬胆小,在后宫里有话不敢说,皇帝宠她,可好些妃子面上虽冲她笑,在私底下却不待见她。 皇城里的女人就是这样,跟皇城外的女人没什么两样,喜欢三五个挤在一堆里讲别人的坏话,看着就像外头那些没有修养的小婆娘。 这话是姚婕说的,她可没蒋琬那么胆小,自小性子野,有话说话,别人说一句,她便能顶回去十句,还能顶得别人哑口无言,再加上有些身手,那些妃子也只得干受着气,等先帝哪天想起她们了,每人再在面前说上几句,把事情说得顶大,可她们殊不知,就连先帝都怕了姚婕。 没事在御花园练剑,能把御花园练成御园,花都练没了。没事在池子里投点鱼食,别的妃子拈指轻轻一撒,她直接连盘子一起重重丢下去,运气好时,隔会还能看见浮上来一条死鱼。没事经过蒋琬的宫殿,人客气,请她坐下喝喝茶,她也客气,帮人修花,结果把蒋琬最喜欢的木兰花愣给修成了木兰枝,也正因如此,两人才熟了起来。 自那后,两人便以姐妹相称,蒋琬比姚婕大上一个年头,见了面,姚婕唤她一声姐姐。 李夜秋三岁大那会,午后,得了空,姚婕便想着去蒋琬那坐上一坐,刚进殿,李慕歌闻了声小跑上前,唤了眼前人,便开始忙着到处寻人,姚婕瞧见那样子,轻笑道:“他犯困睡下了,你不去睡一会吗?”李慕歌同李夜秋相差两岁,因蒋琬和姚婕走得近,所以两个孩子玩得也好。李慕歌听她这么说难免有些失望,但很快还是回道:“不困,现在睡了,夜里就睡不着了。” 姚婕笑出声:“懂得倒是不少。” 蒋琬命人沏了姚婕喜爱的花茶,拉着她坐下:“他哪懂得多,不过就是想找个人同他玩罢了。” 坐了约莫片刻,有个宫人从殿外进来,见姚婕在内不敢打扰,未上前,只是站在了门槛处,半响后,想来是嘴闲着无聊,就同另外一个宫人轻声低语起来,声不大,但还是被姚婕听去了“久禁囹圄”这四个字。 “你们又在那嚼什么舌根?!”姚婕偏身,半真半假厉着声,两个宫人吓得脸色煞白跪在了地上。 蒋琬按住姚婕的手笑出声:“妹妹就别吓唬她们了。”蒋琬明白,在宫里呆久了,生活多半是枯燥,而那些宫人唯一的乐子便是将自己在宫内所看所闻拿来讲一讲。她抬头朝跪在地上的宫人看去:“起来吧。” 姚婕冲着蒋琬笑了一笑,可方才宫人的话她却饶有兴趣,于是问道:“你方才在说什么?谁被久禁囹圄?” 两个宫人相互看了眼,多嘴的宫人低着头道:“回德妃娘娘,方才奴婢在经过御花园时听守在那的侍卫说,周贵人昨个命人给昭仪娘娘送去了栗子糕,七皇子偷偷食了块,本倒没什么,可后半夜宫人们却被七皇子的哭喊声给吵醒了,皇上也去了,唤了太医,说是口中扎着小半根银针,幸而未被吞下。”宫人请抬眼后接着道:“昨个七皇子只食了周贵人送来的栗子糕,再加上前阵子,周贵人同昭仪娘娘有了些小争执,所以......” 宫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不用她说,姚婕也已经猜到了大半。这周贵人年纪尚小,总是想着法子来博皇上欢心,现在仗着怀有龙种,气焰便更盛了,前些日子还同董昭仪在荷花池边闹了一闹,这不,过不了几天便要临盆了,又闹了这出。董昭仪虽不得宠,但皇帝甚是厌恶与自己共枕的人竟使这么卑劣的手段,没有赐死,久禁囹圄不过因她现在怀有龙种。 姚婕只是把事情同蒋琬理了个大概,只是还没等她理透,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周贵人难产死在了牢里,只保住了孩子,是个公主。 事情过了许久,姚婕有一日突来了感触,抱着李夜秋坐在殿中道:“栗子糕?只有蠢到无可救药的人才会这么做吧?” 第四十章 姚婕总是让蒋琬离董蕴远些,可偏偏是那个七皇子李宏轩,像条小尾巴,对他好点,就总是在李慕歌和李夜秋身旁跟前跟后,样子看起来傻乎乎的,一看就不像他娘那么聪明,可,就算你有意避开,隔天,他还是会自个找上门来,甩都甩不掉。 等三个孩子玩开了,董蕴也自然而然的,会时常来往于两人殿中,虽说没有像姚婕同蒋琬两姐妹走得那般亲近,但在先帝眼里这三人是后宫中难得的和气。 姚婕不喜欢董蕴,或者可以称得上十分讨厌,从入宫见到第一面开始,她就觉得,这女人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坏劲,可疑心疑多了,愣是没见董蕴使什么坏,只是每隔些日子,坐在一块闲聊罢了,有时还会同蒋琬下棋弹曲,而那个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姚婕,此时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日子久了,等三个孩子都大了些,先帝开始琢磨着要立个太子,原本这太子应当要立皇后所出的皇子李禄,可李禄从小身子就弱,入口的药比饭还要多,年幼时,偶尔还能看见他同其他皇子玩在一块,可等大了些,这孩子就越发暗沉了,不爱说话,总是坐在殿门口发呆。 等到了夜里,先帝去董蕴那坐了坐,本以为董蕴会同其他妃嫔差不多,帮衬着儿子好话说尽,可临了要睡下了,董蕴却只字未提。太子,就算不立李禄,那还有李慕歌和李夜秋。李宏轩这孩子不错,就是少了些机灵,任何事无人帮衬就像木了一样。那夜,先帝是这么想的,可殿里燃着的香在鼻尖萦绕,方才又喝了杯凝神茶,头疼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于是,他搂着董蕴便应承了要立李宏轩为太子。 只是,话出口并非尘埃落定,在要立下诏书时,只因大公主芷兰的一句话,先帝最终将李慕歌立为太子。她说:“要立怎么也应该立二哥为太子才是,可二哥身子时好时坏,这才让父皇有了些顾虑。小轩年纪尚小,阿秋嘛,我想,即便是父皇有意要立,德妃娘娘那铁定也不答应,想来想去,芷兰觉得,慕歌当这个太子最为合适。”一下转变了主意,不是因为芷兰的话很在理,而是她的话完全说到了自个心坎里去。先帝对李禄弱不禁风的身子有所顾虑,后想着李夜秋,可同姚婕刚开了个口,剩下的话竟被姚婕都瞪回了肚子里,别人都是巴不得自己所生的皇子当上太子,她倒好,自个巴巴往这送,毫不领情,一脚给踹了回去也就算了,还是狠狠的。今个被芷兰一提点,他也确觉得李慕歌最为合适,于是当即便立下了诏书。 自那后,董蕴再去蒋琬的殿中,就算表面上还同往常一样,可实际上已有了变化。 就像姚婕以往所讲,后宫里多数的人就是这样,同你好,冲你笑,兴许只是觉得你还有些用处罢了,她们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是计谋,都是算计好的。 “这后宫,进来了,便再也出不去了,像个笼子将人困住了,外面的人都说这好,可我看却一点都不好。”姚婕看着殿外的树难得多愁善感起来,片刻,她回头,带有一番感慨:“想逃,却逃不开。”顿了顿,她指了指自个的胸口道:“因为这里也被困住了。” 蒋琬听后,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一下便笑了出来。 “你在笑话我?” “姐姐可不敢笑话你。”蒋琬用帕子捂住唇又轻笑了笑,道:“只是妹妹你确不适合这般忧愁。” ----------------------------- ------------------------------------ 李夜秋九岁生辰是在春日里,桃花纷纷盛开,风一吹,大片大片的米分色花瓣飘落,若是立在那桃树下,便会有入画的美,令人窒息。 那天,先帝兴致大好,抱着最小的公主云浮坐在御花园中,说是过些日子要一同南下,游一游西湖。 皇宫里的孩子本就很少出宫,前些日子姚婕她爹过寿,这才好不容易去了趟姚府,不过应当还不够尽兴。这回听说要南下,尤其是李宏轩,高兴得有两夜没好好睡下,等到了要南下的那天,竟在马车里睡了一天一夜,真可谓是睡了个够。 杨柳风拂面,一路上赏花看景,等进了杭州城,浩浩荡荡三辆马车,金轱辘,真是再显眼不过。 找了最好的客栈,偶在路边看到一间茶肆,里面说书的人正讲着神鬼故事,众人有了兴致进去往里一坐,喝茶,听着,台下的人啧啧称奇。 在最后头,有个同李夜秋一般大的男童觉着说书人的话不可信,转而看向身旁的人道:“他定是在胡吹的吧?”身旁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笑低语:“你瞧不见那些神鬼,可兴许它们正在某处瞧着你呢。”男童听完打了个颤,不再说话,他觉得,这趟杭州他就不应该跟着来。 听了书,用了饭,找了条画舫,清了里头不相干的人,众人这才坐了进去。 董蕴在窗边抚琴。蒋琬在船尾处教姚婕下棋。先帝倚着松软的靠垫眯眼小息。两个公主由宫人看着。两个皇子同一个太子在船头比谁扔的石头远,等李宏轩卯足了劲要丢时,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上来,他身子一晃,李慕歌扶住。春夜的风拂面,船桨相撞的画舫里头探出个小身子,在晃动花灯的照耀下,那男童眨了眨眼,里头的人冲他轻唤了声“阿离。”男童闻声,歪着脑袋又多看了两眼,嘴冲着那头的三人一咧,身子便又缩了回去。 一切比姚婕想得都要好些,只要这样,她就能够满足,至少在那天到来以前,她都是这么想的。 南下回京,两月后,蒋琬的爹,蒋佑,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官员却因谋反之罪被关押,连同被关押的还有远王李蘅。 李蘅,是先帝的哥哥,谁人都知,李蘅不甘只挂着王衔,他尖嘴猴腮的模样,若是请人刻成雕像立起来,那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等着造反的奸臣。 不过事情到了这会,竟牵扯到了蒋佑。蒋琬日日夜夜跪在殿中请先帝彻查,只是,就算不想相信,可何成义递来的奏折上一条一条,写得清清楚楚,不得不信。 蒋佑与远王李蘅里应外合欲要杀帝夺位,罪证确凿,无需再查证。 春末,远王李蘅与蒋佑一干人等,被处斩。 先帝保全了蒋琬,她是贤妃,李慕歌还是那个太子,可到头来,错的似乎全是自个,错的似乎全是这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接着,从一开始的怜悯劝说逐渐便成了厌烦失了耐心,就连一听到她的名字,都会头疼不已。 那之后,蒋琬整日以泪洗面,哭到无泪可落,坐在殿外的木兰旁,原本就娇小的面庞越来越苍白。 听人说,皇宫是个很好的地方,锦衣玉食,进宫,多少姑娘做梦都想。听人说,嫁进了宫里,你的夫君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会护着你,没人再敢欺负你。可等真的进了宫,她看到的却是后宫的妃嫔如同树枝上的叶,总有落的时候,总有人会替代你,日子久了,只要将落叶成堆,被风吹了,被火烧了,都无人会再过问。 有一日她说:“现在想要再离开这偌大的皇宫,不会真的要等到死了以后罢?” 结果,第二日,她便真的死了。 姚婕赶来,她需要她的回答,告诉她,这不是真的,但是,所有人流露出的表情却否定了她的答案,那时,一个骨子里全是巾帼英雄的女人,在那刻,心中被恐惧与绝望填满了。 那天,先帝只是站在一旁,姚婕开始明白,就算蒋琬死了,在这里,在这宫中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厌了,也弃了,他还有他的后宫,任何人都能成为蒋琬的替代品,往日的喜爱与荣宠,到现在,一朝成灰。 那年李慕歌十一岁,他认定了蒋琬是枉死的,也认定是董蕴害的蒋琬,闹了宫殿,伤了董蕴,最后先帝一怒之下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将他贬出了上京。 短短半载,姚婕觉得像过了数载。 从那会开始,她收了那般的野性子,只管在殿里陪着李夜秋,偶尔先帝来了,她也不愿再多言一句。 有回,先帝在夜里多喝了几杯,来找她,坐了好一会也不说话,等宫人把李夜秋带下去,先帝这才起身来到她身旁,碰了碰她,可她却躲开了。这不是第一回,但每回先帝都不会再碰她,顶多坐上一会便走了,可这夜,先帝却不由分说将她压于身下,那手欲要解开她的腰带,姚婕一把将他推开,力道似乎是大了些,先帝后仰撞在了条案上。 姚婕怔了怔,动了动身子,可始终没有站起身,先帝顿了片刻,随后,抬手猛地将条案推翻,上面的果盘全部摔碎。 声音扰了李夜秋,他跑出来看,在快要从内殿向外时,被宫人拦了下来。 “你们还想要朕怎样!!” 厉声,姚婕从未见他这么大吼过,吓得抖了抖身子,就连忍了好久的眼泪珠子也没忍住,顺着眼角便滑了下来。 瞧见她的样子,先帝走上前,捏住她的下巴:“你究竟还要朕怎样?”这声柔了柔,伸手拭去她面颊上的泪,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又慢慢解开了衣带,明明比以往都要温柔呵护,可姚婕却觉得很陌生。 李夜秋站在内殿中,离得很近,只是宫人捂住他的耳朵,很多事他还不明白,可他只瞧见姚婕哭了。 等了好久,待先帝走了,宫人这才松开手,他跑出来,姚婕坐着将他抱在了怀里红着眼睛轻问:“睡不着了吗?” 李夜秋道:“我会护着你的,从今往后没人能再欺负你。” 那时候姚婕想,她什么都不要,什么太子之位,什么皇位,她统统都不要,只要李夜秋能好好待在她身旁就好。 可偏偏,李夜秋却什么都想要。 他所持有的野心,他想要的权利,他想要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幼时最初不过是因他说过要护着姚婕,可等到了少时,再到了现在,可能就没有那么纯粹了。 ---------------------------------------------------------- ----------------------------------------------------------------------------- 李夜秋看着客栈内的烛光,忽而轻笑一声,他收回视线转面看向江离:“这话你应当去问他,不过我想,他也应当早就知晓了吧。” 他在木栏前又站了会,片刻,回身,走入房内,未再回身,只是抬手挥了挥。 水玉上前,恭敬地朝江离弯了弯身,等到江离耸肩离开才将门关上。 “王爷......” 李夜秋入了雕花屏风内,好一会才道了声:“歇着吧。” “是。” 李夜秋停在床榻边,坐在床沿,看了看应当正在做着好梦的颜落,他伸手拨开散落在唇上的发,本想要起身离开,可还是不小心吵醒了她。 颜落揉了揉眼睛,从被子里爬起来,迷迷糊糊问:“已经早晨了吗?”她好像都没有睡够嘛。 “我吵醒你了吗?”李夜秋笑了笑:“还没到早晨哦。” 颜落点了点头,等了会,问:“你不睡吗?” “一会就睡。” “你不开心吗?” 李夜秋愣了一愣,小丫头往前凑了凑,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你好像不是很开心,因为不开心所以睡不着吗?”她脑袋搭在李夜秋的肩膀的,强撑着睡意。 想了许多,兴许是语气里和以往有了些变化,就这么被小丫头给听去了。 他轻轻拍了拍颜落的后背:“我没有不开心哦。” “你说骗人是不好的。” “......一点点。” 颜落“嘻嘻”一笑,眼半眯:“青青姐以前说,要是不开心的话,有人陪着就会开心了。” 李夜秋挑眉:“你这法子还真是百用呢,生病了有人陪着就会好了,吃东西有人陪着胃口就会好了,现在不开心有人陪着也会变好吗?” “嗯。” 颜落低低应了声,等李夜秋再看向她时,不过才一会,竟这么快就睡熟了。 李夜秋轻轻松开她搂着自个脖子的手,让她躺下,放平了,盖上被子,用手指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不由得笑了笑,可笑过后,他继而又看向桌面上左右摇晃的烛火。 有些事,也许到死都不会有改变。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早晨,洗漱完了,坐在床榻边的颜落仍旧迷迷糊糊。 她就是有这个毛病,不管夜里睡得有多早,或是起得有多晚,可总觉得怎么都睡不够,若是没人叫她起床,不到肚子饿了,估摸着,还能睡上个一天一夜。 李夜秋将手擦净,待水玉将盆端走,他再转面回来,颜落的模样让他笑了笑。 颜落自小睡相就极差,走前你将她规规整整摆好咯,可不到一个时辰,踢开被子也就算了,还在床榻上滚来滚去,有时运气不好,滚到了地上,疼了,醒了,还总觉得是有人踹了她一脚。现在大了,滚倒是不会滚了,就是横睡竖睡不安分,每回醒来,那头发,就同现在一样,乱糟糟的。 这会回想起来,那时,他真是为颜落操碎了心。 伸手,李夜秋帮她理了理,长发细细软软的,可能是颜落个头小,有时她坐着,那一头的长发倾泻而下,散落在腰后,看着都快有她一人长了。 颜落等着水玉给她梳发,只是,近来学有所成的李夜秋,决定在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里小露一手。 看着水玉帮小丫头梳妆多年,他颇有心得,有时还会提点一番,让水玉别总是给小丫头的脑袋上按两个团子,水玉很受教,隔天两个团子换成了一个团子,又大又圆,看着就像是过年过节,喜庆。 李夜秋想,颜落还是最适合将长发放下,就像现下这样,再简简单单给她梳一个不那么喜庆的发髻,把她搁在桃花树下,那肯定美得不像话。 水玉站在一旁,看自家王爷盯着落儿小姐的头发呆愣愣,他明白,于是默默将梳子递上前。 李夜秋微微偏头,要不怎么说,深得我心。 他自信满满,等颜落带着一脸睡眼惺忪转了身,伸手,梳子顺着头顶滑下,待乱糟糟的长发都理直了,李夜秋将颜落两边的发撩到耳后,整个动作信手拈来,轻车熟路,游刃......只是,自信多了,等颜落喊了声“疼”,李夜秋的手微微顿住,她方才喊疼了? 一紧张,手指轻勾到了发丝,颜落歪着脑袋回头:“疼,你弄疼我了。” 房内静了静,水玉往后退了退,他是为了尽量减少存在感,可偏偏颜落却将他的存在感瞬间描画深了。 “我要水玉。” 她的声音不高,但已经足够将李夜秋的耳朵穿透,眼下李夜秋的表情她瞧不见,还满屋子寻着水玉,在梳妆上,她对水玉的依赖性,远比李夜秋要来得多一些,而,这种情况并在府上时也不少见,很多次,水玉都因颜落无心的话变得窘极了。 水玉此时也不求别的,只求她能把话好好说完整咯。 待出了房门,颜落一身水红色衣裙,耳后的发梳理好了扎成半花型的发髻,一根白里缀着红的白玉簪子横插在发髻中,一头及腰长发很少见的散落在身后,总得来说,这便是李夜秋近来的学有所成,只不过,还是出自水玉的手罢了。 用了饭,稀稀疏疏闲聊了几句,李夜秋等人便一前一后出了客栈。 祁王府的车夫老早就在门外等着了,而连太生走在最前头,将备好的木凳放好,等着搀扶主子上马车。 现在的时辰,杭州城内卖吃食的摊子一个接一个摆开了,眼前这条街不宽敞,人群熙攘,来来往往的声高高低低,路过的人在客栈前慢下步子,瞧着连太生,总觉得要坐上这辆马车的人非富则贵。 等人都坐好坐稳了,车夫才扬鞭前行。 马车内,李宏轩,李夜秋,颜落,芷兰,江离,水玉,还有连太生,可就算马车再大,塞下了七个人,不仅里面会觉得有些拥挤,就连前头拉车的马也颇有些压力,这幸好是早晨醒来多吃了些草,要不它今个准得垮。 累垮。 颜落挨着李夜秋坐,近了些,稍稍一动,还会闻到昨夜沐浴过后残留下的浅浅香气。 揽着她低头,透着浅米分的脖子,长发遮盖住的纤细锁骨,若隐若现的衣内,李夜秋下意识松了松手,应当,不能离她再近了。 此刻,马车内格外安静。 芷兰同江离免不了会想着独自留在客栈里头的云浮,但好在还有两个丫鬟在身旁陪着,这样会稍稍放些心。 李宏轩一直看着帘外的景致,初来杭州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当时的心情却不会忘。 他闭眼,思绪在脑中转着,马车顿了一顿,停了。 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 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 碧毯线头抽早稻,青罗裙带展新蒲; 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那年,也是同现在一样,下了马车,李慕歌立在湖岸旁的树下,看着平静而后又起涟漪的湖面他有感而发,念了这样一首诗,念过后,先帝看着他不语轻笑,在那时,先帝对李慕歌的喜爱,远远大过了任何一位皇子。 李宏轩一直很憧憬,想着往后要像李慕歌同李夜秋那样,出口成章,诗词歌赋,下棋对弈,样样都要精通,连同向往的,还带有钦慕。 连太生在身侧站着,立了会,清风从面前拂过,等李宏轩终侧过身来,连太生这才向着湖边的画舫道:“公子,请。” 李宏轩慢慢向着画舫靠近。江离在船头等着。李夜秋紧紧看住因第一次坐上画舫所以眼下很雀跃的颜落。芷兰则除了看着颜落便是赏着湖面上的景致。 正前方,离画舫不远的位置,有一个衣衫褴褛跪着,他在乞讨,偏头见着李宏轩,被那身衣袍闪了眼睛,乞讨人觉得可以从那讨来不少银子,于是站起身,捧着碗,走上前,待靠近,他扑通一下就跪地上了,再向前爬了爬,嘴一歪,让自己看起来要有多惨有多惨:“公子,求您行行好赏我些银子吧。”话比较直白,跟开口管人要钱差不多,他抱着李宏轩的腿大力晃着,完全不会顾及连太生的驱赶:“公子,公子,我上有老,下......”话未说完,余光闪过一丝白光,等在抬头,一支箭射在右侧的树干上,从这个位置上看来,若不是乞讨人方才用力晃着李宏轩的身子,这箭应当不偏不倚正中李宏轩的颈部。 乞讨人愣了一愣,默默爬着离开,不过讨个银子,何必呢。 连太生惊觉事情不对,忙护在了李宏轩身前。 在不远的树后,一道狭长的黑影拉开手里的弓箭,待对准,松开手,这一箭,若是成了,那眼下的任务便完成了,可偏偏却有人将李宏轩的身子拉开,箭又落了空。 李夜秋抓住连太生和李宏轩向右侧一拉,回头,那道狭长的影子早已离去。 他皱眉,事情同他想的不一样,对于离京后就一直跟在身后的那条尾巴,李夜秋最初认为是李慕歌派来的人,为的只不过是要完全掌握李宏轩的动向,可现在,这个认为被否定了。 李慕歌有王衔,虽无权,但他背后的死侍,训练有素,若是当真想趁着李宏轩南下要了他的命,其实很容易,可他不会如此鲁莽,因,即便李宏轩死了,坐上皇位的也不一定会是他。 可不是李慕歌又会是谁?李夜秋再向着李宏轩望去,他呆愣着,可并不是怕了。 “这个皇位,并就不该是我的。”李宏轩忽而一笑,很多事,他总不敢多想,因为想多了,心里便没有那么好受了。 李夜秋站在了李宏轩身前,方才他可以冷眼旁观,对他来说,李宏轩若是死了,似乎还算是一件好事,可脚上的步子却由不得他。 李夜秋唇角上扬,笑了,却更像是在讥笑眼前人:“你以为,只要死了,所有事就都可以一了百了了?这便是你此次离京的目的吗?” 李宏轩愣住了,那把龙椅,那个皇宫,所有事都压得他喘不过气,现在,听到李夜秋这么说,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再开口了,这时,一道光闪了眼,他伸手,在要推开李夜秋的瞬间耳边传来了水玉的疾声:“王爷!!” 箭光流转,刺入后背又带着红色的血液穿出,一滴滴,从箭端掉落在地,那声音清脆刺耳。 原来身体被贯穿是这样的疼痛,李夜秋不屑一顾冷笑,他的身子向前倾斜,最后发出的声音轻地想风一样:“可,那又如何。” 是呀,那又如何,即便是你死了,所以事情也不会再因此而改变。 第四十二章 这儿不是上京,没有楼南,这儿也不是皇宫,没有太医,但所幸李宏轩的那一推,箭没有伤及要害。 醒来时,天还未全黑。 他直起身子,耳旁有人问:“还痛不痛?”偏头,颜落红着眼,应当是哭过了。 这会,伤口倒没觉着有多疼,只是瞧见小丫头这模样,李夜秋有些心疼,伸手碰了碰她眼角下的泪痕,笑了笑道:“不痛。” 颜落吸了吸快要往下掉的鼻涕,拽着李夜秋的衣袖道:“你睡了好久,我还以......”话到了这,声音开始呜呜咽咽:“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她从小很少哭,顶多被兰姨抽了,真疼了,会掉两滴泪,但自从八岁进了祁王府,她就没再哭过。眼下,总觉得这么漂亮的小脸哭泣来那肯定是梨花带雨的,可,她是嚎啕大哭着,一声还比一声高,甚至,样子有些难看。 芷兰总觉得,再听她哭下去,耳朵都要被震出血了,于是,走上前,用丝帕捏住她的鼻子:“擤一下。” 颜落收声,乖乖擤了下鼻涕,等帕子拿开,她还想哭,芷兰不由分说,拖着她往房门外走。 “你瞧你现在,都哭成什么鬼样子了。” “我才不是鬼样子呢......李夜秋,李夜秋——” 颜落被拖走了,这声音还在耳边绕,江离按了按额头,听她哭了几个时辰,这脑袋都快炸了。 只不过,颜落这一走,房内便出奇的安静,李宏轩坐在桌边,望着李夜秋,那一直紧锁着眉头在听到大夫说并未伤及要害时稍松了一松,直到现在看到床榻上的人醒来,那眉头才完全松了下来。 李宏轩想,今天,不管那刺客是谁派来的,但,十有八/九是领了要除掉他的命令,这次南下便是个很好的机会。 他很清楚,甚至认为,这样也好。 太子,他不想当,皇位,他不想要,在所有东西送到他眼前时,他一度觉得莫名其妙。 现如今,当所有事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便想放开了。 明知如此,却依旧前行,只是后果出乎意料了,看来,有人不仅仅只是想要他的命而已。 很多人说他不聪明,可他并不愚蠢,面上似乎是个傻皇帝,但很多时候,他只是装作没有瞧见四周虎视眈眈的眼睛。 房内又静了片刻,在李夜秋隐隐觉得伤口有些疼痛时,李宏轩道:“是我没有考虑得周全,才让皇兄受了这么重的伤。” “周全?”李夜秋似是哼笑了一声:“你的周全便是如何让自己回不了京吗?” 连太生在一旁抬首,江离朝他打了个手势,随后,两人退至房外。 “我一直都试图想要改变。”李宏轩慢慢阖上眼,片刻又抬眼朝李夜秋望去:“这应当算是私心罢。” “你全都知晓?” 李宏轩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所有?” 李宏轩站起身,上前,看了看他的伤口处:“我想所有事都能改变,也想过,若是这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死了,等看不见了,那所有事情便一了百了了。”他站在床榻前,手捏成拳:“对皇兄,从一开始,我大概是堵了一把,想着,这皇位你拿去便罢了,可这一把,我似乎赢了。”门外有声,他松开手,挪开步子往房门处走,拉开门,颜落端着茶壶,想进来却被水玉拉着,李宏轩看了看,回头后开口道:“皇兄还请好好休息,此事,回京后朕定会命人彻查清楚。” 明明想过,所有事到死都不会改变,可这趟南下,似乎多少有了些改变,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口处,李夜秋觉得头很疼,他说自个赢了,可究竟赢了什么? “你一定口渴了吧?”待水玉松开手,颜落端着茶壶晃晃悠悠走进来:“我给你泡了茶。” 她用脚探着走到桌前,放下,拿了空杯,倒了茶,再寻着药味给李夜秋送过去:“你喝。” 李夜秋接过瞧了瞧,杯身不烫,应当是温水,而且这茶叶完全都浮在了面上,应当是端来前刚抓了一小把茶叶丢进去的。 “你泡的?” “嗯,嗯。”颜落连连点头:“你喝,你喝。” 李夜秋清浅一笑时,芷兰随后进来,冲着颜落道:“落儿,你不是有话要对李夜秋说吗?” 颜落回头:“说什么?” 才这会就忘了吗?芷兰抽了抽唇角:“就方才在院中。”她适当提醒。 哦哦,颜落想起来了,爬上床榻跪在床沿边:“呐,李夜秋。” 李夜秋认真听着,吹了浮叶,茶入口。 颜落满脸诚恳:“要不,我给你当媳妇吧。” “咳——”李夜秋未下咽的茶水因重咳喷涌而出。 怎么,现在是他回光返照了吗??? 第四十三章 “哎。” 被芷兰拖着出了房,颜落琢磨着,李夜秋睡了好久肯定渴了,去了后院,问小厮要来刚烧开的热水,想着等水温一些,再扔些茶叶进去,就能端去给李夜秋喝了。她耐心等着,还时不时用手去碰壶身,被烫了,赶紧缩了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吹,接着,便听见身旁人没由来地叹息一声,起初还没有在意,可在芷兰叹了又叹后,颜落终于忍不住了,便微微抬头问:“芷兰姐姐你怎么了?” 芷兰坐在一旁,先偷瞄了瞄颜落,后等了片刻,边摇头边道:“没什么。” 颜落小心翼翼伸手,这回她学聪明了,没有用手直接去碰壶身,而是在周围慢慢地绕了一圈,等收回时,莹莹水珠沾满了她的指尖,不知何味,舔了舔后才道:“可你都叹了好多声。”话罢还学着芷兰方才那样,叹了叹,再道:“是不是有什么心烦的事?” 芷兰看她那样差点笑出了声,手抵着唇轻咳肃容:“心烦的事~~”她拖了个长音:“还不是因为阿秋。” “因为李夜秋?”颜落抿了抿唇:“没关系的,他说不痛了,肯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芷兰笑着挑眉,方才还哭得那么厉害,现在倒会安慰起别人来了:“不是。” “不是?” 芷兰叹气道:“我心烦的是他娶不到媳妇。” 颜落揉了揉脸:“李夜秋说他不要媳妇。”还记得李夜秋说过不要媳妇,却唯独忘了是谁当初狠狠把李夜秋给回绝了。 芷兰向着她:“他哪是不要媳妇。”又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娶不到媳妇吗?” 颜落回问:“为什么?” 芷兰一本正经道:“因为他太难看了。” 颜落听后觉得此话不可信:“小阮说李夜秋长得可好看了。” 芷兰摆手:“下人敢说主子坏话不?可不得捡着好话使劲拼命说嘛。” 颜落想了想,半信半疑:“很难看?” “极丑。” 颜落又想了想:“那你难看吗?”她把玩着袖子,认真道:“我有听他们讲过,说兄弟姐妹是血脉相连的,长相差不了多少,你是李夜秋的姐姐,那,他要是很难看的话,你应当也同他差不多吧?可有人娶你,为什么他就娶不到别人?”有理有据的,你说是不是? 芷兰哭笑不得,她竟愣到差点语塞:“血脉相连,嗯,这话是没错,可毕竟我们不是一个肚子里跑出来的,还是差很多的,他丑归他丑,可我好看呀。” “那是因为他娘亲长得很难看吗?” 芷兰觉得,话再顺着说下去,她肯定要得罪不少人,于是,不顾颜落还没理明白,快速将话锋一转道:“本来丑到就没姑娘看得上他,现在这箭一中,算是废了。” “可......”颜落觉得这话又不可信了:“可大夫说未伤及要害......” 芷兰断了她的话:“那大夫是不是也说了,一时半会还好不了。” 颜落听后点点头:“嗯。” 芷兰言辞凿凿:“那你知道一时半会是多久?你想,身上被扎了个大窟窿,还能说好就好咯?”伸手拍了拍颜落的脑袋:“得废。” 颜落被芷兰吓得一愣一愣的。 “本就娶不到媳妇了,现在这一闹,更加没指望了。” 颜落愣愣巴巴:“那,那怎么办?” “拉着张老脸被人笑话呗。” 老,老吗?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心烦。” “嗯。” “你说阿秋是不是很惨?” “嗯。” “哎。”芷兰瞟着她,又深叹:“算了,不说了,水快凉了吧。” 颜落忙摸了摸,不烫了,拿了摆在一旁的茶罐,打开盖,洒了一小把茶叶,等要再盖上壶盖时,她手顿了顿道:“那,那要不,我给他当媳妇吧。”他都这么惨了。 听小丫头讲完,李夜秋偏头看向芷兰,对上视线,芷兰冲他浅笑道:“不用谢。”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李夜秋在床榻上躺了两天,云浮有偷偷跑过来瞧他,但不出所料,被训了,之前没赶上好时候,这会倒自个送上门来了。 等到了第三天,李夜秋下了床榻,痊愈,恐怕需要数月,但他认为,这西湖真没什么可游的了,首先,多待一刻便多被人多盯一刻,其次,也全没了兴致,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怕小丫头万一后悔了,于是,他琢磨,下月初是个好日子。 颜落弯身在床榻边收拾包袱,实则,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是往里塞了件衣裳,还有芷兰在客栈外给她买的干果子,边收拾边顺手拿了一颗干果往嘴里塞,闻了声,偏头:“你在笑什么?” 他笑了吗?李夜秋干咳了咳,拙劣地掩饰起来。 颜落又摸了个果子,送到李夜秋眼前:“给,好吃。”她评价,等李夜秋入了口,再将手指上的余味舔了舔,道:“现在就要回去了吗?” 果子微酸,李夜秋轻皱着眉回道:“是。” 刚待了没几天,这就要回去了,还没到处走一走,有些失落,但会担心,大夫说李夜秋现在不易走动和过多操劳,可回京一路颠簸,会不会颠着颠着,还没等颠到府门口,他就真废了呀? “你应当要等伤好了,不痛了,再回上京的。” 李夜秋微笑:“那恐怕你得在这住上个一年半载了。” 水玉从雕花屏风外走进来:“王爷,马车已在门口等着了。”顿了顿:“可是,你的伤口......”血还在往外渗,这时候赶回京,总觉得不妥。 李夜秋摆手:“这点伤不碍事。” 这点伤?水玉揪着心叹了叹,往后退了退,出了房,在门口等着。 李夜秋起身,颜落问:“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李夜秋面上浮出了一丝微笑,向着她,想了想又坐下,拉着她的手道:“落儿真的愿吗?” 颜落小脑袋反应慢了些,呆愣了半响后恍然大悟:“给你当媳妇吗?”她觉得,李夜秋突然这么问,那必定是缺乏了自信,于是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大大方方道:“嗯!没关系,我不会嫌弃你丑的。” 嗯,没关系,我丑得很乐意。 第四十四章 一路颠簸,马车行得缓慢,这趟,来回用了半月,可在杭州,仅仅待了四天。 回到王府后,过了半刻,成太医就提着药箱赶来了。 被石伯领着入了竹苑,未入屋内,成太医低首躬身:“王爷。”再抬首,向前,余光不紧不慢往右一瞟,哟,来巧了,皇上也在呢,搁了药箱,突然一愣,抖着身子再往右侧这么一瞧,扑通给跪下了:“叩,叩见皇上。”他怎么就给忘了呢,前阵子听说皇上和祁王一同南下游湖,今个祁王带着伤回京,皇帝理应会在才是,可那王府管家怎么也不提个醒呢。 李宏轩道:“平身吧,赶紧过来瞧瞧这伤。” 回京路途虽行得慢,可李夜秋这伤口却不见好,就像水玉当日所想,这会赶回来确是不妥。 成太医跪着都不舍起身,听到催促还在犹豫,年岁稍大,何事都慢了一慢。 “成太医!” 嗯,嗯?啊!是是是,成太医终于应着起了身,此时,他医者素养毫不缺乏,麻溜地转身打开药箱,拿出好许东西摆正咯,再转身,一个眼神向着李夜秋请示:“那臣......” 李夜秋坐在床榻边,点了头,水玉上前,慢慢除去他的上衣,成太医目不转睛,包扎着的伤口还在渗血,等水玉将布拆开,成太医心揪了揪,伤口周围已逐渐开始化脓发黑,这便是处理地不够妥当造成的,再加上颠簸回来,情况只会更坏。 成太医就那么立着,双眼好似他的手,看看,看看,似乎是多看看,这伤口自然而然就会痊愈,等看够了,准备要清理李夜秋的伤口时,门外,有人低低唤了一声。 “王爷。” 一屋子人看过来,小阮被吓着了:“我,我把楼大夫请来了。” 片刻,一抹鹅黄出现在了门外,随之而来的声音有些焦急:“你倒是快点呀。” 徐药停住步子向着右侧使劲挥手,等看向屋内时,不由自主“啊”了一声,哎,好多人呢。 楼南在她身侧停步,道:“干嘛摆着一副蠢样子。” “楼南呀,这......”徐药低着声,可忽感楼南这话有毛病,眼神微弱地瞪过去:“你才一副蠢样子呢!” 见楼南未接话,她觉得是口上占了点上风,正得意着呢,里头有人说话了:“你怎么来了?”徐药顺着声音看过去,李夜秋坐在床榻边,那伤口触目惊心,更重要的是,他居然光着膀子呢,干干偏头,不小心又碰上楼南的风轻云淡的眼神,哦哦,明白明白,医者要用关切的心去看待病患。 楼南迈进门槛,看了看愣在一旁的成太医,微笑:“我倒不是非来不可。” 李夜秋皱眉,颜落在一旁埋了头,轻轻“嗯”了两声后才道:“是我让小阮去药筑找楼南来的。”方才回府换了身干净衣裳,不知道成太医会来,所以让小阮去了药筑,估摸着小阮同石伯是一前一后出的府门。 楼南视线在屋内转了转,最后停在某处,他上前,卷起袖子,在现成的水盆里净了手。 那处,成太医卷着袖,半抬手,本是准备净手的,眼下却是木了。 楼南将手擦净,问:“有刀吗?” 徐药忙上前,可楼南却接过成太医递来的小刀。 楼南挑眉:“多谢。” 徐药同成太医,均愣住。 楼南拿着小刀在烛火上走了走,转身,他当眼前人为板上鱼肉,连话出口都是轻飘飘的:“忍着点。” 李夜秋未出声。 伤口一圈化脓发黑,血干了,粘成了盖,楼南按了按,中间有血渗出,按成太医原先的法子,只需将化脓处清理掉即可,只不过,楼南却是连发黑处一起除去,刀落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住了,除了颜落。 要问疼不疼,那铁定很疼,可李夜秋愣是面不改色。 楼南边清伤口边道:“王爷可还好。” 李夜秋挤出一丝笑意:“好得很。”这一刀刀落的,还真把他当死人呢。 待清理完,洒了药,再包扎上,整个过程快得很,成太医方才颤巍巍地卷袖子都卷了老半天。 楼南放下袖子弹了弹:“需要忌口的,想必府上的人都很清楚,那便不在府上多做打扰了。”转身,再快要迈出屋时又回头道:“对了,每半月的施针,一次都不能落下。”话罢,带着徐药片刻未再停留,离开了。 石伯端着血水盆退下了,成太医从头木到尾,后收了药箱也告退了。 李宏轩起身,看了看李夜秋的伤处:“皇兄只管在府上好好歇着,过几日朕会再来。”他稍稍挪开步子,又看向一旁的芷兰:“想来,云浮这时应当随母后回了宫,皇姐不如同我一道回宫?” “刚回京,一身风尘,总要收拾妥当才是。”芷兰笑道:“明天我自会进宫去见她。” 李宏轩点头道好,等李宏轩出了屋,江离抬手浅笑:“那臣也就先行告辞了。” 满满一屋子走得只剩下两三人,李夜秋揉了揉眼眉,伤口到了这会才察觉到疼了,好在有颜落陪着,看向颜落,不料却碰上芷兰的眼睛,芷兰笑道:“你好好歇着,就不打扰你了。” 见她要离开,李夜秋问:“要去哪里?” 芷兰叹息:“去看看云浮那丫头方才有好好回去没。” “明天进宫?” 芷兰站在门槛处道:“嗯,我倒是挺想进宫瞧瞧宫里的那个。”话在这顿了顿,她看向还杵在那的水玉:“还傻站在那做什么?走吧,让你家王爷好好歇一歇。” 水玉看了看李夜秋,再看看颜落:“那王爷,你好好歇着。” 这下,可算是都走干净了。 李夜秋有些疲惫了,好像也有些困了,这脚刚搭上床榻,颜落问:“你困不困?” “嗯。” 颜落顺势从床尾爬上去:“我陪着你吧,要是有哪不舒服,我可以帮你哦。” 这趟南下,回府时,李夜秋身上多了个窟窿,不过也多了个媳妇,这应当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挺好,他媳妇呢?偏头,他媳妇......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第四十五章 第二日天气大好。 不用进宫,李夜秋也是难得落了个清闲日子,睡到巳时才醒。 往日,不管夜里睡下得再晚,隔天依旧辰时前醒来,不像颜落,无论夜里睡得再早,可还是睡不饱,最好一辈子都窝在被褥里才算够。 他掀被,想下榻,可却有什么压着他的衣角,偏头,倒是忘了,昨个颜落在这屋睡下了。 颜落缩成一团侧身躺着,腿压着李夜秋的衣角,嘴里咬着自个的袖子,唇角边还能看到浅浅的口水渍,穿着的里衣因她睡得不安分,腰间系着的布绳已松,衣内的那件藕色的肚兜隐约露出了一半来,幸好有长发遮挡着,要不,这一大早的,看得,伤口紧绷着,可比楼南下刀那会疼多了。 就像芷兰有回说的,颜落懂得还是太少,应当让她自个多出府走走。话确实很在理,小时爬爬这床榻当她是小娃娃哄着,渐渐的,等到了这会,小丫头就认为是稀松平常了。只是,别说她现在是瞧不见,就算是往后能瞧见了,李夜秋都不会让她独自出府。府外和府内不同,她想象里的美好,也许终有一天会幻灭。小八就是个例子,没断奶时就带回了府,从小娇气惯了,难得仗着石伯在身旁便冲出去和狗吵架,还以为会像在府里一样,谁都顺着它,可到头来被咬了,才明白外面的险恶,不仅不敢再独自出府了,还觉得自个连狗都不如。 都说它是狼?不,它琢磨,应该是狼狗,所以不如狗这事,不能怪它。 拉起被子给她盖上,再将衣角轻轻地抽离开,下了榻,走到桌边,喝了口水,再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伤口。昨个,水玉又去了趟药筑,拿了好些瓶瓶罐罐回来,夜里,按照走时楼南嘱咐的,给李夜秋上药,那会血已经止住,现在胸口也稍稍自在了些。回头看了看颜落,想着,让小丫头多睡一会,等用了午饭,再带她去药筑。 穿了衣袍,刚要挪步,水玉推门进来,要开口,李夜秋截了他的话:“小些声。” 水玉低低应了声。 腰带系上,等梳理完了,李夜秋出了屋子,轻关上门,他转面,瞧了眼顶好的天气,慢着步子出了竹苑。 此时,小八正在前院晒太阳,见李夜秋来了,漂亮的眼睛向右一撇,鼻子叹出气,一改往日撒欢的性子,安安静静趴着,对来人爱理不理。在吃白菜叶的小九松了口,蹦跶着就跳了过来,它是新来的,那必须同主人打好优良的关系,欢快一跳,在经过小八面前时,被小八抬起来的爪子一掌又给拍了回去,滚了两圈爬起来,看着身旁的白菜叶,小九有点懵,它是谁?这又是哪? 李夜秋无奈一笑:“还有脾气呢。” 把它撇在府里半月,这就是小八现在该有的脾气。 李夜秋抬首,在前院中四下望了望,水玉道:“公主她进宫了。” ------------------------------------------ -----------------------------------------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萧萧瑟瑟,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等到了今早醒来,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天气晴好,微风吹过,浓郁的花香中还夹带着泥土的芳香。芷兰入宫,由宫人引着去了云浮殿,到了哪,看着还同往日一样,花团锦簇,殿门半阖着,还未靠近,就看见有个女子静静坐在里处,阳光映上她消瘦的下巴,突一阵不小的风刮起,一地的落花漫天飞舞,很美,却似乎又令她有少许惆怅。 芷兰停步,冲引路的宫人比个噤声的手势。 殿内,女子起身,迈出门槛,拿起放在廊边的竹篮,也许是打算做个花枕罢。慢慢向前走着,后头有一个宫人跟着,年岁稍长,等女子停步,便站在了一旁。女子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片片花瓣放入竹篮内,好一会,才直了身将竹篮里翻了翻,不知怎的,方才好似看见有片洁白的花瓣从半空落入竹篮,可这会却什么都没瞧见,她轻叹了一叹,转身,恰巧看到站在殿门外的芷兰,她走过去,唇边微笑:“皇姐,你来了。” 云浮,是这宫里头最小的公主,从小,大家都对她疼爱有加,只不过,她从出生就同别的孩子不一样。 她的母妃,周磬,是先帝后宫嫔妃里年岁最小的一个,带回宫那会,不过才十四五岁,长相很是出众,可小心思太多,不甘落于人后,总是想着法子去讨好先帝,而先帝,也算是就着她,宠着她,凡事,基本都由着她的性子来。 周磬刚入宫那年,皇后所出的皇子李禄刚满四岁,那会看着还算机灵,日后若是当上太子也无可非议,只不过,偏偏在那年,李禄生了一场大病,之后身子便时好时坏,三天两头要传唤太医来诊治,入口的药比饭还要多,此后,皇后吃斋念佛,几乎不再出殿门。有人说李禄是被害了,被谁?没人敢妄下定论,但很多人都防着周磬,因为总觉得这个不过及笄之年的小姑娘,没有那么简单,但实则,周磬确实算计过很多人,只是到头来,她还是不够聪明,死在了牢里。 云浮出生,即便是周磬所出,但先帝对她还是爱护有加,甚至会更好。六岁时,她从旁人那听来了些什么,之后,性子便慢慢开始变了,有些安静,不爱说话,时常一个人坐在殿外发呆,只是因为别人口中的周磬,似乎和她所想象的母妃不一样,她希望,自己的母妃会像蒋琬那样,很温柔,被抱在怀里时,说话软软的,听着很舒服,可等先帝有意将她记在蒋琬名下的时候,蒋琬死了,李慕歌被逐出了京,之后,所有事都变了,先帝驾崩,李宏轩即位,芷兰嫁去了将军府,李慕歌再被传召回京,接着,在芷兰随韩原离开上京的那年,自个险些死在了皇宫里。 杀她的人称是奉了太后的旨,当那人话落,云浮就被装进麻袋丢进了城外的河里,后来是江离赶来救了她。 只是,云浮至今还是没弄明白,为何董蕴想要杀了她?又为何,等她醒来,已经有人将公主的位置取而代之。 云浮殿内,女子接过宫人手里的茶亲自给芷兰递去:“我命人沏了皇姐平日里最喜爱的花茶。” 芷兰接过,小抿了一口,片刻,又抬眼瞧了瞧面前的女子,若是说像,倒不如说同云浮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神态,举止,都像极了云浮。 女子盯着,小心翼翼问道:“皇姐觉得如何?” 芷兰将杯搁下,点头:“挺好的。” 女子的眉稍稍舒展开来,继而又似乎有些委屈:“都这么些年了,皇姐今个才想着要回宫来看看云浮?难道是不想瞧见云浮吗?” 芷兰愣了片刻后浅笑:“怎么会,我回京当然是想着要来看看你,只是实在不巧,想进宫来看看你时,小轩说你随太后娘娘去了寺庙。” 女子笑了笑:“听皇兄说,皇姐一直住在六皇兄的府上,还一道去了杭州。” 芷兰回道:“是。” 女子坐到了芷兰身旁,挽着她的手:“真好,能给我讲讲一路上有趣的事吗?” 芷兰顿了一顿,被这个“云浮”挽着手,她不但没觉得反感,还觉得这女子同云浮有很多相似之处,一颦一笑,即便是装出来的,却无法让她讨厌。 “好。” 两人坐着,一人讲,一人听,芷兰把一路的趣事讲了讲,包括李夜秋落了水,惹得女子捂嘴笑了好一阵子,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芷兰还是很清楚,从交谈上看得出,李宏轩并没有把南下遇刺的事告诉任何人,所以她也没有提,等在云浮殿待了快有两个时辰,芷兰才想着起身离开。 女子挽留:“皇姐不如在宫中多住上几天,也好陪云浮说说话。” 芷兰摇头:“这趟回京待得太久,我打算一会离了宫便回洛阳。”瞧见女子垂下了眼帘,芷兰竟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呀,也是时候该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了,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宫里是不是?别不高兴了,我会再回京来看你的,应当很快了。” “真的?” 芷兰神神秘秘一笑:“真的。” 女子道好:“那云浮可在这等着皇姐,皇姐可不要骗我。” “好,好,骗谁都不能骗你。” 芷兰领着两个丫鬟离开,等离远了,再回头,她不禁皱了皱眉头,身旁的丫鬟问她是否现在便出宫,她收回视线,想了想,她道:“我想再去见一见姚太妃。” 云浮殿内,女子站在殿外,隔了会,重新拿起装有花的竹篮,兴许是觉得这些花瓣不够做一个花枕,于是便弯身继续拾花,瞧见一片白中带粉的,伸手,一阵疾风,花瓣翻了翻,被吹得老远,她想要那片花瓣,可又不想现在起身,正想着再来一阵风把它给吹回来,那个站在一旁的宫人冲着殿门处福了福身:“景王殿下。” 女子拿着篮子的手怔了怔,轻皱眉,站起身却笑容满面唤了声皇兄:“你看,真是不凑巧,皇姐她刚走,你们有碰上没?” 李慕歌上前,低头瞧了瞧她手上的竹篮:“没有。” 庆娘。”女子向着宫人道:“去沏杯茶来。” 庆娘还未应声回话,李慕歌道:“不必了,你退下。” “是。”庆娘左右看看,最后退至殿门处。 李慕歌穿着青白袍,面上没有丝毫神情,站了会,向殿内走去,到了门槛处又回头瞧了瞧还在原地的女子:“过来。” 女子心中叹了叹,手中的竹篮再次搁下,只想道:真是麻烦。 李慕歌进了殿内,坐下,女子随后入内,道:“皇兄,你今天怎么会来云浮殿?”只是话出口了好久,也没见有回应,等了好一会,她似乎是不耐烦了:“我说景王殿下,你平常似乎难得才进一次宫,可每次进宫都要往我这处跑,是不是欠缺了少许妥当?” “妥当?”李慕歌微微抬眼:“本王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女子道:“我可不敢对景王殿下指指点点,你从小就疼爱云浮公主,常来往云浮殿瞧瞧她也是应该,毕竟兄妹情深嘛,只不过。”顿了顿,瞧见李慕歌的眼神她一笑:“若你当它不是兄妹之情的话,可不是欠缺了少许妥当吗?” “唐诗!”李慕歌上前,她总是能轻易就把自个给惹怒,右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本王看你是忘了自己的处境。” 唐诗哼笑:“什么处境?假冒公主?那又如何,我只是奉了命而已,顶着这张脸,我可以一辈子都待在这皇宫里,你想拆穿?那她恐怕就有危险咯。怎么?红着眼想杀了我?怕是舍不得吧?现在,瞧不见她,还能来瞧瞧我这个假冒的公主,可要是我死了,景王殿下你就真要害一辈子相思病了。”唐诗挪开他的手:“喜欢上自个的妹妹?你可是我见过的头一个。” “你真的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唐诗摸了摸被捏疼的下巴,看了看殿外树上落下的花,冲着李慕歌一笑:“皇兄,那便随时恭候了。” ------------------------------------------------------------------------------ ------------------------------------------------------------------------------ 芷兰回府是在未时,在姚婕那聊够了,也吃饱了,现在便打算回洛阳了,可以想象,回去后,韩原那张脸,肯定已经气到不行,也寂寞不到不行。 简单同李夜秋说了两句,让他好好养伤,转身踩上了马车,顿了顿,又转回来,拉着颜落耳语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待马车离开了,消失在眼前了,李夜秋低头,颜落似乎满脸忧愁,也不知那个皇姐又同她说了什么,于是便问:“怎么苦着张脸。” 颜落舔舔唇:“芷兰姐姐说,成亲了头一夜都会痛。” “咳咳咳——”李夜秋无故咳了起来。“别听她瞎说。”随后不放心,又问:“她还同你说什么吗??”转身,拉着颜落往里头走,准备带她去药筑,刚走到院子的中央,颜落用一种请教地语气问道:“芷兰姐姐还说了,说你有个奇怪的东西。” 啥?啥奇怪的东西? 李夜秋隐隐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用来生娃娃的。” 李夜秋前仰,差点就摔了,真的,这样的皇姐,世间难得,走都走得不让人安心。 去药筑的路上,颜落满脸忧伤,方才听芷兰这么一说,虽说不大明白,可她怕疼,于是,这会又不想给李夜秋当媳妇了,只是,因为答应好了,就不能反悔,所以整个人显得很忧伤,等到了药筑,听到徐药的声音,这忧伤才勉强好了些。一旁,李夜秋提着的心也放下了,就瞧着小丫头在马车里的表情,总觉得,到手的媳妇就快要飞了。 进了药筑,楼南在竹帘内,忙着给人看病,不得空,但好在看病的人不是很多,李夜秋便带着颜落在院外等着。徐药在厅内帮人抓药,颜落闲着无聊,从院外顺着记好的路走到徐药跟前:“药姐姐,你现在很忙吗?” 徐药笑了笑,刚张了嘴,竹帘里的楼南出声:“徐药。” “来了。”快速包好手里的药,徐药赶忙跑进去,听完楼南的交代,隔了会,拿着张药单又跑出来,瞟了一眼药单上的药材,再冲着颜落连声道:“还好,还好。”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想着的却是,一点都不好。 颜落手搭在药柜上,听着徐药忙前忙后,等了会,她开口问道:“药姐姐,你以后会当楼南的媳妇不?” 这么让人害羞的问题,徐药听后面上一下红了:“当,当,当他的媳妇呀,会,会的吧?”应当会吧?她不太确定,可楼南曾对她说过,他是医,她便是药,这算不算是婉转地再请她当自己媳妇呀??问,觉得害臊,不问,突然被颜落这么一提,心里就特想知道楼南以后会不会娶她?想到这,她自言自语:“手都拉过了,亲都亲过了,那何时......”她低头轻着声,越想面上越发热乎乎,手里停了好一会,等抬起头,面前那个等着取药的女子瞧着她一脸茫然,徐药忙把手里的药包好了递过去:“你的药。”等女子茫然地离开,她吁了一口气,再偏头,差点吓得喊出了声音:“楼,楼南,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不会都听见了吧? 楼南含笑看向她:“那你觉得我应当要去哪里?” 徐药抖了抖。 楼南一般不笑,可要是笑起来,准没好事。 “徐药。” “在,在。”徐药干咽着口水看过去,您何事,请吩咐。 楼南瞧着徐药,可能是一直以来待她太过严厉,但是,待她好一些,她立马做事便心不在焉,整天就在那胡思乱想,叹了叹,楼南将她额前的发揉乱了,道:“等着吧。” 哦哦,好,嗯?徐药抬头,方才他说等着,等着啥? 楼南无奈,她还真是蠢得要命。 等药筑里再无旁人,颜落坐上椅子,手紧捏着,每回都这样,施个针,她一副视死如归,明明针落下根本感觉不到有多疼,可她还是会怕,兴许本就怕疼,又看不到楼南何时会落针,才会有些不安。 见她这般,坐在一旁的李夜秋将她的小拳头握在手心,顺道拍了拍那僵着的身子:“没事的。” 颜落点点头:“嗯。” 徐药觉得颜落这般样子可爱极了,忍不住浅笑出了声,可楼南却是满脸厌烦,头一回这样,他可以当做是这丫头怕了,可回回都这样,究竟是有多疼?眉眼微皱,毫不客气地落针,快狠准。 “行了。”楼南抖了抖衣袖,又看向徐药:“饿了吗?” 这不废话嘛!!都什么时辰了,早起到现在只啃了两馒头,不饿,不饿,我是鬼呀!!! 徐药一般只敢在心中造次,好歹过了过瘾,实则,她只敢笑着应道:“还好,还好。” 楼南下厨,简简单单,三个小炒,外加一碗汤,往桌上一摆,香喷喷的,不知怎么了,明明午饭吃饱了,可这味道还是让颜落口水泛滥,忍了半天,带着满眼金针走上前:“你们在吃饭吗?” 问得实在废话。 李夜秋扶额:“落儿。” 颜落回头,等了等,再转回去:“那你们可要吃饱了。” 李夜秋哭笑不得。 不舍得在桌边站了一小会,颜落咽了咽口水,又道:“楼南。” 楼南向着她眉头锁着,极其厌烦:“什么?” 颜落问:“你也有奇怪的东西吗?” 李夜秋被风呛着了,赶忙上前:“落儿。” 楼南眉头又往上锁了锁:“什么奇怪的东西?” 徐药此时也万分好奇,口中嚼着饭,认真听着。 李夜秋将小丫头轻拉回去,可最终还是没有捂得住她的嘴巴,小丫头在往后走时道:“就是用来生娃娃的怪东西。” 楼南手一顿,筷子似乎就要被折断。 徐药看着他,片刻不解,饭还未下咽,含糊不清地问道:“她说什么生娃娃的怪东西?”她眼睛瞪得圆圆,本还期待着楼南会说点什么,可等反应过来时,她愣住了,再看楼南那不大好看的脸色,一紧张,口中米饭就全部咳了出来,不巧,有一半全咳在了楼南脸上。 第四十六章 药筑的门被重重关上,隔了会,又打开,徐药走出来,道:“你们别见怪,他兴许是累了,困了,所以”话未完,楼南在里头唤了她的名字,似乎是不满她还杵在门外,语气听着又冷又硬,徐药扶着门颤了颤:“那,那我就先进屋了。m乐文移动网”说完,冲李夜秋同颜落笑了一笑转身离开。 “好。”颜落闻言点点头,本还想再同徐药说些什么,可徐药早已匆匆回了厅内,于是她回头问李夜秋:“楼南是不是生气了”她无法理解,楼南的气为何总是这么大,动不动就总是把人往外面赶,而且拔金针时弄得她好疼,不过几回下来,她好像习以为常了,畏着畏着似乎就没那么怕他了。 “不是,他生气做什么。”李夜秋拉着小丫头转身上了马车,只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今个,他祁王大好的形象在这药筑内算是荡然无存了,就方才,楼南搁下那已微微弯曲的筷子,偏头瞧他时的眼神,简直是把他当成了,平日里在府上定是对颜落做了什么不堪入目之事的人,只是,解释又解释不了,罢了。 回了府,天色已是浅浅薄暮,用过饭,颜落便匆匆跑去了秋嬅院。芷兰走前给了她一包果核,说是埋在土里,等来年就能长成一棵果树,上面长满好吃的果子,对这点,颜落深信不疑。果核在她怀里放了好久,这下得了空,便满心欢喜要去秋嬅院内挖个坑,就是不知道一粒果核够不够,搞不好,把一包果核都埋了,来年果树会更大,好吃的果子会更多。 看小阮跟着小丫头出了厅,李夜秋这才收回视线,随后又看向水玉:“怎么样了” 水玉道:“看过了,说是后天会送来图纸。” 李夜秋点头,放下筷子直了直身子。 在赵俊爬了秋嬅院之后,虽加高了些外墙,但李夜秋还是想着要将府内做一些改动,想法一直脑中萦绕,直到这趟南下回来,才终有了决定。当初那会是想着,扩了后院,再将整个秋嬅院挪过去,每处都丝毫不差。可现在想法有了些改变,因那会想娶小丫头可谓是遥遥无期,而如今,小丫头愿了,所以事算是定下来了,只是或早或晚。既然如此,后院便没必要再去做太大的改动,倒是竹苑,该有的一样不能落下,最重要的是,他想在竹苑偏南的湖边修上水榭亭台,小丫头一定会喜欢,但水榭周围的木栏要加高些,否则真怕小丫头哪天不注意会给掉湖里去了。 想到这,李夜秋笑了笑,起身向外走去。出了厅,穿过游廊来到秋嬅院,刚迈步入内,便看见颜落在靠近外墙的位置,蹲着,左边有小八,右边有小九,她小手拍拍土,闻了脚步声回头,站起来朝着李夜秋两步走过去,脏兮兮的手就这么拉住了李夜秋的衣袖道:“来年这里就会有一棵果树了。” 李夜秋觉得危险,可还是顺着她应了声,若真能出苗,那再好不过,若不能出,等到了时候,再命人去城外的果园子里挪一株苗过来,总之不能让颜落失望了。 听李夜秋应了,颜落高兴得很,见颜落高兴得很,小八也高兴得很,果子,果子,等这里长了果树,那岂不是年年都有果子吃了,小八咧咧狼嘴,乐了好一会后,才意识到,它是吃肉的呀 吩咐小阮端来水,给颜落洗了脸,净了手,带着她回了屋,平时这会她该睡了,可眼下几个下人在外屋进进出出,她好奇,一直等着,等下人都离开了,才走上前探出手,在进门处多了个书格,摆着好多书卷,再转身,她原本光秃秃的案桌面上不仅有了笔墨纸砚,还有少许零零散散没有摆起来的小物件,琢磨了一会,跑回李夜秋身前:“这是你的。”颜落将方才从案桌上摸来的腰配递到李夜秋面前,她摸得出,这个腰配是李夜秋平日里总带着的。 李夜秋接过腰配,拿在手里转了一转,片刻,又搁回了就近的圆桌边,抬手,遣了屋内侍着的人。在竹苑未重修完工前,李夜秋打算暂且住在秋嬅院,只不过,他还没同颜落说上一说,便已经命人将用得着的给搬来这处了,大概是因为颜落昨夜说要去竹苑陪着他,所以才觉得,小丫头去竹苑,和他来秋嬅院似乎没多大区别,于是自个就这么先定下了。 这会,听李夜秋说了,颜落只是点点头,想了会,又小跑出去,等再跑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翡翠玉笛:“这也是你的吗” 李夜秋瞧了瞧,这玉笛是少时姚婕硬塞给他的,那会,问起为何要送他玉笛,姚婕道:“哦,我看也不知道是谁丢在草堆里,觉得挺衬你,就捡来了。”后来,李夜秋就甩手丢箱子里去了,现在想想,他接过,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是。” “你会吹笛子” 精通倒谈不上,李夜秋在音律这方面算是只懂得些皮毛:“想听” 颜落连连点头,甚至转身将凳子搬来坐在了李夜秋面前。 李夜秋笑了一笑,将玉笛抬起放在唇边,待乐起之际,认真听着的颜落恍惚站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阵轻柔的小风吹过来,正在东张西望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笛声,寻声望过去,树下正吹着笛子的那人,一身青白的衣袍,风吹得他衣抉飘飘,而他吹着婉转悠扬清脆的笛声,美妙动听。 等曲停下,李夜秋放下笛子,看着有些呆呆的颜落,他勾嘴一笑,凑近,用凉凉的玉笛碰了碰她的鼻子:“在想什么” 一阵冰凉,颜落回神,小脸忽泛了红,低着声道:“好听。” 每次看她红了脸,李夜秋便想对她做些什么,低下头,轻碰了碰她的唇离开。 颜落眨眨眼,伸手拽着李夜秋的袖子,也凑上去,可没找准,只是碰到了李夜秋的唇角。 这一下,就好似礼尚往来。 李夜秋愣了一愣,随后听见小丫头“咯咯”笑出声,便跟着笑了。 眼下,这种满足感,远远大过要即刻拥着她。 “早些去睡。” “嗯。” “真乖。” 第四十七章 早晨,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将屋内照得一片明亮,光打在翡翠玉笛上,翡翠玉笛上,光华的表面折出了刺眼白光。 李夜秋醒得早,听着院外传来的小动静,坐在了床榻边,看着颜落背对着他,整个人缩在了锦被中,他轻笑着用手推了推那团软绵绵的小身子。 隔了片刻,颜落动了动,翻了个身,好似还半梦半醒,在锦被里低低哼了两声,等了一会,不出意料,又沉沉睡着了。 李夜秋掀开锦被的一角看她,人闷在里头,呼吸声有些重,还有些急促,再加上眼下天气逐渐暖和了,窝久了,小脸难免红红的,额头同鼻尖下都微微带汗,像是清晨的露水般,晶莹剔透。 又轻唤了声,直到颜落强忍着睡意睁开眼,李夜秋这才将她抱出了锦被,转身,让她坐在了圆桌上。 屁股硌着了,颜落伸手把翡翠玉笛往后挪了挪,半眯着眼,问:“什么时辰了?” “刚到辰时。” 说完,李夜秋拿来件淡紫襦裙想给颜落穿上,哪知道颜落“呜咽”了一声,半个身子偎上了李夜秋,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蹭了蹭:“还很早呢,我想,我还能再睡一会。”平时她怎么也要睡到巳时才算够。 倘若吃了就睡,能长点肉,那还不差,可偏偏,吃睡,吃睡,如此地周而复始,几年下来,这小胳膊没见粗,倒是越来越细了,细得他都不舍去碰,怕折。 李夜秋琢磨,怕真是在府里闷得久了,便想着带她出去走动走动,去林子里,小丫头想打野味想很久了。 李夜秋把她摆直了,将一边的袖子套上她的胳膊:“还想睡?” 颜落耸拉着脑袋点点头。 “那可怎么办?”李夜秋稍停了手:“本想着用了饭带你出府,去林子里打些野味烤来吃,还有,你前阵子不是一直想去谷里玩吗?”手上的衣裳要佯装放下:“既然你说还能睡一会,那出府的事便只好先放一放了。” 颜落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了,她至少清醒了一半:“要去林子里?” “是。” “要去打野味烤来吃?” “是。” “还要去谷里?” “是。” 三声是,颜落差点以为美梦未醒,以往李夜秋难得带她去一趟林子,即便打了野味也是让下人拎着就回府了,还烤来吃,还可以去谷里玩,若这是黄粱美梦,她宁可一辈子都不要醒来,但这会,她是彻底醒着的。 李夜秋面上露出一丝浅浅笑意:“还想睡吗?” 颜落使劲摇了摇头,主动把手塞进袖子里去,着急问:“用了饭去吗?是用了早饭,还是用了午饭??” “用了早饭后。” 李夜秋将她的发从衣内拿出来,理了理衣领,在系上腰带时,颜落微微动了动,似乎是碰到了痒处。李夜秋这会特想逗逗她,于是将手放在那细腰上挠了挠,等看到小丫头往后仰时的样子他停下手刚要笑出声,小丫头用一股后劲推了他一把,不巧,恰好推在了伤处,这使得李夜秋忍着疼深吸了一口凉气。 颜落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手忙一松,本就后仰的身子一下子倒在圆桌面上,后脑勺还碰出了清脆的响声。 听到声响,李夜秋怪心疼的,用手枕着,问:“疼吗?” “不疼。”颜落反问:“那你疼吗?” “不疼。” 安静的院落内,花瓣肆意地在风中飞舞,纷纷扬扬,随着早晨的风落在窗棂边。 李夜秋俯身瞧她,细长睫毛下的眼内泛着光,小巧的鼻子总是努动着,粉色的唇畔带有一抹几不可见的浅笑。他握着她的腰,手中的腰带还未完全系上,低下身子,胸口处还带有一阵刺痛,刚好想做点什么,刚好可以做点什么时,门却被谁推开了。 皱眉,偏头,等看到来人是姚婕时,场面一下就变得相当尴尬。 颜落半躺在圆桌上,腰带未系好,双脚因方才后仰,情急之下圈在了李夜秋的腰上,而此时,李夜秋算是压着她的身子,手恰好算是放在了她腰上,又恰好,腰带算是未系上,看着就像是刚刚被解开的。 姚婕愣了好一会,退后一步,将门给关上,再退后一步,扶着长廊的圆柱不语。 跟在身后的宫人怕是她有哪里不适,忙上前搀扶着问:“娘娘怎么了?” 姚婕摆了摆手,面微抬,望了望顶好的天色,心想:来年,若能抱个娃,便好了。 屋内,李夜秋默默直起身,将颜落拉至面前,将腰带系好,再拿起摆在床边的软底绣花鞋给她穿上,把她抱着放在椅子上,唤了早就候在门外的水玉,待水玉入了里屋,李夜秋那手才从颜落发间抽离开,转身出了屋。 姚婕坐在秋嬅院的中央,手边,丫鬟沏的茶一口未动,等看见李夜秋从屋内出来,忙朝他招了招手:“秋。” 宫人对他福身,唤了声王爷后,便从姚婕身旁退开。 李夜秋上前,在一旁坐下,向着姚婕道:“您怎么来了?”来就来吧,可回回都是大清早,还回回都等不到下人禀报,就这么闯了进来。 姚婕先是笑了一笑,随后关切得问道:“伤怎么样了?”未等李夜秋开口,又道:“芷兰昨个在我那坐了坐,说你在游湖时不慎掉湖里了,受了些伤,我看看,伤在哪里了?” 芷兰昨个说了,说李夜秋摔湖里受了些小伤,就光这点小伤,要不是芷兰好说歹说,姚婕应当昨个就来府上了。 李夜秋叹了叹,他便是怕姚婕担心,还特别嘱咐过江离要管住那张嘴,可结果,还是被姚婕听了去,好在那个皇姐把这个“小伤”给加以润色了。 “没事。”他满不在乎挑眉:“一点小伤罢了,哪还看得见伤口。” 姚婕心里明白,芷兰从小对着自个便说不了慌,当问起南下的事,问起李夜秋的事,芷兰的眼神似乎有些躲躲闪闪,最后被问到不得不回话,才说李夜秋掉湖里受了些小伤,可姚婕知道,这伤定不轻。这会,李夜秋不愿说,自个就不会再多问,只要看到他好好的就成,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都能这样那样了,这伤自然是没什么大碍了。” 沉默片刻,李夜秋再开口:“不是。” “什么不是?” “我只是在帮她穿衣裳罢了。” 李夜秋的辩解让姚婕恍然大悟:“哦~~都这样那样完了呀。”她有意戏弄,等看到自家儿子那眉头如约皱起时,笑道:“好了,好了,逗你呢。”刚巧,颜落梳好发从屋里头小跑出来,于是起身挡在了她身前。 被挡住去路,颜落收住步子,摸了摸,闻了闻,垫脚一抱:“姚姨。”最开始,颜落唤姚婕为太妃娘娘,可日子久了,姚婕琢磨这么喊显得生疏了,便让小丫头改口了。 “我看看。”姚婕把颜落拉到身前比了比:“咱家落儿好像又长高了一些呢。” “真的吗?”颜落放开姚婕站直,双眸变得明明亮,她想长高些,因为有时到了夜里,饿了,便想用些点心吃饱了睡,可李夜秋总是同她讲,临睡前不能再吃东西了,还把点心盘放在高处,高得她踩着凳子都还差了那么一点。 她拉着姚婕的袖子道:“每天都长一点,来年会比李夜秋还要高呢。”这样,就不会再怕差一点了。 李夜秋坐着,倒了杯茶,抿了口,有些凉了,手放下再看向颜落,那副异想天开的模样,让他笑出了声。 还是矮一些好,天冷了,还能把她塞在怀里,倒是这小身板,还得再胖些才好。 第四十八章 姚婕大清早来,不为别的,有两件事。一来,放心不下李夜秋,不管伤势如何,还是要想着过来看看,这心里才踏实;二来,便是芷兰给她带来的喜事。 昨天,她可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李夜秋竟受伤了,喜的是,李夜秋终于要娶媳妇了。 看看身旁捧着碗喝粥的颜落,再看看自家儿子,同样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可今日,心境似乎大不相同了,以往那眼神里,难免透着略微心酸,现在嘛。 想到这里,姚婕忽笑出了声,李夜秋听了,便偏头望向她,似乎不明她在为何而笑,她却冲李夜秋笑道:“下月就想成亲了?会不会太仓促了些?还是,你会怕落儿跑了不成?” 李夜秋头疼,这必定又是芷兰同姚婕说的,那天是被问烦了,自己才随口一说。 在回京的路上,他确有想过要早些把颜落给娶了,也想过下月初应当是个好日子,只是,回到府后再细细琢磨,觉得仓促了。 眼看马上快要到月尾了,再加上竹苑需要重修,最快,也要过了下月才能够完工。 “下月初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李夜秋抬手,用指轻轻扫过眉:“府上还有很多事要先备着,我会等。”急,当然没谁会比他更急,可都到了这里,还是想,等所有事全部准备得妥妥当当,再把小丫头娶了。 姚婕手发闲,转了转腕上佩戴着的紫玉手串,笑向颜落道:“不管等多久,落儿还是会给秋当媳妇的对不?” 闻言,颜落放下碗,被这么问了,讪讪点了点头:“嗯。” 因为这肯定的一个字,李夜秋恐怕得高兴很久。 等了片刻,姚婕再道:“她要从哪里出嫁?” 眼下,这婚事就算不定在下月初,那日子也离得不远了,更何况,李夜秋是亲王,不像平常的百姓,要备下的事有很多,只是,从最开始遐想颜落终会嫁给李夜秋时,姚婕就一直在想,小丫头无父无母的,跟着李夜秋回京后便一直住在祁王府,若是成亲,那她要从哪里出嫁?李夜秋又要在哪里迎娶她?心想着,总不能在祁王府出嫁,再迎娶进祁王府吧?思忖了会,她又道:“要不,让她从皇宫内出嫁吧?”姚婕这话有些意味深长,看上去只是在打趣罢了,可实则,她多多少少,有意无意,在拐着弯试探李夜秋迄今为止心内的想法,等看到李夜秋皱眉的神情时,她耸肩:“说笑罢了。”没有任何事是不会改变的,就像她看着那时还年幼的儿子,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会还满怀纯粹的李夜秋会变成满怀野心的祁王,那份担忧,到现在,才放下了。她知道,从七年前看到颜落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了,李夜秋心里那股子野心迟早会被颜落一脚一脚踩下去,直到被颜落完全占据。 此时,李夜秋看着姚婕刚要说些什么,眼睛却被搁下碗抹嘴的颜落给引了去,等再挪回视线来,他甚至忘了方才要对姚婕说的话,压了压眉头,道:“她很喜欢郊外那处山谷。” “你想让她从那破山谷出嫁?” 姚婕满脸摆着再明显不过的嫌弃:“那倒不如让她从姚府出嫁。”于是,方才从皇宫出嫁的提议就这么变成了烟,手一挥,散了,也忘了。 破山谷?李夜秋为此非常不苟同,但也不多说,只是冲姚婕微笑:“那姚府算是她的娘家还是婆家呢?” “不管婆家还是娘家,总比你让她从山谷出嫁要好得多吧?”从谷里抬个轿子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祁王娶了个山精回府呢。 李夜秋微挑眉:“我倒不这么认为。” 姚婕瞪眼:“那你是觉得姚府不好?” 在她声落时,李夜秋跟着道:“我没这个意思。” 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气,姚婕很不服气:“那你是什么意思?”姚府怎么了?又当娘家又当婆家怎么了?哪不好吗? 这种半真半假的斗嘴把颜落听得有些懵,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手已经摸到面前的点心盘子,可临了还是干巴巴地缩了回来,眼下,气氛似乎不大好,要不还是等等吧,等他们的气都消了,再分着吃。 看到她的小心思完全表露无遗,姚婕不禁笑出声。自从李夜秋离了宫入了祁王府,就再也没像现在这般了,她侧身,一把搂住颜落:“真好。”在颜落一脸懵时又拍了拍她的背说道:“等你们成了亲,等你再养胖些,生个娃,最好生两个,两个都要像你俩这么好看,可脾气千万别像秋,要像我们家落儿一样,又懂事又乖。” 颜落好像是听懂了,又好像是没听懂,可还是连连点头答应。 姚婕在祁王府坐了一个多时辰便回宫了,听他们说要去林子打野味,心痒痒,可又觉得自个跟着不妥。首先,宫里那太后董蕴,只要她出宫来趟祁王府,嘴上不说什么,可总是心生怀疑,好像她出宫要来密谋什么夺位大事一样。现在,跟着她出宫来的人,除了身后这个宫人,那等在祁王府外的侍卫和车夫,里面定有董蕴派来的人。其次,还是不想扰了他们,多了她在,李夜秋应当就不能对颜落做这做那了,于是,考虑种种,她还是回宫了。 待姚婕回宫了,李夜秋又回屋换了墨黑衣袍,玄色的腰带,很普通,但穿在他身上倒是增添了些色彩。 在出府前,水玉已经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带了些水,还有一盒点心,因,虽说颜落一直心念念想要打了野味烤来吃,可终究是没有吃过,李夜秋怕她会吃不惯,所以平时吃的点心都让水玉备了些带走。 每回出府,颜落都没像今天这么期待过,站在前院里,听着下人忙前忙后搬了好些东西上马车。她想,好些东西里面肯定有弓箭,她有些怕,因为李夜秋上回就是被箭给扎了窟窿,但等到李夜秋拉着她往外走时,怕自然而然也就忘了,剩下的只有笑颜逐开。 这回,出府的阵仗比以往都要大,李夜秋想着,近来不用入宫,那何不趁此机会带着颜落去谷里住上几日,刚巧,现在这季节也正合适,过了寒凉,亦没到暑热,所以同小丫头说了说,当然,小丫头万分乐意得很。 除了水玉,跟着的还有小阮和几个下人,石伯则是留在了府里,因明天拿到竹苑的图纸,他还得给王爷送去。 等都准备妥当了,马车开始缓缓前行,在出了城门,行得便快了些。 李夜秋得空会带颜落去狩猎的林子就在山谷附近,因那多处都是悬崖峭壁,所以平时除了猎户很少有人会去。每回,李夜秋骑着马,颜落坐在身前,说是狩猎,实则就是在林子里转了一圈,碰上活物,等一箭中了,水玉会命人去把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猎物带回府,点点节约的他算了算,要是每月多来林子几趟,应该能省下不少银子。 等平稳的路走多了,马车内开始颠簸了,李夜秋掀开帘子瞧了瞧,隔了会,朝倚在窗边听声的颜落道:“落儿,坐到这里来。” 颜落打了个颤,还以为她是安静地在听,现在一瞧,原来早晨没睡够,行到一半就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更可贵的是,即便是眼睛半睁着,都可以安安静静打盹了。 她晃了晃脑袋,弯着身子坐到李夜秋身旁,问:“到了吗?” 李夜秋没回话,左手揽住她的腰,抱紧了,片刻,车轱辘像是陷入了坑中后又被马从坑中用力拽出来,这一下,使得车内大大颠簸,坐在一侧的水玉和小阮没在意,身子猛地向前一仰。 颜落被李夜秋稳稳搂着,等搂腰的手松开,颜落掩不住的兴奋:“到了。” 李夜秋轻笑:“嗯,到了。” 又行了一会,车夫拉住马,停下,在外向内道了声:“王爷,到了。” 马车停在林子内较为宽敞之处,水玉向后去,牵了两匹马来,等李夜秋上了马,水玉拿着弓箭犹豫不决:“王爷,你的......”这时候拉弓狩猎,伤口定会裂开来,总听王爷说不疼,可光想想那伤口,他就觉得钻心疼。 “不碍事。”李夜秋截了他的话,伸手:“拿来。” 拿了弓箭,再看向已经在一旁等好久的颜落,他笑着道:“手给我。”颜落高兴地往前靠近,将手一伸,李夜秋稍弯了身子将她轻拉上了马,让她倚在自个臂弯里,该说的话还未说,只见水玉默默骑上了马,还想默默踢了踢马肚子往前走,李夜秋喊住他:“去哪?” 水玉扭头,想了想,抬了抬多出来的弓箭道:“跟了王爷这么久,想看看我箭法精进了没。”他本想着,不如抢在王爷前头把活物射了,偷偷的。 李夜秋将眉一挑,唇边带着一抹笑:“有喜欢的姑娘吗?” 嗯?嗯嗯??啥!!! 见水玉呆愣住,李夜秋用脚轻碰了碰马肚子,马边往前行,他边道:“你是该会的会,不该会的也会,而且还样样精通,怕是多少姑娘想要你这样的夫婿,往后要是有了喜欢的姑娘,本王倒是可以帮你做主。” “好,好呀......”水玉一愣,追上前:“不是,不是,王,王爷,你慢点。”小心伤口呀—— 从缓慢,清风拂面,到逐渐变快,风吹入眼内,颜落抿唇,下意识闭上眼,隔了会,等李夜秋放慢了些,她睁眼,面上压抑不住的喜悦:“今天比平时走得要远一些吗?” 李夜秋看了看四周都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致,应了声:“嗯,走远了些。” “你说要在山谷里多住上几日?” “嗯。” “那可不可以多来几次林子,每次都走得要更远一些。” 李夜秋将颜落挪向前面的身子又贴近自己,搂好她的腰,道:“好。” 颜落偎在李夜秋的臂弯里,脸在袖子上蹭了又蹭,软着声道:“你要是天天都能像现在这样陪着我就好了。” 李夜秋浅笑,耳边,有风吹过,右侧树后发出些声响,似乎有什么躲在后面,他拉着马转面看过去。 后头,水玉好不容易追上前,顺着李夜秋的眼神望过去,便即刻警惕地将弓箭拉开:“谁!?” 树后人抖了抖,片刻,一个小少年走出来,水玉认得,是赵府里头的,心中刚暗叹不好,果不其然的,那傻傻的小公子赵俊也走了出来,但脸可比那个面上发白的小少年红润多了,一出来,看到颜落还挺高兴,走上前,却又不知道颜落的名字,只好一个劲笑,就上回那下场,估摸着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夜秋见他上前,冷着面,拉开弓,向着赵俊,在小少年求饶时,箭射出,穿过赵俊的袖子,连带赵俊一起,定在了后头的树干上。 小少年吓到减寿十年,一下就跪了:“王,王爷。”片刻,抬起头,双眼坦诚,若是说我们只是凑巧路过您信吗? 李夜秋回送一个冷眼,不信。 小少年嘴一歪,快哭了,是呀,说出来我自个都不信。 第四十九章 就在林子里碰上这事,说凑巧,也不是特别凑巧,说不凑巧,看着又有那么一些凑巧,但眼下这半凑不凑的缘由是因为赵太师今天过生辰。 年逾过百,没打算做寿,就是想一家子和和气气坐在一块,吃个饭便心满意足了。 两个儿子都准备了寿礼。 赵显罡递上来个白瓷罐,说是东汉的古董,但赵太师一瞧便知,定又是从哪个小摊小贩处买来的假货,心里不高兴,但嘴上并没说破。转面再看看赵俊,双上捧着自己的墨宝递上来,架子十足,倒像模像样的。赵太师打开,眼见卷上写着八个大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字是丑了点,但胜在有心,赵太师满脸欣慰地刚想夸他两句,这小子抢先上前问道:“爹今天可高兴?” 赵太师如珍宝般卷起了赵俊的墨宝,面上和善一笑:“高兴,高兴。”这么有心,不高兴都难。 爹高兴,他就放心了,于是,赵俊又小心翼翼问道:“那爹,我可不可以娶个媳妇?” 今日生辰嘛,赵太师也没想太多,听赵俊这么说了,面上依旧和善地笑着:“可以,可以,我家俊儿想娶谁呀?” 这边赵太师话刚落,赵俊那边迫不及待脱口而出:“就是那个住在坏王爷家里的姑娘。” 赵太师没坐稳摔了,应当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下人忙上前扶起,他捂住胸口,此刻怄得要死。 在赵俊开口时他就该猜到,等这会缓过来,本想耐着性子对傻儿子说教说教,可看见赵俊两眼闪十万分期待,气就涌了上来。 赵太师想着,上回刚从祁王府把他领回来,过了这么久,还以为这小子都忘了,没成想,他居然还在想那的心思,想着,想着,赵太师气越涌越多,等脑瓜子都挤满了,手上便没忍住,抄起卷好的墨宝就朝赵俊打了过去。 结果,墨宝断成了两截,傻儿子赵俊也跑出了府。 厅内,赵太师举着手里只剩下一半的墨宝,但终究还是没摔得下去,怄死,这个生辰,从早晨开始就一点都不和和气气。 赵俊跑出府,走在大街上,满面委屈,长这么大,赵太师只动手打过他两次,第一次是从那个坏王爷家回府之后,拿着藤条,把他打得好几天没下得了床榻,第二次便是方才。 忍住哭,吸了吸鼻涕,恰巧路过祁王府,去爬墙头的念头忽起,一直跟在身旁的小少年忙拦着劝道:“少爷,你可是答应过老爷的,说往后再也不会去爬祁王府的墙头了。”赵俊哼了哼,那晚真的是被打疼了,他边哭边应了,隔天,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只好伸长手边挠脖子边道,:“娘同我说过,男人,话说出口就不能再食言。” 听他这么说,小少年顿时松了口气,少爷能明白便好。 不能去爬祁王府的墙头,赵俊闲着发慌,跑出了城,在城外溜达了一圈,在溜达到林子附近的时候,本是想进去溜达溜达,但听小少年说里头太危险了,有很多凶狠的猛兽,还有很多猎户设下的陷阱,要是一个不留心,恐会送了命,他挺怕的,正要转身离开,就看见一辆马车从不远处行过来,遇了坑,一个颠簸,赵俊在帘子掀起时看见了坐在里面的颜落,于是,顾不得害怕,也顾不得小少年耗干口水的劝说,蹦蹦跳跳也进了林子,只是,等人站在了林子里,马车早就瞧不见了,主仆二人似乎是迷了路,前晃后晃在林里溜来溜去,就这么半凑不凑碰上了。 ------------------------------------------------------------------------------ 现在,李夜秋可没什么性子去听小少年结结巴巴,不清不楚的解释,踢了马,冷着面往前去了。 水玉看着那个被固定在树干上,两眼还干巴巴望着某处的赵俊,叹了叹,冲小少年道:“赶快带你们公子回府吧。”转面,又吩咐了府里识路的下人将他俩送出林子,等看到小少爷去拔箭,水玉摇了摇头,朝着李夜秋的方向追去了。 李夜秋骑的马行得不算快,但也不慢,等停住时,颜落额前的发被吹得乱糟糟,她伸手自个理了理,扭头问:“方才那是谁?” 李夜秋翻身跳下,又把颜落抱下了马,被那傻小子扫了兴,可又不想被颜落察觉到些什么,于是将她坐得有些褶皱的裙摆拉直后道:“不相干的人。” 马被拴在了树干上,弓箭搁放在了马背上,李夜秋执起颜落的手刚要走,后头水玉赶过来:“王爷。” 李夜秋侧身:“走了?” “已经吩咐识路的人领着他们出林子了。”水玉下马上前,看了看李夜秋的马,再看看李夜秋似乎要去的地方,道:“王爷要去那里?”所谓那里,是林子的深处,水玉曾跟着李夜秋去过那里一次,里面的景致仿佛仙居,只是地势不好,四周较为空旷,否则这里作为平时小息之处也是再好不过的。 等随李夜秋入了林里最深处,水玉想起了赵府小公子赵俊爬墙丢进来的小诗,他丢得很纯粹,不管是“闺怨”,还是“望庐山瀑布”。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用来形容眼下的景致恰到好处。 一汪溪水,上头的瀑布高而宽,水流很急,像是冲破了某种束缚般倾泻而下,相对,谷底里的瀑布看起来会安静很多,细长的水流从山壁顶端缓慢地垂直而下,涓涓细流。 李夜秋并不是一开始便打算好了要带颜落来这处,只是马走到这离,小丫头那耳朵好像是听到了水流声,便说,鱼的味道很好,若是烤来吃应该会更好。她虽没有直说,但话里意思已经相当明了,她想抓了鱼烤来吃。 若是以前,李夜秋断不会带她去抓鱼,因为,她不会甘于只傻傻站在一旁等着,拗不过,让她碰了水算是小事,可要是不留神,在水里摔了,等回府再换去湿衣的话,怕会着凉,今天,想着马车里备了衣裳,小阮也跟着来了,想着,平时确实把小丫头包得死死,有些密不透风了,而,很多事,小丫头很想去做,可应当是觉得他不会同意,便很少同他提及。 李夜秋带着颜落在溪边止步,看了看溪水的深浅,再看看已经按耐不住的小丫头,他松开手,弯身让她坐在溪边的圆石上,帮她脱去了鞋与袜,并嘱咐:“只能离开我五步。” “好。” 颜落站起身,先是应了,后立马却是愣住,为确保不是自个耳朵出了毛病,她向着李夜秋一字一句问道:“你是说,我可以去抓鱼吗?” “是。” 颜落瞪大眼,提着裙子往前走了一步,不放心,又回头:“真的可以吗?” 李夜秋好笑又无奈地道:“是。” 太好了,她耳朵没毛病。 迈步又向前走,等走到第三步时,脚底碰着了水,她踩下去,溅起了不小的水花,等走到第五步时,看似好像离很远了,但实则,李夜秋只要稍上前,不用碰到水,伸手便能将她拉回到身边。 看着颜落乐呵呵蹲下,裙摆,袖子,一下就全湿了,李夜秋忍了忍,罢了,罢了,今天就由她高兴好了,好在她相当听话,走了五步,便蹲在水里摸鱼,可水太浅,很少有鱼会游过来,摸了老半天除了小石头什么都没有,但她不失望,光是玩玩水,就已经相当满足了。 李夜秋看着她浅笑,而站在一旁的水玉深吸了一口气,正感叹今日天色大好,心情又如此惬意之时,身后不远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听着像是拖拖拽拽在前行,走一步还停两步的。 水玉就没想着回头,是谁,他十有八/九清楚,为了掩盖脚步声,他轻咳了咳,同时也是想提醒下来人,能走就快走,要不一会可就来不及了,只是,水玉的好意恰巧引了李夜秋的注意,本是目不转睛看着小丫头,这会闻了轻咳声,他下意识偏头看过去,接着,就看见赵府那个小少年硬拽着赵俊往回走,可赵俊脑子不好,力气还挺大,拖着小少年就走过来,袖子在拔箭时扯坏,那会还挺怕的,但还是想来看看颜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色胆包天,可,赵俊应该一时半会悟不了词中含义。 李夜秋起身,向着水玉:“这便是走了?”他不是在怪责水玉,只是,看见这小子,心情能好才是怪了。 颜落未摸到鱼,抬头寻着声音问:“什么走了?”是鱼走了吗? 李夜秋未回头,只是看着赵俊,话轻飘飘出口道:“没什么,只是有东西闯了进来,可惜弓箭落在了马背上。” 话中带有丝丝寒意,水玉很担忧,要是这小公子再不走,怕是命都不保了。 刚担忧完,颜落提了个好主意,算是雪上加霜。 她还以为闯进来的是可以吃的猎物,于是赤着足就五步跑回到李夜秋身边,顺手还递给他一块只有手掌大小的石头:“那你用石头砸它。” 小少年倒吸一口凉气,亏得是姑娘你手小,这手要是大些,石头可真能砸死人了。 李夜秋笑了笑,接过颜落手里的石头,佯装要丢,抬手,就见小少年挡在了赵俊身前,明明怕到眼睛都睁不开来,可那嘴里还不停地说道:“少爷,少爷,你快走。”这忠心护主的场面着实感人,即便是粉身碎骨,他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家少爷的。 颜落拽了拽李夜秋的袖子:“是谁?”不是猎物吗? 李夜秋将手里的石头丢到一旁,提起颜落的身子让她的双脚踩在自个的鞋面上。 “不相干的人。” 还是这句,因为他连名字都不想同小丫头提及,可偏偏,赵俊还以为别人是在问他姓甚名谁,上前一步连忙道:“我叫赵俊,赵钱孙李的赵,长得俊的俊。”说完还不好意思了,因终于同心心念的姑娘说上话了。 李夜秋脸一沉,看样子上回给他的教训还不够,说他脑子进水了,但看到漂亮姑娘时,这脑子还是很好用的嘛。 小少年终于睁开眼,看李夜秋手里没石头,摸了摸自己,松了口气后,赶忙把赵俊往后退:“少爷,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府吧,要不,老爷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这时,颜落学着赵俊道:“我叫颜落,颜色的颜,落花的落。”然后,扶着李夜秋的手臂等着被夸,可李夜秋却在这时唤了她一声“落儿”,只是不像平时那么轻的声音,听着似乎是有些生气了,好像是她做错了什么,可想了想,又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垂了垂脑袋,显得很失落,比没摸到鱼可失落多了。 “你生气了?” 他是有些生气,但这完全是因为赵俊,还在想这小子什么时候能滚远点,听颜落这么一问,愣了愣,再看颜落的表情,大概就明白了,小丫头以为自己在生她的气呢。 “没有。” 生怕小丫头又误会了,李夜秋柔着声在她耳边说话:“我怎么会生气呢。” 颜落垂着眼,手闲着,拧了拧袖子上的水,静了老半天,刚想问问李夜秋是不是真的没生气,赵俊开口了。 赵俊看她方才撅着嘴,估摸着是心情不大好,便开口道:“你不高兴了吗?要不我打只兔子给你玩玩吧?” 李夜秋忍住。 小少年瞧见李夜秋那逐渐暗沉的脸,使了多少眼色给赵俊,可赵俊不但没瞧见,手还摸到背后的腰间,看颜落还是没说话,又道::“不喜欢兔子吗?那我打只鸟给你玩吧?” “闭嘴!!!” 光听到他声音就烦,还打兔子,打鸟,李夜秋一下没忍住,吼了声,赵俊一抖愣住,同时愣住的还有颜落。 很快,小丫头眼眶红了一圈。 “落,落儿。”就看她红了眼,李夜秋已经有些束手无措:“我不是在对你......” 话未完,颜落的眼泪珠子最终还是没压住,眼一眨扑簌扑簌全往下掉,嘴撅得老高。 她想,闭嘴就闭嘴嘛,可又觉得特别委屈,于是越哭越大声,鼻涕都快出来了。 放开手,从李夜秋的脚面上下来,回了身,走了五步,又蹲到水里,边哭,手边在水里摸,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伤心的时候运气极好,竟让她摸到了一条鱼,她止住了哭,又站起来,对着不知该说什么的李夜秋道:“李夜秋,李夜秋,你看,我摸到了一条鱼。”说完,鼻涕一吸,刚准备破涕为笑,转念一想不对,刚刚李夜秋还叫她闭嘴呢,嘴一歪,拿着鱼走到溪边,弯腰往地上一搁,再用力一吸要掉下来的鼻涕,又跑回去摸鱼了。 李夜秋哭笑不得,转面朝赵俊看去。 赵俊抖着手摸出放在腰后的弹弓,怯怯道:“我,我,我真的会打鸟......而且,他们都说我打得特别好,不信,你看......”他弯身捡起一粒小石子,抖着手也不知道要打哪,一着急,手一松,石子正中李夜秋大腿处,他咽咽口水,看着李夜秋的脸,想跑,又不敢动:“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也不是有意的。 就这位置,李夜秋都怀疑他是不是在装傻充愣,上前一步:“会打兔子和鸟是吗?” 赵俊僵着身子,点点头,怎么办,突然想回府了。 李夜秋压住怒气,将他的身子挪向右侧,指着远处立在树枝上的鸟:“看到那只鸟了吗?” “看到了。” “打。” 这应该算是命令。 水玉叹息,离得这么远,就算是他用箭射,都未必一箭就能射中,就这个小公子,他摇头。 此时,赵俊领了命,在地上又捡了粒石子,弹弓一拉,李夜秋还没来得急去看,那鸟就这么掉在了地上,抽搐几下后,不动了。 李夜秋:...... 水玉:...... 那鸟是犯病了,自个摔下来的吧。 第五十章 赵俊此时得意洋洋,小少年在一旁则是脸色惨淡,身子颤颤巍巍,可心里却不忘夸一句,他家少爷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这弹弓,百发百中。 李夜秋按了按跳跳疼的额头,这会,他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得,就怕又被颜落给听了去,稍稍将身侧了侧,压低了声音命令:“回去。” 在小少年拉着赵俊连连道好时,赵俊把宝贝弹弓擦了擦,边擦还边道:“我答应了爹不会再去爬你们家的墙头了,我就是想同她玩会。”在完全不知李夜秋已皱起眉头时,他还无比真诚地又补了一句:“我就是想娶她当媳妇。” 四周静了静,水玉真怕小公子就此没了命,那个小少年也吓到说不出话来。 片刻,李夜秋稍上前一步,微笑:“想玩是吗?” 没想到,这坏王爷居然在对他笑,愣了愣,赵俊点点头:“嗯。” 李夜秋领着赵俊走到小溪边,还特意选了溪水较深之处,在赵俊愣头愣脑之时,毫不犹豫地抬起脚,给他给踹了下去。 “少,少爷!” 小少年大惊失色,抖颤颤跑上前,水不深,刚过膝,把赵俊搀扶起来时,他全身都已经湿透了。 “少,少爷呀。” 咱还是快回去吧,趁着那祁王爷还有性子踹你,要是等他没了性子,咱搞不好就要暴尸荒野了。 正在摸鱼的颜落听了声,抬头,还没听出什么来,右侧有人踩着溪水过来,接着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要回去了吗?”她问,在李夜秋应了声后,便用湿哒哒的手圈住李夜秋的脖子,那双眼睛因为刚哭过,有些红。她本还打定了主意,要好一阵子对李夜秋不理不睬,可摸了会鱼竟摸忘了,等再想起时,好像已经晚了。这会,她将嘴嘟囔着,还没有消气呢,可自己手还圈在他的脖子上,看着很要好似得,想放开手,李夜秋将她向上一提,换了个姿势,她一惊,手圈得更紧了:“会掉下去的。”她还是想自己走。 先前是两只手抱着,现在换成一只手托着,李夜秋空出来的手便拍了拍颜落的后背,道:“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颜落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问:“会不会碰到你的伤口?”李夜秋回道:“不会。”颜落“唔”了一声,道:“你以后不要凶我。”李夜秋真没打算再同她解释些什么,只是轻着声应下。颜落又摸摸鼻子:“我的鱼可别忘了?”李夜秋看了看水玉,见水玉点了点头,便在颜落耳边笑了一笑:“不会忘的。” 水玉走到溪边,弯身拿了鞋和袜,当然,还有那条颜落摸来的鱼,掂了掂,还真是小得可怜。 直起身,往前走又停下,偏头看了一眼赵俊,刚爬上来,衣物贴着身,就这模样,同小八洗澡时一样,少了毛,瞬间就小了一圈。水玉想不明白,还真是奇怪,就像想不明白东街门那卖糖水的林伯,以往经过那处,总能听见他同别人诉苦,说是穷到女儿都养不起,可偏偏,站在他身旁的女儿,脸一天比一天圆,相对,生活富裕的,却这么瘦小,他摇头,视线刚要挪开,赵俊小跑过来,没往前追,而是站在了他面前,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水玉看向前面连头都不回的王爷,低着声:“赵公子,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赵俊不怕水玉,于是大着胆子道:“可我不认得回去的路了。” 水玉无奈一叹,现在,若是把他丢在这里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心想,王爷应当不会多同他计较什么,毕竟这般心智,若是多同他计较,夜闯祁王府那回就该没命了。 “走吧。”水玉看着赵俊:“跟着我。” 赵俊欢喜地点点头,不敢往前,就跟在了水玉后头,心里还想着,坏王爷那么坏,那么凶,本还以为府里的人都跟他差不多,没想到这个人还是挺好的。 前头,李夜秋听见后面跟上来的脚步声,眉一皱,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等到了拴马处,那两道眉皱得越深了。 水玉上前,愣住,因,拴在那的两匹马不见了,正想着,是不是被进林子打猎的猎户给顺手牵了去,赵俊从后头探出脑袋,小少年拦都没拦住,他张口就道:“我来时,这里有两匹马,被绳牵着,怪可怜的。”小少年泪,赵俊接着道:“所以,我就给放了。”记得娘常说,要多多放生积福。 少爷呀,有时候,你真的可以不用这么实诚。 李夜秋终于愿意回头瞧赵俊一眼了,冷着面,表情没多大变化,很生气,却不能气,抱着颜落忍了忍,转面向着远处吹了一声口哨,片刻,李夜秋的那匹马从远处的草丛快跑过来,想来,方才应当是去啃草了。 赵俊目瞪口呆,这马怎么又回来了? 李夜秋先把颜落搁在了马背上,随后,自个再跳上,等坐稳了,什么都没说,狠狠瞪了赵俊一眼,踢马走了。 水玉张了张嘴,抬手,见王爷走了,叹息,只好又放下。 赵俊看着水玉莫名期待,期待他也能吹匹马出来。 水玉边叹边往前走,哎,王爷骑着的马被训得好,而他那匹就没这么听话了,所以李夜秋从不骑,那马,若不是被猎户给顺手牵走了,估摸,早就跑回马车那处了。 ------------------------------------------------------------------------------ ------------------------------------------------------------------------------ 李夜秋骑着马很快便回去了,果不其然,有匹不听话的马,正在树旁眯眼小息。 下了马,小阮上前:“王爷。” 李夜秋抱着颜落,掀帘把她搁在了马车里,回身对小阮道:“给她换身衣裳。”小阮应了,上了马车,等见帘子放下,李夜秋又用手拍了拍马背,接着,那马便又朝林里去了。 小阮给颜落找了身青碧的衣裙,转面再看向颜落,不仅是湿了衣,竟还赤着足,她坐在了颜落身旁,边解她的腰带边问:“落儿小......方才是去玩水了吗?”颜落说,不喜欢她总喊自己落儿小姐,因为听着变扭,还说,同水玉和石伯也说过了,可他们每回都只是应下来,之后还是老样子,所以让她答应自己,往后若是只有她们两人时,便唤她的名字。那时,应下是因为怕看到颜落失望的表情,可又怕,久而久之,万一改不过来了,当着王爷的面也直唤了她的名字可如何是好。 颜落伸直了手让小阮将外衣脱下,认真道:“不是,我是去摸鱼了。”虽然只摸了那么一会,但她已经很开心了。 小阮也认真问:“那有摸到鱼吗?” “有哦。”颜落抬手,凭着方才摸到的大小比划:“有这么大呢。” 哇,那这鱼,还真是小得可怜呢。她笑着从一旁拿来沐巾,给颜落擦拭去脚底的泥土和杂草,等看到有细细的伤痕时,碰了碰问:“这里被划伤了呢,疼了,所以哭了吗?”在李夜秋把颜落从马上抱下来时,她便发现了,那双好看的眼睛红了一小圈,应当是哭过了,那会她有些心疼,因为在府上,她可从没见颜落哭过。 “才不是。”颜落歪着嘴,振振有词着道:“是李夜秋,他凶我,还让我闭嘴呢。”颜落一脸带着“说出来,你或许不会信的表情”补上肯定:“真的。” 当然,小阮自然不会信,王爷凶她?还让她闭嘴,?就算是现在天塌下来,她也不会相信的,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了,王爷平时都舍得都同高声说话。 此时,水玉骑着马回来了,还好,这主仆二人都生得单薄,要不,这马上可坐不了三个人。 下了马,赵俊四处瞅了瞅,没瞅见颜落,想问,可李夜秋好像一直瞪他,怕,再加上浑身都已经湿透了,就呆呆得杵在那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冻着了,还是被李夜秋吓着了。 现在的天气还算是暖和,但这林子里山石树木比较多,挡去了少许光,偶尔在这里还能看见几棵百年老树,它们枝茂叶繁异常高大,树的最顶端似乎是穿透了云层,任你如何眺望也望不到它的尽头。 水玉骑马回来时,本想索性将他们送出林子,可看看这小公子现在的模样,左边的衣袖少了一大截,整个人,从头到尾都趟着水,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就这么回去倒没什么,只是,走在城里难免让人在背后笑话,就他心大,没事还爬墙头丢小诗,殊不知,这大街小巷左左右右的孩童都拿他当大傻子,要是现在这般模样回去,兴许,不用等到明天,赵府小公子落水的事情就要被传开了,也笑开了。 “王爷。”水玉走上前,看了看李夜秋的眼色,没有先前那般暗沉了,于是道:“不如,让他换身干净的衣服再送他出林子吧?” 李夜秋眼神微转,看向赵俊时有些厌弃,但还是点了点头,这让身后的下人都有些意外,王爷这些年似乎变了很多,用江离打趣的话来讲,便是,没有那么难以相处了。 下人找来让赵俊替换的衣服,灰色,是某个下人的旧衣,有些大了,但暂且还能将就。 小少年接过时有些犹豫,但确实比少爷这样回去要好得多,于是开始四下寻找可以换衣的地方。 赵俊看了看马车,话出口应当是无心的,他道:“我去马车里换。”他再傻,但还是记得娘亲说过的话,所以,这会要在大庭广众这下换衣服的话,似乎不妥。 他往前走,李夜秋将他挡在身前,面上暂看不出表情,垂眼,指了指脚下,道出来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就在这里换。” “在这?”再看看李夜秋,一种惧怕油然而生,往后退了退:“好,好吧。”第一次在宫里看见李夜秋他就有些怕,因为莫名其妙跑来踹了他一脚,后来夜闯了祁王府,那天变成了很怕,因为他的样子很凶,像是要把他吃了,可他就是这么不长记性,今天跟着进了林子,不管小少年如何苦口婆心,他是一句都没听得进去。 站在原地,慢悠悠解开腰带,衣袍刚脱去,就有下人没忍住笑出了声,赵俊抬头望了望,满不在乎地摸了摸胸前:“这个就穿着吧。” 小少年立刻道:“这个,还是脱了吧。”与其穿着,倒不如脱了,湿漉漉的,那这身衣服换了岂不是等于没换。 水玉用手抵着唇,偏偏头,当看到李夜秋时,他开始不大明白了,方才还好好的,这会面色怎么突然就不好了呢?? 李夜秋看着赵俊,心里真是又可笑,又可气,可笑的是,这小子衣袍里面居然还穿着肚兜,可气的是,这肚兜居然跟颜落今天所穿的那件大致相同,为什么要说是大致呢?因为,早晨帮小丫头换衣时,剩下小致的部分他没瞧见。 “扒了。”李夜秋冷着声音吩咐下人:“把他身上这玩意给本王扒了。”看着就烦。 下人领了命,虽说看着似乎不大好,但王爷吩咐扒了,那必须得扒了。 两个下人将袖子卷了一卷,赵俊看着就像待宰的活物,可怜巴巴地用手护住肚兜,他的肚兜怎么了?这肚兜是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穿的,不能扒了。 小少年护着赵俊,脱,脱,脱,您看我来成不? 赵俊奋力挣扎着,那尖尖的哭嚎声传进马车内,换好衣裳的颜落听着好奇,于是,将帘子掀开来问:“怎么了?” 小阮探头这么一瞧,就算知道颜落看不见,但还是连忙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拉回了车内,自己也是虚汗一把,外头,这究竟是怎么了? 因为颜落的一个探头,闹腾的外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肚兜,最终还是给扒了,赵俊抱着湿衣满面委屈,没个肚兜贴身,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等外头终于安静了,小阮才扶着颜落下了马扯,李夜秋刚走上前,颜落便对自己抓来的鱼念念不忘:“我的鱼呢?”她的鱼,身子较为细长,可惜不够大,看上去应当还是条小鱼,约莫只比李夜秋的手掌稍大一些。 石头堆成了圈,捡了树枝,燃上火,再把洗净的鱼放上,这趟打野味被赵俊给搅和了,但好在一条鱼足够颜落吃了,而且,现在只要能吃上野味,不管是什么,不管多大多小,她都觉得没什么差别。 待烤好,下人将鱼搁在盘子上递给了李夜秋,他吹了吹,先试了试了,肉质似乎是比普通的鱼要好一些,不过他想,若是熬成汤,应当会更好。 闻着味,颜落已经迫不及待想吃了,听见李夜秋那有了些动静,还以为李夜秋自个就这么先吃上了,急急忙忙拽住他的袖子:“李夜秋,李夜秋。”那小咽口水的模样,让李夜秋忍不住要去捏捏她的脸。 对面,那个早该走了,却还没走的赵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可这会,他不再是盯着颜落了,而是盯着鱼。在府上,他很少吃鱼,因为他还是喜欢吃牛肉,猪肉什么的,可今个不知道怎么了,看着那烤好的小鱼,他竟然馋了,嗓子干咳,看看盘中鱼,又看看端着盘子的李夜秋,他也想吃野味鱼,唇一舔,向着某人,道:“李,李夜秋,我也想吃......”最开始他只知道坏王爷是祁王爷,这会听颜落喊了,还以为只要喊了坏王爷的名字就有鱼吃了,便跟着喊了。 小少年心力交瘁地忙捂住赵俊的嘴,我的少爷呦,掰掰手指,今天这寿减的,再这么下去,我可真的活不了几年了。 身后的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记忆里,除了落儿小姐,还真就没有人敢直呼祁王的名,正想着这小子是不是活腻味了时,颜落抬头,虽说有些不舍,但还是相当大方地将李夜秋手里的盘子往前推了推:“给你吃。” 赵俊喜出望外,刚抬了抬屁股,却被李夜秋一个眼神又压了下去。 李夜秋用筷子挥了挥,水玉意会,拿来盘子递上前。 皱眉,想吃鱼是吧?? 李夜秋拿筷子夹住尾部,向上一翻,在鱼骨折断后,他将鱼尾放在盘中后看了看赵俊:“方才你叫我什么?” “李,李......”幸得小少年在一旁低声提醒,他很快改口道:“王爷。” 盘子递上前,赵俊接过,小少年看着那小小的鱼尾,再看看捧着盘子的赵俊,心疼得要死,他家少爷居然在吃鱼尾。 可赵俊的心境却与小少年不同,好像带着感激涕零和感恩戴德的心拿着鱼尾往嘴里塞,边吃还边道:“你挺好的,就是凶了点。” 李夜秋听着,为什么好像顿时有一种他成了坏人的感觉?? 等鱼尾吃完了,赵俊想去舔盘子的心硬是被小少年给压制住了。盘子离了手,他起身,四下望了望,突然好像是瞧见了什么,小跑过去,隔了会又小跑回来,隔着火堆将一样东西递到了颜落面前:“颜落,你瞧,这朵花好看吗??”手里的花是他在草丛里发现的,只是他不认得这是什么花,蓝色的花瓣,有五片,落在绿莹莹的草丛里非常显眼,觉得好看就想着拿来给颜落瞧瞧。 李夜秋眉头又皱起,刚出声要命人将他送回城,小口小口吃着鱼的颜落抬头:“什么样的花?可我瞧不见。”话罢又看向李夜秋问道:“好看吗?” 李夜秋低应了声:“好看。”随后命水玉把马牵来,把这小子送回去,有多快就多快,看到他便烦得要命,头也疼得要命。 赵俊愣了一愣,在水玉转身去牵马时,他拿着花又坐了下来。他似乎不大明白颜落说瞧不见是什么意思,他琢磨,是看不清吗?想到这,便顺手捡起脚边的小树枝放在火堆里搅了搅,等树枝最前端燃上火星子,再等火星子逐渐便成了火苗,他好像想到了些什么,将带有火苗的树枝凑到颜落的眼前:“那这个你瞧得见吗?”他是想着,颜落瞧不见花是因为不够亮,那火这么亮,她肯定能瞧得见。 火苗不大,只是树枝的顶端燃了少许,可一下子凑得太近,颜落觉得有什么把她给烫着了,有些疼,便轻唤了一声“好烫”,身子也连忙往后缩了缩。 李夜秋左手扶着颜落向后仰的身子,右手抬起,将赵俊凑上来的手和树枝重重拍打掉,他的力道太大,赵俊没站稳,一下便摔倒在了地上,坐着,就算小少年扶他,还是一动都不敢再动,方才虽只有一瞬,但李夜秋的那个眼神真的把他给吓掉了。 “怎么样?伤着哪里了吗?”李夜秋将颜落扶稳了,他开始后悔,后悔没有一开始便命人把这个赵俊给送走,若是颜落现在哪里伤着了,他绝对不会再轻饶。 颜落摇了摇头:“刚刚有一些疼,不过,现在不疼了。”她伸手,摸了摸额前的发,好像少了好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她嗅了嗅鼻子,有糊味,接着又开始用手不停地去揉着眼睛。 见颜落一直揉着眼睛,那眼下,也不知是被烫着了,还是因她使了劲,给揉红的,李夜秋按住她的手:“别揉了,都揉红了。”他细细查看,手指碰了一下又问:“这里还会痛吗?” “不会痛,可是,李夜秋。”颜落放下了揉眼睛的手,向着他道:“方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眼前闪了一下,可这会又看不到了。” 李夜秋听后,用手再碰了碰被颜落揉红的眼角处,站在一旁的水玉低着声唤了王爷,他忽然愣了一愣,抱着颜落起身,往马车快步去了,并吩咐车夫:“去药筑。” 第五十一章 车夫不敢怠慢,快马加鞭出了林子回了城,等马车停下,掀开帘,李夜秋落了地,抱着颜落入了药筑。 里头等着看病的人被吓了一跳,有人跪了下来,接着,一屋子人便全都跪了下来。楼南闻了声,从竹帘走出,看看跪在地上的人,再看看李夜秋和那个被抱着的颜落,道:“施针的日子还未到。” 徐药在药柜,将手里的药材包上递上前,取药的人不声不响地跪着,徐药绕出来把药搁在取药人的面前,转身上前,向着李夜秋问:“她是哪里不适吗?” 李夜秋把颜落放下,道:“她方才说有什么在眼前闪了下,你快给她瞧瞧。”他想,施了多次针,兴许是有了作用,所以才赶着来药筑。 在竹帘内等着把脉的人走出来,原先红润而又不满的脸,在看到李夜秋时一下变了色,连忙同其他人一样,扑通,跪了下来。 楼南面色未变,不上前,只是站着道:“你是王爷,可这里并非你的祁王府,药筑有药筑的规矩,还劳烦王爷稍等片刻。” 李夜秋用眼扫了扫厅中跪着的人,语气淡淡道:“规矩?” 话落,那一地方还静静听的人都不禁抖了抖,等了等,有人爬起来,弯着身,道:“想到年迈的老母亲在家无人照看,实在放心不下,我还是改日再来。”说完先是慢慢退至厅外,然后,跑了。接着,一屋子人争先效仿,先是什么老父亲在家无人照看,后是什么襁褓中的孩儿无人照看,到最后个人实在没什么可照看的了,便怯怯道:“想到家里那只上了年岁的老狗无人照看,我,我实在放心不下,还是改日再来罢。”转身,走得太急摔倒,趴了好一会才想着忙爬起来跑了。 等不相干的人都走光了,李夜秋含笑:“楼大夫,这下可合规矩?” 楼南便道:“人人都说医者仁心,可即便是满满仁心也得敞开门做生意,你祁王每回来都要赶走我一屋子病人。”他上前,查看了颜落的双目后抬头:“说来,王爷你可差了我不少诊金。”两人面面相望,头一次看起来,既安静又和气。 徐药在一旁轻咳,两人的安静同和气在她眼里有些偏差,她见到的是,两个男人,在我目睽睽之下,眉来眼去的,于是拍了拍楼南的肩膀:“你快给颜落瞧瞧呀。” 楼南稍稍看了看徐药,没出声,等再看向颜落,他浅浅笑道:“倘若我记得没错,在试针时,王爷你好像信誓旦旦承诺过,是绝对不会让她受伤的,可今日,却又险些让火灼了瞳子。”见李夜秋神色有异,又平着语气道:“她虽生来目盲,但好在瞳子未损,若是在这时伤了瞳子,那王爷只能去别处寻医了。”说着,又用手按了按眼角处,有些红,只是,这样看楼南并不知是被火烫着了,可额前的发上有碰到火的痕迹,尾端蜷曲,且到现在为止还有丝丝糊味,手指捏住蜷曲的发揉了揉,放开,拍去细小的灰烬,道:“这眉就不用再皱着了,她看到什么东西在眼前闪了下,是看见了火光,那便是施针有了用处。” 李夜秋一直在听着,待听到了“那便是有了用处”时,才道:“那她何时能目明?” “急不得。”楼南转身,入了竹帘内,坐下,提笔蘸墨,在宣纸上稀稀疏疏写了些药材的名字,等走出来时,他把手上还未干的两张药方交给了徐药:“按这方子抓药。”侧首又看向李夜秋:“一副药需每日食后服用,另一副药,少水,熬成药汁后涂抹在眼处,只要王爷不会再像今日这般险些让她受伤,不出百日,便能见物。” 徐药边抓药,边讶然地道:“真的?”她的语气似乎有少许不信,楼南扭身,微笑:“要不,您来?”哈,哈哈,哈哈哈,徐药干笑着道:“您说了,那定是真的,您都治不了,那谁还有这本事,哈哈。”好话说了,待楼南扭回头,徐药松了口气。 李夜秋眉间难掩喜色,这时,楼南又道:“服药期间,忌五辛,忌寒凉,食得需要清淡一些,还有......”楼南顿了一顿:“打算何时同她成婚?” 就这事,江离只不过暂且有空同府里人说了一说,可府里人同主子一样,爱唠嗑,这才几日?祁王爷迎娶王妃的事便已是街知巷闻了。 当然,李夜秋对此满不在乎,只是,楼南竟会有闲情提及此事,正欲开口,只听楼南平平着又道:“忌,入房。” 徐药巨咳!! 第五十二章 从药筑出来,已有余晖映在门槛上,街边的小贩扛着扁担陆续归家,淌着鼻涕的孩童拾起小贩遗留在路面上的物件,拍去灰揣在怀里笑嘻嘻走了。 这一趟,从巳时出府,到现在酉时,算是完完全全被那赵俊给打乱了,而李夜秋忍了好久的性子,到了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了。楼南方才所说的话还在耳边萦绕,从厅内离开走到这处,脚下的步子似有些轻飘飘的,一直以来,李夜秋都想让颜落同旁人一样,用自己的眼睛来看所有的事,所有的物,可明明是盼了许久了,在眼下的这一瞬里倒变得不那么真实了。他想,等她的眼睛好了,便要让她站在他的身前,什么都不用去做,只要静静地看着他就好,直到将他完全烙在眼中。 这样想着,接着,他的袖子被身旁人拽了一拽,偏头,望着颜落,他浅笑,道:“怎么了?” 颜落呐呐地道:“施针就能将眼睛施好了,我起先是不信的,可每回去药筑,那里看病的人都说,说楼南是神医,说楼南来了,便是上京里最好的大夫,后来,听着听着,我开始有些信了。”低着头又“嗯”了一声:“你说,我真的会好吗?” 李夜秋稍稍弯腰温声道:“会好的,要是他敢骗你,我立马命人把这拆了。” 颜落又将手里的袖子拽紧了几分,道:“不要了,楼南那么凶,万一回头把王府也给拆了怎么办?”她竟将打趣的话当真了。 “他敢。” 李夜秋话刚落,刚巧要出门的楼南抱着臂,悠然道:“敢与不敢暂且搁下不谈,你们到底要在别人家门口站多久?” 两面相望,片刻之后,那提着篮子的徐药扑哧一声笑了,看似合不上脾气的两人,有时候却又能看出少许契合。 在城内时,余晖还在,等快要到山谷,夜已至。 马车上,颜落说了许多,她说,若是眼睛好了,她想要去大漠看看,是否同年幼时所听来的一样,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还想去南诏看看,因为那是遇到李夜秋的地方。想看看上京是什么样的,想看看小八是不是跳起来真的有她一人高了,还想看看水玉,石伯和小阮他们,待说到想看看李夜秋长什么样时,她钻进了面前人的怀中,李夜秋暖暖的,当她是害羞了,可她却用脸在那胸前轻轻蹭了一蹭,心道:丑一点,真的没关系。 马车在荒凉的小道上前行,越行越远,听见细细的水流声,这便是入了谷内,掀开了帘子,石伯和小阮已经等了多时,见马车回来了,小阮上前,就着灯光把颜落扶下来,在颜落站稳后,小阮忙低着声问:“那赵府的小公子真是的,没有伤着你的眼睛吧?”颜落笑着道:“没事,楼南说,我的眼睛很快便能好了。”“真的吗?!”这声稍大了一些,因小阮是替颜落高兴,可话刚落,被石伯瞪了下,才察觉是失了规矩,连忙捂住了嘴低着头。 石伯看着李夜秋向着颜落时眉眼间的神态,不由得笑了一笑。 李夜秋看看颜落,片刻又看向小阮,问道:“把那小子送回去了吗?” 小阮回道:“是,王爷走后不久便将赵小公子送回赵府去了,赵太师还说,他改日定会来向王爷道谢。”若是把实情说了,这道谢恐怕便成了谢罪。 李夜秋哼了一声,再看向石伯:“图纸送来了?” 石伯道:“是,放在屋内了。” 李夜秋点点头,两步上前,拉起颜落的手向里走。 沿着小道向前,远远可见成拱形的竹桥,两端摆放着石灯,等踏上,从竹桥这端走到另外一端,便能看见竹屋,屋内的烛火将厅外的廊前照得通亮,等停住,李夜秋才看清,方才在远处隐约瞧见的那抹红竟是两匹缎子,皱眉,回头看向石伯:“这是?” 石伯回道:“这是王爷出府不久后,太妃娘娘命人送来的。娘娘说,本想命尚衣局的宫人给落儿小姐做一身嫁衣,可又琢磨王爷你一定不喜欢,所以才将选好的两匹缎子送来。” 听到嫁衣二字,颜落走到桌边,伸手摸了摸,又捧着在面颊上蹭了蹭,随后才扬起好看的眉:“这是给我的吗?” “是。”李夜秋上前,笑了笑,又将搁在缎子边的图纸信手打开,边看边问道:“喜欢吗?” 即便是没看到,但摸上一摸,再想象一下,这要是做成嫁衣肯定好看极了,她点点头:“嗯,真好。”冲着李夜秋莞尔一笑。 李夜秋只是微笑,没有说话,再看向手里的图纸,跟预期的一样,他想要的一样没少,点头:“不错。”又将图纸搁回桌面,问:“何时动工?” 石伯道:“还听王爷吩咐。” 李夜秋偏头,瞧着那个反复捧着缎子摸的颜落,良久后道:“越快越好。” 石伯领命:“是,明天我便吩咐他们动工。” 待石伯拿着图纸退下,小阮端着水盆进来,颜落捧着缎子问:“若是做成嫁衣,我穿着好看吗?” 小阮郑重地道:“全上京都找不出比落儿小姐穿着更好看的人了。”若她伺候的是别家小姐,这话或许是逢迎,可冲着颜落,便是天大实话。她在上京,还真没见过比颜落还要好看的姑娘,都说皇帝的紫穗娘娘长得仙姿佚貌,可小阮想,再好看,也定没颜落好看。 脸颊碰着缎面,热乎乎的,就是经不住人夸,这下才算是害羞起来了。 李夜秋轻声一笑,向着水玉道:“将这两匹收了,等回了上京内,去找云阁的绣娘帮落儿做一身嫁衣。”云阁是上京最好的绣坊,里面的绣娘做出来的嫁衣都是无可挑剔的,虽说颜落大部分衣裳都出自水玉的手,但嫁衣是个精细活,单是缎面上的刺绣,恐怕水玉是真的做不来。 水玉应了,想着,衣裳尺寸小阮在冬日里刚量不久,和去年没多大变化,于是道:“那尺寸应当不要量了,还按......” 话未完全落下,李夜秋轻咳了咳:“得量。” 看了看颜落某处,又很快挪开,冬去春来,这半年,小丫头的个头见长了些,只是胖瘦未变,不过,有时候再仔细瞧瞧,这胖瘦也不是完全未变,至少,这某处倒是一天天在见长了。 第五十三章 小阮帮颜落洗了脸,净了手,在端着盆要出屋时,下人过来禀报,说是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李夜秋拍了拍颜落的后背道:“走吧。” 出了屋,竹廊左侧还有几间小屋,而右侧,挨着这间屋的是书房,沿着竹廊,等过了书房再走不到一会便到了饭厅。 碗筷已摆好,两个盘子,菜式很清淡,是按照李夜秋吩咐来做的,素得很,夹了一筷素小炒放在颜落碗里,她就着米饭吃,可刚入口,她又吐了出来,皱巴着脸:“是青菜呀!” 她不喜清淡,口味偏咸,好甜食,好肉类,最不好的便是青菜,尤其,今天的青菜清淡到寡然无味。 李夜秋尝了口,虽比平日里少了些油盐,但在他看来,这样倒也还好,看看颜落那张满般不愿的脸,他便道:“食得清淡些,对身子好,你就是平日里不爱吃青菜,所以长不高长不胖。” “你骗人。”颜落唇角一歪,肃言:“我可记着呢,就上回你还说过,以形补形,吃什么便补什么,我长不高,长不胖,就应该多喝些大骨汤,多吃些五花肉才是。”话罢,手指着闻到肉的方向,道:“我要吃这个。” 李夜秋握着筷子道:“想吃这个?” 颜落道:“嗯,我要吃这个。”又点点头肯定道:“我只要吃这个就好。” “好。”李夜秋伸手,将颜落相中的那盘菜推至她碗前,待她要动筷时,挡住,又道:“既然你只要吃这个就好,那可便要全部吃掉?”等看到小丫头迫不及待地点头后,这才把挡住她筷子的手拿开,静静看,在看到小丫头高兴的脸又掉下来时,不仅是李夜秋笑了,连同一旁的小阮也不由得笑出了声。 颜落委屈不到行,又是青菜,只不过荷方才不同,这道青菜是用肉汁炖的。 厨子将成团的肉放入水锅中蒸煮,不用再搁油盐入锅,待肉熟了,直接将洗净的青菜放入后盖上锅,不到一会就能装盘了,肉在下,青菜将肉覆盖,吃时,清淡中还带有浅浅的肉香。 李夜秋大概料到颜落定是不甘吃素小炒,所以才命人多备了这道,只不过,那团肉没装入盘中罢了。 “怎么还是青菜?”她似乎是不信,不信今晚一桌菜难不成都能如此寡然无味了,索性搁下筷子站起身,这闻闻,那闻闻,不闻还好,一闻,心里彻底没指望了,向着李夜秋看去,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天只有这两道,青菜吗——”还非常刻意得,将青菜二字加重拖了个长长的音。 李夜秋云淡风轻道:“是。” 颜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伸了伸脖子:“那有点心吗?” 李夜秋含笑回道:“没有。” 颜落用胳膊把面前的碗筷盘子推得远远,难得小小的反抗,竟没有得到李夜秋的回应,她垂了垂脑袋,伸手把碗筷又给挪了回来,还郑重地说:“我不喜欢吃青菜。”她是无点心不乐,无肉不欢的,可再不欢乐,这肚子还是得填饱了,要不夜里睡不着可就难受了,好在,这青菜还有些肉味。 李夜秋噙着笑,等看到颜落最终还是把青菜入了口,才朝饭厅外的下人点点头,下人领了命快步离开,隔了会,便有几样精致的小菜被端上了桌。 他也并不是非要让颜落吃青菜不可,只是,她这个不食素的小毛病,从幼时便没改过来,到了现在,也唯有这个法子,才好歹能看她吃两口青菜,但,还是见不得她苦着脸的小模样,所以才让人预备了几样小菜,有鱼有肉,不见深色,清清淡淡,端上桌,颜落不禁欣喜,失落过后,竟会有这样的甜头。 饭毕,李夜秋带着颜落四处转了转,消了食,便停在了瀑布前,听着流水声。 池子里的水清澈见底,池底就着火光能看见几条红白相间的锦鲤在里头摇头摆尾的游着,细长的水流从山壁顶端倾泻而下,四周的水面也跟着泛起微微涟漪,再抬头,月色如银,轻盈的夜风里有药味渗透进来,颜落闻着后,欲转身要走。 “想睡了吗?”李夜秋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住,接着,说了一句现在她最不想听见的话:“先把药喝了。” 颜落默了默,就光闻到这味道就已经令她浑身难受,身子不由得往后躲,并道:“光涂那药汁不行吗?” 李夜秋摇着头道:“不行。” 小阮捧着放有药碗的盘子上前,搁在了离他们不远的竹桌上。李夜秋拉着颜落上前,看她别扭地坐下后浅笑,拿起碗,没有那么烫手,因小阮送来时还走上了一小段路,转面向着颜落,拿起勺子放在唇边先试了试,有些苦,但,是正好可以入口的温度,再将勺子送至颜落唇边:“把药喝了,早些睡。” 躲不掉,也只好认命了,凑近,伸出舌头是想试试味,可没想到,这味道比闻起来的还要苦涩难入口,她夸张地站起身跳开,用手捂住嘴,柳眉皱得老高:“这药好苦。” 李夜秋正色道:“良药苦口。” 她才不管什么良药不良药呢,找准了机会要走,小阮见状不得不挡在她身前,她故作生气:“我不喝。” 李夜秋将勺放回碗中,笑了笑,又向小阮吩咐道:“去拿些蜜枣来。” 小阮应了声,刚转身离开,决不妥协的颜落道:“即便是拿来蜜枣,我也不会喝的。” 那小样子,李夜秋忍俊不禁,低头,勺顺着碗边转了一圈,语似可惜道:“你若不喝,那只好由我来喝了。”放下勺,竟真的喝了一口,等放下碗,再把颜落一把拉了过来,用了最简单的法子给她喂药。 颜落不明白他为何要喝,正拧着眉,被这么一拽,吓到了,等有什么贴上唇,等有什么要往嘴里钻,才明白过来,往后退,可被李夜秋紧紧锢住,不想咽,却又不想让苦味在口中停留太久,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李夜秋满意地离开,顺手又抹去她唇边残余的药汁夸道:“真听话。” 颜落吐着舌头,秀眉高皱,苦涩的药味还未散去,她好生气,可又发不出火来,那面颊涨得通红:“我不会再理你了。”她说,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转身拔腿想走,可想了想又转回来,生怕李夜秋不信,还态度坚决地又补了两个字:“真的。” “好,好。”李夜秋笑着应道:“你不理我,可这药还是得喝,若你不愿,那往后这药。”看了看颜落,继续道:“我只能像方才那般喂你了。” 颜落一怔,每天都要像方才那样,她哪里受得了,扯了扯袖子,咬着唇,随后,像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委委屈屈道:“我自己喝就是了。”从李夜秋接过碗,屏住呼吸,把剩下的药筑当水灌入口中,啪嗒,碗放下,看得拿来蜜枣的小阮目瞪口呆。 颜落闻了脚步声连忙伸手:“蜜枣,蜜枣。”小阮递上,她一口包了两个,嘴里的苦味才好了一些。 远处,水玉朝着这走来,李夜秋看了看,便吩咐小阮带着颜落回屋,伺候着早些睡下。 等小阮同颜落离开,与她们擦身而过的水玉上前,停住:“王爷。” 李夜秋起身:“如何?” 水玉道:“和王爷之前猜测的一样。”顿了顿后又道:“还有,何成义昨夜在牢里自缢了。” 第五十四章 户部尚书何成义,眼看快要古稀之年,脚底下的水清得没有那么纯粹,但,多少年前,在穿上那身官袍时,心内所想不过是,为皇上,为朝廷,尽忠竭力,肝脑涂地,只是有时,这日子久了才会发现,有时低下头,脚下的清水忽变成了泥潭,哪怕只是弄脏了鞋底,可再想要干干净净全身而退便没有踩进去那么简单了。 在董蕴未进宫时,何成义那岁数若是早些成了亲,孩子估摸都有董蕴那么大了。 本来看似两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的人,在某天,何成义傍晚应邀去了太傅府,同董太傅多喝了两杯后,这杆子才硬生生打在了一块。 董太傅酒量不浅,但那晚被何成义喝趴了。 晚风熏熏,酒桌旁,桃花盛开,那一抹抹红缀在枝头上,晚风夹杂着酒香与桃花香扑鼻而来,看着那一朵挨着一朵的桃花,再想想自个形单影只,何成义此时难免有些感慨,向着趴在那的董太傅摇了摇头,只得又自饮了数杯,直到眼前出现了两个趴着的董太傅,才将杯搁下,起身,还微微对着董太傅躬身:“夜色已晚,那便先行告辞了。” 他转面,走起路来晃晃悠悠,走了很久,可就是离不开太傅府,本想站着醒醒酒,恰巧眼里出现了一抹艳红,比那枝头的桃花还要明艳,于是带着一身酒气上前,其实就是想问个路,可那抹艳红大概是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忙往右侧躲开,他说自己并无恶意,可在转面时脚一崴,摔了,身子本就重得往地下坠,正好这一摔,也不用想着再爬起来了。 过了好久,何成义迷迷糊糊感觉有谁扶着自己在走,等被搁下,以为是回府了,便任由翻弄,沉沉入睡,直到隔天醒来,四周较为陌生,除了侧身躺在一旁的小姑娘,他隐约记得,这小姑娘是跟在董蕴身边的丫鬟,直到这会,何成义才察觉事情不大妙。 昨夜,他何成义做过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晓,又或许,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但董蕴言辞凿凿,那艳红的唇,艳红的衣裳,晃得他想解释,却无处解释,所有事情,全都任由董蕴来说,这让酒未全醒的何成义倍感头疼。 等走出太傅后院的客房,董太傅迎面而来,这时,董蕴和那丫鬟早就离开了。 董太傅说是自己怠慢了。 何成义此时也只能干笑着摇头。 此事,何成义明知是董蕴有意算计,可这脚已经踩了下去,脚底的脏泥甩都甩不掉,他像是吃了哑巴亏,莫名其妙被董蕴抓了个莫须有的把柄。 他何成义,还算是为官清廉,也还算是为朝廷尽忠竭力,明明莫须有的事情,却要被董蕴牵着鼻子走,可笑。 人大概就是这样,听着听着,连自个就信了,之后,会担心,担心旁人对他议论纷纷,说四十好几的户部尚书弄脏了太傅府里小姑娘的身子,担心清廉的名声就这般毁了,终于,这会再低头看看脚下,那水并就不清澈,因为心里一直有一股子虚荣心在作梗,而这虚荣心正好被董蕴给捡了去。 董蕴想见先帝,何成义帮她,先帝极其信任何成义,对他有意无意提及的太傅之女很是惦记,可纵使董蕴是少有的才女,无奈那张脸不够争气,先帝见过一面后,没瞧得上。等过了一年半载,董太傅因病倒在了朝堂上,撒手人寰后,某天,何成义在先帝跟前不忍得叹了叹:“董太傅这一走,留得一群妻女在府上,成日哭哭啼啼的,着实让人于心不忍。”便是这句话,使得先帝一颗怜悯之心油然而生,这才一脚踩进了太傅府,把董蕴给娶回了宫。 即便,先帝是因怜悯而娶了董蕴,但好在,先帝对这少有的才女还算喜爱,与她下棋对弈,她落的每一子都精奇很,听她说话,又很舒心,每句话,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何成义一块心病算是落下了,本以为不会再生波折,直到远王谋反篡位。 李蘅造反,密谋多年,但始终是有勇无谋,杀帝夺位败了,被关押,还拖累无辜妻儿牵扯其中。 在画押的前一天,何成义命人避开牢中耳目去见李蘅,告诉他,只要他明日在画押时将蒋佑一同拉下水,便可保他的妻儿安然无事。 于是,远王的一口咬定,再加上何成义递上来的奏折,条条罪状,写得清清楚楚,远王李蘅与蒋佑里应外合欲要杀帝夺位,先帝气得将手里的奏折重重摔出,道:“罪证确凿,无须再查证。” 春末,远王李蘅与蒋佑一干人等,被处斩,而那个蒋琬,数月后,在木兰花凋谢后也随之香消玉损。 蒋琬死了,太子被废且逐出上京,姚婕与先帝越渐越远,李宏轩被立为太子,所有事情似乎都是董蕴算好的。 而何成义,从开始那一脚踩进去,到了现在,他想,即便是将这份愧带着躺进了棺材,事都不算完,于是,在这样的年岁,以那时同样的方式,他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等入了牢中,他却是松了一大口气。 在牢中,李夜秋去探他,也算是弄清了整件事的原委,在离开时,何成义回想过往,叹道:“王爷,人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数十年前,当老臣披上那身官袍时,一直认为自己定会成为朝中最大的忠臣,可到头来,也不过尔尔罢了。” 何成义因罪被关押,十有八/九是李慕歌谋划的,但如今他在牢中自缢,只不过是选了一种简单方便的恕罪法子。 李夜秋往前走了两步,看了看远处屋内的光,垂了垂眼帘。 人人都有可能成为棋盘中的棋子,何成义是如此,就连当年那个周磬亦是如此,成日里想着往上爬,自作聪明却不知被旁人借了手,害得李禄从此药不离口,最后还把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所有事连在一块,这董蕴,要还的债似乎太多。 李慕歌,谋划多年,在等一个适当时机,而李禄,看着无作为,平日里只是个毫不起眼又风流成性的王爷,可实则倒是比想象中的要聪明一些。 再低头看看自己这伤,李夜秋不由哼笑一声,还真是多亏了李禄,可,往往自认为聪明的人,都笨了那么一点。 第五十五章 第二天早晨醒来,坐在桌边的颜落连连打了个好几个哈欠,李夜秋笑问:“怎么,昨夜还没有睡够吗?” “没睡够,而且睡得不好。”颜落说着,又扯了扯蒙住眼睛的白缎:“这个硌得慌,怎么躺着都不舒服。” 白缎是小阮昨夜帮她涂了药汁后蒙上的,缠了一圈,系上结,当然,是李夜秋吩咐的。一来,是因颜落的手总是闲不住,涂上了药汁,等不到干透,她就忍不住要去揉上一揉;二来,若是她的眼睛慢慢复明了,一时之间或许受不了光,所以,也算是提前做了个准备。 “是吗?”李夜秋按住她的手,拿开,又把一碗粥摆在她面前:“我倒觉得你应当睡得不错,呼声那么大。” 颜落刚要去碰碗的手一怔,期期艾艾道:“我,我,我睡觉才不会有呼声呢。”哼了哼,她睡起来的样子想象一下,那肯定是斯斯文文的。 李夜秋柔声道:“好,好。” 方才那话里,李夜秋有一半是同她打趣,另一半,则是实话。 要说颜落睡起来的样子,好看不过一会,之后,翻来覆去,踢被子,横睡竖睡,喃喃自语,呼声不算太大,但若是在旁人心内,像她这样的小姑娘,睡起来怎么也该是恬静的。 不那么恬静的颜落,此时用勺子在碗内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李夜秋开了口,这才举起勺子送进口中,是玉米粥,边吃边道:“真好。” 李夜秋轻笑了一声:“难得你说好,既然喜欢,就多吃些。” “不是粥好。”说喜欢,玉米粥不如细碎的肉末粥,她摇摇头,等口中的玉米粥入了肚,才继续道:“是现在这样真好。” 李夜秋向着她道:“嗯?” 颜落捧着碗,慢慢道:“以前你都很少这样陪我,每回等我醒了你都进宫了,等你回来了,我又睡下了,等睡醒了,就该吃晚饭了。”她掰掰手指算了算,李夜秋只有用了晚饭后能陪着她,可偏偏她又不争气,明明早晨起的晚,还午睡了,可夜里一到时辰还是立马会犯困,她感叹,一定是因为府上没人同她说话才会犯困的,所以她才不会承认自己能睡。自顾自点了点头后,又接着说道:“像现在这样,醒着时你在,睡着时你也在,真好。”话罢,她将一勺粥递到李夜秋面前:“那你以后就像这样陪着我好不好?” 李夜秋听着她的话顿了顿,再看看那满眼的小期待,本想说些什么,可见颜落的手抬久了开始微微颤时,还是握着她的手腕,将粥入了口。 “太好了。”颜落放下勺子高声欢呼,搂着李夜秋的脖子高兴坏了:“你答应好了,就不能再反悔咯。” 于是,他答应什么了?见小丫头正雀跃地蹦跶,李夜秋才明白过来,方才那口粥算是他收受了贿赂吗?片刻,他含着笑,轻轻应了声:“好。” 在谷里的日子,不仅颜落玩得开心,小八和小九也玩得很开心。 小八和小九是石伯回府后又给带入谷里的,其原因,太寂寞的小八一入夜就狼嚎狼嚎的,府里的下人精神上受到了一定的折磨,不得已,石伯只好把小八送去了谷里,至于小九,一个白团,也不占地方,顺手就给抱来了。 有时,去林子骑马,颜落坐在李夜秋身前,风吹在脸上,怀里抱着小九,马的屁股后面跟着狂奔的小八,可进了林子,这白狼不管用,差点被野鸡啄瞎了狼眼。有时,有顶好的阳光,颜落会拉着李夜秋去晒太阳,李夜秋躺在竹长椅上,她缩成团躺在李夜秋臂弯下,小八和小九趴在竹椅旁,若是下雨了,她便坐在竹廊前,静静听,有时还会哼唱上两句,小八直摇头,还是如此不入耳。 李夜秋原本只是想带着小丫头在谷里住上一些时日,可每回同她提到回府,小丫头总是满脸恳切地要求多待几天,结果,这一多待,等回到府里时,已经是大半月后。 石伯是先他们几日回府的,回府时,竹苑已差不多快要完工,比预期的快了一些,再等李夜秋回了府,竹苑刚好整修完工,几个下人正在里头清扫。 颜落入了前庭,那期待的小表情就已经全出来了。 李夜秋偏头向着她:“想去吗?” 颜落迫不及待地点头,而那个同样迫不及待的小八已狂奔而去。入了竹苑,它先瞧见院子里摆着的小木屋,钻进去,很宽敞,里面还有软软的被子,欣喜地出来,不小心又瞅到摆在小木屋旁的小小木屋,眯了眯眼,爪子一抬,啪,小小木屋被它一爪子拍飞了。 一旁还在收拾地面碎石的下人看得是目瞪口呆,这好得它不过是头狼,要是人,要还是个女人,搁在后宫里那就厉害了。 这时,李夜秋牵着颜落的手入了竹苑,里头的下人纷纷弯身唤了声王爷,等李夜秋摆手后,便又开始忙活起来。 往里走,小丫头问:“有给小八小九在院子里按屋子吗?”小八和小九一向住在后院,颜落觉得还是待在一块好,热闹,所以才请人打了两个木屋,可惜,就在方才被小八拍坏了一个。 李夜秋领着她往偏南的湖边走,并应声道:“按了。” “那我种的果树有挪过来吗?” “挪了。” 颜落急切地问:“长出什么吗?” “嗯......”李夜秋四处望了望,石伯说是挪了,但院子里什么都没瞧见,估摸是不会出苗了,但他应道:“应当......快出苗了。”只好命人去果园挪一株果树苗栽上了。 颜落蹦蹦跳跳起来,来年一定就能看见硕果累累了。 到了湖边,看着眼前的水榭亭台,按照他的要求,长廊椅边的木栏都加高少许,走过了长廊,最里端的亭子四周垂着白色轻纱,在入亭子处的轻纱被撩起。 颜落走进去,摸了摸暂且还空着的桌面,问:“这上面要摆什么?” 李夜秋倚在木柱旁,声轻得像是春风:“你想摆什么都好。” 颜落回头,冲着李夜秋一笑,如春日里的桃花,不,似乎比那还要明艳。 见她在亭子里转悠,李夜秋正担心着她会不会摔倒,这时,石伯穿过长廊止步于亭前道:“王爷。” 李夜秋未回头:“何事?” 石伯禀报,李夜秋听完后揉眉,这才多久?他的皇姐,拖家带口又杀回来了。 第五十六章 下人正在清竹苑地面的碎石,来来回回,轻尘纷纷扬起,芷兰挑眉,将撩开轻纱放下。 小阮送茶来,递上:“公主,将军,请用茶。”再看看坐在芷兰身旁的男童,约莫有八/九岁大的模样,肉嘟嘟的脸,那双眼睛像极了芷兰,大大的,圆圆的,就是从进了府后便一直肃着张脸,坐着,双手着抱臂,向着颜落静静看,好像在琢磨什么。 因为可爱,小阮多看了两眼才将手里的茶递到他眼前,孩童终于挪开视线看了看小阮,接着,放开抱着臂的手,端起茶杯,一本正经道:“有劳。” 小阮一愣,险些笑出了声。 韩原,快要半百的人,但应当是练武的缘由,模样没多大变化,不仅没变,还更加好了,少了沙场征战,原本那黝黑的肤色竟白嫩了许多,一个武将,因为娶了芷兰,硬生生成了温文尔雅的书生,只不过这书生,魁梧得很。这会,魁梧的书生看着自个儿子,一脸宠溺,尤其是这儿子,和他心爱的夫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面冷,不爱笑,其他,韩原都爱死了。 面冷不爱笑的韩鹤抿了口茶,看看李夜秋,再看看颜落,忽摇了摇头:“可惜了。” 小阮想着,是否茶不合这小公子的口,心中正揪着,就听那小公子又淡淡从嘴里飘出来一句。 “可惜了,你长得这么好看,要是愿意多等个几年,等我大些,到那时,我便可以来迎娶你过门了。”说完,还一脸“就看你愿不愿了”。 李夜秋未出声,只是这眉不由自主往上提了提。 韩原朝着韩鹤脑后毫不犹豫拍了一下,但终究舍不得下重手,手里拿捏着,力道不重:“说什么呢!!” 对于这儿子,除了面冷,不爱笑,外加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其他,韩原都爱死了。 这一下真是猝不及防,不疼,但拿在手里的茶洒的到处倒是,韩鹤偏头,面上的表情丝毫未变,抬袖抖了抖,向着韩原道:“我?只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韩原欲要再开口,李夜秋道:“童言无忌,将军无须责怪。” 韩鹤道:“肺腑之言。” 亭中静了静,片刻,芷兰扶着桌大笑。 笑声刺耳,韩鹤起身,走到颜落身旁,也不知是在惋惜什么,左手负于身后,在长叹一声中离开了水榭亭台。 韩鹤走出去,顺着脚下的石子道来到院中,右侧,那个被小八拍飞的小小木屋已经重新扶起,虽破了几处,但好在能将就一晚,明天会有新打好的送来,而此时,小九正心满意足地往里头钻,准备小息一会。 要说小八,这头狼嫉妒心实在太过强烈,它要的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于是,这狼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看着小九这巴巴爬到一半,前头在里,后头在外,他抬脚一踹,小小木屋连同小九在地上滚了几滚,停在了墙角处。 小小木屋彻底坏了,小九倒地不起,估摸着是滚晕了。 此情此景,韩鹤看在眼里,他上前,厉眼厉言:“你怎么能欺负弱小,你都不会感到羞愧吗?” 小八歪嘴,这娃,有病吧? 要走,却被拽住,小八回头,韩鹤正拉扯着它的尾巴。 小八心言,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就不同你计较了,立刻,马上,放开我的尾巴,否则...... 言未完,韩鹤伸手打在小八的狼背上,厉声道:“坐下。” 跟在一旁的下人忙上前要拉开韩鹤:“少,少爷,你还是别碰它了,惹急了,指不定会扑上来咬你一口呢。” 见小八目露凶光,韩鹤叹:“这狗训得一点都不好,白长这么大个头了。” 下人心道:少爷,这是狼呀! 在亭内,芷兰收了笑,直起身子,端杯润了润口,左右看了看,指着水榭亭台外的几道石子路问道:“从进竹苑开始就觉得有什么轻硌着脚底,还以为是未扫净的碎石,现在再一看,你在这里铺上几道石子路是做什么?” 李夜秋向亭外扫了一眼:“府里的路走惯了,一时变了样,怕她分不清方向,便铺了这几道路,好识一些。” 芷兰挑眉,手顺着那三道石子路指了指:“这是连着水榭亭台的,那一道是连着院中石桌的,还有一道是连着书房的,就像这样看过一遍,回过头我便忘了。” 李夜秋轻笑:“那些圆石有大小区分,不是很明显,但她能感觉出。”这样做,只因颜落说过,脚底有东西踩着,才不会觉得走到哪里都一样。 芷兰看了一眼颜落,又再看向李夜秋,微笑。在回上京的那天,站在祁府门前,看见李夜秋扶着颜落下了马车,从弯身到落地,李夜秋那双眼睛一直未从小丫头身上挪开,像是烙上了,那天,那一刻,芷兰便知,李夜秋的心已经被占满了,而她,帮了点小忙,让缓慢的好事走得快了些,想想,她可是“功臣”呀。 “日子还未定吧?” 李夜秋摇头,他还纳闷呢,这竹苑刚修整好,颜落的嫁衣过两日才会去取,什么都还没准备,这皇姐就火急火燎拖家带口来了,难不成是他做梦下了帖? 芷兰朝着韩原道:“那我岂不是来早了?” 韩原也不晓得怎么应和,因,离开洛阳时,韩原就问她,是不是去得早了些,当时,他的宝贝夫人信誓旦旦说,不早,等到了上京,过不了几日便成亲了,于是,韩原不明白了,日子还未定,这过不了几日便成亲的说法在哪里?? 但好在,这回他跟着,别说等几日了,就是等几月都不碍事,就上回,他有好几次想带着韩鹤来上京的念头都断在了肚子里,还不是怕夫人生气。 韩原这么想着,而后,他才发现,芷兰并不是真的在问他,而是,这话撂下了,才好接着说后头的。 “六月十八,你觉得如何?”芷兰边品茶边道:“宜入宅,宜订盟。”看了看李夜秋,抿唇浅浅一笑:“宜嫁娶。” “六月十八?” 见她这张应当是提前和自个娘通了气的脸,李夜秋微皱眉,他重复六月十八这日子的本意是“我祁王娶王妃,你们高兴,帮我定了日子,所有事都预备好了,顺道还昭告了全城,这也就是说,有没有我的意见都没差别??” 芷兰搁下杯浅笑:“落儿,你觉得好不好?” 颜落坐着听了半天,要说没明白,应当明白了,要说明白了,应当还是有一些不明白,但她还是点点头:“好。” 芷兰拍手:“你看,她都说好。” 慢也好,快也好,只有颜落说好就都好,只是,带着颜落在谷里住了大半月,他一瞬忘了眼下是什么时日,正算着,芷兰抢他一步道:“五天后。” 五天后?也就是说,五天后,颜落就成了他的王妃?他的,他的,想到这,他忽叹了一叹。 哎,忌入房。 第五十七章 “你说什么?”李夜秋将颜落拉回到身边:“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当然有这个必要。” 芷兰再伸手,李夜秋挡在颜落身前:“我会送她去,不过,不是现在。” “都快成亲了,落儿是嫁进祁王府,又不是从祁王府出嫁,再说了,你们成亲前就不应当再见面了,现在送她去山谷,当然有这个必要。我会陪着她,还有云浮,我想,你应当用不着担心吧?那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到处都是你的人。”芷兰推开李夜秋,把颜落拽过来,又笑着道:“只不过几日见不着面罢了,这就受不了了吗?” 昨夜,在颜落发困时,芷兰强行把她带回了秋嬅院,说是成亲前,两人不能再待在一块了,只不过一夜,可,兴许是这阵子习惯了小丫头待在自个身旁,闭上眼睛,听不到那浅浅的呼声,李夜秋竟是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好不容易熬到了早晨,芷兰又给他这样了,一夜就已经够了,现在,到六月十八还要四夜,不,不止是四夜,是四天四夜,这何止是受不了,怕是,等不到成亲那天,他便会疯掉的。 看着李夜秋眼下那几不可见的青影,芷兰觉得好笑,真不晓得,这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见李夜秋皱眉迈步,芷兰快快道:“这可是太妃娘娘吩咐好的。”说完,又见李夜秋顿了顿脚下的步子,芷兰扬唇一笑。 实则,昨天回京,在来祁王府前,芷兰先去了皇宫。 入了宫,韩原想着,即便是辞了官,来了上京,还是要先去见一见皇上,在御书房坐了会,芷兰便带着韩鹤去了云浮殿,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韩鹤和那个假皇妹倒算是亲近。最后,在离宫前,她又去了姚婕那,她此次进宫本就是奔着姚婕去的。六月十八,日子是姚婕早就算好的,而,将两人暂且分开,当然,也是姚婕千叮咛万嘱咐,交代的。 在后宫,这里的规矩一辈子都用不完,姚婕是太妃娘娘,不能整日往宫外头跑,好在,该预备上的,李夜秋都已经预备上了,她也只能瞎操心。 李夜秋早该猜到这是姚婕的主意,现在隐隐有些头疼,不想放颜落出府,可又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这主意给断了,正想着,芷兰已经不由分说,拉着颜落往府外头走。 颜落好像不太愿离开,踩着小步子,还未跨出门槛,她停住,拽了拽芷兰的手:“他不去吗?” 芷兰笑着道:“成亲前,你和阿秋就不能再见面咯。” 颜落想了想开口道:“一面都不能见。” “是。” “那我要什么时候能回来?” “很快,等阿秋迎娶你的那天。” 芷兰应后,等了一会,颜落将手从芷兰掌心抽离开,转身,小跑回去:“李夜秋,你可要快些来迎娶我。” 李夜秋向着颜落,胸口竟在这时跳了跳,他想,若是颜落不愿走,哪怕是姚婕千叮咛万嘱咐,他也不会放小丫头离开,想是这么想着的,不过,颜落只是抱了抱他,像是同他最后告了个别:“那我走了。” 水玉瞧着王爷满眼的不舍,理解,偏头,再看看韩原,不仅是满眼不舍,好像还有那么一丝丝伤心,不理解,于是便问:“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韩原是被芷兰强行留在祁王府的,他真想跟着去,可夫人不肯,也只好巴巴看着,看着那个对自己毫无留恋的夫人,他摆摆手,哎,要他来说,别说是四天了,哪怕是一天,甚至是半刻,他都等不了。 芷兰带着颜落走了,小阮因为要照顾颜落也跟着走了。嫁衣,石伯后天取了会送去山谷里,而李夜秋,站在府门外,望呀望,马车都没影了,还在那望了望,就那眼神,水玉都怕王爷会骑马追上前去。 等好不容易不望了,回府了,坐着不出声,用饭不出声,换药不出声,坐在院中,勉强同韩原下棋对弈,结果两人望着棋盘,落子一个比一个慢,心事重重。 韩鹤经过两人身旁,看看那盘乱七八糟的棋局,再看看心思全无的两人,韩鹤只想轻哼一声。 出息。 李夜秋紧捏着棋子,生怕小阮不会时刻待在颜落身旁,别磕着碰着了,右侧的山壁经常有碎石落下,可别一个不注意让她跑了去,还有,那瀑布池子,四周看着浅,可中央底部是连着谷外好几道河流的,她喜欢去那玩,要是小阮没看着的话......在手中棋子看似要被捏碎时,他倏地站起身,衣袖扫过棋面,上面的棋子全被打乱了,还有些掉落在了地面上。 见他要向外走,水玉跟着:“王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谷里。” “可,可是......” 这边话未完,那边年长的石伯走上前,向着李夜秋恭敬道:“王爷,请放宽心,在小阮走时我就同她吩咐好了,她会看着落儿小姐的。”在府上待了这么多年,他能不知道王爷心里想着是什么,唯独是放不下颜落,他微笑着又补了句:“寸步不离。” 李夜秋将手负于身后,他想,颜落现在也应当同自己一样吧,没有他在身旁,这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而此时,心里应当不好受的颜落正在忙活着搬东西。 颜落从屋里的床榻下拖出来一个木箱,又从木箱里捧出好多小玩意摆在桌面上:“你们看。” “这些都是阿秋亲手刻的?”芷兰看着箱子里头满满当当的小木雕,在来的路上听颜落说,谷里藏着好多李夜秋给她刻的小木雕,最初,芷兰还在想,这好多到底是多少,现在一看,当真好多,足足装满了一个木箱,而,这些木雕的样子都很平常,随手拿一个,都是平常看得着,用得上的。 颜落连连点头,跪上椅子,在桌子上一边摸一边道:“满月,新月,星星,小猫,金鱼,长着奇怪角的麋鹿。”忽想到什么,跑回床榻边,从枕头里拿出一个小木偶:“这是落儿。”迫不及待放在脸旁,问:“像不像?” 芷兰挑眉,拿到手里瞧了瞧,这木偶应当有些年头了,当然,也并不难看出来,因为,李夜秋把颜落幼时的模样刻得简直就是栩栩如生,长发散落着,襦裙曳地,眼睛迷迷糊糊的半睁着,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像。”芷兰笑着说,而一旁的云浮看着实在羡慕,心里不禁想,要是江离也能亲手刻个木雕送她就好了。 颜落从芷兰再把木偶接回来,捧着,笑嘻嘻的,眼下的心情,可比祁王府里的李夜秋好受多了。 于是,没有李夜秋,在谷里的第一天,心情不算坏,第二天,开始有些寂寞,等到了第三天,晌午,在饭厅用了饭,喝过药,她便坐在屋子里闷不吭声,小阮陪在身旁,久了,竟开始有些瞌睡了。 云浮从右侧的书房走出来,走时,芷兰正伏在窗棂边看书,看得认真,云浮顺手将门给关上,转面,走了两步进屋,颜落坐在桌边发呆,床榻边挂着早晨石伯送来的嫁衣,她觉得好漂亮,走到嫁衣前又看了看,问道:“落儿,你把这嫁衣穿上试一试吧,我想你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颜落闻言,应声抬头:“好。” 云浮笑着道:“那我去叫皇姐来。” 等云浮又走了出去,小阮揉了揉眼,看着颜落好像无精打采的样子,不晓得她是不是又饿了,便问:“要不,我去给你拿些点心来?” 颜落想了下,点头道:“好。” 尽管不饿,但有点心吃了,好像也能弥补少许失落,等屋内一下静了,她站起身,走到床榻边,伸手摸了摸挂着的嫁衣,多摸了两下,再凑上脸蹭了蹭,自言自语出了声:“好滑。” “什么好滑?” 突来的声音,颜落一怔,愣了愣回头:“李夜秋?” 李夜秋浅笑后微皱眉:“怎么就你一个人,小阮呢?” 颜落转过身,小跑上前:“她去给我拿点心了。” 李夜秋笑道:“有好好吃饭吗?” “有。” “喝药了吗?” “喝了。”等回答了,颜落拉了拉李夜秋的衣袍,问道:“你怎么来了?芷兰姐姐说成亲前都不能见面的,今天才第三天。”她可是算着日子呢。 李夜秋轻着声道:“想见你了。” 颜落低下头摸了摸脸:“我也想你了。” 屋外,小阮端着点心往回走,刚走到廊前转角处,就看到自家王爷带着颜落从屋里走出来,好像是要去哪,上前,声还没唤出,被人一扯,捂住了嘴巴。 芷兰捂住小阮的嘴巴从书房探出头:“哎,要不,当做没看见呗?” 云浮也歪着脑袋探出来,迟迟才道:“好,好呀。” 第五十八章 李夜秋带着颜落出了谷,马在谷外。 躲在暗处的守卫得意地冲身旁另一个守卫眨眨眼,小声道:“我那天说什么来着,和落儿小姐分开,王爷忍得住一天两天,绝对忍不过这第三天。”说话的小眼睛守卫伸出手平摊开:“你可别想赖账,愿赌服输,拿来吧。” 另一个守卫护住腰,看着王爷带着落儿小姐骑马离开,满脸懊悔,他并非是想赖账,就是有些不甘心,只差了那么一点,巴巴熬了两天,这第三天刚刚过了一半,王爷还是没忍住,想到这,愿赌服输的守卫在掏钱时,手都在颤抖,我的王爷呦,落儿小姐这会又跑不了,明天一过就成祁王妃了,忍了快要三天,这下就功亏一篑了。 而此时,李夜秋骑着马远离了山谷,这马儿跑得快,很快便来到林子处,等入了林,李夜秋将颜落抱紧了,加快了马的速度,再等停下时,已经到了林子深处。 听到了重重的水流声,颜落便知是到了哪,正等着下马,李夜秋抱住她的腰一提,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 有时候,等你真正见不着了,或许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旁人观之,似乎是在说,这不过才第三天罢了,可李夜秋想着的却是,这已是第三天了。 想要看看她,想要听听她的声音,甚至想要碰碰她,于是,顾不得姚婕的吩咐,在终于忍不住的时候,他来了,而且还决定,现在要好好把小丫头看个够。 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子,还有那浅粉的唇畔,接着,视线再往下,白皙的颈脖,以及,被单薄衣裳遮盖住的地方,喉结不由得上至下滑动,最后,李夜秋将颜落抱入了怀中,只有这个,为了她的眼睛,再难受,也得忍着。 颜落就这样乖乖不动,让他抱着,偎在怀里,久了,拿鼻子嗅了嗅,他身上有药味,有沉香味,有熟悉的味道,当然,还有最特别的,是李夜秋本身的味道,很好闻,就光这样被李夜秋抱着,坐在马背上,她都能睡上一觉,带着笑闭上眼,想着这样也不赖时,她又睁开眼,身子没动,只是动了动唇:“李夜秋。” “嗯?” “你身上好像有什么硌着我了。”而且还一直在动呢。 李夜秋应道:“它一路上都很不听话。” “不听话?”颜落隔着李夜秋的衣袍摸了摸,那硌着她的东西动了动,她眼睛一亮,直接将手伸入李夜秋的衣袍内,等摸到了,颜落直起身子笑着把一路上都很不听话的小家伙给捧了出来:“是小九。”她有些惊喜:“你居然把小九给带来了,那小八呢?” 李夜秋挑眉,道:“带不了。”他想见颜落,可马车跑得慢,等不了,出了府,便骑上马就往山谷赶。至于小九,是出府时正好看见它缩在前庭的树旁啃萝卜,想着,颜落平日里最爱抱着它,说它软软暖暖的,顺手便提着走了,本有考虑带着小八,毕竟,若是带着小九不带它,就按它那狼脾气,知道后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又一想,这头狼实在气虚,跑不到一半路,又会死赖着让人抱,这个考虑也只好作罢了。 颜落把小九放在怀里,边摸边道:“小八会生气的。” “没事。”下了马,李夜秋抚平颜落被吹乱的发,温言道:“它不会往心里去的。” 颜落道:“小阮说,小八有些小气,爱记仇,还爱欺负小九,见不得别人对小九好,每回我抱着小九,它就不开心,像后宫里的妃子一样,争宠。” 李夜秋拴了马浅笑,没有出声。 颜落继续道:“可我觉得小八一点都不小气,它爱记仇,爱欺负小九,不开心,是因为我对小九好时把它给忘了,所以是我不对。他们说,皇宫里的那个皇帝,有好多的媳妇,可他顾得了吗?我有时,顾了小八,就会忘了小九,顾了小九,又会忘了小八。”伸手挠了挠皱起的眉,向着李夜秋小心翼翼问道:“你以后会娶好多媳妇吗?”未了,她觉得应当要告诉李夜秋,娶那么多媳妇是不对的,又补了句:“这是见异思迁。”说完,她觉得自己变得聪明了一些,把见异思迁用在这里,似乎恰到好处。 听到这,李夜秋笑出了声,原来,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至少,她还懂得让自己不要见异思迁。 李夜秋捏了捏她的鼻子:“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娶。”他在她耳边轻轻道:“我只要你。” 好听的声音钻入耳内,痒痒的,过了会,颜落面上染上了一层红晕,带着少许光泽。 有些话,她以往可以轻易的说出,可眼下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只要你就好了。”她的声音很小,连凑得这么近的李夜秋都没能听清,但接着还是高了高声:“我现在知道了,喜欢是一辈子的,我会一辈子都喜欢你的,比喜欢小八小九它们还要多,所以,你也要一辈子都喜欢我一个人,都要待在我身边陪着我,哪都不能去哦。”话落,又觉得这样似乎是霸道了些,舔舔唇,伸长了脑袋,询问:“行吗?” 其实,不行......也没关系的。 “好。”李夜秋向着她,将手放在她的面颊上,并承诺:“我会一辈子都只喜欢你一个,待在你身边,哪都不会去。” 颜落抱着小九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往前小跑,可不识路,又停下,回头,高声道:“我最喜欢你了。” 李夜秋望着颜落轻笑一声。 有些东西,说不会改变,可偏偏却改变了。 在李夜秋心里,颜落似乎是打了场“胜仗”,看着眼前的人,他所持有的野心,想要的权利,从这一刻起,变得不值一提。 第五十九章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谷里,石灯也被一盏盏点亮,里里外外,能看见的,只有几个守卫在附近徘徊,打着哈欠,瞧见李夜秋骑马归谷,有的望着天,有的望着地,反正,只要装作没有看见就好了。 颜落今天没摸鱼,因为在往池子那去时,发现一颗野果树,她想爬上去,摘一颗来闻闻是什么味道,李夜秋勉强答应了,但说好了,只许摘一颗,当时,颜落是满眼真诚地应下了,可让她踩着自己上了树容易,再让她下来就难了,说好一颗,她却将面前触手可及的野果摘了个精光,她是想带回谷里去,不过尝了一个,她秀眉如约皱起,这实在酸到难入口。 一向都很听话的小丫头,今天不那么听话,上了树,怎么哄都哄不下来,不是怕跳下来李夜秋接不到会摔着,就是单纯得不想下来,跟在芷兰身旁久了,性子倒是变皮了些,冲着李夜秋嘻嘻笑,扒拉着树干再往上爬,结果一脚踩空,后仰摔了下来,好在,李夜秋眼疾手快接住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向着满脸还心有余悸的颜落道:“下回还敢吗” 颜落像是知晓做错了事,头低低,声低低,回道:“不敢了。” 玩疯了,出了些汗,李夜秋抱着她下马时,都能感觉到,她的手,她的脖子,黏黏糊糊的,有野果味,还有野果渍,发髻松垮,斜插在上面的白玉簪不见了,应当落在了林子里的某处,轻叹了叹,带着颜落进了屋。 屋内明亮,小阮不在,李夜秋看着挂在床榻边的嫁衣愣了会,等听见颜落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他偏头,小九被搁在床榻上,颜落坐在床沿边,应该是衣裳黏着身,她觉得浑身不舒服,开始扭来扭去。 “怎么了” “黏糊糊的。” 李夜秋挨着她坐下,解了她的衣带,正想要起身去给她找件干净的衣裙来,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声,抬头望去,李夜秋起身,道:“乖乖坐在这里,等小阮来,洗了身子,再换身干净的衣裳,就不会黏糊糊了。”要走,颜落喊住他。 颜落起身走到李夜秋跟前,用手指了指挂在那里的嫁衣,道:“嫁衣是石伯早晨送来的,她们都说我穿起来会很好看。”垂着脑袋,用那黏糊糊,又软软的小手握住了李夜秋纤长的手指:“你想看看吗” “想。”被颜落握着手,看着她娇羞的模样,他心里痒痒的,将颜落的手反握住,放在唇边,再向她道:“可我要等,等到你回府的那天,好好得看个够。” “那你明天可不能来了。”颜落脸颊红扑扑的,她道:“芷兰姐姐说,成亲前还见面的话,不好。” 李夜秋笑着揉了揉颜落的脸:“好,我会忍着。” 颜落踮脚,唇在他的脸上碰了碰,一丝甜腻后,又立刻下了逐客令:“那你回去吧。” 李夜秋应了,转身离开,颜落摸了摸脸,好烫。 小阮在门外光听着就已经面红耳赤了,但面红时还不由得感慨了一番,她的落儿小姐终于长大了。 “让她沐了浴,换身干净的衣裳。” 感慨未完,小阮被李夜秋的声音吓得顿了顿,低着头,原本,按照芷兰的吩咐,她应该装作对颜落出谷这件事毫不知情的,只是,眼下这回也不好,不回也不好,正当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李夜秋没再多说一句,离开了。 等眼前没了声音,又等远处马蹄声渐远,小阮这才抬头,松了口气,迈步入了屋内。 “小阮”颜落还站在那,身子扭动了两下:“好痒。” 刚入内,小阮一瞧见颜落现在的模样顿下步子,愣住了,衣裳半解,发髻松垮,这衣裙上还有几处染了奇怪的颜色,所以,这一趟出去,肯定发生了什么,想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光想想,她这脸都要热炸开了。 但,实则上,事情往往和想象中的有偏差,而且偏差大了去,颜落衣裳半解,是因李夜秋本打算给她换身干净的衣裳,发髻松垮,是因颜落爬树摘果子了,而衣裙染上的奇怪颜色,那是野果子的汁。 小阮浮想联翩,芷兰和云浮入了内,在书房听见李夜秋的声音,等了好一会才出来。 芷兰本还打算逗逗颜落,可一入内便看到颜落这般模样,不是她多想,任谁看到都会多想些,于是,她“哇”了一声,那家伙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吗 换了衣,吃了饭,喝了药,涂了药汁,蒙上白缎,颜落把李夜秋吩咐好的都乖乖得完成好了,解了发髻,她坐在床榻上,捧着嫁衣摸了又摸,不出声,就是傻笑,最后索性抱着嫁衣倒在床榻上滚来滚去。 “我的落儿小姐,你别在抱着嫁衣滚来滚去了。”小阮上前:“若是嫁衣皱了,你后天穿上可就不好看了。” 颜落忙放开手,跪在床榻上,把嫁衣放好,边抚平边问:“皱了吗” 小阮将嫁衣重新挂好,轻笑:“你放心好了,只要你不再抱着舍不得放开手,它准保好好的。” 颜落点点头,随后扶着床榻边,拿手摸着脸问道:“小阮,我好看吗” “好看。”小阮笑语,但不是敷衍而笑,只是觉得,她竟会这样问,不自觉便笑出了声音:“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颜落向着小阮,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了,可还是很高兴,眉眼深弯,在躺下后将身子缩成一团。李夜秋说,等回府那天要把她好好看个够,所以,她希望,那天,她是最好看的。想着,从枕头里摸出小木偶抱在怀里,看来,今夜很难入睡了。 祁王府里,李夜秋今夜也很难入睡,不止今夜,是颜落不在身旁的这几夜,明明今天见着了,可回来后,这心里又变得空空的,手碰了碰脸颊,上面似乎还有她唇留下的余温。 就这样,过了一夜,再熬过了一天一夜,六月十八这日子便到了。 今个,从天刚麻麻亮开始,府上里里外外就忙活坏了,平时冷清的祁王府,现在只见下人在前厅后院走来走去,而李夜秋,站在府门外,时辰还早,他在等,但等的并不是要与他成亲的颜落,而是那个比任何人都要心急的姚婕。 从远处看见宫里的马车朝这来了,李夜秋向前挪了一步。 马车近了,就在快要停下的那一刻,从府里窜出一物,此物,身挂红缎,比李夜秋这个新郎官还要喜气洋洋。 身挂红缎的小八以为是颜落回来了,撒开腿就跑出来 ,端坐在李夜秋身边,晃着大尾巴,别提多高兴了,哈哈哈,娶媳妇了,偏头,看见李夜秋正瞧着它,小八不计前嫌,鼻内一哼:瞅啥,就上回那事我也不同你计较了,你娶媳妇,我替你高兴高兴都不行吗 眼神沟通完,再一看是姚婕从马车里走下来,那狼眉立刻拉下,把好不高兴完全摆在了脸上。 姚婕才没功夫搭理小八,由宫人搀扶下了马车,走到李夜秋跟前,把她的宝贝儿子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并颇为自豪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好看的玩意。” 李夜秋只得无言。 祁王府忙活,山谷那边也忙活坏了。 颜落连着两天夜里没睡好,想得太多,结果,今早好不容易才把她给叫醒。 芷兰和云浮帮着她穿上嫁衣,小阮又帮她梳了个和平时不一样的发髻,佩戴上华丽的头饰,这便算是完成了一半,等颜落嘴里不再动了,拿来胭脂水粉,给她点了妆,这会再看她,双目清澈,杨柳宫眉,两片薄唇呈桃花的颜色,上了些淡妆,但还是看得出和平时不一样了,就像是穿着嫁衣的仙女,等在外面的下人不禁看呆了。 小阮拿来盖头,可颜落却觉得方才吃得不管饱,手又朝着盘子伸去,看在眼里的芷兰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这小馋嘴,不许再吃了。” 颜落撅着嘴,有些委屈:“可我饿了,小阮说,盖上盖头后,就不能再说话吃东西了。” 云浮就瞧不得这小模样,从盘中抓了些干果放在颜落手心里,道:“你要是饿了,就吃一些。” 颜落捏了捏才装满她手心的干果,满怀期待:“那你可以再给我来一些肉吗” 芷兰笑着同她开玩笑:“落儿,成亲的时候想着吃肉,以后会变得跟阿秋一样丑哦。” 颜落没被吓着,还不高兴了,向着芷兰道:“你别总是说他丑。” “怎么”芷兰凑近她:“还没拜堂成亲呢,这么快就开始护着他了” 颜落嘟囔着嘴:“因为你总是说他长得难看,长得丑,这样不好。” 小阮捂着嘴偷笑,芷兰拿过盖头帮她盖上:“好,好,我错了,他长得最好看了。” 颜落点点头,像是同意了她这句话。 由喜娘背着出去,再由喜娘放进红红的喜车里,颜落坐稳了,生怕嫁衣皱了,又用手到处抚了抚。 她从山谷出嫁,不坐花轿,偏偏坐了喜车,最特别的都给她占了去,可这些都是李夜秋安排妥当的。 从山谷到祁王府,要走很远的路,轿子窄小,一路又颠簸,坐着肯定不会舒服,所以才会让她坐了马车,她坐在里头,喜娘坐在外头,芷兰云浮和小阮坐着另一辆马车跟在后头。 颜落坐在喜车里,捏着干果,没人同她说话,便想睡觉了,可她知道,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犯瞌睡,于是往嘴里塞了个干果,果肉吃干净了,只剩下果核,拿在手里想了想,片刻,偷偷地掀开车帘丢了出去。 把手里的干果吃得差不多了,听见外面热闹的声音,再等喜车停下,颜落连忙擦了擦嘴乖乖坐好。 喜车停下,李夜秋上前,喜娘细着声,如何说,他便如何做,等喜娘掀开红色的帘子,看见了坐在里头的颜落,他伸手:“落儿。” 本该由喜娘把颜落背下来,可现在眼瞧着,喜娘觉得,应是没她什么事了,便自觉让到了一旁,反正,最特别的都给她占了去。 颜落朝着车帘处动了动,李夜秋又道:“过来。” 起身,最后忘记丢出去的果核从裙摆上滚落下来,李夜秋看了一眼,笑道:“饿了” 颜落谨记着,不能说话,于是弯下身子来到李夜秋跟前,把手搭上。 “怎么了”李夜秋揽住她的腰,贴近了,还闻到了干果的味道。 等了好一会,颜落才道:“小阮说,盖上盖头后就不能再说话了。” 李夜秋轻笑,将她抱起刚要转身,颜落问:“李夜秋,外面好热闹,是不是有很多人” “嗯。”李夜秋应了,只不过身子顿下,凑着颜落耳边柔着声问道:“现在应当唤我什么” 颜落想了想,结果,转了一圈,她还是得唤他一声:“夫君。” 李夜秋隔着盖头将唇覆上:“乖。” 此时,喜气洋洋的小八实在等不了也受不了了,抬爪拍了拍李夜秋的腿:你够了吧?? 第六十章 祁王妃是胡人,祁王妃是从山谷出嫁的,祁王妃出嫁不坐喜轿,坐的是喜车,等李夜秋抱着颜落入府时,被宴请的诸多大臣都惊了惊,因这样多少不合礼节,但,他是祁王,想想便不觉得奇怪了。 前厅,姚婕坐在上首的位置,眼看着李夜秋抱着颜落快要进喜堂,这时,只见,他身后,那个挂着红缎,喜气洋洋的小八率先冲进来,引得厅内起了一阵骚动。 小八左看右看,喜堂里站满了没见过的人,唯独姚婕左侧还空着,于是,它小跑过去,转身,想要理所当然端坐下来,却被姚婕狠狠踹了一脚,稳住身子,扭头,刚要回以怒视,就被两个下人给拖了出去。 李夜秋抱着颜落入了喜堂,将她放下,再执起她的手往里走,而姚婕,也暂时忘却方才小八带来的不悦。 成亲的礼节不算繁重,颜落在上喜车前也有好好记住,等顺顺当当拜完堂,便由喜娘搀扶回了喜房。 右侧,徐药垫着脚,待不见了颜落的身影时,她才收回了视线。 从认识颜落到现在,日子不算长,但徐药真的很喜欢颜落,可,若是说她不羡慕那便假了,会羡慕颜落长得那么漂亮,会羡慕李夜秋待颜落那么好,还会羡慕这嫁人的场面,跟她那个财主爹娶小妾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但这也不过羡慕羡慕罢了,她觉得,人要学会知足,倘若何事都同别人攀比,那活着简直就是在遭罪,更何况,她现在也不差,楼南除了对她凶了点,都很好。 想着,徐药偏头,看了看那个被自己强拉着来观礼的楼南,倚着柱,眉微皱,似乎是不愿意在这里久留,可即便是皱着眉,他还是很好看,而药筑里,好多姑娘装着病来,都是为了来看看楼南。有时候,徐药认为是自己赚到了,就算起初跟着他是百般不愿的,可日子久了,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又怎会不动心,脸好看,医术好,厨艺也好,就是嘴巴毒了些。 她偷笑出声,楼南斜睨看向她:“又摆着一副蠢样子。” “我才不蠢呢。”她声音娇娇的,没有像平常那样佯装生气,只是看了看留在喜堂上的李夜秋,又看了看喜堂里的人,感慨道:“真好。” 楼南平着声音问:“很羡慕” “嗯。”徐药实话实说:“任谁都会羡慕吧。” 楼南没接着出声,隔了会才道:“那我可帮不了你。”面色不改,只不过,从语气上听得出,他似乎是有些不高兴了,与其说不高兴,不如说他是在嫉妒,因为徐药的眼神里有向往,可这些向往他没办法给予满足,无父无母,只是个游医,还是个脾气古怪的游医,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把徐药带在身边,至少,除了自己,没有别人可以再欺负她。 徐药头一次看到楼南这般模样,左看右看,觉得应当没人会在意他们,才大着胆子握住楼南的手,第一次这样主动,她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是很羡慕没错,但若不是你给的就没有任何意义呀,我想要的,只要有你就好了。” 话刚出口便后悔了,她羞得要命,连头都抬不起来,握着楼南的手还在微颤,心里正在暗暗怪责自己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来,楼南在她耳边道:“把头抬起来。” 她哪抬得起来,现在的脸肯定红得一塌糊涂,不想被楼南看见,又怕楼南生气,最后只好慢慢将头抬起,接着,便看见楼南凑近的脸,感觉到那柔软的唇吻了自己,本就红到一塌糊涂的脸更加不成样子了。 “你,你干嘛呀”徐药好怕被旁人瞧见:“你,你怎么突然就这里好多人。” “是吗”楼南挑眉,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你慢点,我跟不上啦。”徐药被拉着走,有些踉踉跄跄:“你做什么呀” 楼南回头,道:“找个没人的地方呀。” 徐药脑子炸掉了:“你,你” “在胡思乱想” “少来了”徐药红着脸气呼呼的:“讨厌” “走吧,这里太吵。”楼南反握住她的手,将十指紧扣:“收起那副蠢样子。” “讨厌” 楼南扬唇一笑,反正,你只要给我欺负就好了。 李夜秋留在喜堂上,而另一边,颜落坐在喜房内听着芷兰的孜孜教诲,她不明白,但谨记在心。 “记住了吗” 颜落顶着盖头回道:“记住了。”声音洪亮。 “怕不怕” 颜落顶着盖头犹豫了下,但还是拿出了决心回道:“不怕。”声音依旧洪亮。 “喝点酒好不好” “好。” 云浮听完芷兰的孜孜教诲红着面,推了推她的肩膀,小声道:“皇姐,这样不好吧要是落儿她现在喝醉了”她想,喝醉了,皇兄一会来了可要怎么办,而且,皇姐你方才的孜孜教诲不都没用了吗 “也是。”芷兰想了一想,决定:“少喝点。” 颜落双手捶着桌面,一口答应:“好”从早起到现在,颜落估摸着,时辰应当不早了吧,她好饿,也好渴。 李夜秋入竹苑时,已经是夜里,在外面被吵得头疼,本以为只要见了颜落就好,哪晓得一推开房门,浓烈的酒味便扑鼻而来。 云浮站在门旁慌慌张张:“皇,皇兄。”再看向芷兰:“皇姐,别,别喝了。” 芷兰半眯眼,身子摇摇晃晃,提着酒杯看了看,没酒了,再看看颜落,盖着盖头,手摸着肚子道:“涨,我,我快忍不住了。” 她没醉,于是芷兰怀疑,这壶里装的根本就不是酒,可,自己是真的喝醉了呀 李夜秋皱眉,向着云浮问:“这是怎么了” 云浮支支吾吾:“皇姐让落儿喝些酒,好,好壮壮胆,可落儿愣是喝不醉,皇姐说小阮拿来的不是酒,就自己试了试,一连几杯下来,就,就变成这样了。” 李夜秋从不是让颜落碰酒,所以,得知颜落竟有如此酒量时,他也是惊住了。 颜落上前:“我,我想” 李夜秋无奈扶额,朝小阮挥了挥手:“带她去。” 于是,竹苑里,为数不多的下人看见这样的奇景,王妃穿着嫁衣去净房了。 看着这喜房,满是酒味,再看看半醉的芷兰,李夜秋叹了叹。 云浮上前,扶起芷兰, 向着李夜秋道:“那我先带皇姐出去了。” 李夜秋道:“去书房等着,江离会送你回去。” 云浮低低应道:“是。” 等房内安静了,李夜秋扶起倒在桌面上的酒杯,又坐了一会,听到了脚步声,回头,那个浑身舒畅的颜落回来了。 小阮停在房门外,等颜落入了内,便将门关上后离开。 颜落回来,按照谨记好的吩咐,她坐回了床榻边,等了好一会,没听房内有声音,生怕李夜秋忘了什么,还提醒道:“你该掀盖头了。”这盖头她都快顶了一整天,怪不舒服的。 李夜秋走上前,坐在她身边,抬手,在掀开盖头后,愣住,把她看得出神,从眉毛到眼睛,最后落在唇畔上,他俯身,在呼吸交缠时,颜落又提醒他:“该喝交杯酒了。”喜娘吩咐好的她可一个都没忘记。 “好。” 李夜秋起身,颜落摸了摸腰间,拿出一本小册子,是芷兰没醉时给的小画册,说是会有用处,可她又瞧不见,于是撅了撅嘴,耳边听到李夜秋拿起了酒杯,便把小画册塞进了枕头里。 拿来酒杯,一杯放在了颜落手里,一杯自己拿着,看着颜落像模像样引着自己喝交杯酒,李夜秋差点笑出声,等放下杯,颜落伸手摸摸索索开始去解他的腰带,李夜秋一愣:“做什么” 颜落认真地道:“伺候你入寝呀。” 李夜秋拦住那双往他身下挪的手,虽心中明白,但还是问了句:“谁教你的” 颜落毫不犹豫道:“芷兰姐姐呀。” 果然,他问得,真是有够多余的。 第六十一章 听到入寝二字从颜落嘴里蹦出来,李夜秋的忍耐算是到了头,尤其是看到了小丫头眼下格外娇艳欲滴的模样,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好像有了些光华,那如初开桃花般的唇着实勾人,李夜秋喉咙一干,可还是强压住那快要涌上来的忍耐,松开颜落的手,起身,往桌边去了。 桌面上只有酒,他倒了杯,一饮而尽。 平日里,对着颜落,他面上好似平静,但实则,他总想着要把小丫头拥入怀中,甚至,到了夜里,他竟还会梦到与小丫头相拥交缠,这很奇怪,却又并不奇怪,毕竟,他祁王是个男人,这样想的话,就再也正常不过了。 而现在,因为楼南说过,在小丫头能见物前,忌入房,所以,若不是顾忌着她的眼睛,他应当会毫不犹豫让那黄粱一梦成真。 喝了几杯酒,稍稍压住了火,李夜秋回头,看到颜落现在的模样,猛地一阵干咳。 颜落将除去的嫁衣放在床榻上抚平,扭头,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李夜秋放下杯上前,顺手拿了件外袍给她披上:“会着凉的。”他现在说话的声音有些奇怪,尤其是看到那藕色肚兜下鼓鼓的地方,明明方才还喝了几杯酒,可还是会觉得口干舌燥。 “才不会。”颜落披着外袍爬上了床榻,转身,跪在了床沿边,道:“现在已经七月了呢,很热,这嫁衣好重,也好厚,摸着很舒服,但是,穿了这么久我觉得好闷。”说着又把头饰取下来,像解脱了一样,舒了一大口气:“这个头饰也好重,我感觉脖子都快要被它压歪了。还有,你看,我手臂上都闷出小疙瘩了,好痒。” 李夜秋拉过颜落的手臂看了看,确实,有几处被闷出了小疙瘩,而且有抓痕,他轻轻揉了揉,又顿住,握着纤细的手腕,他能感觉到有细微的颤抖,抬眼望去,不出所料,小丫头正咬着下唇,另外一只手在衣袍下也捏成了一个团状,这副样子,分明就是害怕了,也就是说,她表现出的镇静,从一开始便是装出来的。 “怕了?”李夜秋抬起双手,把颜落的小脑袋拉近自己,面贴着面,他的手放在小丫头顺滑的长发上,再将她垂在胸前的发撩到耳后,吻向她的耳垂轻语:“方才不是说要伺候我入寝吗?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颜落哪里经得住他这般,身子只觉一阵酥麻,全身瘫在了李夜秋的怀中,连呼吸都很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李夜秋的吻从耳垂上离开,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就快贴上唇时,停住,看着下唇上留有的齿印,道:“皇姐她理应同你讲了很多,那,你听明白多少?” 颜落眼下脸红得不像话,起初芷兰的孜孜教诲较为含蓄,她倒是没听太明白,可等芷兰喝多了,醉酒了,这嘴溜溜的,把房事说得清清楚楚,听完后,颜落琢磨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些,再细细琢磨,她大致上就都明白了,于是,明白了,便觉得又羞又臊,觉得不敢置信,不信成亲竟要做这样的事,还觉得,她以往不顾李夜秋的感受,缠着同李夜秋一道睡,是个很丢脸的事。 现下,因为李夜秋的举动,她无法再思考,强装着的镇静也开始慢慢破裂,她支支吾吾不晓得要说什么好,急得好像快要哭出来。 “我,我......” “嗯?” “会怕......”颜落抖着声音终于将话说出:“可我好喜欢你,再怕我也会忍着,没关系。” 李夜秋笑了一声,贴上来吮着她留着齿印的下唇:“就这样乖乖待着。”说完,唇完全覆上,温柔的,慢慢加深,最后是贪婪地,一遍一遍地吻着,不断,不断,即便是感觉到颜落在颤抖,他都没有打算放开,直到怀中人因无法呼吸而喘息的时候,他才放开。 李夜秋抱着她,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方才是我太心急了,还好吗?” 这不是李夜秋头一次吻她,只是这次完全不一样了,有些霸道,让她缓不过气来。 “因,因为是你,所以没关系。” 她的声音好轻,但还是被李夜秋听去了。 李夜秋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那,要再一次吗?” 颜落揪着他的袖子,他怎么能这样问,犹犹豫豫了一会,抬头,还未回答,李夜秋的唇再次覆上,这一次,等到颜落有所回应的时候,李夜秋将舌尖一点一点探入,然后缠绕在一起,在听到自己竟发出轻喘时,颜落羞得只想钻进被窝里躲起来。 李夜秋停下来托着颜落的下巴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实在太诱人了,一时没忍住,凑到她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颜落轻呼一声,轻喘着,语气似有责怪:“你怎么咬我呀。” “疼吗?” “疼。” 李夜秋笑出声,拿起摆在床尾的里衣给她穿上,并道:“这次就先放过你,等你的眼睛完全好了,我会把所有忍耐统统找你要回来。” 颜落眨了眨眸子:“像,像方才那样吗?” “不光光是方才那样。”李夜秋给她系上衣带:“还有你听明白的那些,甚至,更多。” 颜落一愣,随后,不光面红,连手脚都红了起来。 她觉得,李夜秋今天,好像把她当成美味的点心了,那等以后......她想不下去了,索性趴在床榻上装睡算了。 李夜秋觉得好笑:“你不是说要伺候我入寝吗?怎么这会自个倒先睡上了?” 颜落脸埋在枕头里,脚扑腾了两下:“我好饿呀,没力气了,你自个伺候自个入寝吧。” “要吃些什......” “不吃,不吃,不吃——” “好,好。” 颜落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你肯定饿了吧?那你吃嘛,要是,要是你吃不下的话,我可以帮帮你嘛。” 李夜秋向着她,这小丫头,真是有够可爱的。 第六十二章 夜,月朗风清,树影婆娑。 云浮坐在马车内,她看似低着头,可却时不时会偷偷去望斜倚在窗边的江离。 江离闭着眼,她看着。 城内花的香气缭绕,月光映进来,映在那俊朗的面庞上,云浮轻轻笑了,那笑,像添了蜜一样香甜。 “江侍郎?”她朝着江离轻唤了一声,可江离似乎是睡着了,一动不动,云浮想,江离大概是喝多了,就像皇姐那样醉了,因离开祁王府时,她闻到了江离身上香浓的酒味。 起身,步子轻移,她坐到江离身旁,偏头,看着眼前人离她好近,光是这样,她就像小孩子一样高兴。 “江离,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成亲,真好。”云浮依着江离,手臂碰触上,这面上便一下就红了起来,她生怕坐在外面的下人听到,所以压低了声音:“我喜欢你,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就喜欢了。你很温柔,对我很好,害得我总是胡思乱想,觉得你也喜欢我,可后来我才发现,你似乎对每个人都很温柔,都很好,我很羡慕那些可以天天跟你待在一块的人。江离,若是你也能喜欢我就好了,要是能娶我就更好了。” 说完,云浮捂住脸,再看向江离,这么近看,他的睫毛好长,大着胆子,将身子往前凑了凑,这扑鼻而来的酒味,光闻着,就好像要醉了。 抬了抬身,将面靠近,云浮都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这样做,可停又停不下来,索性闭上眼,等到嘴唇轻轻碰到那温暖之处,再慢慢睁开,接着,愣住,不由得便喊出了声音。 “江,江侍郎!!” 他不是应当醉着吗??云浮慌忙向后退,江离伸手将她拉回,并在她耳边轻语:“公主,你这可是“趁人之危”。” 云浮觉得好丢人,连连赔礼道歉:“江,江侍郎,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我想我可能是喝醉了,才会对江侍郎做出这般失态的事情。”她滴酒未沾,顶多只能算是闻着酒味闻醉了。 “是吗?” 生怕江离会讨厌她,云浮急急点头,可冷不防,唇又被覆上,她呆愣住了。 隔了会,两人分开,江离望着她的眼睛:“臣兴许也是喝醉了。” 外头,马车早就停下,车夫望着巷口,目光呆滞,怎么办,好困。 云浮愣愣巴巴,向着江离:“江侍郎。” “是。” “你真的喝醉了吗?” “是。”江离手中一紧,两人更为贴近,他柔着声:“只是,醉得很清醒。” 云浮偏着头,不敢再直视江离的眼睛:“那,那,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江离笑了笑,伸手将她的面转向自己:“是。” 她说的,被听去了,她做的,又被看了去,这简直羞到令她无地自容,捂住脸,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我喜欢你,反正你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反正你对每个人都很好,反正你就当我自作多情好了。” 转身,要离开,却被江离搂着腰动弹不得。 江离道:“我可不会对每个人都做这样的事。” “什么事。”她明知故问。 江离淡淡笑,云浮看着,想来想去,凝视,道:“你现在看起来怪怪的,一点都不像平时的江侍郎。” “兴许是喝了些酒。” “那你现在是醉着还是醒着?” 江离扬眉道:“那你想我是醉着还是醒着呢?” 云浮低低道:“醒着。” 听她说完,江离轻笑,稍稍凑近她的脸,瞧她竟还把眼睛给闭上了,终于,忍不住便笑出了声,用手背拍了拍她的额头。 云浮下了马车,看了看最里头明亮的小屋,又看了看身边的江离。 江离拿起搁在马车内的食盒递给她:“时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云浮点点头,朝着巷里走,忽然,江离在身后唤她:“云浮。”她回头,江离没有再出声只是看着,一下子,她面上的红晕被染得越来越深,提着裙子小跑进了巷内。 等云浮转身进了屋子,江离这才回头,要上马车,看了看那个忍住要笑的车夫,半真半假瞪了他一眼,撩帘:“回府。” 云浮缩在门外,两个眼睛眨了眨,见马车远去了,便回身唤道:“小荷。” 小荷是江离给她选的丫鬟,身手好,心思细,就是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她听说,从小习武的人都这样,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待在这里,有小荷陪着也不寂寞。 这几日,跟着芷兰去了山谷,把小荷一个人丢在这里,云浮还挺想她的,所以离开祁王府时还想着给她带了些糕点。 云浮关上门,提着食盒向里走,见小荷从厅内出来,扬唇笑:“小荷,你看......”再见从厅内出来的另一人,她顿下步子,愣住了。 李慕歌上前:“怎么,一阵子没见,这就不认得我了?” “五,五哥哥。”她一向都这么唤他,只是,大抵没想过李慕歌竟会在这时辰来,所有声音变得有些愣巴巴的。 李慕歌应当有一阵子没见她了,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才是他的云浮,唐诗扮得再像,可终究不是云浮,对李慕歌来说,云浮对他很重要,从小时候把她视为最宝贝的妹妹,到他再一次回京,所有人都变了,包括他自己,可云浮还是那个云浮,还是那个会笑着黏在自己身边的小公主。 当他失去了所有东西,只剩下云浮,当对她的感情逐渐有了些改变,李慕歌才察觉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就像唐诗所说的那样,他对云浮的感情不再是兄妹之情,是一种想要将她占为己有的感情。 月光下,看着那张染上了霞色的脸,还有微红的唇畔,李慕歌心中不免苦笑,他想要见她,却克制着,他想,出了宫也好,至少不会再把她牵扯进来,命人在暗处护着她,偶尔站在远远的地方瞧着她,他只有她而已,可她,心里却一直只容得下那个人。 伸手,放在那红晕未消去的面颊上,李慕歌轻问:“不想见我?” 云浮摇头:“不是的。” “你不该去祁王府。” “没事的,我一直都在喜房里陪着颜落,还有皇姐,走时也是从后门离开的,没有人会瞧见的,六皇兄终于把颜落娶了,你可没瞧见,他满脸喜色压都压不住,因为颜落,他变了好多。”云浮顿了顿,小着声道:“你应当也来看看的。” 李慕歌缓缓道:“那里太过吵闹,况且,我去或不去,没差。” “才不会没差呢,云浮说过的,想要看到你们还像以前那样。”云浮嘟囔着嘴,低着头看了看手里的食盒,才想起什么,真是不该,一直让五哥哥站在这里,于是连忙抬头:“你瞧我,光顾着说话了,五哥哥要是不急着回府的话,云浮去给你泡杯茶来好吗?” 李慕歌还未来得及应答,她已经朝右侧去了。 看着云浮匆匆的身影,李慕歌幽幽一笑,她这个公主,泡起茶来倒是很拿手。 云浮端来茶,像宫人侍奉主子一样,恭敬地将茶递上前:“五哥哥,请用茶。”又对着李慕歌眨眼,嘻嘻笑出声。 李慕歌望了她一眼,端起茶抿了口,云浮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云浮。”李慕歌抬眼,道:“你有想过离开上京,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过个和现在截然不同的日子吗?” 本是期待着被夸,突来这样一问,云浮愣了愣:“我不明白五哥哥的意思。” 李慕歌手里握着茶杯,眼睛看着云浮,他笑着,尽管有些勉强,但他偶尔也会想,带着云浮离开上京,他喜欢看她穿水红色长裙的模样,像三月的花。 倘若说,等了这么久,筹划了这么久,而眼下便有个最好的时机,可他却有所顾忌了,为此,事情变得进退两难,进,怕看到云浮伤心,退,那让他死心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你就那么喜欢江离吗?”他的声音太轻,轻得恐怕连自己都没听清楚,但很快,他扬起唇笑了一笑,道:“茶很好,还和以前一样。” 话总是在变,云浮先是一愣一愣得没反应过来,而后冲李慕歌笑起来:“五哥哥喜欢就好。” 抬头,夜空繁星璀璨,明月高挂,泛着清浅的银光。 -------------------------------------------------------------------------- 第二天清晨,浅浅微光洒进屋内,颜落意外醒得早,她缩身打算再睡一会,这时,屋外传来小八的嗷嗷声,想来是饿了,被它这么一嗷嗷,颜落觉得自个也饿了,翻了个身,想了想,问道:“你醒了吗?” 没动静。 翻过身,再翻回来,她觉得这样应当能吵醒李夜秋,可是不知为何,李夜秋今天睡得有些沉,颜落“嗯”了一声:“我饿了。”坐起身,穿衣裳,站起来,从李夜秋身上跨过去,步子迈太大,前脚踩了个空,摔了。 第六十三章 昨夜,李夜秋如愿以偿把颜落给娶了,她是他的王妃,简单了说,她成他媳妇了。同她喝了交杯酒,可以肆无忌惮亲吻她,接着,看着她入睡,李夜秋便迎来了第一个寂寞难受的夜晚,但细想,以往他也挺寂寞难受的,但相对,今夜更为难受罢了,因,明明是洞房花烛,良辰美景,他还得忍着身上身下的难受看着颜落入睡,看着,心里想着,若是明天一早起来小丫头能见物了,便是甚好,想着想着,不凑巧看到枕头下露出一角来的小册子,信手拿起打开,再用力合上,叹了叹,他便穿衣去了书房,直到过了丑时才回来入睡。 第二天清早,他被惊醒,还“惊喜”得发现,颜落整张脸磕在了地上,为此,他心疼得要死。 翻身下榻,将颜落扶起来,查看后,刚要出声,颜落笑逐颜开朝着他道:“夫君,你醒了,肚子肯定饿了吧” 颜落想着饭笑了,李夜秋看着她的笑,心都快要化了,他媳妇饿了,想吃饭了,他也饿了,不过是想吃他媳妇了。 李夜秋用手揉了揉颜落磕着的地方,幸好,床榻边铺上了柔软的毯子,否则,这么狠狠得摔下来,可不得了。 “疼吗” 他轻问,颜落笑道:“不疼,不疼。”话罢,这摸摸,那摸摸,找来李夜秋的衣袍递上前:“我帮你穿好不好” 李夜秋应下,笑着起身,但颜落终究是个头矮了,衣袍眼看就要穿上,又从肩膀处滑落下来,颜落半眯眼想了想,爬上床榻,跪在床沿边,这样,她还比李夜秋高出半个脑袋,待衣袍穿好,又给他抚平,拍手道:“好了。” 看颜落这副高兴的样子,李夜秋望着她那身薄如蝉翼的碧色罗衫,不知怎么,隔着那薄薄的衫衣就在她胸前轻咬了一口。 不疼,但颜落被吓到了,不管是昨夜,还是今早,李夜秋好像变得和以往不一样了。 颜落面发烫,捂着方才被咬之处,皱眉道:“你怎么又咬我还咬”她都说不出口来。 “生气了”李夜秋搂着她的腰:“你要是不愿的话,下回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颜落双眼亮亮的:“真的” 只是这两字,李夜秋像是鱼刺卡了喉咙,卡了半响,才极其勉强回道:“嗯。” 颜落想了想,认真道:“那要是我不愿,你会不会不高兴呀” 李夜秋又极其勉强道:“不会,当然不会,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颜落放开手,下了床榻,穿上鞋,偏头:“那你以后还是不要咬我了。” 李夜秋无奈了,所以,他方才究竟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饭厅内,醉酒醒了的芷兰看着正在喝粥的颜落,她觉得不可思议,这小丫头酒量居然这么好,她从身后拿出一小壶酒摆在颜落面前:“落儿,这酒可香可好喝了,你一会要不要尝尝看” 她想看看,这么烈的酒,小丫头能喝多少,也好开开眼。 李夜秋默默推开酒壶,向着芷兰浅笑:“皇姐。” 芷兰摆手,真无趣。 韩鹤放下手里的碗,肃容,肃语:“娘,我有一事相求。” 芷兰盯。 韩鹤继续道:“这府上应当不缺床榻,所以,在未回洛阳前,请让我一个人睡。” 芷兰盯完,道:“怎么和娘一道睡,让你很难受吗” “我不难受。”韩鹤摇头:“挤在你们中间,我怕爹他难受。” 韩原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到了辰时,芷兰要带韩鹤在上京随处走走,问颜落去不去,李夜秋说,要带颜落进宫。 这还是李夜秋头一次带颜落进宫,没有旁的事,只是姚婕想要早起喝一杯儿媳妇茶而已。 七月,早晨还不算闷热,收拾妥当了,李夜秋便带着颜落上了马车,往宫里去。 车内只有他们两人,对进宫,颜落并没有露出很欣喜的表情,只是连连打着哈欠,像是没睡饱,直到入了姚婕的宫殿,才有了精神。 “姚姨。”颜落抱着姚婕,蹭了蹭:“我可想你了。” 姚婕捏了捏她的鼻子:“我们家落儿的嘴真是越来越甜了,不过,你可不能再唤我姚姨了,忘了吗” 她真的差点忘了。 从宫人手里接过茶,颜落压着身子递到姚婕面前,道:“娘,请用茶。” 姚婕望着她,接过,抿了口,搁在一旁,伸手搂住颜落,她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生了个儿子,现在好了,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刚在殿中坐了会,连太生就在殿外让宫人向内禀报,说是皇上请祁王去御书房一趟。 走时,李夜秋只留了一句,便是,看好颜落。 姚婕就不爱听李夜秋说这话,说得好像她会把颜落弄丢似得,等李夜秋走后,姚婕立马神神秘秘将颜落拉到一旁,小声问道:“昨夜,还好吗” 她问得较为含蓄,其实也就是想问问他俩圆房了没。 这殿里空荡荡的,颜落这摸摸,那摸摸,觉得新鲜,等听到姚婕这么问了,她回头,道:“好呀。” 姚婕再问:“有没有做点什么”她想,要不,等李夜秋回来,直接问他得了。 颜落歪着脑袋想了想,李夜秋昨夜把她亲得都喘不过气来,再一想到早晨,她脸便莫名其妙红了起来,手指将垂在胸前的发卷起,低低道:“他咬我呢。”咬了两次呢。 姚婕舒了口气,白白担心了一夜,太好了,搞不好,来年,她就能抱上孙儿了。 听见笑声,颜落也不知道姚婕在笑什么,傻乎乎也跟着笑了起来。 姚婕挪了挪身:“我命人给你做了几身衣裳。”转身,她往里走,边走边道:“你穿上肯定好看极了。” 这里本就没有什么宫人,少了姚婕一下安静了不少,颜落慢慢走了两步,忽然,外面传来尖尖的声音,她回头,有些好奇,向外走,宫人拦住她:“王妃,娘娘她很快就出来了。” 颜落从宫人身边蹭过去,扒拉在殿门上,回头:“我就听听,不出去。” 宫人也不知道同她怎么解释,出去,要是碰上了,这麻烦可就大了,正愁着,那尖尖声音的主人再次出声:“你下不下来” 殿外的树下,站着个女子,仙姿佚貌,阳光下,靡颜 腻理,只是样子有些凶,手叉腰,盯着树上的猫,急了,用脚踹了踹树,皱着眉,啧了声:“该死的。”回头,瞟见了缩在殿门处的颜落,还有那个想要劝她回去的宫人,她伸手指着宫人:“你过来。” 宫人一愣,她就知道,碰上了准保有麻烦,走上前,冲女子福了福身:“紫穗娘娘。” 第六十四章 紫穗盯着宫人上下打量,随即命令道:“把这只猫给本公主弄下来。” 宫人抬头,一只黄白相间的野猫正伏在树的最顶端,猫眼紧闭大睡着,完全不理会树下的声音。 “可,可是”宫人期期艾艾道:“奴婢不会爬树。” “本公主管你会不会爬树。”紫穗明摆着蛮不讲理:“它不下来,我就要你好看。” 宫人颤了颤,连忙四下张望:“那,那奴婢去找个竹梯来,帮娘娘把猫抱下来” 紫穗觉得这法子不错,道了声好。 宫人慌慌张张去找竹梯,颜落在殿门处缩了缩身子,想回去,刚转身却被喊住。 “你” 颜落回头,不出声。 紫穗又道:“你也给本公主过来。” 颜落小着声道:“我” “没错,就是你。” 颜落吸了吸鼻子,犹犹豫豫,想了想,还是回身要往殿内走。 紫穗一愣,在这皇宫,竟有人敢无视她的命令,气急了,小跑上去,用手拽住颜落的手臂将她往外拖。 颜落不喜欢凶巴巴的人,被拖着也不是很乐意,她踉跄,步子不稳,总觉得好像离殿门远了,心里便开始有些慌了,摆动身子开始挣扎:“你这人好奇怪,快点放开我。” 紫穗并没有拖着颜落离开太远的地方,只是回到了方才的树下,她停住步,松开手,回身,这才算看清了颜落的模样,看样貌和衣着,她皱眉:“你不是宫里的宫人” 颜落沉默不语,只是揉了揉被拽疼的手臂,在原地转了一圈,想回去,却认不清方向。 “本公主在问你话呢” 颜落总听李夜秋在旁人面前自称本王,一直觉得奇怪,这会又听见凶巴巴的女人口口声声自称本公主,也很奇怪,想了很久,忽然开口道:“本,本落儿才不是宫人呢。”说完,好像哪里怪怪的。 “什么呀。”紫穗噗嗤笑出声来,她觉得这丫头挺有意思的,想再说些什么,不远处的殿内传来焦急的脚步声,她瞟了一眼,要拉着颜落走,见颜落死赖着不愿,皱眉,索性扛在了肩膀上,边跑边道:“你都不吃饭吗才这么些分量” 颜落不停扑腾,哪里有女孩子力气这么大的,而且:“你快点放我下来,你要带我去哪里”呜呜呜,她早说过了,这皇宫一点都不好,连人都奇奇怪怪的。 姚婕从殿内跑出来,树上的野猫还在酣睡,树下的片片落叶还在翻动,去找梯子的宫人抱着竹梯小跑来,没看见紫穗,倒是看见了姚婕,于是慢下步子,道:“娘娘。” “落儿呢”她现在的感觉差极了,颜落不在殿内,眼下似乎又不在殿外,姚婕看向宫人:“你去哪里了落儿呢”她又问了一遍。 宫人下意识看了看殿门处,走时,王妃还扒拉在那呢,她僵了僵,好半响才反应过来道:“方才紫穗娘娘在殿外,说是要树上的野猫,奴婢这才去取梯子王妃她,会不会同紫穗娘娘一道玩去了” 宫人觉得,这样说能让姚婕稍稍放宽心,可姚婕却是一脸惊恐,什么和那个蛮不讲理的紫穗公主一道玩姚婕有些晕,这下完了。 “娘娘。”见姚婕向右侧走,宫人放下梯子跟上:“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姚婕没回头也没出声,能去哪里,当然是奔着那个刁蛮公主的寝宫去了。 她都能想象出李夜秋若是知道了会摆出怎样一张脸来。 紫穗扛着颜落走了很长时间,走过了御花园,踏上长廊,到了长廊尽头,向左侧行,又过了一小会,她停下,向着跪在眼前的几个侍卫,眉眼微皱:“让开” “娘娘。”其中一个侍卫抬头:“还请娘娘快些回去吧。” 紫穗将颜落放下,颜落妄图想要撒腿就跑,却被紫穗用力按住,而后,听见紫穗这样说道:“她迷路了,我送她出宫。” 侍卫一愣,先不说这紫穗娘娘为了出宫天天想着法子瞎掰,就说被她按住的姑娘,他们先前刚见过,是同祁王一道入宫的,再加上,听闻祁王昨日迎娶了祁王妃,这么细细琢磨一下,傻子都看得出来,这姑娘定是祁王妃,而且,看她的神情,分明就是不愿,都快哭出来了好不好。 侍卫正苦于不好回应,只听颜落道:“我没有迷路,我不要你送我出宫,我要回去,我要和夫君一道回去。”说完,她扭了两下,挣脱开来,不高兴道:“你这人好奇怪,莫名其妙对人那么凶,莫名其妙扛着我就跑,现在还莫名其妙要送我出宫,果然,宫里的人最讨厌了。”心里又暗暗道:除了娘。 李夜秋以往就是为了进宫才很少陪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因为心中多少有些怨。 宫门处,一片寂静,明明是七月,可跪在地上的侍卫却打了个寒颤,这两人,一个是刁蛮不讲理的南诏公主,一个是那冷面祁王的王妃,看似都不好惹,咽了咽口水,还是在这跪着吧。 “夫君”紫穗倒没很在意后面的话,只是盯着比自己矮一些的颜落,问:“你夫君是谁” “李夜秋。” 紫穗思了片刻,从没听人提起过这名字,又问:“李夜秋是谁” 颜落嘟囔:“李夜秋就是李夜秋呀,什么李夜秋是谁。”这个本公主好笨。 紫穗拧眉:“什么李夜秋就是李夜秋,我就是不知道李夜秋是谁,才问你的呀。” 一声声李夜秋,扎得侍卫好疼,想了想,还是擅自开口道:“回,回禀娘娘,是祁王殿下。” 紫穗又思了片刻,恍然大悟:“哦,祁王殿下,就是那个总是冷着张面,好像谁都欠了他似得那个祁王爷”说李夜秋她不清楚,但祁王爷她见过,好看,但不讨喜,见谁都板着脸,就算同你笑一笑,总觉得极其敷衍,而且,明明只是个王爷,可有时同李宏轩在一块,那一言一行都有着君王的风范,不想苟同,但心里确有想过,那冷面王爷更像是皇帝,于是,一丝不悦浮上心头:“那你是个瞎子吧”她有听宫人在背后嚼舌根,说,祁王要娶的王妃是个胡人小瞎子,现在看看,便是这小丫头了。 颜落反驳:“他才没有总是冷着张面呢。” “哦”紫穗向着她:“你连他长成什么样都不知道,好看你也不知道,不好看你也不知道,那你又 怎么会知道他没有总是冷着张面。” “不许你说他坏话”颜落咬着唇,鼻子酸酸的,她不想待在这里了,但又很不甘心,手捏成拳头吼道:“他长得才不难看呢” 紫穗愣了愣:“我又没说他长得难看。” 颜落只记得紫穗方才说了不好看这三个字:“你说了” 真是的,这丫头怎么比她还要蛮不讲理,紫穗抬头看了看天:“不让出宫就不让出宫。”向着右侧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向着颜落道:“你不走吗难不成想站在这里等你夫君” 颜落轻哼了一声,不打算再理睬她,自顾自转身,往前走,想去找李夜秋,可却一脑门撞在了树干上,正捂着鼻子,又被紫穗不由分说拉拽走了。 看着两人渐远的背影,几个侍卫这才起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流,恩,还是去禀告一下吧。 绕过曲折的小道,穿过种满花的小园,等四周越来越冷清,紫穗才停下。她的身旁是皇城北面高高的城墙,有好几次她都想爬墙出去,可她的丫鬟静好就像是个老婆子,唠唠叨叨,怕这怕那,跟静好在一块,想干什么,准保都不能成,她每天都想出宫,但今个是真的没往这处想,甩开静好在宫里溜达了一圈,瞧见树上有只野猫,想带回去解解闷,可那野猫死活不肯下来,在南诏是这样,到了中原还是这样,小猫小狗似乎同她不亲。 “你放开我呀” 看着好不高兴的小丫头,她发现,不仅是小猫小狗,连这个小丫头也同她不亲,不过算了,她也没想着要同这丫头能有多亲近。 “我又没要把你怎么样,你不出宫,那你帮我出宫,等我出宫了,你不就可以去找你夫君了。” 颜落微皱眉,好久,她才开口:“怎么帮你” 紫穗笑道:“你让我踩着你的肩膀爬出去。” “踩着肩膀”颜落犹犹豫豫:“这样就能出宫了吗”接着想到什么,又道:“你这是偷跑出去吧” 紫穗竖着眉看她:“你不帮我那我只好拖着你一起了。” “不要,你不要拖着我了”颜落是真不想再跟着她了,踌躇了片刻,道:“那我要怎么帮你踩着我的肩膀要怎么踩” 紫穗满面微笑,拍拍她的肩膀,:“你蹲下。”见颜落听话地蹲下,她再道:“我现在踩着你的肩膀,我让你站起来你再站起来,知道了吗” 颜落不明不白,点点头:“好。” 紫穗抬脚,先是右脚搭上颜落的肩膀,等瞧着颜落还没到一踩就塌的地步,便放心地将左脚也踩在了颜落肩上,摇摇晃晃,紫穗扶着墙,命令:“好了,站起来。” “哦,好”应是应了,可颜落想要起身时才发现,好像,站不起来了,原以为踩个肩膀很简单,可现在看看,似乎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全身抖颤颤,勉强站起了一些,可这个人梯已经开始剧烈晃动。 紫穗不满道:“你别晃呀,怎么这么没用。” “可,可,你真的好重呀。”颜落咬着牙,一用力,站了起来,这多亏了平时在府里窜上窜下,看着弱不禁风,其实身子还算硬朗。 “好,好,就这样,我已经看到城墙外了,哎,哎,你别乱动。” 颜落分不清东西南北,不是她想乱晃,但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了,脚下站不稳,肩膀压着还好重,心里还暗暗催促这个本公主怎么还不爬出去,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人,是好多好多人,脚落地,声很重,还很急促。 “落儿” 听到声音,颜落一抖,绷着的一股子气全泄了,回身,忘了肩膀上还有人,等肩膀变得轻轻松松时,等听见紫穗尖尖喊了一声时,颜落捧着面寻着某处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寝宫里,被摔到浑身疼的紫穗躺在床榻上,宫人查看了,只是手臂上有几处擦伤,传唤了太医,李宏轩立于床榻前,看着:“你若是想出宫,同朕说一声便是。” 紫穗斜睨了睨李宏轩,很快看向缩在李夜秋身后的颜落:“都说了让你别乱动了。” 颜落一怔,害紫穗摔下来,她觉得很抱歉,可方才已经赔过不是了,现在不晓得该再说些什么,只好低着头,错应当不是她的,可她却一副错很大的模样。 紫穗还想说些什么,冷不防被李夜秋一瞪,要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什么嘛。 这时,太医从殿外进来,躬身,女医官为紫穗查看,随后,太医帮着再把了把脉,外伤内伤可一点都不能耽搁。 片刻,太医躬身回道:“娘娘并无大碍。”话罢,停了少许,又接着道:“恭喜皇上,娘娘她有喜了。” 站在一旁的静好一愣,紫穗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半天,脸色大变,高着声道:“你说什么” 太医微张了张口,李宏轩挥手:“你下去吧。” “是。” 太医带着女医官退出寝宫。李夜秋面色不改,向着李宏轩道:“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李宏轩未回头,应了声好。 李夜秋带着颜落离开,远离寝宫,颜落小着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害她摔下来的。”她鼻子一酸,在里面忍了好久:“她会不会有事呀是不是我害她有喜了那是不是伤得很严重呀” 她好想哭,感觉自己闯了大祸。 李夜秋停住步子,静静站了会,片刻后,笑出了声,把周围的宫人和太监都惊到了。 冷面祁王居然笑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她有喜了可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李夜秋觉得,有些事,还是有必要让她明白,但不是现在,收住笑,轻拍去她肩膀上的灰:“肩膀疼吗” 有些疼,但她能忍住,于是摇摇头。 远处,姚婕第二趟朝这赶来:“落儿。” 停步,看看李夜秋那眼神,干笑,拉着颜落的手道:“走,娘带你回去洗洗。” 颜落难过道:“娘,那个本公主有喜了。”好像是她害的,可李夜秋又说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想不明白。 姚婕一惊:“是吗”真好呀,再望了望颜落,没事,没事,房都圆了,应该离有喜不远了。 寝宫内,李宏轩看着静好道:“你也下去。” 在静好要挪身时, 紫穗下了床榻,鞋子都没穿上:“为什么要让她走,她是我带来的丫鬟,我让她留下”瞪着李宏轩:“太医为什么会说我有喜了是你故意的吗故意耍我要我难堪是吗” 李宏轩望着她,目光和神色仿佛是告诉了她什么。 紫穗咬着唇,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半月前,她同那个孙皇后又吵了吵,隔天,她碰见孙皇后偎在李宏轩怀里哭哭啼啼,她最讨厌这种女人,吵不过了,就去男人跟前显摆自己有多可怜,恶心死了。 那天夜里她喝了些酒,醉了,就在寝宫里骂骂咧咧,说李宏轩是中原最没用的男人,静好捂住她的嘴巴,后来她就倒在床榻上睡着了。那夜她醉得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头疼,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她做梦了,梦见她和李宏轩抱在了一起。 那时,她觉得又羞又臊,因为自己竟做这样的梦,不可思议,现在,她只剩下愤怒。 “你趁着我喝醉了就”紫穗左找右找,手碰到香炉又放下,弯腰捡起鞋子朝着李宏轩丢过去:“你不要脸你说过的,只要我不愿就不会碰我,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忍不住了是吗你想碰我你就说呀,何必偷偷摸摸干这见不得人的事。”紫穗喘着气:“你这个骗子” “紫穗” “走开”紫穗指着殿外:“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李宏轩一言不发站着,看紫穗像是恨透了他,转身,拖着步子离开了。 静好呆呆的,等安静了,她向着紫穗道:“公主” “你知道”紫穗怒向:“你知道的对不对。” 静好低头:“那夜皇上来看你,我发誓,我真的不是一开始便知道的,可是,公主,按道理,你们七年前就是夫妻了,这样,不奇怪对不对况且,公主你明明就很喜欢他呀。” “谁会喜欢他”紫穗急了:“本公主才不会喜欢这种没用的人呢。” “公,公主” “我决定了”紫穗一拍桌:“我要回南诏。” 静好想,公主这话都说了不下数百次,应当不是真的,等看到紫穗认真开始收拾行囊时,她开始担忧,不会是当真的想回南诏吧 第六十五章 紫穗,她一直想嫁给世上最好的夫君,不能太瘦,强壮些才能踏实得倚着。不能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否则太过无趣。不能娶三妻四妾,因她想要的是,这世上最好的夫君,也是独一无二的夫君。 在十五岁那年,她被送入皇宫,原以为,自己是父王最宝贵的公主,可到头来,她还是像个物件,打扮好了,塞进顶大的四角花轿里,大老远的,嫁给一个毫不入她眼的皇帝。 紫穗不喜欢李宏轩,好不喜欢,她不喜欢自己的夫君有三妻四妾,更何况,这个皇帝有众多后宫妃嫔。 第一次看见李宏轩的那晚,紫穗一脸厌弃,道:“反正你娶妻只是为了私欲,反正你有那么多妻子,所以,从今往后,不许你碰本公主,否则就要你好看!” 紫穗讨厌李宏轩。 讨厌李宏轩每次看自己时露出的温柔神情,因为,紫穗肯定,他对每个女人都这样。 讨厌被李宏轩碰触,因为,他碰过太多女人,只要一想到他每晚会和不同的女人抱在一块时,就觉得会极其恶心。 在南诏,她想出王宫易如反掌,在上京皇宫,她像是进了偌大的笼子。 李宏轩说,若是想出宫,同他说一声,他会带她出宫,会带她去看上京的每一处,只要她愿意。 每回,涌上心头的怦然跳,只要看见他同那个孙皇后在一块,就被甩得老远。 “什么呀!恶心死了,她就像是没有骨头的肉,赖在男人身上了。” 紫穗冲着某处咬牙切齿时,静好安抚:“她是皇后,而且听宫人说身子本就不大好......” 话未完,就瞧见紫穗朝着某处去了,拦都没拦住,就见紫穗袖子一挥,果盘落地摔坏,她厉着声道:“本公主花了大半年习你们的皇宫礼仪,可不是为了来当妃子的,本公主要当后宫之首,本公主要当皇后!” “紫穗......”李宏轩起身,这时,孙皇后捂着脸呜咽起来,方才飞溅的果盘碎片似乎划伤了她的脸,李宏轩偏头,小心翼翼为她查看,一旁的紫穗愣住了,她咬唇,片刻后才道了两个字:“真是恶心。” 回身快步离开,静好追上前,微张口,却是一怔,她看到,那个从不认输,那个刁蛮不讲理的紫穗公主,哭了。 不想让人瞧见她哭红眼的样子,就把自己关在寝宫里,连静好都被赶了出去,坐在床榻边,呆呆的样子就像是个傻子。 她想要世上最好的夫君。 不能太瘦,可李宏轩不够强壮。 不能说起话来文绉绉,可李宏轩有时说的话她都听不太懂。 不能娶三妻四妾,她想要的是独一无二,可李宏轩这辈子都给不了。 她很刁蛮,但,这样的要求应当并不过分,只是,即便这样,明明是很讨厌,却在不知不觉中变为喜欢。 “公主......”静好看着紫穗并不像是在说笑,劝道:“路途遥远,现在这样......恐怕不妥当吧?皇上他每日不辞劳苦往你这蹭,看得出是顶喜欢你,奴婢肯定,皇上喜欢你,肯定要比喜欢那个孙皇后多得多,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路途遥远,我当然知道不妥当呀!” “对,对,对。” “我当然要休息好了再走呀。”紫穗将收拾好的行囊打了个死结:“好,睡觉,明个夜里翻墙出宫。” “对,对......”静好一愣:“不对,不对,公主,我后面说的话,你再琢磨琢磨。” “琢磨什么?”紫穗斜睨她:“回南诏就是回南诏呀,有什么可琢磨的。”她甩掉脚上的鞋子,躺在床榻上,任由静好在那唠唠叨叨,不理会,睁着眼,盯着枕头上的刺绣。 不想再见李宏轩,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她喜欢他,这点,现在想不承认都不行,喜欢不过心在他那了,可如今,连身子都在他那了,想想就很不甘心,而且很怒,是恼羞成怒的怒。 紫穗知道,李宏轩说过不会碰她就不会碰她,要不,也不会等到这会,所以,定是她喝醉了,说了些什么,她隐约记得,那个梦里,好像是她抱着李宏轩不放,搞不好,还是她死皮赖脸往上贴的,想到这,紫穗觉得真是:“气死人了!李宏轩你这个王八蛋!讨厌,讨厌死你了!!”吼完,拿起枕头往地上狠狠一砸,在静好惊呆的眼神里,紫穗重新倒回到床榻上,一闭眼,满脑子全是那个梦,于是开始呜呜咽咽,丢死人了,该死的李宏轩!!! 寝宫外,李宏轩又重新回过头来看她,想要同她赔礼道歉,想说,那晚都是他不好,停步,手刚搭上门就听见紫穗在里头吼了这么一句,整个人怔在了那里。 连太生慌慌张张看了看李宏轩,小声:“皇,皇上......” 李宏轩唇边扯出一丝笑,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外头有轻轻的脚步声,静好听见了,慢慢走过去,开了殿门,探头望了望,眼睛只抓到一抹深蓝的影子,像是哪个太监,她耸肩,又重新将殿门关上。 “公主,公主?”再望床榻上一望,呜呜咽咽的紫穗好像太累,睡着了,静好挠了挠下巴自言自语:“不晓得明天皇上会不会来呢?只要向公主赔个不是,按公主的性子,应当就不会再想着回南诏了。” 话这么说,只是到了第二天,眼看皇上命人送了好些东西来,可自己却没来时,静好有些慌了,回头看看那个看似不在乎,但心里已经气到炸的公主,她道:“他,他毕竟是皇上嘛,每天要上朝,又要看奏折,现在应当,很忙。” “他上朝关本公主什么事!忙死他算了!!”紫穗头一扭,看了看安安静静躺在那的行囊,心意已决:“本公主夜里就走。” 于是,从天亮坐到天黑,紫穗下唇都被咬红了,很好,很好,本公主现在就回南诏!! “公主。”静好也觉得奇怪,以往不管多晚,皇上总要来看看公主,就算公主对他不理不睬,他还是会坐在远远的地方,讲些并不好笑的趣事,可今天,有些意外了,见紫穗向外走,静好跟出去,今天她算是帮着好话说尽,可这会,像是自己被自己打了脸,害她都不晓得要再怎么劝公主了。 “公主,那我们要怎么出宫?”她想,又要去宫门那瞎掰吗? “去找个竹梯来。” “嗯?” “你耳朵聋了吗?”紫穗气呼呼道:“本公主让你找个竹梯来,然后去北面,那是个废弃的园子,没有侍卫看守,爬上去,就能看到皇城外了。” 静好惊了,公主这算是摸清了,看来,是真的非走不可了。 就在两人偷偷摸摸出了寝宫,一抹躲在暗处的黑影也随之跟上,在暗中也帮了两人不少忙,那双眼睛,看到紫穗好不容易翻墙出宫,才离开返回,躲过了侍卫,很快停在孙皇后的寝宫前,四处看了看才迈步入内后,等入了内,一身黑衣已换成了宫服。 孙皇后正在闲闲地泡茶,见她来了,抬眸,问道:“当真出宫了?” 那人道:“是的,奴婢亲眼看到她翻墙出宫后才来向皇后娘娘禀告。” 孙皇后扬唇:“他给了我一个大难题,真愁着不晓得要拿那公主怎么办才好,这会倒好,自己帮了我一个大忙,也省去了不少麻烦。”她抬手:“过来。” 那人上前,弯身,孙皇后贴耳轻语了几句,那人点头:“是。” 人离开,孙皇后自顾自又喝起了茶,殿门外的柱子后,唐诗双手抱臂挑眉,确实省去了不少麻烦。 第六十六章 夏夜,晚风缓缓,树叶轻拂。 竹苑内,小八在半梦半醒中睁开眼,望了望明亮的屋内,打了个哈欠,又继续酣睡。 屋内,浓郁的沉香味,烛光把这里照得犹如白昼。 颜落刚沐过浴,头发湿漉漉的,小脸红扑扑的,伸了个懒腰,困了,于是想躺下,可脑袋刚搭上枕头,李夜秋一手又把她给抱了起来。 “我看看。” 将颜落身着的里衣拉至肩下,看了看两肩处,昨夜看时已有了些淤青,今夜再看,涂了化瘀的药膏似乎没那么快便见好,这让李夜秋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他拿起药膏轻轻涂抹在淤青处,问:“会疼吗” 颜落摇头:“不疼。” 看着她现在毫不在乎的模样,李夜秋想起那时把她带离南诏茗月楼时,衣裳遮去遍体鳞伤,应当很疼,可她却是满不在乎。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会想着,往后不会再让她受一点伤。 李夜秋停下手,放下药膏,将她的里衣穿好,再把湿漉漉的头发擦干,笑了一笑道:“睡吧。” 颜落想了想,拉着李夜秋的袖子:“芷兰姐姐回洛阳了呢。” “是呀。”李夜秋向着她:“怎么了这么快就想她了吗”最开始,她似乎还不是很喜欢那个皇姐,而皇姐走时,她竟是满脸的不舍。 “嗯。”颜落听着屋外的风声,片刻后道:“在山谷,现在这个时辰,她会给我讲很多关于洛阳有趣的事,她一讲就好几个时辰,我们都插不上话来,不过却很热闹,现在她走了,好像又变得冷冷清清了。” 颜落往前挪了挪,面着李夜秋,神情很认真:“有些话,虽然我知道说出来你兴许会生气,但我还是想说。”芷兰走前同她说,话老憋着,会憋出病来的。 李夜秋浅笑:“好,你说,我听着。” “我不喜欢他们叫我王妃,我有名字,我不喜欢总是待在府里,会闷坏的。”颜落挺了挺胸,架势十足:“我也不喜欢你们老拿我当小孩子看,我可以照顾自己,而且,我还可以照顾你,我会护着你的,往后没人能再欺负你。”谁敢欺负你,说你丑,我就要她好看。 李夜秋一愣,思绪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的皇宫。 “我会护着你的,从今往后没人能再欺负你。” 这是当初他对姚婕所承诺的,也是那股子野心的开始。 李夜秋从未认为自己是善类,因为他曾想过,若是李宏轩死了便好。皇位,最开始或许是因为蒋琬的死,因为李慕歌被逐,因为姚婕,因为出现了隔阂,接着,慢慢的,这些因为化为不甘。 眼看着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倚着旁人的七皇子当了太子,坐上了皇位,他好不甘心,他想要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姚婕,想要变强,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大,于是,最初那份纯粹的野心就此变了味。 他不会输,他所想要的东西必定就会得到手,他从未打算后退,因为自己向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可是,从何时开始,执着转变了方向,又是从何时开始,他的眼睛无法再从某一处轻易挪开,胸中的灼热,是因为有某样东西在燃烧,他的不甘,他的野心,被眼前人,慢慢得给燃烧殆尽了。 李夜秋把颜落抱入怀中,他问道:“落儿喜欢上京吗” 颜落想也没想,回道:“喜欢。” “那”李夜秋顿了顿,道:“喜欢皇宫吗” 颜落倚着李夜秋,没有答话,像是要好好思考一样,好久好久,才道:“不喜欢。” 李夜秋按住颜落的肩膀,分开,道:“我知道了。” 屋外,传来小八的一声哀嚎,李夜秋微偏头,有个身影立在门外,他垂眸,收回视线,让颜落躺下:“睡吧。” 见他要走,颜落拉着他的衣袖:“你要去哪里” 李夜秋弯身亲了亲她的面颊,轻语:“去一趟书房,很快回来。” 颜落乖乖松开手,应了声:“好。” 李夜秋站起身,向外走,打开门,看到小八的脑袋搭在木屋外,屁股缩木屋里,样子极丑得翻着白眼,无法动弹。 倚着廊柱的身影上前,声音压得极低:“怕它叫唤,所以,暂且让它那样待着吧。” 第六十七章 李夜秋关上门,不语,向着书房去,身影跟上,等迈步入了书房,李夜秋转过身来望着那个脚踩着门槛的身影,道:“这个时辰来,找本王何事” 着一身褐衣的唐诗看着李夜秋,双脚踩上门槛,前后晃了晃,忽,向前一跳,落地时唇边浮着一丝笑意。し 李夜秋侧首看她,未出声,唐诗唇角上扬,道:“半个时辰前,紫穗公主翻墙出宫了。其实,就算平常夫妻间也会有些小误会,这些都很正常,闹着要回娘家也很正常,只是,她这一走,相当于平白给别人送去一个机会。”说着,她的笑意稍稍加深了些:“不过细想后,我觉得,这似乎也是给了王爷一个机会。” 李夜秋饶有兴味一笑:“哦” 唐诗向前挪步,停在条案前,悠闲地拿起摆在面上的砚台开始打量,片刻,又转回头来,看着李夜秋道:“不管是我,还是孙皇后,他都做足了准备,派人去杀云浮,却提前走露风声,不过是好让江离赶去救云浮,人救了,却将这祸推给了太后,不过是想让你们两方对立,结果,你们却是按兵不动。南下,他觉得是个好机会,是个除去李宏轩的好机会,又或者是说,是个一箭双雕的好机会,只可惜,还是太过鲁莽。错失了两次机会,他不敢再轻举妄动,直到有人找上了门。”唐诗慢慢放下砚台继续道:“当然,我想这些王爷应当都已经命人查清楚了,那王爷也应当清楚他现在的打算吧紫穗公主若是在这时候不见了,只需要一些火,南诏王必定会为了那个视为珍宝的公主兴兵,南诏究竟有没有这个能耐暂且不论,但我敢确定,如果趁着这时候里应外合,我想,他的胜算应当很大。” 听完,李夜秋终于开口,道:“说了这么多,你口中,本王的机会是什么” “借他的手除去碍事的人,事成后再除去他。”唐诗直起身,站在李夜秋面前:“对王爷来说轻而易举。” 李夜秋面上几不可见得笑了笑:“你甚至连对策都帮本王想好了” 唐诗浅浅笑道:“我只是认为,比起他们,王爷更适合坐上那把龙椅罢了。” 李夜秋扬眉:“那你究竟为的又是什么” 唐诗耸肩,踱步到门前,回身道:“我一开始便说了,站在王爷这边,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是吗”李夜秋敛回一丝笑意:“本王不是李慕歌,可没这么好被你糊弄。” “糊不糊弄,那就要看王爷是怎么想的了。”唐诗向外走,等看到已站在门外多时的水玉,她笑了一声:“告辞。”随后,向着右侧离去。 看着唐诗的身影消失在竹苑,水玉转回头,看着李夜秋道:“王爷。” 李夜秋身倚条案,手放在案面上轻敲了两下,片刻,再把视线转移到屋外,看着月光下的那株果苗,他慢慢将眼阖上。 今夜,唐诗口中的他,是世王李禄。 这个李禄,在旁人眼里,大概算是,风流成性的病秧子王爷,而在李夜秋眼里,实则最初也是这样想的。 李夜秋一直觉得李禄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所以从未放在眼里,现如今,至少不难看出,李禄好歹成功了一半。 李禄从小不善结交,没病时,人就有些阴沉,不笑还好,勉强笑起来便有些惊悚,导致没人愿靠近他,其实这也冤不得他,因为他娘齐皇后,就是一个极为暗沉的女人,不爱笑,整日抱着他坐在殿中,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到了死时依旧未变。 宫里的女人大多都是可怜的,这是姚婕同李夜秋说的,正因如此,李夜秋才会拼了命不让姚婕变成这样可怜的女人。 李禄封王后便离开皇宫住进了世王府,第二年,齐皇后染了疾,受了大半月的折磨,死了,那之后,李禄缩在世王府里有好一阵子,等再见他时,像是转了性子,见人满脸带笑,举止略显轻浮,经常流连烟花之地,故而,得了风流且又病秧子王爷的称号。 这也是让李夜秋唯一掉以轻心之处。 举止轻浮,只懂得寻欢作乐,这样的人又怎能成为威胁,直到南下,直到李禄没有沉得住气,他急功近利,派人一路跟着入了杭州,想要趁着南下这个机会诛杀李宏轩,顺道除去李夜秋这个最大的阻碍,只是,他没想过李夜秋会救了那个皇帝,也没想过,中了一箭的李夜秋竟没死成。 李夜秋把最不可能看做最为可能,回府后便命人暗中将李禄详查,只是,事情和他最初想的完全不一样,这个李禄,比想象中要聪明得多。 李禄将自己的人按在皇宫,孙皇后,假公主唐诗,还很好的将有心要杀害云浮的罪责扔给了太后董蕴,只不过,他想借旁人之手除去太后没有达成,更没想过,多年后,唐诗会背叛他,转而投向了李夜秋。 半月前,石伯来山谷向李夜秋禀告,说是有人夜访祁王府,等见着了,李夜秋觉得很可笑,因夜访的人竟是那个假公主唐诗,话里好像有弃暗投明的意思,而她的理由很简单,她认为,李禄不成大器,不是当皇帝的料,事到如今,若是不为自己找条出路,等到李禄败了,自己的下场应当好不哪里去。 李夜秋微睁眼,水玉还站在一旁,他直起身,向外走,水玉跟上:“王爷” 他摆手:“下去吧。” 水玉有些犹豫:“可是” 李夜秋偏头:“我自有打算。” 回到屋中,烛已燃去了少许,颜落睡得很熟,李夜秋坐到了床沿边,看了颜落许久,皱起的眉心才松了下来。 目前看来,李禄算盘已打好,何时杀帝夺位,只差一个绝佳的机会。 紫穗离宫,落在李禄手里也算是活该,等明天一早,当李宏轩得知紫穗不见,必定会发了疯到处寻找。 倘若在这时,有人告知南诏王紫穗不见了,或是将话说的更为严重,南诏王爱女心切一定会兴兵宣战。他,祁王李夜秋,边关有异动,向来都是主动请缨前往,而李慕歌,心中的顾忌,注定成不了大事,就此看来,这便是李禄的机会,想要趁着李夜秋不在上京中,先让孙皇后牵制住董蕴,再领兵攻入皇城,任李宏轩再有能耐,没了李夜秋,又有董蕴在手里,到了那时也只能乖乖束手就擒,而真正让李禄觉得这次杀帝夺位十拿九稳,除了是因除了宫内有孙皇后和唐诗,还是因为有一人帮他,那便是南诏小王子,左森。 左森一 直对李夜秋耿耿于怀,当初他认为,李夜秋要的是皇位,相对的,他要的是南诏王对自己另眼相看,要的是南诏王位,在他看来,与李夜秋姑且还算是互相利用,所以,凡事才会对这个祁王爷阿其所好,只是,在七年前茗月楼那次会面后,左森有听南诏府邸的下人说,说祁王在茗月楼里买了个胡人小丫头,竟还带回了上京,接着,渐渐的,互相利用的关系便不了了之。 这就像是自己被人狠狠耍了一把,不甘心,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李夜秋深知左森的不甘,也深知此番他帮李禄逼宫夺位,背后一定没那么简单。 唐诗说,这对他来说也是个机会,他明白,而且认为确实是个大好的机会。 李禄想杀帝夺位,但李宏轩不是傻子,从那次南下回宫他应当便命人查实,不说,只不过因他身上背负着罪,这些罪都是董蕴强压给他的,想还,却不知如何将它还清。 倘若,李禄当真杀得了李宏轩,那么,李夜秋只需在最后一刻以谋反的罪将李禄捉拿,一切便都名正言顺了。 只是,当心中那份执着燃烧殆尽了,这样的机会,再也没有了用处。 李夜秋头倚着床榻边,握住颜落小小的手,又在她的手心处挠了挠,等她在睡梦中皱眉并将自己的手牢牢捧住,李夜秋不由得一笑。 既然没有了用处,那便让它快些结束罢。 第六十八章 现在,屋外是七月的第一场夏雨,小雨落在檐上,再从檐边滑落,掉落在地面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 李夜秋向着窗外,明明天色不错,可却下着小雨,正想着,那个迷迷糊糊坐在床榻边的颜落打了个哈欠,随后问道:“是下雨了吗” 其实,她醒来时便听见屋外有雨,这么问的缘由,是她觉得,既然在下雨,那为何不再多睡一会呢于是,这问的话刚出口,她眯上眼又要顺势躺下。 “辰时已过。”李夜秋用手接住她的身子扶起,又捏了捏她的鼻子,好让她清醒些:“你要改掉这个贪睡的坏毛病。” 颜落扮可怜呜呜了起来:“可是好困,我现在要是下了床榻,一定会困到摔倒。”她搂住李夜秋的脖子:“不如雨停前,再让我睡一会,好吗” 她的请求似乎有了些用处,李夜秋没有出声,她权当是同意了,放开手,高高兴兴躺了下来,想趁着雨停前再睡一小会,可在这时却有什么伸入衣内,冷不防的,她坐起身,困意也没了。 李夜秋想逗逗她,于是将手伸入衣内,挠了挠她的腰间处,颜落特别怕痒,被抱着逃不开,只好求饶:“不要了,不要了,我不睡了。” 双眼水润,面很红,抿着的唇变得嫣红,这模样让李夜秋心中一动,他本没打算这么做,但手好像由不得他,从腰间离开向上游走,等停下时,再望向颜落,揪着眉头,好像很怕似的,一下便笑出声,手从衣内离开,隔着里衣用指点了点胸口处,轻着声道:“这里跳得好快。” “都,都”颜落有些语无伦次,冷静了片刻撅着嘴不高兴了:“你,你这样碰我,感觉怪怪的。”她记得,李夜秋以前可不会这样,她更记得,以前自己也不会动不动就这般心慌。 李夜秋眼神落在那片唇上,弯身刚要覆上,水玉在屋外禀报,江大人到访。 轻叹一声,松开颜落,李夜秋温声道:“等小阮来,可别又倒头就睡了。” 颜落愣愣巴巴应了声,听见李夜秋的脚步声渐远,听见开门声,听见窗棂处有鸟叫声,她寻声望过去,忽,看到什么在眼前在一闪而过,她揉了揉眼,最近好像总是这样。 外面下着雨,江离来了,所为何事,李夜秋不用想也猜得出,只是,他赶得总是那么不凑巧。 见李夜秋入了厅,江离起身向着他微笑:“王爷。” 上前,李夜秋坐下,接过石伯手里的茶,温度刚好,他抿了口,向着江离,没有同他多客套,搁下杯,道:“江侍郎对皇上可谓是一片衷心。” 江离看了看他,浅笑:“王爷这算是在挖苦臣吗” 李夜秋坐了片刻,随即又起身:“挖苦你冒雨前来,倘若与他无关,那本王在这里向你赔个不是。” 雨未止,茶香在厅内萦绕,江离依旧微笑:“不敢,是臣应当先向王爷赔个不是,扰了王爷的清净。” 李夜秋看了看外面的雨,又看了看江离,微皱眉:“这些年,你图的到底是什么本王实在看不透你,为了云浮为了她那句想要让一切回到最初明知这根本就是妄想,还陪着她一同傻。江离,有些事,并不是你能改变的,谁都无法改变,现在,你可以为了她刻意去逢迎,为什么不带着她离开这里你一直都很喜欢她,不是吗” “不是刻意去逢迎。”江离走到李夜秋身前,向着他,说道:“在我看来,我并没有刻意去逢迎谁,这样说,你或许觉得会很可笑,但对你们,我曾很是憧憬,一同泛舟湖上,无话不谈。我喜欢云浮,这点我从未同你否认过,你似乎一直认为,她留在上京是为了我,可她的牵挂有一半都在你们身上。”江离神色平常,只是微笑:“想要回到最初,这听起来确是很傻,但现在看来,也并不是什么都无法改变,至少,王爷你变了。” 见李夜秋神色忽顿了顿,江离目光带笑:“若是打扰到了王爷,臣再赔个不是,冒雨前来确有一事,但现在看来王爷应当已知晓,那恐有打扰,臣还是先行告辞了。” 转身离去时,李夜秋出声,道:“江离。” 江离止步回身:“是。” 李夜秋微动了动唇角,淡淡道:“此事本王自会有打算,你不用多管,顾好云浮便好。” 江离瞧着他,片刻,浅笑:“是。” 江离转身离开,带走了一缕茶香,李夜秋望了望天,雨在这时忽止住。 “王爷。” 水玉上前,有些话,不知当问不当问,但他还是问了:“王爷的打算是什么” 李夜秋依旧望着厅外,没有答话,等了许久,他微微偏身,笑道:“旁人已把路铺好,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只管走下去便是。” 这便最好的打算。 自江离那次到访后已过了些时日,李夜秋未进宫,抱着颜落在府里过得很是悠闲,直到李宏轩传召他入宫,事才算是真正开始了。 紫穗深夜离宫,至今未找到,南诏,有左森煽风点火,南诏王很是动怒,为了宝贵的公主,决定兴兵宣战。 果不其然,这铺好的路走起来通畅无比,接着,边关有异动,他祁王,只需请缨前往即可。 两天后,李夜秋离开上京。 “什么” 午时,睡到自然醒的颜落有些懵,她嗅了嗅鼻子,散着头发,提着刚穿好的裙子向外走,刚要出竹苑,水玉上前拦着:“落儿小姐,你这是要去哪” “去找夫君。”颜落语气抱怨:“他都没同我说一声。” 水玉道:“王爷他已经离府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 “卯时。” 颜落思索了片刻:“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时。” 颜落又思索了片刻,之后,唇一撇,很忧伤,转身,提着裙子回了屋。 用了饭,颜落坐在院子里鼓着腮帮子:“他都没同我说一声便走了。”这话从用饭到现在,她已经说了不下数十次,看得出,她很在意,而且,有些生气,不,应当说是相当生气。 看她对王爷气到不行,水玉想说,又不能说,因李夜秋有吩咐过,此事不想让颜落知道,于是他只好搪塞道:“你睡得香,王爷他不想吵醒你,而且,王爷很快便会回来了。” 颜落半个身子倚在石桌面上,睁大了眼,明亮的眸子眨了眨,期待地向着他:“真的吗” 四目相视,水玉有些窘迫,就像是被盯着瞧了,他躲开了视线,用手捂住半张脸,轻轻应了声。 院落里静了静,当有风吹过时,湖面水波微动,在阳光下,颜落身穿的绯色衫裙极为耀眼,那如墨的黑发因风拂动,她安静地坐在这,就像是一幅画。水玉看得恍了神,直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怔住,立刻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等听到从后而来的小阮出了声,蓦然站起从小阮身旁走过,去了后院。 小阮看着水玉匆匆离去的身影,愣了一愣,过了好一会,她动了动唇,未出声,再转身,看了看歪着脑袋的颜落,微叹。 颜落不懂水玉为什么突然跑开了,又坐了半刻,闲得实在无聊,起身,回了屋,等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琵琶。 就在小阮想上前的时候,一抹身影出现在门槛处,突然,耳后传来小八的吠叫声,回头,还未看清,有人将她狠狠一推,被推摔倒,再抬头,这才看清了,那抹身影是个蒙着面的黑衣男子。 小阮出声尖叫,在后院的水玉闻声赶来,可已不见了颜落的踪影,屋门前只剩下小阮和躺在地上的琵琶。 黑衣男子扛着颜落出了城,只是,一路他颇为好奇的是,这小丫头竟一声未吭,也不知是不是怕到不敢吱声,虽想着,但脚下的步子丝毫没有慢下,穿过了竹林,在一处石壁前停下,伸手按下机关,石壁发出声响,不到片刻,出现一个向下走的密道。 里面漆黑一片,黑衣男子刚要迈步,肩上的颜落动了动,接着,耳边传来的声音让他一颤。 “你懂不懂怜香惜玉这样扛着,我很难受知道吗” 黑衣男子一惊,再看过去,肩上之人已站在了自己身后,到了这会,才察觉哪里不对。 眼前人慢慢走过去,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貌,浅笑,抬手指了指黑衣男子,只是一瞬,黑衣男子还未做出任何反应,就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人击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女子扔掉手中的面具走上前,对着另外一人道:“后面便劳烦你了,庆娘。” 庆娘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女子摸着黑进入密道,快到尽头,有一丝亮光,再有就听见个尖尖的声音刺入耳朵。 “快点放本公主出去” 被紫穗吵到疲惫不堪的守卫脸色发青,对着牢内想着好言相劝,可惜,好言未送出口,人便倒在了地上。 女子停步皱眉,先按了按耳朵,再将锁着的牢门一脚狠狠踹开。 里头的紫穗和静好吓到呆愣,等透着火光瞧见了来人模样,紫穗一脸惊愕:“云浮” 唐诗勾唇一笑,侧过身:“南诏公主,请吧。” 第六十九章 :正文完结 戌时,天色已暗下,夜幕低垂,街边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 世王府,李禄不是第一次体会等待是多么漫长,站在前庭院中,风声过耳。 已经是多少年了,他夜里无法安睡,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终不能入眠。 站了半刻,有人从檐上落地,靠近,单膝跪在地上:“王爷。” 李禄有些迫不及待:“交代给你的事都办妥了吗” 那人低着首,道:“禀告王爷,按照王爷的吩咐,都已经办妥了。” 李禄点头,继而又问:“没有伤着那丫头吧” 那人先顿了一顿,后很快道:“不能伤了颜姑娘分毫,小的谨记。” 李禄向着夜空,月皎皎,漫天星辉,光华流转,他浅笑出声:“很好。” 隐忍了这么些年,前后错失了两次机会,李禄深知,李宏轩应当早就该察觉,但,即便是一清二楚,可心中的愧疚使得他拿自己毫无办法。 南下,他只带了连太生,便证明他有心放弃,临了,却被李夜秋给搅和了。 这次,紫穗离宫,便是李禄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李夜秋今早已离京,李慕歌又无实权,即便察觉到了,也早为时已晚。 现在,紫穗公主落在了他的手里,如今,眼看大事将成,但为了以防万一,又命人抓了颜落,这算是对李夜秋的牵制,也算是满足了自己的私欲。 偏头,李禄望向一直跪着的那人:“告诉左森,六月二十七,丑时。” 那人应声,站起,转身离开世王府邸,她回头,唇微动,声极轻:“自以为是。” 今天,六月二十五,恰好,两天后便是齐皇后的忌日,李禄一直立于庭院外,他想要的不仅仅只是皇位,他还要所痛恨的人,全部消失。 按照计划,两天后,丑时一到,便是最好的时机,到时,里应外合,宫内,孙皇后和唐诗牵制住了董蕴,又有紫穗在手,李宏轩也只能乖乖束手就擒,宫外,左森的人会将皇城外团团围住,里面的人出不得,外面的人也进不得,而他,将领兵杀入皇宫,把曾失去的,统统都要回来。 两天后,夜色笼罩了整个上京,晚风熏熏。 李禄坐在院中饮了杯茶,待丑时快到,他搁下杯,起身,理了理衣袍,向着身旁的黑衣男子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黑衣男子低首:“只等王爷一声令下。” 李禄用手按住因起身而左右摆动的腰配,只道了一个字:“好。” 左森现在应当已等在皇城外,他一刻未再多耽搁,转身,回屋换上早就预备好的龙袍,带上三尺长剑,出了府,向着皇宫去了。 今夜,上京内出奇的安静,想着片刻后,皇城内免不了迎来一场杀戮,他已经等不及要看李宏轩见到他时的表情,那样子一定可笑至极,坐在马背上,他轻蔑得笑出声。 世王府离皇城不远,不到片刻,马停住,城门外没有守卫,也没有看见左森,更没有看见自己准备好的人马,四周安安静静的,静得有些不寻常。 李禄看向一直跟着自己的黑衣男子:“人呢” 黑衣男子道:“想那左森王子应当不识路,兴许是跑错了地方。” 李禄忽看到眼前人唇边扯出了意义不明的微笑,他心中一惊,挪身,可为时已晚,暗处有众多人上前,漆黑的四周亮起了火把,他看清了,是羽林郎。 羽林郎将李禄以及他带来的少数人马围住,拔刀向着。 在李禄察觉自己是被算计了时,城门缓缓打开,片刻后,又有一群羽林郎出现在城门外。 羽林郎身后,有人慢慢走上前,火光映着他的脸,瞧见李禄身着的龙袍时,他怔了怔,过了好一会才出声:“皇兄。” 李禄本信心满满,还以为大事将成,明明已是处处谨慎,可却没有想到,最终还是棋差一着。 “李夜秋”李禄看到倚在城门右侧的李夜秋,抱着臂,姿态悠闲,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后不由冷哼:“到头来,我还是被你算计了” “说算计实在不敢当。”李夜秋半眯着眼,云淡风轻道:“只不过,这路已铺好,便没有不走下去的道理。” 李禄睥睨他:“到头来,你还是在帮他” 李夜秋直起身,站在了最前面,向着李禄,打量了那身龙袍,平着声:“我不是在帮他,你硬要这么认为的话,顶多是为了南下那箭报一下私仇罢了。可,若我是你,这个皇位至少不会险些落入旁人之手。有叛乱之心的人不算多,但还没少到要去找左森帮忙。” 李禄听后不免哼笑:“一开始,是谁同左森勾结在一块,又是谁,妄图想使南诏归顺的心动荡不安,事多如今,你同我说这些” “勾结”李夜秋不以为然:“对我来说,人只有,有用或是无用,左森可以利用,但定不能被反过来利用。你到现在还是未明白,左森这么帮你是为了什么,让你囚了紫穗,南诏兴兵,你杀帝夺位,看似,你是利用了他,但如若,到了最后,他反过来在背后捅你一刀,这大壁江山,不就都拱手让人了吗” 李禄似乎一时语塞,半响,驳了句:“他有何能耐。” “那你又有何能耐”李夜秋立刻道:“就连谋反都要旁人帮衬着,没了左森,你要如何你又能如何” 黑夜,仅凭着火光,都能看见李禄的脸青了又青,尤其是他身着金黄龙袍,衬得青面一目了然。 李夜秋的话,就像是打了他一巴掌,于是此刻,他双目里装满了不甘与愤恨。 “我有何能耐”李禄突然大笑:“就算我败了,也不会让你好过。”本是想着颜落还在他的手里,可话落又是一愣,顺着李夜秋的眼神望向一旁,结果不由得退了退。 一旁,着一身黑衣的庆娘朝着李禄恭敬道了声:“王爷。” 他不仅是败了,而且是败得一塌糊涂。 这时,李宏轩上前,看着李禄道:“皇兄,朕不会杀你,今日之事朕也可以当做未发生过,只要” “你有什么资格”李禄截了他的话:“这世上,只有你李宏轩没资格对我说这些话,杀我你有资格吗你有什么资格当上太子你又有什么资格坐上皇位别忘了,你现在所拥有的,都是董蕴踩着旁人抢来 的。还真是可笑,事到如今你在假惺惺的愧疚什么这把龙椅你不是一直都坐得悠然自得吗。” 李宏轩一怔,紧握双拳,他此刻竟无话可说。 李夜秋挑眉上前:“有什么话还是慢慢去牢里聊吧。”他将手一挥,两个羽林郎上前将李禄押了下去。 “左森会交由南诏王处置,世王,皇上自己衡量吧,至于紫穗公主,她会与左森一同回南诏,毕竟,南诏王见不着还是放心不下。”见李宏轩不语,李夜秋挪身道:“那臣先行告辞。” “六哥。” 他要走,被唤住,回头,李宏轩看着他道:“若我现在让位于你,还来得及吗” “晚了。” 李夜秋收回视线向前走,片刻顿住再回身:“那时在客栈,你说你赢了,虽说不想承认,但你确实赢了,当然,仅仅只是对我而言。”见李宏轩依旧杵在那,耸肩,回身,没有君臣之礼,只是轻轻道了句:“云浮曾说,你很善良,我想,这就足够了。” 看着李夜秋离开的背影,李宏轩紧握的手松开,再紧握,至今他一直在迷茫,可这样真的就够了吗 皇城外,李禄被关押,皇城内,太后董蕴依着软榻,方才所发生的还心有余悸,她没料到孙皇后竟是李禄按在皇宫的人,也没料到,见实际败露,这个女人竟想杀了她,更没料到,那个日日提防着的云浮在这时救了她。 唐诗跪在软榻边,关切道:“太后,您好些了吗” 董蕴面色仍有些苍白,她稍稍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唐诗受伤的臂膀,那是为她挡下的刀伤,后经太医查看,幸而刀口不深,拉起唐诗的手,她道:“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唐诗犹豫了几分,软着声音道:“云浮不敢。” 因为云浮是周磬之女,所以凡事董蕴都提防着,可有时瞧着她,董蕴又觉得,不管是长相或是性子,她都与周磬大不相同。 “有什么敢不敢的。”董蕴拉着唐诗道身旁坐下,温着声道:“你还在怪哀家吗怪哀家不同你亲近,总是提防着你” 唐诗又一下跪在了董蕴身前,低首道:“云浮不敢,太后能时常将云浮带在身旁,云浮为此已经感激不尽。” 董蕴心中一紧,将这孩子带在身旁,只不过是有心试探,现在,她若是还对这孩子持有怀疑,那实在太不应该了。这些年,陪在她身旁的似乎只有云浮,尽管提防着,但是在心内多少对她有了少许感情,她也不愿总是想着法子去试探,所以,到了这会,她松了口气。 “这些年,陪在哀家身边的只有你了,哀家早就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看待。今天,你不顾危险挡在哀家身前,受了伤,哀家内疚不已。” “太后” 董蕴再次拉起她,握着她的手:“从今往后,你就唤哀家一声母后吧。” 唐诗愣住,董蕴轻笑:“不愿吗” “不,不是,云浮只是有些惶恐。”唐诗向着董蕴,抿唇想了想:“那,那母后现在可愿喝云浮所敬的茶” 见董蕴笑而不语,唐诗连忙转身,从宫人手里接过茶再回身递到董蕴面前,慌慌张张的,险些撒了茶。 “母,母后,请,请用茶。”唐诗结结巴巴,像是唤惯了太后,突然改口有些紧张。 董蕴接过,抿了口,随后便道:“往后可不能忘了每日来向哀家请安。” “云浮谨记。” 唐诗抬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都已到了这个时辰,母后可要保重身子,若是母后愿意,云浮今夜就在这里陪着,伺候你。” 董蕴拿手揉了揉眉心,摆手:“不必了,你受着伤,这里有她们,时辰确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是。”唐诗挪步向外走,到了门口,侧身施礼再道:“那云浮先行告辞了。” 见董蕴轻轻微笑,唐诗却行退出了太后寝宫。 月光下,唐诗站在寝宫外,像是在等着什么,良久后,她挪步向前慢慢走,悠闲地数着脚下的步伐,等到快要十步时,太后寝宫内发出宫人的惊呼声,她回头轻笑,那笑如玉般清冷。 今夜,皇宫内比以往要热闹些,当所有人往太后寝宫赶去时,一道黑影穿过御花园,再穿过长长的游廊,闪入了废弃的园子,接着,轻轻松松翻墙出了皇宫。 落地,黑影拍拍手,正要离开,身后有人唤住她。 “唐诗。” “搞什么呀。”唐诗微叹,转身:“景王殿下,这么晚了,是在此处赏月吗” 她回身,眼前所见,是张容颜娟好却陌生的脸,尖尖的脸蛋,双眉修长,唇是浅浅的血色。 李慕歌上前:“你是谁” 唐诗瞧着李慕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若是董蕴死了,你会如何答谢我” 李慕歌未出声,唐诗浅笑:“有人曾对我说,做错事的人,就应要付出同等的代价,如若错得太多,就要加倍偿还,要让她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东西,要让她看着最亲的人在眼前死去,让她绝望到最后一刻,本来,这才是最好的惩罚。本想,借着你们任何一人的手除去李宏轩,再让董蕴在后悔中了却残生。”说完,她用手揉乱自己的发,有些懊恼:“可到头,我能做到的,只有这样而已。” “你究竟是谁” 面对李慕歌又一遍的提问,唐诗将一直捏在手里的人皮面具丢弃在一旁,转身,走了两步才回道:“我只不过是戴着张面具在假扮自己的人而已。” 月色映照下,树叶的倒影不停在晃动,宛如叶雨般。 七月初五,天气晴好。 云浮气喘吁吁朝着某处赶,等隐约看到不远处的人时,她大喊道:“江离” 江离侧身,待她停在面前时,噙起一抹微笑,见她要往祁王府里走,拉住她,道:“已经走了。” “走了”云浮四下张望,瞪大了眼睛:“走了多久” “听府里的人说,应当走了有半个多时辰了。” 云浮再次瞪大了眼睛:“可他不是说好会等我们来吗” 昨夜,江离和云浮在祁王府里坐了一坐,喝了些酒,临走时,李夜秋说第二天要带着颜落离开上京。 云浮让李夜秋等自个来了再走。 当时,李夜秋应下了,现在看来,他搞不好是故意的。 云浮难得皱眉:“我都没问他们何时回京。”转面看着江离,不放心地道:“他们应当还会回来的吧” 江离微笑:“谁知道呢,也许会回来,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说完,将手伸到云浮面前:“走吧,带你去看看新的住处。” 云浮羞答答地将手递过去:“新的住处其实我现在住的地方也挺好的。” “是吗”江离似有可惜:“那快些回去,否则,小荷就要把你的东西都送去府里了。” “嗯,嗯府里”云浮傻乎乎一愣:“哪个府” 江离只是看着她笑,不出声。 云浮反应慢了慢,隔了好一会,面红红,发出的声音细如蚊:“好,好吧,那去看看好了。”接着偷瞄了江离一眼,粲然一笑。 上京街头,熙熙人潮,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慢走着。 姚婕坐在前头的马车内,褪去华贵的宫装,她好久未像此刻这般轻松。 董蕴死了,她不悲却也不喜,只是有些感慨,那样一个女人,到头来还是死在了宫里。 拥有的再多又如何,到最后不过也化为尘埃。 她轻叹,脚边一物也轻叹,她低头,脚边一物也抬头。 姚婕拧眉,踹了一脚小八。 小八闷哼,翻了个白眼。 姚婕被气到了,努力平下气后,掀开马车帘子,问:“他们准备走到什么时候” 车夫回:“王爷说,天气好,让王妃再多自个走一会。” 姚婕放下帘子,再看看无忧无虑的小八,所以,为什么她非要和这玩意坐在一个马车里呢 马车外,颜落慢慢走着,李夜秋就着她的步子跟在身后。 颜落边走,边用手隔着蒙眼的白缎揉了揉:“我们要去哪里” 李夜秋笑问:“你想去哪里” “想去哪里”颜落揪着眉头,思了思,低着声,道:“只要有你在,去哪里都好。” “什么” 李夜秋未听清,想上前,颜落忽然在这时顿住步子,她用手扯掉白缎,抬头低头,将手放在眼前,捏成团再松开,隔了会,回头,盯着李夜秋看了一会,将松开手来,白缎随风飘走时她咧嘴一笑。 “原来你长这样的呀。” 李夜秋呆呆立在原地,飘走的白缎因风在半空打着圈,片刻,仿佛是梨花般飘落下来。 眼前,如初春时节,梅花掉落,桃花在这时绽放,四处,灼灼其华。 第72章 番外 :秋颜 渭城十月,红叶落尽,绿叶染黄,秋风吹起枯叶,入耳,萧萧瑟瑟。 李夜秋斜倚窗边,手握酒杯,幽兰扑鼻。 离开上京已有两月,带着颜落,若说想着刻意要去哪里游玩,那便是大漠,因为颜落一直想要去看看,但,大漠风沙,小丫头不过刚能见物,想了想,怕沙伤了眼,于是暂且作罢,至少,要再等个半载。 一路游玩,颜落很开心,姚婕很开心,就连小八小九也很开心,而他,李夜秋,本该是最开心的,可现在看来,略显凄凉。 颜落白天玩得疯,到了夜里,李夜秋这屁股还没搭上床榻,小丫头已经倒头睡着了。 她似乎忘了,他俩已经成亲了呢。 来渭城,是姚婕提议的,她不想回上京,但又不想居无定所,恰好,李夜秋在渭城有一处别院,她去过几次,还算雅致。 不管是上京郊外的那处山谷,还是渭城的这处别院,都让姚婕很不明白,她想,在这两处上花费了大功夫,可去的次数却是寥寥无几,是有毛病吗 当然,这是最初的看法,现在看来,这处别院出现得恰到好处。 对于姚婕的提议,李夜秋表示,赞同。 首先,若是不再回上京,无论去哪里游玩,那至少要有个安定之处存在 其次,才是最为重要的,要让小丫头收收贪玩的心,要让她睡到自然醒,要让她直到入夜前都精神饱满,接着,便可以好好的同她,聊一聊了。 想到这,李夜秋握着酒杯将头偏向窗外,向下往,那个蹲在街对面的颜落,一身浅紫色衫裙,妙曼身姿,加上那张娇颜若花的脸,惹得人不禁要去看一看。 李夜秋浅笑后顿住,搁下杯,起身。 她什么时候离开雅阁的。 酒楼对面,颜落圆着眼,盯着某物看个不停,片刻,她偏头看向小阮:“它长得跟小九一模一样呢。” 这摊子是卖海棠兔的,摊上还剩下一只刚成年的海棠兔,摊主在想着卖掉这只,好早些归家,正好,来了眼前这么个主,不像中原人,好看,但想他年过四十有妻有女,关心的便再不是这主好不好看,而是,这主有没有钱。 上下打量,这主衣着华贵,还带着丫鬟,于是,他决定把最后一只海棠兔的身价往上提一提。 “就剩下这一只了。”摊主说了个数,再把兔子递到颜落面前:“姑娘要买了吗” “要。”颜落连忙点头,看看小阮:“我们把它买回去,叫它小十好不好” 一只兔子哪有这么贵,这摊主还真会做生意,小阮拧眉看了看摊主,本不该买,她就不信这渭城卖海棠兔的只此一家,但再看看颜落一脸期待,小阮松开眉头,应了声:“好。” 颜落喜,摊主更喜。 小阮摸着腰间,颜落蹲着等,突然,顶好的阳光被遮了去,她抬头,本来空荡荡的左侧多出了个年岁和她相仿的小姑娘,穿蓝衣,身形娇那脸秀丽绝俗,手背于身后,探头瞧了瞧兔子:“我要了。” 看样子应当娇娇柔柔,可声音却意外爽朗。 小姑娘问跟在身后的丫鬟要了钱,递到摊主跟前,这数少了,和方才同颜落说的还差好多呢。 见摊主有些犹犹豫豫,小姑娘道:“怎么不愿意卖吗” “不,不,卖,卖。” 收了钱,把兔子递给了小姑娘,摊主收拾收拾走了,留下颜落和钱刚掏出来的小阮,干干看着。 颜落瞧着被小姑娘捧在怀里的兔子,摊主都走了,她才想起来道了句:“这,这兔子是我先要买的。” 小姑娘寻声望过去,多看了颜落两眼后道:“你是要买,又不是已经买了,我可不是从你手里抢来的,买不着,可不能哭鼻子哦。” 颜落撅了撅嘴:“我才没有哭鼻子。” 李夜秋从酒楼出来,上前,见颜落一脸不开心,问:“怎么了” 颜落小声嘀咕:“小十被人买走了。” 小十李夜秋不明白,向前望去,视线与抱着兔子的小姑娘撞了个正着。 小姑娘紧盯,后面的丫鬟觉得不妥当,扯了扯小姑娘的袖子:“小姐” 片刻之后,小姑娘挪回视线再看向颜落:“这是你夫君吗” 颜落点了点头。 小姑娘扬眉,道:“你夫君好丑。” 四周静了静,李夜秋无法言语,怎么,是他耳朵听差了吗 正当小姑娘觉得自己无比坦诚时,颜落皱着眉,大声反驳:“你夫君才丑呢。” “对呀。”小姑娘毫不犹豫,道:“我夫君真的很丑,现在看看,要比你夫君好看一些。” 丫鬟再扯了扯,小姐,还是回府吧。 颜落愣住,居然说对呀,哪会有人说自己夫君丑的,她愣得说不出话来,咬着唇,狠狠推了小姑娘一把。 冷不防被这么一推,小姑娘险些摔了,稳住身子,她看着颜落生气道:“你干什么推我” “你要是再敢说他丑,我还推你”颜落瞪着小姑娘,气势上绝对不输。 “苏安画。” 苏安画还想说些什么,身后有人唤她,回头,再回过来,那个小丫头已经被极丑的夫君抱着离开了,她摸着兔子轻哼:“丑就丑,还不让人说呢。”又看向丫鬟:“你说呢” 丫鬟只得干笑:“是呀,是呀。” “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唤她的人慢慢上前,瞧了瞧她怀里的兔子:“你买了兔子” 苏安画上前,真诚道:“我刚刚看到一个男人,居然比你还要丑。” 男子顿步,好看的脸僵了僵,被她这么夸,还当真是高兴不起来。 “你看这兔子好看吗”苏安画用脸蹭了蹭:“你说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呢” 男子看了看苏安画,又看了看兔子,刚想开口,苏安画道:“那就叫它小十吧。” 男子勉强应了声:“好。” 回到别院,颜落一直闷闷不乐,李夜秋将她一抱:“还生气呢” 颜落回抱住李夜秋,撅着嘴:“你才不丑呢。” 李夜秋笑出声,拍了拍她的背,隔了会,忽问:“困吗” 颜落直起身子,现在未时, 就算困了,也不应当再睡下,但由于方才真的被苏安画给气到了,她决定,睡上一觉。 脱了衣,钻进被窝,等闭上眼,李夜秋向着颜落浅浅一笑,很好,这样入了夜,她至少不会躺下便睡着。 颜落这觉睡到了申时一刻,醒来时,人迷迷糊糊的。 房内无人,坐了会,想着索性睡到用饭的时间,刚要躺下,眼睛瞅到了搁在柜边的两个木箱。 醒了会觉,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榻。 赤足走到箱子前,她打开,一个里面装着李夜秋刻给她的木雕,一个里面装着嫁衣。 自目明后,她还没好好看过这嫁衣,当初摸着很舒服,现在看看,真是又舒服又好看,她提起嫁衣,忽,有什么从里面掉出来,低头,是一本小册子。 颜落放回嫁衣,蹲下身子,歪着脑袋捡起来,摸了摸,有些熟悉,好像是谁给的,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信手翻开,是画册。 看了一眼,她睛瞪得老大,这是什么他们又在做什么 于是,房内,颜落赤足蹲在地上,翻了一页又一页后,才恍然大悟过来。 合上小册子,面通红,想起来了,这是成亲那天芷兰塞给她的。 颜落捂着胸口,跳个不停,深吸一口气,刚想平静平静,房外传来脚步声,她慌慌张张把小画册又放了回去。 李夜秋推门而入,颜落还蹲着,上前,见她赤足,弯身抱起放回了床榻,轻声道:“你也不怕被冻着。” 颜落心虚地看了看还开着的箱子,她想那小画册应当放好了,应当不会被发现,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李夜秋转身,她屏息凝视,心内咚咚乱跳。 李夜秋停步箱前,看着里头的嫁衣,浅笑,弯身,嫁衣还没碰到,坐在床榻边的颜落飞扑过来将箱子护得死死,带着种箱在我在,箱亡我亡的的决心。 李夜秋笑出声:“你这是怎么了把它当宝贝了” 蹲下,伸手,其实他并没有打算从颜落手里把嫁衣抢来,但似乎颜落认为他要抢,于是用身子压住嫁衣,衣物下陷,藏在里头的小画册竟露了一半出来。 颜落僵住,但不死心,当着李夜秋的面,当着李夜秋的眼,把小画册塞进了箱底。 好了,让我们就当做都没看见吧。 她起身,李夜秋也起身并向外走,正纳闷呢,李夜秋把房门从里面给关上了。 颜落愣住,见李夜秋往回走,她后退,直到背贴着墙,她用手挡住李夜秋:“你要干嘛啦。”有话好好说嘛。 李夜秋盯着她,从各种意义上来讲,他的忍耐已经到了头。 “你看了” “看什么”颜落抱着打死不会承认的心,头一偏:“我才没看呢。” 李夜秋噙着笑,将她抱起,来到床榻边,轻轻一丢,压于身下。 他解开腰带,她看了看,默默地又把腰带送了回去,熟练得很。 李夜秋哭笑不得,按住她的双手,再把外袍脱去。 他的气息好重,轻打在脸上,让颜落不由得颤了颤。她不想那样,因为会很羞人,还因为会很痛,所以开始试图挣脱,可李夜秋按得她死死,没有了法子,她只好道:“天色不早了。” “还早。” “我饿了。” “忍着。” “你能不能别脱了。”再脱就没了。 “不能。”李夜秋看着她,眼内火热,贴着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今天不会把你放开的。” 颜落羞到快哭了,身上只剩下白色的丝质肚兜,有些凉,可被李夜秋这样盯着,又烧得热,连足都血红。 李夜秋俯身,咬住那红到不像话的耳垂,身下人轻喊出声,他继而又吻上那两片唇。 离京两月,李夜秋很少这样碰她,忽然这样,不是不愿,只是这样,她就快要喘不过气来,说不了话,只能轻哼。 李夜秋放开她,呼吸急促,眼内的火把颜落灼得好疼,双手终被放开,她喘着气,还不忘护住胸前,脸上红晕越来越重,李夜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忍耐全部涌了出来。 双腿交缠在一块,怕弄疼了她,不敢用力,一遍又一遍在耳边轻唤着她的名字。 颜落紧锁眉头闭着眼,咬着下唇,她就知道会痛,现在,不仅又羞又痛,而且还在生李夜秋的气,接着觉得委屈极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哭了。 李夜秋愣住,吻去她的泪,轻问:“怎么了” 颜落吸了吸鼻子:“会痛,而且你好重。” 李夜秋亲了亲她的面颊,低语:“要是痛的话,就咬住它好吗” 他将手指递上前,某人毫不犹豫,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院子里,小九在石桌上滚来滚去,折腾了半天,直到房内没了声,它才安静下来。 房内,颜落把身子藏在锦被里,额前的发湿透了贴着,她好不高兴,鼓着嘴巴,面上红晕未消。 “落儿。” 李夜秋唤她,颜落不打算理她,想躲在锦被里穿上衣裳,才发现肚兜有些湿了,这样穿着很难受,于是瞅了李夜秋一眼,好半天才艰难说道:“我要换。” “什么” 颜落脸涨红,支支吾吾半天,又一副要哭的样子。 李夜秋不打算再逗她了,拿来肚兜给她。 颜落又命令他:“不许偷看。” 李夜秋转过身子:“好,好。” 颜落快快把该换的换了,该穿的穿了,爬下床榻,腿酸酸软软的,还有些疼呢。 “好啦。”说完又理了理发髻,可越理越乱,于是打算去找小阮帮她,麻溜地跑到房门口,回头看了看站在床榻边的李夜秋,冲他哼了哼,拉开门走了。 李夜秋浅笑,坐上床榻准备把衣袍穿上,等看到颜落留在床榻上的肚兜时,他顿了顿。 拿起,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时,房门处有声,偏头,颜落正瞪大了眼在看。 这处境,好尴尬。 颜落是想回来拿掉落在床榻上的头饰,现在,她抖着嗓子:“你,你怎么这样呀。”说完立马跑开了。 “不是” 他要怎么同她解释,他只是闻闻,没想做什么奇 怪的事。 第73章 番外 :秋颜(二) 到了用饭的时辰,厅内碗筷都已摆好。落了座,姚婕看看李夜秋,再看看颜落,这拘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颜落低着面,裙下的脚开始不安分,在地上前后蹭着。 今天,破天荒的,她没有黏着李夜秋,而是选择坐在了李夜秋的对面。 姚婕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盯着饭碗,不敢往李夜秋那瞧,等姚婕动了筷子,颜落也捧着碗开始吃饭,只是,光吃米饭了,一桌子菜连碰都不碰。 吃得快,不小心呛着了,忍着咳嗽,微抬头,正好对上李夜秋看过的视线,把她看得满面通红。 “我吃饱了。”颜落顺了顺气,饭咽下,朝着姚婕道:“娘你慢慢吃。”再偷偷看了看李夜秋,离了座,溜了。 姚婕握着筷子,愣住,向着李夜秋道:“她怎么了平日里可不是这饭量。”有些担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你带她在外头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猛地一惊:“是不是有喜了”所以才会吃不下饭。 李夜秋放下筷子,离座时道了句:“哪有这么快。” “哦,哦。”姚婕想,也是,哪有这么快,独自扒拉了一口饭,顿住:“不对呀,为什么不能这么快你们都成亲多久了,有喜不应当很正常吗”她皱眉抬头,可惜,李夜秋早已出了厅。 秋夜,风拂面有些凉意,颜落缩在院内某处的假山后,凉风钻入衣内,她颤了颤,想回房,听见脚步声,便把身子缩得比方才还要小。 颜落脸贴着假山面,等了好一会,四周静了静,她偷偷偏头,还以为缩在这不会被发现,结果却被李夜秋逮了个正着,想跑,身子一轻,李夜秋把她抱了起来。 “你现在很怕我”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就这么钻进耳朵,颜落觉得麻麻的,不出声,手握成拳头。 李夜秋找了处坐下,扳正她的身子,道:“你若是不喜欢,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颜落松开拳头,瞧瞧李夜秋,低了低头,小声嘀咕道:“也,也不是不喜欢了,只是你那样好奇怪,而且,会痛,所以会怕。” “抱歉。”李夜秋把她搂紧了几分,同她赔礼道歉,感觉她胸口咚咚跳,此时,就想这样抱着她永远不放开来。 “没关系。”人家好好地同你赔不是,你当然要接受,于是,颜落大方地道:“那你下回要轻一些。”一时口快,说了这么一句,起初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隔了会,才发现问题大了,她居然说下回,羞得好不容易才平静的面又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开始解释:“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捂住脸,好像圆不过来了。 “好,好,我知道。”李夜秋凑上面,唇碰上她捂着脸的手背,好烫。 颜落捂面,抿着唇,看向李夜秋,眉毛,眼睛,鼻子,还是唇,她好像还没好好看过李夜秋,于是,这会眼睛不再挪开。 隔了好久,李夜秋道:“你要是在这样盯着看下去,我会忍不住的。” 颜落问:“忍不住什么” 李夜秋微笑:“忍不住把你吃了。” “真讨厌。”颜落娇嗔一声,随后用手遮住他的眼睛,嘻嘻笑道:“这样你就看不到我在盯着你了。” 未等李夜秋出声,颜落歪着脑袋,问道:“以前我瞧不着你的时候,你也会这样盯着我看吗” 李夜秋应声道:“是。” 颜落撅嘴:“这样可不公平,那我也要这样多看你一会。” 李夜秋只是笑着,不再出声。 颜落仰面,能看到东西真的好神奇。 她问:“天空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 “云呢” “白色。” “那我呢” 李夜秋将蒙住眼睛的手拉开,面前人凑得好近,他浅笑:“五颜六色的。” 颜落又连忙遮住他的眼睛:“不许偷看。”继而,红着面将唇送了上去。 两唇辗转缠绵,月光星光洒在两人身上,接着,瞬间融入那暖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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