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宠心 作者:流年忆月 文案: 先帝驾崩,着皇太女即位。 奈何皇太女是个天生痴儿,还把传国玉玺“送”给了摄政王… 咦,那她自己呢,要不要一起打包送过去? 腹黑深情摄政王X呆萌纯真女帝 男主表面凶巴巴,但宠女主;女主虽痴傻,但不是小白 1V1,HE,温馨宠溺无虐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宫斗 甜文 主角:君泠崖,李千落 ================== ☆、1|第一章驾崩   她父皇是突然驾崩的。   那天清晨,她在悦耳的鸟鸣声中换上了新制的宫裙。梅儿说明日便是她的及笄礼,得辞旧换新,试试新衣。   她不懂什么是及笄,只咯咯地发笑,换上了新衣,就把矜持当作旧衣丢了开去,推开拦住她的侍卫,闯入书房,指着衣上栩栩如生的花纹笑道:“父皇,新衣,好看。”   她看到父皇丢开了手中的狼毫,朗笑着向她伸来厚实的大掌,以为父皇会抚摸她的脑袋,谁知父皇却移开了手:“千落长大了,可不能乱摸脑袋了。”   她为此很不高兴,拉着父皇的手,气呼呼往自己脑袋按去:“父皇,摸脑袋。”非要父皇用她熟悉的方式表达爱意。   可惜父皇乐呵呵地负起了手,未能让她如愿。   而她对父皇最后的记忆,永远定格在这只厚实的大掌上。   那天傍晚,天空如被鲜血浸透,红透了整片皇宫,原本晴朗的天突然落下泪来,下起了淅沥小雨。   她迎着冰冷的雨,看着平日眼高于顶的于公公,折弯了腰,用很艰涩的声音告诉她,她父皇驾崩了,并留下了一纸遗诏,延续他如山的父爱:“朕之皇太女昭晚公主千落……著继朕登基,继皇帝位。”   只是一杯毒酒,就残忍地剥夺了一位父亲未尽的爱。   而伺候了父皇十数年的方公公,也用同样的方式,结束了生命,掩盖所有真相。   从此以后,她父皇将成为史记的故事,而她将翻开新的篇章。   然而,她根本不懂发生了什么事,看到梅儿的妆都花了,整张脸像极了父皇送给她的那只花猫,就痴痴地笑了起来,还很好奇地问:“驾崩,是什么呀?”   驾崩……便是驾鹤仙去了。梅儿泣声告诉她。   啊……驾鹤仙去?是不是父皇驾着青龙,飞到高高的天上,成了仙人,长生不老,享清福去了?   眼见梅儿艰难地点头,她反而拊掌笑了,父皇登仙了,不会再累得睡不了觉,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呀。她只道这一声,便让梅儿泪如雨下,掩面低声痛哭:“痴儿,痴儿啊。”   她是天生痴儿,这是全宫中都知道的事实。   因此,她还未能穿上连夜赶制的龙袍,不服她的叛党就掀翻了皇宫的天。   她父皇下葬的当晚,刺目的闪电划破夜空,拉扯出一道道死亡的白线,瓢泼大雨与地上血液相融,浸透入森冷的石板。染血的刀剑、拼命的侍卫,横在地上的,竖着抵抗的,遍布在通往她寝殿的路上,用忠骨铺就了一条鲜血的路。   梅儿在动荡四起的时候,就给她收拾好了包袱,忍着泪水,把她塞入了先皇为她修出的密道里,叮咛嘱咐:“圣上,快走,千万不要回头,也不要出声!只管往前跑,不要停!”   “可是……”她还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什么事,只是感觉到不安,抓着梅儿的手紧紧地不肯放开。   “圣上快走!拿着这个,一路朝西方的北侯府去,将这个交给北侯将军,向他求助!他亲子是您未婚夫婿,定会保护您的!”   冰冷的手心被强塞入了一个温暖的信物,她还没来得及道别,就被梅儿推入了密道,踉跄爬起来时,只见梅儿被一把寒刀刺穿,倒在血泊中,用其瘦弱的身躯挡住密道口,筑成了最后一道安全防线。   喷墨般的鲜血溅红了眼。“呀!”她惊恐地尖叫,仿佛回到她偷溜出宫,意外在午门时见到斩首的那一刻——刽子手一刀子下去,哗,鲜血都溅到了三丈之外,刚才还扯着嗓子大喊大叫的人,顷刻就跟块木头一样,断了两截,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后来她知道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能让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块木头,被随意地斩成七截八段。   木头不会跑,还要被刀子割,可疼了,她不要变木头。她布满惊惧的瞳孔放大,偷偷捂住唇,出于本能地朝密道深处奔去。   找到北侯将军,就不会变成木头了。   她跑得腿都打起了抖,冲出密道,穿过树林,一根筋地往西北方跑,走错了不知多少路。幸好先皇保佑,她傻乎乎地东奔西闯,倒真闯出一条通往北侯将军府的光明之路,她拖着已经疼到麻木的双腿,挪到府门前,艰难地从满是血痕的手掌中,对守门人交出那枚信物:“给,给北侯将军。”   北侯将军带着其亲子赶到,她认出了北侯将军的亲子,是在今年的赏花会上,吸引了她注意的英俊男子,北斯。没想到当时少女心思被她父皇看破,当场便给她许下了这门亲事。   “北斯,救梅儿,不、不要变木头。”她欣喜地扯着北斯的衣袖,期待的神色昭然显露。   可惜她痴儿一个,哪懂察言观色是什么道理,不见北斯眼底的厌烦,只听他说了一声“好”,就把他视为救命稻草,抓着不肯放了。   北斯及其父亲带兵走了,她独自一人留在他们府上,害怕地捂着双耳,隔绝刺耳的电闪雷鸣声,直到天际透染出一抹白光,她才在微现的朝阳中松开双手。   北斯带兵胜利归来,战马上的他英姿飒爽,浸透鲜血的长剑横在腰间,铁血男儿之气浩荡勃发:“圣上,我们回宫。”   她面颊飞速蹿上一抹绯红,心神晃了几晃才定了神,极其艰难地在北斯的支撑下,爬上马背,刚坐得稳了,骏马就像狂喜过度的士兵,撒了欢地冲出去,一路风驰电掣闯入血海的皇宫。   大兴殿很快进入视线,但迎接她的并非万丈金光的大殿,而是乌压压的一排人群。   只见后宫的美人、未成年的皇子皇孙,曾经盛气凌人的、嚣张跋扈的,如今都卑躬屈膝地跪在大兴殿前,任一把架在他们脖上的刀定夺生死。在一众矮了身的人群里,唯有一人得意地挺直了腰板,踩在一位小皇子的背上,在其刺耳的哭声中,冷笑道:“千落,你可认得这些人?”   她认得,高站着掌握生杀予夺的,是留着一撮小胡子的三皇叔齐王,而一地伏了腰的,都是她的亲人。   她的三皇叔抬手一扬,立时有人把剑搁在他脚下的小皇子脖上。   “李千落,交出传国玉玺,不然……”伴随着三皇叔沉下的声音,小皇子脖上就破了一个血口子。   小皇子是她十分喜欢的十弟,圆滚滚的像极了一个球,以致她总喜欢戳着他会反弹的小肚皮,看看这球会不会泄了气。   但梅儿说过,传国玉玺是父皇的象征,交出去就等同于把父皇给别人了。不行,不能交出父皇。   于是她很坚定决然地回道:“不、不给。”只一声,她那可爱的皇弟就在一声惨叫中,滚下了台阶,漏了一地鲜红色的“气”。   看着小十弟胸膛的“漏气口”,她害怕地尖叫,小十弟要变成木头了,得快快救他。   她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为何一向和蔼可亲的三皇叔一夜之间化身刽子手,为何一块没什么作用的传国玉玺成为杀戮的源头……她只想跳下马去把“摔倒”的小十弟扶起,但一把横在她脖上的剑,拦住了她的去路。   剑是普通的长剑,她刚刚见过,所以她十分熟悉,她转过头去,看着身后不带一丝情分的北斯,茫然地睁大了眼:“北斯?”剑好冰,脖子好冷啊。   “北斯,逼她道出传国玉玺下落,他日朕即位之时,便是尔等加官进爵之日!”齐王厉声高喝。他不惜一切翻了局,收买方公公,毒杀皇兄,发动政变,血洗皇宫,只为了登临帝位,获得无上的权利。然而,纵他将皇宫的土地翻烂,也不见那象征皇权的传国玉玺,这让他如何让史官的笔掩盖今日的叛逆,如何成为名正言顺继位的新皇!   “是!”   背叛的声音铿锵有力,长剑随即在脖上留下一道深不可测的伤痕,她“啊”了一声,好痛!   她脸上表情有一瞬的呆傻,抵在脖上的剑被鲜血浸透,染上红妆——红、红刀子!北斯要把她切成段儿!   北斯原来是坏人,要抢父皇的传国玉玺。   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捂着伤口,把最后一丝少女情意丢开,毅然地挺直了腰板,朗声清道:“不给!”   清声刚落,剑声又划过长空,只见一宫娥倒在血泊之中,头颅脱离婀娜的身躯,拖着一地鲜血滚下台阶。   “若你再不交出传国玉玺,朕便杀光他们!”齐王耐心已被磨尽,见她不怕死,便将威胁的怒气转嫁到她亲人之上。   她受惊地啊了一声,眨着害怕的泪眼,摇了摇头,背脊不弯一分:“不、不给!”   她仿佛看到白烟在三皇叔头顶上升起,愤怒的气焰直烧到她脸上,只见三皇叔将她的小皇妹拖到台阶前方,手起刀落,准备用小皇妹的血再祭皇位!   她的脸唰地一白,眼瞪直了,突然破空之声响起,一枝长箭搅乱风流,连血带肉钉穿了三皇叔的心口,只一声痛呼,耀武扬威的三皇叔就滚下台阶,彻底断了气儿。   她痴了十数年,这会儿总算精明了点,立时趁着北斯转移注意力时,从他剑口下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涌现出大量士兵,将叛党砍翻在地。她顾不上分辨身边的是敌是友,仅凭着一股子的信念,躲避着刀枪箭雨,冲开了一条通往她寝殿的朝阳血路。   回到熟悉的密道口,梅儿冰冷的身躯已被人泄愤地砍成了数块,模糊的血肉横了一地,她惊得魂都飞了,呆愣了许久才在殿外的厮杀声中回过神来,却见密道口早被人破坏,无法进入。   厮杀仍未停歇,还有不少双方士兵闯入寝殿,在她面前活生生上演血肉横飞的一幕,在极度的恐慌中,她开始寻找心灵慰藉。   父皇,你在哪儿?救、救我。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兵器相接声。   眼泪花了视线,她抹抹眼泪,从缠斗的双方士兵中钻了出去,一路横冲直撞,进入小花园,靠着自己瘦小的身板钻进了小假山内,蹲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朝着一块松软的土地徒手挖了起来。   不过一会,她挖出一个灰蒙蒙的小木盒,激动地把它按在胸口,泪水在眼底坚强地打了几个转,就扑簌地落下,化开了小木盒上的泥渣。   小木盒里的便是传国玉玺,精明的梅儿猜到会有变故,便让她将其埋在这里。而此刻,她将这视如父皇的传国玉玺挖出,只是单纯地祈求父皇眷恋凡尘,下凡来保护她了。   她听着心跳的声音,数着慢得不可思议的时刻,祈祷这场杀戮尽快停止:“一、二、三……”   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祷告,在一个时辰后,宫变结束了,而她也不幸地被人发现,带出假山。   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她吓得失了声,仿佛看到被血海浸染的残酷世界向她展开双臂,迎接她归来,她身体瑟瑟地打起了抖,把怀里的小木盒抱得更紧了些。   “木盒里,可是传国玉玺?”森沉的男音从她头顶响起,她循声抬头,只见一穿着染血银甲的男子,背着朝阳的光芒,把挺拔的身影投在她脸上,无端地令她想起如山般高大的父皇。   一瞬的失神,她手里的小盒子就被男子抽走了,她登时被人揪住了小辫子,跳起脚来:“我的,还我!”   男子却没如她的愿,她看到男子打开小木盒看了看后,就将其塞入怀中,扬起了手中染血的长剑。   红、红刀子!她、她要变成木头,死翘翘了……   她双脚像被钉在地上,害怕得连逃跑的本能都忘了,哇地一声捂着脸,号啕大哭。   然而,那男子没有剥夺她的性命,反而丢开了视为生命的武器,带着身后一众的士兵折下钢铁浇灌的膝,声震四野,齐声高呼:“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本文食用指南,新鲜出炉,快来看一看↓   ☆本文全架空,考据党会被雷出一个新发型,千万不要随便尝试~   ☆作者真·24K金玻璃心,不喜欢本文的就不要喷啦,喷得再多24K金还是金,它不会变成镀金啊~   ☆女主虽傻,却不白,不过她没点亮天下无敌、自力更生的强大玛丽苏技能,所以必要的时候,她会投入男主怀抱哒~   ☆喜欢这文就请多多留言吧,乃们的评论是作者发糖的动力,木有评论,作者就只能□□了,浪里个浪,浪呀么浪呀浪啊~ ☆、2|第二章上朝   距离宫变那天,已经过了大半年,原来萧瑟寂寥的金秋也被时间的手,拉到了繁花盛景的盛夏。石板上的鲜血已被雨水洗刷,当日轰动全城的宫变,也成为人们心中的一道不可磨灭的阴影。   她在五更天的钟声中,再一次穿上了新衣,赤红的绛纱袍和朱里红罗裳,衬以白裙与襦。内穿曲领白纱中单,其衣的领、袖口、衣襟及衣服边缘皆以红色的织成料装饰。革带、珮、及绶饰佩于腰间,与曳了一地的后袍,勾勒出华贵形象。   时隔大半年,她的个头像被老天爷拔了一拔,一夜之间长高了不少,宫变前连夜赶制的朝服已不合身,只能再裁制新服,并根据她玲珑的身段,做了些微的调整。   新朝服十分合身,既让她胸部有发展的空间,又不显得宽大,恰好把她婀娜的身姿挺立出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穿衣的她缺乏了龙气,就像裹在金漆里的木头,白白糟蹋了外边的金饰。   换上新衣,侍女梅月便帮半睡不醒的她绾起了发髻。按照祖制,天子上朝需得戴通天冠,但她是女儿身,戴那发冠显得不伦不类,于是改换为十二枚龙簪,义同“十二章纹”。   当年北斯叛乱,被判流刑,生死不知,她这未婚夫也名存实亡了,自然不能将发全部盘起,得垂落几许下来。这样一来,这小部分被绾起的发就得承载十二枚龙簪的重量。   最后一枚的龙簪别入发间,打着迷糊的她,脑袋就像失了衡的天秤,往一边倾斜下去,她不得已清醒过来,扶住了沉甸甸的脑袋:“簪子好重,想换,不想上朝。”   梅月捂着嘴轻笑开了,这簪子能有几分重量,不过是她不想上朝的借口罢了。   因而这拙劣的借口,并不能牵动梅月的恻隐之心:“圣上,这十二枚龙簪分别象征着……”   她一根筋通到底,不会拐弯抹角地思考:“可、可不可以不象征,象征了就好重啊。”摸摸,脑袋好沉呐。   梅月哭笑不得地摇头:“那可不行。”   “那少戴一枚好不好?”她吸吸鼻子,竖着青葱玉指,可怜兮兮地讨价还价。   “少戴半枚都不行。”   梅月不给摘,那我偷偷摘。   “圣上,”梅月抓住她的小动作,把那枚发簪更往里别了些,“您怎么偷偷摘了?”   “我没有摘,是它偷偷掉下来。”她无辜地转着滴溜的眼。   “圣上,您还是快些吧,不然一会摄政王爷等急了……”   “呀!”只一声提醒,就把她的花花肠子扭直了,立时站了起来,提着下摆匆匆往御辇赶去。   原本天子上朝,出入皆有仪卫护驾,但去年宫变,折损了国库好大一笔费用,因此为了节省开支,便暂时取消了仪卫,只留御辇与几名亲卫。   抬辇的御役是跟着她父皇好些年的,早已是熟练的老手,一见她行色匆匆赶来,便麻利地伺候着她上了辇,大步流星地往承天殿而去。   然而今日,不知可是吸多了她慵懒的龙气,行至半路时,其中一名御役的脚失了准头,崴一下往前摔去。   这一摔如何了得,整个御辇也跟着像睡不醒的人,如蒙大赦地往地上倒,连那九龙伞盖也在清脆的响声中,凑热闹地对着她的脑袋砸去。   “圣上!”梅月惊呼着奔上来救援,却有人快她一步,利落地丢下肩头的御辇,扑上去抱着她一转,笃地一声响后,重达数斤的伞柄就打到了那人背上,溅起衣上尘埃。   梅月立时将那人扶起,看其怀中受惊的圣上,只是脸色白了一些,但安好无恙。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仔细给她检查后,梅月跟着御役们纷纷跪下:“让圣上受惊,奴(小的)该死,请圣上责罚!”   她摇头晃脑地嘟囔:“这伞盖跟我一样懒,不想干活,掉下地来……”脑袋有点儿沉,摇一摇,没有事,还能动。   咦,他们跪着做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呀?”   众人低头面面相觑,继而又把脑袋一低,像敲核桃般往地上猛砸,重复请恕罪的话。   她迟钝地转了一圈脑子,才明白那排黑脑袋在干什么,她将救她的人扶了起来,只见入眼的是陌生的青年男子,她一愣,又抹开一丝笑容道:“谢谢你啊,救我。”   “小的不敢,圣上言重了,小的救您是分内之事。”那人诚惶诚恐地低下头。   她笑容更深,露出颊边浅浅的梨涡。   啊呀,糟糕啦!她顿时像被挑了龙鳞一般蹦起,拉着梅月道:“梅月梅月,要迟啦!”   梅月早已让人准备了新御辇,扶她上去,匆匆赶往承天殿。   跨入殿内的一刻,钟声恰好敲响,她大松口气,还好还好,踩着点到啦,不怕。   不过,却有人对于她有些晚到的行为不满意。   “圣上今日迟了一炷香。”这是十分清朗悦耳的男声,若是放在街上,定能博得一众女子的欢心,但入了她的耳,就如同听到黑白无常的索命声,令她不寒而栗。   来、来了,那个人又发脾气了……   只见殿正中的龙椅上,摄政王君泠崖公然无视她的存在,端坐其上,一身淡红色的朝服,只比她的朝服略淡一些,与大锦律规定的紫服大相径庭。光是服饰就昭然若揭地显摆了他的地位,更别谈他还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脚翘得比龙椅椅垫还高。   若问这君泠崖是何许人也?只怕宫中上至圣上,下至一个扫地的,都对他的名字如雷贯耳,甚至民间都有不少百姓谈及色变。   大半年前,正是他带着杀气腾腾的虎威军杀入皇宫,射杀齐王,救下当今圣上。   他本是一普通的外姓亲王,熟料却在最后关头,出乎意料地翻了所有的局,逆转乾坤,还把她按到了皇位之上。   但百官心底都摆了个明镜,清楚知道,他根本不是李氏皇朝的忠臣,他奉她为皇,不过为了□□而竖起的正义大旗。   实际上他仗着她天生痴傻,手持传国玉玺,掌控英勇无匹的虎威军,就揽起了整个皇朝的生杀大权。从他将自己的姓改为“君”,还将虎威军更名为“天威军”,光明正大地坐在龙椅旁的举动,便可一眼可见。   用百官的话说,他就是那司马昭,明明白白地展露他的野心,摆放在以天威军为子,天下为局的棋面上,一旦有人试图跨越楚汉交界,他便会先对方一步,把刀架在对方脖上,杀个片甲不留。   可惜,百官虽心中有怨,却无人胆敢反抗,且看当年敢站出来反抗的忠臣,如今坟头的野草都蹿高了,也只有夜半,那些含冤而死的忠臣,才敢在他梦魇中冒出个鲜血淋漓的脑袋,恐吓他出出气儿了。   相比之下,她根本不懂朝廷之事,她关心的只有一样:传国玉玺。这是她用来念想父皇的东西,几乎是她精神的寄托,而偏偏宫变当日,君泠崖以“圣上痴傻,恐其弄丢传国玉玺”为由,将其没收,至今都未还她。   她为此曾气鼓鼓地抗争过,但在他送来另一样东西后,收起了挠人的爪子,变成了一只乖顺的小猫。   君泠崖给她的,是她父皇的画像。画中的父皇手持一管双龙纹管花毫朱笔,在书桌上畅快淋漓地挥墨批奏,落笔的字如同那封遗诏的一般,力透纸背,如虬龙般坚韧,透发出王者之气。   这幅画像据闻是君泠崖亲手所绘,栩栩如生,画中人鲜活得像要从画中走出来,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跑入书房,看着父皇在书桌前辛勤批复奏状的日子。   抱到画像的一刻,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切身实地地体味了一次哭成花猫脸样,最后还是在君泠崖的怀里,才把泪水抹去。   自那以后,她不再追君泠崖要传国玉玺,心安理得地坐她这个傀儡女帝,把那些烦扰人的朝政大事通通丢给君泠崖,而君泠崖则不时给她送上生动的父皇画像,给她单调的日子添上几分乐趣——如果一众忠心于李氏皇朝的骨鲠之臣,知道她如此没气节,必定以头抢地,血溅三尺,死也要在李氏的龙椅上烙下忠魂。   然,她与君泠崖关系虽算缓和,但其实她很怕他。他总是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理由折腾她,命她做些她不喜欢的事情。每当她要反抗的时候,父皇的画像就成为了她不得不服软的软肋。   看吧,今天也是这样。   钟鼓楼的钟声刚响,所以她不算迟到,但君泠崖却偏偏手握着一个巴掌大的沙漏,指着上面漏到底的沙道:“自从臣跨入承天殿起,沙漏已转了一次,每转一次便是一炷香,所以圣上,您迟了。”这话明摆着就是告诉她,我就是迟到与否的标准,圣上你比我迟了一炷香时间,就是迟了。   要是他对着他人说这话,那受训之人定跪下地,把地面磕出个大洞,请求他恕罪,但她却不一样,一颗玲珑心本便与常人不同,更何况她的胆子还没诞生。   于是把脸一板,她气呼呼地瞪圆了眼,据理力争道:“没有迟,钟正好响,是你早到了。”按照历朝祖制,天子上朝只有朝臣等候的份,哪儿有天子比朝臣早到的事儿,但君泠崖偏不按理下棋,非要她顶着一双睡不醒的眼,早早赶来承天殿,在朝臣进殿的一刻,演绎帝王起早贪黑,勤于勤政的伟大模样。   她的声音,混着少女婉转如莺的味道,本应赏心悦耳,但在场的宫人却不寒而栗,默默地为她捏了把汗,掐指算着待会摄政王让她驾崩之时,该给她准备些什么。   周围的气氛很快冷却,君泠崖的面上染了一抹寒霜,要知道,他如今就是大锦朝的天,哪怕他指着红日说“这是明月”,百官也得点头称是,还得应景地吟上一两句诸如“魄依钩样小,扇逐汉机团”的风月词,来讨他欢心。   “圣上的嘴巴倒是挺硬的,”君泠崖捏住了她尖细的下颔,在其痛呼声中,低沉了嗓音道,“听说昨天送给圣上的画像,墨迹还没干,不如稍候臣去看看。”   “不要!”“画像”两字就是她的鳞,一被拨动,就条件反射,变成了软包子,“我迟了。”   一下子就短了气节,君泠崖对她这识趣的态度十分满意,松开了钳制她的下颔,丢下一句“下不为例”,便回到自己那把嵌着八条金龙的椅上坐好,让宫人宣布朝臣进殿。   梅月本想替她说上几句话,可收到君泠崖横来的目光,又惶恐地低下了头,退至一旁。   随后的时光,她就在朝臣恭谨的禀报声中煎熬地等待着。只是她昨日梦到了父皇,睡得不安稳,在朝议时,连打了几个呵欠,本想绷直腰板努力做个好摆设,奈何架不住打架的眼皮,头歪了几歪,几乎要撞上扶手。   “哼!”君泠崖一声冷哼,顿时把她吓醒了,她一扯膝弯褶皱的衣袍,双眼发木地瞪着下方一众黑乎乎的脑袋。   熟料这一声哼,针对的只是一滔滔不绝老臣,君泠崖把扶手一拍,厉声道:“废话多,限你三句内将事情概括说出。否则……”声音一沉,那老臣的脖上就被左右卫架上了两把明亮的寒刀。   老臣吓得一哆嗦,话也说不利索了,支支吾吾地啊了两声,就一口气把舌头捋直了,言简意赅地说出后话。   君泠崖下颔一昂,左右卫退回一旁。有了前车之鉴,谁人还敢捋君泠崖的皮毛,听他问谁还有事上奏时,朝臣各个都矮了身低了头,一声不敢吭,以致今日的朝议早早便结束了。   她煎熬的时光终于过去,眼看朝臣歪着腰走了个干净,她得了君泠崖应允,迈着急切的步伐回寝殿,安歇去了。   而她走得飞快,完全不知梅月没跟上,更是不知梅月此刻弯了身,垂首等待君泠崖发落。   “说吧,发生了什么事?”君泠崖修长的指尖摩挲着沙漏壁,看似漫不经心,但一双眼却如公堂上的判官,犀利地盯在梅月略乱的发上。   梅月把头垂得更低,一五一十地将今日御辇之事道出,语尽之时,只听“喀拉”一声脆响,那沙漏就在愤怒的指尖中,奉献出它最后的价值。   作者有话要说:  君泠崖改姓是有原因哒,不是随便改的哈   喜欢本文的就大力戳一下收藏,我说戳中了有奖,乃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 ̄")╭ ☆、3|第三章批奏   “君礼。”冷若冰窖的声音在宫殿里响起,温度霎时降到冰点,一位黑衣男子从天而降。   他单膝跪地,给君泠崖请安道:“参见主子。”   “方才你也听到了,本王便不再提醒。”君泠崖冷声道。   黑衣男子应了一声,恭谨地道:“属下即刻去查。”   “嗯。”   语声落,黑衣在眼底落下一道残影,就消失了。君泠崖转首面向于公公,于公公点头下去,不大一会,便有侍卫将四位御役压了上来,还带来了管事的司舆。   君泠崖垂着冰冷的眸子将四位御役逡巡了一遍,其中三人,是先帝时期便被御用抬辇的,已是三株老姜了,而最后一位面生的青年男子,年纪二十上下,别说老姜了,只怕离成姜还有段时日。   “本王从未见过此人。”君泠崖负手走向那面生的男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跪在一旁的司舆心底暗叫一声不好,硬着头皮回道:“回禀王爷,庄盛是前几日刚来的。原先抬辇的老陈突然生了麻子,奴生怕他会感染圣上,便准了他的假。正好内宫刚进一批新人,奴见庄盛手脚麻利,便先暂时用了他,关于这事,奴曾禀报过王爷的。”   君泠崖眉头一蹙,看于公公点头,才想起前段时间确实有这么一个事儿,司舆也领着人给他见了,只是他想着一个抬轿的也没那掀轿的通天本事,让人查清来历,确定清白后,就允了。至于这人的长相,当时还真没注意。   司舆见君泠崖神色稍有放松,趁热把铁给打熟了:“今天的事情,是奴管教不当,还请王爷责罚,但请王爷念在庄盛救了圣上一命,其余三位御役曾侍奉先帝,已上了年纪的情况,宽恕他们。”   “宽恕?”君泠崖走向那位意外摔倒的御役背后,睥睨着目下打抖的身躯,他只要一抬手,就可轻易取了那人的脑袋,“如果你不摔,御辇怎么会失衡,伞盖如何会落?”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那人身体抖如筛糠,磕头就跟捣蒜似的,几乎要给亮堂堂的金砖添出个洞来,“小的今天一时不查,误踩了地下的碎石,才导致身体失衡,这的确是小人的过失,但这伞盖滑落,跟小的无关啊,请王爷明察!”   “哦?这么说来,伞盖是恰好在你摔倒时,落下的了?”君泠崖尾音一扬,硬添出了几分气势骇人的味道,那人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气都不懂往哪儿出。   这么巧合的事情,谁会信他是无辜的?他左右一顾,平日大碗喝酒拍肩搭背的兄弟们,都缩进了龟壳里,没人敢出面帮他拨摄政王的须毛。   他心灰意冷,生死关头,蒙了层灰的心灯就亮了,竖指点向身旁的庄盛,声音都硬了几分:“是他!昨日我见到他在御辇前鬼鬼祟祟,一定是那时他动了手脚!”   庄盛并未开口,先抬首望着君泠崖,收到他示意的目光后,才有礼貌地驳道:“张大哥,如果我当时动了手脚,你为何事后不检查?况且,昨日你们同几位御役也在场,如果说动手脚,你们也有机会。”   “我……我……”这位叫张大哥的御役,没庄盛那般伶牙俐齿,一被问住就没了音,反而是其余两位御役,为了洗清自己的关系,一直矢口否认自己动了手脚,称自己只是路过见到庄盛,只是没想到伞盖会被动手脚,所以没去阻止。   敢情闹了半天,这事故还成了个“多角恋”的故事,跟谁都能扯上关系了。   双方还越争越凶,原本的安静大殿都吵成了菜市场,君泠崖面色一寸寸的沉下,靠着那冷飕飕的气势,掐断了在场之人的吵闹声,让他们连声“吱”都得当成个屁,缩回肚里去。   “完了么?”   无人敢置一词,皆低下了头,哆嗦着身体等候发落。   君泠崖向来不喜欢做审问的事情,既然已经让君礼去查,那他离掌控真相也不远了。让这些人过来,不过是例行一番训斥示威罢了:“司舆监控不利,本月俸禄减半,御役则拖下去,一律杖责二十,打入天牢!至于你……”他修长的手指直点庄盛的鼻头,“你可知当时你丢下御辇,圣上可能会摔落下地?”   “回禀王爷,当时情况紧急,小的顾不上那么多。”庄盛垂首道,语气铿锵,没有一丝的害怕,“小的只知道,若圣上被伞柄砸到,将会受重伤,相比之下,摔倒不过是受些轻伤罢了。”   “倒是个硬气的!”君泠崖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一拂袖走回八爪金龙的龙椅之上,下令道,“念在你护驾有功的份上,杖数减半,但你丢下御辇确实失责,在真相没查明前,也一并打入天牢。”   侍卫将御役拖下去后,君泠崖转看向梅月,声音稍微恢复了一点温度:“下不为例。”   “奴谢王爷开恩,奴日后定小心监管。”梅月福了一礼,感激地道。   “于公公,派人盯紧天牢,如果有什么异样,第一时刻通知本王!稍后将奏状送到太临殿,本王今天要在那用膳。”君泠崖令声一下,于公公便着手去办了。   .   相比君泠崖那边的诡谲风云,她却睡得心安理得,直到将近午时,才被惊醒过来。   杯盏打碎的声音,让梦中父皇摸向她脑袋的手止在了半空,跟着一声低沉的“拖下去,杖责十下”,彻底击溃她的梦。   “父皇,下凡看我,不走……”她低声呓语,迷糊间把脸更往被里埋,实在不愿醒来。今早若非君泠崖把百官吼得没了声,只怕她早早就把小身板缩进龙椅里,魂梦父皇去了。   但总有人,喜欢做叫醒人的缺德事。   “圣上,这一觉睡得可好?”   谁的声音……呜,好像是阎王爷,他又凶巴巴。   要命的阎王爷发了话,她再不情不愿,也得把紧贴的眼皮子用力地往上掀了掀。   透过眼皮前微弱的光线,只见一排排堆成丘陵的奏状,从书案的这头绵延到那头,只有偶尔伏下去的沟壑间,能看到一张专注的脸。   说实话,若论及样貌、身材及才情,只怕当年少年得志,虏获一众少女芳心的北斯都得低君泠崖一等,最起码在她眼中,北斯跟君泠崖,就是麻雀跟凤凰的天壤之别。   而再一看自己,细胳膊细腿的,跟那高自己一个头的君泠崖相比,就是小猫跟山大王的区别了。   小猫遇上山大王哪敢造次,还不得乖乖地铺着玉簟的床上挪下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慢腾腾地往前移去。   咦,阎王爷的脸好黑好黑,为什么呀?噢,一定是写字不注意,把墨水涂脸上了。嘻嘻,好傻好傻。   “圣上,要是臣亏待了您,让您连鞋都穿不上,那臣可得同您说声抱歉了!”   雪白的脚丫才在地上烙下几个脚印,她就被这一声刹住了脚,看向眼都不抬的君泠崖,费神想了想他的意思,老实地把脚退了回去,不情不愿地挑起宫人捧来的织头屐,只套了个脚趾,就被热乎得不愿往里塞了。   好热好热,脚丫会不会熟了?   “圣上,若您穿鞋不便,臣可亲自帮您!”   又、又凶巴巴。她一哆嗦,立时把脚都硬塞了进去,噔噔噔地跑到了书案边,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猫,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看着他。   她很乖,很听话,可不可以不要再凶她?   宫里的地心就像被放入一个大火炉,烧得宫殿都冒出了腾腾热气。京城在南方地带,一到六月便提前入了夏,以往每当这时,她都会蹬开鞋,赤着脚走路,保养了大半年的脚,就会被盛夏的暑气磨出几个茧子。   父皇不在后,君泠崖就做了主,勒令她必得穿上鞋,做好天子该有的得体模样。   她原本想硬气地说上一句“不”,但撞上他凌厉的眼神,顿时蔫成了一个任人搓圆揉扁的软包子,把埋怨声连同入口的热气,吞了下肚。   君泠崖从“山中”抬起头来,正扫到她私语的唇,便问道:“圣上,在嘀咕些什么?”   “热……”才一声,她就捂住了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跟阎王爷,不能乱说话,乱说话要打嘴巴,打嘴巴好痛好痛。   君泠崖低垂着眸子,看她又偷露出来的后脚根,如玉般的脚,也在热气的熏陶下,害羞带怯地红了边。   “穿好。”君泠崖目光不着痕迹地动了一下,命令她将鞋穿好后,把一本刚批好的奏状丢入了她怀中,“臣批了一早上的奏状,手有些乏了,圣上既然闲来无事,便烦请您帮臣批一批奏状。”   嗬,当今圣上要帮人打杂了!一众低垂着头的宫人,闻声后,蠢蠢欲动地把目光抬了抬,这等失了身份,任人差遣的活儿,身为天命所归的天子,理应挺直腰板,义正言辞地说“不”!这一幕场景,宫人早在君泠崖掌权之时,在脑中幻想了数遍,就等着今日成真了!   果真,咱们大锦朝的天子把弯着的腰直了直,正等着她出手教训人时,却见那小胳膊一拐,谄媚地黏在了奏状上,还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噢!”梅月说,要乖乖听话,阎王爷才不会欺负她。   天亡李氏皇朝也!宫人大失所望,头耷拉了下去。   “我字丑,不好看。”所幸她还有点儿骨气,找个借口推脱道。字丑丑的,阎王爷就不会怪她了。   但她那点小心思哪熬得住山大王虎视眈眈的眼神,只硬气地支撑一会,就泄了气,执了笔,装模作样地沾了丁点墨,煞有介事地在空中勾勒几条弧线。   她虽然痴儿一个,但自小也是依着普通人的要求来培养的,琴棋书画女工一样没落下,便是那秀气的字,也称得上“彩笔生芳,墨香含素”。   “这里……”修长的手指点在奏状最末,君泠崖道出批复的话,满意地看她徐徐落笔。笔尖带着墨香在纸上铺开,一笔一划都飘洒有致,若是将这些字裱起来,悬挂墙上让人赏析,还颇为赏心悦目,但用于奏状中,就缺了帝王的震慑之气,少了气势纵横的味道。   因此,当一份密奏被送来待批时,君泠崖的心秤晃动起来,在是否要她继续代笔上踟蹰了好一小会。   这是一封请求圣上应允,驱逐骚扰我朝边境外敌的密奏,话语简短,铿锵有力,言辞间锋利地贯穿了对侵入者的仇恨之情,并说道虽我朝将士已将不知来历的敌寇赶跑,但敌寇仍游荡在边境附近,时刻威胁着我朝国土安危。   并明说那些敌寇游荡范围已在我朝疆域之外,处在我朝与邻国交壤的土地之间。   若是出兵追缴,可能会有侵入邻国之嫌,若是不追,莫非就放任不管了?   “圣上,”君泠崖表情化为了凝重,“如果有刺客闯入你父皇的房中,想伤害你父皇,你怎么办?”   “啊!”她尖叫了一声,声音都扬高了,“赶走他!”   “如果那人逃出了宫呢?先皇若派人去追,将会惊扰百姓,若是不追,便会放任刺客逃走。你又怎么办?”   细弯如柳的眉头蹙了起来,她托着腮帮子费神想了想,有坏蛋,要怎么办?掰着手指算了好一会儿,最后敲金击石地道:“追他,关起来,不让他欺负人!”   “那百姓呢?若误伤到百姓,将会折损先皇的形象。”   她气鼓鼓地道:“父皇是救人,才不是伤人呢。”   “好!”君泠崖激动难抑,让伺候的于公公下去传令,“拟旨,着怀化大将军明日领一百精兵至边境,若不能生擒敌寇,则杀无赦!而这份密奏,稍候送上怀化大将军府!”他看了眼不明所以的她,走到她身后,虚握上她手中的朱笔。这只朱笔不知是否故意设计,比一般的还长上几分,正好可以隔着她的手指,让他随心所欲地操纵那杆笔。   她的笔锋太软,写不出雄浑的气势,只能靠他加上一把力,助她走笔如龙,苍劲有力,入木三分地在密奏上刻上一个鲜红大字:“诛!”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我文风的,求收藏一下作者专栏,把我带走吧吧吧昂昂昂,浪啊浪啊浪~   网页地址:   爪机地址:   感谢鸡腿哒手榴弹、聆听酱和红烧肉酱哒地雷,吧唧╭(╯3╰)╮ ☆、4|第四章沈卫   “诛是什么意思呀?”趁着阎王爷给她歇口气的档口,李千落揪着梅月的衣袖,虎头虎脑地问道。   梅月用她能明白的语言,耐心地解释:“诛,便是让那些坏人变成木头。”   “啊!”她惊呼,“那坏人好多好多,全部都要变成木头啦。”   “听圣上的语气,是在替那些恶人可惜么?”   冷不丁的男声,顺着入堂风灌进耳里,风没将人冻着,声音却把她吓得寒毛都立了起来,一根根地抵抗寒风入侵。   她“啊呀”一声,抖着身体,害怕地跑到梅月背后,小心地探头出来,看到阎王爷还岿然不动地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头也没抬,一口气都松到了底。   阎王爷冷冰冰的,说话时冷风吹啊吹,好可怕。   可惜她一个哆嗦还没打完,阎王爷就顺着这股冷风的后劲,再卷了股寒风。   君泠崖站起,甩着广袖踏着重步走来,像抓只小猫般轻松把她拎了出来,居高临下地将一张纸甩到她的面前:“稍后沈卫将军会进宫面圣,届时烦请圣上照着臣所写的内容,与沈卫对谈。”神情倨傲,完全是不容辩驳的口气。   都说人心隔肚皮,他连肚皮都不用隔,就能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眼睛贴人家的心口上,堂堂正正地看穿人心。他太清楚沈卫的为人,只要接到密奏,沈卫定会进宫来的。   她怯怯地接过一看,娥眉都皱成了山丘状,又、又来了。   每次会见什么重要人物,阎王爷都会丢给她一张纸,让她照着纸上的内容背诵,可是那些话好难好难背,绕来绕去的,头晕乎乎。   “不背好不好,”她扁着嘴巴,为了逃脱背诵的悲惨命运,连害怕都丢到了边去,可怜巴巴地扯着君泠崖的衣袖,使上了对付梅月的撒娇伎俩,“我、我帮你写字。”   君泠崖眸中的光芒一动,看起来倒真有点儿软化的意思,可出口的话却犀利得跟把寒刀似的,一击就中她心口:“画像。”   “我背……呜。”软肋又被戳中。她的小爪子蔫蔫地收回来,趁着君泠崖转身离开之际,气呼呼地化成小拳头,朝他背影挥了挥,大坏人,打他。   君泠崖正好转头。   啊呀!被发现了。她下意识地双手捂上眼睛,碎碎念着,闭上眼睛了,黑乎乎的,他就看不到了。   君泠崖没心思同她玩“掩耳盗铃”的游戏,让人拿出五本奏状,一本一本罗列着放到她的书案上:“圣上既然有此闲心,不如多批五本奏状吧。”   她睁圆了双唇,杵在那化成石头,一动也不动了。   坏、坏人!她扑到梅月的怀里,可怜地哭诉着。   君泠崖趁此时低声交代于公公:“派个机灵的人去宫外接应沈卫,便说是圣上的意思。”   “小的省得。”   叛逆的龙鳞总是不省心,不甘心地再次立起来,趁着君泠崖交代公事的时候,她偷偷从梅月怀中探出头来,又气鼓鼓地朝君泠崖挥了挥拳头。   熟料,君泠崖恰时抬头。   于是,三本奏状又摆到了她的面前。   “圣上,请吧。”   .   怀化大将军沈卫,在先皇时期是镇守西北关的老将,一杆威武的子母双枪往战场上一插,沈家军的旗帜往红日一展,就能让敌寇的脸色翻云覆雨,闻声色变。可就在沈卫扫平荡寇,人生得意之时,锦睿帝一旨圣令下来,直说沈卫大将军老了,是时候该回来坐享天伦之乐了。   于是沈卫就收拾了细软,从遥远的边关滚回了皇城,脱下那浸染无数鲜血亡魂的盔甲,换上镶金嵌银的常服,摇身一变,成了富家老爷。   要说这原因,不外乎锦睿帝担忧沈卫常年在外,会拥兵自重,威胁到自己臀下的镶金龙椅,故趁着自己还未老糊涂,把人赶了回来。   如今三年过去了,沈卫当年精壮的身躯都因酒肉穿肠过,添了几分赘肉,那杆威武的双枪,都沉在库里,与漫天飞舞的尘埃作了伴。   今日圣上再将他这老得快不中用的老匹夫,派回到老巢去,这其中的意味,可是深长得很啊……   对此,他的谋士张简是这么说的:“将军自被先皇招回皇城已有三年,这三年间将军韬光养晦,不曾做出过任何不轨举动,今日圣上与摄政王却让您带兵回您的地盘,这要么是信任您,要么是试探您的忠心。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摄政王想扩张疆域,但出师无名,借圣上的名义一用,而您熟悉那儿的地形,稳打稳胜。”   沈卫听后,惊愕地问:“那老夫该如何办?”   张简不确信地道:“君泠崖此人极不简单,谁也看不出他肚中有多少城府。某认为,是是非非,还需将军您进宫一趟,照着某的方法,去试一试。但是将军,以防万一,您最好看看圣上此人如何,可是真的痴傻。若是装疯卖傻,那事情就更麻烦了……”   圣上是真痴,还是假傻,这个疑问句在沈卫进宫前,没有任何的答案。   直到他进了宫——   他的鱼符刚递进宫门,就有接引的宫人笑着相迎:“怀化大将军,圣上已经等你多时了。”   圣上竟然早料到老夫要进宫?沈卫心头一跳,那痴儿哪来的本事料事如神,莫非她真如张简的猜想,装疯卖傻,故意借君泠崖扩疆域的手,试探自己忠心?   不成,事关将来,得赶紧试探试探。   .   宣政殿内,君泠崖还埋首在奏状山中,辛勤耕耘,而李千落却已困乏,好不容易结束了奏状的惩罚,正抱着一张软被靠在软榻上,享受梅月团扇下的清凉。   “圣上,怀化大将军到了。”梅月细声慢语地在她耳边低喃,睡得浅的她就从朦胧困意中醒了。   沈卫踏着重步进门,给两人行了一个大礼:“参见圣上,参见摄政王爷!”   “啊……沈老将军,坐……”她一翻身起来,感觉到君泠崖焦灼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赶忙把舌头捋直了,发出中气自足,与天子身份相符的声音,“请坐!”   沈卫往宫人推来的椅上坐了,只是坐归坐,但却如坐针毡,左手侧的君泠崖一直盯着自己,那双凌厉的眼神像将自己生吞活剥似的,而圣上虽捧着一张无辜的脸,但谁知脸皮子底下,可是罩了一层虚伪的壳子?   他沈卫在战场上,谈兵论将,指点江山,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当真枪实剑的战场,改到了唇枪舌剑的宫内,他的计谋就不够看了。   “沈老将军……”话匣子刚开,李千落就顿住了,后面的话啊呀,不、不记得了。她瞪大了眼,机灵的梅月便给她奉上了一盏香茶,示意她饮茶,掀开茶盖,看清茶盖上提示的小字,她又慢慢念道,“沈老将军,朕早料到您会到来,你来可是……”可是什么?又、又不记得了,于是又低头饮了一口茶。   好麻烦好麻烦,头晕乎乎的,好痛好痛。呜……脑袋不中用,背不下来,阎王爷要发火了,头上会冒好多好多烟,她死翘翘了,怎么办?   她这边喝茶喝得“悠闲”,那边的沈卫却局促不安,心里那面鼓反反复复地敲了几回,圣上猜到他会来,莫非他的一切都已在她掌控之中?而圣上在短短的一分内,就喝了两次茶,话也未说全,莫非她是故意打住话,考量他到来的用意?   按照一般人说话的方式,她这句话,应这样完整地表述:啊,沈老将军,英明神武的朕早猜到你会来了,你说,你来的目的是不是为了什么什么……   可就最后这一截猜测的目的,她偏偏打住不说了,仔细一想,这分明是在挖陷阱给他跳啊!   如果他不主动接下她的话茬,说出他来的目的,那是对她的不敬,只要随便给他安个不敬之罪,就能要了他一把老命。但如果他主动说他是来探她虚实,那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好一招妙计!   圣上恰时打住,留个空白的悬念让他填补,这样圣上既不会猜错他前来的目的,还能挖坑试探他,当真是一举两得!   沈卫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冷汗从头顶争相冒了出来,再看端坐在软榻上的她,姿态得体,腰杆挺立,连端着茶盏的手都闲适自然,哪有痴儿那种不谙人事,需人照拂的模样。   也怪先帝不准他上朝参政,以致他不知世故,还真将世间传闻当成了真金去捧,今日一见,才知道世间传闻是镀的金,这假装痴傻的圣上才是货真价实的金。   如果他没走这一趟,恐怕还同那些被罩在鼓里蒙着的百官一样,不将她当成一回事。   幸好他早有准备。   这么一想,沈卫身上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一看她放下茶盏,启开龙唇,立时翻身单膝跪下,给她磕了一个响当当的头,震声道:“老臣是来向圣上谢恩及辞别的!多谢圣上开恩,让老臣再返沙场。承蒙圣上看得起老臣,老臣定不负众望,将乱臣贼子的头颅挑回京城,呈给圣上!”   铿锵的一声响尽,久久不见圣上发话,以为自己招惹了圣上不快,沈卫一颗心忐忑不安,将头低得更低。   而她却在听了沈卫一席话后,红润的双唇微微张开,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啊?”   沈老将军在说什么呀?她打开茶盏,看上头君泠崖给她写好的小字,第一句就是“沈老将军,朕早料到您会到来,你来可是对朕的圣意有何不满”,而接下来,就是针对沈卫的回答,进行的一系列试探对话。   这可是君泠崖为了沈卫而准备好的一大盘棋啊!   哪知第一句话她才说了半截,就忘了,温习一遍准备继续说时,沈老将军便开了腔,生生打乱了君泠崖布好的棋局。   沈卫都“不打自招”了,那准备好的一系列试探台词也没了用武之处,她在梅月的暗示下停了话,傻乎乎地看着茶盏里密密麻麻的小字,又看了眼揉着眉心的君泠崖,瞪大了眼等他提示。   沈老将军和阎王爷好奇怪,话都不会好好说。   也怪这沈卫上了年纪,爱胡思乱想,加上这三年的安逸日子,让他当年运筹帷幄的计谋都随时间的长河,化作渣滓。今日再让张简那多疑的性子一挑拨,他的脑袋就更不灵活了。   君泠崖动手比划了一下,梅月将他的意思告诉她,她就一板一眼,有样学样地道:“啊……沈将军,请起。”   见沈卫起了,她就迅速把从梅月口中听来的话,趁着还新鲜的时候,从口中推了出去:“朕已知晓了,沈将军,请吧。”   这是下令逐客的意思了。   梅月偷偷告诉她,沈老将军要走了、想到这档子事快结束了,不必再假装,她脸上就禁不住地扬起了几分笑意,笑容展露,如同绽放的娇花一般,艳丽了一片景致。   沈卫却是愣住了,按照常理,圣上不是应当会做些表示,说些激动人心的话么?他来就是等她说这些话,以试探她的,若是她不说,他怎么接下去?   他持着疑问抬头,却见她对着自己报以一笑,笑容幽深,还渐变狰狞,像是在表达一层意思:沈老将军,朕已经下令逐客,您可别不知趣地还向朕讨要赏赐!   那边沈卫在揣摩圣意,这边的她却叫苦不迭。   还在看我,怎、怎么还不走?笑容快僵住,动不了了。她僵着一张笑脸看沈卫,焦灼在沈卫身上的目光,都化成了一根鞭,狠狠地抽打在沈卫的肩头,想催促着他快些走,不然伪装就露陷了。   好凌厉的眼神!目光如刃,锋利无比,如若是在沙场上,单凭这气势,就能喝退敌军!这圣上何止是不简单,简直是非同一般!   沈卫背脊上迅速蹿起了一股寒意,哪敢再停留半分,立时躬身请罪,惴惴不安地告退下去。   捏着一把冷汗出了殿门,才走几步,就见拐角行来一锦衣华服的妙龄女子,这一瞧,竟是自己的外孙女,也即是当今圣上之姐,柔成长公主李灵月。   李灵月虚长圣上半岁,去年宫变时,她的胞弟十皇子,被齐王亲手斩杀,小小年纪便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她亲母德妃受了惊吓,没撑多时就走了。   一见到沈卫,李灵月激动地扑到他的怀里,目中含上了几滴思念的清泪:“外祖,您来了,月儿好生想您。”   沈卫本应朗声大笑,对李灵月嘘寒问暖,可想到自己从悬崖线上走了一遭,这出口的笑声都化为了一声哀叹。他省去细枝末节,简单地说了声自己要回西北边疆的事儿,接着安慰了她几句,便依依不舍地道别了。   才刚相见,又要分离,李灵月眼含热泪,红着双眼看向紧闭的金色殿门。   方才外祖是从殿内出来的,莫非外祖的突然离开与圣上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卫:我爱脑补皮肤好好,嗷嗷嗷,甩掉智商,唱唱跳跳,昂昂昂~~~请大家称呼我为“脑补帝”(* ̄︶ ̄)y   感谢Mzy_扔哒六个萌萌哒 ☆、5|第五章灵月   沈卫走后,她惴惴不安地扯着衣角,像个偷腥的猫儿,晶亮的双眼在君泠崖的身上打着转儿。   坏、坏事了,他会不会惩罚我?好怕好怕,他凶巴巴的。   胡思乱想的念头,就像滚水不停地在脑中冒着泡,想着一会儿是要低眉顺眼地上去帮他揉个肩,道个歉,还是硬气地挺直背脊,跟他干瞪眼儿。   但有骨气的想法刚在脑中打个转,就被她掐灭了。阎王爷,不能惹,惹了就要死翘翘。   梅儿说,要趁着阎王爷发火前,乖乖道歉,不然就会被罚。于是她揪紧了衣角,怯生生地念了一句:“对、对不住,我错了。”   君泠崖手中的云龙纹管兼毫朱笔一顿,笔尖上的墨汁重重地跌落奏状上,可惜了一大段写得义愤填膺的话。   君泠崖没看她,倒是先看了眼手中的笔,这是他用了大半年的朱笔,如今这笔花了一份奏状,该是退位让贤的时候了,于是把笔往地上一掷:“换!”   立时有人捧来了一只通体彩漆的朱笔,笔头为葫芦式花毫,上纹双龙戏珠,乃是仿先皇惯用的双龙纹管花毫朱笔而制,除了双龙纹出自不同工匠之手,略有差异外,其余无差。   她瞄到这熟悉的款式,就把罪魁祸首的上下唇一碰,封闭起来。每当君泠崖使用一样与父皇相似的东西时,就是在提醒她:今日我要将你父皇的画像,关禁闭!   她刚呼出的一口气,又麻利地吞了回去。要她背诵那咬文嚼字的官腔,就跟把没底子的人扔到戏台上唱戏一样,一时半会哪能背个精通,她能说得一两句顺顺畅畅的话,已经是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了,君泠崖要真罚她,她还真有些不甘,于是她瞪大了眼儿,就等着君泠崖开口发落,自己再辩驳一句。   君泠崖走笔如风,龙飞凤舞地落下几个大字后,就啪地阖上了奏状,丢到一旁。接过宫人递来的茶盏,把茶盖沿着茶杯叮叮当当,像在敲她的心鼓敲了几个来回,慢悠悠地道:“圣上似乎很怕臣。”   怕……这字刚在喉中形成一个尾音,就被她吞了回去,不能乱说话,乱说话阎王爷会发火,梅儿说沉默就是金子,要保持金子。   “圣上为何要怕?”君泠崖发了话,对着她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不紧不慢地道,“圣上今日帮臣解决了一个麻烦,可谓大功一件,不知圣上想要什么奖赏?”   这历朝历代,向来是天子赏赐朝臣,如今君泠崖却罔顾伦常,颠覆这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反过来奖赏天子,可算是胆大妄为了。   想他执政初期,也曾有那冥顽不化、不知变通的老忠臣粗红着个脸,指责他这等狂妄的行径,但这质疑声还没吹出殿门,就被侍卫的红刀子斩断了,至此之后,谁跟他说话,都得悬着个脑袋,揣着一份视死如归的心,别说质疑了,哪怕是听他的命令行事,也得担心自己会不会糊里糊涂地去阎王殿那报道。   她没做错事,还能得到奖赏啊她讶异地张了张唇,偷偷拿眼色问了梅月,揣摩透了君泠崖的意思,才敢开口道:“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自然,只要圣上您金口一开,哪怕是要天上的红日,臣也会想方设法帮您摘下来。”君泠崖低垂着眼眸,闲适地啜饮一口香茶,脸上没有一丝的玩笑,好似摘星取月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那……那我要阿挠行不行?”   君泠崖及梅月都愣住了。   阿挠是先皇送给她的一只白毛猫儿,脾气特别大,一不开心就喜欢挠东西,所以有了阿挠这个名字。阿挠十分调皮,上蹿下跳,折腾了不少侍卫跟着跑,只有她叫时,它才会乖乖地跳下城墙,喵叫着蹭到她的怀里。   阿挠陪伴了她几年,一人一猫感情甚笃,可惜去年的那场宫变,阿挠在慌乱的人群中葬送了性命,君泠崖找到它时,已经烂成了一滩肉泥。   她一直不知道阿挠的离去,以为她跟父皇一样登仙而去,以致每到晚上的时候,总会在自己的床头前,摆放一小碟的鱼干,等着哪天阿挠眷恋凡尘,回来偷个腥。   “哦?臣还以为您会想让您的父皇回来。”君泠崖扫去面上的惊讶,走到了她的面前,轻轻地捏起她的下颔,直视她的眼眸。   她的眼睛就像那浩瀚银河,盛满了漫天星斗,洁净无暇,除了星光的颜色就是晴天碧海,融不进半点砂砾,君泠崖突然觉得,谎言对这双眼来说,就是一种亵渎。   她摆摆双手,很认真地道:“父皇在天上一定很忙,要处理很多很多大事。阿挠没事做,可以下凡来看我。”   很天真的话,叩开了君泠崖冰封的心扉,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下来:“圣上要想见阿挠不难,但得依臣一个条件。”   又、又出难题了。   她睁大了眼睛,掰着手指头纠执了一会,傻乎乎地点了点头:“什么条件呀?”   “臣要圣上,日后不再怕臣。”君泠崖一字一顿,字字句句都刻着一股子蛮力,像要把这句话的字化成实体,钉进她的脑子里。   “啊?我……”   “启禀圣上,柔成长公主求见。”   她的答话才在嘴边转了一下,便被内侍尖细的嗓音打断了。   君泠崖脸色拉了下来:“不识趣的东西,拖下去,掌嘴!”   来报的内侍被拖了出去,在那惨痛的叫喊声中,君泠崖松开了捏着她的手,走回自己位上,端起那碗未尽的茶,把火气随着那茶饮尽后,才让人放李灵月进来。   李灵月笑意盈盈地进殿,见到软榻上的圣上,便熟络地上了前去。她与圣上年纪相仿,自小是玩在一块儿的,平日见面也省却了那些繁缛礼节,所以一见人就没那意思要行礼。哪成想,她刚想说上几句体己话,就被一阴测测的声音打断了。   “哦?长公主到来,竟连礼数都忘了,可要本王教你如何行礼?”   李灵月一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循着来声望去,以为是哪个嚣张的王爷,刚想端一端自己的架子,但一对上君泠崖那张俊颜,便转了活络的心思,笑着给圣上及摄政王福了一礼:“王爷所言极是,是本宫疏忽了,参见圣上、王爷。”刚才急匆匆地进殿,她也没想到摄政王会在这儿,那些守门的奴才,也不知会她一声,白白让她出了个笑话!   可惜她不知,守门的人就是被君泠崖勒令不说的——君泠崖一臣子占用女帝办公场所,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   “只怕不是疏忽,而是连本王都不放眼里!”君泠崖因李灵月的到来而被打断事情,这一股子气正在头上,自然字字句句都带了刺儿。   这话里话外,都只提到他自己,没多一个字提到圣上,要是一般臣等,早被人以逆臣之名拖下去杖责百下了,但他位高权重,翻个手都能把圣上这只真龙压在五指山下,他人非但不敢多蹦出一个字儿,还得向他磕头,喊声“祖宗,您教训得是,是孙子不懂事。”   李灵月虽是圣上亲姐,授予柔成长公主之名,但在这连天子都得卑躬屈膝讨好逆臣的宫里,她就是只小蝼蚁,捏死她都嫌浪费气力。   李灵月骨子再傲,也不得不识时事,折下傲骨,向君泠崖低头认错:“我一向尊敬王爷,从不敢轻视您,方才不知您大驾,方失了礼,请王爷恕罪。”   君泠崖声线猛地一提,爆发出威慑的气势:“长公主,可是近来承了圣上不少恩宠,连胆儿都大了!这歉道得毫无诚意!”   咚地一声,李灵月双膝沉沉砸到地面,深深地伏低身体,磕头认错:“我知错了,请王爷恕罪,请王爷恕罪。”   君泠崖迎着她惨白的脸色,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到李灵月的胸口,一招毙命。   他杀伐绝断的触手一向只伸往拂逆他的逆臣,至于后宫那些勾心斗角、没有一点儿用处的妇人,根本就不配他放入眼底,所以只要施施压,震慑她们便足矣。   他掸掸袖站起,往殿门而去:“臣还有事,便先告退。圣上,”他一回首,如隼般犀利的目光盯在刚才被自己吓到尖叫的李千落身上,语气铿锵地道,“可切莫忘了您同臣的约定。”   阎王爷好可怕,他、他说的什么约定?她胆战心惊地看向梅月,才知道是指以不怕他而换回阿挠的约定。   她一张脸扭成了苦瓜样,向梅月求助,梅月也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冲着君泠崖的背影,扁了扁嘴,不怕他,好难好难,呜,他好凶。   她这边想得入神,完全没有发现,还跪着的李灵月一直目送君泠崖离去,那近似屈辱、不甘的目光中竟盈满爱慕之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爬榜,我今天干巴巴哒卖萌啦,看我卖萌哒小眼神(☆▽☆)小天使们评论留起来好不好,哪怕是“撒花”都好哇,不然感觉自己在蠢蠢哒演独角戏,伐开心QAQ。   感谢聆洛梨香扔了两个萌萌哒地雷、老板鱼扔了一个地雷 ☆、6|第六章害怕   “皇姐。”君泠崖的一尾朝服消失在视线里时,她才怯怯地走过去,拉起李灵月,歉意地道,“对不住。”她没有告诉皇姐阎王爷在这里,是她不好,做错事了,要乖乖道歉。   可是刚才阎王爷说话,也好吓人,他也好坏。   李灵月眼里染上一层哀色:“没什么,都是命,要是你……罢了,”她收起欲言又止的话,搭起李千落的青葱玉指,虚握着道,“今日听说您上朝时出了点意外,我便匆匆赶来了。瞧,这是以前咱们小时候从树上跌落时,母亲给我们上的药,这些年了,我还保存着呢。您快试试,这药可还有效用。”   “啊!”她惊喜地捂嘴轻叫,像捧着易碎的宝玉,笑着接过了药膏,小心翼翼地端在手心里。   遥远的记忆,就像尘封已久的药膏,随着散出的药香被她启开。   她的母后贤德皇后,生下她没几年便因病去世了。   先皇思念贤德皇后,顶着大臣们请求立后的连珠炮弹,愣是没立新后,还将她交由德妃,也即是李灵月的生母教养,因此她与李灵月姐弟的感情,就像那新鲜的藕,哪怕因年岁增长而分开,牵绊的丝仍紧密相连。   小时候,她与小十弟特别调皮,每当功课做完后,就喜欢跑到那棵参天大树底下玩耍,但一次夏日时,树顶不知打哪来了调皮的鸟儿,往他们头顶砸着体内排出的精华。   她被砸了个正着,气鼓鼓地对着鸟巢挥着拳头,推开了想抓鸟儿的侍卫,拉着小十弟往树上爬,那时李灵月恰好路过,一时贪了鲜,也跟着挤到了树上。   德妃见他们少年心性,只是含笑着让宫人看紧些,也没阻止。哪成想,她刚转过身,就听到宫人的惊呼,回头看时,那三个脆生生的娃儿就像叠罗汉,一个搭着一个地跌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着疼。   德妃心疼地过去一个个扶起,也没怪责,就让宫人给他们拿了自家祖传的秘药,挖了一小块药膏,均匀地在他们的伤口上化开。   那药膏冰冰凉凉的,贴在肌肤上,就像一缕活泉游过,舒活到心坎里去了,哪怕药效作用下的伤疤,已随岁月化为云烟,她仍记得是哪块肌肤,曾受过药膏的恩惠。   下朝回来时,梅月已经帮她上了药,只是她实在贪恋这记忆的温暖,便转头对着梅月,以哀求的口吻道:“我可以,用吗?”   梅月不着痕迹地睃了李灵月一眼,劝慰道:“圣上,此前奴已帮您上了药,若是两药混合,将会有不好的作用。这药奴帮你保管着,待今夜您身上的药消了时,奴再帮您涂上可好?”   “噢……”她有些不高兴地低下了头,老实地把药膏放进了梅月递来的手心里,还用力地按了按,很认真地道,“你要好好保管,今晚我用。”   梅月笑着应了:“那奴现在便去帮您放好,不知圣上想放哪儿?放床头可好?”   “好啊。”   得她许可,梅月同李灵月福了一礼,转身往内殿走去了。   “皇姐,对不住。”不能马上使用药膏,对不起皇姐的心意,要好好向她道歉。   李灵月摇了摇头,悄悄地望着梅月离去的方向,笑容敛了下来,低声道:“千落,莫怪皇姐没提醒你,你这婢女有些问题,你最好离她远些,可别全权信任她。”   “啊?”她刚惊呼一声,就被李灵月的手虚捂住了嘴。   “嘘,皇姐可是顶着掉脑袋的危险来提醒你的。你这婢女太过胆大,完全不将你放在眼底,想想你是什么身份,想上什么药便上什么药,还由得她一个婢女说三道四么?况且药膏哪儿不能放,她为何偏偏放你床头,指不准是想借机害你的。千落你可得小心些,这宫内没几个好东西,有些人就是瞧不上你,胆大妄为地干些害你之事。”   她睁圆了一对杏目,瞥向远处在她床头埋首不知做什么的梅月。梅月要害她,是因为她不乖么?可是她都有按时吃饭、睡觉,听阎王爷和梅月的话,梅月还常常夸她懂事。难道是因为今天坏事了?   李灵月见她一脸苦恼,又添油加醋道:“还有那个摄政王君泠崖,此人完全不安好心,你越是怕他,他越是得寸进尺地折腾你。方才皇姐的情况你也见着了,皇姐胆小,不敢顶撞他,所以落到如斯田地,唉。千落,你是一国之君,天下皆掌握在你手中,皇姐能否翻身,就全依仗你了,若你还怕他,这皇宫就成了他的天下了。”   她的脑袋转得慢悠,李灵月不带一丁点停顿的话,砸进她耳里就丢失了不少的信息,以致只听清了一句话与她现在处境息息相关的话:别怕他。   不怕他,阿挠就可以回来了,原来皇姐也想阿挠啦。   她恍然大悟,睁着杏眼,跟遇到同伴似的,抓住李灵月的柔荑痴痴发笑:“皇姐,谢谢你,我、我会努力,不怕他的。”   李灵月见自己的话生了效用,笑着反拍了拍她的手,悄声道:“那真是太好了。来,皇姐教你如何不怕他……”   .   “哦?长公主竟然还教她如何不怕本王?”君泠崖摩挲着这盒药膏已有多时,清淡药香随着挥发的空气扑鼻而入,就像那百年老窖,沉得越久香味越是醇厚,但他显然十分不喜这药膏,一对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是。”君礼单膝跪在他的面前,一五一十地重述李灵月与她的私语内容,“此药是梅月托属下带来给您的,梅月已将此药换成您给圣上的药。”   “做得不错。”君泠崖凤眸里的光芒一收,随手一掷,准确无误地把药膏丢在君礼的腿上,“德妃过世后,其家族便聪明地辞隐于世,甚少露面,只有沈卫还持着大将军的名头,挂个虚衔混混日子。但沈卫甚少进宫,那这盒犹有浓香的药膏从何而来,便无需本王提醒你了。”   “属下即刻去查!”   “去吧,”君泠崖一挥袖道,“盯紧李灵月,若是有何轻举妄动,即刻禀报。”   “是!”   .   “哼,不过是一名不正言不顺的摄政王,还真当自己是翻云覆雨的真龙不成!说到底,不过是披着龙皮的贱骨头,也胆敢让本宫给他磕头!”李灵月刚回寝宫,大门一阖,就是一通没来由的脾气,伺候她的宫女绿裳一时摸不准这火风的来向,只巴巴地给她奉上一碗冰镇梅子汤,给她祛祛肚里的邪火。   等怒气都跟入喉的汁融化了,绿裳才摸着她性子道:“公主莫气,这君泠崖不过是一嚣张跋扈的狗东西,不值得您……”   “啪!”响亮的掌掴声硬生生把她的话打断,李灵月玉指直戳绿裳的鼻头,厉声道:“你算什么狗东西,也配说君泠崖的不是!”   这对君泠前后不一的态度,让绿裳懵了很久,幸而她是个有眼色的,心思一转,顿时摸透了李灵月的想法——只怕这李灵月是对君泠崖动了心思。   也是,自打去年君泠崖闯入众人视线以来,非但将朝堂搅得天翻地覆,还拨乱了宫中云英的心弦。   比起那些隔在宫门外听到的江郎俊杰,君泠崖是切切实实地在宫中走动,只要推开房门,便能见到他英姿飒爽的矫健身躯,便是阖上窗,也能听到他如水溅玉的清冽嗓音。   哪个云英未嫁的女儿不爱青年才俊,哪儿怀春的少女不喜权势双收的男人,纵使盛气凌人如李灵月,也跳不出君泠崖缱绻的“温柔乡”。   但绿裳就是想不通了,既然李灵月对君泠崖有意,为何又在背地里将他贬得一文不值?于是,她将胆子往心口上提了提,顺着李灵月的性子先掌了自己两个嘴巴,跪下地先跟她讨了个饶:“长公主恕罪,是奴嘴贱,奴才是狗东西,奴才是狗东西!”   看李灵月柳月眉舒展开了,又把调子一扬道:“但奴以为,摄政王爷也是个没眼色没胆色的孬种!”不等李灵月竖起眉头扇来一掌,立时续道,“长公主您知书达理,貌若天仙,多少青年才俊倾慕于您,抢着帮您拎鞋,连那京兆尹之子都敢向您偷递情信,而他摄政王明明钟情于您,却没那胆量向您倾吐爱意,分明就是个不识好歹的贱骨头!”   “君泠崖钟情于我?!”李灵月讶声刚起,立时僵住般咳了一声,敛下脸上的狂喜,故作清高地昂着下颔,抚了抚云鬓,恢复了她自视甚高的自称,“贱奴,你以为说这等唬本宫的话,本宫便饶了你么。”   “长公主冤枉,奴说的句句都是实话。长公主您今日进殿时,无人通报,自然不知君泠崖到来,但他却无故发脾气,逼您下跪,不就是因为他想你臣服于他,钟情于他么?您想想,君泠崖什么人物,身边美人还少么,但为何偏偏要您臣服于他?”   绿裳的话点到为止,恰好留下空白让李灵月自行想象,本来这段话漏洞百出,只要找到一丝错处,就能抽丝剥茧找到真相,但李灵月已经被君泠崖迷得七荤八素,魂都找不着了,听了这话,一颗少女心都像被浸了蜜枣汁,甜得都化了。   她别过脸去,努力地压低唇角,但眼底的笑意却满满地溢了出来。男人果然都是犯贱的货色,明明喜欢,还偏要拿别的事来吸引她注意。   “哼,贱货。起吧。”   绿裳撑着跪得发麻的双腿,摇摇晃晃地起了,忙不迭地给李灵月又送了一碗冰镇梅子汤,讨好地给她锤肩揉背。   李灵月理了理额边的乱发,施施然坐下,看着汤中的倒影,越看越是高兴。她容貌承袭了冠绝后宫的母妃,即便不施眉黛都能将其余姐妹比下去,就凭这一张脸,就不信君泠崖还能做那柳下惠。   “你说,”李灵月微笑着轻抚自己的面颊,略施粉黛的肌肤,显得十分莹润白皙,“君泠崖可会一心一意地对待本宫?”   “这……”绿裳欲言又止,支支吾吾达不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莫非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李灵月脸色挂不住了。   绿裳倏然跪下,惶恐地道:“奴不敢,只是奴不敢说。”   “说!”   绿裳压低了头,断断续续地道:“奴不敢妄语,只是奴见摄政王爷似乎也对圣上有意,那日奴在花园里,见到摄政王拉着圣上的手……”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沉得如同蚊声,而李灵月的脸,也跟着越来越沉。   哐啷!梅子汤碗应声而碎,泼了一地的汤汁中,倒影着李灵月阴鸷的脸:“李、千、落,那个傻子,她算什么东西!”   一腔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仇怨,就像蛰伏在火山底多年的熔浆,瞬间迸发,在她脸上皲裂出道道怒痕。   数年前的摔落下树,在旁人眼里,是母慈爱厚的真情演绎,但对她而言,却是遭人夺宠的剜心之痛!   如果不是李千落那傻子,她怎会担心皇弟而跟着上树,又怎会在摔落时,成为承担两人重量的肉垫。当时她痛得眼泪哗哗直流,她母妃却先扶起李千落,命人拿来最好的药膏,亲自给其上药,而她却只有下人粗糙的手,伺候她柔嫩的肌肤。上完药后,她的肌肤上就被揉搓出数个红痕,而李千落的却白皙依旧。   母妃的手,不再只伸向自己,母妃的爱,也不再只在自己与胞弟身上停留。   一股恨意由此而生,至皇弟之死时彻底爆发。   如若不是李千落拒不交出传国玉玺,齐王的屠刀怎会伸向她年幼的胞弟,怎会断了她母妃凭靠皇弟安度余生的念想!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被李千落毁的!   那君泠崖不是大张旗鼓地喋血朝廷,想吸收龙椅的龙气,化蛟为龙么?既然如此,她便趁势教导李千落拂逆他,在他头顶点多几把怒火,让他的漫天火海早日送女帝去陪先皇!   既然开了头,不动手怎么行,便先让她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绿裳,”李灵月扬起一丝冷笑,“走,唤上人,我们去天牢走一遭。”   作者有话要说:  这真的是一篇宫斗文【严肃脸】,只不过是甜甜蜜蜜没营养哒宫斗文,如果看到BUG,请吧唧吧唧哒吞掉,看到逻辑不通哒,请哼唧哼唧地粗掉(☆▽☆)   总觉得,要给土豪刷一下屏……感谢娘娘哒十一个地雷,吧唧(╯3╰)   感谢大树底下被雷劈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大树底下被雷劈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大树底下被雷劈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大树底下被雷劈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大树底下被雷劈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大树底下被雷劈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大树底下被雷劈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大树底下被雷劈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大树底下被雷劈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大树底下被雷劈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大树底下被雷劈扔了一个地雷 ☆、7|第七章践行   李灵月带着一众侍卫,浩浩荡荡地到了天牢,把毫无准备的衙役惊得从椅上弹了起来,忙不迭地给她磕头行礼。   她收回搭在绿裳手上的手,抽出锦帕在鼻尖挥了挥,天牢不是什么好地方,尿骚与汗臭那是隔了几尺路都能清晰闻道:“真臭。那四位衙役便是关在这儿?”   衙役头领是有个眼色的,这李灵月背后的魁梧侍卫,一溜数过去就有十五个,个个都人高马大,没个像好惹的货色,一看就知道李灵月的来意不简单:“启禀长公主,那四位衙役便关在里头,小的带您进去。”   见到垂头丧气的四位衙役后,李灵月便让人放她进去,还端了端长公主的架子,挥手道:“你们且下去。本宫要问话。”   衙役头领心里一个咯噔,知道这事儿要坏了,但他一个小小衙役,可没那个天大的权利去阻止地位仅次于天子的长公主,况且李灵月与圣上素来交好,她要是背着圣上做些无伤大雅的事,还真没人能奈她何。   头领表面应了李灵月,转身就脚底抹油地往牢外跑。   刚到牢口,就听扬高的女音道:“区区御役,好大的胆子,竟胆敢暗算圣上!圣上仁慈,饶了你们一命,但本宫却饶不得你们,说,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若是不招,便别怪本宫大刑伺候!”   重音刚落,便听一阵杂乱的拖曳人声,和着哭腔的“冤枉啊”响起,没得几声,便被鞭子抽打的声音淹没得彻彻底底。   那鞭子抽得跟要开天辟地似的,噼里啪啦的,连牢里传出的风都带着狠劲,每打一下,李灵月还催问一句,也不知可是那些御役仗义,还是愚忠,竟然只喊“冤枉”,连人名都吐不出半个。   心道一声坏了,头领立时赶去让人给君泠崖通风报信,可等到他急匆匆遛回来时,李灵月却已收了手,昂着头斥了一句“才打这么几下便没了,晦气”,便带着一众侍卫风风火火地走了。   刺鼻的血腥味入鼻而来,头领足足晕了好一小阵。如此浓重的血腥味,还有几个人能留着口气儿?进去一看,果然,只见那几人皮开肉绽,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别说有气没气了,只怕那魂都被打成齑粉,连投胎转世的福分都没了。   君泠崖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他眉峰紧蹙,看似全神贯注于笔下的奏状,但内心已是雷电交加、风起云涌。   李灵月在圣上出事后,第一时刻送来药膏,随后又以逼问幕后主使的名义,将人“意外”灭口,这一连串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后,他就不得不提出疑问了。   “君礼,查!”   “是!”   .   翌日,五更天的钟声还未敲响,李千落就在梅月的叫唤中撑开了困顿的眼。   “圣上,该起了。”   她撩起眼盖看了看窗外,好黑呀,老天爷爷爷还黑着张脸呢,不起不起:“唔,困,不起。”   “圣上,可是在等臣伺候您起身?”   她登时精神一振,从床上弹跳起来,隔着微风掀起的帷幔,只见君泠崖双手环胸,斜挑着一双凤眼看她,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大字:若再不起,臣不介意将圣上拖下床。   好可怕,阎王爷又来催命了。   不行,皇姐说不怕他,那……那就不怕他。   她瞪直了双目,肃整了脸色,十足地演绎出帝王的气概模样,可惜背刚挺直,立时就被拉开帷幔闯进来的君泠崖,吓得屈了腰板,缩了龟壳,老老实实地在他目光威逼利诱下挪下床,洗漱更衣。   今日梅月给她换了一身淡金色的对襟公服,内衬白纱中单,服上绣九只腾龙,两博鬓左右两边插十二支花钗,腰饰金附蝉,足踏乌皮舄,一派贵气。   反观君泠崖,他倒是褪去了那直逼天子的淡红色朝服,换上了象征亲王身份的紫色常服,内着白纱中单,紫纱蔽膝,腰佩短剑,瞧起来少了几分逼人气势,多了几分贵家公子的气息。   “不、不上朝?”她无辜地眨眨眼,好奇怪的衣服,扯一扯,丑丑的,不好看。   “怀化大将军即将带兵远行,身为大锦的天子,需得亲自相送。”说着,君泠崖已经走到她的身后,“恭请”她出门了。   御辇早已在寝殿门前等候,君泠崖也不看御辇,把手一抬,便有人驾着一辆华贵的嵌金流珠马车而来,停驻在她的面前。   “上车。”君泠崖说一便一,宽厚的大掌一捞,就把她带上了马车,轻轻一推,她人就糊里糊涂地坐到了马车里。   龙臀方与铺满玉簟的车座亲密接触,马车就像入水之鱼溜了出去,她始料不及,被颠得身子前倾,眼看龙额就要磕上坚实的车壁,一只手连忙将她揽紧,免了她额头一通受罪。   马车内沉寂了须臾,揽在她腰肢上的手像块烙铁般,烫得吓人,便是那亲近过来的呼吸,也如同添了油的火,烧得她脖子都疼。   “抱歉,失礼了。”君泠崖礼貌地收回了手,呼吸只重了几下就恢复了常态,他带着她往车里坐了坐,把一张纸丢到了她的面前,“背!”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把她此次难得的出宫定为了“背书之行”。   她糊里糊涂地展开纸张,一望,脸部线条便扭曲了。   沈卫即将带兵出征,虽然那只是一场小战,无需到太庙接受节钺,行庄重大礼,但好歹他是怀化大将军,身为一朝天子的她,怎么着也得出来帮出征的将士们打打气,抒发抒发激昂之词。   因此这张纸上写的,就是稍候她这天子要为将士们践行的话。   她的脸皱成一团,又是一通咬文嚼字的官腔,这些个字拆开来,她都能顺溜地念出,可一合并成段段深明大义的话,她就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了。   为什么又要背,是因为她不乖么?她低头掰着指头数了数,算算这段时间她做了什么坏事,可是数来数去,也就昨晚上多吃了两片西瓜,被梅月说了几句。   她扁扁嘴巴,涉及到自身利益,连害怕都被她丢到一边去,可怜兮兮地扯着君泠崖的衣袖,讨价还价道:“我不背好不好?昨晚我多吃了两块西瓜,今晚少块两块补回来可不可以?”   君泠崖眉峰向上一挑,把她的话琢磨了一遍,才明白西瓜与背诵的逻辑关系。“可以。”他闲适地抱着胸,目光倒是望向车帘外的景致,语气自然得好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听闻先皇的画像久不见光,沾染了一些霉气,稍候臣便让人清理清理,然后藏进书阁里。”   “啊……”她吓了好大一跳,阎王爷好坏,不背书,又要把父皇藏起来。“我背我背,不要把父皇藏起来。”她把龙臀往角落里挪,缩到龟壳里,小声地背了。   她少时也曾被太傅教导过背书,可她天生残缺,又正是年幼的好玩心性,实在记不得那些之乎者也的拗口东西,太傅也放弃了对她的栽培,只摇头兴叹:难也难也。   “难也”这两个字用到现在,也十分切题。她上下嘴皮反复地碰,把那段段话都嚼了数遍,还是摸不准记这些话的套路,用不对记忆的方法,急得她唰唰唰地直冒汗。   眼看东城门即将到达,她这条热锅里的真龙,若再不背下来,就要被君泠崖的火油炸成泥鳅了。   “背、背不了。”她求饶地放下了纸,巴巴地望着君泠崖,讨饶道,“我今晚少吃两块西瓜,你留一幅画像给我,好不好?”   君泠崖闻言,嘴角微微扬了起来。竟还知道为自己谋后路了,这“不怕他”的行动,贯彻还算得有些效果。   可惜,完不成就是完不成,没有商量的余地。   “听说阿挠正打算下凡而来,但臣以为,先皇在天宫独自一人甚是寂寞,还是让阿挠多陪陪他的好。”   啊……阿挠不下凡,没人陪她玩,她会好孤单的。   “我背我背……”她气鼓鼓地抓回了纸,从茶几上抽出了一沓纸和一枝笔,一面写一面用心去记。   幸而老天为她关上了那道正常人走的门,却为她开了另一扇窗——她的学习能力远胜于常人,只要端着课本认认真真去学,什么技艺都信手拈来。   她渐入佳境,逐渐摸出了背诵的门道,君泠崖睨眼看着,见她悟出了一点方法后,便手指点上最难背的部分,指导道:“背下这段话的关键在于理解其意,并付诸情感。如若你最亲的人即将为保护大锦而与敌寇相斗,而在此过程中,你亲人有可能因此而死亡,那么在送别之时,你会想说什么?”   “啊?”她木木地点头,压根不明白,“什么是死亡?”   听君泠崖解释,顿悟道,那就是变成木头,被人砍光光?   看到君泠崖点头,她登时气鼓鼓地怒目圆瞪,挥着拳头:“赶走坏人,回来!”   “嗯,那您只需转换一下表述方式,便成了,譬如……”他低垂着头,修长的指尖点在纸张的每一个地方,细心地给她解释,如果她不是一心扑在背诵上,定然能发现,阎王爷的声音变得温柔了。   一番教导结束之时,正好到了东城门口。   君泠崖扶她下了马车,在侍卫的保卫下,登上城门。霎那,蔓延数里的皇城尽揽眼下,繁华的大街,熙攘的人群,都在自己脚下,铺开一条通往皇宫的路。   浩荡的军队踏着整齐的步伐而来,盔甲摩擦声响彻耳畔,赤色的大锦旗帜在风中招展出热血光芒,勃发出激昂士气。透过眼前的军队,她仿佛穿越记忆看到了北侯大军,同是大锦山水滋养出的军队,一个是要把她脑袋当木头砍的叛军,一个却是保家卫国的百姓公仆。   叛军已经成为胜者刀下亡魂,而这些百姓公仆,也极有可能成为敌寇屠刀下的牺牲品。   沈卫见到突然出现在城门上的她,惊讶地翻身下马,带着士兵把气一提,气贯云霄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围不明的百姓闻声,齐齐下跪,但低下的头却遮掩不住对天子的好奇之心,胆大的人悄悄地挑起了目光,只见红日初升,笼罩在大锦天子之上,一身华贵金衣,如耀阳般散发出夺目的金光,像极了天仙下凡,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好、好有气势,可吓人了。   她被吓住,瑟缩起胆小的脑袋,偷偷瞄了一眼君泠崖,咕隆吞沫了一口,依着君泠崖的教导,把声音往高处抬了抬:“沈老将军及将士们,请……起。”   “谢圣上。”众将士一喝,齐刷刷地站起,挺直腰杆。   她手心里的纸条被攥出了汗,即将出口的话都因紧张而黏在了舌根里,糟糕了,刚才背的话是什么,忘光光了。   “圣上,方才是谁说要赶走坏人,回来的?”君泠崖并未出现在沈卫的视线里,他环胸靠在边上,轻飘飘的把话送到了她耳里。   坏人欺负他们,要赶走坏人。“啊!”她瞪大了杏眼,默背几句,豁出去地把自己记得的话大声道:“沈老将军,将士们。敌寇犯我……国土,欺我子民……此仇此恨,焉能不报!”   她喊完这一声,脸都白了,梅月焦急得向君泠崖求救,却见他闭上了眼,不置一词。   原以为她这口气出去了,就再难提起了,哪知道,她不知受了什么推动力,竟又强吸了一口气,照着君泠崖教导的方法,继续闭眼背道:“沈老将军,将士们!请务必为天下百姓……驱逐敌寇,胜利凯旋!”   “驱逐敌寇,胜利凯旋!”   “驱逐敌寇,胜利凯旋!”   齐声呐喊声震四野,这一队军只有几百人,但却呐喊出了千千万万子民的声音,一些跪着的百姓也跟着跳了起来,握拳高喊,声音顿时如同海浪,一浪叠着一浪传播开去。   众人再看城墙上,大锦女帝被金光笼罩,虽背光的她看不清面目,但力挺的身姿却如一面不倒的旗帜,站立在人们前方,给征战的士兵们指引方向。   一刹那间,血液在胸腔中沸腾燃烧,人群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声“吾皇万岁!沈将军必胜!”立时有人跟着附和扬声呐喊,整齐划一的声音充斥了整座大街。   沈卫就在这样激动人心的呐喊中,怀揣着对女帝的一份敬意,带领将士们,跨出城门,跨向践踏敌寇之血的康庄大道!   然,沈卫的马蹄刚在城外烙下一个蹄印,她就如泄了气的球,软着一双打抖的腿退离了人们的视线。   好、好累,不好玩。   随侍而来的梅月贴心地给她拭了拭额上的热汗。   她呼出一口气,提起胆子,胆战心惊地看了眼手心里的纸。   糟糕糕,没、没背全,阎王爷要发火。   洋洋洒洒的几百字大论被她“浓缩”成了十几个字……   她怯怯地把眼往上抬了抬,还没看到君泠崖的脸色,就胆小地低下头,偷偷把纸搓成一团,塞进梅月的手里:“把它偷偷地、丢掉,嘘,不要让他看到。”   “哦?圣上这是不让臣看到什么?”说着,皱巴巴的纸就被君泠崖扯了过去。   她身体一抖,死翘翘,被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Σ( ° △ °|||)︴被发现了,肿么办 ☆、8|第八章王府   “圣上想毁尸灭迹?”君泠崖冷脸看着那张纸,只轻轻一捏,纸便散了架,成了一抔灰,随风泄出指缝,“这方是毁尸灭迹,圣上还差了些火候。”   纸没、没了,好可怕,阎王爷生气了。   她双唇张得可容下一个鹌鹑蛋,什么不怕他的励志名言,落他手里就同张废纸一样,说毁便毁了。   做错事被抓到,要被罚的,她不要被惩罚。   于是,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往梅月身后躲去,只盼着她能帮自己挡挡呼啸的火风。   “圣上,臣的纸条共一百二十五字,敢问您方才背出了几字,嗯?”君泠崖毫不客气就把她拽了出来,看她苦着脸回忆,又掰着手指数了半晌,还答不出个准确的答案,便替她回道,“您背出的统共三十二字,与一百二十五字相差九十三字。”   “啊……”她惊呼一声,苦恼地低头掰着手指数,九十三个字是差多少,啊,数不完,一定是差了好多,“好、好多。”   知道这惩罚是吃定了,她又动用了撒娇大法,可怜地扯了扯君泠崖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他道:“对、对不起,你、你可不可以……留半幅画像给我?”   君泠崖依然板着脸,圣上是越来越精了,还懂得讨价还价了。但他的心肠可是铁石做的,要这么被她讨好的猫爪子一挠,就碎成了块,那他便不用顶着“摄政王”的名头,直接去做她的阶下臣便可了。   他抽袖便走,以不容置喙的口吻道:“今日臣有些疲乏,委实不想再回宫处理政务,既然圣上有心致歉,便劳您纡尊降贵,到敝舍帮臣批奏状了。”   又、又批奏状啊,晕乎乎……   垂头丧气地在侍卫簇拥下离了城门,在往摄政王府去的路上,她实在耐不住好奇,偷偷掀开了车帘,探头探脑地观望民间百态。   锁在宫门里的世界,只有低沉的人声与清脆的鸟鸣,若想听那别致的虫声,还得赶在宫人灭掉聒噪的虫前,扒开草丛去寻。   而外边的世界虽吵嚷聒噪,却展现了百态人生,比深宫里的单调生活多了几分色彩:小贩拉扯着嗓门吆喝,是谋生计的苦与乐;赌坊的呐喊,是愉悦身心的表达;还有那大胆谈论政事,甚至对她今日所为大谈阔论的声音,是大锦民风开化的最佳印证。   她清楚地听到很多百姓,在对她今日送别沈卫之事赞不绝口,有说她重视将士子民,是位明君,有说她虽为女儿身,却不亚于男儿,更有人大胆断言,凭她能力,定有一日将摄政王这心怀不轨的臣子赶出朝野等等。以上种种,皆是只能见到一地黑脑勺的深宫,所听不到的。   不过这些话,她都听不懂,只知道他们在夸她。她傻傻地笑了,大家都喜欢她,说明她听话,她很开心地扯扯阎王爷的衣袖,与他分享自己的快乐:“大家都夸我。”   “圣上若是今日帮臣批五十本奏状,明日臣便带您微服私访,探查民情。”君泠崖没看她,一径望着窗外的风景。   “啊?”她傻傻地不明白,从梅月口中了解他的意思后,高兴得眉眼都扬了起来,拊掌笑道:“好啊,好啊。”   她原以为批五十奏状,不过是个练字的简单动作,可没想到,批了二十份下来,字没练成,倒把上好的朱笔“练”褪了一层漆,把自己的指尖“练”出了一层薄茧。   “不、不写了。”她赌气地放下笔,气呼呼地揉了揉发红的指尖,看着奏状上练得愈发有帝王之气的字,扁了扁嘴道,“好累啊,不写了。”   君泠崖这次不知发了哪颗善心,竟然允了她的小任性,眼看也到了午膳时间,便招人送来午膳,待用毕后,让她歇息去了。   梅月悄声将手里给圣上纳凉的团扇给了侍女,到了隔壁书房,恭谨地给正在看书的君泠崖福了一礼:“奴替圣上,多谢王爷。”   君泠崖手一顿,半晌又徐徐落在书页上,慢条斯理地翻过这一页:“谢本王什么?”   梅月低眉轻笑,将君泠崖所做之事透彻地分析道:“梅月不才,对于王爷为圣上所做之事猜出了一二,若有猜错之处,还望王爷不要见怪。”   君泠崖不发一言。   梅月瞟了眼他的手,翻页的次数少了,看来是已竖起了耳朵准备聆听。于是会心一笑,开了话匣子:“其一,王爷今日只怕是叫了自己的人手,混迹在人群中,待圣上话一落,便让其发声助威,高呼万岁,沈将军走后,他们再说上几句夸赞圣上的话。”   君泠崖如同拈花般,轻柔地端起茶盏,细细一品:“继续。”   “其二,王爷悉心准备了百字壮言,虽字数甚多,但其实大都是空谈,真正有用的,也就圣上所背出的那几个字。王爷是猜到圣上背不完全,才故意给了那大段话,这一来是为了锻炼圣上的识别阅读能力,二来当然是为了邀请圣上到您的府上做客。”   “素黎姐,”君泠崖一手放下那盏茶,语气平和得像跟她问好一样,“你不觉得,你今日话多了么?”   君泠崖会这么提醒她,十之八九是她的话说到了他心坎里去。梅月一愣,又笑开了,“素黎姐”这声称呼是多久未曾听到了,如今再一听闻,便是字字声声都含着久违的亲情味道。   曾经的幼时玩伴,青梅竹马,如今却是一主一仆。   她虚长他半岁,一直将他视为弟弟看待,没想到,当年还躲在自己背后的弟弟,已经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而他们的身份也因一场宫变而彻底改变。他坐上了一手遮天的位置,而她为了助他,改名换姓,迈入了宫廷深渊。   往事已成不可捉摸的回忆,现下已是物是人非。   为了给君泠崖留几分薄面,梅月识趣地福了一礼:“是奴失言,请王爷恕罪。”   “去,稍后告知于公公,圣上今日送行沈老将军后,因受风染了风寒,明后两日罢朝,奏状一律送到本王府上。下去办吧。”   “是。”梅月揖礼退了,行至门前时又顿了脚,忧心忡忡地回头道,“王爷,奴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君泠崖没有说话,熟知他性子的梅月知道他这是同意了:“您为圣上所做的事,圣上知道么?”   梅月留下一个疑问走了。   杯里漂浮的茶叶沫儿,慢慢旋成了一个涡,尘封的记忆碎片就像那茶叶沫儿,被陷下去的涡,聚集起来,再清晰地浮现眼前。   ——“香喷喷的馒头,给你,要吃饱饱哦。”   软乎乎的小手上,放着一个热腾腾的白花馒头,她纯真的眼里不见笑,只见一个狼狈的落魄男孩……   从那男孩饥饿地接过馒头时起,便注定了今生将与她牵扯不休。   圣上知道么?他从未想过让她知道,他只要她,站在天下子民的面前,做那高世之主,而他则做那替她扫平荡寇,解内忧除外患的乱臣贼子。   世间骂名由他一人独担,刀山火海由他一人独闯,而万里江山唯她一人独享。   当日下午,君泠崖便破了自己的金口玉言,提前半日带她出府。   为免他们一身华贵的行头惹人注目,君泠崖屏退了要跟来的侍卫,并让她换了一身粉色的云雁细锦裙,自己也随意套了件素纱云锦衣,除却那大红大紫的朝服,换上素雅的常服,倒也有几分赏心悦目的雅致味道。   梅月识趣地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跟去,但也不忘嘱托她在外定要听王爷的话,还得注意更换称呼,不然把“父皇、王爷”的称呼说了出去,就得惹来一身的麻烦。   京城分为东西南北四大城区,其中东区是官宦及富庶人家的居所,也是人口流动最繁华地带,南区是商贾贸易之地,北区大都是兵防战略要地,而西区是一般百姓人家居所,相对东南北三区,略显贫穷。   而今日君泠崖的目的地就是西区。   从王府所在的东区到达西区,即便快马加鞭,也得耗时一个时辰,等到她扶着酸胀的脑袋下车时,已经晕头转向,走路都像踩在软绵的云朵上,毫不着力,跟飘起来似的。   等她摇摇晃晃地站稳了,君泠崖才带着她往前走去。   相比官宦世家扎堆住的东区,西区大都是些寒门子弟,这些人虽贫苦,但志气却是不短,谈到政事时也毫不忌讳,帝王的功过、政策的好坏,都敢大胆评判,梗红了脖子跟人争辩,所以微服私访,来西区是最好不过。   当然,对于她来说,微服私访就同游玩一样。   时而眼睛一移,看到那神奇的糖画,兴冲冲地跑过去,把小贩的脸都盯红了,才怯怯地对着小贩道:“可不可以,画我父……亲?”最后她被君泠崖以一条龙形糖画打发了。   时而目光滴溜一转,落到那颗颗圆润饱满,流着糖汁儿的冰糖葫芦上,噔噔噔地拎着下摆奔了过去,青葱指尖脆生生地想往葫芦上戳,被君泠崖一手捉住,又眨巴着无辜的眼道:“葫芦,为什么,长得都不一样?”最后她被君泠崖以一句“你见识少”堵住了嘴。   时而……时而……总归,最后她都会被板着张脸的君泠崖,像拎小猫一样拎回来,乖乖地继续跟他走,当然没走多久,她调皮的双腿又蹦到了小摊边,把“小肉垫”按在了新鲜的物品上。   这一路走得甚是辛苦,君泠崖倒也没开口阻止,由着她去,直到一黑衣人突然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王爷为啥表面凶巴巴,但其实很宠小蠢萌了咩⊙▽⊙   喜欢我文的,求收藏一下作者专栏,把我带走昂昂昂,坑品超级棒哒~   网页地址:   爪机地址:   感谢红烧肉酱的地雷,(╯3╰) ☆、9|第九章玉屐   “啊!鬼……”受惊的尖叫刚发出个音,就被君泠崖的大掌堵住了,她撑大眼睛,害怕地“唔唔”挣扎。鬼、鬼从天而降,梅月说阴间有种鬼,穿着黑漆漆的衣服,舌头好长好长,拖到地上,专门在大晚上的时候,把人抓走。   咦,现在是大白天,黑漆漆的鬼怎么出来了,是要来抓她么?可是她很听话,为什么要抓她呀?   “他是臣的手下,不必惊慌,”君泠崖不满地瞪向突然出现的君礼,“圣上请勿叫喊,惹人注意。”   手下是什么,不是鬼么?可是他穿得黑漆漆的,还会飞呢。   “可是梅月说,穿得黑漆漆的,在晚上走的,都是鬼,他们还会飞,会拿着白刀子。”她天真地道。   这什么言论?君泠崖的眉峰起伏,有刀,又是晚上,莫非是指刺客?   害怕的情绪撑满了眼瞳,看来她被这会飞的“鬼”吓得不轻。君泠崖沉思了一会,估摸是梅月在教导她防范刺客,于是认真地解释道:“他并非鬼,只是穿着黑衣服的人。以后您记着,鬼怕人,因而他们出行时都要拿块黑布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   噢……鬼羞答答,不敢露脸,他露脸了,所以是人。   还是怕怕,阎王爷虽然也很可怕,但是那黑衣服的人突然出现,更可怕。   她骨碌碌地转着眼睛,缩到君泠崖身后,小心翼翼地从他宽厚的背后伸出脑袋,瞄着这个正低头禀报的黑衣人。   他长得好好看,可是……她又偷偷看向君泠崖的脸,还是阎王爷好看,白白净净的,像块水嫩嫩的豆腐。   “圣上在看什么?”与君礼交谈完毕,捕捉到一对偷腥的眼神,君泠崖奇怪地问。   被、被发现了。她脸上蹿起一丝红晕,飞速地捂住脸,摇头晃脑地矢口否认:“没、没看。”   “嗯?”君泠崖尾声一提,明显不相信。   看、看我了,好可怕的眼神。她实在招架不住阎王爷火热的视线,老老实实地低头,扯着自己衣袖招了:“我看你。”   “为何看臣?”   “你……你白白的,”她抬头,无辜地眨眨眼,“好像豆腐。”   君泠崖一愕,稚嫩甜美的嗓音捎带着认真的表情,经由她天真无邪的腔调吐出来,居然让他有种“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的错觉。   他微不可见地扯动唇角,半是无奈半是默许:“您高兴就好。”   什么意思?她滴溜溜地转着眼睛,完全不明白,阎王爷是承认他像豆腐么?那以后要怎么叫阎王爷好呢?她低头掰着手指头,点点点,阎王爷,豆腐,豆腐,阎王爷……   他好坏好坏,总是欺负自己,有了,就叫“坏豆腐”好了!   正在她傻乎乎地低头玩手指,琢磨给他起什么响当当的称呼时,君泠崖已带她来到了一家店前。   “平成鞋记”几个苍劲刚健的大字进入视线,店招是木质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份,木上生了一些斑斑驳驳的霉菌,但非但没给小店造成影响,反而给整间小店添了个“百年老字号”的名头。   “好……好多鞋。”跟着君泠崖的脚步入了店,她睁大了眼四处张望,架上的、桌上的,一排排一列列,横陈了形形□□的鞋履,既有当下正红的款式,符合百姓追潮的心理,又有已经过时的款式,适合恋旧之人。   虽然手工及材质与司功局制的相比,差上了一个档次,但胜在款式新颖,样式朴素,比深宫里那些按照大红大紫模板制出的鞋履,来得更赏心悦目。   君泠崖不远千里来到这小地方,显然是对这家店老顾客,熟门熟路的了。   他挥手免了掌柜的礼,开门见山地道:“烦请掌柜的,拿几双适合她穿的木屐,给她瞧瞧。”   掌柜笑意盎然地点了点头,从柜台走出,将她的气质琢磨了一遍,依照她的身高,估算了鞋码,拿了几双精美的木屐出来,一字排开在她面前。   木屐是裸足所穿,难登大雅之堂,因此穿着它的大都是寻常百姓,当然也有些不注重繁文缛节的官宦商贾,在私底下穿。   但在深宫之中,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盯着,穿什么鞋戴什么簪都有礼仪讲究,要想让司功局偷偷制一双木屐给她,只怕她们会集体跪在她面前,哭喊着请她收回成命,饶她们一条小命。   木屐对这烈日当头的盛夏来说,就是一缕送来清凉的风,穿着它,便不必担忧会被君泠崖呵斥不穿鞋,也不怕被暑气蒸得浑身热汗。   “给、给我?”见坏豆腐点了点头,她还不敢相信,“我可以穿么?”她毕竟也被深宫礼制的风熏了十数年,还知道什么当穿,什么不当穿。   可她也不想,她面前的是个不走循规蹈矩之路之人,只要他点个头,后日回宫时,她就能见到一堆露在木屐外的臭脚丫子。   得到他的许可,她高兴地捧着一双双的木屐挑选起来。   鞋子,都好漂亮,看得眼花花。坏豆腐给她买鞋穿,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揉揉眼睛,指尖戳了戳其中一双木屐,天真地问掌柜:“我穿好看么?”   掌柜不知他们俩的身份,只当是富贵人家,看她也是拿不定主意的,索性把胆子往上提了提,捧了一对玉屐,乐呵呵地推荐:“这位姑娘,您不妨看看这款赤玉屐……”   掌柜倒豆子般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她压根就听不懂,眼睛滴溜地看着赤玉屐,好漂亮的鞋,摸摸,冰冰凉凉的,好舒服。   “我喜欢,我穿这双好不好?”她高兴地捬掌,问道。   掌柜一见有戏,眼里登时放射出金元宝的光,点头跟捣蒜似的:“好,当然好,这双赤玉屐与您十分相配,且看……”絮絮叨叨,把马屁拍得倍儿响,见她听得入了戏,又谄笑地摸出一双尺码大一些的赤玉屐,推销道,“这款赤玉屐还有男款的,姑娘既然喜欢,不妨给您郎君买一双,讨个‘成双成对’的好意头。”   郎君,是什么?   她歪歪脑袋,顺着掌柜的指引看到君泠崖身上,要给他买鞋?   她指尖点在唇上,费神想了想。   他虽然凶巴巴,但只要她乖乖听话,就会帮她买鞋。梅儿说要礼尚往来,他送她鞋,她应该也要回送,不然就是没有礼貌。   “一、二、三、四,”两个人四只鞋,她竖起四根手指,“那我要四只鞋。”   “好嘞!”   那边鞋买得欢,这边君泠崖走到椅边坐下,心思转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君礼查出,李灵月的婢女绿裳,时常在宫人外出采买的东城门附近走动。   而李灵月离开天牢时,衙役头领发现,她所带的侍卫中,有一人长相形似庄盛。而死去的“庄盛”,身形则略魁梧了一些。   如此看来,李灵月确实同宫外之人有联系,却不知那帮她搭桥牵线的人是谁,接应者又是何人?   尚有,李灵月去天牢,十之八九是为了救出庄盛,这庄盛又是什么人物,值得李灵月亲自去救?还有当初华盖摔落,是否与李灵月也有关系?   事情都牵扯到了一条线上,只等一双拨开云雾的手,让真相水落石出。   “坏,啊……君、君……”念了半天没念出一个合适的称谓,他被这奇怪的叫法拉回了神思,只见她葱白似的玉指戳着他胳膊,指了指怀里抱着的布包,示意要他付账。   君泠崖也没看她相中了什么款式,便去付了账。   在掌柜的谢意中走出店门,便见手下驾来的马车,在此等候了。   逛了半日,也将近傍晚了,上了马车,君泠崖都没坐稳,便见她从布包里翻出了一对屐,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君泠崖愣住了。这是双赤玉屐,上缀有玉石装饰,莹润而泛着光泽,而令他惊讶的不是玉屐的成色,而是这双是男款的。   “给、给你。”她收到他射来的视线,手指尖都打起了抖,活生生像只怕生的小奶猫。   “给臣?”君泠崖接过,疑惑地挑起了眉头,顺着她怀里的布包一看,里头也放着双一模一样的赤玉屐,只是那双是女款的。   君泠崖问道:“您替臣买的?”   “掌、掌柜的说,买鞋要成双成对,才、才是好兆头。”她很笨拙地解释道,“你帮我买鞋,我也买鞋还你,礼尚往来,谢谢你。”   君泠崖脸上紧绷的线条,被她单纯的话破出了裂痕,忍不住扶了扶额,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用他人的钱购买东西,还将那东西反送给他人的。而她还偏偏觉得这是正常的……   还有那胆儿大的掌柜,什么成双成对,分明是仗着她懵懂不知,故意坑蒙她多买一双,怪道方才多收了一倍的价钱,只怕这价钱也是被掌柜抬了一抬,上涨了几银几钱。   “您知道女子给男子送鞋,有何含义么?”君泠崖眸光涌动,像盛满了漫天星斗,深邃而让人无法捉摸。   送鞋要什么含义?她摇了摇头,很老实地回道:“我不知道。”   君泠崖收起了赤玉屐,笑而不语。   在大锦朝,女子给男子送鞋,意寓“携子之手,与尓偕老”。   作者有话要说:  君泠崖知道自己获得新称号后,发了一条微博,接着,就出现了以下盛况:   老婆给我取了一个新称号,叫“坏豆腐”,我内心是崩溃的。   转发  评论  点赞(6932)   感谢大家的萌萌哒地雷(╯3╰)   感谢大树底下被雷劈扔了三个地雷   感谢银色火机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催更君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①栗米扔了一个地雷 ☆、10|第十章泥人   宫外的日子再美好,也不过是初醒前的一枕黄粱,无论梦中多少欢声笑语,幻   影破碎之时,终归得回到那光怪陆离的现实世界。   她用了两日时光,把街上的奇珍异宝,好味的零嘴都堆进了王府里,就等着偷运进宫,给饭桌上的山珍海味添点不一样的味道。   而君泠崖则着手调查李灵月与庄盛,几个暗卫没日没夜地往府上和宫里来回,好几次从房顶上“掉”下来,把正好路过的她吓得惊叫,看清楚不是鬼后,她又傻傻地问道:“你们是从天上,下凡来的么?有没有,见过我父皇?”最后,她被君泠崖以一幅“先皇从房顶下凡”图打发了……   两日后,刚与梅月从街上回来,她就依依不舍地扯着梅月道:“可不可以回去?”   “圣上若是舍不得,不妨屈居在臣的府上,帮臣批奏状。”   她吓得蹦了起来,看着不知从哪儿刮来的坏豆腐,心都跳出了嗓子口:“你、你进来不敲门。”   君泠崖扫了眼展开双臂迎接他到来的房门,迈进去想将她拽出,却被她先一步扯住了衣袖。   “可不可以再留一天?”   他不解地问道:“理由?”   “我、我,明日……”她舌头顿时像缠成了麻花,说不顺溜,还是梅月帮她把话续了下去,“启禀王爷,圣上昨日看上了城东的一家泥瓷,向掌柜定了两个,只是该泥瓷用料讲究,制作需费点心思,故明日午时才能成品。”   “泥瓷?”君泠崖剑眉一挑,看她点头跟捣蒜似的,也没动容,“明日臣让人去领,再给您送去,圣上赶紧收拾,尽快回宫。”   命令一下,就将她打回了禁宫深渊。   原以为那泥瓷是些小孩子玩意,搁在桌上,饱尝几年的尘埃后,便成为“幼稚”的代名词,跌落箱匮,被金锁尘封。   可当君泠崖得到这两个泥瓷后,却恨不得将它们装进水玉箱里,不让它们蒙上浊气污尘。   原来这对泥瓷,是仿照他与圣上的模样所制,栩栩如生,跟缩小版的真人似的,他绷紧的脸部线条被勾勒得一丝不苟,而她纯真的笑容也甜到了骨子里。   将这对泥瓷交给她手上时,君泠崖一向森冷的面容也出现了裂痕,拿捏的腔调也变得柔和起来:“圣上这对泥瓷,做得甚是精妙。”   “真的吗?”心爱的东西被人夸赞,她甜美一笑,露出颊边梨涡,脆生生地把君泠崖模样的递给了他,“给你,小泥人。”   “小泥人?”君泠崖饶有兴味地品着这个名称,“为何要送臣?”   “梅月说,乞巧节快到了,给你一个,玩。”   君泠崖饶有兴味地看了梅月一眼。   在大锦,乞巧节时,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均会购买“磨喝乐”这种泥瓷,用其供奉牛郎、织女,借此实现“乞巧”和多子多福的愿望。   只是这手上的泥瓷与“磨喝乐”差了一个跟斗的距离,充其量就是个摆设,哪怕攀亲带故,也与“乞巧节”沾不上一丁点儿关系,也只有她这痴儿,才会被梅月蒙骗了。   不过,这泥瓷就像那雪里送来的碳,正对着他的胃口,熨帖到他心里去了。他没有接过小君泠崖,反而大手一弯,夺走了她手里的小李千落,稳稳妥妥地握在手里,眸底流露出些许笑意:“既然是圣上相赠,那臣便不客气了,多谢圣上。”   “啊?”她愣愣地张了嘴,看了看手里的小君泠崖,又瞅向那本该属于自己的小泥人,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跳起来就要抢回,“这个是我的,不许抢……”   “圣上,既已送出手,焉有要回的道理。”君泠崖直接将小李千落放入怀里,扶稳她道,“臣多谢圣上相赠。目下天色不早了,臣尚得回府处理宫务,告辞。”说罢,他一派潇洒恣意地甩了甩袖,带着胜利品离开她寝宫,也不管她对着他的背影龇牙咧嘴、挤眉弄眼。   自出殿门,君泠崖拿出小李千落细看,仿佛在面对心爱之人,握得紧了怕弄疼她,轻一些又担心把握不住,让人从手心里逃了出去,这矛盾的心思就像那纠缠不清的丝线,越缠越紧,最终打成一个死结。   微叹一声,一切随缘。   说到乞巧节,这宫中沉寂了许久,是该热闹热闹了。   这时,迎面传来环佩叮当响的声音,他迅速收起小泥人,只见一盛装艳抹的女子行到他眼前。   “参见王爷。”李灵月有礼地一福身,半点长公主的架子都不摆,含笑低垂着头。方才听闻君泠崖在太临宫,她便匆匆点了胭脂,简单绘了画钿赶来,正好与君泠崖碰个正着。   君泠崖点点头让她起身,看她前进的方向,分明是要去找圣上,便阻道:“圣上已歇了,本王过去连人都不曾见。”这一番话正对准了李灵月的心思。   如果他说圣上刚歇息,你别去,李灵月定会想,你一个外姓摄政王都能见到她,而身为圣上亲人的我却不能见,这是何种道理。想必心底纠执一番后,她更想把双足踏入太临宫。   君泠崖一番“好心提示”,落在李灵月耳里就添了一层“他关心我”的意思,一时令她春心萌动,含羞带怯地低了头,颊上染了一层红晕,连平日那股子傲气都被情意给冲得烟消云散。   君泠崖对这种女人完全没有兴趣,如果将李灵月与圣上相比,李灵月便是那入喉甘甜,却后劲十足的烈酒,初品时还觉得火候正好,不温不火,等过了一段时刻,便被后劲烧得如被烈火焚身,再不敢品尝一二。而圣上却是那酒中带甜的米酒,既能甜到人的心坎里,又能让淡淡的酒味暖到肚里,让人尝过一次,便欲罢不能。   君泠崖直接无视她往前走,到她身侧,便闻一股淡雅的芳香丝丝缕缕地沁入鼻中,这股香,淡得像天边闲云,飘忽不定,可若闻得多了,便有些飘飘然的感觉,仿佛踏上了浮云,就要羽化登仙而去。   一种古怪的念头翻滚上来,君泠崖停住脚,侧首凝望比自己矮了一截的李灵月:“长公主,不知熏的什么香,竟如此醉人。可否容本王问上一问?”   李灵月心头一喜,他这是在故意向自己示好么?绿裳说得果真没错,这贱骨头分明对自己有意,还不敢言说,专走那拐弯抹角的路子暗示自己。心里想入非非,表面却不表现分毫喜色,得体地含笑道:“王爷说笑了,不过是普通的素月香,有什么说不得的。”   “哦?素月香?”君泠崖眉峰不易察觉的一挑,问道,“莫非长公主平日熏的可是这素月香。”   “王爷说笑了,”李灵月又把话说绕了,“我吃穿用度都是下人伺候的,每日用的什么香,都由下人张罗。”这话看似平实无常,实际暗藏玄机。如若她说每隔段时间便换香,便说明她平时吃穿用度奢侈,若不老实说,便是欺瞒君泠崖,因而她把这事情,含糊地推到下人身上,让君泠崖也拿捏不到错处。   君泠崖微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气,表情竟有几分迷醉,把李灵月一颗少女心勾得不知飞向了何处:“果真是好香,不过本王以为,几日后的乞巧节歌宴,长公主却不宜用此香。”   “为何?”李灵月惊讶,疑惑地追问道。   “听闻今年太皇太后将要出席乞巧宫宴,而她老人家在深宫里闷久了,就喜欢贪鲜,喜好刺激的味道,若是这平淡素雅的香,可讨不了她的欢心。听说前段时日宫里进了一批骨里香,味道正烈……呵,长公主聪慧过人,想必能明白本王的意思。”   李灵月一点便通,君泠崖这是在帮她讨好深入简出的太皇太后啊。虽然她与太皇太后有些隔阂,但太皇太后的外家势力在宫内盘根错节,手底下能用的人拉着手都能绕着皇宫走一圈,若能讨太皇太后的欢心,那今后在宫里走路都能顺畅许多。   于是唇角一扬,她屈了屈膝,给君泠崖福了个感激的大礼,笑着目送他离去。   然而,当她将君泠崖的暗示,告知自己的心腹时,心腹却提出了反对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要让小蠢萌也熏一个香,勾引坏豆腐呢(*/ω\*)   感谢大家的地雷,好开心~\(≧▽≦)/~   感谢林溪程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口胡萝卜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十三月的兔子扔了一个地雷 ☆、11|第十一章庄盛   “长公主,小的认为摄政王的话,不可信。”一人折弯了腰,原本高大的身躯生生短了一截,只比李灵月低上半个头。   李灵月还沉浸在君泠崖的柔腔轻调中,若非看这人动作谦卑,早一掌煽到这不识趣的狗东西上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庄盛?”   原来这心腹,就是她费尽心思从牢中带出来的庄盛。   李灵月语气阴沉,活像大白天里出现的阴间厉鬼,但庄盛谦卑不改,继续道:“小的知道。但请长公主静心一想,太皇太后潜心礼佛,每日受的皆是有刺鼻味道的檀香,虽说香料上好,味道偏淡,但日久夜长,这刺鼻味还是吸入不少,又怎会钟意刺激的香味。”   “你的意思是,”李灵月柳叶眉一蹙,目光锁住庄盛的脸,让他一颦一动都逃脱不出她的掌心,“摄政王是在骗本宫,故意让本宫往陷阱里跳了?”   “小的不敢。”庄盛嘴上说着不敢,眼底却溢满了坚毅的神色。   啪!李灵月一掌掴到他脸上,玉指直直戳向他鼻头:“庄盛,你算什么狗东西,也配揣度摄政王的心思!本宫带你进宫,救你出天牢,是看在你爹的面上,若非你爹照拂,你连替本宫提鞋都不配!”   “长公主息怒。”庄盛跪地磕了个响头,坚持道,“小的一切都是为了长公主,请长公主三思。”   “放肆!”李灵月掸开庄盛,指头狠狠地戳着他脑袋,“狗东西,自你进宫以来,你做成什么好事!你凭靠本宫的关系,得了御役之位,结果除了让李千落不痛不痒地摔了一下外,什么都没办成,还逼得本宫不得不亲自去天牢救你!你道摄政王冷峻,定是喜欢冷香,可本宫熏了数日的冷香都没半点用处,反而是今日换的淡香,引了他的注意。如今你还让本宫小心摄政王,呸,本宫凭什么信你!”   “长公主,请听小的解释!” 庄盛慌了,膝行到李灵月脚边,就要开口解释。   依照他的计划,御辇摔落事件后,对皇位蠢蠢欲动的摄政王,理应会秘密褒奖他,不说升官加爵,但赏些银钱是少不了的,可没想到,现实却狠狠在他胸口刺了一剑。   摄政王不当是最希望圣上死的人么为何放着他这随时可夺圣上性命,成全摄政王弑君心愿的人不要,反而将他拖入天牢?还有那冷香,可是他暗中观察了许久得出的结论,怎么就走了岔?   他这心头鼓敲得密集,而李灵月正是气头上,一袖打开了他的脸,怒道:“庄盛,你莫以为本宫不知你的龌龊心思,你不过是想挑拨本宫与摄政王的关系,以让你趁虚而入,讨得本宫欢心。呸!本宫告知你,本宫便是爱上一条狗,也绝不会爱上你!给本宫滚!”   庄盛灰头土脸地滚了。他与李灵月都绝想不到,君泠崖在朝中遮天的一双手,不是为了掀起龙椅,而是为了龙椅上的人,扫尽障碍,除去耳目。   庄盛方走未几,李灵月面沉着脸,对端茶上来祛火的绿裳道:“去,今夜派人秘密杀了庄盛,记得手脚干净点,别让他人发现。”   绿裳手指一抖,赫然抬头,顷刻又低了下去,欲言又止。   “怎么,你想问本宫为何杀他?”见绿裳点头,李灵月勾着唇角冷笑,“他进宫来,没做成一件好事,还屡次挑拨本宫同摄政王的关系,本宫早就想宰了他!况且这几日,本宫感觉有人在调查本宫,本宫怀疑,是他在天牢期间泄露了什么秘密,本宫已不能再留他。当初本宫救他出来,是给他爹一个面子,至于这救出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你说是不是?”   “长公主英明。”   当夜,庄盛的舍内刮起了一股怪风,他惊醒爬起,突见一柄银剑往自己脑袋招呼而来。他大惊失色,敏捷地一弯身,避过锋芒,突然又是一阵怪风扬来,在他脖上留了一道冷意后,就架住了那夺命冷剑。   到来的两位黑衣男子蒙着面孔,庄盛根本不知他们是何人,只从他们拆招的动作来看,一人是要杀自己,一人是要保自己的命。   刀光剑影将能出去的路堵死了,庄盛只能翻出一把匕首护身,等着这场对决结束。不过须臾,便有一人染血倒下,还没等庄盛反应过来,他就像个耗子一样被人拎了起来,闯入夜色之中。   当他晕头转向地被丢下地时,便听到一阵熟悉的男音在耳畔响起,那人像在念着书经,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庄盛,本名庄帆,进宫不久,却补替了御役一职,不可不谓‘前途无量’。”   庄盛后脊一寒,猛地抬首,只见零星灯火随风摇曳,忽明忽暗,刻出一个人静坐的身影。   这里灯火很暗,就像夜间的义庄,透着一股子的诡异味道,若非他认得那人的声音,只怕他还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准备面见判官阎王。   “参见摄政王爷。”庄盛眼珠子一转,响亮地磕了个头。   君泠崖并未让他起身,目光始终不移手中的一张纸条,纸上的字体虽小,却囊括了庄盛这一人的各种信息。   “京兆尹有一甚少露面的庶子,也名唤庄帆,你说,这可是巧合?”君泠崖两指一夹纸条,就着暗淡的烛火摇了摇,也不知可是故意,他晃动的幅度与角度,恰好能让庄盛看到纸条上的个人信息。庄盛这一手隐藏功夫可是深不可测,他动用了许多人手,查访了数日,才抓到一丝蛛丝马迹。   庄盛心中大喊一声不妙,面色却是不改,讪笑道:“王爷说笑了,小的不过是一贱奴,岂能同京兆尹家的公子相提并论。”   君泠崖闲适地撑起了腮,凤眸微深,沉得看不见底似的,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尖仍在晃动纸条:“听闻京兆尹身体不大好,本王昨日偶得一帖名药,名唤‘百绛’,听闻包治百病,对京兆尹的身体定大有帮助,明日本王亲自送他府上如何?”   庄盛脸色唰地一下,像抹了一层白漆,白得吓人。   君泠崖这一段话看似简单,实际上暗藏玄机。   百绛乃是宫廷秘药,是天下间的至毒之物,服用者不消半刻,便能毙命,无药可救。因此药霸道狂烈,曾一度被视为禁药,直到近几年来,方有人发现此药可克制大部分的毒物,而被重新使用。   一般百姓都不知此药的存在,只听这名字,可能还真以为是绛珠仙草等神丹妙药,只有曾接触过此药的御医,才知这药的狠辣。巧合的是,京兆尹祖上曾出过御医,因此整个家族之人都知道这味□□的阴狠。   庄盛会变脸不是没有理由的。君泠崖明摆着就是试探他,如果他不阻止君泠崖,明日一杯毒酒便会进了京兆尹的五脏六腑,如果他阻了,便算是间接承认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心底支起了一杆天秤,左左右右摇摆不定,一会儿斜向大局,一会儿斜向自己的父亲。   直到一阵掌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一人拎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进来,单膝下跪向君泠崖请安。   “给他看。”君泠崖令声一落,那颗脑袋就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地,正好把狰狞的脸转到庄盛面前。   庄盛倒抽一口凉气,脸色应景地变青了。这人认得,是李灵月的暗卫!这双眼睛,他如果没认错,正是今夜刺杀他的人!   他再一抬首,发现送头颅来的人一身黑衣,同今夜救他之人的身形一模一样。   莫非今夜是君泠崖的人救了自己,而要杀自己的人是李灵月?   “一个毫无用处的棋子,会是什么下场,想必不用本王提点你。庄公子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择良木而栖的道理。”君泠崖言下之意,便是你对李灵月来说,已是个随手可弃的废物,她当然会毫不留情地将你除去。聪明如你,到了这种地步,应该知道该效忠于谁,为谁卖命。   不得不说,君泠崖这一场心战打得甚是巧妙,既利用了人性的害怕,又利用了庄盛的猜忌之心。   有些话点到为止,便能达到非同一般的效果。   庄盛在心海中起起伏伏,头颅的瞳孔就像一面铜镜,把他遮掩的过去照得一片通透——庶子出身,无心宦海,一日得见长公主之天颜,便觉巫山以外不是云,至此一头栽进了美人乡。哪怕被期望他攀上长公主的父亲,亲手送进宫作她棋子,他也甘之如饴。   不过,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当自身与家人性命受胁之时,他还是理智地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不知王爷您,希望小的做什么?”庄盛认命地弯下了腰,以头点地行了一个大礼。   君泠崖手心一紧,在纸条化作的灰烬中,厉声道:“本王要你在乞巧节时,刺杀圣上!”   .   “乞、乞巧节?”她青葱玉指戳着小君泠崖的脑袋,气呼呼地摇头道,“不过!”   梅月无奈一笑道:“圣上,您便别生王爷的气了。瞧,王爷特意给您送来了一份茉香,味道浅淡,闻着舒坦,有祛除烦恼的功效,您且试试?”   “好呀好呀。”刚刚还拂逆的心登时被收买了,她乐得站起来,跟着梅月捧香的手,掀开了盛放香料的银丝盒。   清雅怡然的香味入鼻而来,凑近一闻,香味淡得难以捕捉,但若离得稍远一些,便能在一丝丝一缕缕中,嗅到令人无法忽视的气息。   “好香好香,我喜欢。”她高兴地拊掌。   “那奴今夜便帮您熏香。”梅月放好茉香,趁着她心情正佳时,问道,“您还生王爷的气么?”   啊?她脑袋瓜子转了转,伸出手指计算,坏豆腐抢走她的小泥人,但是又送了她很好闻的香,没了一样东西,她又得到了一样东西,平衡了,所以……“不生气啦。”她乐滋滋地宣布她的计算结果。   梅月会心一笑,解释道:“那您可得过乞巧节了,不然可对不起王爷送的香。”   “那要怎么过呀?会不会好麻烦好麻烦?”   “不麻烦,”梅月耐心地解释道,“依照大锦的惯例,每年乞巧节都要操办宫宴,宴请臣子的女眷到场,举行穿针乞巧大比,您身为主持者怎能缺席。更何况,王爷还等着您的一份礼呢。”   “等、等什么礼?”她好奇地睁大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小蠢萌:“梅月梅月,昨天看到好多小读者说,我不用熏香,只要洗白白就可以了。洗白白能做什么呀?”   梅月:“洗白白了可以亲近王爷。”   小蠢萌:“为什么要亲近坏豆腐呀?”   梅月:“为了讨好他。他开心了,便会夸你哦。”   小蠢萌:“好棒好棒,我这就去洗白白。”   晚上,坏豆腐正在批阅奏状,小蠢萌抱着一只萌萌哒小白兔,递到他面前……   坏豆腐:“圣上,这是做什么?”   小蠢萌:“梅月说,洗白白了,你就会夸我乖。你看,”她把小白兔往前送,“这是‘白白’,我把它洗干净了,是不是很乖?”   坏豆腐:“是……您开心就好。”   感谢十三月的兔子扔了一个地雷 ☆、12|第十二章太妃   梅月捂着唇轻笑开了:“在我们大锦,每逢乞巧节,及笄后的女子都要给帮助他的男子做些针线活儿,譬如缝补衣裳,绣个荷包等等,以示女子的心灵手巧。圣上虽未及笄,但也过了及笄的年纪,这送礼是少不了的。在圣上身边,帮助圣上最多的是摄政王爷,因此他一直在等您的这份礼呢。”梅月这一番话,实中带虚,虚中又掺了几分实,用来蒙骗她送上一份爱礼,是最好不过的了。   她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穿针乞巧大比她是知道的,往年也应景地参加过几回,但这送礼的事情,她还是头一回听说。可是否送礼,不是问题的主心骨,而是——   “不、不送行不行,”她扯了扯梅月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求情道,“我、我不会绣。”况且,坏豆腐帮过她什么呀?   梅月讶异地张了张唇,又笑道:“您是圣上,您若是不想,便不送了吧。”说着,她不知是有意无意,把目光移到了小君泠崖上,引得她视线跟着,眼巴巴地看了上去。   这小泥人制作精良,把“栩栩如生”表现得淋漓尽致,连那生气时会扬起的眉头也贴切得惟妙惟肖。她把脖子缩进了领子里,可以预见,如果这荷包绣不出来,阎王爷的眉头会扬到什么高度。   “我、我绣。”她认命地从衣领壳里探出头来,不情不愿地让梅月拿来针线包,就着一张红布装模作样地比划了一番,又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好复杂呀,不会绣。   自幼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哪用去学习这等粗使活计,她父皇都恨不得取消了穿针乞巧大比,让她柔嫩的手免了针线糟蹋。   如果她招来司珍局的宫人求教,只怕还没开口,那些宫人就先把金钻磕出了个洞,不明缘由地向请她请罪。   这举步维艰的局面,倒让她开了心窍,想起了一个人。   “啊!姨、姨娘,我去找姨娘。”   她的姨娘乐端柔,乃是她母后的胞妹,小她母后五岁。她母后离世后,她父皇因思念母后过甚,便将与母后容貌相似的姨娘接进宫,封为淑妃。父皇走后,其妃子都照例出了家,只有她姨娘因这层亲密的关系,被君泠崖以照顾她为由,留在了宫中。   到了太妃所居的清烟殿,她不等宫人禀报,便闯开了门,兴奋地叫唤:“姨、姨娘,姨娘!”   太妃闻声,也顾不上搀扶嬷嬷,从里殿转了出来。才刚被她碧玉瓒龙钗上的金光刺了会眼,就觉身体一重,一看,她已钻进了自己怀里。   “姨、娘,我好想你。”她汲取着姨娘身上熟悉的味道,脸蛋都埋进了她怀中,像个了长不大的孩子般,撒娇道。姨娘香香软软的,像块软糖,抱起来好舒服。   “多大了,还是这个模样。”太妃被撞了个趔趄,脸上却是欢喜的笑容,嗔怨地捏了捏她的鼻头,“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被人看见成何体统,还不快站好,成什么样子。” 太妃并无所出,因而一直将她视为亲生女儿看待,因此私底下,她们仅以称呼相称,无需行君臣之礼。   她吐了吐舌头,在太妃怀中腻了好半晌,才依依不舍地告别那熟悉的味道:“姨娘,好久、不见。”   “前段时日不是才刚见过么?”太妃虽然眉尾处勾出了几分岁月的皱纹,但风韵犹存,一颦一动还犹有温婉的味道,尤其是眉间的蓝花画钿,宛如一朵清雅的花儿,将她衬得雍容秀丽。她热衷于在眉间贴上画钿,每每见她,眉间的画钿样式都不一样,这使得看姨娘今日换了什么花样的画钿,成为了李千落的乐趣之一。   太妃轻柔地拉李千落坐下,笑道,“你啊,现今可是天子,应当以政务为重,偶尔来看看姨娘便可,但可别为了姨娘而耽误你的正事,这样姨娘可过意不去。”   她忙摇手道:“不,不耽误。有、有君……”   “圣上,不宜多说。”梅月及时地小声提醒。虽然君泠崖手握大权是不争的事实,但在人前,她作为一朝天子,还是不宜揭自己的短。   她张了张唇,脑袋迟钝地转了几圈,领悟到梅月的意思后,才改口道:“有、有休息时刻。”   太妃也没在意,含笑将去了籽的荔枝往她面前推了推:“这是前几日你令人送来的荔枝,又甜又爽口,清烟殿里没什么东西,只能借你的花献你这尊大佛了。”   她笑了,扎了一小块大的荔枝肉递给乐太妃:“姨娘,你吃。”   太妃推回给她:“你是圣上,这块得给你。”   “姨娘,是长辈,要先给你。”   太妃又以同样的理由推了回去,你来我往也不知推了几个来往。   她突然收回了大荔枝,扎了两个同样大小的,一个给了太妃,一个留给自己,笑容满面地道:“给姨娘,一起吃。”   太妃一愣,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地接过,看她吃了,才慢慢地咬下一口,只觉得味同嚼蜡,吃不下去。放下那吃了半口的荔枝,她问道:“千落,你来找姨娘什么事?”   “啊!”她差点把自己来的目的忘了。   梅月贴心地把她的龙纹金丝线盒拿出,在她的示意下,替她简单地说出来意。   太妃会心一笑,也没问她为何起了绣荷包的心,便让嬷嬷端来了她的松檀针线盒,随便取了块布,穿针引线后,摊在她的面前道:“荷包并不难绣,来,姨娘教你。”   你一针我一线地绣下来,半个上午的时光便这么过去了,当最后一针缝讫,剪断线头时,一个成品的荷包便摆在了手心里。   手心里的荷包,用金丝勾出了一片云海,蕴含着祥瑞之气,充满灵韵。这是她做的第一个荷包,虽然手工尚差了些火候,但一针一线却十分讲究,没多出一截线头,没少一条金线,第一次能做出这般模样,已是上乘之作了。   太妃向她讨要过来,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绣得不错,比姨娘第一次绣的好多了。”   姨娘夸她了。她高兴地捬掌,乐呵呵地傻笑,又好奇地问:“姨娘第一次绣,什么,模样?”   太妃愣怔,仿佛透过她清澈的眸子望到了过去,半晌又回到了现实里,摇了摇头道:“不好看,已经丢了。”   “啊?姨娘绣的好看,丢了好可惜。那是什么模样的呀,我去找。”   太妃被逗乐了,也没在意她这孩子似的话,随口答道:“数年了,不大记得了,就记得好似绣了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儿吧。是了,千落,”她岔开话题道,“现下正是繁花盛开之际,姨娘前段时日让宫人晒了些干花,味儿可香了,你可放些进去,搁上这么几天再倒出来,届时荷包便会溢满花香,味道极佳。”   “好啊好啊,”放花朵进去,香喷喷。她杏眼开心地眯成了条缝,见嬷嬷端来了一盆干花,就小心地拿起,一瓣一瓣地丢进荷包里,“一、二、三……十,十朵,”梅月说,拿人东西不能多,最多拿十个,她很乖,拿够十个就收手,“谢谢姨娘。”   “怎么才拿这么点?十朵哪儿够,来,姨娘再给你些。”说着,太妃不顾她推脱,就往荷包里倒了数朵干花,“成了,千落你不必客气,姨娘还得多谢你看得起姨娘的手艺,来请教姨娘呢。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去处理正事了,若再待下去,姨娘可得担个耽误正事的罪名了。”   她咯咯地发笑,依依不舍地给太妃一个拥抱,摇手告辞了。   两人正准备往寝宫,君礼突然在拐角处从屋顶而降,迅速塞了张纸条到她手里,化作一缕风消失了。   君礼甚少会在大庭广众下出面,这一招奇袭也不知是何典故?   她被君礼吓住了,半晌才愣愣地看向梅月,将纸条打开,一字一句慢慢地读了一遍。原来君泠崖让她到清和宫,请太皇太后出席乞巧节的宫宴。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身体不算康健,走路也不利索,往年的乞巧节宫宴都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参宴。而今日君泠崖不知拨错了哪根筋,竟然让她去将一个深居浅出的人请出寝宫,这不是给她出难题么?   但君泠崖让她向西,她是绝不敢向东的。   因而她只得做那低声下气的臣子,依着君泠崖的“圣意”,不情不愿地移向太皇太后的寝宫清和殿。   太皇太后是齐王的生母,而去年宫变事件,齐王惨死于君泠崖之手,与她多少有些关联,因而她与太皇太后的血脉关系多了一层隔阂,两人平素里甚少往来。   太皇太后听闻她要到来,不免一阵讶异,忙不迭地让人清扫地上香灰,祛了祛绕鼻的檀香味,才大开殿门迎她进来。   太皇太后自齐王走后,一夜之间白了头发,若非眉眼间还存有几分年轻的气息,只怕人人都以为她半条腿已踏进棺材里了。   “参、参,啊啾……”刺鼻的檀香往鼻尖一绕,熏得李千落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才续道,“参见皇祖母。”   “免了。”太皇太后娥眉一蹙,这佛家的檀香乃是神圣之物,她打了声喷嚏,可是有对佛祖不敬的嫌疑啊。于是她开口的话都生硬了几分:“圣上今日怎么如此有闲心,来看哀家这老婆子了。”   “啊。”李千落脑子就一根筋,摇手道,“太皇太后还年轻,不、不是老婆子。”   太皇太后愣然,这话是她自谦之语,结果圣上还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这不明摆着给她难堪么?她脸色变了几变,额上的皱纹都形成了起伏的沟壑:“圣上来此,有事么?”   “我、朕,朕请太皇太后,出席穿针乞巧大比,作评判。”她眸瞳清灵,像有水波流动,所有的情绪都毫不掩饰地流露。   太皇太后看得仔细,那双眼里有的只是真诚,没有欺瞒,那句生硬的“哀家身体不适,恐难参宴”就狠不下心说出口了。   毕竟只是一个傻子,同她较真毫无用处,若是婉拒了她,指不准她还像附骨之疽死缠着。倒不如爽快应了她,左右这对自己毫无影响。   太皇太后不想与她多搭话,点头应了:“也罢,哀家多年不曾参宴了,再不出外走走,只怕都没人认得哀家这老婆子了。”   没想到太皇太后竟答应得如此爽快,比预想中的顺利。她顿时大松了口气,清灵的眼底写满笑意,给太皇太后揖了一礼:“谢太皇太后。”随后问候了几句,便走了。   谁知,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跨进了太皇太后的寝殿内。   作者有话要说:  小蠢萌:“梅月,昨天小读者说,应该是小萌萌洗白白。小萌萌是谁呀?”   梅月:“小萌萌便是指您。”   小蠢萌:“啊?那我是小萌萌,小萌萌要洗‘白白’,那我昨天洗了‘白白’,不就是小萌萌洗‘白白’了么?”   梅月:“……有道理。”   感谢十三月的兔子和糖糖送哒萌萌哒地雷,吧唧(╯3╰) ☆、13|第十三章爬树   “皇祖母。”低沉而轻声的男音响起,太皇太后已不好使的双耳顿时像恢复到了年轻时期,听得清清楚楚,还在脸上堆起笑意,朝到来之人招招手:“孤松啊,来来来,给皇祖母瞧瞧。”   李孤松是先皇与贤妃所出,乃当今圣上的二皇兄,年近弱冠,虚长她三岁,贤妃故去后,他不知走了什么好运,竟讨了太皇太后的欢心,因而只要是在清和殿附近常走动的人,都知道他是太皇太后最疼爱的皇孙,别个皇孙,都还入不了刁钻的太皇太后眼。   李孤松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到哪儿都填着蜜糖,讨人喜欢。他笑着上前,握住太皇太后沧桑的手,脱口就是一通赞美之词:“皇祖母,数日不见,怎么年轻了许多,可是孙儿近日送您的百年老参起了功效?”   他把太皇太后拍得浑身舒畅,让她笑得连嘴都合不上了,还竖着指头朝李孤松点了点:“你这孩子,贫嘴,夸你皇祖母还不忘夸一番自己。”   李孤松假作惊呼道:“皇祖母,说的什么话,分明是百年老参效大。若是皇祖母高兴,孙儿明日再让人送几株给您。”   太皇太后笑得年轻了几岁,皱纹都少了几条沟壑线。   两祖孙你一言一语地嘘寒问暖,后来说到穿针乞巧大比,太皇太后的脸皱了皱,平白沧桑了几岁。   李孤松眉头瞬间高扬了几度,几乎都快竖起来了:“皇祖母,孙儿认为,圣上让您出席大比,实质上是要您难堪。”   太皇太后脸色一变,刚软化的声音顿时化作钢铁般硬:“孤松,你此话何意?”   “皇祖母这些年来清修礼佛,圣上突然邀您出席乞巧宫宴,这是让您去蒙受世间污秽啊。况且圣上身为未嫁女子,定是要带头参加大比的,您若做那评判者,届时您要判孰胜孰负?”   太皇太后一僵,是极,若是判圣上赢了,真正赢的人非但会不满,还会认为她偏袒圣上,不公平对待。若是判圣上输,那是折损了圣上的面子,有损一国之君的形象。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呢!她心底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不是滋味,对李千落更添几丝厌恶:“那你说,皇祖母应当推拒?”   “这倒不必,若是皇祖母推拒,岂非说您怕了那些个小辈?”李孤松冷笑道,“您必须得参加,您放心,孙儿有一个主意,您不妨听听……”   .   “我的好圣上,您又想了什么好主意?”梅月对着眼前的圣上,头疼地道。   回来的路上,她虎头虎脑地歪着脑袋,一会儿揉揉额头,一会儿拊着小掌,真不知拨错了哪根筋,总说自己想出了好主意,却也不说是什么,把梅月的脑筋都绕成了结。   她摇摇头,神秘兮兮地将手指点在唇上,没心没肺地笑道:“秘、密。”   行至幽深的回廊,远远便有暗香钻入鼻中,在往前走十数步,一片的玉兰花树便豁然展开。   干花虽然香味犹存,但毕竟是干瘪的货色,比不上新鲜的来得味道怡人,因此她想了个主意,摘几朵玉兰花,代替干花的味儿。   她像偷腥的猫儿,偷偷回头看了眼梅月,突然皱成了包子脸道:“哎呀,梅月,我、我肚疼。”   她嘴上说着疼,但扬起的嘴角可藏不住她那点小心思,梅月也是有眼色的,看到迎风招展的玉兰花树,就识趣地惊呼了一声“奴去给您带些凉药来”,拎着下摆快速走了。   梅月的影子很快便消失在视线里,她高兴地弯了眼角,跨出了回廊,往玉兰花树边去。   这儿环境清幽,没几个宫人路过,倒是方便了她放开手脚摘花。地上的落花,许是刚刚落下,还带着怡人的芳香,她挑了几枚完好无损的丢进了荷包里,跟干花一混,又多了几分香味。   可惜这点玉兰花远远不够,才刚得意地散出一丁点的香气,就□□花的味儿碾压下去,连一丝都嗅不到了。她想把干花倒出,但想到是姨娘的一片心意,又悻悻地收了手。   地上合适的花儿已被她捡了个干净,剩下的残渣都已枯黄消了味,哪怕仍有一丝清气留存,丢进荷包里也不过是徒增重量,没个用处。   只能把目光往高树上放。   这条路虽然来往宫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今日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人影都捕捉不到,想借个人帮她都不成。   若再耗下去,梅月就回来了。   高树上绽放的花儿,吐露的芳香丝丝缕缕入了鼻中,就像添了一记动力,让她豁然开朗。她跑到了身后的殿内,用尽气力搬出了一张黄花梨椅,往树边一放,再褪了鞋站上去,够着了她想摘的花。   可惜她摘的花儿背阳,长得并不鲜艳,有些花苞都没绽放完全,只小气地开了一半,含羞地含着花骨朵儿,但向阳的花儿又像跟她作对似的,猛地往高处蹿,连她踩着高椅都差上好大一截——唯一能摘到的方式,就只有爬树了。   爬树可是幼时便笼罩在她心底的阴影,别说往上爬,就是往树杈上踩一脚,都跟要她命似的。   她急得跺脚,不死心地抓着一根细枝,用力往下摇,可她那细胳膊就跟细枝一样,哪能牵动枝叶分毫。   她正是焦急的时候,不远处响起了细微的话语声。   “王爷,真不过去帮她一把么?”梅月娥眉一蹙,担忧地看着那开始比划着从哪儿落脚,才方便爬树的人。   方才她离开后,急匆匆地去找了君泠崖,只玩笑地喊了一声“圣上爬树了”,就把君泠崖给招来了。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哪成想,这玩笑竟快要成了真,而君泠崖偏偏还没任何阻止的意思,更让人封了这片地,不让宫人去帮她。   君泠崖面上盛满了冷色,说出话与“无情”一词有异曲同工之处:“梅月,你应当知道,眼前的人是一朝天子,而非当年那被先皇捧在手心里,藏在深宫里的昭晚公主。”   “可她是个痴儿……”梅月被君泠崖的气势一骇,声音都低了几分。   “痴儿?”君泠崖冷笑,“痴儿便是要倚仗他人、缩在龟壳里的借口?你当先皇为何明知她痴傻,还传位给她?”   梅月一愣,是啊,一个痴儿能做什么,她理应是在大家给她的保护壳里,无忧无虑地过着她的日子。可是宠爱如先皇,也毅然地将她推到了风尖浪口,将她生生从壳里拽出来,暴露在猛兽馋涎的獠牙下。   “若是从高树坠落,那是她自不量力,下次定当吸取教训。若是有幸攀上高枝,折下香花,那是她辛苦努力之果。她可痴可傻,但绝不能永远躲在他人背后,享受他人给她带来的成果。若是这般,她焉能让那曾害过她,讽笑过她之人刮目相看!”   梅月悟了,如果不摔倒,她焉能成长。先皇并非不宠她,而是希望她活出正常人的人生,立于权利的顶端,让天下所有人都明白,任她再痴再傻,一样可做一国之君,指点江山。   “王爷……”梅月会心一笑,突然愣住了,只见君泠崖面色紧绷,双手紧握成拳,竟是连身体都微微颤抖,顺他目光看去,她不由得掩嘴惊呼。    ☆、14|第十四章摘花   不过三言两语的时光,李千落竟然爬到了树上,还摘了几朵香花下来。   她似乎还有些害怕,像在海中逐浪,身体一摇三晃,把梅月的心都跟着晃了几个轮回。   突然,不知可是错踏了步子,她身体就失了平衡,往一旁栽去。   千钧一发,一股寒风旋到树上,将摇摇欲坠的人抱了个满怀。   “啊……君、君……”熟悉的味道顺风入鼻,她惊讶地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君泠崖凤眸微眯,睇向她的脚,只见一对赤玉屐稳稳地踏在坚固的树杈上,只是有一截树杈隐在茂密的叶片中,不仔细看还真以为她踩空了。   原来是一场误会。君泠崖唇角拉了下来,瞟见梅月掩唇轻笑,分明是嘲笑他过于紧张了。   他不太自然地收回了手,怪道:“爬树做什么?”   “摘……摘花儿,你看,花朵香喷喷。”她讨好地捧出手心里的花。   “危险,不准再爬。”君泠崖冷着脸训斥。方才还打着锻炼她的由头,对她爬树的行为置之不理,现下却板着脸教训人了,这变脸的速度简直能跟戏子一争高下。   她没有做错事,阎王爷为什么又凶巴巴?她扁扁嘴,委屈地抬头看那些美丽的花儿,又看看阎王爷,啊,我懂了,原来是这样。   她像发现了新大陆,笑嘻嘻地花儿放进荷包里,小心地抓好封口,慢腾腾地撑着两旁的树干往下爬。   君泠崖眉头一挑:“圣上自个儿下去?”   她点点头,指着头顶那开得更好的花道:“那些花儿,更好看,让给你,慢慢摘。”   君泠崖扶了扶额,敢情她以为自己是来跟她抢地盘摘花的?那自己“救”她的行为又算什么?   “圣上以为臣是来跟您抢花的?”   “不,不是,”她摇手否认,这才让君泠崖面色稍霁,哪知彩虹还没挂到他脸上,就掀起了狂风暴雨,“你本来,就是来抢花的,所以让你站这位置,好摘,不用跟我抢。”   君泠崖嘴角一动,硬生生从口中挤出了一句:“您摘得高兴就好。”   看她笨拙又不雅地抱着树干往下挪,君泠崖无奈,拎着她下树后,自己又翻身上了枝头,掀起一阵狂风扫荡树顶,让娇艳的花儿离了母树。   当他把香花呈到她面前时,她还傻傻地拊掌惊呼:“你摘的,好看。”   君泠崖实在想不出该用怎样的方式,才能敲醒她的榆木脑袋,只能把花儿往前一送,面无表情地道:“送你。”   “啊……”她很惊讶地张了张唇,又猛地摇头道,“我有了,谢谢,你留着。”   “嗯?圣上这是嫌弃臣的花儿?”君泠崖凤眸一眯,立时把她激出了颗颗鸡皮疙瘩,忙不迭地就点头道:“我要,我要。”   但她已摘了不少的花儿,荷包都像饱餐了一顿,鼓胀得跟个大胖子似的。   这附近又没个盛花的容器,总不能跑回背后的殿内,拿个茶杯盛花,糟蹋了花儿。   琢磨了好一会儿,她得到了君泠崖的同意,将荷包里的玉兰花一个接着一个,边数边小心地放到君泠崖的手里:“一、二……”放完了,再把干花儿倒入君泠崖另一手中,让他握好,自己再慢慢地把玉兰花,挨个往荷包里放。   她垂颈低首,日光柔和地洒落在的脸上,映照着她如雪的肌肤,此刻,她就像一块通透的玉,莹亮而透着霞光——君泠崖很想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因为跟她白皙的手相比,自己粗糙的大掌,就是一干瘪的花儿,皱得水分都没了。   点在掌心里的指尖,带着茉香的芳香,挠得他的心都酥麻了一下。   当时送她茉香,是受李灵月的素月香有感而送,本来只为讨她欢心,没想到那香却成为了诱惑他的□□。   他的心彻底迷乱。几片白色的花瓣悠悠然飘下,正落在她的肩头。他下意识伸手替她拂去,情不自禁,又想触碰她的指尖,汲取淡而难以捕捉的温度。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一如他的沉默一样,只想在她身后为她撑起遮风挡雨的大伞,而不想用自己被血玷污的手,亵渎她澄澈的心。   心思一转,所有的情根都埋葬在心底深处。   当最后一颗花儿被她放回荷包里,君泠崖如蒙大赦般收回了手,还顺带没收了她的干花。   “啊,干花儿给我。”她鼓起了腮帮子,反抗道。   君泠崖指着她荷包里满得溢出的花儿:“您已有香花。”   “那是姨娘给我的干花儿。”她气呼呼地掰着君泠崖的手,可他紧握的拳头就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厚墙,除了将其粉碎,便无法撼动分毫。   姨娘?君泠崖凤眸微眯,更是缩紧了拳头,不容置喙地道:“以鲜花换干花,公平。臣还有要事在身,告辞。”说走就走,一点儿的犹豫都没有,连她气得扁嘴的神情都不理会,便回到了宣政殿里。   将干花往桌上一铺,拿出银针一探,见银针没变黑,又一个个拿起,往鼻尖上凑。闻着味儿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他叫来了君礼,把干花丢过去:“查。”   君礼带着干花退了。   君泠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但凡送到她手上的东西,均会经过他的人严格检查,直到确信此物无害,他才会给她使用。   莫怪他如此紧张,只因他没有忘记先皇是怎么驾崩的!   先皇是刀山火海里走出来的,□□当做药来尝,刺杀视为切磋来看,可为何这样经验丰富之人,却倒在了最亲近之人的烈酒下?   君泠崖在先皇故去后,派人调查了一番,惊知要命的东西就在其枕下,那是一个用以安眠的香囊,里头放着的东西并无毒,但辅以特制的烈酒,便成了致命□□。   但当他再查香囊的来路时,线索断了。就好像一条路突然一分为二,短期内不借助外力,便无法达到彼岸。   没人知道香囊从何处而来,那绣工又出自何人之手,又是怎么会跑到先皇的枕头底下。这一切的谜团,恐怕只有下了阴曹地府,逼问方公公了。   且比起香囊,现在还有件更让他在意的事。   在大锦,乞巧节前后女子会给心爱的男子绣品,圣上手里的荷包做工还差了些味道,铁定不是出自司珍局,而是她之手。   莫非,她已有了心上人?那此人是谁,可会真心实意待她?   正思忖时,君礼回来了:“启禀王爷,干花并无问题。”   “嗯,”君泠崖心石坠了下来,“你去查圣上最近有同哪位男子频繁接触,如查到是谁,便查清其底细。”   说出这话时,他有一瞬间的失落,就像飘在海里的船只,眼睁睁看着自己放弃了靠岸的机会,回到漂浮不定的海上,乘风破浪。   他不是她的佳人,但至少,要为她找到适合她的避风港。   作者有话要说:  小萌萌抱着萌萌哒的小白兔找坏豆腐:坏豆腐,你还我的干花好不好,我拿白白跟你换。   坏豆腐眉尾一挑,道——   乃们说,他要说啥好呢= ̄ω ̄=   感谢十三月的兔子萌萌哒的小地雷(╯3╰) ☆、15|第十五章乞巧   大锦的乞巧宫宴,从来没有这么寒酸过。   负责采买的宫人,都列好了沓沓清单,就等着捞一把滚烫的油水,给自己添置些显摆的物品。   哪成想,摄政王轻描淡写的一句“一切从简”,把他们想赚便宜的心思都碾成了渣滓。   君泠崖连从简的理由都准备好了:“国库盈亏”。这铁板钉钉的四个字就像对别人说,凡想大办宫宴,浪费国家财力者,等同大罪!   登时无人敢置一词,每个人心底都点上了盏灯,若是惹得他一个不喜,减了俸禄,裁了断灯芯,那等到灯芯燃尽的时候,就该收拾好包袱,提早去阎王殿那占个投胎的好位置了。   太皇太后却对此十分满意。她本就是个喜静的清修老人,这从简的政令一下,那些闪瞎老眼的金光宫灯就被撤了去,咿呀呀呀唱戏吹曲的人,也被拒在了宫门外,让她耳根得了一阵清静。   是夜,太皇太后被李千落搀扶着上了高座,作为今夜穿针乞巧大比的评判者,在李千落背诵了一通言论后,也跟着简单地同众人道了声好。   穿针乞巧大比,是乞巧节的风俗。女子需手执五色丝线及九孔针,对着皎月穿针引线,能将线快速全部穿过者称为“得巧”。后宫女眷虽多,但有的上了年纪,有的几乎都不露面,让她们出来参比,也没个好兴致。   后来不知从哪位天子开始,不但让宫内适婚公主参比,还广开宫门,邀有适婚千金的臣子,带其千金入宫参比,并让年轻的皇子及臣子参宴,这样一来,这乞巧宫宴美其名曰比试,实质上便成了相亲会。   且看下方一排排穿戴得花枝招展,跃跃欲试的未婚女子,都是文武百官的适婚千金,模样美的,身材好的,才能出众的,跟御花园的百花似的,目不暇接,今日这轮大比,比的不单是手巧,还有个人吸引男人的魅力——听闻君泠崖至今未娶,若她们能有幸入他的眼,指不准日后就能坐那母仪天下的位置了。   再看周围看似把酒言欢谈笑风生的年轻臣子,哪个不是偷偷把余光瞟去,就想着能攀上高官,博得美人青睐。   李灵月从宫宴开始,一双画了花钿的眼就黏在君泠崖身上,从他入宴就坐,到他拿起酒杯自斟自饮,只恨不得自己变成他手里的酒樽,亲密地与他双唇相贴。她入神地望着,直到李千落宣布大比开始,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取出自己特意准备好的九孔针,等着锋芒盖过他人。   谁料到,拨好的算盘全被李千落的一席话弄乱了。   李千落从宣布大比开始,就颤颤巍巍地看向座下的君泠崖,阎王爷又让她背书了,她很乖,很认真地背了,但是今天人好多,她好紧张,好怕背不全,又被阎王爷折腾。   “圣上,王爷称您若背全了,便送您先皇的小泥人。”梅月低声提醒她。   小、小泥人,那她就能每天都看到父皇,抱着父皇了。   她登时精神一振,握起拳头,给自己打气,迎着众人的目光,站起来大声地把背诵多日的话,趁着记忆犹新的时候,麻利地从口中推出去:“今日大比,为显公平,一律使用朕准备的九孔针,若有违规者,将取消资格,给予处罚。今夜大比,诸位无需顾虑朕之颜面,若能有幸胜过朕者,朕另有奖赏!”   此声一落,众人低声欢呼。而她灌满的气势顿时开了闸,哗啦啦地流得一干二净,还累得她软趴趴地靠着椅背,提不起气来。   李灵月却是一愣,看着台上面色严肃,端容正立的李千落,心道这傻子什么时候说话说得这么顺了?刚持一点怀疑,就转口道一声“坏了”,不能使用自己的针,岂非意味着她得胜的几率大大降低?   这枚九孔针可是她为了赢赛而特意准备的,针孔较一般的粗,哪怕是起了毛的线也能轻易穿过,而这枚针的长度与她的手指正合宜,可使她最快地穿针引线。   她自问一双不沾阳春水的手,比不上那些自小培养的官家千金,所以才取了这投机的方式,若这枚针的能力无法发挥,她焉能赢了这场大比,让君泠崖对她刮目相看?   便在她满肚子坏水在翻滚时,君泠崖不知是否有意,竟朝她举了举酒樽,留下一抹莫名其妙的笑。   这一笑容堪称那雪中送来的碳,让李灵月的心暖到化了,鬼使神差地,在大比开始后,她偷偷地将针换成了自己带来的那根,想着这儿的光线弱,届时再偷偷换回便可。   相比动了手脚的皇姐,李千落却是老老实实,一针一线地穿针引线,表情认真得如奋战考场的学子,不敢出任何差错。   这条线穿这里,那条线穿那里,哎呀,穿错了,要重新来……这条线穿这里,那条线穿那里,穿对了……   其实她压根就不想凑这大比的热闹,非但累人,还得硬着头皮去反复背那些流于形式的场面话,直到背得一字不差,满口顺溜了,才算过了阎王爷那关。   就是打了这样的心思,导致她绣得很慢,等到她收针咬断线头时,大伙儿都已收针停了手,各有表情地等她。   再看太皇太后,不知怎么回事,脸上像挂了块重石,拉了下来,十分难看。   咦,大家在看什么?是她绣得不好看么?她怯怯地低头看自己的成品,手指头软软地点到丝线上,点了点,这条绣这里,那条绣那里……没有错啊。   “圣上,快认输。”梅月照着君泠崖的计划表,出声提醒。   “啊……”她打个激灵清醒过来,慢腾腾站起来,收起自己的成品,老老实实地道:“朕最末,朕认输。”   嗬!虽然她输了是明眼儿的事实,但身为帝王,竟如此驳自己颜面,实在是愚蠢至极!   李灵月讽笑地勾起唇角,见四方的臣子女眷也是隐隐皱眉,连太皇太后的脸色都沉了。   但李千落却跟没事一样,继续按照君泠崖铺好的路子,转过身对着太皇太后揖礼道:“皇祖母,朕输了,您无需顾及朕的颜面,只需秉公依照实情下判。”这一通话,也是有先见之明的君泠崖教她说的,看似平淡无奇,却暗藏了玄机。   她赛前先说不要顾及她的颜面,而今又主动认输,实际上是让着太皇太后,让太皇太后即便说他人胜利,也不至于担着一个不给圣上面子的罪名。   领悟了这层意思,太皇太后黑了的脸稍稍恢复了几许颜色,虽然李孤松给她出的主意没了用武之地,但能少折腾一番,她也高兴。   她点点头,在嬷嬷的搀扶下站起,目光如炬,于下方美人中扫荡一圈,最后落在了李灵月的身上。李灵月虽是她的皇孙,但实质关系并不亲厚,尤其她们中间还隔了一个害死李灵月胞弟的齐王,这关系更被两位亡人的血水稀释得淡薄了。   但太皇太后也不至于同一个小辈过不去,李灵月是第一位穿完针引完线的人,这得巧的名头非她莫属。   太皇太后挂了几分笑意,让绷着的脸显得和蔼许多:“哀家得蒙圣恩,出席评判今日的乞巧大比,但哀家上了年纪,一双老眼看不清了,若是哀家看得走了眼,还请诸位多多包涵。”这一番话,把自己的关系给撇清了,若是她看走了眼,那是因为她老了,有这样的理由罩身,谁敢提出质疑?况且她只说大家多多包涵,却没说指正,摆明便是告诉众人,若是哀家错了,你们也得认栽。   下方百官谁人敢置喙一二,还不得弯着腰,捧着笑脸把马屁拍得倍儿响。   太皇太后被拍得一阵舒畅,笑意都渗进了皱纹里:“哀家若是没看错,柔成长公主是第一位穿针引线完成之人,今日这得巧的名头就得请诸位让给柔成长公主了。”   李灵月第一位完成,在场那么多双刁钻的眼都看得清清楚楚,无人提出异议,跟着李灵月参比者,还为了能捧上长公主这张热乎乎的脸,纷纷地给她祝贺套近乎,一时把李灵月乐得合不拢嘴,不时地向一旁的君泠崖睇眼。   君泠崖又朝她举了举酒樽,嘴角含的笑容更深了,把她的心拨得乱颤。   就在李灵月的注意力被君泠崖夺去时,梅月悄声附耳道:“圣上,柔成长公主违制使用了自带的九孔针,坏了规矩,现下这被偷换的针正藏在她袖里,王爷让您想法子揭穿她。”   “啊?”她正在捣弄手里缝制的成品,听到这话,差点把手里的东西丢出去。还以为这接下来就没她的戏份了,结果君泠崖整了这么一出,乱了她准备好的台词,可让她怎么演啊?   皇姐坏了规矩,要揭穿?这是什么意思?   她虎头虎脑地晃着脑袋,完全不明白,听梅月认真解释了,才恍然大悟,噢,皇姐羞答答不要脸,破坏规矩,欺负别人。   可是……她低头戳了戳自己的成品,如果她说皇姐坏话,皇姐会讨厌她,不跟她玩了。阿挠不在,没有皇姐陪她,她会很寂寞的。   “圣上,请您看看下方其余参比女子的神情。”梅月并不急于解释个中道理,而是诱导着她从另一面去观察。   她一抬头,便看到下方百官千金因输了大比,而灰头丧气的神色,连浓妆都遮掩不住她们的失望。   “她们其中一人,可能便是真正凭着实力获胜的人。圣上在大比前,曾轻口说过,违制者将予以惩罚,您金口玉言,若是自己毁了自己的承诺,日后天下人如何看待您?”   她一愣,低头掰着手指细算,也没把自己的信誉放进心里,只是想着那些人的表情好难看,如果因为皇姐而输了比试,那一定会很心伤。父皇教导她做人要诚实,不能做欺骗他人的坏蛋。   她要怎么做才好呢?   恰时得巧者的奖品送到她的面前,那是一套完整的金首饰,是司珍局用了最珍贵的千玉金,依着君泠崖亲自设计的图纸打造。若是能将其戴在身上,不说荣耀,便是给君泠崖抛媚眼都有几分底气,还可以感激为借口亲近君泠崖。   梅月登时给她出了个主意,她愣愣地点头,“噢噢”了几声,乖乖地朝李灵月招招手:“皇姐,来。”长期背诵场面话,让她学会了一点门道,便是尽量把话往短的说,这样经常断句的她,便不会有人发现她的问题了。   李灵月笑着朝君泠崖斜睨了一眼,得意地忸怩腰肢上前领奖。   本来天子送礼,理应面对面送的,但李千落偏没按理出棋,双手将奖品捧起,隔着一方桌子,递给李灵月:“皇姐,接着。”   然而,她的龙袖是根据“宽容大度”理念设计的,比一般的衣袖还宽上几分,哪怕她踮着脚努力让龙袖偏离了些许桌面,还是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酒樽,哗地洒了避之不及的李灵月一身。   李灵月受惊,下意识地拍打衣上的水渍,岂料这么一动,那枚藏在袖中的九孔针,就叮叮当当地落了下地。   李灵月脸色一变,恨不得大扇自己一个耳光,唾骂自己被美色迷昏了头,竟忘了将这两枚针对调!   作者有话要说:  小萌萌:“= ̄ω ̄=大家好,我是你们萌萌哒的小萌萌,今天我给你们表演穿针引线。这根针穿这里,那根针穿那里……好棒,穿好了,梅月你快看!”   梅月:“Σ( ° △ °|||)︴圣上,您这哪是穿针,您这是在扎小人……扎的还是王爷!”   坏豆腐:“_(:з」∠)_”【躺着也中枪状】   感谢凉凉酱和十三月的兔子扔哒萌萌哒地雷⊙▽⊙ ☆、16|第十六章大比   原来李灵月收针后,察觉到身上焦灼着一股火辣视线,一抬首,与君泠崖的目光相对,鬼使神差地,被君泠崖似笑非笑的“媚眼”迷得晕头转向,把换针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就这么兜着宽袖里的那枚针上了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狠狠地朝绿裳剜了一眼,这该死的贱婢,也不提醒本宫一声!若是本宫出了事,回去非将她毒打一顿不可!   也幸而她是有见识的,针落的一刻只变了变脸,便恢复了正色,目光迅速收敛,当自己瞎了眼,什么都没见到。   她的主意打得好,针十分细小,这宫灯又打得暗,十之八九没人发现,可是她也不想想,这些女人的嫉妒心远非身份地位能震得住的,多少人眼馋那套金首饰,巴不得她出个事,把这得巧的名头让出去。   尤其是,京兆尹的嫡女庄眉儿。   本来京兆尹家就因庄盛之事同李灵月有了间隙,而更不巧的是今夜大比庄眉儿排名第二,这口重达千金的怨气,就是掰开庄眉儿的嘴,让她生吞她也吞不下去啊。   只要能将李灵月挤兑下去,她便能得到得巧的名头,这送上门的天大好事,错过岂不是可惜?于是,仗着她他们家与李灵月说得不清不楚的关系,她眼尖地过去捡了针,给李灵月福了一礼,把针递了过去:“参见柔成长公主,给,这是您掉的针。”   旁人没见到落地的针,只当庄眉儿还针是想攀龙附凤,也没放在心上,然而李灵月却是心底清。   庄眉儿今夜大比时,可是卯足了干劲与她一拼,目下送针的行为也摆明并非好意,真不知她触了什么霉头,竟让原本与她同条船上的人,闹翻了船。   莫非庄盛之事被庄眉儿发现了?可她心腹的杀人能力不俗,岂会被庄眉儿发现?   李灵月满肚子的疑虑,都缠成了一个死结,她看庄眉儿来意不善,也面色不改:“本宫掉了什么针?为何本宫及在场众人都没见着,你却见着了。若是想接近本宫,用这借口未免太过拙劣。”语落,她迅速地朝绿裳使了个眼色,命绿裳赶紧将桌上摆着的自制针处理了。   怎料绿裳不知怎么回事,低垂着头,眼皮子都不往上掀,哪有那通天本事接收李灵月的眼色。   庄眉儿好似被李灵月这番话伤透了心,她垂下长长的眼睑,语调含着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与李灵月的凌人气势形成了强烈对比:“圣上当前,奴怎敢妄言,且这枚针又没什么玄机,若是奴有心接近您,理应是奉茶敬酒祝贺,又岂会捧着一根上不了台面的针来呢。”   庄眉儿脸上盛满了悲伤,看起来像是初次进宫,不知拍马屁的老实人,但谁能想到她字字句句都充满了火药味,还故意以柔弱的模样彰显出李灵月的咄咄逼人。   察觉到周围人射来的鄙夷视线,李灵月咬碎了银牙,语气尽量放柔了道:“你的心思本宫怎猜得着?你还怀疑本宫不成?”   “是啊,”这时,始作俑者的李千落在梅月的“怂恿”下,插了一句,看起来像帮李灵月说话,“皇姐的针,摆在桌上呢。”这话看似无辜,却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只见李灵月的桌上,“光明正大”地摆放着一枚大比时用的九孔针,形制与圣上发的大体一样,但当宫人将这枚针呈上去对比一看,便瞧出问题来了。   这枚特制针明显用起来更顺手,穿针引线更快,比统一用的九孔针不知好上多少倍。而庄眉儿捡来的针,就是那统一用的九孔针。   怪道李灵月能如此之快地完成,原是用了这等舞弊的法子!   “这是怎么回事!”太皇太后一张老脸上浓云翻滚,禁不住地拍桌怒道。   这场比试可是她亲自做的评判,李灵月这金口赐的得巧者,是用了舞弊的法子才得名,那众人会怎么看她?你这太皇太后评判的能力也不怎么样,连一个舞弊的人都瞧不出,还给她得巧,若非今夜曝光此事,岂非让她占了便宜?说不准,你这太皇太后也是故意包庇长公主的!   这番看法,无异于在她脸上狠狠地掴一掌,噼里啪啦地让她自打自脸。   在场众人低声惊呼,射向李灵月的目光充满鄙夷。   也怪这两枚针外观一致,不仔细对比还看不出来,当时检查成品的宫人哪成想长公主竟会作出偷天换日的行为,登时吓得脸色一白,腾地跪了下地,把头磕得比众人惊呼还大声,请求太皇太后原谅他们的过失。   李灵月脸色也白了一白,狠狠地剜了懵住的绿裳一眼,立时跪下喊冤道:“皇祖母,孙儿臣冤枉!这枚针并非孙儿臣的,是他人嫁祸的!”   太皇太后脸上掀起狂风暴雨,她还没定罪,李灵月倒先喊了声冤枉,更是让人觉得可疑。可她毕竟非本场的主持者,发一通火尚可,但质问李灵月还没这个权利。   李千落歪头歪脑看着这场戏,皇姐做错事了,为什么不乖乖认错,不乖乖认错的,都是坏孩子,要罚的。   她气呼呼地嘟起嘴巴,不喜欢皇姐不诚实,要怎么才能让皇姐诚实呢?她把目光投向梅月,听梅月低声提醒几句后,傻傻地点头,站起来道:“皇姐,朕很失望。”一转身,对着太皇太后道,“皇祖母,是评判者,您定夺。”   金口玉言一开,太皇太后如蒙大赦,霍地就是一通怒火,连李灵月的名都不屑喊,像怕染上什么邪气一般:“柔成长公主,大比用的九孔针是依照参比人数而发,方才说捡到的针并非是你的,这会儿又说桌上的针是他人嫁祸,你倒是告诉哀家,你大比时用的针在何处!莫非你是用手穿的线不成!”   “我……我,那针,”李灵月白着张脸,扫了一眼周围的女眷,逮着庄眉儿便骤然拔高了音调道,“是她!定她将孙儿臣的针窃取了,再嫁祸于孙儿臣!”   场上声音骤然像被老天的手罩下,掐灭得干干净净,呼吸声都清楚地钻入耳中。   李灵月像被寒冷的掌风包裹,全身腾地生起一股寒意,后知后觉地往周围一看,脸色憋成了紫红色。   李灵月是什么人物,圣上的亲姊,当朝柔成长公主,她所坐之地定然有侍卫把守,与大臣之女隔上一大段距离。试问一个普通的臣子之女,如何有这通天本事,当着侍卫的面,走到不该是她去的地方偷换一枚针?   李灵月像活生生吞了一只苍蝇,“冤枉”两字都哽在喉头里,想吐也没那熊心豹胆敢吐出来,难不成她要说自己冤枉,其实那枚针不翼而飞了?   太皇太后气得浑身打颤,不知李灵月熏的哪条臭水沟里挖出的香,刺鼻难闻,令她更心烦意乱,对李灵月的厌恶更添一层楼。她仿佛听到下方看戏的臣子,在暗地里嘲讽她这评判者能力低微,连个舞弊者都瞧不出!一时,射向李灵月的视线跟把利刃似的,恨不得把李灵月的邪肝剜出来,放佛堂熏几天净化了。   “好、好、好!”太皇太后气得手指都带着颤意,勃然大怒,“柔成长公主大比舞弊,夺其今后的参比资格,罚其面壁思过三日!本次大比,得巧者顺位给第二位完成穿线之人,京兆尹府的庄眉儿!”   一句话定夺了两人的结局,为此次大比画上休止符。   李灵月奋力挣扎架起她的侍卫,像个发狂的婆子,厉声大喊“冤枉冤枉”,在场之人连掀个眼皮看她都嫌浪费气力,反将目光转向得巧的庄眉儿——谄媚的,真心的,都带着各自的目的,嗡嗡嗡地带着祝贺,像采蜜的蜂儿围着这朵娇花团团转。   闹腾的宴会此刻才终于平息下怒火,众人各回到自己的位上,捏着巧食品尝其中美味,会拜难得一见的美人去了。   看到庄眉儿接过那盒金首饰后,君泠崖才扯平装腔作势扬了一夜的唇角,推开椅子,意味不明地看了座上的李千落一眼,也不告退一声,就拂袖融入夜色中。   而李千落愣愣地看了一出自己引起的大戏,感觉像被一根棍棒绞住了心,反复地碾压折腾。皇姐为什么要舞弊,不明白,但是皇姐不诚实,就要罚,只是不知道皇姐还肯不肯陪她玩。   得不到答案,她扁扁嘴巴瞄向还胀红着脸的太皇太后,皇祖母好生气,这样老得快,皱纹多多,不气不气。   “圣上,快将您的礼物送给太皇太后吧。”梅月低声提醒她。   啊,给皇祖母的礼物,要送给皇祖母。   她笨拙地拎着下摆,一摇三晃地走到太皇太后面前,双手将今夜藏起来的绣品捧出来:“皇祖母,给你的礼物,送你。”   太皇太后余气未消,对李千落将自己请来吃火气的事也是一肚邪火,可当看到绣品后,这口气就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萌萌:大家好,我们又见面啦~作者酱有一个萌萌哒的读者群,群号是292330028,喜欢我哒可以进群调戏作者,可以催加更,可以做好多好多事情哒,欢迎大家进群来找我玩呀~   感谢总受和聆听酱扔哒萌萌小地雷 ☆、17|第十七章寿礼   太皇太后坐权利的位置那么多年了,收到的礼物多得都能充盈空虚的国库,连先皇送她的金漆三彩碟都被她当作喂猫的器皿,不稀罕了。   那些礼物,俗气。嵌着的金子刮下来,都能让西北饱受干旱之苦的难民吃上几顿荤腥,相比之下,收到李千落这单调的礼物,她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这是一个用九色丝线勾出的“寿”字,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不长一截坏了力道,不少一寸减了韵味,完美得连线头都捉不到,就像被天女的手精心雕刻过一般。虽然手工不错,但这礼物朴素得连张白纸都自愧不如,送出手都觉得羞耻。   人家用九色丝线比赛,拼得头破血流,结果我们的好圣上,竟然将比赛当作玩乐,用九色丝线勾出这么个心灵手巧的礼物。   “圣上不好好参赛,折腾这些玩意做什么?”太皇太后口气有点儿生硬,该做正事时却拐弯做谄媚的事儿,这跟那些溜须拍马的滑头有什么区别?   皇祖母凶巴巴,是因为气没消么?   李千落软软地伸出手,在太皇太后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坏豆腐说,如果太皇太后生气,拍拍她的背,劝她几句她就不生气了:“皇祖母,不生气,生气长皱纹,不好看。”   天真浪漫的腔调经由轻言软语化开,像一碗泡开的枣儿汁,沁凉甜蜜到心坎里去,太皇太后的火就这么被融化了。   “你……”太皇太后不是不给情面的人,况且圣上又是个痴儿,教训她,她还不一定听得懂,“罢了罢了,下次别折腾这些,哀家不缺礼物。”   “下、下个月就是皇祖母的寿辰,这九色丝线好漂亮,所以用它绣礼物给皇祖母,”她张大的眼睛里盈满天真,给太皇太后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孙儿臣提前祝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语落,满脸期待地看着太皇太后,坏豆腐说给皇祖母行大礼后,皇祖母会摸她的头,夸她乖。   太皇太后愣住了,下个月是她的寿辰?掐指算了一算,好似还真是这么回事。   莫怪她忘了这事,自从先皇登基,她就退居清和宫,大门一闭,不问世间各事,享受佛祖的蒙阴,连寿辰都以扰清修为由免了操办,如今宫内还记得她生辰的,也就只有几位老得背都挺不起来的臣子了。而李千落诞生时,宫内已没办寿宴了,不知她打哪儿来的消息?   在连人都不能全信的深宫里,太皇太后不由得深思:“你怎知哀家的生辰?”   她忸怩地揪着衣袖,低头道:“是我偷偷打听来的,啊,皇祖母,”她摇摇手,解释道,“偷偷打听是我不对,但您不要责怪宫人。”   “圣上好端端的为何要打听哀家的寿辰?”太皇太后摆明儿不相信。   “因为我想给皇祖母送寿礼,感谢皇祖母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是么?”太皇太后一声也不软,还刻薄得很,“哀家看,圣上是别有用心吧。”   “皇祖母,我知道您不喜欢参加乞巧宫宴,就做了寿礼想让您高兴高兴。”她扁扁嘴巴,像要哭了一样,“您不喜欢我的礼物么,为什么老是问奇奇怪怪的问题?”   当今圣上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太皇太后逼哭,这话要被有心人鼓足干劲,吹到宫闱之外,岂不是让民间百姓笑话?这种重担太皇太后可不敢挑:“没什么,哀家很喜欢,但下次别送了,哀家不缺礼物。”   皇祖母喜欢她的礼物,好高兴。“皇祖母,摸摸头,”她傻乎乎地把太皇太后的手拿起,按到自己脑袋上,“夸夸我,我很乖。”   太皇太后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碰上这种主动求抚摸的情况。哪怕是亲儿,她都没亲手摸过他的脑袋,圣上来了这么一出戏,她竟不知该怎么陪演下去。   沧桑的手掌下盖着一颗脑袋,虎头虎脑倒有几分可爱,若非头上那枚卷云翡翠簪挡了手,还真能摸出这脑袋是圆是扁。   真是,她在想什么。此人是一国之君,大庭广众之下撒娇成何体统?她刚想板起脸训斥一句,却撞入李千落可怜的眼神,顿时又软了心肠——李千落用最有诚意的方式,捧着一颗赤诚之心送上来,这比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好得多了。   “罢了罢了,圣上很乖。”   皇祖母夸我了,好棒!李千落高兴得捬掌,从袖里笨拙地掏出一个小香包,拿出一朵新摘的红牡丹,塞进太皇太后手里:“皇祖母,给,小红花。”   小红花还带着她的体温,搁手心里都觉得烫人得慌,太皇太后愕然收下红花,看她的眼里盛满了复杂,她毫无征兆地闯入自己的世界,将别人从未给过的“真诚”与“体贴”送入自己心房,这一份情感,是真情还是假意,自己对她,是厌恶、同情,还是一点点的喜欢?连自己都看不明白了。   “哀家乏了,”太皇太后收起红花,搀扶着嬷嬷站起,看了眼下方热闹的人群,实在没有精力听年轻人的闹腾声,“哀家先告退了。”   离开后,嬷嬷低声问道:“圣上送您的寿礼,要如何处理?”   太皇太后脚步一停,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先带回宫放着吧。”   “是。”   送走了皇祖母,李千落就变成了一摊水,软得几乎要融进椅子里。   皇祖母好、好吓人,不停地问来问去,她好怕说错话,被皇祖母抓起来。   都怪坏豆腐,明明是他让自己做寿礼送皇祖母的,却偏要她说谎,还说这样可以给皇祖母心理安慰。呜……她什么都不懂,她只知道骗人的是坏孩子,不乖,要被打屁股。   她揪着衣袖,不开心地低头碎碎念,梅月凑耳听去,只听得几句“坏豆腐坏”就笑了,圣上心性纯良,不知宫中险恶,人心难测,即便不问世事如太皇太后,城府也是深到小巷旮旯去,完全不可测,不得不防啊。   “圣上您别念了,看,王爷都被您念走了,连巧食都没用呢,要是饿坏了身体,您可就真见不着他了。”   梅月声一落,她慌慌张张看去,啊呀,坏豆腐真不见了,去哪儿了,快出来。   “圣上,”拉住想钻到桌布下找人的李千落,梅月无奈道,“方才奴见到王爷往后花园去了,您过去找找。”   “噢,”她照着梅月教的,跟在场百官道了一声,灰溜溜地跳下龙椅,刚走几步,看到桌上一口没动的巧食,又让梅月将其包起来,拍拍自己肚子示意道,“他没吃东西,会饿肚子。”   梅月会心一笑,带着她找君泠崖去了。   设宴的百乐宫往后转,是一处小花园,时值盛夏,盛开的花儿一朵塞一朵的艳,各种香味像争宠一般,争先恐后挤入鼻中,非要将空气这旧人推开,让鼻子尝个鲜。   她不知是被熏醉了,还是肚饿,走路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软乎乎地抬不起力来,双脚都要陷到地里了。   拖着疲软的步子,走到一处阁楼,她们停下了脚步。   苍劲有力的瘦金体匾额进入视线,她竖起手指,指着匾额,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花、萼、相、辉、楼?什么意思?”看来她没来过这儿。   梅月耐心解释道:“花萼相辉的含义取自《诗经》里的《小雅常棣》,意为敦睦兄弟之间的情谊,因而此楼为历代天子与诸王兄弟欢宴之处。”   她一头都是雾水,稀里糊涂,摸摸额头问道:“那我能与皇姐皇兄们来,这里玩么?”   梅月神情一愕,脸色颇有几分尴尬:“这个恐怕不行,王爷喜欢此处的景色,常常登楼远望……您知道,王爷不太喜欢与他人接触。”   “噢。”她失落地低头,怎么又是坏豆腐这个坏人,老是不让她开开心心地玩。   “圣上,您快上去吧,看,王爷在那儿等着了。”见她老实得没再追问,梅月松了口气。   虽然建楼初衷的为了与兄弟狂欢相聚,但百年前,庸帝不务朝政,整日醉心于莺莺燕燕的软肩酥胸中,将这座楼染满了胭脂水粉的味道,后来此事经由喜欢风月雅事的文臣一吹,这栋楼便成了天子与爱妃赏星看月的风月场所。   王爷专挑这个地方来见圣上,意味可深长得很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萌萌:坏豆腐挑这个地方来见我,是不是要玩什么好玩哒游戏?   感谢十三月的兔子和“君泠崖”送哒萌萌哒地雷,“君泠崖”同志乃好,请答应我,务必保持逼格,不要OOC好吗? ☆、18|第十八章烟火   金色的琉璃屋檐,向澄澈的天际勾画出去,飞檐脊上,坐落着五只脊兽。一只五爪金龙盘旋内阁顶端,口含鸽卵大的夜明珠,张开矫健的四肢,伸出如剑般悍然巨爪,气势恢宏,无不彰显出阁楼的豪迈。   走到阁边,她仿佛置身在浩瀚银河之中,一抬眼便能看到星辰,繁星闪着莹莹光辉,近得几乎一伸手,就能将其抓进荷包里,仿照前人“囊萤映雪”。   君泠崖一动不动地站在阁边,夜风将他的衣袂吹得扬起,白衣翩然,面若冠玉,如同仙人临世,浩然清气中带着不近人间烟火的清冷,世间万物变化都无法触动他分毫。   李千落痴痴地看着君泠崖的背影,什么“长身而立”、“玉树临风”的溢美之词,到她词汇匮乏的眼里,就剩下两个肤浅的字:好看。   坏豆腐长得好好看……   红晕一丝丝爬上她的脸颊,少女情怀在月光下暴露无遗,恰好君泠崖回首,将她红透了的耳尖印入眼底。   他的眼里甚少会看到笑容,此刻却一点点地噙笑,一点点地让笑容漫入心底:“圣上来做什么?”虽然引她过来是自己的意思,但为了不惊扰佳人,还是顺势多问了一句。   “给、给你。”她笨拙地摊开手心里抓得发热的巧食,小心地捧到君泠崖的面前,真诚地把“担忧”十足演绎,“你没吃东西,肚子会饿,给你吃。”   君泠崖一愣,他从来不缺别人的关心,哪怕关系疏远得如纸一碰便碎的人,也会谄媚地表达“关心”之情。她不同,她不会做出任何的假象,是关心就是关心,不会有任何欺瞒的成分在。他心中浮上一丝暖意,接过巧食问道:“圣上可有用膳?”   “啊……”她敲敲脑袋,费神回忆了一遍,才傻乎乎地摸摸肚子道,“好像没有吃。”   君泠崖满心无奈,把巧食分了一半给她。   “你、你先吃。”   君泠崖不解:“为何?”   她很认真地解释:“梅月说,要先让给长辈吃,你比我大一、二、三……”她点着手指头数,“大七岁,你是长辈,你先吃。”   君泠崖揉了揉眉心,若给她灌输“身为天子,可不顾众人先食”的观念,又怕毁了她对礼节的认知,若不灌么,这要是宴请朝臣与外宾,岂非让人笑话?   “你、你快吃,我肚子饿,等你吃。”她天真地催促。   君泠崖实在拗不过,掰了一小块细嚼慢咽。   她顿时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像饿了数日没进食的馋虫,一点碎屑都要卷入口中,舔个干干净净。   君泠崖拿出锦帕递给她:“擦嘴。”声线像被茶水泡开来,软得都要化了,   “噢。”她把嘴巴轻轻一抬,无意识地贴上柔软的锦帕,“擦擦。”这是她与梅月间习以为常的动作,但此刻换个对象,就耐人寻味了。   少女的唇带着芳香,唇线的弧度正好,多扬一分显得轻佻,下拉一寸就显得刻薄,不多不少,正好够人赏心悦目。像被拨动了一池春水,君泠崖心中的漪澜圈圈荡漾开去,他敛下波澜起伏的双目,很守规矩地收回了手,抬头让梅月过来,帮她擦干净。   梅月见她脑袋都不开一点儿窍,真是替她着急,小声提醒了一句:“圣上,您给王爷绣的荷包呢?”   噢,差点忘记了。她在腰带处摸了摸,摸出一个染满芳香的荷包,傻笑着递给君泠崖:“给你。”   君泠崖见过这个荷包,当日她爬树,就是为了往荷包里放香花,那时还当她有了心上人,让人去查,结果别说男人了,连个内侍都没查着。   哪成想,这荷包竟是给自己的。   “为何要送给臣?”手心里的荷包绣工完美,几乎挑不出一点儿错处,就新人的水准来看,手艺已是上乘,只是这痴儿,知道乞巧节送荷包,是表达爱意的意思么?   心浪沉浮,君泠崖带着几分希冀看着她,期望能从那软软的唇中,听到三言两语的浓情蜜语,可惜她的脑袋瓜子又怎会按照常人的方式来运转?   她很老实地“招供”:“梅月说,要送荷包给帮自己的男子,你帮我好多好多,所以要送、送给你。”说完,好似意犹未尽,她竟低头添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你帮过我什么……”   君泠崖头疼地按了按额角,还当她的情丝牵动,知道了儿女情长,却原来是梅月当起了红娘,助推一把。   “多谢。”他将荷包细心地放在最贴近心口的位置,让香味没有一丝阻碍,顺畅地汇入刁钻的鼻中。   恰时,烟火像一簇簇花儿腾地升起,绽放了漫天银花,而后化作无数光点,刺目的白光将她眼中的惊艳照射得一览无遗。   她高兴地踮起脚尖,几乎要把身体探出楼外,激动地拊掌大乐:“有烟火,好漂亮,好漂亮!”   她出神地看烟火,他也出神地看她,痴情的凤眸里,一丝丝水线流动,忽明忽暗,看不清究竟隐藏了多少情愫。   烟火渐散,君泠崖脸上蒙了一层阴影,他走到意犹未尽的李千落身后,从自己脖间摘下一枚玉如意,双手绕过她脖子,给她戴上。   她身量还没长高,只到他的颔下,这样的差距正好够他张开双臂,将她圈在自己怀里,近距离嗅着她的芳香。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做,规规矩矩地垂下手,礼貌地走回原位。   “咦?”胸前沁入凉意,她好奇地睁大眼睛看去,好漂亮的玉佩,摸摸,冰冰凉凉的,好舒服,“这是什么?”   “送您的,可辟邪,亦可保您事事如意。”   “王爷!”声音方落,看清玉佩的梅月惊讶一唤,刚挑起一个高音,就被君泠崖横过去的眼神,骇得噤了声。   “这枚玉佩跟了臣许多年,虽有些旧,但效用极佳,多次护臣无恙。”   她不知什么叫婉拒,什么叫不应收受别人的贵重物品,只当坏豆腐今日心情好,开了心窍,要发糖给她,就傻傻地噢了一声,道声谢谢,抓起玉佩把玩。   好漂亮的玉,晶晶亮,好好玩。   梅月缓步走来,目光里揉碎了艰涩的情绪:“圣上,这是王爷的一片心意,请您务必要保管好这枚玉佩,好么?”   “好啊好啊。”   梅月心里一阵阵发苦,荆棘般的苦涩生根发芽,扎得她连呼吸都带着痛意。   这枚玉佩是君泠崖祖传的保平安玉佩,全凭这枚玉佩的福气,君泠崖才躲过了数场浩劫,经过龙潭虎穴的洗礼,平安无事活到今日。将如此贵重的玉佩送给她,这是要为她不惜豁出一切啊。   君泠崖认真地看她无邪的眼,她眼里的笑容真心实意地达到了心底,也传递到了他的心上。   远得不知藏在记忆何处的声音,在他脑中汹涌澎湃:   ——“朕要你起誓,今生今世定拼尽全力护她周全,为她牺牲一切在所不惜,若你有违誓言,便遭天打雷劈,魂飞魄散!”   世人皆以为他是翻云覆雨,颠覆朝纲的恶蛟,可谁人知道他蛟鳞下辛酸苦楚的热血情肠?   既然开了重诺这把弓,就没有回头之途,纵使刀山火海,也要含着热泪、忍着痛意去闯。   这枚玉佩佑了他半生,攒了半生的福分,是该让她享享福泽了。   君泠崖挥手阻下了梅月的余话,使了个眼色:“圣上渴了,给她倒茶。”   梅月声声无奈都吞进了喉里,给李千落倒了杯茶:“圣上,请喝茶。”   “噢。”李千落把玉佩塞进怀里,开心地拍了拍,玉佩还在,没有丢,可以放心。双手捧起茶杯,睁大了杏眼看君泠崖,“你不喝。”   见君泠崖敛下双眸,执杯饮了一口,她才乐滋滋地喝下:“好香好香。”   咕噜咕噜……咕……噜……   咦?头晕晕的……   啊,梅月的脸在转,转啊转……   她双眼顿时像坠了铅,沉得快要掀不开,慢慢地,放弃挣扎,紧闭贴合,再不睁开。   梅月摇了摇李千落:“王爷,圣上睡熟了。”   “嗯。”君泠崖眸里的柔光一挥而散,迸射出精明锐利的光芒,“出来吧。”   漆黑的过道中幽幽走出一人,就着月光一看,此人竟然与李千落长相一模一样,连装扮都分毫不差,若非眼里多了几分慧黠,还真同本人无异。   “眼神不对,莫让人看出了端倪。”君泠崖指正道。   “是。”那女子的柔声同李千落一般,甜美稚嫩,音一落,眼里就写满了纯真,不见一点儿的慧黠。   “让那人准备。”   “是。”   抱起李千落的一刻,君泠崖眼里的柔光又恢复了几许,他顺开她略乱的发,将其轻柔抱起,放入楼里的暗房内,着人看守,再带着假扮李千落的女子行回百乐宫。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粗来留评好不好QAQ评论少得快哭了,我急需大家帮忙打分爬榜,谢谢~待我V后,我会加更感谢乃们哒,信我!   感受总受扔哒萌萌哒地雷,mua ~ ☆、19|第十九章遇刺   热闹的夏夜,偶然几丝凉风拂过,也消不去空气中闷热的暑气。   众人热闹的劲头逐渐被暑气磨光,强颜欢笑的,身心俱疲的,都懒洋洋得提不起劲,见到圣上归来,眼里都散出光亮,眼巴巴地等着圣上金口一开,散了宴。   “李千落”朝君泠崖睇了一眼,得到他的允可,故作一身疲惫,一摇三晃地站起来,把声线往软处压了压,宣布散宴。   众人呼啦一下便作鸟兽散,跟逃亡似的簇拥着往宫门挤。   便在这水泄不通的时刻,突然,风中“嗖嗖”声响,警觉的侍卫刚提起利刃,宫灯便被打灭,天地霎那漆黑。   刀光剑影毫无征兆地杀入,带着狂风席卷而来,茫然的人们还未来得及适应黑暗,便被尖锐的刀锋划破肌肤,鲜血喷溅!   “啊!”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尖叫,拉开了血腥惊恐的一夜。   “保护圣上,保护圣上!”   喊声再快,亦不及刺客的剑快!   刺客们没有一丝怜悯,谁人拦了前路,便了结谁的生命!   尖叫声、刀剑相接声,在黑幕般的夜空中响彻,众人惊恐地四处逃离,谁也不愿成为屠刀下的死尸。   “李千落”完美地在这场刺杀中表演了一个受惊之人,她趴在地上发抖尖叫,将自己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配合地在自己身上洒一点儿鲜血。   君泠崖的剑如巨龙般狂猛,带着杀伐狠意,每一剑都快如闪电,重如钢灌,毫不留情,但即便剑网密不透风,还是有人穿过缝隙,刺向趴在台下发抖的“李千落”。   嗖,利剑冷光逝过,刺客的眼中汹涌起磅礴杀意!   但他快,君泠崖更快!   剑意纵横,一剑穿心,将刺客的剑生生挡在离圣上仅有三寸之长的地方。   刺客震惊地看着胸口的血窟窿,喉咙里发出不甘心的咯咯声响,僵硬地转过头,只见月光中,君泠崖嘴角挑起一抹寒冷的笑。   刺客惊愕地睁大双眼,记忆涌上心头:   ——“本王要你在乞巧节时,刺杀圣上!”   ——“什么!你……但我……”   ——“本王查得清楚,你身怀武艺。”   ——“凭我一人怎么可能刺杀圣上!”   ——“本王自有安排,只要你听本王命令行事,事成之后本王非但会饶你一命,还绝不找你父亲麻烦,否则……”   刺客眼底蒙上一层死灰,瞳孔放大:“你……你不是答应饶我……唔!”利剑在他胸口挽出一朵血花,血肉横飞,彻底了断他的性命。   死不瞑目——他的脸上至死都交织着恨与绝望。   君泠崖冰冷地抽剑,转身将他自己找来的杀手逐一灭口。   这是他布下的天罗地网,连刺客都是他雇佣的杀手,就等着将鱼儿引上钩。   一场残忍的刺杀在纵横的剑意与杀气中结束,所有的刺客无一人逃脱,幸运的人残留着一口气,被绑起来,拖到君泠崖面前屈辱下跪,不幸的人,就将尸骨埋葬在此处。   宫灯被赶来的侍卫点上,照亮了尸横遍野的血腥之路。   被意外砍伤的人数不胜数,娇花美眷都变成了不修边幅的乡村婆子,面染土灰,发丝凌乱,衣衫破烂,幸好侍卫保护得利,无人死亡,但善后工作可有得头疼脑胀的了。   君泠崖冷静地主持大局,安抚众人。   而那位即将刺到圣上的刺客,面纱被侍卫揭下,如果此时李灵月在场,定会大惊失色,只因此人是——庄盛!   .   这天夜里,李千落做了一个噩梦。   梦回去年,宫变的那一天。   鲜血如残阳铺满道路,连走路都举步维艰,因为不知落脚时,可会踩碎苍白的人骨。   她害怕得全身发抖,可她父皇却端坐九天之上,岿然不动,只是苦涩地俯瞰天下,长声一叹。   她惊恐地向父皇伸出手,但指尖却握不住一点实质,幽幽然穿过父皇的身体。   她听到父皇的苦涩哀叹:“千落,回去吧,那儿才是你的地方。”   她依依不舍,含泪追上去,一迭声不间断地喊:“父皇,父皇……”   然而,无人回应,直至血染黎明,直至父皇的身体化为虚无,直至她跌跌撞撞地扑到一人的怀里……   “父皇!”她大喊着坐起,眼里盛满了惊恐,冷汗浸透了衣衫,气息不稳地喘着。   “圣上!”梅月闻声过来,见她面色苍白,忙拿锦帕给她擦拭冷汗,忧心忡忡地问,“圣上怎么了?”   “梅、梅月……”她声音都不利索了,空洞的双眼还没恢复常态,攀着梅月的手,捕捉到一丝体温,才从梦魇中回到现实,“我、我做噩梦了,好可怕,好可怕。”   “别怕别怕,奴在这儿陪着圣上,只是一个梦罢了。”梅月捋了捋她汗湿的发,“圣上出了一身汗,可要去沐浴?”   “不、不去,”她还沉在梦中的魑魅魍魉中出不来,害怕地揪着梅月的衣衫,摇摇头,“怕、怕水。梦里,好多好多血,好可怕。我叫父皇,父皇不理我,丢下我走了。”   血?莫非是梦到了去年   梅月娥眉一蹙,忧愁写满脸上,今夜的刺杀,王爷为免她受到惊吓,特意让人易容顶替,并给她下了迷药,哪知这迷药大抵有些副作用,让她生了梦魇,掘出藏在深渊的可怕记忆。   梅月安慰道:“先皇只是登仙去了,并未丢下圣上,只要圣上乖乖听话,先皇会归来看您的。”   浮于表面的安慰,苍白而无力,根本无法触动内心。她眼里蒙上一层灰色,几粒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撑不住地垂落:“骗人,我很听话,很乖,但是父皇都没回来看过我……”   梅月满腹经纶,此刻也没了用武之地,安慰的话重重复复,意难达她心里:“先皇定会归来的,圣上你要相信,他绝不会抛弃您。”   “梅月,呜……”她扑到梅月怀里,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我好怕,好怕。那天到处都是血……然后坏豆腐出现了……他赶走了大坏蛋,可是小十弟变成木头,不会动了……”她絮絮叨叨地念着,每一句都向一把利刃,狠狠地戳在梅月心口,疼得她喉头发紧,两眼酸涩。   “圣上,”梅月紧紧拥住无助的她,尽自己所能给她一丝安慰,找了个话题岔开道,“坏豆腐是谁?”   “就是就是……”她脸蛋染上一层红晕,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是那个大坏蛋……咦,他去哪了?”   “圣上是指王爷?”梅月头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忍俊不禁,“您要找王爷呀,可他今晚有点儿事,怕是来不了,奴陪着您可好?”   她不满意地甩甩头,夸张地比划道:“我想见见他,那一天,他好神武,把坏蛋都赶跑了。”   原来是因为害怕想找个安慰,梅月有些无奈,还当她是想找君泠崖说些什么灌着蜜糖的话呢。   “王爷今夜事情颇多,奴不知他能否赶来,奴且试一试吧。”梅月说着试,也是抱着不太可能的希望,毕竟今夜伤者不少,君泠崖要一一安抚,还要善后,恐怕不到明日是忙不完的了。   但梅月千算万算,唯独漏算了君泠崖对李千落的一片赤诚之心,听到她生了梦魇,夜难寝,他就匆匆办好手里的急事,其余交代手下处理,往她寝宫赶去。   路上,刺鼻的血腥味逼得他清醒过来,见自己身上一身血腥,便让人给他取来一套新衣,换好了才去见她。   赶到时,她双手盘膝,呆呆地坐在床上,眼里还闪烁着泪光,面色颇有几分惨白。梅月附耳到君泠崖耳边,将她噩梦的内容告诉他。   君泠崖点点头,让梅月退到一旁:“圣上做了噩梦?”   “陪陪我。”她可怜兮兮地揪着君泠崖的衣袖,扯了扯,“我怕。”   “圣上平日可是怕臣,怕得紧呢。”嘴上这么说,君泠崖却接过梅月递来的薄被,盖在她的背后,“您出了冷汗,小心着凉。”   “不、不怕你。”她揪紧背后的薄被,低声糯糯地道,“你说的,不怕你。”   君泠崖一愕,眉目里涌动出几分柔情:“圣上不怕臣,也是好事。”   “可、可不可以,”她怯生生地抬头,撞入他深邃的眼眸,又吓得瑟缩了脑袋,“抱抱我……以前做噩梦,父皇都抱我,陪我。父皇不在,只有你陪我。”   君泠崖被她大胆的邀请吓了一吓,虽然只是单纯的拥抱,没有别的心思,但他心仪她,遇到这种“投怀送抱”的情况,要是没春.心萌动就说不过去了。   就在君泠崖犹豫的档口,一个软乎乎的小身板霸道地挤入了他的怀里,小短手也环住了他的腰,软软糯糯地道:“好害怕,梦里有好多人追我……”她唠唠叨叨地说着自己可怕的遭遇,细声细语都化成了一根根沾着蜂蜜的针,驻扎进他的心口。   君泠崖的灵魂霎那被抽离,在空中飘飘荡荡,神思都往不知何处去了,也没听到她说了什么,只听到胸腔回荡着甜美的声音,一声一声震入心鼓。   一直到,她一声惊呼,才从温柔缱绻的幻想中,回到现实。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拥抱了,拥抱了,拥抱了!不容易啊,请点赞/(ㄒoㄒ)/~~   感谢十三月的兔子萌萌哒的地雷 ☆、20|第二十章佛珠   “怎么了?”君泠崖慌张看向她,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谁知她却没心没肺地拊掌笑了。   “那一天,你好厉害,一下子就把他们打倒啦。”她的巴掌跟打蚊子似的,拍得啪啪啪响,也不嫌疼,“你最棒了。”   “嗯。”君泠崖虚心接受,看她的兴致越烧越旺,要这般说下去,怕是没见到东方红日,她不会停了,“圣上,天色不早了,该歇了。”   “噢。”说了一通乱七八糟的废话,阴影也新陈低谢走了,她乖乖地点头,从他怀里退出去,拉好被子,往床上一缩,闭眼睛……啊呀,睡不着。   意识清醒得很,就像一刚睡醒的孩子,闹腾得想要做些什么事情发泄精力,才能安心入睡。   她翻身起来,扯住将要离开的君泠崖,无辜地睁着眼道:“睡不着。”   君泠崖无奈坐回来:“数手指便睡得着了。”   她噢了一声,掰着手指数了起来:“一、二、三……”   “圣上,您睁着眼数,还怎么睡?”   “可是,”她不明白,张开五指晃了晃,“闭上眼睛,看不到手指。”   “闭着眼数便是。”   谁知道,这数数催眠的真谛她没掌握,越数精神越是抖擞,睡意反而一扫而空。   她睁圆了杏眼,爬起来,从床头柜里掏出一本书册,双手递给君泠崖,很认真地道:“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讲好看的故事,才能睡得快,父皇都是这么哄她睡觉觉的。   君泠崖觉得他的运气铁定是在宫变时被用光了,不然怎么会掉在这么难哄的人手里?可要板着脸说不愿意讲故事么,又怕圣上不高兴,扁着嘴要他“退位让贤”。   君泠崖满心无奈,翻开话本,硬邦邦地念了起来。   他在朝中靠着一张嘴都能说服迂腐的愚臣,舌战群儒,但此刻那些厉害本事都走了歪门邪道,完全没发挥作用,念的话本艰涩难听,枯燥乏味,连念经的和尚都自愧不如。   她蔫蔫地支着双颊听着,越听越觉得无趣,连眼皮子都不忍直视地低垂下来,逐渐封闭她的感官,带她沉入梦乡,隔绝那可怕的魔音。   她呼吸渐匀,不久,便睡熟了。   君泠崖松了气,小心扶她躺好,动作轻柔地给她盖好被,放下帐幔。隔着云纱的帐幔,他徐徐望入她恬静的睡颜,眉目如画,美如冠玉,如果不是先后产子时遭逢意外,她也不会天生有缺,终生有憾。   但世事谁人能预料得到,失去了正常人的智力,她却持有一份天真的心,看不清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也许这也是一种福分。   他长声一叹,嘱咐梅月照顾好她后,带着一袖的落寞离去。   .   次日的早朝,李千落是头一回见到那么多睡不醒的瞌睡虫。   一、二、三……黑乎乎的眼圈,好多好多,数不过来。   昨夜君泠崖任性妄为的刺杀事件,让许多抱着娇妻睡得正酣的官员,被迫从暖和的被窝里滚下床,拎着靴子,打马扬鞭,狼狈地滚进宫来。   忙碌的一夜,把他们积攒了几日的精气都磨得精光,到了将至黎明的时候,他们还得顶着被榨干了体力的身体,一挪三晃地上朝,跟圣上汇报事情进展。   其实自古以来,圣上遇刺的事儿都跟吃饭一样,习以为常了,宫里为此进行过多次演练,挑选出一批批应变能力极强的侍卫,也形成了一套完善的处理机制。   但君泠崖还让那些相关部门的高官狼狈赶来,就是要试一试,哪个胸前有点儿墨水,哪个肚里都是肥肠油水。   这么一试,还真试出了一堆的腌臜。   因此今早君泠崖心情非常不佳,弯腰朝拜后,他足足让他们低头弯腰了一炷香,才放他们起来,接着又指着那些吞俸禄不办事儿的肥肠,劈头就是一阵连珠带炮,直骂得人腰背都挺不起来,脸都快埋到地里去了。   君泠崖很好地运用了欲扬先抑的手法,等火气泄了,又开始安抚受伤人员的家属,称此事定给他们一个交代。   李千落只从梅月口中得知事情始末,其余细节完全不知,竖着指头,不亦乐乎地玩着数黑眼圈的游戏,直到君泠崖大义凛然地打了一圈官腔,她才在于公公的提醒下,咋咋忽忽地背诵一番君泠崖教她的话——让众人缄口不言,勿将此事散布出去,造成恐慌。   形式地走了一轮,李千落就没精神跟他们绕十八弯的圈子了,宣布退朝后,她苦恼地揪着君泠崖的衣袖,天真地问:“上朝好累好累,不上行不行?”   “可以,只要圣上将传国玉玺送给本王,本王自然会将您请下龙椅。”君泠崖眉头都不动一根。   “不可以!”她气呼呼地嘟起双腮,传国玉玺是父皇的象征,谁都不给,她只是、只是让坏豆腐代为保管……她越想越没底,糯糯地低头玩起小手指,“还有别的办法,让我不上朝么?”上朝好累好无聊,她都听不懂。   “没有。”君泠崖面色不改,昂着下巴示意梅月带她回寝宫,而他则提步转向宣政殿,“将奏状送往宣政殿。”   “是。”   她不满地玩着指头,挪回太临殿,哪知椅子还没坐热,就闻殿外的内侍一声长报,太皇太后派人来了。   “皇祖母的人?”她好奇地睁大了眼,歪着脑袋,不明白,“为什么过来?”她跟皇祖母不亲的,皇祖母过来,是因为她做坏事了么?   梅月警觉心挑了起来,太皇太后与圣上关系不睦,这是宫里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平日别说往来了,连晨昏定省的问候都被太皇太后免了,两人就跟两条平行线似的,想强拉着连在一起,都不可能。   虽说昨日圣上在王爷帮助下,讨了太皇太后一点儿欢心,但那还不足以成为两人有交集点的理由。   梅月低声提醒:“圣上,太皇太后的人说什么,你若接不下去,便道声谢,闲话勿多说。”   她傻傻地噢了一声,扯好衣衫的褶皱,挺起腰板坐得一丝不苟,将人宣进殿。   来人只是一普通的内侍,行了一礼后,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云纹木盒上前,吊着尖细的嗓音道:“圣上,太皇太后听闻昨夜您受了惊,心里担忧得紧,连夜无法安睡,今早特意为您向佛祖请了一串佛珠,保佑您身体康健,无病无灾。”语落,将紫檀云纹木盒启了开来。   一串紫檀佛珠映入眼中,光泽油润,颗粒饱满,几乎每粒大小都相同,由此可见打磨这串佛珠的工艺非同一般,这价码自然也跟着往上跃,价值不菲了。   突然送来如此贵重的殷勤,太皇太后打的又是哪门子主意?   皇祖母送东西来,好开心,佛珠可以保佑她平平安安,不会变成木头。   啊,收别人的礼物,要说“谢谢”。   “谢谢。”她真心实意地莞尔一笑,让人把佛珠呈上来,开心地向佛珠伸出自己“贪婪”的爪子。   一直低头的内侍,这时慢慢地掀起眼皮,盯着那双柔荑的眼中,闪烁着不明的异光。   “圣上!”   内侍的异光晃动了一下。   只见梅月接过紫檀云纹木盒,含笑道:“奴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圣上应允。”   “什么?”她眼馋地凝在佛珠上,一动也不动。   “此佛珠有佛祖庇佑,奴也想得佛祖福泽,佑奴平安,一生康健,得以伺候圣上到老,因此奴请圣上准允,让奴亲自为您戴上佛珠。”   “好啊好啊。”   得了准许,梅月用手绢包裹双手,恭敬地将佛珠请出,不着痕迹地擦了一圈,看手绢颜色未变,才向李千落福了一礼:“圣上请。”就着她皓白的手腕,小心地将佛珠套入她手里。   佛珠串的绳松紧度正好,戴进去正好将她纤细的手腕套住,她兴奋地转动手腕,乐滋滋地笑道:“好喜欢好喜欢。”   “圣上喜欢就好。”梅月脸上带笑,但笑意却没一丝到达心底。手指攒动,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看着那串佛珠,内侍眼里的光芒绽得精亮,跟着附和夸了几句,便告退了。   回了清和殿禀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笑着赏了他一锭银子:“办得不错,她可有起疑心?”   起什么疑心,照他看来,圣上不知有多开心,连那侍女还乐得要抱佛祖的金大腿呢。内侍把自个的想法添点油说了出来,太皇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甚好,退下吧。”   “是。”   在他走后,太皇太后眼里浮现一丝冷笑。   三日后,李灵月刚从面壁思过的囚牢里走出来,绿裳便慌慌张张地闯入寝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喊道:“长公主,不好了!”   李灵月还笼罩在面壁的阴沉中,一听这不吉利的话,登时一巴掌掴了过去:“贱人,你胡言乱语什么!”   “长公主,奴没胡言乱语,这事麻烦大了!”绿裳朝旁边使了个眼色,等李灵月不满地挥手让宫人下去后,她才急匆匆地膝行到李灵月跟前,麻利地磕了个响头,“长公主,奴打听到,乞巧那夜的刺客竟然是庄盛!”   “什么!”李灵月后脊一怵,鸡皮疙瘩相继冒了出来,“他不是死了么!”乞巧那夜的刺杀她也略有耳闻,本着事不关己的心思,她就没过问,还恨不得刺客的剑锋利些,挑出圣上的龙筋。   “奴也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刺杀当夜死的确实是庄盛本人,奴担心,这事会牵扯到长公主您!”   “不……不,这是京兆尹的事,与本宫有何关系!”李灵月喃喃自语地安慰自己,猛地一个五指印又甩到绿裳脸上,“你少在这胡说八道,坏了本宫的好心情。”   “啊!”绿裳吃痛地捂着脸,目中含泪,“长公主,奴只是提醒您一句,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请您一定要守口如瓶!”   “废话,这点事还无需你提醒!”李灵月一脚踹开她,扯平因怒气而高扬的唇角,雍容地抚了抚云鬓,冷笑道,“本宫倒要瞧瞧,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况且,本宫还有王爷撑腰呢。”   “是,长公主您,还有王爷撑腰……”绿裳嗓音渐渐低沉,埋在地上的脸上展露出狰狞嘴脸,眼里涌起狠毒的决意。   可怜李灵月被情爱蛊惑,双眼被蒙蔽,一心以为君泠崖心向于她,却不知她“痴心错付”。   翌日一早,刑部的人便闯开寝宫,以她涉嫌刺杀圣上为由,将其列入嫌犯的名单。 ☆、21|第二十一章   李千落还是头一回见到那么大阵势地把一人“请”出来,她掐着手指头偷偷地数,一、二、三……啊呀,数不清,好多好多穿着官服的人,他们像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地围着皇姐的寝宫。   她不明白,小蚂蚁们在干什么?她好奇地睁大眼睛,骨碌碌地在那些小蚂蚁和梅月之间转,   梅月却始终低垂着头,给嘴巴拉起了封条,谦卑地演绎好一名不说闲话的女官角色,哪怕李千落急得想跳起来撬开她的嘴,她也不吐露半个字。   梅月不告诉我,坏豆腐又要我站这里围观,可是一堆小蚂蚁有什么好看的?   我知道了,是让我看皇姐么?   啊……皇姐出来了。咦,怎么她这么狼狈。   只见李灵月的双目毫无精神,挫败的神情灰蒙蒙地扑在脸上,把胭脂水粉都打落了几层,衣衫也狼狈不堪,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挣扎与吵闹。   虽然她很努力地端起高傲的架子昂首挺胸,但若剥开那层虚伪的壳子,就知道她此刻就是一只落网的鳖,架子端得再好,也逃不了被刑部请去问话、侦查的命运。   就在半天前,刑部传来消息——乞巧夜的刺客已经招供,筹划并收买他们的人名唤庄盛,而刑部根据庄盛尸首里摸出的线索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发现柔成长公主李灵月与庄盛有密切关系。   这个消息就像一颗闷雷砸进朝廷里,将那些跟李灵月有些不清不楚牵扯的官员,惊得鸡飞狗跳,真恨不得把耳朵刮下来,贴到君泠崖的心口上,探探口风虚实,掐指算算自己的祭日是什么时候。   君泠崖这一出戏是要大清扫还是大喋血,李千落都不知道,她只是照着君泠崖的指示,来这里做个走形式的摆设,等到大伙儿簇拥着李灵月走了,她才傻乎乎地问:“他们带皇姐去玩么?为什么不带我去呀,我也想去玩。”   大锦律法严苛,哪怕金贵得同天子攀亲带故之人,只要有犯罪嫌疑,都得到刑部走一遭,让刑部从其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事儿,若是闭口不答或拒不配合,那只要天子一点头,臀部想开怎样的花,就由其自选了。   刑部有什么神乎其技的逼问本事,梅月不知道,她只知道,“有幸”从那走了一圈回来的人,哪怕从前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出来后都能变得絮絮叨叨、喋喋不休。   梅月可没胆子告诉她那些丢进池里都洗不清的黑幕,只把问题往君泠崖那甩:“他们并非去玩,圣上若是不解的,可偷偷询问王爷,他定会一一解答。切记,别让他人知道。”   噢,要偷偷地问,不能让别人知道。   掌握了询问方式的真谛,她乐得脚都控制不住,一径跑去宣政殿找君泠崖去了。   宣政殿乃天子办公之所,亦是天子的书房,本来是独属于她的宝殿,但现在却有只鸠占了她的鹊巢,非但将爪子按到她的宝座上,得意地引颈高鸣,还让她把巢擦干抹净,双手送给他做礼物。   她不喜欢批阅那些激昂慷慨的长篇大论,这礼物送出去,她也乐得一身轻,只不过她这被赶出来的主人,就得“享受”进殿得经过主人同意的可怜待遇了。   古朴的书香与墨香作伴,在空气中飘飘荡荡,嗅到宣政殿独有的香气,她放轻了步伐,蹑手蹑脚地走到眼尖的内臣身边,用“嘘”声阻止了内臣的长报。   “嘘,我要偷偷地进去。”竖着玉指,点在唇中,她骨碌骨碌地转着杏眼,傻乎乎地摇手道,“不可以吵到他。”吵到他,就不叫“偷偷”了,嘘……   内臣疑惑的水在肚里滚了一圈,实在摸不准圣上这股小偷小摸风的去向,只好用眼神请示了梅月,悄无声息地给君泠崖禀报去了。   金碧辉煌的殿门启开,她贼眉鼠眼地在殿内左右遛了一圈,见到君泠崖在内殿里埋首办公,大松口气,拎着下摆轻声慢步地往里去,好似一只偷腥的猫儿,走了几步怕被人发现,又鬼鬼祟祟地藏在桌后,打探好情况才继续前进。   嘘,梅月说要偷偷的,不可以被发现,不可以吵到他。   终于挪到内殿的龙纹金镂门上,她攀着门边,小心往里看一眼,坏豆腐低头写东西,看不到她,可以偷偷地进去。于是,把脚步放得更轻,贴着门钻进内殿,抱头蹲下,挪挪挪,挪到君泠崖腿边上,手指头一戳,在他惊异的目光中“嘘”了一声,虎头虎脑地摇手道:“偷偷地……”   君泠崖揉了揉眉心,内臣已经禀报她的到来,他也将她的一举一动落入眼里,还谈什么“偷偷”。只不过他专心批阅奏状,没闲余时间理她。   本以为她只是闲得没事做,想来学习政论,现在看来,她是闲出了新高度,无聊得要抽芽开花了。   “圣上似乎无事可做?”他慢条斯理地搁下笔,好整以暇地支腮看着她。   “有、有。”她东张西望,看到那些在殿内伺候的宫人,挪得离君泠崖更近,扯了扯他的衣袖,“嘘……有事偷偷问你。”   君泠崖眉头不动一根,挥手让宫人下去了:“说吧,何事?”   “梅月说,要偷偷问你,”看宫人都走了干净,她才站起来,夸张地比划道,“你要把皇姐带去哪里玩,为什么不带我去呀?”   君泠崖想通了她的意思,颇有些哭笑不得,她还真是将“偷偷”的真意演绎得十足啊——偷偷摸摸地进来,偷偷摸摸地问。   梅月将这问题丢给他,真是胆儿大了。   “圣上想知道?”君泠崖反问,见她点头如敲鼓,把一本奏状丢到她面前,下巴一昂,“臣的手有点酸,若圣上帮臣批奏状,让臣休息,臣便告诉您。”   又、又批奏状。   刚扬起的精神迅速走向下坡路,她嘴巴耷拉下来,不开心地摇摇头:“不想批,你告诉我好不好。”   君泠崖收回奏状,废话也不多说:“圣上,请吧。”   论意志坚定,她还差了十万八千里,遇到这铁打不动的坏豆腐,她还不得乖乖投降?“呜……”她扁扁嘴巴,认命地道,“我批、批。”   君泠崖眼里浮上一丝笑意,扶稳她坐好,摊开奏状,继续他乐此不疲地批阅奏状训练。虽说只是让她代笔,但他的要求一点儿没松懈,他非但会刻薄地指责她下笔的力道、气势不够,还会逼她学习遣词造句,直到她能独立写出三句像模像样的点评后,才放过快哭了的她。   “哭什么?”嘴上说得犀利,君泠崖却温柔地给她递去金丝锦帕,“擦。”   “呜……凶巴巴。写好多东西,我都不懂,手好痛,好痛。”她揉揉眼睛,抓着锦帕,随意糊了一脸,看到被自己弄得脏兮兮的锦帕,又嫌弃地丢回君泠崖怀里,“你看,手指头红通通的。”   君泠崖丢开锦帕,瞥向她的手指,葱白指尖抗议地散出红色,警告似的提醒他,今天的训练过量了。   他心口被针扎了一扎,生出些许痛意,他似乎太操之过急了,只怪先皇走得突然,烂摊子丢了一个又一个,而他这乱臣贼子,若不早日帮她筑好龙基,他日他被李氏势力颠覆时,尚有何人帮她?   但仔细一想,今天这训练强度对她而言,似乎真的过了。   “对不住,是臣的错。”君泠崖诚恳地道歉。   她还是不高兴,揉揉胡萝卜似的手指头,左右看看,梅月不在,就大胆地把“胡萝卜”伸给君泠崖:“痛痛,帮我揉揉好不好?”   君泠崖怔愕,送上来的玉指红色渐消,但还可怜兮兮地透着几分红,等待他的垂爱。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像捧着心爱的娇花,生怕一用力就折了,再握着她的指尖,动作缓慢,顺着同个方向揉捻,直把那任性的红痕消掉,才放手。   “成了。”君泠崖放开手,不留一点眷恋的痕迹,循规蹈矩得不像样。   看看小手指头,哇哦,不红啦。   她没心没肺地晃着手指笑了,突然上前,给了君泠崖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坏豆腐被突袭,他会肿么样呢⊙▽⊙   感谢十三月的兔子扔哒萌萌哒地雷 ☆、22|第二十二章心乱   君泠崖从来没有这么心烦意乱过,脑袋里的线都被一双玉手搅得乱七八糟,缠成死结,连线头都不知去向何方。   就在半天前,李千落突然的一个拥抱,拨乱了他沉寂许久的心池,什么天翻地覆、地动山摇的夸张之词,都无法贴切形容他内心的震撼。   拥抱在意犹未尽中结束时,空了的温度令他更想伸开双臂,将日思夜想的人揽入怀里。   然而,他不会这么做。   她纯真得不染尘世,不知人间路上多少坎坷险恶,不知人心拥有正反两面,更不知情爱的真谛。   他曾问她,为什么给自己拥抱。   她是这么说的:“梅月说,你帮我,我就要给你抱抱。我很听话,给了抱抱,你夸夸我好不好?”   他无奈扶额。   梅月的胆是要朝豹子胆的方向进化了,竟然敢这么“仗势欺人”,还将他拉下水。   也怪她太单纯,不知拥抱在男女之间有什么含义——虽然她曾为北斯动了少女心,但那不过是欣赏北斯的容貌与魅力罢了。实际上,哪怕丢一本缠绵悱恻的深情话本给她,她也只会笑嘻嘻地翻完,捬掌说故事好好看。   真是……无可奈何。   “王爷、王爷。”   于公公尖细的嗓子磨进耳里,君泠崖回过神来,只见朱笔都快点上了奏状,若非于公公机敏地捧张纸放在笔下,这奏状就被污了。   君泠崖出神的缘由,于公公心底清得很,只不过刑部尚书正顶着烈日在外侯着,说有急事要报,他可没胆子耽误要事:“王爷,刑部尚书在外候着,有急事要报。”   “准。”   刑部尚书一进殿,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一哆嗦,连话都说好几次,才能连贯起来。   原来李灵月拒不承认自己是刺杀主谋,声称自己与庄盛毫无关系,她冤枉至极。   君泠崖嘴角挑起一抹冷笑,李灵月不承认,早在他预料之中,他只是借李灵月这踏板一用罢了。   “接着问,问不出就让她在里头多吸几口污气。”   “是、是……”   刑部尚书抹着一头冷汗出去了,刚走不久,君泠崖便叫来了君礼:“依计划行事。”   “属下领命。”   .   当夜,京兆尹府上就收到了一份大礼,将京兆尹吓得从美娇娥的床上滚下来,脸色惨白地大叫。   原来这份礼竟是他亲子庄盛,亦即是庄帆的头颅!头颅的血已干涸,双目凸出,好似要吃人的猛兽,狰狞丑恶,还散发出恶臭。   在头颅一旁,还悬挂着一张血色的白条,上面写明了会面的时间、地点,明摆儿是张开了巨爪,等着京兆尹老实地“自投罗网”。   京兆尹吓得魂飞魄散,匆匆让人将头颅葬了,又找来心腹,鸡飞狗跳地讨论了一个时辰,主旨便是:这张弥天巨网,他是跳,还是不跳?   庄帆是不得宠的庶子,当初不过是为了利益关系,京兆尹才将其秘密送进宫,为李灵月效力。   而庄帆被抓的事儿,京兆尹早得到了漏风的消息,当时以为自己瞒天过海,能蒙过君泠崖的双眼,就以为自己平安无事,熟料今夜君泠崖就把巨爪盖到了他的头上,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识相的,就趁着五指山落下前,认了罪,不然五指山一压,这辈子都甭想出头了。   京兆尹抓耳挠腮,愁白了头,经过深思熟虑,当夜还是提着自己的脑袋,畏畏缩缩地到会面地点去了。   隔着纱幔,与君泠崖深谈一夜,直至丑时,京兆尹才脸色苍白地离开,被君泠崖安排的人亲自送回府上。   昏黄的烛火在风中摇曳,映照着君泠崖苍白的指尖,那儿夹着一张写满字的白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   沈威大将军在战场上匹勇无敌,但却只有一根筋,只要嘴巴厉害些,就能让其对己唯命是从,如此头脑简单的老家伙,为何会让先帝如此忌惮,甚至不惜将其招回京城?   经过密探多方查证,却原来,是沈威的谋士张简从中作梗,此人竟曾为齐王效力,暗中以沈威为遮挡幕,为齐王收买人手,培植势力,其在宫中的触手盘根错节,哪怕用天罗地网,也罩不完所有的人——而李灵月与庄盛的大小事,就与他插了一手有关。   虽然齐王宫变失败,但难保张简不会靠着这份势力,拥护他王卷土而来。   那张纸上写的,就是张简部分党羽的名单,在大局未定之前,必须先帮圣上扫清障碍,将任何一个造反的苗子都掐得干干净净,给她一条哪怕没有扶手,也能安心走下去的路。   红日渐渐地为地平线镶上红边,上朝的时候到了,君泠崖将纸条交给君礼,叮嘱他派人去盯着那些人后,便简单洗漱一下,驾车上朝去了。   下朝没多久,奏状还没过眼,就听到圣上含着深怨的声音,不远数里地灌到了耳里,把他一夜未眠的困意,都震得七零八碎。   “王爷,圣上今日心情不佳,正在寝宫内哭闹呢。”伺候圣上的内侍报来消息,君泠崖一颗心都跟在沸水里滚了一轮似的,煎熬得双脚都站不住,火急火燎地往她寝宫太临宫赶。   到了宫外,人没见着,倒是宫内的哭声把他耳朵熏陶了一番。那哭声说不上悲惨,但声声泣泣都戳进了他心窝里。   梅月听闻他的到来,出宫来见,直接将一木盒装的佛珠捧到他的面前,简明扼要地说明事由。   原来太皇太后送了那串佛珠后,梅月心底的重石怎么都落不下去,虽然佛珠表面无毒无害,但谁人知道珠子里可会藏着什么断肠□□?出于无奈,她只能骗圣上说,佛珠需斋戒七日七夜后再戴,才有庇佑的神效。   得到佛珠后,又恰逢君泠崖忙碌的时候,她也不好做主,就把佛珠之事搁置下来了。谁曾想,今日圣上不知做了什么魑魅魍魉的噩梦,醒来就吵闹着要佛珠,下了朝还不依不饶,哄的劝的都当耳边风,风一过就当什么都没听到,继续闹得鸡飞狗跳。   “奴已查出,佛珠并无任何不妥,但以防万一,还是不敢让圣上佩戴。可叹嘴笨,又生怕圣上怀疑,只能惊动王爷您了,还望王爷恕罪。”梅月嘴上说着歉意,可眼里的慧黠却藏不住拉红线的心思。   君泠崖横了梅月一眼,让于公公派人再去验佛珠,自己则甩袖进入宫内。   大门一阖,那哭声就像口敲响的大钟一样,荡气回肠地回荡在每个角落。   他毫无声息地接近她,只见她趴在龙床上,身体无力得都快陷到床里去了,泣声揉着一对红通通的眼,手指头不安分地戳着手上的小君泠崖泥人,嘴上还不甘心地碎碎念着:“坏豆腐,戳你,打你,你坏。”   君泠崖的武功已至登峰造极的境地,身轻如燕,步履轻得连猫都自叹弗如,她完全没有发现君泠崖的到来,还乐此不疲地越戳越带劲,最后把小泥人戳得掉了层漆。   她惊吓地“啊呀”一声,宝贝地摸摸小泥人,细声软语地安慰:“小泥人不哭不哭,我不是故意的。啊……你笑了,你原谅我了,那我们勾勾手,做好朋友好不好?”自言自语,自导自演,玩得不亦乐乎,三两句下来,就这么把没心没肺的自己逗笑了。   君泠崖觉得自己就跟空气似的,义务奉献,无人感恩,还无影无形得让人完全忽略。罪魁祸首把自己逗笑了,就没了他发挥之地,他这一趟不但瞎折腾,还白浪费了时间,早知道他就睁只眼闭只眼,一心就扑入奏状海里了。   哪知,前脚刚踏向回路,后头就响起了饱含深怨的声音,幽怨得就像深闺弃妇,一字一句都含着血泪。   “小泥人,就只有你陪我玩了,呜……坏豆腐总是欺负人,拿走玉玺,拿走画像,拿走好多好多东西,什么都不给我。梅月也不乖,跟坏豆腐一样学坏了,拿走佛珠不给我,还骗我说要吃素七日七夜戴上去才有效用,可是我看到她把佛珠偷偷收进小盒子里,还摸来摸去,福气都被摸走了,呜……大家都好坏,小泥人,我想父皇,我不想待在这里。”   君泠崖的心被狠狠叩击了一番,他们总将她当成不谙世事、懵懂不知的痴儿,却不知她心细如针,能从事情最小的缝隙里钻入,看清事情本质,让所有的虚伪谎言都无所遁形。   保护与谎言,也许能让她无忧无虑,但在深宫之中,或许真相才能让她踩着荆棘,快速成长。   君泠崖敛下眸中波澜起伏的情绪,跨前一步道:“圣上既然厌恶臣,为何还与臣的小泥人耍?”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公告:本文将于10月17日入V,届时万字更新。   感谢聆听酱哒地雷,么么哒~ ☆、23|第二十三章拉钩   “啊呀!”陡然间冒出的声音,把她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一见到君泠崖的脸,她登时像被抓包的小贼,羞愧地捂着脸,掩耳盗铃式地安稳自己, “看不见,看不见。”   君泠崖指尖才在空中晃了一下,就顺手牵羊地拿走了她的小泥人,搁手心里打量了一番。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小泥人的棱角就被磨得四平八稳,有些漆色也褪得干干净净,看来小泥人的魅力不浅,勾得她日夜把玩,爱不释手。   “还我小泥人,还我!”又被“没收”一样玩物,她气呼呼地踮着脚尖,伸长了手去够小泥人,可惜她在君泠崖面前,矮得就跟草似的,怎么也蹿不到大树的高度。   “圣上还未回答臣的问题。”君泠崖重复,“为何不喜欢臣,还把玩臣的小泥人?”   “因为……因为……”拿不到心爱的东西,她蔫蔫地垂着头,揪着衣袖,把“可怜兮兮”的神态演绎得淋漓尽致,“因为我只剩它陪我了,父皇的小泥人要好好保护起来,不能玩,所以只有你的小泥人了,呜……”说到心痛的点上,眼泪又撒了野地奔涌出来,怎么都停不住,“你们坏,拿走东西不还给我,都骗我,只剩小泥人陪我玩。”   君泠崖一向舌锋如火,此刻也拙嘴笨腮,实在找不到恰当的词去给她解释其中道理,只硬生生憋出一句:“臣等都是为您好。”   “才不是呢。”她抬起脸,梨花带雨的模样刺得君泠崖心都疼了,“梅月拿走了佛珠,没有佛祖保佑,我身体就坏掉了,流了好多好多血,肚子好痛好痛。”   “什么!”君泠崖面色大变,什么流血、肚子痛,这都怎么回事!立刻叫来梅月质问,才知是虚惊一场。   原来她昨夜癸水初至,不知这是女子身体发育的自然反应,被吓得惊愕失色。哪怕梅月用她能理解的意思把事情说明,她还是固执地将这事跟佛珠连到了一条线上,认为她没了佛祖保佑,因而身体坏掉了。   而她捡了先后古怪的体质,癸水初临时,承了先后一脉,肚疼得在床上打滚,请御医来探,御医只说这是个人体质问题,只能喝药调养。   等到一身冷汗将痛意都挥发干净时,就到了上朝时辰,她又怕君泠崖板着脸怪罪,瞒着梅月说自己没事了,就顶着一双发软的腿赶来沾沾龙椅的龙气,期望将邪气压下去。   一下了朝,她强打起的精神就一泻千里,心理的、生理的伤痛全化作泪水,奔涌出来。   知道了事情始末,君泠崖的表情也放柔和了。对于这种女儿家羞于启齿的事儿,他便是有心想解释与安慰,也没发话的权利,他叫来了御医再帮她一探,御医称她初潮来得太迟,大概对身体有点影响,但并无大碍,只需注意保暖,多喝热水暖身便好。   她还是不依不饶,揉着泪眼,说没有佛祖保佑,自己坏掉了。   梅月无奈地给君泠崖睇了眼色,摇头说自己穷尽了脑力也劝不动圣上,只怕圣上身体还没坏,她的脑袋就先坏了。   眼看李千落那张脸都开起了染坊,花得跟打翻染料似的,眼睛红得比娇花还艳,君泠崖抿起了薄唇,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   等到人声静谧的时候,他从怀里取出一方锦帕,伸到她面前:“擦脸。”   泪水将她的视线占得满满当当,只见有东西伸来,却难分辨是什么,随手抓到布料,就顺势把自己花花绿绿的脸蛋凑了上去,擦干摸净泪珠,还顺带揩了一把鼻水。   一抬头,哇啊,要死翘翘,她竟然拿坏豆腐的衣袖擦鼻水……   “你看不见,看不见。”她下意识地捂住双眼,继续默念她的“掩耳盗铃”大法。   “臣什么都没看见。”君泠崖配合她演下去,脱去污了的外裳,不卑不亢地弯下男儿膝弯,半蹲在她面前,眼中像沉淀了一汪清泉,流动着似有似无的柔光。   “圣上,”他声音从来没有这么犀利过,仿佛带着穿心之力,叩问到她心底深处,“平心而论,臣与梅月害过您么?”   她一愣,很认真地掰着手指思考这个问题,数了数与他们相处以来发生的大小事情,可把手指头加上脚趾头都数遍了,也没找到一条他们的罪状。摇摇头,很真诚地回答:“没有。”   “那梅月待您好么?”君泠崖继续引导她。   她揪着衣袖,扁扁嘴巴点了点头:“好。”大抵是因为疼痛,她的胆子就壮大了,积攒在心里的怨念就像倾倒的玉壶,一口气全泻了出来, “可是你总是拿走我的东西,让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我不喜欢,不开心。”   君泠崖没有接她的话,运转体内的内力,让掌心变得火般炙热,再对准她肚子的位置,隔着她衣衫半寸的距离,顺着一个方向熨烫。   这讨巧的小手段比那暖炉还来得顺心如意,她体内像被注入一股热流,从小腹部位扩向四肢八脉,将痛意冲击得支离破碎。   “好暖好暖,”刚才还气呼呼的埋怨,这会儿得了好处,她就没心没肺地夸赞起来,还大大咧咧的把小手按到君泠崖的掌上,指引他走向,“按这里,好舒服。”   君泠崖一愣,抓着他的手掌热烫如火,烧得他不敢再停留,抽出手,继续隔着一段距离帮她按揉:“臣待您好么?”   她也没发现君泠崖的不自然,点点指头算了算,这么看来,好像他待她还是挺好的。可是他老是欺负她,他也坏。   “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她愁得眉头都皱紧了,竖着手指头,点点点,好、不好,不好、好,好难选好难选。   君泠崖恰时收回手。   没有暖流的供应,她不满地抗议,抓着君泠崖的手往肚皮位置按:“不要停呀,继续按继续按,好舒服的。”   “那臣待您好,还是不好?”   “很好很好,你对我最好啦。”她缴械投降,什么面子都丢到山沟里去,不依不饶地要君泠崖继续。   君泠崖嘴角难得地现出一丝笑意,继续帮她按揉:“圣上,臣问您一事,您喜欢学写字、作画和读书么?”   她不必经过思考,就给出了答案:“不喜欢。”   “那您的父皇,让您学习这些,他是在害您么?”   “才不是呢。”她辩解道,“父皇说了,这是为我好。”   君泠崖的手停下,抬头望入她无邪的眼里:“同样是让您学习您不喜欢的东西,既然您父皇是为您好,那臣自然也是为了您好。”   她只有一根筋,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的意思,摸摸脑袋,掰着手指想了半天,才明白这前后的逻辑关系。   好像说得有道理。   君泠崖循序递进,引导她:“您认为,您父皇厉害么?”   “厉害!”她夸张地比划道,“父皇好厉害好厉害,他会好多好多东西。”   “您想像他一样么?”   “当然想。”她重重点头。   “您父皇也是学了许多不想学的东西,做了许多不想做的事,方有今日的成就。您可知您父皇为何丢下您一人,登仙而去?”   “为什么,为什么?”她扯着君泠崖的衣袖,迫切地想知道。   “他望您能像他那般厉害,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但若是他在您身旁,您会不思进取,因而他忍痛离开,是期望您能成长。”   “真、真的?我不信……”她不敢相信,脸上的表情快哭了,“父皇不会那么狠心,不要我的,呜……”   “圣上,您学成之时,您父皇定会归来。”君泠崖声色不改,“不信,您试试便知。”   谁都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可能实现的承诺,但被罩在鼓里的她,懵懵懂懂地抹干了眼泪,将其视为目标,燃起了决意,握着小拳头信誓旦旦地道:“我、我会努力的,你让父皇等我,我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的。”   “甚好!”君泠崖看她斗志高昂,满意地点点头,把话说开了,“臣拿您的东西,是为您好,您从他人那里得到的东西越多,越易生出惰性。正如佛珠一样,您想要佛珠,便亲自去向佛祖祈求,拿太皇太后馈赠的佛珠,得到的是她的福泽,而非您的。”   “那梅月拿走佛珠,也是为我好么?”她不明白,“那她为什么要摸摸佛珠?”   “她要帮您验明佛珠的真假,若是假的,那是欺瞒佛祖的大罪,佛祖降罪下来,您便无福享受福泽了。”君泠崖把牛皮都吹上了天,偏偏表情认真得,让人觉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她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脑筋转得不够他快,也抓不住话中的漏洞,就信以为真了:“那我要亲自向佛祖求。”   君泠崖面色不变:“待臣忙过这段时日,便带您到皇兴寺,让您亲自去求。”   “好啊好啊,”她眉开眼笑,朝君泠崖伸出尾指,“拉钩钩,说话要算数,骗人是小狗狗。”   尾指娇小玲珑,折弯下来,就像一个半圆的圈,等着另一个小拇指来圆完整的圈。   除了必要的威慑外,君泠崖很少会触碰她的身体,哪怕是一根指头,他都会守礼地不越过男女之界。可是她将“信任”刻进了眼里,用眼神告诉他自己的期待,他别无选择,弯起尾指,紧紧扣上她的,声线隐着一丝激动的颤抖,一字一字地念着:“拉钩。”   “拉钩钩,不许说谎,骗人是小狗狗。”拉完钩,放下手,她笑开了,“说好了,要带我去求佛祖的。”   “嗯,”君泠崖低头看着那还留有余温的尾指,漫不经心地道,“臣还有事,先去处理了。”   “等一等,”她扯住君泠崖的衣袖,无辜地眨眨眼睛,“你真的是为我好,不会害我么?”   “自然。”   她迟疑一下,大胆地问道:“那……那你有空,再来帮我按按肚子好不好,好舒服。”   君泠崖一怔,点头道:“您每月癸水来时,臣都可帮您按揉。但您切勿大哭大闹,让臣等担心。”   “对不住,”她愧疚地低头,歉意地道,“是我不对,我以后都会听话的,会很乖的。”   “如此甚好,若您不舒服便喊御医,臣先告退。”君泠崖抬步,刚走不下三步,又突然想起一事,回头问道,“臣尚有一事相问,方才臣进殿时,听到圣上念叨‘坏豆腐’,敢问这是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  李灵月一事将会牵扯出怎样的惊天秘密与阴谋,太皇太后针对小萌萌又有什么目的,小萌萌天生痴傻、先皇驾崩的真相为何,坏豆腐的身世又是什么?敬请期待明日入V后的精彩内容,不要错过哟。   入V啦,又到了跟很多小伙伴告别的时候了,来,请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戳一下作者专栏,把我收走,给我留下乃们曾经来过的脚印吧~   网页地址:   爪机地址: ☆、24|第二十四章毒发   她好像又惹坏豆腐生气了。   那天坏豆腐问她,“坏豆腐”是什么意思,她实在招架不住他的火眼金睛,老实巴拉地招了供。坏豆腐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您高兴就好”后,就没再跟她说过一句话,即便是过来帮她按揉小肚子,也只是形式地走过场,散场了又继续相顾无话。   她揪着梅月的衣袖,可怜巴巴地问了几次,坏豆腐是不是生气了,为什么不理她,是不是不愿意带她去见佛祖了,是不是她又不乖了……直问得梅月哭笑不得,真想敲敲她脑袋瓜子,瞅瞅里头究竟装了多少“学问”,怎么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   她为此愁坏了不少头发,小泥人都被她戳落了一层漆。   但梅月虽然心里悬了明镜,清楚知道事情缘由,却没那伶牙俐齿,能将诡谲的宫廷政事、不为人知的黑幕解释给一痴儿听。   其实她多虑了,君泠崖不理她,归根究底就一个字儿:“忙。”   自从得到部分齐王旧党羽名单后,君泠崖就胆大妄为地以搜寻刺客同谋者为名,将触手伸向那些人,顺带也把李灵月手底下的人揪了一把,只要逮着一条小辫子,就狠狠地威慑一番,逼得他们磕头求饶,向圣上表明忠心。   自然,也有一些冥古不化的,非要粗红着脖子,怒骂君泠崖是乱臣贼子,理应遭天谴,这时候,君泠崖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让那些人生个或大或小的病痛,被赶回老家种田去了。   这些行为理所当然地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但偏偏君泠崖打着寻刺客同党的旗号收拾他们,谁人敢提一句反对,就被拉入刺客同党,到牢狱里“安度余生”。   恰逢新科进士进入朝堂,有新鲜血液注入,君泠崖就势来了个彻彻底底的大换血,把最有可能威胁到她龙椅之人,削弱的削弱,驱逐的驱逐,将大权尽数拢在手中。其余不足为虑的虾兵蟹将,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让他们老实安分地转换阵营,忠心天子。   这一轮大换血,一口气打击了齐王和李灵月的两股势力,闹得人人自危,一些胆小的巴不得同所有官员划清界限,在自家门口挂上“清正廉洁”的匾额,以证自己清白无辜。   等到这一股风波即将收尾的时候,已过去两个月了。   李千落因为君泠崖的爽约,每天都不高兴,想找坏豆腐算账么,又没那雄心豹子胆,只能不停地戳小泥人的脸蛋玩。   偶尔受不住冰窖般的冷落,她便会去找君泠崖,但最后都会被君泠崖拎回寝宫,继续享受养猪崽般的安逸生活。   不过,这段时间的主动,倒让她闲得到处钻缝寻乐的慧眼发现了一个古怪的现象。   她癸水都在月初到来,在这段时日内,她就如那附骨之疽,压根无法离开君泠崖,但偏偏在每月初十的时候,君泠崖都会匆匆结束朝议,下朝后就连影儿都不见了,只派人捎来一句“事务繁忙,恐无暇陪伴圣上”的借口。   她曾问过梅月,梅月却上下唇一碰,拉起封条,闭口不答。   又到初十了。   南方的天气即便是到了三秋,也仅仅是凉快而已,要想入冬见到鹅毛大雪,还得拉长了脖子等到葭月底。   九天而来的清风,不遗余力地捎来凉意,她打了个哆嗦,披上了一条流彩龙锦帔帛,发间别上一枚金花簪,踏着芙蓉祥云屐,就甩开拉住她的梅月,奔了出去。   刚刚下朝时,她见到坏豆腐被刑部尚书叫住,往宣政殿去了,她要赶在坏豆腐的脚跨出殿时,拦住他,问个清楚明白。   阻拦了内侍的长报,她像只小猫一样趴在殿门上,巴巴地踮着脚尖,偷窥殿内的情况。   怎么还在说话哇,说那么多,不口渴么,喝喝水,明天再说好不好。   啊,他听到我的心声了,站起来要走了,好棒。   刑部尚书行了大礼转身便走,前脚刚迈出,她后脚就溜进了殿内,跟一团风似的,刮完就不见人了。   自打招供了“坏豆腐”名称来由后,她就大胆地启用了这个称号:“坏豆腐!”朝君泠崖招招手,开开心心地跑上去,拦住将要离开的他。   咦?坏豆腐的脸怎么那么白,头上还有好多小水珠,他是不是涂了豆腐粉,没洗干净?心里想着,嘴上就蹦出字来,还调皮数了数:“一、二、三……好多好多小水珠,羞羞,你洗脸不洗干净。”   君泠崖的脸色已不能用豆腐粉的色彩来形容了,简直与“惨不忍睹”这类词有异曲同工之处,就像刷了一层白漆,还嫌不够浓墨重彩,再染上几层漂白的粉末——惨白无色。   小水珠都是粒粒晶莹的汗珠,若是揩下一滴,就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脚下一踉跄,险险摔倒在她的身上,幸而君泠崖意志坚定,勉强提了口气,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艰难地走回原位坐下。   于公公心底暗叫一声“不妙”,礼都顾不上行,通情达理地道:“王爷,可要即刻送您回府”   “赶不及,”君泠崖吃力地靠向椅背,颤着唇道,“派人回府,送解药来……快!”最后一点儿力气,随着“快”字冲出牙关,他不得不紧咬双唇,以免泄出痛楚的呻|吟。   剧烈的疼痛在胸腔中抽枝发芽,生出荆棘般的痛意,深深刺入骨髓,君泠崖的意识在逐渐被抽离,汗水滴湿了眼眶,朦胧间他只看到她呆滞地站着,茫然不知所措。   毕竟他从来没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虚弱过,说句难听的,现在的他,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能一刀了结他的性命!   每月初十,是他体内剧毒毒发之时,当日他都会早早结束朝议,回府服下缓解的解药,调养身体。谁知道,今天因为刑部尚书要禀报大事而耽搁了时间。   这是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从来不让她知道,因为接受真相对她而言太过残忍。   可是,他也没想过要在她面前,抛开威风凛凛的光鲜外表,展露出不堪一击的内质。   “圣上,”他咬紧牙关,强撑着一丝清明,朝傻愣着的她道,“臣身体不适,请您回去。十五那日,臣便带您到皇兴寺,拜求佛祖。”   “坏豆腐……”她忧心忡忡,不肯离开。   “回去!”君泠崖灌足全力暴喝一声,吓得她肩头一抖,跌跌撞撞地就跑开了。   君泠崖略松了口气,推开于公公的搀扶,挪着艰难的步子靠到紫檀木雕龙纹榻上,绷紧双唇,闭上双眼调息,哪怕是最虚弱的时候,他也不会露出一点脆弱的神情。   约莫是今日发了一通火气,剧毒发作的速度堪比闪电,很快便剥夺了他的行动力,连意识都快蚕食殆尽。   正意识模糊时,紧锣密鼓般的脚步声闯入耳中。   “快快快,坏、王爷身体坏了,快点快点,哎呀你跑得好慢,我拉你跑!”   “圣上,使不得使不得啊……”   拒绝的声音还没随风散去,宣政殿的大门就被撞开了。   只见刚吓得跑掉的她,气喘吁吁地拉着御医跑了过来,急得面红耳赤:“快快快,他身体坏掉了,脸色好白好白。”   君泠崖被杂声扰得心烦意乱,不悦地蹙起了眉头,但奈何全身气力都被磨尽,纵是想发火也没有精力,见到御医是伺候先皇多年的人,就放下了心房。   他体内的是独家□□,若是靠御医的回春妙手便能解毒,他何故受如此多罪?只不过,念在她一番心意,他不忍拒绝。   御医果真没有一点儿办法,只看得出中了剧毒,却是抓落了几把长须,也找不到解毒的妙方。君泠崖知道自身情况,并没怪罪御医,为了不让李千落担惊受怕,他让御医替他瞒着,让其开一点不痛不痒的药敷衍了事。   听到御医说君泠崖没事,只是从前受的伤,每月反复发作罢了,她惊讶地“啊”了一声,古怪地盯着君泠崖瞧:“每个月都会痛痛,啊,原来你也来癸水啊……”   “……”君泠崖嘴角一动,深深吸了口气,意味深长地道,“您高兴就好。”   御医脸颊的肌肉不停抖动,忍着一口笑岔了的气,留下一张药方,赶紧低头退了下去。   她见君泠崖不理她,点着唇,疑惑地眨眨眼,她说错什么了么,为什么其他人好像在憋着笑,为什么要憋着,那多难受,笑出来不好么?还有坏豆腐不理她,是不是身体还在痛?   “坏豆腐、坏豆腐,”她忧心忡忡,轻轻推了推撑着扶手,安坐如山的君泠崖,“你是不是还不舒服?”   君泠崖冷汗如瀑流下,双唇越崩越紧,全身哪怕一根指头都如抽髓般疼,着实没气力理会她,她在这儿,简直就是添乱。   他用仅有的气力,瞪向后方垂首不答的梅月,明知自己这般情况,梅月还不拦着她,摆明儿是有什么想法。   眼皮像灌了铅,沉得抬不起来,呼吸都带着千钧之重的痛意,他逐渐沉入无意识之海,突然胸口上感到一丝暖意,他兀然惊醒。   只见那添乱的人,双手按在他的胸口,呼哧呼哧着热气揉搓着,嘴上还念叨道:“揉揉搓搓,就不疼啦。”   贴在心口上的手太小,他只要轻轻一抓,就能把两只手握在掌心里,再慢慢地移开自己胸口,可是那张担忧的脸上写满了认真,动作也温柔得不可思议,以致君泠崖生出了“揉搓后真的不疼”的错觉。   “圣上,男女有别,您这般……不妥。”君泠崖很想移开那双越界的手,但双手却违背了意识,一动也不动。   她不明白,歪着脑袋问:“什么是男女有别?”   君泠崖从牙关硬生生挤出一句:“不同性别之人,不宜接触。”   “可是你帮我按揉小肚子,”她指着自己的肚皮,“它就不痛啦,那我帮你按揉,你心口也不会痛啦。乖乖的,不要乱动,你要快点快点好起来,带我去寺庙见佛祖。”   “臣应承您之事,定不会悔改……”   “那说定了,十五那天你带我去哦,拉钩钩。”她抽出尾指,开心地在他面前晃了晃,大概是意识到他没有气力,就主动地抓起他的尾指,与自己的尾指勾搭做了伴,“拉钩钩,不许说谎,说谎是小狗。好啦,继续帮你按揉,你要快点好起来。”   后来她念叨着说什么,君泠崖都恍若未闻,她的软声细语就像一记定心针,打入心口,将那些痛意驱出体内——她似乎已经成为他的解药,能安定心神,消除疼痛。   他强撑着打架的眼皮,静静地看着她唠叨不绝的双唇,静静地看着贴在胸口的小手。直到解药送来,直到如沐甘霖地服下解药,再直到闭目休养,他都没有移开放在她身上的视线。   他很想,很想有一日,能牵起那双手,嗅着手上的清香。   然而,只是梦而已。   回到现实的时候,他与她终究陌路。   作者有话要说:  梅月:圣上,您在做什么?   小萌萌:我在准备小布条。[小布条,即古代的卫生巾……]   梅月:小布条?您的癸水不是完了么?   小萌萌:不是哒,这是给坏豆腐准备哒!他每个月都会不舒服,小肚子会痛痛,一定是因为来了癸水,所以我给他准备好了小布条,这样就不怕脏裤子了。小布条做好了,我去送给坏豆腐啦。   梅月:……   请问:梅月要不要阻止小萌萌呢?   感谢总受酱的小地雷,么么扎~ ☆、25|第二十五章月夜   钟鼓楼上的钟敲了又敲,浑厚的钟声提醒着夜还不寐的人们,此时夜已深,该歇息了。   可是宣政殿的提花宫灯还在辛勤地劳作,将守夜之人的困意都亮醒了。   梅月已不记得自己跪在这里,有多少时候了。   夜间的冷风恨不得削减了力度,从窗缝钻进殿内取暖,凉意都顺进了她的骨子里,更何况,她还跪在冰冷的金砖上。   距离君泠崖毒发已过了两日。那日君泠崖恢复后,把所有人都赶走了,独自一人在殿内批阅奏状。   这样的情况维持了整整两日,他几乎没有阖过眼,强迫自己抽离所有精力,一心灌注到奏状海中,这一方面是为了能挤出时间,十五带李千落出宫,另一方面是为了缓解心里的压抑。   那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被迫撕开坚硬的外壳,赤‖裸‖裸地展露他的狼狈,这种打击就如巨锤夯击,将他金刚般的自尊心敲得七零八碎。   尤其是……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所以他找到了发泄的途径,一个是办公,另一个就是痛骂一顿。   “素黎,”君泠崖头也不抬,声音森冷得能与北风一较高下,“你知本王为何让你跪在这里。”这是肯定,而非疑问句,他知道梅月会给他一个解释。   梅月低垂着头,被背脊弯得一丝不苟:“那日圣上过来找您,奴在场,却未阻止圣上。王爷认为奴故意让圣上见到您不堪的一面,是有意要让圣上知道事情真相。”   君泠崖朱笔一顿,此时此刻才从奏状山海中抬头,双眸迸射出犀利的光芒,锐利得如同公堂上的判官,能将人伪装的壳子都剥得一干二净:“你知道,还故意这么做,嗯?”   “王爷,请容奴说一句,圣上已非□□小儿,她有权利知道一切真相,包括您背后的付出!”   “闭嘴!”君泠崖一掌拍在桌上,厉声喝道,“你还不配替她决定!”   “王爷并非她本人,同样也不配替她决定!”梅月的嘴顶到了气头上,什么礼仪廉耻都丢到一边去,一口气吐出积攒许久的怨气,“您这般付出,奴不问值不值得,奴只问您,有何意义?她不知您做过什么,不知您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她只当今日的一切来得轻而易举,便坐享您给她铺好的路子。但是王爷,她乃是当今圣上,是掌控一国命脉的一国之君,而非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深闺女子,她必须要明白,这个朝廷是什么模样,您为她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先皇将江山和圣上托付给您,不是让您一人独立承担,而是要让您助她一力承担,否则这个江山姓的就是‘君’,而非‘李’!”   “够了!”   然而梅月还没够,对君泠崖付出的心疼,对李千落无知的可悲,让她不得不张开这张紧闭多时的嘴,为他们两人抗争:“少爷,如果老太爷知道您重回朝廷,还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他九泉之下如何瞑目!”泪水夺眶而出,梅月心疼地低声啜泣,“您要助她,素黎毫无怨言,可是少爷,算我求您,别再一人扛起所有的梁子,这个江山是她的,她必须独立面对一切。”   君泠崖很久没有说话,夜风像把他满腹辩驳的话都捎到了九霄之外,令他唯有一声叹息,生出满殿寂寥:“毒虽是先皇所迫,但却是我自愿服下,我不可能告诉她……”   一粒□□,一份权利。先皇在赋予他保护她的权利之时,亦无情地剥夺了他决定生死的命运,若他安分守己,则每月一粒解药,生命长存,若他存逆心,则死无全尸!   他,无可奈何!   梅月心头一悸,泪如千行:“少爷,何苦,何苦……”   君泠崖没有回答她,走去将梅月扶起,卸下了王爷的担子:“但你所说不错,我会慎重考虑。素黎姐,起吧,天凉了,回去添点衣裳,不送。”   梅月拖着麻木的双腿走了。   烛光剪下梅月形单影只的身影,他静静地望着,空荡荡的胸口像被寒风无情灌入,冷得……太寂寞。   他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寂寞留给自己就足够了,别让梅月踏自己的后尘。是时候,让梅月找个好人家嫁了。   他无言地回到原位上,再执起笔时,发现笔尖竟然没有落下的勇气。   ——“这个江山是她的。”   梅月的话再一次提醒了他,他只是个代行者,而非掌权者,这份奏状理应由她来批复,而非自己。   钟声再次敲响,看看外面的天,已深得连明月都藏到云层里去了。   是时候,该歇了。   吹灭了烛火,拥被躺在榻上,从怀里拿出那只小李千落的小泥人,紧紧握在手里端详。   今夜注定难眠。   相较之下,李千落却兴奋得睡不着,躺床上都不知滚了几个来回,愣是阖不住那调皮得要撑开的眼。掰掰手指数一数,今天十二了,还有三天就能见佛祖了,好棒好棒,见到佛祖她要求什么呢?   求父皇和阿挠快快回来,求自己身体康健、快高长大,求梅月平平安安……哎呀,好多好多愿望,求不完。   睡不着,爬起来列个许愿的清单好了。   真龙化作泥鳅,一下子就从床上滑到地面,还鼓足了干劲往外殿的小书桌跑。   她光着白花花的一对脚丫噔噔噔地往外蹿,眼看就要接近目标时,脑海里却毫无征兆地蹦出了一个人来。   吓!坏豆腐。   左右看看,没人,噢,是她出现幻觉了。   坏豆腐为什么会出现呢?是她不乖么……低头看看被热气染红了边的双脚,指尖点在唇上,费神想了想,好像坏豆腐不给她光脚丫乱跑。   呜……坏豆腐凶巴巴,不听他话要被打屁股,好疼好疼的。   于是,不情不愿地挪着脚尖,移向床前的织云屐,可内心的两个小人还在不安分地打架,一个拍拍胸脯道坏豆腐不在,不怕,另一个面红耳赤地争辩,坏豆腐都是为她好,要乖,要听话。   其实她不明白穿鞋对她有什么好,但坏豆腐的话仿佛带有圣旨的效力,压得她不得不低头认栽。最终还是理智的小人占了上风,她听话地把脚塞进鞋里,穿得老实了才继续撒欢地跑到书案边。   铺开纸张,点墨,执笔,落笔时她却犹豫不决。   梅月说,许的愿望越靠前,愿望实现得越快,那第一个就要许父皇和阿挠回来的愿望。   墨香随着挥洒的笔尖散开,最后一字落笔,她满意地拿起纸,笑眯眯地点点头。   那第二个愿望,自己身体康……健……   可是她身体很好,除了每月癸水不舒服外,没有什么大问题,相比之下……坏豆腐憔悴的脸庞不期然地撞入脑海,就像一股狂猛袭来的龙卷风,霸道地卷走了她所有的理智,以致无意识落笔时,写的竟是“保佑坏豆腐身体康健”。   哎呀!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纸上已经深深刻入了坏豆腐的称呼。   她有点儿不满意,为什么坏豆腐那么坏,连她意识都要控制。   她气呼呼地丢下笔,不写啦不写啦。抓起那张纸,揉搓成一团,眼看就要将其撕得七零八碎,抹杀其存在。但恍然间,她又想起坏豆腐的脸。   他英俊如工笔细画,就像女娲将全天下最美的人型拼凑在一块而筑成,完美无暇,唯一的缺憾就是被赋予人性的时候,少给了一丝热情的情感。那张脸仿佛禁不起俗世暖意的熏陶,总是冷如冰霜,可是在安慰她、帮助她时,却破开了坚冰,展露出最柔和的线条。   然而就在两天前,坏豆腐的脸上,冰冷的、柔和的都烟消云散,只剩下痛楚和憔悴交织。   她展开手心里的纸张,看着上面的“坏豆腐”三字,第一次心理有些什么想法,想迫切地将这些想法付诸行动。   她展开一张全新的纸张,就着惨淡的月光,徐徐落笔,第一条愿望,就是保佑君泠崖身体康健、平平安安。   洋洋洒洒地将所有愿望写完后,她吹干了墨迹,小心地将纸张整齐地叠好,放进怀里,拍了拍,确定放稳了,才高高兴兴地蹦回床上,抓着小泥人把玩。   “小泥人,小坏豆腐,小坏豆腐,小泥人……”她咯咯发笑,抱着小泥人滚到床里去,戳戳小泥人的脸蛋,开心地把小泥人贴到胸口,“小泥人小泥人,你要保佑坏豆腐快点好起来,好起来……”   声音渐渐低垂,直至微不可闻,直至呼吸均匀,睡熟了……   夜还长,相隔几里的两人,在不同的两端,以不同的方式思念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小萌萌的读者群号:292330028,欢迎大家来加~\(≧▽≦)/~ ☆、26|第二十六章回忆   皇兴寺是大锦朝的皇家寺院,相传□□在打下江山前,在该寺庙出家,□□皇帝一统江山后,便将原先仅有一扇小破门的破烂寺庙修葺一新,再添砖加瓦,修建了庞大的建筑群,形成了今日的皇家顶级寺院,只准皇家成员参拜,不准外人进入。   从皇宫到皇兴寺路途并不遥远,快马加鞭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但由于今日是望日,依照大锦律法,天子得于大兴殿举办朝会,京城所有在职官员都会入朝禀报大小事宜,因此等到朝会结束,褪下朝服洗漱后,已到了晌午。   用了午膳,就跟拿鞭子狠狠鞭笞自己一般,匆匆地收拾东西,匆匆地跳上马车,慌慌张张地往皇兴寺赶去。   只不过,这一行,可不单单只有圣上与摄政王两人。   毕竟是皇家参拜佛祖,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地恭请太皇太后一并出行,这一请,非但将太皇太后请出了久未踏出的殿门,还将皇家上下非要挤着脖子凑热闹的子弟都请出了宫门。   浩浩荡荡的几队人马,如同万里长城,从街的这头绵延数里到那头,把通向皇兴寺长街挤得水泄不通,连小贩的摊子都被清得干干净净,腾扫出一大片干净的地儿供那些金贵的宫人踩踏。   用君泠崖腹诽的话说,如果天降陨星,一砸一个准,保管这皇家血脉断送在这十里长街上,一个子都不留。   在这一行人中,有一位十分特殊之人:李灵月。   就在前日,刺杀之事的真相浮出水面,李灵月拒不认罪还真迎来了一线曙光。原来主谋另有其人,但这人是谁,行刺又有什么目的,除了刑部与君泠崖外无人知晓,哪怕用真金白银喂养刑部,敲碎了他们紧闭的牙,也挖不出一点儿信息。   这就像是一个不能为人知的天大秘密,被塞进了君泠崖准备好的铁罐里,灌满了铅,尘封到地底下。   李灵月被放了出来,但从刑部那走了一遭回来,她的三魂七魄就被吓得丢到了十万八千里外,做了孤魂野鬼,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归不了位了。   其实这是君泠崖的意思,他留着李灵月还有些用处,暂时还不想将她逼入深渊地狱,只是先给她一点儿颜色瞧瞧,让她明白,圣上有上苍保佑,命如金贵、硬如金刚,想夺圣上的命,她还没那翻云覆雨的本事。   镶金嵌银的马车之上,君泠崖以保护圣上为由,占了一席之地,但行进的路上,他却沉默得跟被封口似的,说半句话都嫌多,目光远远地投向车帘外的景致,不知脑中在想些什么卓识远见。   李千落一个人无聊地玩着小泥人,可是小泥人太硬,手感哪及得上真人的柔软,她看向一言不发的真人,恶向胆边生,伸出手指戳了戳君泠崖的胳膊。   哎呀,好硬,手指好疼,呼呼。   君泠崖结实的肌肉被戳得猝不及防,散漫的目光逐渐聚焦,看到她呼痛,蹙起了眉头:“圣上在做什么?”   “我想找你玩儿。”她晃了晃自己的指尖,气呼呼地道,“可是你跟小泥人一样,硬邦邦的,戳不动。”   “嗯,”君泠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拿出锦帕罩在她的指尖,隔着一层单薄的锦帕帮她揉捻,“成了。”收回锦帕,继续心不在焉地望向前方。   “坏豆腐在看什么?”她不依不饶地凑上来,从他身体空出的缝隙钻了进去,把头伸到了车帘外,东张西望,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大树,有什么好看的?咦,这条路……   “胡闹!”君泠崖大手一揽,把她丢回车内,力道重得都快把她龙臀砸出花来了,“若不小心摔出去怎办!”   她受痛地揉了揉龙臀,扁扁嘴巴,不开心地道:“不是有你在么……”   君泠崖一愣,眼底刚逝过一瞬的光亮,又笼上落寞的神情,声线也低得几乎不可闻:“臣不可能陪您一辈子,您要学会独立。”   “噢,好吧。”她听不懂君泠崖话中之意,又往车帘靠去,“我想看看外面。”   君泠崖让开了位置,守在她身后,让她处在能看到景致,又在自己保护范围内的位置。   外面的景不外乎就是树和道路,其实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意,但随着皇兴寺的逼近,宏伟的建筑露出高昂的脊兽,她突然惊呼地道:“啊,我想起来啦,我来过这儿,我来过这儿!”   君泠崖浑身一震,心口像被一口闷钟击中,心跳余音回荡不绝,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不确信的音:“您……记得?”   “记得呀,”她笑嘻嘻地回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很很小很小的时候,父皇带我来过这里,这里好多好多人守着我们,可壮观了。”   “原来您记得的是这个……”君泠崖的声音有点失落。   她“啪”地一拊掌,又扬高了音调:“啊,还有一个小男孩,他脏兮兮的,从墙角边上跳下来,差点被侍卫抓了,然后……”   “然后您与您父皇恰好出来,见到了他。”   “对呀对呀,”她欣喜地睁大了杏眼,好奇地歪着脑袋问,“你怎么知道呀?”   君泠崖眼里里涌动不明的光芒,垂着眸子低声回道:“臣无所不知。后来呢?”   “噢,”她头脑简单,也没多想,麻利地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后来我见他好可怜,就拿了几个小馒头给他吃,他还一直感谢我呢,吃得可香了。我跟父皇要走的时候,他就追上来,说要报答我们,父皇没理他,他就追着马车跑,好可怜好可怜,我就让父皇停下马车,让他上车了,他冷冰冰的,不说话,我逗他他也不会笑,可是他会陪我玩。”她眼里写满了笑,过去的记忆就像一个甜蜜的罐子被她启开,咕噜咕噜地往外倒,“他会逗我笑,会陪着我说好多好多小故事,他……”   可惜,话到意兴阑珊时,戛然而止,只余一声叹息。   “可是那天之后,他再也没出现了。我好想好想他,我问父皇,父皇也说他走了,坏豆腐,”她闷闷不乐地扯着君泠崖的衣袖,“你说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陪我玩,是因为我不乖么?”   “他并没有走,只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陪着你。”君泠崖的声音很轻,就像被罩在一个看不见的壳子里,说不出的空荡低落。   “真的吗?”她双眼绽放出期待的光芒,“那他什么时候回来陪我玩?你是不是认识他,你叫他回来陪我好不好,我一个人好孤单。”   “他会回来的,终有一日……”无奈涌上心尖,他记忆里的青葱岁月恍然间又重现眼前。   ——“香喷喷的馒头,给你,要吃饱饱哦。”   ——“你陪我玩,好不好?”   ——“我叫李千落,你叫什么名字呀?”   ——“君……不,我没有名字。”   ——“那我怎么叫你?”   ——“就叫无泠崖……”   “启禀圣上与王爷,皇兴寺已到。”   侍卫禀报的声音,提醒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   掀开车帘,记忆中的寺庙一如多年前一样,岁月不改容色,但看景的人却是换了又换。   刚下马车,她就跟脱缰的小野马般,撒开蹄子奔到了大殿前,指着那面古朴得已经落了漆的墙道:“快看快看,他就是从这里掉下来的,我还被吓坏了呢。”   君泠崖收回方才的失态,目不斜视,慢悠悠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低声道:“圣上,这有数十双眼睛在盯着,请您注意礼节。”   “噢。”她闷闷不乐地应着,偷偷朝君泠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又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好麻烦呀,一点也不自在。   住持早早出来殿门外迎接,一见这场面,怎一个“壮观”能道尽,光皇室宗亲就来了十数人,再算上侍卫及伺候的人,就是用手指头与脚趾头一块儿数,也得数上一天一夜才将人数数完。   也怪不得大伙儿凑热闹跟来,谁让君泠崖这条恶蛟近日将朝廷搅得天翻地覆,连许多深根扎进朝堂四肢八脉的老臣,都被他连根翻起,掀了个底朝天,闹得人心惶惶。这皇室子弟中又有谁的池中水是清的?就怕一个不好,跟齐王、柔成长公主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被恶蛟拿来下锅,炸成一条条新鲜的泥鳅。因而有这种求佛祖保佑的机会,大伙儿自然挤破了头脑,都要来拜上一拜。   住持忙唤人安排,该伺候的好生伺候,该款待的好好款待,忙得跟陀螺似的,随时都能刮出一股奔波的风。   皇兴寺共分三大殿,依照大锦礼制,天子独自一人进殿朝拜,待三大殿都拜讫后,再从等级由高至低者有序进行参拜,但他们只需参拜完一殿,后人便可进殿参拜。   此处是皇家寺院,本来身为摄政王的君泠崖是无权进入寺院的,但有谁敢将他扫地出门?幸而他还进退有度,只在外等候,不进去朝拜抢皇家子弟的福泽。   他特意提前叮嘱住持,待她参拜完三大殿后,将那串他精心准备好的开光佛珠赠给她,并称是佛祖的意思。   前段时日他确实太忙,希望这串她心心念念的佛珠,能弥补对她的亏欠。   然而神思飘到八荒之外时,他敏锐的双耳突然捕捉到她的惊呼:“哎呀!”   作者有话要说:  小萌萌究竟发生何事?请看下章分解。   喜欢这篇文的,请收藏下作者吧~\(≧▽≦)/~   网页地址:   爪机地址: ☆、27|第二十七章求佛   君泠崖反应极快,足尖一点,风流迅过时已闯入了庙内,紧张不已:“发生何事!”   “啊呀,”她扯着衣裳东翻西找,把衣服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生生糟蹋了装扮多时的打扮,“不见了不见了。”   “什么东西不见?”看到她安好无恙,君泠崖胸口大石沉沉落下,也怪他太紧张,这四面都是他亲手培养出的金刚铁卫,她能出什么事?况且她那声惊呼轻若蚊鸣,只是他耳力极佳才听到罢了,若真出事,岂会如此小声?   “小纸条不见了,坏豆腐,快帮我找找。”她急得跳脚,眼看就要丢了仪态趴到地上,翻起蒲团寻找,君泠崖忙把她拎了起来。   “这等时候还找什么纸条,大家都等着你。”   “没有小纸条,我……我拜不了,纸条上写了好多好多字,很重要很重要。你快帮我找找好不好?”她脸上的表情都快哭了。   “怎样的小纸条?”君泠崖下颔一昂,便有几位侍卫低头帮其寻找起来。   “就是一张写了好多好多字的纸条,我出来前还带在身上的,突然就飞走不见了。”   君泠崖锐利的目光在周围扫荡,也没见到一丁点儿的纸状物,眉峰一蹙,他迈出殿外:“臣出外找。”快步沿着她经过的地方寻找,最终在车厢内找到了。   他尊重她,并不打算偷看纸条上的内容,可是就像天注定一般,纸条在落到他手心里,调皮地展开了身躯,将她的“隐私”暴露得彻彻底底。   随意扫了一眼,纸条上夺目的“坏豆腐”攫取了他的目光。   一条条细心列好的许愿清单,诠释她的善良,而她给自己的祝福竟被排在最显眼的第一位。   从自己到先皇,再到她身边伺候她的人,每个人都安排好了对号入座的祝福,而每一份祝福都恰好是他们目前最渴望与最需要的。   虽不知自己为何能挤掉长期荣居榜首的先皇,但这份心意就像碗热水灌进了君泠崖的心里,舒服得畅快淋漓。   君泠崖回去的时候,面带一丝微笑,她打眼一望,糟糕糕,坏豆腐笑了,一定没好事。   啊,他是不是偷看了我的小纸条。可是我的小纸条没说他的坏话呀,他为什么要笑?   难道他笑是因为很开心?   她一脸苦恼地掰着手指头,点点点,坏豆腐开心,还是不开心?   “圣上请尽快拜见佛祖,以免众人等候多时。”哪怕是冷冰冰的指令,也带了几分温和的笑意,君泠崖迈步往外走去,道,“臣先告退,在后殿等您。”   “等等呀,”她叫住他,跑到他面前,揪着自己衣袖小声地问道,“你告诉我一件事好不好?”   君泠崖面无表情转身:“何事?”   “就是……”她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看,确信没人看她了,才踮起脚尖,手挡着嘴低声问,“你刚才笑了,是因为开心,还是不开心?”   君泠崖缓慢地转动眼珠,凝在她的唇上,他是不是对她用情太深了,不然怎么从来没发现她这张嘴还有损人的潜质?莫非只有不开心时才会笑么?将他想成什么人了。   “您猜。”丢下一个千古谜题,君泠崖潇洒离去。   她愣然看着那张笑脸,抓着头发苦恼地点点手指,又笑了,他到底开心,还是不开心?   “圣上,快些拜佛祖吧,若是迟了,佛祖便不理您了。”梅月哭笑不得地摇头,劝她赶紧收回心思,老实地朝拜。   她噢了一声,拎起下摆跑到佛祖面前,看了眼手里的纸条,背熟了,才摆放好蒲团跪下,双手合十,闭上眼默念她的祝福语:“佛祖保佑,祝坏……不,君泠崖身体康健、平平安安……”   三殿朝拜讫,住持依着君泠崖的安排,赠送了她一串开过光的紫檀佛珠,珠体圆润泛光,粒粒饱满,打磨得大小几乎一致,木香幽幽传出,在鼻尖打了几个转,才汇入鼻中,舒服得心结都解开了。若是有行家来看,定能看出这串佛珠价值□□,若将太皇太后送的那串与它相比,两者根本就是玉器与石头的天壤区别。   她没那识货的慧眼,不知佛珠的好坏,但清幽而不腻的木香已将她收买了。在梅月帮她戴上后,她高兴得将左手高举,炫耀般道:“梅月,好看,好漂亮。”佛珠颗粒不大,正契合她纤瘦的手,沉木色将她的手衬得更洁白。   “圣上喜欢便好,快去感谢今日带您来的王爷吧,若非他,您还没机会朝拜佛祖呢。”梅月捂着唇笑开,再次当起了红娘。   “好啊。”她重重点头,与住持挥手道别,小跑着出去。   殿外的一株千年古树,苍劲如虬龙,张开树冠的血盆大口,盘绕着冲天而去。相比古树的张狂,君泠崖却显得内敛得多。   他安静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面前的白瓷水壶正冒着袅袅水汽,指尖小心端着的白瓷杯里,上好的龙井茶叶正在清色的水中飘漾,舒展卷起的叶片。日光穿透万叶垂落在他身上,映照出精致无暇的面庞,恍然间她竟看得如痴如醉。   “圣上杵在那儿做什么?”君泠崖毫不客气地揪出躲在角落里偷窥的人。   她吐吐舌头,慢悠悠地从掩不住她的柱子后走出来,扯平凌乱的衣衫,扶好发上的金簪,整理好装束才敢挪到君泠崖面前:“我来谢谢你。”   “不必客气。”君泠崖垂眸看着她腕上的佛珠,故意问道,“向佛祖求到了佛珠?”   “嗯!”她开心地点头,像得到新鲜玩具的孩子,得意地将佛珠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显摆,“佛祖给我一串好漂亮的佛珠,你看看,有佛珠保佑我的愿望一定都会实现的。”   “佛祖会保佑您的。”君泠崖声音浅淡,“坐吧,等到傍晚才有素斋用。”   “噢。”她乖乖坐下,爱不释手地把玩手里的佛珠,越看越对她的心头好,恨不得将佛珠都取下来按到心头上,不用抚摸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君泠崖没打扰她,细心地给她添茶倒水:“陈年龙井,宫里可尝不到这个味道。”   “真的?”她不相信,双手端起茶杯,小心吹了吹茶叶沫儿,抿了一小口,舔舔被滋润的红唇,好似味道还真有些儿不同,说不上的清香与醇厚,酿在口中醇冽如酒,入喉时又甘冽如泉,“好喝。”   “喜欢便好。”君泠崖又给她倒了一杯。   两人一时无话。   君泠崖平日话不多,不必要时不会吐露只言片语,而她虽话多得堪比长江,但撞上坚硬如铁的冰墙,纵是想开闸倒水也没辙,只能将废话都倒行回溯,缩回源头去了。   你一杯我一杯地饮下,她肚子都撑成了一个大球,圆鼓鼓地圆润起来。   “好饱好饱,喝不下了。”她摸摸小肚子,戳了戳,不好了,好大好大,得去泄气。再看君泠崖,面色淡然,也不像胀红着脸忍着不去五谷轮回的模样,好奇怪,他喝了好多茶,也不去茅厕。   记得梅月告诉她,那种事情不能忍着,忍着对身体不好。   她皱皱眉头,跟授课的夫子一般,语重心长地道:“坏豆腐,那种事情不能忍的,忍了身体会坏掉。”   “嗯?”君泠崖莫名其妙,“什么?”   “就是不能忍那种事。”她郑重地强调,摸摸肚子,太饱了,忍不住了,“我要先去了。”她站了起来,跟梅月示意要去上茅厕,临走前,还特意转头对着君泠崖道,“你……不许跟来,要排队,羞羞,等下再轮到你。”   说着,她丢下一脸古怪的君泠崖走了。   此时到来的宫人大都朝拜讫,正四处赏景闲逛,算算,还有半个时辰时间才到用素斋时,正好她肚子撑成了小胖子,吃不下东西,四处逛逛也好消消食。   解决了问题,她在梅月的指引下踏着轻快的步伐,东奔西走,不知走到哪个角落,阵阵饭香扑鼻而入,勾得她嘴里的馋虫都蠢蠢欲动地爬上舌尖。   “好香好香,是什么?”她闭上眼嗅着香味,双脚馋得都离了地,还勾引身体往香处倾。   “是膳房。”梅月答道,“圣上可要去看看?”   她拊掌乐道:“好呀好呀。”   梅月点头,带着她前行,然而刚拐过通往膳房的一隅,两人便在膳房外见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萌萌:谁来告诉我,坏豆腐憋着不去解决,身体会不会身体坏掉呀?   秀一把土豪们,感谢大家的各种雷,(╯3╰)   阿烈扔了一个地雷   凉凉酱扔了一个火箭炮   凉凉酱扔了一个地雷   凉凉酱扔了一个地雷   林春花花扔了一个地雷   林春花花扔了一个地雷   小蝙蝠扔了一个手榴弹   糖糖扔了一个地雷   公子无忧扔了一个地雷   每天都有鸡腿吃?扔了一个地雷   每天都有鸡腿吃?扔了一个地雷   每天都有鸡腿吃?扔了一个地雷   每天都有鸡腿吃?扔了一个地雷   每天都有鸡腿吃?扔了一个地雷 ☆、28|第二十八章偶遇   咦,那不是皇姐身边的侍女么?怎么在这儿。   她歪着脑袋看着绿裳。   啊,一定是皇姐肚子饿,要侍女找东西吃了。皇姐好坏,偷偷吃东西,不告诉她。   对了,皇姐一定还在为上次乞巧时的事生她气,她要去跟皇姐好好解释。   “圣上,你要到哪儿去?”梅月叫住往膳房那蹦的李千落。   “我……我想去找皇姐。”她动动指头,指向刚从膳房出来的绿裳,“她能带我去找皇姐。”   顺着她的玉指望去,只见绿裳行迹鬼祟,出了膳房后脚步明显加快,时不时还东张西望,等行至岔路时才放缓步子,掸去衣上的灰,慢步走回来处。   即将用膳时来膳房,还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就是梅月抛开了良心说绿裳是清白的,谁也不会信她一个字。   李千落脑筋直,不知九曲十八弯的阴谋诡计,见到梅月阻拦,好奇地问:“梅月梅月,我去找皇姐好不好?”   “圣上,我们快回去吧,以免王爷担心。”梅月催促她回去,在她不开心地转身时,给隐在树中的暗卫打了个眼色,便有一位暗卫往君泠崖的方向去,另一位追着绿裳去了。   又是坏豆腐,为什么坏豆腐总是不让她做喜欢的事情,可是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就得做好多好多不喜欢的事情,咦,那她到底要不要听坏豆腐的呢?   她乱七八糟的想法将脑子里的浆糊绕成了死结,摸摸脑袋,还好,还能动,没有坏掉。   梅月被她自言自语的话逗乐了,指尖扣在唇瓣轻声一笑,跟着她往回路去。   谁知,今儿不知刮了什么龙卷风,竟然将许多平日不常接触的人都卷到了他们面前。   准备回到时,拐角处的窃窃私语便夺去了她的耳朵。   这声音好熟悉,好像是姨娘。   好久不见姨娘了,要给她一个惊喜。   “嘘。”她敏锐地捕捉到声音来处,轻声慢步地靠在墙上,偷偷地趴在墙边,身体一弯,只等着太妃背向她,她就冲过去来个出其不意的“奇袭”。   她开心地谋划自己的游戏,梅月却拧紧了眉头。   只见太妃正处在面对着她的方向,与另一位背对着她的男子说话。   两人声音低不可闻,若非普通耳力的人,那是一个字都听不到,但梅月受过训,能力远甚普通人,轻而易举地将那些对话收入耳中。   男子的声音很普通,几乎没有什么辨识度,身量不高不矮,年纪约莫二十上下,就在梅月要仔细看时,男子退后一步,正好被墙挡住,纵是想见也见不着了。不过方才打眼一晃,服饰也算华贵,应当是皇室子弟,但皇室的族谱抖出来,都能绵延到十里开外,要找到个人,还真是个大工程。   男子似乎有点儿生气,满口都带着火药味:“说了别再送我东西,我不需要。”   “听闻你近日睡不好,我特意缝制了这个香囊给你,香囊内的干花有助你睡眠,多少是一番心意,便收下吧。”太妃的声音轻柔,带着恳求的味道,低声下气的劲都得直通到了地底。   那男子究竟是何人,竟能让身份高贵的太妃如此低头?梅月脑海里盘旋的想法一簇簇地钻出,但将今日到场的皇室人物都对上了号,也没找到个可疑的人来。   “少假惺惺了,你心里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凭这点东西便想我能接受你?做梦!”男子看来是气到了头顶上,他气冲冲地吼了一句就走了,独留僵硬在那儿的太妃一人,茫然呆滞地杵着。   梅月还是无法认出男子的身份,再看太妃,她一脸挫败,眉间的粉色画钿都暗淡了颜色,她灰心丧气地将锦囊收回袖中,沿着另一方向走了。   李千落“呀”了一声,正要蹦上前去追赶,梅月又拦住了她:“圣上,该回去了。”   “圣上,您怎么在这儿?”   梅月话音方落,就有人给她续了声。   抬头一看,梅月暗叫一声“不妙”,将头低了下去,福了一礼:“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吉祥。”   太皇太后不经意间出现,眉目还含着难得一见的笑意,看似慈祥,但谁知道这笑里藏的是什么神兵利器?   梅月额上渗出了丝丝冷汗,宫中关系网错综复杂,谁也不知太皇太后与太妃及那男子有没什么瓜葛,若是圣上心直口快,老实交待自己在偷看太妃怎办?   可叹没她发话的余地,她只恨不得变成圣上的嘴,帮其应付太皇太后的唇枪舌剑。   不过,她虽然不懂拐弯抹角,话里藏针,但老实人也不见得不好,她低下头掰着手指头,一一数道:“刚才我与王爷喝茶,喝多了就想上茅厕,于是跟梅月出来上茅厕,上完茅厕后……”   太皇太后常年受佛香浸染,自认身上沾满了佛祖的灵气,最受不得污秽邪气侵蚀。她娥眉一蹙,总觉得圣上字里行间都充斥着臭气,熏走她高贵的圣气。下意识地拿锦帕挥了挥鼻尖压根不存在的气体,打断了圣上滔滔不绝散发臭气的话:“成了,哀家明了。”目光不经意瞥向圣上的皓腕,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手腕上的紫檀木佛珠,“圣上戴的佛珠可真好看。”之前不是说圣上已经戴了她赠的佛珠么,怎么这会儿却换了?   若是机灵的,就能听出太皇太后话里的质问,但李千落一颗心不比常人,傻乎乎地就着太皇太后的问话道:“是呀是呀,可美了,是佛祖送给我的。皇祖母,我有向佛祖保佑你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呢,佛祖听到了我的祷告,就送了这串佛珠给我,有了佛珠,我的祈福一定会实现的!”   细腻柔软的腔调经由天真浪漫的话泡开,就像在太皇太后清心寡欲的心里泡开了馥郁的花茶,霸道地用甜蜜与清香温暖了她的心。   太皇太后心神一晃,很多话都哽在了喉头,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但与生俱来的高傲让她不能向一个痴儿服软,她又肃整了容色,岔开话题,硬生硬气道:“那圣上您在此做什么?”   糟糕。梅月刚松了口气,心底鼓又咚咚咚地敲起来,太皇太后这么一问,圣上说不准就老实招了。   但梅月也小看了圣上单纯的心思:“啊?我不是在跟皇祖母您说话么?”   太皇太后眉心一跳,隐忍着一口怒气道:“那在与哀家说话前呢?”   “我在跟梅月说话。”她真的很老实,很乖地说了,但为什么皇祖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呢?   太皇太后觉得自己的尖兵利器都刺到了软趴趴的棉花上,非但没一点儿用处,还让自己愈发窝火。   正是气氛僵硬的时候,救场的人出现了。   君泠崖走来的步子很轻,如踏浮云翩翩而来,身轻如燕,但他的气势却强大得连劲风都俯首称臣,为他扫荡开一条毫无阻碍的路。他明明与真龙毫无血缘关系,但说话的铿锵语调,慑人的气势却能让真龙一族卑微得跟泥鳅似的。   “圣上这茅厕,上得挺久的,还劳本王与太皇太后亲自来接您回去。”   坏豆腐头上好多好多烟,要发火了。   她瑟缩了一下脑袋,目光游移道:“我……我出来逛逛。”   “逛到这点上还不回,圣上可真闲。”君泠崖一声也不软,转头给太皇太后拱了拱手,“太皇太后,圣上年少,玩心过重,劳您亲自督导,臣代圣上跟您道一声谢。”   太皇太后话还没问到点上,就被君泠崖打断,这口气噎着怎么也吞不下去,但君泠崖已经把台阶给她铺好,她要是不下去就是自讨苦吃了:“好说,哀家也是心疼圣上,担心她出什么事。既然有王爷在,哀家便放心了。我们走吧。”说着,抚了抚云鬓,转身回去。却在离开君泠崖的拐角处时,低声嘱咐了身边的嬷嬷几句,最后道:“记得告诉乐端柔,她欠哀家一个人情。”   相比太皇太后不知耍什么的心计,李千落却苦恼地敲敲脑袋,恨不得里头放了一本三十六计,能在关键时候帮她逃过坏豆腐的惩罚。   “对、对不住……”她扯扯衣袖,小手指头交叠打着转,显示出她的紧张,“我下次出来会告诉你的。”   君泠崖负起双手,居高临下的气势显得她更加渺小:“为何要告诉本王?”   “因为我不说,你会来找我。”她小声解释。   “为何本王会来找你?”   “啊?”她茫然抬头,坏豆腐为什么有那么那么多的问题,他是不是比我还傻?   君泠崖面色不变道:“回答本王。”   “因为……因为……”因为什么?她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每次她玩得高兴了,没给任何消息就不见的时候,坏豆腐总是会来找她,她以为是要抓她回去惩罚的,可是好几次坏豆腐也没罚她,就让她去洗干净脸,早点用膳。   “圣上,那是因为王爷担心您出事啊。”梅月凑到她耳边,低声提醒她这榆木脑袋。   “啊?”她不明白地看向坏豆腐,“是因为你担心我?不是因为想罚我么?”   君泠崖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硬挤出一句:“臣都是为您好。”   “噢,那我以后出去都告诉你。”她还是不明白找人跟为她好有什么关系,但是她记得了,下次去哪儿都要告诉坏豆腐,不能让他担心……虽然她不知为什么他会担心。   “时候不早了,”君泠崖道,“回去用膳吧。”   “噢,好,正好肚子饿扁扁了。”她摸摸已经凹下去的小肚子,笑眯眯地道,“我要吃好多好多菜,要吃红烧肉,吃糖醋排骨,吃……”   “啊?怎么都是青菜呀……”然而,当素斋上来的时候,她傻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有很多伏笔,不要错过哟~   晒土豪的时间又到了⊙▽⊙感谢大家萌萌哒的雷(╯3╰)   叹尽香幽扔了一个地雷   叹尽香幽扔了一个地雷   每天都有鸡腿吃?扔了一个地雷   桃色蜜饯扔了一个手榴弹   莫上卿月扔了一个手榴弹   莫上卿月扔了一个手榴弹   凉凉酱扔了一个地雷   催更君扔了一个地雷   催更君扔了一个地雷   催更君扔了一个地雷   催更君扔了一个地雷 ☆、29|第二十九章中毒   梅月看着下方一溜溜正饥肠辘辘等着她喊开饭的皇室众人,小声地凑她耳边道:“圣上,素斋都是素菜,您将就着吃吧,您快动筷,大伙儿正等着您呢。”   “噢……”她摸摸扁下去的小肚子,可怜地安慰道,“小肚子,等晚上回去我就给你喂好多好多好吃的,要乖乖等我,不许闹哦。”然后执起竹筷,示意大伙儿开动。   安静的房内,终于有点儿人气,相继响起了竹箸敲击饭碗的喧哗声。   本来她肚子是不用受这种不见油腥的罪孽的,但奈何皇室子弟来得实在太多,挨个拜完都得到了傍晚,若再排着长龙般的队伍赶回宫,也得到了晚上,因此只能在寺院里安排素斋,先填填肚子。   可是素斋对于大鱼大肉惯的皇室子弟们来说,实在太过素寡,难得一见的油腥粘附在青菜根上,即便想用筷子将其刮下来就饭吃,也还得担心青菜会不会先被柔躏得不成形。   她看着清一色的菜,胃口都倒了一个大跟斗,连动筷都觉得浪费气力,原本还嫌宫中的菜色千篇一律,吃不出新鲜的味道,现在才知拥有是福,只恨不得扬鞭跃马赶回宫里,将各色炒菜都搜刮一轮,祭拜她的五脏庙。   在场的除了素来食用素斋的太皇太后很享受这顿美食外,其余人都涨红了脸,在饿肚子的意识与不想吃素的动作中挣扎。   她扁扁嘴巴,放下筷道:“我吃不下。”正好坏豆腐在外殿,看不到,不怕他责怪。   梅月劝道:“圣上多少吃点吧,好歹是辛苦做出来的。”   她摇摇头,吃不下就是吃不下,她的口味得了先后真传,刁钻得青菜都要能吃出酸甜苦辣的味道。可是正如梅月所说,不吃就太浪费了,怎么办才好呢?   梅月看她苦恼得挤眉弄眼,提了个建议道:“不如圣上您那份,赏赐给大伙儿吃吧?”   “这样啊……那随便给谁都可以么?”她歪着脑袋问道。   “您是圣上,您想赏赐给谁便给谁。”   由于来人太多,小小的房子撑不住这般架势,迫使许多地位低上一等的,得搬张小桌子露天用膳。   她眼珠子沿着场上人溜了一圈,也没见到几个熟悉的脸,太皇太后不能赏赐,那换个人。   她看向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李灵月,心灯一亮,赏给皇姐好了,看皇姐吃得好香好香,正好赏给皇姐让其消消气,以后多多陪她玩。   “给皇姐行不行?”   梅月点头:“当然可以。”说着,让人将那几盘菜都送到了李灵月桌上,并教她说了几句赏赐的话。   李灵月不喜欢吃素斋,只是前段时日在刑部待久了,刁钻的舌头都被那些清淡无味的菜养得不喜荤腥,此时素斋正对了她的胃口。但若是仅有一份还勉强能入口,要再添一份上来,就吃不消了。   可天子赏赐,李灵月岂能说那婉拒之词?只能躬身站起,福了一大个礼,表面谢主隆恩,感激涕零,内心却忍不住唾骂几声。   本来天子赏赐是天大的恩宠,得了赏赐之人非但面上争光,还能得人眼馋羡慕。现在这份恩宠却有如奇耻大辱,将她钉在耻辱柱上,惹围观众人冷嘲热讽。究其原因,便是这份赏赐是圣上舍弃不要的“裹脚布”,谁知道这所谓的赏赐,是不是其可怜她被刑部审讯的日子里吃不饱,而好心赠与的一餐饱饭?那这种以牢狱之灾换来的殊荣,谁会艳羡?   她打碎了银牙,强逼自己忽视周围睇来的幸灾乐祸神情。赏赐来的精致小菜有好几碟,本来就不大的小桌即刻被其挤得满满当当,连她吃到一半的菜也要被挤到旮旯上。   圣上赏赐的小菜虽然看起来素清,但大厨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青菜油亮光鲜,还保持着新鲜的颜色,火候掌握得刚刚好,豆腐也水嫩水嫩的,没失去原味。再看自己的,菜色偏暗,豆腐的味道还缺了点火候,天差地别一眼可见。可恨这大厨,连炒个菜都要分个三六九等,凭什么她吃得如此之差,而李千落那傻子,却能享受高等待遇!   她不满地冷哼一声,将赏赐来的菜倒入了自己的那份里,两者混合一块,搅得均匀,令她的菜色就变得鲜亮油光起来。她得意地瞥向其余也吃着中等菜色的兄弟姊妹,悲哀地要靠这种方式来获得一丝丝的成就感。   她高傲地扬起头,夹起一筷子的青菜,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再慢条斯理地夹起下一道菜咀嚼,动作高贵得不像在用膳,像在跟人比美。   然而,意外突然发生!   李灵月面色唰地一白,一口气顺不上来,掐着自己的脖子使足了气力干呕,砰地一声重重倒在地上,口中不要命似的吐出白沫。   她惊恐地双瞳,空气越来越多地从腹腔挤出,却并无新鲜的气体进入,她甚至连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都是一种奢侈。   中毒!   脑子闪过这个词时,她意识已逐渐剥离,她仿佛看到自己魂魄抽离身体,飘荡在十里开外,她根本不知跑到自己身边的人是谁,不知是谁在喊她的名字,只知道自己再没得到救治,就会暴毙!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李千落完全不清楚发生什么事,还以为李灵月只是跟她开玩笑,直到太皇太后腾地站起,大喊一声:“快唤大夫!”她才懵懵懂懂地知道出了大事。   她脑袋懵了一懵,扬声大喊道:“御医,御医!”说着,甩下梅月就奔了出去。   寺院的大夫匆匆赶来,但他常年圈守在这个小地方上,甚少出外见世面,对于这种刚猛剧毒,是丁点办法都没有。   眼看李灵月只剩半口气时,李千落突然高声呐喊,带着一人闯入:“让开让开,让御医来看!”   看到老御医到场,众人紧紧吊着的一口气都松了。   本来仅是来上香,无需带御医,偏巧李千落担心君泠崖又犯病,硬生生将老御医拽了过来,让其在车上候命。真是命中注定,让李灵月捡回一条命,欠她一个人情。   老御医妙手一探,惊知李灵月中了一种极其特殊的毒,此毒单独服用毫无毒性,用银针也试探不出,但若中毒者闻到紫檀木香,体内便会产生剧烈的毒性。此毒相传是西域一女子为了报复抛妻弃子的男子所炼,因男子信佛,常年佩戴佛珠,她便炼制了这种毒,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男子,由此可见毒的狠辣霸道。   御医知道毒因后,立即施针逼毒,拼了老命地将李灵月拉回人间。   便在老御医救治的档口,闻讯而来的君泠崖雷厉风行,派人封锁了整座寺院,不让任何人进出。随后从御医口中得知毒的特征后,立即顺藤摸瓜,查到了毒来处,再派人捉拿了负责烹饪的所有僧人。   大门一阖,间隔两个世界。   门内,光明。御医热汗淋漓,施救命悬一线的李灵月。   门外,黑暗。君泠崖正动用铁血手段,严厉拷问。   动荡不安的夜里,冷风呼啸,直灌入人的心底深处,冻得浑身刺骨。   月上树梢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动静也歇了。   老御医抹去头上的热汗,颤抖着手放好银针,弯腰给李千落行了一礼:“启禀圣上,长公主体内毒素已清,余毒只需调养几日便可清除,性命已无大碍。”   李千落愣然看着那一盆盆乌黑的血水,心都寒涔得慌,她害怕地吞了吞口唾沫,在梅月的示意下,颤声道:“谢谢,辛苦了,快歇息吧。”   老御医告退。   李千落像被抽去了脊柱,瘫软成一滩烂泥。展开因为紧张而攥紧的拳头,手心到处都嵌着指印,染红了白嫩的掌心。   好、好可怕,皇姐差点就没了,呜……上一次坏豆腐也是这样,脸色好白好白,如果那天老御医没来,他会不会也像皇姐这样,差点没了?   不可以,坏豆腐不可以没了,他要帮自己按小肚子,要帮自己批奏状,要帮自己好多好多事情。   平时脑筋转得不快,这会儿一涉及到坏豆腐,就联想能力爆发了,从李灵月出事,考虑到今后得随身带着老御医,再到要怎么帮助坏豆腐才能不让他出事……从来没装过那么多“学问”的脑袋,一下子就被鼓胀得嗡嗡嗡地抗议起来,她摸摸脑袋,摇头晃脑地抱怨:“脑袋好小好小,好想换成坏豆腐的脑袋,装好多好多问题。”   梅月哭笑不得,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君泠崖突然闯入。   森冷的目光扫了一圈被迫留下的皇室子弟,再徐徐落到李千落的脸上。他的语调低沉而迟缓,仿佛要揭开惊天大秘密。   “臣已问出下毒的主谋是何人了。”   找到大坏蛋了?是谁是谁,快说快说,欺负皇姐,要打他!   收到她急切的目光,君泠崖一挥手,左右卫便将一位长得肥头大耳的僧人拖了上来。   僧人的模样十分狼狈,鼻青脸肿,显然受了一顿拳脚功夫的招呼。   他长得倒是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就是太圆润了,脸上的肥肉抽动起来,都能掉下一层油脂,给他添了几分搜刮民膏的黑心相。   “此人便是下毒之人。”君泠崖一昂首,僧人被掐住下巴,被迫抬首面向圣上,“当着圣上的面,说,指使你的是何人!   僧人显然已经被君泠崖好生“教导”一番,目光老老实实地在场上走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一人之上,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语气挫败地道:“就是她,指使小僧下毒的。”   方才还大了舌头,窃窃私语八卦是谁下毒手的众人,霎时像被掐住喉咙,噎得蹦不出一个字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他们此刻的神情最贴切不过,因为谁都不会想到,主谋者与受害者竟然都是——   柔成长公主,李灵月! ☆、30|第三十章主谋   “皇、皇姐?”李千落也瞪圆了杏眼,将眼睛揉了再揉,跑到僧人的手指头前,顺着指头角度再看过去,哎呀,好像还真是皇姐。   皇姐下毒害自己,为什么?是不是吃得太饱,所以下毒把食物吐出来,把圆滚滚的肚子清空了,再继续吃?   可是看皇姐的样子好痛苦,她为了吃多多的,奉献好大呀……   在这紧要关头,她滴滴嘟嘟地自言自语,还蹦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令梅月哭笑不得,梅月努力扯动嘴角,才勉强压下不合时宜的笑意:“圣上,您应当接着问他,有何凭证。”   “噢,”她乖乖听话,提了口气问道,“你有何凭证?”   “这……”僧人看了君泠崖一眼,抿紧了唇,眼里蒙上一层灰,“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所说的句句属实。小僧幼时曾受过沈卫大将军的救命之恩,因此当长公主找上小僧,要小僧替她办事时,小僧二话不说便应了。没想到,长公主竟然要小僧给圣上下毒!”   “竟敢下毒谋害圣上,好大的胆子!”君泠崖厉声一喝,全身爆发出骇人的气势,强烈的气流向四面八方鼓荡。   众人也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更将脖子拉长了,想瞅瞅这僧人嘴里还会吐出什么惊天秘闻来。   “你胡言乱语!”绿裳突然喊道,“长公主岂是这样的人!”   “长公主为何要给圣上下毒,毒又是如何下的?”君泠崖脸上绷出愤怒的线条,他使了个眼色,便有侍卫拦住了绿裳。   “小僧不知长公主为何要给圣上下毒,”僧人摇头道,“小僧原本是将毒下在圣上的菜碟上的,但临落毒时,又生怕毒性不足,便改下在了菜里,谁知……”他怯怯地抬头看向昏迷不醒的李灵月,被吓得心惊肉跳,哆嗦着身体战战兢兢地磕头:“圣上恕罪,王爷恕罪,小僧只是为了报恩,不得已为为之。这一切都是小僧之过,请圣上与王爷手下留情,放过小僧亲人,小僧已将所知的如实告知。”大锦律法严苛,若是犯人主动认罪,便不波及亲人,若是拒不认罪,则会连同亲人一并受罚。   “除了你……嗯,还有谁知道有人给朕下毒?”李千落在梅月的指导下,提了口气,追问道。梅月说,在大家面前要喊“朕”,不能说“我”,她有乖乖听话,照做哦。   “这……”僧人目光闪烁地看向李灵月身边的绿裳,一横心,指着她道,“当时,是她负责来同小僧谋划的。”   绿裳登时变了脸色,被人点名道姓地拉下水,她这条小命还要不要!她咚地一声,跪地求饶,把头磕得笃笃响:“圣上,长公主是无辜的,您切勿听他谗言!”   “啊,”李千落的指尖点上双唇,只是犹豫了一会,便趁着记忆还新鲜时道,“可是,方才朕与梅月路过膳房时,见到你了。”   绿裳大惊,她怎会想到,当时在膳房时竟然还有圣上这条小尾巴。圣上金口玉言,谁敢怀疑其中真实性?   她身体一抖,硬生生从口中挤出一句:“长公主当时肚饿,让奴去膳房瞧瞧,可有什么食物能填肚。”   “长公主真是好大的脸面,圣上还没得用膳,她倒先去偷腥了,哀家这回真是长见识了。”太皇太后手轻轻地抚着云鬓,看似漫不经心地批驳,但每字每句都带着一柄尖刀,直插入绿裳的心上。也不怪太皇太后句句带刺,一来乞巧宫宴时,她对李灵月的印象就差到了顶点,二来,那毒狠辣奇特,李灵月恰好坐在身上有檀香味的她身边,这样一来,她岂非成了间接害李灵月中毒的帮手?这种杀人之罪她可不想担!因此,她必须将罪名定死在李灵月身上,尽可能地让李灵月坐实“自食其果的下毒主谋”的罪名。   绿裳像生生吞了一口苍蝇,脸憋成了紫红色,若应了太皇太后这句,便是长公主以下犯上,若是不应,长公主就得坐实了下.毒罪名。   太皇太后又给绿裳添了一把热火:“哀家看圣上已乏了,这事再这么问下去恐怕也没什么结果,圣上,不如先将这贱奴打入天牢,让刑部审讯。若长公主与这贱奴是清白的,圣上便还她一个公道,若是她们有心隐瞒,便依大锦律法办了。”   绿裳身体抖如筛糠,李灵月是皇族之人,即便真有谋害圣上,至多只会被圈禁,但她不一样,毫无身份的底层人物,隐瞒实情,帮主子的谋害天子,那可是刮刑的死罪!如果老实招供,指不准还能死得漂亮一些。   她硬着头皮看向圣上,谁都知她是个痴儿,不足为惧,但她背后的摄政王,却是深不可测,谁也猜不准他的利剑,下一瞬会刺向他的朋友还是敌人。   压力如山般压来,她看向李灵月,狠狠地咬碎了牙,李灵月算什么东西,自命清高、自作多情,待自己也不见得多宽厚,自己凭何要对她付出真心?心如死灰,她豁出去地道:“是……正是长公主让奴去联络他,给圣上下毒的。”   “长公主为何要谋害圣上?”君泠崖问。   绿裳贝齿重咬下唇,双手紧紧绞着衣袖,眼里蒙上了一层恨意:“长公主一直不喜圣上,因为……”从幼时的瓜葛,到十皇子的过世,再到对君泠崖的爱意,一五一十,没有丝毫隐瞒地公诸于众,真真实实地将李灵月不为人知的黑心肝,剖开展示在众人面前。   谁也想不到李灵月会藏了这么多心思,便是一向喜欢她的李千落,也想不到身边的亲人竟会将魔爪伸向自己的喉咙。   李千落被吓傻了,鸡皮疙瘩一簇簇地往自己皮肤上冒,浑身像被冷水泡了一泡,冷得不像自己的。   君泠崖看她面色不太好,在绿裳招供后,决定将绿裳与僧人带回宫,交由大理寺审判,至于李灵月,由于其身体不适,暂时软禁。   圣上的龙位坐不稳,龙命天天被人惦记,这是谁人都心底清的事儿,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是李灵月先翻动了手掌,妄图碾碎真龙天子。   而李灵月本人也万万想不到,自己才刚逃出刑部的掌下,又被打回人间炼狱。   在她中毒醒来的翌日,她便发现自己被软禁的残酷现实。寝宫外的侍卫围了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地形成密不透风的人墙,就是一口气,都吹不出寝宫外。   起初她很不解,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大吵大闹,要求见圣上鸣冤,但侍卫冰冷无情的铁面毫不松动,哪怕她已经开始疯狂地动了手,扇得侍卫满面红印,侍卫依然如松般矗立不动。   后来,她从送饭的宫人口中得知,皇兴寺一行,令她臭名远扬,也让圣上残忍地剥夺了她的自由。更不巧的是,君泠崖让人搜她寝宫,竟从暗格里搜出了一个圣上的巫蛊小人!   种种罪状列数下来,罄竹难书,她心如死灰,颓丧地滑落地上,愣然地看着暗无天日的屋顶。   经过那么多事,她的脑袋总算灵活了,她终于从那自我催眠的情爱之海跌跌撞撞地出来,开始正视这丑恶的深宫世界。   不久,君泠崖到来,他开门见山地问:“长公主尚有何话想说?”   想说什么?李灵月一瞬不瞬地凝望君泠崖,他的背脊挺直,广袖长服也隐藏不了他身躯下蕴含的坚韧力量,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巍峨高山,看起来毫无威慑力,但爆发之时却能化成五指山,将魑魅魍魉压在手下。   看看这个男人,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恶蛟,连龙血都沾不上半点关系,还枉她一心痴恋,不惜屈尊降贵,讨好他,结果非但换不得半点垂爱,还被他亲手送进了刑部,可笑她那时竟被蒙蔽了双眼,听信谗言,自作多情,真是愚蠢至极。   她冷笑着看那高高在上的人,每次在他身边,总觉得自己卑微到了极致,哪里还有长公主的风范,现在既然已是困兽,她又何苦再做那卑微的泥鳅。   “本宫要说的太多,只怕三日三夜都说不完。”李灵月讽笑道。   君泠崖走到椅边坐下,捧起新上的茶,掀开青瓷茶盖,拨了拨水中的茶沫,漫不经心地道:“下毒的僧人与绿裳昨夜暴毙,死因不明。”   “什么!”李灵月睁大了双瞳,惊愕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君泠崖的眼眸轻轻一抬,锁在李灵月惨白的脸上:“长公主为何如此激动?”   “因为……”李灵月语塞,欲言又止地攥紧了衣袖,结果什么也没说。   “长公主可是有何难言之隐?”君泠崖低下眸瞳,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茶水面。   李灵月面颊笼上一层死灰,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声音轻得难以捕捉:“如果……” ☆、31|第三十一章浪费   李灵月直视着君泠崖的脸:“若是本宫说,本宫没下毒呢?”   君泠崖眼底的池水像被搅动了一般,微微晃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原态:“给本王一个信你的理由。”   李灵月捉到一丝希望,激动地道:“本宫经由刺客一事,已处在风尖浪口上,本宫还没蠢到要在这种档口,还是大庭广众之下,毒害圣上!”   “那为何不可能是长公主您狗急跳墙,欲同归于尽呢?”君泠崖平静无波地反问。   李灵月的一口怨气刚凶猛地涌出喉头,就被君泠崖这不痛不痒的话噎回了喉里。是啊,所有的罪证都齐全了,连证人都死了,她也确实有害圣上的谋逆之心,怎么瞧,她都是毒害圣上的罪魁祸首。“是,本宫确实对圣上不满,但本宫也说了,本宫还没蠢到那种地步!总而言之,既然王爷说到这份上,本宫还有何话可说,本宫言尽于此,请吧。”   君泠崖冷淡地道:“长公主如今是阶下囚,还轮不到您来逐客。”   “你!”李灵月怒道,“本宫沦落到此地步,王爷还要火烧浇油嘲讽一番,未免有失君子风度!”   “本王从来就不是君子,”君泠崖放下茶盏,抖抖衣袖,一派潇洒恣意地站起,“本王只是一个不折手段的小人。这茶味道不错,长公主不妨尝尝。”语讫,他幽幽然拂袖,负手离开空寂的寝宫。   殿门阖上的一刻,仿佛所有的光芒都被遮挡住了,黑暗得看不见一点光明,李灵月静静地聆听自己的呼吸声,蹙着眉头,琢磨君泠崖的来意。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奔到君泠崖的茶杯前一看,桌上正用水勾画出一个入木三分的字:“等!”   “您让长公主等?王爷,您相信她是无辜的?”梅月看向一边正苦恼地捧着一本奏状阅读的李千落,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君泠崖的指尖敲了敲白瓷茶杯,在梅月倒茶的间隙,沉声道:“本王有信她的理由,也有不信她的理由。”   “王爷请明示。”梅月不解。   “正如她所说,她正处于风口浪尖,不会如此草率地当着众人的面去下毒。”君泠崖解释道。   “可是暗卫跟踪绿裳,发现其确实有与那僧人密谋下毒的嫌疑。”   君泠崖一挑眉头:“但你怎知绿裳听命于长公主?”   梅月一惊:“您是说……她可能是他人安插在长公主身边的人?故意作伪证来误导我们相信长公主是主谋?”   “素黎姐,”君泠崖挑出几本简单的奏状,让于公公交给李千落,“此毒特殊,中毒者要嗅到檀香味,方会毒发。但是圣上手上所戴的佛珠,是朝拜后才得到的,莫非主谋早已知道圣上会得到佛珠,提前安排了这一局?况且,当时在场中,不仅仅圣上戴有佛珠,尚有一人佩戴。”   “您是指太皇太后?”梅月倒抽一口凉气:“莫非主谋要害之人是太皇太后?”   “非也,是长公主。”君泠崖眸色一深,捧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圣上的菜与长公主那份混在一块,又受到供词的误导,以致我们的注意力转移,以为毒下在圣上的菜里,却没想过,毒可能一开始便下在长公主的菜里。”   “因此他们可顺理成章地误导我们,是长公主谋害圣上,以达到谋害长公主的目的。可是如果圣上没戴佛珠,他们岂非不能嫁祸长公主?他们又是如何算准圣上佩戴佛珠的?”   “这是本王疑惑之处。不过本王倒是想到了一个问题,太皇太后赠与圣上佛珠后,圣上当场便戴在手上,但后来她摘下佛珠之事,似乎除了你我外,无人知道。”   “您是说,太皇太后误以为圣上一直戴着她相赠的佛珠,便安排了这一切?”梅月打了一个寒战,这事的谱真是越理越乱,还越来越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怪道先前太皇太后见到圣上时,提到了佛珠。”   “嗯……”君泠崖默不作声地点点头,那天回来后,梅月便将他们碰到太妃和太皇太后之事说了,只是当时忙于各种事情,无暇顾及,现在看来还真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但不可单凭这点便认定是太皇太后所为,毕竟毫无证据,证人与长公主的话也不可全信,只恨那僧人与绿裳暴毙,线索断了,刑部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本王先派人去监视太皇太后,而你多观察,那日与太妃接触的男子是何人。”   “好。”梅月应下,打着疑问问道:“王爷可有查出那两人的死因?”   “服□□。”   “这……”梅月语塞,若是非同一般的□□,尚可顺藤摸瓜查出来源,继而查到主谋,但偏偏□□是很普遍的□□。她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王爷,若是主谋想害长公主,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知道为何本王明知李灵月图谋不轨,本王却还留她一条命么?”   “奴蠢笨,请王爷明示。”   “沈卫如今正在他的老地盘,若是李灵月一死,你道张简会不会往沈卫耳边吹上几口邪气?”   梅月震惊,她怎么没想到这一茬。李灵月若是一死,沈卫悲愤难忍,被齐王旧部的张简鼓吹几下,便会带兵造反,引起大乱。怪道上一次王爷要借庄盛,来捣毁李灵月与齐王旧势力,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沈卫,不,应当说张简在宫中铁定有不少势力,不可小觑,齐王虽死,但难保他不会拥护另一个齐王。若是不调虎离山,让其远离京城,本王难以出手。”   梅月一声轻叹,先皇子嗣薄弱,能健全长大的,也没几个。但大皇子已封王出宫,二皇子即将及冠,封王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儿,其余皇子年纪虽轻,但在宫中长大的人,哪个会是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软脚虾?而他们在明,敌人在暗,谁知道会是谁先伸出魔爪,掐住圣上的咽喉:“王爷,您辛苦了。”   君泠崖没有说话,他目光深深地送到正摇头晃脑,甩着两条腿看奏状之人身上,眉目如画,唇似点朱,如果将其画成一幅画,裱起来悬在墙上,定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画卷。可惜,这幅画卷摆放在深宫中,注定要被血气玷污,被岁月侵蚀棱角。   君泠崖头一回感到如此疲惫,这个深宫存在太多他看不到摸不着的丝线,看起来软而无害,但可能下一瞬便会化身锋利的獠牙,将圣上头颅割下——哪怕他现在已经权倾朝野,手掌传国玉玺,哪怕他已站在她面前挡下刀光剑影,但他毕竟不是名正言顺的真命天子,百姓拥护的脸还朝着当今圣上。要是足智多谋的,定会先将圣上的龙魂送上西天,等他拿下江山,再以他名不正言不顺的理由举起反.动大旗。   “咕……”突然响起的咕噜声,毫不客气地打乱了他的思绪。   只见她慢吞吞地放下了朱笔,看向自己的肚子,葱白的指尖惩罚地往肚皮上戳了戳,赌气地嗔道:“不许叫,再叫不给你水糕吃。”坏豆腐在办正事,肚子乱叫打扰他,是要被罚的。   “圣上,水糕是什么?”君泠崖眼底浮现了几分笑意,连一贯厚如坚冰的脸,也稍稍破出了裂痕。   “就是水做的糕。”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梅月莞尔一笑,道:“水糕便是水晶龙凤糕,是圣上平日最爱吃的甜点,只是圣上说这名儿太长,记不住,便将其简称为水糕。”   “早膳的份量不够?膳房是谁负责的?”君泠崖挑眉问道。   梅月心里一咯噔,不忍膳房被君泠崖拿来出气,老实招了:“今早膳房给圣上备的早膳,圣上说不爱吃,一口都没动,是奴的错,没及时劝她。”   “本月月俸减半,”罚完了梅月,君泠崖冷声道:“圣上的嘴是越来越刁钻了,正巧本王还未用膳,下去知会膳房,按老规矩上早膳。”   什么老规矩?梅月怀揣着疑问下去,一炷香后,她愁眉苦脸地端着一大盘精致的食物回来了。请了君泠崖一声,将盘中的食物整齐地摆放桌上,有姜汁索饼、紫龙糕、薏米仁粥等等,全都是圣上……不爱吃的……   怪道梅月的脸色那么难看,想来是猜到君泠崖肚中的坏水是什么颜色的了。   “这都是臣爱吃的早膳,既然圣上没用膳,那便委屈圣上将就臣的口味了。”敢让一朝天子依着自己的口味,也只有胆大包天的君泠崖做得出,但他却有能力,让李千落把火气连同那不爱吃的食物,往肚里吞。   她胆小地缩了缩脑袋,指尖戳了戳糕点,沾着点心上的粉末舔了舔,不好吃:“不吃行不行?”   “圣上不饿的话,大可不吃。”君泠崖硬气地道。   呜……坏豆腐又欺负人,她摸摸小肚子,小肚子也饥肠辘辘地抗议了。   没办法,只能生吞了。她吃得难受极了,就像被人捏着喉咙,往嘴里灌黏糊糊的油一样,几乎咬一口就喝一口粥送,吃了足足一炷香,才把索饼咽了下去。   看着君泠崖慢条斯理推过来的紫龙糕,她哽咽了一声:“饱了……”   “嗯?圣上这是不愿陪臣继续用了?”   她立时抓起紫龙糕,硬塞进嘴里,糕的粉末像散了的花,调皮地往她喉咙里钻,刺激得她捂着嘴猛咳了几声。   君泠崖的手不着痕迹地一动,指尖微向她的方向移了移,又倏然握紧了拳头,淡定地熄灭了想帮她拍背的欲.望,让梅月待行。   她可怜兮兮地抽抽鼻子,坚定自己的想法:这一顿早膳,她是再也不要吃了,往后小肚子再嗷嗷叫,也得赶在坏豆腐使坏前,把五脏六腑庙供奉好了。   “听闻圣上今日挑食,不用早膳,是否有此事?”   她捂嘴,害怕地摇摇头:“没有。”   君泠崖面上染了几分怒色:“圣上可知一餐来之不易?战乱之时,多少黎民百姓为了一餐饱饭,不惜易子而食,即便是大锦盛世,也有不少子民因天灾人祸而无法温饱,而圣上身为一国之君,不起节俭的表率作用,还挑食浪费,可是要臣带您进入山荒野岭,品尝无物可食的苦头!”   “呜……”坏豆腐又凶巴巴,好可怕,她吓坏了,跑到梅月的身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君泠崖,“我……我错了,我以后不挑食浪费了,我……我都吃,你别丢我进山沟沟里,好不好?”   君泠崖双眼一眯:“可以,圣上若认真悔改,便与臣一并用尽这些食物,然后,将方才臣给您看的奏状,用最简练的语言,概括要点给臣听。”   “啊?”她脑袋瓜子暂停了转动,坏豆腐又想出什么坏招惩罚她了? ☆、32|第三十二章概括   “为什么,”她嘟起了小嘴巴,揪揪衣袖,不开心地道,“我不做行不行?”   “圣上浪费粮食,若不小惩以戒,您如何会记得牢。”君泠崖将她方才看过的奏状递给她。   “我下次不浪费了,不要看好不好?”她嘴上说着不愿意,双手却恭敬地接过奏状,老实地翻开,看来她也是知道坏豆腐的口是打了封条,不会轻易松动的了,“我下次会乖乖地吃完的。”   “下次的事下次说。”君泠崖果然一声也不软,拿了一沓厚厚的宣纸摆在她面前,将一管红雕漆牡丹纹笔塞进她手里,“圣上,请吧。记得,是要将奏状的内容概括给臣,以便臣批阅。”   “呜……”她可怜兮兮地摸摸右手的指头,自我安慰道,“小指头对不住,又要你变得红通通了,一会儿写完,我就好好给你按揉。”   大抵是着墨的力道太重,娇嫩的肌肤受不住摧残,每次她提笔落字,小指头都会含羞带怯地红了边,等松了笔过段时间才会恢复,因而每每被罚写字的时候,梅月都会帮她准备一小盒的清凉膏药,帮她祛红。   这一次写完,她的指头又变成了萝卜红。这几份奏状她已来来回回看了数次,里头的字深刻地印在了脑中,若是接通了记忆的筋,她便能倒背如流了。但对于初次接触这种活儿的她来说,这种学习方式太过陌生,懵懂无知如在深海漂浮,找不到方向,还是君泠崖实在不忍心她一头雾水,点拨了她几句,她才找对方法。   君泠崖让她概括奏状的内容并非毫无道理,奏状是形式文书,用书语言与口语大相径庭,其内容不但要列明事情起因与处理方式,还得添油加醋地写上几句敬辞,整一篇阅览下来,内容繁冗复杂,看完得花不少时间。   让她概括内容,一来是为了以后她亲自批阅奏状而奠基,二来私心的说,是他太过疲乏,需要一个人帮其排忧解难。   她的能力就像一个隐藏的火药,如果找到了线引,那只要一小簇火苗,便能让她熊熊燃烧,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而已经填饱肚子的她,干劲可谓十足,学习到新的东西,让她充满了求知欲,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满了“好奇”。   到午膳的时候,她气喘吁吁地搁下笔,吹了吹纸上的墨,双手乖乖地将课业上交给坏豆腐:“给你,写完了。”   为了方便坏豆腐看,和将“节俭”的优良传统贯彻到底,她在梅月的指导下,将一大张纸剪成几份,每份都尽量用正反两面写,以节省纸张,写完后,再将本奏状的纸夹进奏状里。   君泠崖还在低头忙碌,皇兴寺一事,令他焦头烂额,许多政事因此耽搁。奏状堆积到今日时,都已笼成了高低起伏的山脉。   他实在无暇抬头顾及她:“圣上,请将您概括的内容念给臣听。”   “噢,”她乖乖展开纸,一字一句念道,“岷江大旱,饥民死之七八,请开仓救济。”   君泠崖朱笔一顿,拿过她手里的奏状,认真看了一遍,提笔批复后,丢给于公公:“即刻去办。”   于公公下去办了。   她乖乖地问:“还要继续念么?”   “念。”   “噢。”她应了一声,继续念了。她脑子虽不好使,但这概括能力还是学得有模有样,无形中帮君泠崖减轻了许多压力。   只不过,同样的事情做多了,她就厌烦了,等午休过后,君泠崖想让她再帮分担一点,她就不乐意了。   揉揉小指头,她一副你欺负人的模样盯着他:“小指头红了,休息好不好?”   红通通的指头就像一个被人打的孩子,哭红了脸,委屈地控诉他。君泠崖心尖蹿上一丝丝疼意,才发觉她娇嫩的指尖竟然长了一层薄茧,生生毁了她手指的细长曲线。细想,若是不生在帝王家,她此时当是相夫教子的普通女儿家,何至于今日被锁在深宫的牢狱里,毫无自由,行事做派都有一双双眼睛盯着,就等着她哪天出个岔子,将她赶下龙位。   君泠崖微不可查地轻叹,心酸苦楚都随着这声叹落到地底,抽枝发芽,长出一树悲哀。他很少叹息,但她却全霸占他所有的叹息次数,他也不敢逼她太紧,挥挥手让她玩去了。   她像断了线的风筝,蹦蹦跳跳地跑出去玩了。   可是皇宫虽大,但远不及外面的民间来得新鲜,除了花园景致便无认为可让人驻足围观的东西了,那些假山假水看一次还觉得新鲜,看多几次便觉得跟吃了一桶油般,腻得想吐。   不好玩,没事做。   她气呼呼地踢着脚尖的小石子,无聊地负着手,东摇西晃:“好无聊好无聊。”   “圣上,不如到文渊阁看看?兴趣能找到几本有趣的话本。”梅月提议道。   “话本?”她双眼登时散出光亮,高兴地拊掌道,“好呀好呀,快去。”   到了文渊阁内,庞大的书群豁然展开,如波澜壮阔的大海一波一波地荡开海浪,将古老而沧桑的气息拂来。   她高兴得如入水之鱼,滑开鱼尾便游向书海深处,连秘书监的道礼声都充耳未闻。   好多好多书,眼花缭乱,晕乎乎。   她揉了揉被书撑满的双眼,琳琅满目的书册,一排排如山般绵延到底,尽头都不知在何方,她的手刚试探地伸向一本书册,又被旁边那本似乎更有趣的书册吸引,又收回手,放肆地刚想“染指”那本,结果目光一转,似乎另一本更有趣,又收回手。   找了半天,捡了西瓜丢了芝麻,合心意的都没找着,她还越来越往阁内跑,不知不觉,竟然跑到了一处角落。   她苦恼地皱皱鼻头,抱怨道:“梅月,好多好多书,不知道看什么。”   梅月无奈一笑,扫了眼罗列一排的书册,随手挑了一本拿给她:“圣上,你瞧瞧这本如何?”   “好呀。”接过一看,翻看两眼,她就打起了瞌睡,好无趣的话本,不好看,踮着脚尖就往原位放回,梅月急忙要接过帮她放入,谁知两人的动作打了架,波及到旁边的书册,哗啦啦地几声,几本书册不堪受连累,集体出逃地脱离书架母体,跳到冰冷的地上。   “哎呀。”一、二……七,掉了七本书,要乖乖捡起来,放回去。她弯下腰,帮梅月捡书,突然一本书闯入她的视线,“起居注?这是什么书呀?”   梅月接过一看,细弯的娥眉蹙起。   这是一本起居注,记载了先后的轶事,翻开一看,这本书册里字字句句都是仔细斟酌过的,其中不乏溢美之词,而著书者竟是起居舍人。书册已被翻得带了卷,昏黄的书皮显露出书册的年岁。   听闻先皇对先后情深意重,两人两情相悦,焦孟不离,因而先皇为了先后,要开一本先后起居注的先河,也并非不可能。左右这事儿都是天子说了算,只要私底下著书,不让那些骨鲠之臣抓住把柄便成。   只是没想到,先后离去十数年,这本曾被先皇捧在手心里,日夜阅览的书册,就被尘封到这旮旯里头,与漫天飞舞的厚尘作伴。   翻到书册的最后一页,最后一行字,痛心地止在了“入葬”两字之上。   而先后过世后的内容,竟然是先皇亲笔所写,字字诛心,力透纸背。梅月仿佛看到十数年前,昏黄的宫灯下,先皇一夜之间苍白了头发,嘶声痛哭,用鲜血在轶事上痛心写下他的痛意。   再一页页往前翻,翻到先后生产时,梅月一怔,停住了手。   “梅月,这是什么呀?”她凑热闹地把小脑袋拱过来,虎头虎脑地偷看。   梅月赶忙将书册阖上,勉力一笑:“没什么,圣上找到心仪的书了么?”先后的概念对于李千落来说,太过模糊,虽然她十数年都没享受过母爱,但骨子里的母女情意还是存在的,现在还不宜揭她疮疤。   “找到啦,这本书好有趣,我可以拿回去读么?”她乐滋滋地捧着一本书册,爱不释手地抚摸封皮。   “当然可以,这儿的书您都给拿回去读。您还要看什么,我们一并带回寝宫。”   “不要啦,就看这一本。”她很容易满足。   梅月点点头,帮她把挑好的书收拾好,与守阁官道了声,连着那本轶事一并带了出去。   回到寝宫,她趴在雕龙纹倚红榻上,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梅月没打扰她,往桌上放几碟点心,跟她告了声,就往宣政殿去了。   傍晚,君泠崖出来走动时,梅月悄悄地将那本起居注送到了君泠崖手里:“王爷,请看。这是奴在文渊阁的角落里找到的。”   君泠崖接过翻了几眼,眉头微蹙,先皇对先后用情至深,怎会由得这本起居注搁在角落里。   内心的疑惑打了死结,直到这本书册的启开,结才慢慢解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生日,加更哟。   第二更5:00 发出~ ☆、33|第三十三章轶事   这本起居注记载得十分详细,从先后进宫到其故去下葬,事无巨细,都详细地罗列其中,字里行间都充满了先皇先后的浓情蜜意。可惜两情相悦的一对恋人,生前情未尽,死后也难在天上团圆。   “王爷,请看此处。”梅月翻开书页,指向其中一处,那里的字迹有些褪色,看起来是被先皇反复抚摸过。   “后产前五月,娘家人进宫探视……隔日,太后来探,当日后呕吐不已,病因不明,数日不愈,帝怒……征和贰年春,贤德皇后忽感不适,于早膳时昏阙……两月后小产,诞下一女,赐封昭晚,然,公主天生痴傻,后产后,体弱多病,气血不足,时常头昏……征和伍年春,后病故……”   短短几句话,道尽了先后凄惨悲怆的后半生。君泠崖阖上书册,看着著书者的名字,双唇线条拉成了一根紧绷的弦,先后突然故去,当今圣上莫名痴傻,似乎都隐藏着一些等待人叩开大门发现的秘密。   “起居舍人方予……于公公,劳烦您查一下是否宫中是否有此人。”君泠崖将方予的名字给了于公公,于公公应声下去办了。   “王爷,您有何想法?”梅月接着书册,翻开,指着书册上的一行字道。   “太后来探,当日后呕吐不已,病因不明,数日不愈……”君泠崖反复念叨这一句话,深思道,“你怀疑太皇太后?”当年的太后便是今日的太皇太后,“理由?”   “齐王对皇位虎视眈眈,难保当年的太后不会有觊觎之心。况且当时太后的亲侄女贤妃已有了二皇子李孤松,若是皇后有何不测,贤妃便有机会坐上后位。”   “确实有这种可能。”君泠崖揉了揉眉心,从动机和书册上记载的来看,太皇太后确实是最有可能害皇后之人。   如果将之前李灵月之事与这个猜测连成一线,那么就解释得通了。   太皇太后觊觎皇位,当年欲谋杀皇后,捧李孤松上位,如今借圣上之刀杀李灵月,便可与张简里应外合,利用沈卫篡权夺位。   猜测顺利地一通到底,连死结都解开了。可是君泠崖眉头依旧不展,总觉得事情并非所想的那么简单。   “王爷,奴不明,为何这本书册会被放置角落里头。”梅月岔开话题道。   “此书被翻得起了卷,关于先后生病的字迹均已模糊,可见先皇十分在意先后的病情,那先皇还将此书隐藏在角落里,定然是不想他人看到。”   “可是隐藏得再深,终有被人看见之时,莫非先皇不怕有他人借阅,会被发现么?况且,先皇若如此珍爱此书,应当是放置其寝宫才是。”梅月不解地道。   君泠崖抚了抚卷起的封皮:“若是你深知自己命不久矣,那你会将你珍爱的宝贝放在你房内的密室,还是放在他人意想不到之处?”   “这……自然是后者,但是您言下之意,”梅月惊讶,“是说先皇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记得本王曾告诉过你,先皇真正死因么?”君泠崖见梅月点头,低声道,“先皇可能早便察觉到自己身体不适,只不过并未声张,不然你以为先皇为何在还年轻力壮之时,要将圣上代交给本王?”   梅月一阵唏嘘:“即便如此,先皇也不怕他人进入文渊阁,无意中翻到这本起居注,引起怀疑?”   君泠崖摇头道:“你明日不妨拿圣上的符令孤身前往文渊阁,试试秘书监是否会让你轻易地走到角落。”   梅月恍然大悟:“看来先皇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让圣上一人走到那里,允许她带走任何书册。若是能见到此书,查明事实,便是有缘,若是没有,那……”   “那不知也是一种福气。”君泠崖将话止于一声喟叹,“今日被你发现,也许也是种缘分。”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这深宫之内,究竟还隐藏了多少不能见光的真相,究竟先后生产前后发生何事,先皇又是被何人所害?究竟是谁,将罪恶的手伸向这对苦命鸳鸯,导致今日圣上先天缺陷?   还有,先皇先后之事,是否与害李灵月之人有密切关联?   心结方解开,复又缠成另一种花样,紧得无法挣脱。君泠崖竟然打心底希望,这两件事的主谋都是同一人,不然要解决这事情,便难如登天。   晚间的时候,于公公的消息更是火上浇油,在心结上狠狠地打上了一个死结:“启禀王爷,小的让人查过了名册,宫中并无此人。经查,得知方予已于先后故去当年,辞官归隐,但数年前,已于老家随州病故。”   “在随州病故?”君泠崖皱紧眉头,线索又断了,“去查查他老家何处,可有后人。尚有,打听下负责医治先后的御医是何人。”   “回王爷,小的知道,是赵环御医,不过这位赵御医也在先后故去当年辞官隐退了,去向似乎不明。”   “同一年辞官?”君泠崖剑眉一蹙,“去查他现在何处。”   “是。”于公公转身刚走没多久,又折了回来,“王爷,中侍来报,那只小猫崽已经训练熟了,可养了。”   “赏!”君泠崖一直蹙着的眉头缓慢舒展开来,语调里颇有几分高兴,“明日带它来见圣上。”   .   翌日。   “阿挠!”李千落高兴的尾音刚扬起个调,一只白色小猫就扑到了她的怀里,亲昵地喵喵叫,“哈哈哈,阿挠阿挠,别舔了,好痒好痒。”   看她一向苦着的脸,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君泠崖觉得辛苦都化成了甘泉,苦尽甘来。这只小白猫当然不是阿挠,只是为了能填补她心里空缺而另外找的小猫。   为了让这只小猫不露馅,特意让其出生后,日日都嗅到她的气息,识别她的气息,连饲养她的宫人还得模仿她的习性来与□□小猫。   这其中的麻烦程度,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但君泠崖毕竟做出了承诺,若不将阿挠从天上捕回来塞进她怀里,只怕他连睡梦里都得听到扰人的哭诉。   “是你把阿挠带回来的么?”她开心地蹭了蹭阿挠软乎乎的毛发,蹦到君泠崖的面前问道。   “嗯,阿挠不听臣话,故臣耗费了不少时日方能让其下凡,还望圣上见谅。”君泠崖装模作样地道。   “阿挠回来就好,我原谅你了。”她揉了揉阿挠的脑袋,被它的舌头舔得咯咯发笑。   “谢主隆恩。”君泠崖把戏都演全了。   “咦?”突然一声疑惑,把君泠崖的心都提到了悬崖上,她抓着阿挠的小前腿,上下左右看了看,奇怪地道,“好像阿挠变瘦了,是不是在天上过得不好呀?”   君泠崖松了口气:“阿挠思念凡间过甚,定然会瘦。”   “那父皇一定也变瘦了。”她滴溜转的眼睛里突然盈上了泪光,霎时便红了眼,“呜……父皇一定吃不好,睡不好,一定瘦了。”   她的眼泪真是说来便来,一声招呼都不打,君泠崖揉了揉眉心,安慰道:“圣上,您父皇托臣向您传达一句话,他称您很听话,他甚是欣慰,您无需替他担心,只要您日后都认真读书,用心学习,他便开心了。”   “父皇真的这么说?”她的眼泪条登时缩了回去,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君泠崖,“那我乖乖听话,学习了父皇是不是会下凡来看我?”   “这便看圣上学到什么地步了,若是学得好,兴许他会下凡,若是不学无术,臣便说不准了。”   “啊!”她被吓坏了,阿挠也跟着她发怵的身体发出不满的喵叫,“那我马上学,马上学!今日要学什么,我都会好好学的。”   “圣上有此用心,您父皇定高兴至极。”君泠崖目光斜向她怀里的阿挠,声音淡漠,“圣上是要抱着阿挠一块学习么?”   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怀抱,睁圆了眼:“不、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君泠崖一拂袖,走在前头,“请圣上随臣来,但莫怪臣没提醒圣上,圣上若是学习之时,被阿挠分了心神,耽误了学习进程,那离见您父皇之日就更远了。”   “啊?”她愣住了,嘟嘟嘴巴看向怀里讨好地蹭她的阿挠,心里的天秤架了起来,是要斜向许久未见的父皇,还是斜向刚见不久的阿挠。权衡利弊之下,父皇那边的筹码越来越多,最终完胜阿挠。她不得已将阿挠放入梅月怀里,摸摸阿挠的毛发,“阿挠乖,一会儿我再陪你玩,你要乖,不要挠人,这是梅月,你要好好跟梅月相处哦。”   “喵。”阿挠歪着脑袋,不明白地看着她。   她笑嘻嘻地拍拍阿挠的脑袋,跑去追上君泠崖,又回头朝阿挠摇了摇手:“阿挠,等我回来看你,你要乖乖地听话。”   爽朗的笑容似乎感染了阿挠,它像是听懂了,仰首“喵”了一声,听话地腻到梅月怀里去了。   “难得圣上如此高兴。”   她眉飞色舞地道:“阿挠下凡回来,我和小泥人就有伴了。”   君泠崖挑着眉梢,凝望近在咫尺的笑容,他英俊的脸庞上也漾开丝丝笑意:“您高兴就好。”   九曲回廊径自从脚下逶迤而去,延伸向一处环境清幽的宫殿,“宏文馆”三字刚劲有力地刻在宫殿的牌匾上。   她甚少在这些不知有何用途的宫殿徘徊,好奇地睁着眼,指着牌匾上的字一个个字念:“宏、文、馆,这是什么地方?”   “宏文馆紧临宣政殿,此处是天子与内臣商量政事之处。圣上请进,臣为您引荐几位重臣。记得,”临进去前,君泠崖还特意交代一声,“您在外人面前,要摆出圣上的威严,要自称‘朕’。”   “噢,”她一拊掌,气力十足地喊了一声,“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三更于10:00发 ☆、34|第三十四章宏文   可是这龙气刚肆意纵横了一瞬,就被君泠崖给她介绍的人,压得声势一弱,软趴趴地化成泥鳅了。   好、好多人,啊,是他们,我在朝上见过他们,他们都凶巴巴的,每次都会说好多好多话,跟别人吵架,吵得脸都红了。呜,坏豆腐让我见他们,是不是因为我不乖,让他们来骂我?   “参见圣上!”众人动作一致地弯腰,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一个大礼,气势雄浑,登时把她吓得缩到君泠崖身后,胆小地偷偷往外看。   君泠崖把她拎了出来:“圣上,不必怕他们,这几位俱是朝中骨鲠之臣,耿直不阿,忠心于大锦江山,亦是臣的心腹,日后臣不在时,您若有何不解的难题,可询问他们。”见她眼睛一亮,君泠崖又添了一句,“问题仅限于政事,其余诸如您父皇何时下凡的问题,不准问。”   呜,凶……她蜷起了小爪子,可怜巴巴地低头应了声:“噢。可是你为什么会不在?”   君泠崖一愣,斟酌了一会:“臣有时忙不过来。”其实,人算不如天算,他这半生张狂到了顶点,谁知老天会不会以他嚣张欺凌真龙天子为由,将他收了去?或是皇室子弟,掀起除逆贼的旗帜,将他拉向断头台……   她没有再问,傻乎乎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君泠崖摸透了她害怕的心思,知道一时半会让她接受也非易事,只能慢慢引导。他将昨日她概括的奏状拿出来,一字排开呈到她面前:“这都是昨日圣上看过的奏状,今日臣要与在座各位同僚商讨如何处理奏状所提的问题,请圣上跟着学习,臣会一步步教您。”   又、又要学啊,晕乎乎。   还未开始,她就已经两眼冒金星,等到讨论开始,她就开始头昏眼花,金星都在眼前飞了。   这些政事她是一个字都听不懂,偏偏还得将学习父皇做一伟大天子的使命贯彻到底,逼着自己哪怕是半个字也要往耳里听。   君泠崖见她听得难受,脸都胀成了紫色,便让众人放缓了速度,自己一面发表看法,一面用她所能听得懂的方式,耐心给她解释。   如果说他们的讨论像一篇晦涩难懂的文书,那君泠崖的话便如浅显易懂的白话文字,将每段难以理解的文字拆开,重新组合成简单的语句。   他还能于大文字中蕴含风趣的小故事,比如岷江大旱,他会从后羿射九日的故事入手,阐述大旱形成的原因及造成危害,再引起她对解决方法的好奇。   因而最后她听的不是政事,而是君泠崖由政事变化形成的小故事,接受起来也容易得多。   一件政事热火朝天的讨论结束,君泠崖让她歇了口气,端着碗香茶看话本,而他则继续与众臣打唇舌之战,讨论另一政事。   聒噪的讨论声化成一个个实质的文字砸到耳里,敲得她脑袋瓜子都疼,更别说安安静静地看话本,享受安逸。   她龙臀都像坐在钉上,坐立不安,心思地透过往房里灌风的窗缝,飘扬到阿挠那,阿挠没有她陪,有没有乖乖听话,有没有欺负梅月,有没有按时吃小鱼干……   等着他们也好无聊,她玩着自己的小手指头,看看昨天借来的那本话本,兴趣也提不起来,可是又没胆量去提出离开。   等到讨论结束,众臣告退,她才解放地从椅上蹦了起来,跑到君泠崖身边。刚想感恩颂德地请他开恩地放自己出去,却不经意间,看到他浓密的黑发里,藏着数根岁月斑驳了的白发。   父皇说,白头发是老的象征,难道坏豆腐变成老豆腐了?可是他才大自己几岁呢。   “坏豆腐,你怎么老了?”她天真地戳戳坏豆腐的胳膊,哎呀,好硬好硬,怎么那么硬。   她反手戳了戳自己的胳膊,软乎乎的,像棉花糖,跟他硬邦邦的不一样。   噢,她知道了,坏豆腐老了,所以身体坏掉了,变硬了。   “坏豆腐,你老了,你老了……”老了就会像皇祖母那样,满头白头发,还会一脸的皱纹。坏豆腐那么好看,如果变成那样,一定变得丑丑的,她不要坏豆腐变成那样。   君泠崖还沉在奏状里,乍一听到这不懂哪个穴口吹出的怪风,还莫名其妙,听她支支吾吾哭了半天,才明白这前后的逻辑关系。他抚了抚额头,好似跟她接触以来,这头疼的情况是愈演愈烈了。   朝政繁杂琐碎的事情太多,他年轻的肩头撑不起那如山般的重量,心力交瘁,白发自然也在不知不觉中,应景地钻入了发间。左右不过几根白发,又不是一匹白练,会夺他性命,真不明白她伤心什么。   “圣上,几根白发,无伤大雅。若无要事,请吧,臣不送。”低头,继续忙碌政事。君泠崖的心秤是偏向政事的,当他专注于忙碌的时候,他不会挪时间去儿女情长,更何况,这还只是单方面的相思。   可是,偏偏有人爱做打扰人的无良事。   “我有很重要的事。”她跑到君泠崖的背后,小指尖一竖,伸出觊觎很久的手,用力一拔,好棒,白头发被□□了,这样坏豆腐就会年轻了,保持原来很好看的样子。   君泠崖头戴银玉冠,如瀑的长发都被整齐地梳好,盘成发髻,以冠别好,她这不打招呼的拔发,彻底打乱了他长发的秩序,以致一根根长发竞相从冠中冒了出来。   偏偏她还上了瘾,对准他的头发眯着半边眼睛,找准了位置,继续伸出魔爪,将他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君泠崖很想忽略那以自己长发为乐的人,可惜她身上的茉香浮动,散出幽幽香气,淡淡怡然的清香,让人忍不住亲近。   沉在意识之海的一片痴心,抵抗不住香的蛊惑,浮出水面,随着神往的心思,飘离在九霄之外。   墨香顺着鼻尖萦绕的芳香散开,自然洒落空白的宣纸上,他笔下的不再是枯燥晦涩的书面文字,而是一幅美人画像。   他从来不敢画她的画像,怕自己拙劣的画技玷污了她的美貌,也怕自己入魔太深,无法自拔。   可是情至深处,岂是说回头就能回头的?   梅月抱着阿挠过来接李千落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幅从未见过的温馨美卷。   美人如画,抚着男子散乱的长发,一缕缕青丝穿过她的指尖,如瀑般垂落桌上。男子眉目含笑,提笔点墨,画中尽是缱绻情长。   梅月一瞬间失了眼眶,捂着唇,低声垂泪。   如果他们不在帝王家,如果她是正常的女儿家,这该是多少让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阿挠!”听到动静,李千落高兴地回头一看,立刻舍弃“旧爱”,投奔“新欢”去了,“阿挠阿挠,过来抱抱。”   “喵。”阿挠跳到她怀里,撒娇地蹭了蹭她的脸蛋,把她逗乐了。   “好痒好痒,阿挠好坏。”   梅月轻轻拭去眼角悬着的泪,过去给君泠崖请了安,持着满腹疑问问道:“王爷,为何要带圣上来此?”   “你忘了下个月廿三是什么日子么?”   梅月掐指一算,讶道:“是太老爷的忌日。那您要回云阳么?”   “祖父叮嘱过本王不得再踏入朝堂,可惜不得已,本王违背祖父遗愿再入朝堂,如今已是不肖子孙,还岂能连他忌日都不回去?”君泠崖双目如墨,浓重得像笼上一层化不开的哀色,“且方才于公公告知本王,赵御医的老家竟恰好也是随州,本王觉得此事有诡,恰好云阳与随州相近,本王顺带去走访瞧瞧。后续事宜本王已安排妥当,圣上便交给你了,待狩猎之日后,本王即刻出发。”   “王爷……奴担心您走后会出乱子。”   “本王离去之时,恰逢春节前后,若是整出什么幺蛾子,只怕人心向背,只是要辛苦你了。”   既然君泠崖已安排好,梅月也不再多说,黯然看向蹲在地上挠着阿挠小肚皮的人,叹息道:“为您,值得。只是圣上若是知道您离开,不知是何想法。”   “只怕她巴不得本王离开,没人管束。” 他声音带着些许低哑,一字一句,隐去了平素的清冷,只剩下道不尽的落寞。   冬日狂风不知止歇,簌簌而来,鼓吹起他散乱的长发,却拂不走他的寂寥与悲伤。   他卷起那幅美人画卷,郑重地交到梅月手里:“这幅画,请帮本王保存,若本王遭遇不幸,不能归来,请务必将其焚在本王坟头。”   .   “君泠崖带李千落到了宏文馆?”太皇太后哐啷一声掷下手里的白釉茶杯,眉梢暗藏几分怒意,“看来,这摄政王是与圣上一个鼻子通气的了。这摄政王表面上掌控朝政大权,但至今也没见他有谋朝篡位的意思,要说这摄政王是要反大锦江山,哀家还真不信了!”   “皇祖母息怒,为了这乱臣贼子您发什么火,小心伤了身体。”二皇子李孤松笑着拍了拍太皇太后的背,捋顺她的脾气,“皇祖母,即便君泠崖与皇妹站在一块,他又能做些什么?皇妹痴傻,君泠崖又非皇族血统,百姓暗中唾骂君泠崖的不在少数,只要我们在适当时机添上一把油,伙同大臣们浇上一把火,不怕这两人不滚下龙椅的位置。”   “就你嘴甜,”太皇太后的怒气被他的甜言蜜语哄灭了,指尖捻着手绢朝他点了点,“你啊,每次都能哄你皇祖母。只可惜唉,”她悲戚地按了按眼角,哀色笼上面颊,“过半月你便及冠了,你的王府也已修讫,届时你一离宫,便只剩哀家这一孤家寡人了。”   “皇祖母您放心,孙儿臣定会常常进宫见您。”李孤松信誓旦旦地道。   “唉,虽然哀家也想你能多陪陪皇祖母,但你及冠了,应当以事业为重,前些日子哀家为你引荐的几位良臣,你可与他们打好了关系?”   “皇祖母您便放心吧,这事儿孙儿臣自有分寸,孙儿臣也会好生照顾他们的。”   “那便好,记得,可别让君泠崖的探子,发现端倪。”   “孙儿臣办事您放心。”   太皇太后面上恢复了慈爱的笑容,轻柔地捧过李孤松的手,拍了拍:“你出外后可要注意身体,别染了风寒。”   “皇祖母,你怎么也唠叨起来了。”李孤松埋怨道。   太皇太后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提起娥眉道:“也?还有谁跟你唠叨过?”   “没……也就奶娘唠叨过几句,”李孤松目光闪烁,笑容也僵了几分,他岔开话题道,“是了,皇祖母,我们不如主动做些什么如何?李灵月既然大难不死,我们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帮她一把,将她求助的讯息传递给远在西北的沈卫,届时沈卫这莽夫知道亲外孙女出了事,指不准就会……”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与一点就通的太皇太后对了个眼色,“到那时,朝廷不免一阵大乱,君泠崖自顾不暇,我等便有机可乘。”   “照你这么说,要如何助她一把?”   “皇祖母忘了,只要我们使人给她送饭,饭里夹张纸条暗示她便可。这样一来,她便欠了我们一个人情,日后沈卫也能为我们所用。”   “精!”太皇太后捻着锦帕一甩,笑得皱纹都少了几分,“就照你说的办。”   “孙儿臣谢过皇祖母。”   李孤松告退后,清冷的寝宫又没了人气。   太皇太后放松了身体靠在雕凤红木榻上,眼前不知为何浮现圣上那张纯真的笑脸,甜美的笑容下,是一双捧着九色丝线勾成的“寿”字的手。她第一次收到那么真心实意的寿礼,看似简单,却一针一线透出了心血。   其实那孩子其实挺乖巧的,只是可惜,错生帝王家,注定与她势不两立。   她心神一晃,目中聚起狠意:“去,照着二皇子说的办!尚有,警告那个人,哀家的眼还没瞎,少背着哀家接近孤松!”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这更开始到今天的最后一更,是给公子无忧小读者加的更,迟来的生日加更,请乃收下,么么哒~   下一更是15点 ☆、35|第三十五章来使   当天傍晚,李灵月的晚膳如时送到。   又是缺肉少两的残羹冷炙,吃得她的胃都抗议地乱喊乱叫。   君泠崖说让她等,这都等了几日了,也没等出一条鱼来。   她真是撞了邪,才会相信君泠崖是真的会帮她。   “哼,狗东西,就一张嘴皮子会骗人,算什么本事!”她气愤地执起竹筷,将饭菜搅得一团乱,突然,发现饭菜里藏着一张纸条。   左右一顾,无人发现,以刨饭的动作遮挡,迅速拿起纸条拢在手心里一看,她略皱了皱眉,但仔细思忖了一会,挂了几日油瓶的嘴,突然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趁着无人发现,抓起桌上的牡丹纹毫,回了几个字,折叠起来塞到饭碗下,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姿态高雅地夹菜吃饭。她刚才怎么没发现,今日的饭菜竟然格外顺眼,口感也别有一番滋味,香气萦绕在唇齿中,纵是入喉也清气留香。   “想借机获取李灵月信任?”皱成团的纸条沾满油腥,连上面娟秀的字体都被油腥污得化开了,君泠崖两指夹着李灵月的那张回条,冷笑浮上嘴角。   太皇太后的算盘打得响亮,却万万想不到,他安排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探子,发现了送饭的秘密,暗中将纸条截下,换成了他准备好的纸条。被换的纸条是以圣上的口吻和字迹出具的,上头用很天真的话写明,欲救李灵月出去,但生怕坏豆腐发现,故仅以纸条传递消息,望能助她一臂之力。   李灵月一向小看圣上,见到纸条还真以为可利用圣上这傻子,就抱着一试的态度,回了一首诗,请求送达给沈卫。   这首诗,表面看似表达思念之情,但其实却于字句中暗含着求助的讯息。李灵月自幼受沈卫的熏陶,学了一手于字句中隐藏讯息的好技能,若是给普通人看,定能瞒天过海,可惜她遇上了从战场上杀回来的摄政王。   如果沈卫当真回来,李灵月就欠了圣上一大笔人情。   “看来本王是忽视太皇太后太久了,本王都忘了,她可是齐王的生母。”君泠崖将纸条交回给君礼,“想办法,将纸条原封不动地送到该送达的人手中。”   “是……属下即刻去办。”   君礼一颗赤胆忠心,完全投向君泠崖,他有命则领,有令则办,半句反对的话也不糊说,但他欲言又止的含糊声,还是出卖了他的疑惑。   君泠崖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释道:“沈卫在外头放浪已久,太皇太后已盯上他的兵权,本王要让他归来,交还兵权。”   君礼下去办了。   可惜从南方的京城赶到西北边疆,纵是快马加鞭,不停歇地抄捷径过去,也得要一个来月,此时再新鲜的消息也过了气。   因而沈卫得到李灵月求助的消息后,急得上蹿下跳,恨不得背上插上双翼,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闯进宫中,带着自己的宝贝外孙女远走高飞。   碰巧的是,驱逐敌寇的小战才刚落下帷幕。此前因敌寇仗着迂回曲折的地形之便,打游击战术,让沈卫抓耳挠腮都抓不到敌寇的小辫子,更甚者他们活跃的地盘又是大锦与西疆国争议多年的无国统御地,更将这麻烦事上升到两国利益相争的局面。   多年来,大锦与西疆国为了争议地,没少起冲突,但大锦一向以仁治国,奉行仁爱,鲜少发动战争,只要没有敌寇来袭,大锦便当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主动出手沾染这块地。   但西疆国却走截然相反的路子,国人堪称马背上的民族,相当好战,常年奉行英雄主义,以蛮力著称,认为有能者应当以打天下为己任,为国捐躯为光荣,是以常常妄图染指这块地。但一小块土地如何能满足?欲.望不止,贪念不歇,西疆便将狂妄的手伸向与这块地毗邻的大锦。   于是,上至前朝,下至大锦当朝,百年来与西疆国爆发了或大或小的战役,伤亡无数。上一次战争爆发时,便在征和陆年,也即是当朝圣上五岁之时。其之所以爆发,也是历史遗留的问题,先皇的父皇锦文帝生性软弱,好舞文弄墨,不好朝政,若非当时人称“铁血”的太傅逼他理政,只怕这皇位就得拱手让人了。   当时的西疆国大抵以为锦文帝是个文弱书生,起了轻敌之心,开始蠢蠢欲动地骚扰大锦边境,谁知当时的太傅足智多谋,联合群臣上奏锦文帝,出了一御敌大策吓唬西疆国,让其缩进龟壳里足足数年不敢乱动。   谁知,锦文帝驾崩,锦睿帝也即是先皇即位后,却没福分拥有“铁血”太傅,手底下的良臣致仕的致仕,辞官的辞官,原本人才济济的朝堂都空了不少位置,而那时恰逢西北大旱,东南洪涝,多种天灾降临,西疆国瞄准时机,在天灾最严重的征和陆年挑起了战争。   那一年的战乱,导致居住在西北地带的人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先皇不忍百姓受苦,御驾亲征,凭靠雷厉风行的手段和高超的领导才能,将蛮子驱逐到争议地外,并迫使其定下合约,此生不得来犯。   可惜那西疆国国君吃了一大口败仗的气,没几年就一命呜呼了。其太子即位后,曾试图缓和关系,但因生性多疑,毫无主见,受朝臣意见左右,始终踏不出坚定的一步。   不过万幸,这些敌寇还不止骚扰了大锦,还嚣张地钻到西疆的地盘去。因而西疆国国君派出大量骑兵,以敌寇来犯,侵扰他国子民为由,与大锦联合,最终将敌寇剿灭。   方得知,那些敌寇是邻国一群不满天子而起.义的刁民,妄图在这块争议地建立新的国度,可惜他们的行为触犯了两国利益,导致全军覆没。   这一次合作驱逐敌寇,使得沈卫与西疆国国主结缘。   为此,从沈卫口中得到消息的张简,气定神闲地根据形势,制定了一条救下李灵月的计划:“要救出长公主不难,但得看将军的本事。将军您与国君的关系还算不错,而此前国君也有意与大锦交好,那您不妨往国君耳边吹个风,让其提出和亲,而您再顺水推舟地将长公主介绍给国君。只要国君开了口,提出想娶长公主为妻,那大锦为了缓和关系,定会同意,届时您非但能救出长公主,还能成为一代国君的岳父。”   “好主意!”沈卫眼底一亮,又暗淡了下去:“可西疆若主动提起要娶哪位公主,岂非太过霸道?届时我朝不满意,不愿和亲,岂非功败垂成?”   张简摇头道:“非也非也,数年前,大锦与西疆一战,死伤无数,如今正是修生养息之时,不宜劳民伤财,而去年先皇病故,朝堂上下风起云涌,若是此时因和亲之事,导致两国关系僵硬,将会让大锦陷入内忧外患的局面。圣上,不,摄政王若是聪明的,绝不会让这等情况出现。因而这和亲,只要一提,定成。”   沈卫心底鼓敲了几个来回,最终一锤定音,姑且一试。   张简将沈卫跃跃欲试的神情收入眼底,嘴角挑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若是沈卫真做了西疆国国君的岳父,那他人连同西疆国竖起谋.反大旗便容易得多了。   后来,也不知沈卫是开了哪门子的窍,甜言蜜语更不知灌了多少给西疆国国君,国君竟然真起了要娶李灵月为亲的念头。   一个月后,西疆国派和亲使到大锦,同时沈卫及其带领的大军也被召回京城。   浩浩荡荡的大军及来使,在人群的簇拥下进城之候,李千落正苦恼地坐着,揪着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脸不高兴:“我不喜欢他们。”说的便是西疆国。   “圣上为何不喜欢他们?”梅月抓住她乱挠的爪子,用纹金宫梳篦帮她捋顺长发,细心地解开每个小疙瘩。   “我小时候,他们来打我们,父皇说死了好多好多人,他要亲自上战场,赶走那些坏人。”她气呼呼地扬着小拳头,义愤填膺地道,“因此父皇带我到寺院里,求佛祖保佑他能赶走坏人,平平安安回来,啊我记起来了,当时我们捡到的那个小男孩,就是因为战争,才没有家的,流浪到这里,碰到了我们。”   梅月怔然,长远的记忆随着她的话音启开。那一年的冬季,雪霜漫天,百姓无食,鲜血满地,无家可归的人们如若枯骨,在雪地里红着双手,挖掘食物。她有幸逃脱了那个人间炼狱,却在即将到达京城时,被当地的山贼斩断了最后的食物来源。她带着圣上口中的小男孩,拖着两条腿在地上逶迤,最后来到了皇兴寺附近……   “圣上,来使已经进城,即将进宫,请您尽快。”   突如其来蹦出的男音,搅乱了两人的回忆。   她回头看到坏豆腐,甩下梅月跑过去揪着他衣袖道:“坏豆腐坏豆腐,不让他们来好不好,他们都是大坏人!”   君泠崖微抬眼眸看向梅月,见她眉目含苦摇了摇头,便大抵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低头道:“圣上认为,对付一群坏人,是将其全部赶走来得畅快,还是让他们俯首称臣来得舒坦?”   “啊?”她傻乎乎地摸摸脑袋,“这两个有什么区别么?”   “前者只是将其赶走,但难保他们会卷土重来,而后者则是屈服于我朝的淫威之下,不敢狂妄。”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将两者支心秤上量了一遍,道出结论:“那应该要他们向我们低头。”   “不错,”君泠崖点头道,“因而,您身为一国之君便得拿出应有的气势,吓唬来人,振奋我朝子民之心,”他云淡风气地将一张纸条递到她面前,上头密密麻麻的字迹将她接见来使的任务,再次定格在“背诵”之上,“请圣上尽快背好,切勿出错,您今日代表的可是大锦所有子民,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影响我朝颜面,您父皇定痛心疾首,无颜下凡。”   她抓着着小纸条,像含化了一口黄莲,苦得说不出话来。其实君泠崖给她背诵的时间越来越短,赶鸭子上架地逼着她要在短时间内背全,这种烧坏大脑的脑力活,别说是她了,就是正常人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但君泠崖却发现她有一独特之处,她领会的本领极强,只要抽着狠鞭用力逼一逼,她定能找到学习的诀窍,以强人难以企及的速度学会一样事物,并融会贯通。   她就像是一道尘封多年的门,被“痴傻”的尘埃蒙蔽,常年处于封闭状态,直到君泠崖这把密钥到来,才拔开尘埃,启开这扇不为人知的门。   君泠崖为了减轻她的负担,教她如何快速地背完,并能气势不减地震慑来使。   她懵懵懂懂地听着,拿出纸笔一面用心聆听,一面勾勾画画,总算是赶在来使进宫前,一字不漏地背熟了,还能装模作样地眼神一竖,演绎出几分气势纵横的君王样。   换上赤红朝服,别十二龙簪,御临太极门,会见来使。   足下是伏了一地的朝臣,眼前是将背脊弯得一丝不苟的来使,那一声声气冲云霄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以不可估量的力量冲击她双耳,以不容阻挡的势头告诉她,此刻她是大锦的女帝,代表的是万千子民。   “众卿平身。”   那一刻,她背后的烈阳,金光万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更~   下一更,也即是最后一更,20:00 ☆、36|第三十六章妃病   她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   哪怕是朔、望大朝会,倾听京城大小百官叽喳不停的声音,还是繁琐复杂的祭祀大典,朝天神三跪九叩,也没像今日这般令人心力交瘁。   大典之上,来使长篇大论,在众人面前,直述来意,坦言两国为灭敌寇而结识沈卫,国君意外得见长公主之颜,坠入相思,故望两国交好,望圣上圆其心愿,望以和亲为两国友好邦交画上完美的止戈符。   百官无不震惊。   长公主作为毒杀圣上未遂的主谋,已是瓮中里的鳖,虽然圣上以证据还不全为由,未盖棺定论,但她活罪是逃不了的。而今西疆国却以抛出橄榄枝的形式,向长公主伸出手,那圣上该如何做?是要铁面无私地折断橄榄枝,还是顺理成章地让这双手抱得美人归?   凝重的空气化不开百官焦急的心,她迎着百官睁圆的双眼,热汗淋漓地板着张脸,绷出严肃的线条,照本宣科,将君泠崖给她安排好的谱一一道尽。她称长公主是戴罪之身,又称两国和亲的趋势势不可挡,那般连篇累牍那般义正言辞,只有轻飘飘的一句“柔成长公主乃戴罪之身,但若有幸为两国邦交而牺牲小我利益,朕便免其罪,但若长公主远嫁后,有违律法,则依律论处”提及百官最关心的焦点。   百官瞠目结舌,将眼睛揉了又揉,看龙椅上那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不肯相信这还是那个傻里傻气的痴儿——还是那张貌美的脸,只是面上添了威严的神情,嘴里添了伶俐的口齿,完全便是先皇附体,再世而来。   一众目瞪口呆的百官里,只有君泠崖看着她额上争相冒出的热汗,脸上透出一丝紧张。今日大典,来使与朝臣的黑脑勺一列列数过去,都有不下百个,更遑论宫外还有千万被她掌握着命运的子民,这样的压力对她而言确实太重了,每一项都是对她演技和忍耐力的重大挑战。   但先皇既然将她架到了龙椅上,便注定她身不由己。   经由这一事,沈卫更笃定圣上是装疯卖傻,一待敲定了和亲事宜后,他赶忙回府,将今日大典上的发现告知张简。后来两人不知私底下商议了什么,只见当夜的宫宴上,沈卫愁眉不展,不住地往圣上的龙颜上看,像是要硬生生从中看出一条龙纹来。   其实张简打的什么主意,君泠崖早从探子口中知道了一二。想与国君攀关系,想救出李灵月,这算盘是打得好,可惜他们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他的火眼金睛盯着。   他正愁没地方塞李灵月这个时刻惦记圣上性命的小人,正好当做个礼物送给表面温和无害,实际上残暴不仁的西疆国国君,届时李灵月出了什么岔子,影响到两国关系,他就可拿此事做些文章了。   次日晚上,他以圣上的名义邀沈卫进宫,以一杯酒释了沈卫的兵权,理由还很理所当然,让人找不到一点儿不妥:“沈老将军年事已高,当回京坐享清福,将机会让给年轻人。”一句话,将沈卫逍遥前半生的权力剥夺,只剩一个空壳子。   后日,册封沈卫为定国公,食邑三千户,从一品。沈卫与张简都出乎意料,本以为驱逐敌寇,还促成了两国之间的好事,沈卫立下大功,应当得到重用,谁知结局却截然相反。用沈卫的话说,就是明为升官,实为贬谪,定国公这虚衔不过是个只拿俸禄、不事生产,还连封地都不能出的酒囊饭袋,哪比得上战场快意杀敌,以敌人头颅定功绩来得逍遥?好不容易重返沙场,快意恩仇,又被打入深渊,连原本仅有的兵权都双手奉上,归还天子,这种苦,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惜他做了齐王的棋子,而张简背后牵涉太深,君泠崖需要留张简一条命,一步一步地铲除势力,因而他只能受委屈了。   和亲敲定后,大小事宜就紧锣密鼓地筹办中。   李千落摸了摸怀里的阿挠,歪头歪脑地看着张罗嫁妆的宫人们,她看到那些人从早到晚,提着一箱又一箱“自己”赏赐的东西出入皇姐的寝宫,不大的寝宫都被撑得满满当当,金光闪亮的首饰与瓷器一溜眼看过去,琳琅满目,都说不出名字来,眼都给看花了。她好奇地问梅月:“好多好多东西,这都是什么呀?”   梅月含笑告诉她:“这都是嫁妆,两人成亲,男子要出彩礼,女子要出嫁妆。”   “那我以后嫁人了,是不是也要出嫁妆呀?”她很快领悟道。   “是极。”   “啊,要送好多好多东西哦,我可以不送么?”她眨眨眼睛,天真地问。   “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若是不送,会很失礼。”梅月解释道。   她惊呼道:“啊,这么麻烦,那我不嫁行不行?”   “这……”梅月的脑子运转速度都快比不上她了,哭笑不得地道,“男婚女嫁,是天经地义之事,您已过及笄的年纪,其实是当嫁了,只是近来齐王叛党的余波还未歇,被暂时搁下罢了。是了圣上,”她转移话题道,“您近来可有欢喜之人,若是有钟意的,不妨跟奴说说?”   “欢喜的人……”她一手点上唇间,苦恼地皱着眉头想了想,北斯是坏人,我不喜欢他。那还有谁……   “圣上,您可有想相伴一生的人?”梅月的眼里浮动流光,泛开的光芒里流动着不可捉摸的期盼,“见不到他时,会心伤,见到他时,会开心,想每时每刻都跟他在一块?”   想跟他在一块啊。   掰着手指数了半天,似乎来来去去在她身周转的,除了一个君泠崖,就是一个坏豆腐,他就像个跟屁虫,走哪儿都能撞到他的脸。坏豆腐总是欺负她,让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情,但是他能帮她按揉小肚子,还会帮她买漂亮的鞋子,给她糖吃,如果不跟坏豆腐在一起,她就没人帮她按揉小肚子了。   那还是跟坏豆腐在一起吧。   “梅月梅月,我想到我喜欢谁了,我喜欢坏……”   “圣上,小的有事禀报!”突然响起的尖细嗓音,打断了她未尽的话。   她打着疑问回头一看,啊,是姨娘身边亲近的内侍:“怎么啦?”内侍行色匆匆,眉眼里写满了慌张,看来是出了什么事。   “启禀圣上,太妃娘娘身体不适,突然晕阙,梦呓时一直叫唤圣上的名字,称想见圣上,小的斗胆,恳请圣上前去探望娘娘。”   “姨娘晕倒啦!”她大吃一惊,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怀里的阿挠疼得喵叫一声,气呼呼地跳了下地,“啊呀,阿挠对不住。快快快,带我去看看姨娘。”   火急火燎地赶到清烟殿,刚踏入殿门,就是一阵刺鼻的香气熏来,将新鲜的空气都“赶尽杀绝”,就剩下让人头晕脑胀的怪味。   “参见圣上!”正在打开雕花窗,疏散气味的宫人闻声,齐声福了一礼。   她免了大家的礼,加快脚步到里殿去。   此时太医刚给太妃诊完脉,听闻圣上御临,抖抖袖站起,恭敬地行了一礼:“参见圣上。”   “姨娘怎么样啦?”她眉目里俱是担忧,只见太妃脸上如擦了劣质的胭脂,白得几乎能看到精细的血管,虚弱得连眉间赤红的画钿都暗淡了颜色。   太医禀报道:“回圣上,太妃娘娘的病状已有一、两月,是由风寒引起的,但因室内不通气,太妃又常闻自身受不住的檀香,以致病情加重,才导致今日的晕阙。”   “那……那怎么办?太医,你快救救姨娘。”她脸上表情快哭了,最亲的姨娘变成这副鬼样子,她心肝都疼了。   太医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叹息地摇了摇头:“圣上不必惊慌,太妃娘娘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太妃一直瞒而不说,延误了治根的最好时机。若要身体恢复,得先开窗通气,远离这些檀香味,再辅以药物好生休养。”   “那你快开药给姨娘喝,要让她快快好起来。”她激动地将太医推到桌边,连笔都硬往他手里塞,“快开药快开药。”   太妃从昏迷中醒来,灰蒙蒙的双眼在周遭转了一圈,许久才凝注在她的身上,目光里的死水动了一动,怔道:“千落,你怎么来了?”   她跑到床边,焦急地道:“姨娘你不记得啦,你在梦里一直喊我的名字。”   “是么……”太妃柔若无骨的手贴在脸上,轻轻盖在眼上,遮住瞳里的彷徨,“大抵是夜长梦多吧。”   “姨娘姨娘,你为什么生病了都不告诉我,呜……”   “姨娘怕你担心,”太妃慢慢地朝她伸出手,晃动了半晌,才凝注视线抓住她的手,冰寒从手心里顺到她的掌心,太妃微露一笑,“好暖,千落,姨娘好冷,帮姨娘暖手可好?”   “好,给姨娘暖暖手,热乎乎的,”她笨拙地搓着太妃的手,往手心里呵气,“姨娘,手暖不暖?”   “暖,好舒服。”太妃勉力扯动嘴角,笑了一笑。   “姨娘,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生病,是不是因为我不乖,惹姨娘生气了,呜……”她两眼盈满了泪水,泫然欲泣。   太妃吃力地揉去她眼角的泪痕,苦笑道:“也怪姨娘太不小心,那日前往皇兴寺祈福后,大抵是受了凉,染了风寒,后来见到落毒之事,姨娘心惊肉跳,生怕千落你再出什么事,就在寝宫里摆了个佛龛,日夜拿香供奉着,祈求佛祖保佑您平安,但是姨娘可能吃不消着檀香味,加之冬日窗户关得严实,不透气,闻多了身体便受不住了。千落,你无需担心,姨娘没事,只是太久没见你,怪想念你的。”   “啊!”姨娘染病已有一、两个月,竟然直到现在才摊开心扉说生了病,这让她心理如何好受?也怪她这段时日天天被坏豆腐赶上架,忙里忙外的,一得闲就巴不得与龙床化为一体,睡上十天八夜,这么一来,还着实是冷落了姨娘。“姨娘对不住,我不知道你生病,以后我会多多陪你的。”   太妃秋水剪瞳里俱是暗淡的光芒,病态的脸色变得更差了,她沉吟了好一会,提出一个要求:“千落有此心,姨娘甚是高兴。只是姨娘有一事想求,还请千落您应允。”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更啦,大家开心(╯3╰)   看我加更辣么多的份上,大家给我一个作者收藏做生日礼物好不好,谢谢乃们(╯3╰)   专栏地址如下(?⊙ω⊙)?   网页地址:   爪机地址: ☆、37|第三十七章太庙   她握紧姨娘的手,点头道:“姨娘你说,我都答应你,只要你好起来。”   太妃得了她金口玉言的承诺,病好似都愈了几分,笑容透出脸庞:“姨娘这病也有段时日了,也不知何时能医治得好,恰逢长公主和亲,姨娘这病体易传出污气,毁了长公主的福泽,因此姨娘主动请命,请千落你应允姨娘到太庙侍奉列祖列宗,以让姨娘求列祖列宗保佑大锦昌盛,保佑你一生平安。”   “啊?去太庙?”她皱皱眉头,太庙是什么地方,那是连鸟都不愿去的荒郊野外,吃住都比宫里差上一大截,别说穿锦绣罗缎,吃山珍海味了,就是想穿上最廉价的丝绸,吃顿荤腥,也得掐着手指数一数,今日是不是良辰吉日。   她少时随父皇去过几次太庙,那儿也不知是因供奉了列祖列宗的牌位,吸了阴气,还是伺候的宫人不满生活起居,怨气冲天,空气里四处都弥漫着阴森的气息,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还不寒而栗。   但太庙却有一好处,四面环树,吐纳代谢新鲜空气的速度极快,适合休养身体。   大锦祖上,也确实出现过太妃因身体抱恙,前往太庙休养,后来身体痊愈的特例。   因而,在太医提到太庙的环境适合养生后,她点点指头,盘算着两者的利弊,最终还是姨娘的身体情况占了上风。   “我答应你,姨娘,你要好好地养身体哦。经常回来看我。”她天真地以为出了皇宫,就像回家一样,能随时回来。   梅月见她答应得爽快,刚想让她先与君泠崖商量再定,但毕竟地位低了一等,不好开口,默默地低头,装作充耳未闻。   太妃没有更正她的想法,含笑着勉力起身,就要给她磕头谢恩,被她扶好靠在床上,又千恩万谢道:“谢圣上开恩。”   “姨娘不用谢我,你一定要好好养身体,照顾好自己,冷了就多盖被被,热了就扇扇风……”她喋喋不休地把自己知道的知识告诉太妃,越说越多,小嘴巴好似连天火药,炸个不停,后来,她声音渐渐低弱,直至哽咽嘶哑,直至用满面泪水代替了后话,“呜,我舍不得姨娘,舍不得……姨娘走了,没人陪我,我一个人好孤单。”她双肩抖动,泪眸盈盈地望着太妃,仿佛要经历什么艰难苦痛,强忍着不去抱住太妃。   太妃默叹一声,伸出无力的双手拥着她,轻轻拍打她后背安慰:“千落乖,要听话,姨娘不在了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会的。”她抹了抹眼泪,却止不住汹涌澎湃的情感,将头埋到了太妃怀里,“姨娘也要乖乖的,记得吃药,不要再闻檀香了,臭臭的。”   太妃面色不易察觉地一紧,随即又笑道:“哪儿臭了,这可是佛祖荫庇的福气。下次可别乱说话了。”   “噢,姨娘抱抱。”她揉揉鼻子,没心没肺地笑了。   臭?梅月的心一提,闭上双眼嗅了嗅空气里的檀香味,确实味道重得能与臭气熏天相衬了。可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常年弥漫檀香,也没见有如此浓重的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   梅月低下头,目光锐利地在周围扫了一圈,也没寻到香味的来源,直到李千落依依不舍地拜别太妃,她才在外殿的香炉中,发现一点儿端倪。   圣上刚出外殿,刚哭得红通通的小鼻子就被刺鼻的檀香光顾了一番,一个喷嚏打了出来,她不满地揉揉鼻子,跑去找香味来源,指着一个紫砂熏炉气呼呼地道:“快扔掉,臭臭的。”   梅月火眼金睛一扫,精明地见到炉里有一些白色粉末状物,趁着宫人清理时,动作迅速地顺走了一些,笼在袖里,状若无事地跟着圣上的尾巴走了。   回寝宫的时候,君泠崖恰好忙完归来。   她方才还义正言辞地给太妃做主,同意让其到太庙去,这会儿见到真正能做主的人,就蔫下了头,怯怯地扯着衣袖,小声汇报情况。语毕,她低下头,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个不停,就是没眼看君泠崖:“坏豆腐,姨娘身体不好,我同意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许久没听到一声回应。   她害怕得肩都抖了,每次坏豆腐不说话的时候,就是怒火冲天的先兆。但她确实没听话,私自同意了姨娘,他凶她也是正常的,只是,他不要打她屁屁就好,那会很疼的。   “圣上,你为何不敢看臣?”   一如平素冰冷的声音,砸进她耳里骤然降了十几度,她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向冷气压抗议:“我、我不听话,不敢看你。”   “圣上何错之有?”   小巧别致的下颔被宽厚的大掌抬起,她害怕的双眼不得不容入君泠崖的脸——没有狂风暴雨,也没有怒火喷发,出乎意料的,竟是雪霁初晴。   君泠崖没有笑,但难得一见的柔和目光里,却透出丝丝欣慰的笑意。   她正在踏着往上走的阶梯,一步一步成长,从害怕,到尝试,再到今日的大胆做出决策。她一路走来的每一步都凝注着他的心血,他就像严厉的夫子,将她推下悬崖,逼着她在荆棘地中爬到山峰顶端。但她却从来不知,状似无情无义的他,一直在悬崖底下,流着泪敞开怀抱,以便接住站立不稳掉下来的她。   “坏豆腐,你不怪我?”她很不解,她没有听坏豆腐的话,为什么坏豆腐不骂她?   “圣上乃一国之君,只要您对自己所做之事负责,您做何事均无需经过臣的同意。”   “啊?”她摸摸脑袋,好迷糊,“那我夏日时光脚,你不同意。”   君泠崖解释道:“光脚踩地,非但污了您的贵足,还易踩到尖利之物,伤了双足,但若您对自己的脚伤负责,不责怪宫人,亦不大吵大闹要见御医,那臣并无意见。”   她眨眨眼,噢,懂了,就是要后果自负。掐着手指头一算,她好像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情,她想要好多好多吃的,但是后果好像很不妙,会长肉肉的。   她摸了摸有点儿圆鼓鼓的小肚子,还是不要吃好了。   “那我让姨娘去太庙,要承担什么责任呀?”她歪头歪脑地看着他,好奇又有些害怕。   “若前往太庙对太妃娘娘身体有利,便无需担责。”君泠崖见她嘴角一扬,又兜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但若反之,您便是害了她。”   “啊!那怎么办怎么办?”她身体一颤,害怕地道,“我是不是害了姨娘?”   “圣上决策前,定要先弄清情况,若是自己知道是利是弊,便可直接决策,但不知的,便需虚心请教他人。譬如今日……”君泠崖语调沉而低缓,一字一句地指点她,要如何判断一件事,如何请教他人,如何下决策,末了,还指导她当他人有疑问请教她时,她要如何应对。   细声慢语结束的时候,她已经懵懵懂懂地知道了一些。   梅月看君泠崖脸上俱是疲态,一颦一动都流露出疲惫,便低声劝还在虎头虎脑盘算的圣上:“圣上,王爷乏了,让他先去歇息吧。有什么疑问,等忙过这段时日再问可好?”   “噢,”她乖乖点头,对着揉眉间消疲的君泠崖道,“坏豆腐,你快去睡觉觉。”   君泠崖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去,梅月这条尾巴便跟了上来,将掌心里的香灰小心摊出,简明扼要地说明事由。   君泠崖睨了眼还在低头点手指的圣上,回道:“先让人去查这白色粉末是何物。”   “那太妃……”梅月忧心忡忡,太妃是圣上最后的亲人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圣上定伤心欲绝。   “本王会派自己人送她去太庙,香灰之事暂时别惊动任何人,秘密调查便可。”君泠崖困意涌了上来,忍不住失礼地打了个呵欠,可见疲惫已到达了顶点,“这段时日辛苦了,本王先去歇一会。”   “王爷慢走,您要注意身体。”   君泠崖无声地看向那逗阿挠的人,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比起自身,本王更希望她身体康健。”   由于明日长公主要踏上和亲之路,太妃当日下午,便凭不以病体污了长公主的福气为由,匆匆走了。   李千落都没能好好地给她准备送行仪式,只赏赐了一些平日用得着的物品,连见她一面都是忙里偷个闲,跑去抱了一会,痛哭流涕地说了一两句不舍之情,随后就被君泠崖拎回去了。   短短几日之内,李千落最亲的亲人都相继离开,太妃与她处了十数年,早已生出母女之情,可叹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而李灵月虽存有害她之心,但也陪了她不少时候,这一走,就是永生不见了。   “呜……”今日的忙碌结束,一回到寝宫,她苦痛的双眸再难承受眼泪的重量,将泪珠洒落,盈盈落向地面,“走了,大家都走了,就剩下我跟阿挠了。”   “圣上……”安慰的话都在咽喉梗塞,梅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去让她打起精神,“世上无不散的宴席。”   “不要,我不要大家走。母后走了,父皇走了,小十弟走了……”她随意抹去眼泪,竖着小指头挨个点出了大家的名讳,“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圣上……”话到深处,梅月心里也替她心酸,“您还有王爷。”   坏豆腐?她泪眼朦胧地抬起眼来,坏豆腐还在,他还在,可是……他不是她的亲人,他还是会离开的。   “坏豆腐会走的,他不会陪我的,最后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她委屈地扁了扁嘴,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   “王爷不会走的,若是不信,你不妨去问问他。”梅月话刚落下,她就化成一股小旋风奔了出去。   坏豆腐一定还在宣政殿,快点去找他。   奔过去时,君泠崖恰好要离开,她脑子不知拨到了哪根弦,也没多想,猛地扑过去抱住君泠崖,哇哇大哭:“坏豆腐坏豆腐不许走,不许走。大家都走了,不要我了,呜……”   茉香随着扑来的劲风化开,没有一丝丝防备,没有一点点意料,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闯入他的怀里,纠缠不放。   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如云般铺陈整片大地,殿旁几树雪梅开得绚烂,花骨朵儿顺着扬起的清风,飒飒飘落肩头,点缀到雍容繁复的衣饰上。   他低着半个头看近在咫尺的她,梨花带雨不减她半分容色,秋水如波的美瞳里俱是不舍。他的三魂七魄都丢到了九霄云外,耳畔仅听到如远山般空远的低诉,一声一声回荡在心间。   他失措如犯错的孩童,不知如何处理这个局面,两手垂落得自然,却又不忍地抬了起来,抚上她抖动的后背,轻轻拍打。他应该推开她,告诉她君臣之别,可是贴在后背的手,如胶般黏住,仿佛要透过单薄的后背,黏到心尖上。   她哭得那么痛彻心扉,哭得那么令人心碎:“坏豆腐,不要离开我,我没有人陪了,呜……”   许多甜言蜜语的安慰之词,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简单而拙劣的话:“臣会一直陪着圣上。”君泠崖心里酸酸涩涩,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明白,她只是将自己当成父亲、当成兄长,没有半点男女之情,但他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渴望能获得更多偏离亲情之外的情感。但这份情爱就像一碗苦水,明知苦涩难咽,也要含泪吞下,并甘之如饴。   他的话堪比灵丹妙药,彻底医好她心口的创伤。她甩去泪水抬起头来,吸吸鼻子,揪着他湿漉漉的衣口,不住地追问道:“你说真的,你不会骗我,你会陪我,不离开我?”   “臣句句属实,绝无半点欺瞒。”   她不相信,伸出小尾指就要进行她钟爱的游戏:“拉钩钩,不许丢下我。”   君泠崖无声地伸出手,钩住那小巧的尾指,语调低沉而平缓:“臣……”陡然一顿,漏出一丝丝的颤抖,“答应圣上。”   她开心地收回指头,一如从前那般,漾起笑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揉揉红通通的眼睛道:“那你要去哪里,你不批阅奏状了么?”   君泠崖从怀中掏出锦帕,递给她:“臣有要事要办。”   她不满意这个答案,气呼呼地就要惩罚君泠崖,把自己的小瓜子脸扬起来,拉着他的手往脸蛋上按:“帮我擦擦,我看不到。”   君泠崖呼吸一滞,指尖露出丝丝颤意,内心强力挣扎一番,将锦帕一重又一重地裹住自己的手,慢慢地帮她擦拭泪痕。她的哭没有章法,泪水想往哪儿流,就往哪里去,他炽热的大掌几乎将她大半个脸都逡巡了一遍,最后才在水润的唇边停下脚步。   他快速收回了手,将锦帕递给她:“臣已帮您擦净,臣还有要事在身,请圣上允臣告退。”   她满意地戳了戳干爽的脸蛋,没心没肺地笑了,再给了君泠崖一个大大的拥抱,朝他挥挥手,带着指尖的承诺离去。   但她独独漏算了一点,世间之大,称之为“臣”的人多不胜数,又岂能指定是他?而他乱臣贼子君泠崖,不过是她人生中一个过客,焉能奢望与她一生相伴。   这一诺,终究是要毁了。   君泠崖一口气叹得更深,转身往太妃的清烟殿去。   方才手下来报,昨日梅月得来的香灰中,白色粉末是胭脂中的香粉,并无毒素。这香粉前段时日圣上赏赐给太妃的红脂,红脂磨得很细,颗粒圆润,不会伤皮肤,一粉难求,便是拿到世面上卖,也能引得不少富贵的妇人挣破头抢购,却不知为何这价值不菲的红脂,会沦落到成为香灰的悲惨境地。   君泠崖此刻便是要到清烟殿一查究竟。   太妃的离去,让清烟殿成为一座空殿,殿内的摆设还如她走之前的模样,只是少了人气,再精致的摆设终究也同朽木一般,毫无欣赏价值。   君泠崖到了梅月发现红脂的香炉边上,掀开炉盖一看,里头的香灰都被处理干净了,要想找一点点残留物,还得对着红日,用锦帕慢慢地抹。   勉强找出一点儿香灰,嗅了嗅,这味儿还真非一般的刺鼻,看来是红脂与檀香香料相互作用,产生了难闻的气味。   不过下人也说了,红脂与檀香香灰均无毒素,两者混合除却味道浓重得刺鼻了些,对人体并无伤害。   那这昂贵的红脂为何会在香灰里?君泠崖还在苦思冥想时,敏锐的双耳便捕捉到了两人的对话声。   “唉,太妃走了,明日咱们就得调到别的寝宫,伺候公主去了。”   “可不是么?听说有几位小公主刁蛮无礼得很,若是调到那儿去,只怕回都回不来了。”   “你别吓我,哪儿有那么可怕。不过说真的,太妃一走,我也怪想念她的。”   “是啊,她脾性又好,待我们下人也不错,可惜就是最近出了点问题,整个人都变了。”   “太妃出了何事?”君泠崖刚跨出清烟殿,便见两位宫女走来。   宫女们毫无防备,吓得八卦的劲都散到了九霄之外,忙不迭地跪地磕头:“参……参见王爷!”   “免了,”君泠崖拂袖,没心思听她们的长舌头,再问一句,“太妃发生何事,快说!”   “这……”两位宫女你看我,我看你,实在不敢隐瞒君泠崖这尊大佛,其中一位胆子稍大一些的,拽了拽手里的手绢,咬牙道:“启禀王爷,太妃娘娘前段时日不知怎么回事,总是喃喃自语称有人要拿白色的粉末害她。”   “是啊,”一位开了头,另一位宫女就跟腔道,“太妃娘娘的症状至今都没好。起初状况还算好,只说过一两句便恢复了正常,后来不知为何变本加厉,她一见着白色粉末便发狂,要奴将其销毁。奴遵照太妃娘娘之令,将殿内所有的香粉都拿去焚毁,结果竟然看到那香粉冒了烟,后来一查,发现那香粉竟然有毒。”   “太妃何时开始变成这副模样,香粉里有毒又是何时的事情?”君泠崖眉峰一蹙,“为何不告知圣上?”   “这……”其中一宫女仔细回想了一下,“约莫是皇兴寺一行归来后不久,太妃娘娘便出了事。至于香粉有毒,也是太妃娘娘出事不久后。”   “太妃娘娘称,这事不能告知圣上,不然想谋害她的人,知道后定然会杀她灭口。嬷嬷也劝过太妃娘娘,让她找圣上做主,太妃娘娘就是不愿意,大伙儿没法子,也不敢违抗太妃娘娘的命令去禀报圣上,只能耽搁下来了。”   “废物!”君泠崖点燃怒意,“若是太妃娘娘有何损失,你们如何担待得起!”   “王爷请恕罪,王爷请恕罪!”两位宫女磕头如捣蒜,声音一颤一颤,“奴们在那之后,都会检查太妃娘娘的衣食,连香料都要试过毒,方会给太妃娘娘使用。”   “王爷,其实查出有毒,也仅有一次,在那之后太妃娘娘一直安好无恙,也甚少发症了。”   “圣上称,她上次到来看望晕阙的太妃娘娘时,闻到香炉里有刺鼻味道,这是怎么回事?”君泠崖双眸一深,暗淡得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情绪。   “启禀王爷,太妃娘娘前段时日得了圣上赏赐的红脂,奴们正打算去销毁,但太妃娘娘却将其留了下来,称这是难得一见的香粉,不用可惜。谁知,太妃娘娘晕阙前一夜,她使用了红脂,结果当晚梦魇,第二日起来便神智不清,认为红脂里有毒,当时香炉烧得正旺,她便掀开盖倒了进去。后来太妃娘娘没多久便晕阙了。奴该死,当时忙于照顾太妃娘娘,没来得及处理香炉,但奴可保证,红脂是无毒的,奴已经验过了,请王爷宽宏大量,饶过奴们。”   “请王爷宽宏大量,恕奴无罪!”   君泠崖在宫中是出了名的铁面无情,除了圣上,还没人见过他的温柔腔调,因而这两个宫女纵使无罪,也被吓得不轻,想着一会儿发怒时,是要哭得肝肠寸断,求他开恩,还是直接撞到柱上,给自己备个全尸。sxmd   君泠崖沉默了,脑中千万根聪慧的筋高速运转起来。   目前李灵月之事的主谋,指向太皇太后,莫非太皇太后也想害太妃太皇太后所为?那她目的何在?为何仅害了一次便不再动手,当真是因为清烟殿防备得当么?   千奇百怪的问题似雨后春笋,一个挨着一个竞相冒出头来。   心里的结缠得更紧了,可叹没有解铃的手,解开这个死结。   他当天便追上太妃的队伍,欲与太妃相见,亲自询问事情经过,可叹太妃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相见,他不得已回去,另派人保护太妃。   翌日一早,东城门上,和亲的队伍如一条赤色巨龙,在喜庆的唱乐声中,在长街的大海里翻江倒海,从长街这头,绵延到那头,只见龙身,不见头尾。   老天爷这会儿总算识了相,推开连落几日的漫天大雪,将万丈金光的红日捧了出来,当做两国联姻的红礼。   金芒笼罩在来迎送的李千落身上,如为她披上一件金色羽衣,金光璀璨,耀眼夺目,她仿佛只要吸足了红日精华,便会羽化登仙而去。   只是她目下的心境实在不应“喜庆”的景。   她见过民间的婚礼,热热闹闹的,好多好多人,可喜庆了。新娘子和新郎一起走进喜堂的样子,好幸福。   父皇说,成亲就是两个相互喜欢的人在一起,永永远远不分开。她好羡慕成亲的人,可以一辈子不分开。   相比之下,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走得干干净净,只有阿挠回来看她。   她也好想有个她欢喜的人,陪着她,不会离开她……   “参见王爷!”   守卫双足猛地并立,一杆尖枪握得笔直,在响亮的喊声中,将君泠崖请上了城门。   一如平日的清俊脸庞,深沉的眉目,除了眼下的一圈黑晕煞了眼神的凌气外,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迎着清风走来的步子沉稳而有力,黑红相间的衣袂翩翩,仿佛会扬高到云层深处,与天相接。   她宁静已久的心池荡了一荡,拨开圈圈漪澜,她仿佛看到大红喜服的新郎走来,牵起自己的手,对自己说:“我们一生不离。”   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正在萌发,她突然想,做坏豆腐的新娘子,让他陪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抱歉,因为数据不好的原因,作者心情低落,影响了写文的心情。所以为了保证本文的质量,对得起买V的大家,休息了一段时间调整心态,到今天起恢复更新,并保证日更至完结,感谢你们不离不弃,也感谢我生日那天和这几天,大家送的地雷,谢谢你们↓   久久扔了一个地雷   公子无忧扔了一个地雷   桃色蜜饯扔了一个手榴弹   每天都有鸡腿吃?扔了一个火箭炮   每天都有鸡腿吃?扔了一个地雷   欸必唉扔了一个浅水炸弹   每天都有鸡腿吃?扔了一个地雷   每天都有鸡腿吃?扔了一个地雷   每天都有鸡腿吃?扔了一个地雷   每天都有鸡腿吃?扔了一个地雷   每天都有鸡腿吃?扔了一个地雷   每天都有鸡腿吃?扔了一个地雷   每天都有鸡腿吃?扔了一个地雷   攉泪小木子cly扔了一个地雷   ①栗米扔了一个地雷   小蝙蝠扔了一个地雷   小蝙蝠扔了一个地雷   小蝙蝠扔了一个火箭炮 ☆、38|第三十八章狩猎   腊月的冬季总免不了被银霜素裹,壮丽无比的雪景,与天地浑然一色,这大雪已下了足足半个月,可老天爷还调皮得很,没有一丁点儿要减弱雪势的迹象,反而变本加厉地倒出瓢泼大雪,压得人间处处都是厚重的积雪。   大抵是西疆国给的聘礼丰厚,给饥肠辘辘的国库添了点荤腥,一年一度的皇家狩猎总算是办得体面了先,排场甚大,一列列数过去,光来人都能数上十天八夜,连拉出来供将士驱策的骏马都志气高昂,鼻尖噗嗤噗嗤地喷着热血沸腾的热气,不停撩动的马蹄漏出跃跃欲试的渴望。   因为和亲,狩猎被耽搁了几日,幸而没错过肉质最鲜美的时候。   且看那突然钻出围场的懵懂小兔,圆成球的身体都塌到了地面上,若非眼尖的人,还找不到被肚子压着的腿在哪儿。   这只小兔很快就成为了阿挠的小伙伴,只是胖乎乎的它就免不了被淘气的阿挠欺负一番。   李千落就在看阿挠与小兔玩耍的笑声中,被君泠崖大手一捞,带着一众将士,策马扬鞭闯入围场。   李千落曾被君泠崖丢进马厩练了几次骑术,可惜这根筋就是打不通,好几次都险些被嫌弃她的骏马摔下地来,因而,哪怕此刻坐下骏马驾得再稳,那娇嫩的龙臀也受不了颠簸刺激,若非君泠崖称她不参加,会影响民心,她才不会来此受罪。   “坏豆腐,坏豆腐……”她扶着颠得快要掉下来的脑袋,气呼呼地道,“快停快停,头好晕。”   君泠崖低垂下头,那张雪色的小脸泛起惶恐之色,连身上穿着的雕花棉夹袄,都挡不住因为害怕而渗出的冷汗。   他心道一声歉,却只是放缓了一些马蹄子奔跑的速度,也没停下的意思,还将她身上的白狐裘扯得更紧一点,将她包裹得更密实。   颠簸的身体没有任何支撑,她如巨浪中扬起的小帆,前摇后晃,摇摇欲坠,面色一白,吓得抓住君泠崖的手,猛地靠上背后那结实的胸膛。胸膛与手掌输送来阵阵热气,君泠崖身上的男性气息随冷风钻入鼻中,她双颊不由得染上绯红,一颗心莫名其妙地上蹿下跳。   啊,小心脏坏掉了,在砰砰地跳。   她瞪大了眼睛,把手按在心脏上,提一口气,重重呼出,再提一口,呼出,反复着这个动作,天真地以为能靠这种规律的呼吸,将剧烈的心跳压制。   君泠崖停下马的时候,回头看到她这古里古怪的动作,不解地皱着眉头道:“圣上这是在做什么?”   她还趁着提气呼气的空隙,解释道:“我的身体坏了,我在救它。”   君泠崖面色一变:“怎么了!”   她抬手比划道:“我的小心脏在不停地跳,好快好快,都快要跳出来了……”   君泠崖在行军打仗之时,学了一手医救功夫,下意识地就要去探她心口,半途猛地想起什么,尴尬地收回了手。再看她面颊红润,不像是有病痛的模样,大抵是小题大做了。   “圣上受了惊,会心跳加速实属正常,不必惊诧。”   “不是不是,”她摇摇手,像是要证明自己心跳的问题,拉着君泠崖的手便要往心脏上按,“你看,马都停了,它还跳得好厉害……啊呀,为什么又跳得更厉害了!”   君泠崖神情古怪地抽回手,目光偏移到另一边去,盖棺定论道:“圣上,您心跳加速是因受惊之故。”   “才不是呢,”她赌气地鼓起了腮帮子,摸摸坏掉的小心脏道,“我刚才被吓到的时候,都没跳得那么厉害。啊,我知道为什么会跳那么厉害了……”   她一惊一乍,将君泠崖的心都提了起来,一贯的冷静自持都被抛开:“为什么?”   “因为你使坏,让它跳得那么快,”她气鼓鼓地扬着小食指,点着坏豆腐的鼻头,责备道,“都怪你,刚才我一碰到你,它就跳个不停,一定是你让它变成这样的。”   君泠崖莫名其妙:“臣并未做什么。”   她不相信:“那为什么我刚才碰到你的手,靠着你,小心脏就坏掉啦?”   君泠崖怔愕了许久,才从她乱七八糟的脑子里捕捉到一点浅显易懂的意思。她心跳快,是因靠近了他?他靠近她时,也心跳加速,莫非她对自己……但他很快否决了那点荒唐的想法,她的脑袋瓜子与众不同,不能单单以男女之情而定论,兴许她只是受惊罢了。   君泠崖目光中方亮起的光芒,一丝丝地暗淡下去:“臣不知。”   “总之,就是你害的。”她也不知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越来越不怕君泠崖,义正言辞地下了定论。   君泠崖无奈地牵动唇角:“您高兴就好。”   她像被人欺负争了口气的孩童,高兴地欢呼,兴奋过后,才发现他们停在了一处地方,四面俱是深厚的雪,茫茫一片,笼罩四野。   “这是哪里?”她茫然地睁大眼,左顾右看,都是雪,不好看。   “臣听梅月说,您想看雪景,臣便斗胆带您来此处赏景。”君泠崖伸出手要扶她下来,哪知他掌心烫得跟火炉似的,将她好不容易按压下去的心又震得砰砰直跳。   “哎呀,小心脏又坏了。”她打开了君泠崖的手。   君泠崖着实摸不透她这古里古怪的风向,道了声失礼,拦腰将她抱下地,待她站稳了,再守礼地松开她。   她的小心脏又不安分地跳来跳去,她鼓足了腮帮子猛地对着胸口吹凉气,好像能用这种天真的方式把小心脏安抚下来。   君泠崖提步便走:“臣先行一步,顺带说一句,此处有野熊出没。”   “啊呀!”她吓得蹦了起来,野熊与小心脏相比,野熊更可怕,赶快跟上坏豆腐……“哇!”   视野随着拨开的树丛而一片开阔,一望无垠的银霜,如茫茫云海延伸到千里之外。视野所及之处,是被银装素裹的京城,和羞涩地伏着脸,藏在树间的幽深小道。   西京围场建在半山腰上,只要快马加鞭登上山顶,便能将大好河山一览无遗。   君泠崖知道她从未发现,那待了十数年的皇宫也有如此美丽的时候,白雪如裘,盖在金碧朱瓦上,抹上雍容华贵的色彩。   那常常敲打她快步赶去上朝的鼓钟,一度让她厌恶,但此刻这口笨钟在大雪里震声响起,一声一声震落白雪簌簌,醇厚的响声伴着雪色,竟有种别致的美。   她惊诧于眼前的景色,一时竟失了神,那些她已经厌烦的建筑与景色,正以另一张上了淡妆的脸展现在她面前,她才恍然发觉,原来换个方式欣赏,丑得再人神共愤的东西也有它打动人心之处。   “好漂亮好漂亮,坏豆腐,这里好美呀。”她深觉一个赞美词远不及表达内心的激动,可是绞尽脑汁也找不到更漂亮的溢美之词,只能用最浅显的“美”,再加几层的感叹来表述。   “圣上喜欢?”   “喜欢!”她重重点头,肯定地给出答案。   “这仅是大锦河山的一角,尚有很多圣上目所不能及之处,有的地方高山起伏,绿野茫茫,有的小桥流水,水声潺潺,还有的黄沙漫天,一望无垠……”君泠崖的声音空旷而寥远,像远在在天外,又像回声荡在耳边,将她的神魂带到九天之外,“而这片脚下的土地、美景,甚至是千里之外的国土俱是您父皇临走前,给您留下的宝贵礼物。”   “啊?父皇给我留下的礼物?”她不明白,“这些礼物除了好看外,有什么用呀?”   “是。”君泠崖目光扫尽一片尘土,睥睨足下的江山,“这些礼物,可让您成为碌碌无为、醉生梦死之人,亦可让您成为向您父皇一样的人。圣上,您想成为何种人?”   坏豆腐说的好多话,她都听不懂,就听懂了后半句:“我要成为像父皇一样厉害的人。”   “那您可亲近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为其谋利,日后他们的心归向于您,便会为您创造意想不到的财富。您还可保护这片大好河山,不让坏人将其抢夺,守卫您父皇给您留下的礼物。”   “我听不懂。”她摇摇脑袋,晕乎乎,乱七八糟的东西。   “您现在不必懂得太多,日后自会明白。臣只问您几句话,这礼物您是否喜欢?”   “喜欢。”   “但这礼物有许多人觊觎,他们想抢夺您的礼物,您给,还是不给?”   她坚定地道:“当然不给,这是父皇给我的!”   “那他们若是强抢,您又如何?”   “我……我要跟他们抗争到底,抢走了就抢回来!”   “好!”君泠崖凝视她灼热的目光,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圣上请记得今日的话,他日若有人要抢夺这份礼物,定要反抗,决不让他人夺走您父皇留下的礼物。切记,无论他们以何种方式引诱,都不可将礼物交到他人手里。”   “可是……”她怯怯地抬头,又害怕地低下头,“如果他们拿父皇的画像换来呢?”   君泠崖一愕,以画像换传国玉玺,这是他用旧了的伎俩,原以为她已经忘记这回事了,没想到脑袋倒记得清。他嘴角蠕动半晌,磨出了一句:“也不可交给他人。您唯一能交出礼物之人,只有臣,因为臣会与您共享,他人只会独享。”   “噢,礼物不能交给别人,只能交给你。那我独享行不行,我好喜欢,你不要分好不好?”她傻傻地问道。   “您的礼物臣不会抢,但请圣上保护好您的礼物,若您保护不力,丢了礼物,臣便会抢回独享。”   “啊,不可以!”她气鼓鼓地道,“你抢走了传国玉玺,抢走了小泥人,抢走了……”她掰着手指头,一条条地列数君泠崖的罪状,说到最后觉得好像罄竹难书,怎么都说不完,她陡然一顿,眼里突然就蒙上了泪光,“呜……你不要连我礼物都抢走好不好,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君泠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却暗淡无光,远远看到就如一块木头。但这样的伪装,才更让人察觉不出是什么东西,制敌于无形。   “这世上恶人无数,即便亲近如您的至交好友,亦有可能化身恶人,将您变成木头。这把匕首乃臣耗时数月让人打造,削铁如泥,送给您,请您用来保护您的礼物。若有一日有人要将您变成木头,那么哪怕此人是臣、是梅月,都请您拔出这把匕首,刺向那人的这里……和这里。”君泠崖指着胸口和腹部的位置,再拔出铮亮的匕首,“匕首内有机关,您只需轻轻按动这里,匕首尖会长出一寸,可制目力精准的高手。您看……”   匕首出鞘,匕首身就像镀了一层锈,黯淡无光,可当君泠崖吹下一丝头发飘到匕首上时,头发竟在触到刀锋前一厘,断成两半。   以锋刃之气便可削发,这把匕首可与鬼斧神工有得一比。   “您试试。”在她惊讶的“哇”声中,君泠崖将匕首递给她。她瘦弱的手臂抬不起重兵利器,因而他根据她的腕力,花费重金打造了这把不显眼又轻便的匕首,让她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匕首的作用。   她怯生生的接过,跟着君泠崖的教导,削断了几块木头,惊讶地哇哇大叫:“好、好厉害的刀子。”   “请圣上保护好,随身携带,切勿伤了自己。”君泠崖收匕首回鞘,双手递回给她,“时候已不早,圣上请回吧。”她不会狩猎,哪怕拽着她的身来了这儿,心思也在九霄云外,倒不如趁此机会,让她看看雪景,教导她一些道理,顺带给她护身匕首。至于猎物,自有手下帮他们狩猎,决计不会丢了圣上脸面。   她还有些意犹未尽,嘟嘟嘴巴还想撒个娇,求再留一会,可惜坏豆腐已经人如其名,便了一张坏掉的黑脸,她只能不情不愿地走回马边。   君泠崖的目光深深锁在她背影之上,窈窕玲珑的身姿,曲线优美,可惜蹦蹦跳跳不协调的步子,打散了欣赏的兴致。但这独特之处,正是敲开他心扉的软锤,因为独特与天真,她拥有别人看不见的闪光之处,也拥有能让他折服的奇妙力量。   她应当是让人好好地保护在怀里,呵护一辈子的,可惜,过了今日,他便要走了,祖父的忌日就在眼前,他等不了太久,而这一路上会有什么狂风暴雨,他无法预知。   他所能做的,只是在走之前替她铺好所有路子,让她后面的路走得安稳一些。   他将她抱上了马,眼底的光亮渐渐暗淡,突然,重重一掌拍到马臀上。   骏马受惊,嘶鸣一声撒开四蹄狂奔,他在后方痴痴观望她被迫扬起的秀发,苦涩一笑。   “啊呀!”她抱紧马头,吓得花容失色,连训练已久的骑术都被稀释光了,就只顾着大喊,“啊,马、马失控了,哇!”   轰!后方陡然发出附和的巨响,她寒毛一竖,下意识回头一看,竟见山头雪崩,化成滔天巨浪将君泠崖火速吞入!   “坏豆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欸必唉扔了一个有趣的火箭炮 ☆、39|第三十九章骑马   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哪怕幼时从高树上跌落,她也只是扑了一鼻子灰,可这一次,她却哭花了脸,弄脏了干净的衣裳,整个人跟丢在柴火堆里熏了一整日般,脏得不成样子。   就在半天前,君泠崖突然深陷大雪之中,她却被疯了的骏马越带越远,连求救声都被狂风吞得一干二净,传不出一点声音。   她大惊失色,从未有过的害怕涌上心头,空荡荡没有回应的围场让她惊惧到了极致,看着那不停蹄的骏马,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猛地抓住马缰,发挥那残留的骑术本领,费劲功夫终于将骏马勒住,转头顺着回路冲回去。   等到她摇摇晃晃地回到之时,君泠崖已被其他将士发现,救出了雪堆,只是他可能吃了几口雪水,浑身冻得都直了,面色白得跟抹了一层雪似的。   她吓得魂飞魄散,下马的脚踏了个空,哗地一下扑到地上,啃了一大口雪。拍开侍卫扶来的手,她一步三摇地冲到君泠崖面前,惊慌失措地泪如雨下:“坏豆腐,坏豆腐——”她害怕地摇晃君泠崖,可惜唤不回君泠崖一点神智。   后来更多的人赶到,她与君泠崖被带回大本营,御医匆匆救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顶点。   君泠崖是目前主宰大锦未来的能人,他的性命攸关整个天下,他昏迷不醒,那牵扯的麻烦事就足以绕整个皇宫一圈了。   幸而他福大命大,御医称他伤势不重,但因在雪中太久,冻坏了身体,呼吸虚弱,体内也有内寒,恐怕需要调养数日方会恢复。   每个人都松了口气,包括她。   后来君泠崖被其侍卫送回摄政王府,她被带回了皇宫。   此刻,她就是一身狼狈地坐在椅上,愣愣地发呆。   临别前,她还跑去看了坏豆腐一眼,眼泪忍不住又砸落下地。她乱喊乱叫了这么多回,坏豆腐这回真的弄假成真,成了“坏豆腐”——脸色苍白,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儿生机。   梅月给她泡了一本暖身的热茶,忧心忡忡地递给她:“圣上,喝杯热茶暖暖身,一会儿沐浴祛祛寒,小心别受凉。”   她一声不吭,空洞的眼里除了眼泪,再看不出任何情绪。   “圣上,奴知道您心里不好受,但请您照顾好自己,别在王爷出事的档口,您也跟着病倒了。”   “王爷”两字就像启动她眼中光的机关,她目中的池水晃动了一下,总算不再如死水般沉了。她形如木偶站起来,僵硬地往浴池走去。   “圣上,小心!那是柱……”   “咚!”撞柱声比梅月叫声还快,她额头结实地与木柱来了个亲密接触。   有点疼,揉揉,还是好疼,啊,叫坏豆腐来帮我揉揉,他揉得可舒服了,他……   “坏……坏豆腐……”泪水奔涌而上,她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坏豆腐被雪埋起来了,他不醒来,不能帮我揉了,呜哇……   小心脏好痛好痛,它不会跳了,只会不停地疼,疼得好痛好痛。   她抚着心口,泪流不绝,小心脏不要痛了,不要痛了。   可是,今日坏豆腐的脸就像纠缠不休的梦魇,在她面前不止不休地回放,逼得面对那张苍白的脸的她,撕心裂肺地痛。   “圣上别难过了,”梅月心疼地搂住她,轻轻拍打她的肩膀安慰,“王爷没事,过几日便会醒来了。您不必担心。”   “梅月,呜……”她泪洒得更过分了,将小脸埋在梅月怀里,失措如犯错的孩童,自责地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这与圣上无关,那是自然天灾,并非圣上的错。”   “才不是呢,”她红着眼睛抬起头,痛心地揉了揉眼,但眼泪掉落的速度太快,她抹去了一些,又频繁地衍生出来,盖满她的双眼,“都是我的不好,坏豆腐教我骑马教了好多好多次,可是我偷懒,不好好学,呜……如果、如果我好好学骑马,今天就能回去救坏豆腐了,可是我被吓坏的小马带得好远好远,等我学会骑小马的时候,坏豆腐已经坏掉了。”   梅月一愕,千言万语都梗塞在喉间,说不出什么滋味。她一直以为圣上没骑术的奇经八脉,谁知竟是自我闭塞了打通的穴道。   其实她能理解圣上不想学习那么多东西的心情,只是王爷说得对,圣上的性命攸关天下,圣上可以没有武艺,但不可没有逃避风险的本领。当有一日性命攸关之时,圣上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跨上骏马,奔驰而去,甩掉后方的敌人,保护自身安危。   王爷为了教圣上骑马,其中艰辛谁人能懂?他不能告诉她有坏人随时会要她的脑袋,不能告诉她必须要学会骑马自保,亦不能像背诵语句、批阅奏状一般,逼她去做这等随时会摔个臀部开花之事,只能用各种拙劣的借口哄骗她。这样的理由如何能使她信服?他心疼地看着她摔下无数次,握紧双拳强忍着不去扶她,还得板着脸吼她,这种心酸就跟挖开了鲜血淋漓的心,往里头倒苦涩的醋一般,谁人能受?   私心一想,圣上说得没错,若当时她能掌控骏马,定能第一时刻去求救,而不致错过了最佳时机。   “梅月,我好坏,是不是?”她一叠声一叠声地问,痛苦地道,“你让坏豆腐醒来好不好,我认真学骑马了,我不偷懒了,我会听他话,学好多好多东西。他说的都是对的,他都是为我好,是我自己不珍惜。”   梅月心里的情绪复杂难言,教训她又狠不下心,安慰也觉得语言有些苍白,只能不住地拍打她的背,说些安抚她情绪的话:“圣上,王爷没事,您不必太担心,以后好生听王爷的话便好。乖,快去沐浴吧,一会儿冻坏了,王爷要是知道,可得罚奴了。”   “他知道就好了……”她一抽一搭地道,“这样他就能起来骂人,不再闭着眼睛一觉不醒了。”天真无邪的她,也从这一回的心惊肉跳中,领悟了“一觉不醒”是什么意思,她抹干眼底的泪痕,扁着嘴道,“我会乖乖地听话,梅月你要告诉坏豆腐,我会乖的,以后我一定好好学骑马,学好多好多东西,还要保护好父皇的礼物。”   梅月看着她眼里坚定的目光,发现她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傍晚的时候,王府传来消息,君泠崖醒了,只是身体还很虚弱,不能起身。她的抑郁一扫而散,赶忙召唤御医,前往王府给君泠崖探病,顺带让人将白日手下狩猎来的猎物,尽数送到了王府上,声称要给坏豆腐多吃肉,补补身体,只独独留下了那只胖墩墩的小兔子。   小兔子浑身雪白,跟阿挠扎堆混在一块,不仔细分辨,还真不知谁是谁。   她给小白兔取了个名字,叫“白白”。可惜白白只得了个名,还没得主人宠爱,就被没心情的主人丢掷一旁,陪猫打滚去了。   坏豆腐不在,她本来可以丢开那些烦人的奏状琐事,疯狂玩上一日,但是她抱着双膝,呆呆地看了看龙被上的花纹,看了仿佛天长地久那么久远,突然福至心灵,一反常态地让人将奏状带进她寝宫里,放到黄花梨雕凤书桌上。   那张书桌她很少使用,她实在不爱提笔沾墨的活儿,什么写字和画画的用具都被她丢到箱匮里“与世隔绝”,可偌大的书桌不摆放点什么,就觉得有点暴殄天物,于是她将君泠崖给她的各种小玩意,依照类别一个个放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可是今日,为了给奏状让位,她亲手收起了小玩意,将它们统一放入一个小箱匮里,等着日后再摆出来把玩。   奏状如山般雄踞一方,从这头绵延起伏到那头,数一数,一、二、三……好多好多,脚趾头加上手指头都数不完。   坏豆腐以前每天就是在与那么多奏状奋战都深夜的么?   她小心脏又像被扎了一下,有点儿酸疼,她端正坐好,捧起了一本令人头昏眼花的奏状,咬牙看了眼,将奏状的内容做概括,写在纸上,再夹进奏状里。   坏豆腐曾说过,这样的方式能帮他分担压力,以前她不懂,任性地将一切事务都推到坏豆腐肩头,可如今才发现,一本奏状要集中精力看完,再想解决的办法,需要耗费多少心神,若是她再任性地给坏豆腐肩头加上几斤几两的重量,那只会将坏豆腐压榨成干豆腐。   于是,细心如考科举的学子,她逼着自己接过坏豆腐肩头的那杆秤,分去部分千钧之重。   这一轮概括下来,已是到了深夜。   昏黄的宫灯内,灯芯已褪了半截,梅月捧着一碗燕窝粥走来,心疼地看她红透了的指尖——她何时如此累过,可是劝她歇息,她又任性地摇摇脑袋,咬牙道:“今天多做一本,坏豆腐就能少做一本。他被雪埋得好深好深,一定很痛很冷,我不会看病,我只能帮他做功课。”   梅月无语凝噎,勺了勺有些烫的燕窝粥道:“圣上,您先吃几口燕窝粥暖暖身吧,天冷地冻的,您不补充些体力,如何继续奋战?”   梅月说的有道理,为了节省那一丁点时间,她打了个呵欠,将奏状挪开,对着白纸想了想,继续提笔点墨,落字,一气呵成:“你喂我喝呀,我好忙好忙,要写好多好多字。”   梅月勺了一口燕窝,细心地吹了吹,在碗边搁了搁,轻柔地喂到她嘴里,再帮她拭去唇边水渍。   一碗燕窝吃尽,肚子是满足地饱了,但瞌睡虫竟也跟着一个个地冒上头来,抢走她清醒的神智。她打了个呵欠,揉揉眼,才能嘟囔一声“怎么那么困呀”,就扑腾一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圣上这执拗的性子,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若不给她下点儿睡药,只怕忙到天明手抖,都不肯停下。梅月心疼地顺平她紧皱的双眉,轻柔地抱她放到龙床上,熄了灯,拿着空碗,阖上门出去了。   将空碗交给门外守门的宫人:“圣上累了,让她好生歇息,若有什么事,你们知道如何处理。”   “是。”   梅月点点头,转身便隐在月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白白登场~\(≧▽≦)/~   感谢阿笔哒地雷(╯3╰) ☆、40|第四十章余孽   当夜,摄政王王府迎来了一位客人。   此时君泠崖的寝殿,竟还灯火通明,宫灯一盏盏悬挂在殿前回廊,像展开双手迎接着到来的客人。   来人在君泠崖殿前停住,还没礼貌地轻叩门扉,就被里头不客气地声音打断:“素黎姐,请进。”   “王爷知道是奴。”门一开又一阖,一身黑衣的梅月便入了暖炉似的寝殿。   只见君泠崖闲适地靠在榻上,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内衫,外裹一件貂绒大髦,一手支在大迎枕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块,若此时是在外间,只怕他还能对月吟上一两首风花雪月的应景诗——且瞧他这模样,哪儿还有白日的虚弱?   “本王知道你有许多问题想问,刻意等你到此时,坐吧。”他一招手,下人便来给梅月奉上了香茶,而他则继续低头看手里不知写了什么惊天秘密的纸张。   梅月叹了口气,她的心就是有十堵墙保护,在君泠崖面前,也跟透明似的:“奴不明白,王爷今日为何故意装作出事?如果只是为了逼圣上学会骑马,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可叹她只猜到君泠崖武功盖世,区区一个雪崩不至于会虚弱成这副模样,但却万万猜不到他这演的又是哪出戏。   君泠崖有点意外,修长的眉梢不解地挑起:“本王可没逼她骑马的意思。怎么,她起了骑马的意头?”   梅月被君泠崖的回答怔住了,讪讪地将今夜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君泠崖一愕,只是半瞬的失神,便恢复了原态:“本王只是想制造一个意外,将剩余的齐王余孽除尽,只是……她会生出学骑马之心,出乎本王意料。”   “奴不明,还请王爷明示。”   “这是最新得来的齐王余孽名单,你且看看,认得出上头都有谁么?”   梅月接过一看,惊讶道:“竟然有远照大将军,还有不少重臣……”   “狩猎期间,本王与圣上出了事,你认为有多少人应当受罚?”君泠崖拿回名单,指着上头的名字道,“首当其冲,便是负责守卫圣上的千牛卫,这罪责自然得远照大将军来担,其次……”他指尖一个接着一个地划过上头的名字,每说一句梅月便心寒一截。   她没想到,齐王余孽竟扎根得如此之深,盘根错节,不知形成了多少密密麻麻的关系网,若是太皇太后真的靠这份关系东山再起,圣上危矣。   “王爷这份名单,从何而来?”梅月心惊胆寒,“可千真万确?”   “沈卫失了兵权,张简不再倚仗他,私下溜了,正巧被本王之人发现,从他口中套来了消息。”   虽然三言两语说尽,但要想从一个忠于齐王的人口中掏出点实货来,还真非轻而易举之事。也庆幸张简溜了,不然要想从沈卫的手底下杀一个张简,而不惊动沈卫,确实有点儿难办。   “王爷可曾斩草除根?”   “自然。”君泠崖将纸张放置一旁,颇有闲情逸致地捧起香茗,袅袅香烟阵阵升起,茶水通透得如碧玉似的,曲卷的茶叶舒展开来,旋成一簇小小的漩涡,仿佛要将他吸食进去,“她可还好?”音一落,竟漫出无限感伤。   梅月心疼地道:“圣上一直在自责,还帮您概括奏状的内容。奴方才让她歇了,但只怕您一日不起,她会一直忙碌下去。”   “让她继续忙碌,本王可得病上一个月,她不亲自过手,日后如何重掌天下。”君泠崖迎着梅月惊诧的面庞,挥袖道,“若无要事,请吧,看好她,莫让她大吵大闹。过几日,本王便会离开,届时会有易容成本王的人在府中坐镇,若是有何要事,让本王心腹处理。若是本王此去,无缘归来……便照本王之前告诉过你的去办。”   愁如浓烈的酒,含在喉里辣得泪流,吞入喉中涩得难受,梅月应了一声,含着浓愁离开了。   好不容易挤入一点儿人气的寝殿,又变得空空荡荡,连吹口气都能毫无阻碍地吹出殿外。   君泠崖强自伪装的自然,崩溃得七零八碎。   没想到,她竟然为了自己,踏出了成长的一大步。   他该为此感动而欣慰的,可苦痛就如荆棘一般,抽枝发芽,长满心房,再穿透鲜血淋漓的心口。   她终于推开他搀扶的手,步履蹒跚地走到龙椅上,而他将成为她脚下的尸骨,为她铺垫最后一层台阶,而后亲眼看着她君临天下……   君泠崖因狩猎之日的意外,告了病假,多日不曾上朝,朝议均甩手交给了圣上。   李千落实在应付不来这种跟会见三姑六婆一般的吵嚷情况,每每要上朝前,都会抱着梅月哭诉一把,再抹干眼泪,坚毅地走到龙椅上,照着君泠崖以前教会她的,端正容色,努力演绎帝王严肃的模样。   实话而言,这一年真亏了君泠崖的教导,让她在众人面前不至于傻得丢尽帝王颜面,毁了先皇的教导。君泠崖只准她在私底下呈现傻里傻气的一面,而在百官面前,她必须得做个表情僵硬的好雕塑,虽然这般少了点灵气,但威慑那些被君泠崖吓傻的百官还是绰绰有余。   朝议硬着头皮上了,奏状自然也不能落下。每日下朝后,她都会捧着一沓又一沓的奏状,继续概括,遇到文字复杂啰嗦,敲破脑袋都不理解的,便会在梅月的指导下,前往宏文馆询问留守在那的重臣。闲余之时,还会到马厩走一遭,挑个温顺的小马,练习骑术。   一来二去,手不再生疏,人也混得了熟脸,正如君泠崖所计划好的一样,她正有条不紊地朝着铺好的红毯前进,然后慢慢地推开君泠崖的手,坐上龙椅。   时间的手将她拉扯长大,转眼已过十日,她已褪下淘气稚嫩的脸,长成一个大姑娘。   这半月间,她从来没有一次见过坏豆腐,只是从宫人的碎言杂语中听到坏豆腐的消息。   她问过梅月,她可不可以出去见坏豆腐,梅月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同意。   她连续几天闷闷不乐,连拿个汤池舀饭,都觉得没有气力。后来还是梅月送来了君泠崖的手信,才让她重展笑颜。   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改变,君泠崖的暂退,并没有让朝廷的运作出现问题,反而因为辞退了几位负责狩猎事宜的重臣,运作变得更流畅了,办事效率都像被架在机关上,提高了数倍。   究其原因,便是君泠崖一直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用条条丝线掌控着朝政的木偶,操纵一切,连每日的奏状都一本不剩批阅完毕,退回百官。   然而他能操控的日子将要行至终点,明日他便要悄无声息地离开京城,回去祭拜祖父,顺带去查先后的死因。   前路的障碍他已扫清,后路他也安排妥当,他以病重为由,退居王府不出,哪怕他真离开,也无人会质疑。   算盘都拨到了安排好的位置上,只要再拨动明日离开的那粒算珠,他便能安心地去做自己需要做的事。   可惜,算盘全被一张红通通的小脸打乱了。   东西收拾妥当,马车也备好了,就是在开门的时候撞到了一个可怜兮兮的人。   天还阴沉着脸,下了多日的雪才稍稍停住,但那人发间零落的白雪,在控诉着她等候的不满。   “圣上,你怎会在此?”   埋在狐裘里的小脸被冻得通红,哪怕怀里抱了一个暖炉,也熏不润她的脸色。君泠崖赶忙将不速之客迎入府内,沏上香茶,双手递给她。   他瞪了梅月一眼,梅月讪讪地道:“圣上最近太累,癸水提前了,昨日疼得翻来覆去,忍了一日都没说,后来夜间奴见她脸色不对,叫来御医,才知她疼得厉害。服了点调养的药,沐浴后,哄她再睡,她却发梦魇,说梦到王爷您出事,醒来后泪流不停,奴心想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偷偷带圣上来看您了,没想到您……”她着实没想到,难得一次踏出宫,竟然还这么巧地把脚拦在了要离开的君泠崖面前。也怪君泠崖没告诉她离开的时日,以致闹出了乌龙。   “坏豆腐……”热烫地香茶安抚了疼痛的腹部,她冻僵的脸蛋也恢复了一点儿血色,“你身体是不是还没好?”   君泠崖一愕,看了梅月一眼,顺着她的话道:“臣还抱恙,恐难上朝为圣上分忧。”   “呜……那你为什么要走?”她皱紧了眉头,泪水又毫无征兆地扑涌上来,“我看到你准备了好多好多东西,还有马车,你要离开,丢下我一个人吗?”   “臣……”君泠崖陡然一顿,满腹诡计都用不上,斟酌了一会,才用拙劣的借口道,“臣落了病根,御医都难救治,听闻海外有一名医,可治臣的病,臣想寻名医救治臣的病痛,以早日归来辅佐圣上。”语讫,为了让表演更逼真,他用内力逼出几滴冷汗,让脸色变得更白一些。   “骗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久久和欸必唉扔哒地雷(╯3╰) ☆、41|第四十一章不放   君泠崖心一提,听她将后话说全了,才松了口气。   “御医骗人!他说你身体很好,很快就会好的,可是你现在……”惨白的脸色撞入她朦胧泪眼里,刚努力缩回去的泪水,又吧嗒吧嗒地落下,“你身体又坏了,呜……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你为什么不让那名医到你王府救你?”   所谓道一次谎,便要用无数的谎言来圆,说的便是这种情况了,君泠崖看她哭得伤心,想安慰又拙嘴笨腮,费尽心思才想到一个更拙劣的谎言:“名医难寻,臣也是近日才打听到他的踪迹,未免耽搁了时候,臣不得不亲自去寻。圣上请放心,臣并无大碍。”   “你拉钩钩说好要陪我的。”她抽抽搭搭,抹掉眼泪,可泪珠子仍是成串地落下,“你带我去好不好?我会乖,会听话,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国不可一日无主,臣无法带您离开,您还有梅月相陪。”搁在扶手上的手,慢慢地握成拳,君泠崖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像强忍着无边无际的痛意,逼着自己忽略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可是梅月不会帮我按揉小肚子,我小肚子好痛好痛,你快帮我按。”小巧的手抓住了他游离的拳头,一径按到自己的肚子上。   君泠崖拿她可怜兮兮的神情没办法,抽出手,隔着一小段距离,帮她按揉,等她舒服得吁了口气,他收回了手:“臣不在时,圣上可用火炉来按揉肚子。”   “暖炉没有你按的舒服,”她不满地控诉,“我喜欢你帮我按。”   “时候不早了,圣上,臣要出发了,”君泠崖狠下心别过眼,低垂的眼眸尽力掩盖波澜起伏的情绪,“您也要上早朝了。”   “坏豆腐……”提到离别,她泪水又失控地奔涌而出,“你不要走好不好?你要走……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臣会尽快。”他给不了她任何承诺,哪怕是欺骗也好,他都给不起,只能用含糊的字眼给她答案。   “我舍不得你,坏豆腐,坏豆腐……”她跌跌撞撞地撞到他的背上,蓦地环住他欲离开的身躯,泪水打湿了他的后背,“你再留几天,帮我按揉小肚子好不好,我……”陡然一顿,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睁大了杏眼,颤抖着,害怕着,松开了紧固的手,呆呆地望着君泠崖苍白的脸,坏豆腐要治病,坏豆腐要……治病。   她不能耽误他。   “哇!”她猛地推开君泠崖,抹着双眼奔了出去,“坏豆腐,你一定要快快治好病,回来陪我!”   “圣上!”梅月提步便要追,君泠崖拦住了她。   “让她去吧,本王手下会看着她的。”   “王爷,”梅月心酸苦楚地道,“圣上这模样,您如何放心?便不能有折中的法子么?”   “她太过依赖本王,本王必须得离开。她需要慢慢行至正轨,将本王淡忘。”君泠崖的话总是太过无情无义,好似将他的胸膛剖开,能看到一颗不会跳动的心。   但梅月知道,他说出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她就像一个咿呀学步的孩子,需要搀扶着他的手,慢慢前行,可是为了她的成长,他不得不放开手,让她在血泊中爬起,忍痛继续前行。   这种狠心放手的痛,撕心裂肺。   “圣上还等着您归来,帮她按揉,请务必尽快归来,奴感激不尽。”梅月深深揖了一个大礼,垂头之时,不禁泪流。   没有了京城这偌大的□□,君泠崖孤立无援,那些蠢蠢欲动的爪牙很可能会趁着这时,向他伸出勾魂索命的镰刀。   他的离开,是一场冒险。   “本王交代过你之事,可还记得?”   “记得,奴不敢忘。”梅月答道。   “嗯,带圣上回吧,本王走了。”   本以为这一次能安心离去,谁知道,刚出门就听梅月大喊:“王爷,圣上不见了!”   君泠崖双瞳一缩,足尖一点如旋风冲了出去,左顾右看,不见人影,正欲追问手下时,他听到了浅浅的呼吸声。   一点点的试探,一点点的怀疑,他走向停在门前的马车,上车撩开车帘,便见原本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毛毯,像吸食了月之精华,变成了一个大罩子,还会说人话了。   “看不见,看不见,坏豆腐看不见。”   猛地掀开大罩子,只见圣上安好无恙地蜷缩成一团,捂着双眼默念“掩耳盗铃”的法诀。   “圣上,您在臣的车上做什么?”   “啊!”她大惊,“你为什么会看得到我?”   “臣若是看不到您,您是打算偷偷跟臣上路么?”君泠崖拎起她,就要丢回给车下的梅月,“圣上,臣不能带您走,请回吧。”   “我不要!”她任性地一转身,猛地抱住君泠崖,可是狭窄的车厢没有给她放手拥抱的余地,她力道的准头一失,便泰山压顶地倒在了君泠崖身上,让君泠崖吃了一记痛。   “啊!坏豆腐,你要不要紧?”她蹦了起来,将坏豆腐扶起来,两只不安分的小手在他身上到处“点火”,“有没有被撞坏。”   君泠崖呼吸有点凝重,撇开她的手:“臣无事,圣上请回。”   “坏豆腐……”她紧紧扯动膝边的衣衫,低垂着眸子,淅沥沥地滑落泪珠,声音低声下气到了极致,“你带我跟梅月,还有阿挠一起走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皇宫里,好孤单好孤单,没有小伙伴一起玩。”   “圣上,您一走,便会有人抢走您的礼物,您必须留下来保护它。”   “保护礼物……”她一顿,呆呆地看着眼皮子下的衣衫,衫上的花纹被碎雪点缀,她仿佛透过雪色看到那一天茫茫雪景,那是万里江山,她父皇送给她的礼物啊,从这头绵延到无边无尽的地方,其中财富不计其数啊。   可是……   “我不要礼物了,不要了……我只要坏豆腐,只要坏豆腐陪我。”她泪水不止不休,一粒一粒砸落膝头,哭得那么肝肠寸断,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坏豆腐会教我好多好多东西,会帮我买鞋子穿,会帮我画画……还教我做个好天子,教我变成父皇那样伟大的人……虽然我很多都不懂,但是我知道坏豆腐都是为我好,只是我自己不珍惜……”   她一叠声一叠声地哭诉,泪流不停:“父皇却不会亲自教我这些,他只会让大家来教我……他很忙,他有很多事处理,还有很多的皇弟皇妹要关心,父皇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大家的……”   原本她的心房分成两半,以中间为界,左边是父皇,右边是其他的事情。但不知从何时起,坏豆腐霸道地出现,狂肆地侵占了她心房右区域,再以不可阻挡之势侵蚀左区域——她开始分辨,究竟谁才是将她放在心上地疼,谁才是将她奉为唯一,她也开始不再盲目地吹捧自己父皇的好,开始知道坏豆腐不一样的好。   君泠崖该是为她的看法而感到高兴的,可是为何听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深宫之内,双亲之爱都得分成数十份,给自己的兄弟姊妹,剩下给到自己手里的那部分,就已被稀释得淡薄了。   而相比之下……   “坏豆腐却只会教我、帮我、疼我一个人,坏豆腐眼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皇弟皇妹,没有别人……”她很明白,泪水滴答滑落,“父皇和他的礼物可以是很多很多人的,但是坏豆腐、坏豆腐……”声音嘶哑,后话竟连发出的力气都没有了。   “圣上……”梅月上车来,看她泣不成声,轻轻将其拥在怀里,再看君泠崖不知所措的脸,一声长叹,“圣上,我们走吧,别打扰王爷了,您也不希望他耽误了医治是么?”   她无助地点点头,将头深深埋入梅月的怀里。   “圣上……方才想说什么?”一丝丝颤抖,一点点期许,像要揭开秘密,君泠崖出乎意料地紧张。   她抬起头来,被血丝染红的双瞳里,宁静地倒影君泠崖惊悸的眼:“父皇和他的礼物可以是很多很多人的,但是坏豆腐……只是我一人的。”   霎那,心海动摇,掀起惊涛骇浪。   小巧的手垂落在他面前,被冻得发僵的指尖白得胜雪。就是这双小得足以包裹在自己掌心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抱着他,不让他走。   可现在这只手的主人,就要离他而去了。也许此次便是诀别,也许会有下次相见,但更多的也许,是她已经成长,无需他的支撑,他无需回来。   他恍如失了所有力气,无力地抬了抬手,哆嗦的指尖仿佛要抓住什么从手中流出的东西,陡然一顿,他放下了手,任那缕月色长袖从指尖飘走。   “坏豆腐,”她回头,抹抹眼泪,很努力地堆出一个笑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睡得太晚,要按时用膳,身体坏了要看大夫,记得记得哦。”   她转身离开。   原来需要照顾自己的,是他,而不是她……   “千落……”   那一刻,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不愿再放。 ☆、42|第四十二章上山   今年腊月来得特别冷,大抵是将要过年了,老天爷图个喜庆,非要让大雪也凑热闹地下个不停,这不,已经足足一个多月了,大雪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车行辘辘的马车自进城来,马不停蹄,溅起厚厚的积雪,跟绽花似的,一路怒放到一处小宅前。   宅子因年岁蹉跎而有些破旧不堪,腐了的砖瓦被冷风一刮,就凄凄惨惨地落下尘灰。只有那高悬在宅门前的烫金门匾,还在耀阳下得意地散出金光。   仔细一看,烫金门匾落的是“君府”二字,题字人没落名,倒是盖了个镶金大印,有眼色的人一看,定大吃一惊,原来这门匾竟是锦文帝亲笔题字。   锦文帝乃当今圣上的祖父,这君府究竟什么来历,竟能得蒙如此大恩?   马车夫高昂地一声吁,停下马车,转头朝车内之人道:“少爷、姑娘,我们到了。”   “嗯。”低沉的男音随着掀起的车帘,荡出车外,一身着布衣的男子缓步走出,他长相十分普通,但周身却萦绕着一股子的桀骜之气,连左右环视的目光都带着倨傲之色,他跳下马车,将手递给慢悠悠走出的女子。   女子样貌平平,但一双好奇打量的眼似注满了活泉,清澈无邪,她似乎很少出门,眼神控制不住地四处转溜,哪怕下方男子已经喊了她好几声。   “阿千,你是要我将你拽下来?”   阴阳怪气的男声,跟要命的阎王爷似的,女子身体一抖,柔荑按在男子略显粗糙的掌心,慢腾腾地挪下了马车,在男子出具一枚信物给老管事后,与他一并进了府。   大门一阖,老管事抑制不住,猛地跨前一步,抓住男子的手,老泪纵横:“少爷,您可归来了!”   “康伯,”男子将老管事扶起,“近日身体可好?”   “好、好,老奴托少爷的福,身体康健。”康伯激动地抹去热泪,拍了拍男子的手,关切地道,“少爷你身体可好?”   “我也很好,”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康伯,我们进去再说。”   府内的景致也如门墙一般,落魄得暗淡了颜色,目中所及之处,除了雪色外便是灰色调,假山上的嶙峋怪石受岁月的冲刷,被击穿一个个细小的孔洞,成为虫蚁的寄居之地,山下的清水已经干涸,裸.露出被苔藓铺满的地表。   回廊外的树木与丛草,死的死,枯的枯,只是大抵不愿离开这里,还在顽强地拼死扎根地底,垂死挣扎着多吸一口干瘪土壤的养料。   便是府内的摆设,也是简朴到了极致,与光鲜的外表不同,这里没有价值不菲的紫檀木家具,也没有上好的青瓷装饰,只有散出朽木气息的普通木具,坐到木凳上,还得小心不会被它咿呀摇晃地甩下来。   这里实在是寒酸得紧。   女子进门后,大抵是受不住霉气的熏染,不住地打喷嚏。   男子见到她红透的鼻子,心想一路颠簸也是辛苦,再让她鼻子受罪,他可担待不起,于是问了康伯一声,亲自送女子到已经准备好的厢房内,低声劝慰道:“将就一下。”   “噢。”女子没有一丝抱怨,皱皱眉头就捡东西去了。   男子阖上门,回到正堂,康伯给他倒了杯没什么香味的茶。   “少爷抱歉,只有这种劣茶了。”康伯听闻少爷要回来,翻箱倒柜地就要找出一点儿值钱的东西,去给少爷购置配得上他身份的茶,可是那摸出来的丁点铜板,连买最低劣的茶都觉得奢侈。   “康伯,无妨。伺候好她便好,我无关紧要。”男子从怀里取出了一张银票,递给康伯,“这点心意请您收下,这足够府内十数年的开销了,届时您多添置些衣裳、油盐,招几个帮手进府来,再寻人修葺修葺君府。”   “少爷,这如何省得。”康伯推拒道,“您的俸禄不高,如此大笔银钱老奴消受不起。”   “您放心,这是正财,我自有取财之道。这些年,辛苦您吃粗茶淡饭了,拿了这笔钱后就多享享受清福。”   “老奴多谢少爷。”康伯双手哆嗦着接过,像捧着珍奇异宝,细心地将银票叠了又叠,抖着手将其放入怀中,“少爷您近来在宫中可好?圣上可有难为您?”   “康伯,我将圣上拐出了门。”语讫,男子轻轻地朝脸颊边一抠,那普通的面容便随着他掀起的动作,一点一点地被剥落下来,褐黄的皮肤褪尽颜色显出暇白,糟蹋的五官变成如刀削的精致。   完美无缺的真面目展露,此人便是君泠崖。   毫无疑问,跟着他到来的“阿千”,便是他口中被拐走的当今圣上,李千落。   提到这事,君泠崖觉得完全不可思议,当初头脑是发了哪门子的热,竟然抓住了他从不会触碰的手,口口声声说要带她一起走。   她高兴地扑到他怀里,泪眼汪汪地往他身上抹鼻水,他果断地推开她,给她进行不可随意抱男子的一番教育,再明确告诉她,他不能梅月,要么跟自己风餐露宿,要么跟梅月在宫里锦衣玉食。   她掰着手指头掂量了许久,最终以他会按揉小肚子获胜。   于是乎,他便糊里糊涂地拎了一个麻烦,上路了。   京城诸事,交由君泠崖的心腹重臣处理,坐镇朝堂的圣上则由君泠崖的手下易容伪装。而为了避免惹人注目,两人自出京城,便换了马车与衣裳,脸上也戴了□□,伪装成普通兄妹。   从未见过世面的李千落,一路上咿咿呀呀,时而跑到车边指着外头的景色大喊大叫,时而趁着休息时跳下马车,到处乱跑,后来还是君泠崖说一声“若你再乱跑,我不介意便将你送回皇宫”,她才老实巴拉地垂着头,不敢乱动。只是拦得住她乱走,挡不住她转溜的眼,一旦到了新鲜的地盘,她灵动的双眼就开始忙碌工作,将新奇的玩意都收入眼中,拿小纸条画下来,给自己做个留恋。   走走停停,历经半月,总算赶在他祖父忌日前回到了云阳。   阔别数年不曾回来,除了康伯的乡音未改,其他已变了模样,曾经富贵荣华之地,只有枯树杂草,曾经下人成群的地方,如今寥寥无人。那些价值不菲的家具器皿,都因当年的大变被卖的卖,抢的抢,剩下的只有砸烂了当柴烧的价值。   君泠崖自离开君府以来,也就回来过一次,上次他还无权无势,纵是想救济君府,撑死留下这片锦文帝赏赐的黄金宝地,也拿不出几个子来,而与他血缘相近的亲人都相继过世,远方亲戚见死不救,整个君府就靠他微薄的俸禄支撑到现在。   幸而他目前掌控了部分财力,资金雄厚,足以救济没落的君府,重振家业。   与康伯寒暄了几句,君泠崖困乏了,交代了康伯几声,便走到李千落歇息的客房。   客房被康伯打扫得很干净,应当是知道有重要的客人过来,一些摆设都换上了崭新的,连床褥都熏上了淡淡的香。   深埋在被中的小脸,只隐隐约约露出光洁的额头,匀称的呼吸显示她睡得很香。   君泠崖驻足凝望她恬然的睡颜,静默不言。   风餐露宿的日子苦了她娇嫩的身躯,幸而她被自己打磨出了坚韧的意志,不至于娇气得碰一点儿脏会哇哇大叫,流了点血便哭爹喊娘。她跟着自己,虽然累,但笑容却一点不减,还会说:“坏豆腐,我好开心。”他笑而不语。   君泠崖目中含着欣然的笑意,转身回自己的卧房去了。   翌日一早,李千落还沉浸在昨日吃的小笼包里,就被敲门声吵醒了。   迷糊的眼还没聚焦,她晃头晃脑地爬下床,打着呵欠开门。   啊,是坏豆腐。   “坏豆腐,好早好早。”   君泠崖呼吸一窒,瞳孔惊讶地微张,他该让她照照镜子,看她现在什么模样。   慵懒未醒的脸上挂着惺忪睡意,已经发育的玲珑身段连单薄的衣衫都包裹不住,影影绰绰地露出雪白的肌肤。   君泠崖还做不到面对心上人还能当柳下惠的行为,立时褪下身上披着的大髦,将她全身裹住,关上门,隔着薄得透风的门缝好生教育一番:“快些穿衣,切莫着凉。”   “噢。”坏豆腐又凶巴巴,她做错什么了么?   低头看看,阿嚏!啊,有点儿凉,是因为她衣服穿少了么?那穿多多的,不能着凉生病。   穿戴整齐,走到正堂用膳时,君泠崖已经等候多时。   桌上的早膳有点儿素寡,难得一见的油腥都粘在筷子上,含一口就化了。这段时日为了节省开支,让她多感受下“民间疾苦”,君泠崖一直都控制她的饮食,在保证她肚子不会叫的前提下,让她多吃民间百姓普通的食物,少沾那些大鱼大肉。   一开始,她刁钻的嘴怎么都吃不习惯,还有点儿小脾气,但君泠崖也是个狠角色,因不肯吃而剩下的,晚膳留给她继续吃,逼得她要从淡而无味的白粥里吃出鲜美的味道来。   这一招效果显著,她的口味变得大众化了,只要不是难吃到想上吐下泻的,都往肚里送,祭拜五脏庙。   一餐用毕,她擦擦嘴巴站起:“坏豆腐,我们要去找大夫了么?”   君泠崖面无表情:“不,今日是我祖父忌日,我要前去祭拜他,我不放心你,你跟我去。”   “噢。”她将锦帕叠整齐放进小背包里,拍了拍,坏豆腐说,不能用完就丢,洗干净了下次继续用,要节俭。“那你拜完祖父,要快快去看大夫,你的病要快点治好。”   “嗯。”君泠崖随口敷衍,转身带着她出府上车,赶往城郊的空梁山去了。   她关心他的病情,每到一处地方便会激动地问是不是找到名医了,可惜他只能无奈地给她否定的回答。比起那子虚乌有的病情,他更想解开体内的剧毒。   可惜解药控制在先皇的心腹手里,那心腹时刻在暗处监视他,巴不得与他连为一体,瞧瞧他哪天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因而他根本没有机会祛毒。   先皇虽故,但其心腹及其背后的秘密势力却不容小觑,即便先皇将能差遣那股势力的信物交给了他,他也没能力动用那股势力,只能老实地交给圣上。   到了山下,曲曲折折的幽静小道,在树丛中若隐若现,如长尾巨龙盘旋着往深山里去。   从未见过高山的李千落,登时像脱缰的野马,撒开四蹄,哇哇叫着朝山路奔了上去。可是新鲜的劲一过,体力也没了继续放.浪的意思,她整个人滩成了一团泥,软趴趴地提不起力气来。   “坏豆腐,好累好累,爬不动了。”她气喘吁吁地弓着背,双手搭在弯曲的膝上,喘着粗气。   君泠崖目测了一下路程,还有一半的路,这儿深山荒地,若不早点祭拜完回去,不安全。   但看她那力竭的模样,只怕是架着她两条胳膊,往上拽,她也走不了几步。   君泠崖开始怀疑带她出来,是不是大错特错。   他走到她的面前,无奈地弯下自己男儿刚毅的双膝,腔调难得一见地温柔:“我背你,上来。” ☆、43|第四十三章祖父   “好哇好哇。”她乐得拊掌,用力一蹦,就稳稳当当地贴到了他厚实的背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毫无羞耻之心地开始享受代步服务。   坏豆腐的背好暖好舒服,头发也好香好香,脖上的毛毛好温暖,蹭蹭。   少女的芳香如一双撩人的素手,在鼻尖化开,蛊惑地绕了几个转,再丝丝缕缕地沁入心底。仅仅是芳香还不够,带着热息的脸庞还得意忘形地蹭着他领口的绒毛,不安分的小手撩动着毛发,还坏心眼地拿嘴吹。   君泠崖觉得自己的意志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考验,一向平静的心超出控制地剧烈跳动,每一跳每一动都在叫嚣着对她的爱意。   “阿千,别乱动。”他呼吸一沉,掂了掂身后的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噢,不动不动。”她很听话,手不动,却鼓起嘴巴朝绒毛上吹,“呼、呼——”绒毛飞飞,好好玩。   君泠崖压着一口团绕在胸前的热气,声音有些嘶哑:“再乱吹将你丢下。”   她双眼一木,不敢吹了,乖乖地两手环着坏豆腐的脖子,虎头虎脑地东张西望。   不好看,都是枯了的树,黄黄的,难看。   咦?坏豆腐又有白头发了,好长好长。   “坏豆腐你又长白头发了,我帮你拔!”用力,呼!还没等君泠崖开口阻止,她就得意洋洋地炫耀胜利品,“你看你看,好长一根。”   君泠崖万般无奈,为了节省时间,出了京城他便将他的长发散下,只在脑后盘一个小松松垮垮的髻,用一枚木簪别好,其余长发散落肩头。哪知道,没方便自己,倒方便了她。   她看到他发质油亮顺滑,闲得冒泡了就喜欢揪着他长发,绕在指尖把玩,光是几缕头发就能让她玩上一天,还能把自己逗得咯咯笑。   绕指尖玩不够,她又兴起了拔白发的游戏,不知玩出了多少花样。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被她贵气的龙爪一碰,好似真应了她那句“拔掉了就不会长了”的话,白头发真的少了许多。   真是越来越惯着她了。   君泠崖祖父的坟墓在半山腰上,凭风而立,视野辽阔,站在墓边,可清晰望到繁荣的云阳,亦可近到手摘红日。   放下她后,君泠崖只顾得上喊一句“别乱跑”,别投身在清理祖父坟头草上。   他每年都一定会赶回来祭拜祖父,偶尔康伯也会上山来帮祖父扫扫坟,只是康伯上了年纪,上来次数不多,这一年下来,坟头草都往高处蹿,几乎盖过坟头了。   “坏豆腐,我要帮你什么?”她的指尖点在唇上,很乖巧地问道。   “不必,你坐着歇息,别乱走便好。”君泠崖折下一根干枯枝条,扫出一片没有石子粒的地,再铺上一张竹席,扶她过来坐下。将食物与水放好,往她手里塞了一个风车:“玩吧。”转身就投入到拔杂草上了。   她第一次见到风车,高兴地鼓起腮帮子,用力地呼呼吹着,不过瘾,还拿手去拨动让它跑快点。   但一个人玩,再怎么有趣的东西,久了也会乏味。   她兴致缺缺地收起了风车,抬头看坏豆腐,啊……还没完事啊,好慢好慢。   他在干什么,拔草?好像很好玩,就跟拔白头发一样,哗,一下就拔起来了。   我也会!   她两手托腮,歪头歪脑地看了一阵,学出了精髓,便乐颠颠地蹲在君泠崖身上,抓起一把杂草,一用力,却不巧,草的边径太细,带着上拽的力道划过指尖,就像一把薄如蝉翼的利刃,硬生生地割破了她的指头。   “啊——”她受痛地收回手,只见血珠子就像被困在家中多时的孩童,淘气地往外面的世界钻,很快就争相恐后将指头挤出了一条血线。   听到动静,君泠崖警惕地回头,发现她可怜兮兮地扁着嘴,像哭诉指头欺负她一样。   他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边安慰边找药粉道:“利草易割伤手,上点药止血便可。”   “啊……”她将指头晃到君泠崖的嘴边,一脸无知地道,“可是小指头流血不多,梅月说含含指头,就能止血啦。你快帮我含含。”   君泠崖一怔,她知道对一个男人说这种话,是怎样的诱惑么?就像打开了自己的心扉,告诉那个男人,自己对他毫无防备,他可以随时入住自己的心房,对自己予夺予求。   她根本不知道这种话的含义,也不知道越是毫无防备,对他的伤害越深。   “男女授受不亲,若想含手指,便自个儿含。”   “为什么?”她苦恼地问,“平时我伤到,梅月都帮我含的,为什么你不帮我含?”   “我是男子,梅月是女子。”君泠崖倒了些水在她手上,简单清洗了一下伤口,再将药粉均匀地涂抹在伤口处,“记得,除非是你的父亲或夫君,其余男子不能与你亲近。”   “夫君是不是指新郎?”她眨眨眼,看到君泠崖点头,她开心地挑起了眉尾,“那你做我新郎好不好,这样你就能帮我含了。”   君泠崖的心受到了猛烈冲击,就像是一把巨锤敲开了他耗费十数年砌成的冰墙,直砸入心底深处。   他不是没想过与她成亲,与她白头到老,可是在那样单纯的笑容面前,他觉得所有龌龊的心思都是对她的亵渎,他不该拿自己的非分之想去玷污她。   他低下眼眸,尽可能地将波澜起伏的情绪掩藏:“两情相悦,方能结为连理,你的新郎,当是你深爱之人,你不应如此草率定下新郎人选。”语讫,他埋头继续拔草,对她一连串的疑问不置一词。   她又回到了无事可做的神游状态,脑袋里的疑问相继冒出来,什么是两情相悦,什么是连理,为什么坏豆腐说她草率?好多好多问题,她都听不懂。   “坏豆腐……”她低声叫他时,他已拔完了草,用水简单冲洗双手,拿起一枝湘管,笔尖在红墨水上晕开,再将红透了的笔头对准墓碑上被风蚀去的字,重新描摹。   红墨在字迹上渲染开来,一个个原本看不清的字被立体地呈现在她眼前,她指头随着每一个字游走,喃喃念道:“公故显考君府祖公讳天有之灵墓……征和七年卒……”   “君……”她的指尖点在唇上,晃头晃脑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天有?”咦?这名字好熟悉,君天有,君天有……“啊,我听过这个名字!”   君泠崖的身体陡然一震,带着勾画的笔锋一抖,险险花了好不容易描好的字。   “你在哪听过?”君泠崖低着头,好像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声音捎带出颤抖的尾音。   “父皇跟我说过好多次,他说君天有是皇祖父时期的‘铁血’太傅,可厉害了,当时皇祖父是很笨的人,被太傅一教,就变得聪明啦。父皇说我有一天也会遇到能教好我的太傅的。”她说到前太傅时,崇拜的神色藏不住地溢出眼眶,看来先皇向她灌输了不少理念,“可惜我没见过他,不然他也可以把我教得像父皇一样伟大……咦,坏豆腐,你也姓君,他是你什么人呀?”   君泠崖黯然无语,最后一笔落在立碑人名上,刺目的字迹一笔一画地扎入眼中:“不孝孙君泠崖”。   “啊,君天有是你的祖父呀?”她大吃一惊,那在父皇口中被传得神乎其技的人,是坏豆腐的祖父?还是说,这人只是跟坏豆腐祖父同名同姓?   “是,我祖父便是你父皇口中的‘铁血’太傅。”君泠崖始终低着头,让人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脸色,展开油纸,在纸上摆放碗筷、酒水,一切动作是多么自然,可是指尖却透出丝丝颤抖。   “那他怎么走啦,那时候你才一、二、三……”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好久,君泠崖打断道:“祖父走的那年,我年仅十二。”   “那他走得好早好早,我还以为他能长命百岁呢。”她苦恼地嘟起了嘴巴,“我听父皇说,皇祖父很感谢他的教导,赐给他一座宅邸,啊,难道我们住的地方就是皇祖父赐给铁血太傅的宅邸?”   “是……”君泠崖的声音,就像一腔幽怨的曲音,如怨如诉,“锦文帝在祖父致仕后,便在云阳挑了块山水宝地建府,赏赐给祖父。本来我们一家族人生活安好,无忧无虑,可惜天不从人愿。锦文帝因病驾崩后,祖父忧心忡忡,夜半总生梦魇,疑心自己将命不久矣。一日将我们全家人招来,声称自己没有祖宗保佑,要我等带他回老家,拿回祖宗牌位。我们祖上住在西北地域,此时正逢旱灾,但父亲重孝,听闻祖父此言,二话不说,当夜便让我们收拾了细软,次日出发了。而那一年,”他蓦然仰起头,深深地望着李千落好奇的眼,“是征和陆年。” ☆、44|第四十四章身世   征和陆年,大锦与西疆国战争爆发,西北边境正逢大旱,口干舌燥的百姓没迎来甘霖,却迎来了肆意践踏他们土地,残忍抢夺粮食的贼寇。   西疆国也遭受大旱荼毒,一闯入大锦,就直奔百姓的粮食而去,他们凶猛残暴,百姓就是将仅有的口粮吞下肚,他们也会生生剖开百姓的腹,挖出带血的新鲜粮食。   百姓们不忍家里仅剩的口粮被贼寇夺走,愤而抄起家中的砍刀,与经过强训的贼寇殊死一搏,结果可想而知,尸横遍野,鲜血汇成涓涓红流,滋润了干涸的土壤。   快被历史遗忘的过去,残忍地在字里行间倒放,李千落惊愕地捂住唇,汗毛一根一根地竖起:“那……你们呢?”   君泠崖斟满一小杯酒,试图平心静气地举起酒杯,但颤抖的手指却让酒水一点一滴地倾泼出来,溅染脚下的土壤——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过去,那片被鲜血染就的修罗场,可怖,狰狞。   他声线含着颤意,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反而另起开头:“我君家是官宦世家,祖祖辈辈皆是为官之人,至我祖父止,我君家已蝉联七代的太傅之位。可惜父亲不好舞文弄墨,只喜练武,渴望有一日能征战沙场,驱逐敌寇。祖父膝下就他一子,对其宠爱之至,劝过无效后,便让父亲参军去了。祖父致仕后,父亲辞退了当时的要职,归家陪伴亲人,然而世事难料,父亲在沙场上出生入死,多次在生死线上徘徊,却没能躲过敌寇的屠刀……”   他刻意用委婉的说辞掩盖了悲痛的过去,她脑袋转得慢,很久才领悟过来地叫了一声:“啊!那他变成木……”戛然而止,她似乎透过君泠崖眼里一瞬间逝过的悲痛,察觉到这悲愤的话,是一把划开伤疤的利刃,她很乖地住了嘴,拍拍君泠崖的后背,“坏豆腐不哭不哭,你还有我呢,我还在。”   柔柔软软的声音就像泡在温泉里,一点一点地化开,再从皮表沁入体内,太温和,太慈爱,让君泠崖早在多年前便已干涸的泪,竟然控制不住地想挣出眼眶。那一天,他们提前得到消息,便匆匆收拾了行囊欲赶回云阳,不料敌寇就如海啸漫天席卷而来,残忍地掠夺,他父亲的军魂被热血点燃,呐喊一声抄起大刀冲向正准备砍向百姓的敌寇,高昂喊起大锦的军号,号召百姓反击。   他父亲一面掩护他们一面后撤,可惜他们一家都是老弱妇孺,他父亲双拳难敌,最终……被残暴的敌寇剁成肉酱,死无全尸!   他们被吓得魂飞魄散,嘶声呐喊着要与敌寇拼命,还是祖父存了一点理智,让大伙躲起来,莫让他父亲白白牺牲。   他们边躲边跑,逐渐远离了他父亲的葬身之地,等到安全的时候,他父亲已经成为敌寇脚下的泥泞。他无法回去替他父亲收尸,只能肝肠寸断地让父亲与大地化为一体,用鲜血滋润父亲敬爱的国土。   然而悲剧紧接而来,他母亲因长久不回老家,水土不服,身体不适,再经历夫君惨死的刺激,一下子大病不起,没几日便香消玉殒。   “从敌寇掌下逃出时,只剩下我、祖父与康伯了。”尘封的记忆,就像被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刮在封口上,再用尽全力扎碎封墙,让痛苦的记忆毫无阻碍地释放出来,残忍地展露在他人面前。   她也曾经历过生死逃亡,知道那在鲜血中跑出一条光明之路有多不易,只是她没经历过鲜血淋漓的生离死别,实在无法感同身受。她摸摸君泠崖的背,笨拙地继续安慰:“不怕不怕。”   君泠崖呼吸越来越沉,盖在刘海下的眼中聚拢起滔天恨意与怒气:“我们在半路挑了一个山水好地方埋了母亲,再千辛万苦地赶回云阳,谁知这儿竟爆发了瘟疫,百姓苦不堪言,而刺史竟在此时丢下城中百姓,出逃离去,还下令封了城。百姓勃然大怒,将怒气撒在官宦之家身上,相继冲入官宦之家烧抢掠夺,当我们归来时,看到的便是被一扫而空的君府。祖父前去理论,还差些被暴怒的百姓殴打,他愤而归家,谁知竟因此染上了瘟疫,一病不起,数日后,带着痛苦离去。”   君泠崖说到这里的时候,面色很平淡,只是他抖得快握不住酒杯的手,却出卖了他内心的苦痛与绝望。   酒水被晃出一小股漩涡,他木然地凝望往下深陷的涡心,仿佛看到回忆在往心底沉入。祖父临走前,交给他一枚令牌,声称这是锦文帝所赏,令牌共分两半,一半在他手中,另一半在天子手中,只要是他的后人,凭此令牌其可毫无阻碍地通过各城关卡,也可请天子免去自己一死,还可让天子答应自己三个请求。祖父让他携此令牌到京城见天子,让天子念在自己的面上,保下君家最后的血脉。但要他保证,不能入朝为官,以免招致天子猜忌。他含泪应了祖父,没想到生命线就此脱离原轨迹,走向不可预估的方向。   他用另一手紧按住不停抖动的手腕,足足吸了几口气,才强迫自己镇定地将酒倒入碑前的土地。   “我将祖父埋葬在这片山上,让康伯帮我守着。而我则与府上的车夫还有从小照顾我的素黎姐,独自前往京城。”   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年仅十数岁,就不得不用大人般的坚强伪装自己,再如行尸走肉般在风吹雨打的世界游荡,寻找温饱的家。   君泠崖刻意忽略了颠沛流离的日子没说,但出口的字字句句都刻着心酸:“我们三人走走停停,没银钱了车夫便帮人搬米赚点铜板,而我们做不了重活,便采些花卖给有情人,讨点生计,这般耽搁下来,我们到京城时,大锦与西疆国的战役,已在天子御驾亲征之下结束,天子也胜利凯旋。不料,车夫因颠簸忙碌而病倒,进京城的当日便走了。我与素黎无依无靠,四处流浪,寻找能见到天子的机会。”   她听得又怕又担心,无意识地揪着君泠崖的衣袖,紧张兮兮地呼吸吐纳:“后来你们见到父皇了么?”   “天子携皇太女前往皇兴寺祈福时,我偷偷翻墙进入皇兴寺,接着……”君泠崖深深望了她一眼,“遇到了你们。”   “啊?”她一根筋拨动得比较慢,将他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咀嚼几遍后,才脑子开光道,“啊!你是那个小馒头!”   小馒头?君泠崖眉峰古怪地一蹙,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谓?   她好似要确信什么,两只小猫一般的爪子捧起君泠崖俊逸的脸庞,目光如同一枝画笔,沿着他面部线条游走了一遍:“好像好像,你长得好像小馒头,一定就是你。小馒头,小馒头……”她兴高采烈地扯着君泠崖的衣袖,摇来晃去,“你到哪里去了,吃了我给你的小馒头,你都不来陪我玩,好坏好坏。”   不陪她么?他付之一笑,哪怕无端地被背上黑锅,他依然甘之如饴,坦然接受了她的控诉。   其实,他一直都在她的身边,如影随形,只是……她从来不知。   她不知道那一天的馒头,叩开了他的心扉,让久未尝到新鲜食物的他,感动涕零,在她离开后,他甚至抹着眼泪追上他们离去的步伐,请求做牛做马以报恩德。   也许上天冥冥注定,将他们两人的平行线,拉出了交点。他当时像受到丝线牵引一般,毅然决然地跪到天子面前,拿出令牌,请求天子应允他,让他留在她的身边。   天子自然不可能放一个初次见面的孩子陪伴皇太女,也不会轻易同意这种不劳而获的条件。天子与他商议,让他靠自己能力爬到能陪在她身边的位置,而天子为他提供磨练己身的条件。   看似合理的条件,实际上却对他极其不公,可他一心都沉入了她如梦似幻的笑靥里,不假思索地应了。   此后他的人生就像规划好的一般,从悲痛的过去,走向残酷的未来。进入军营,摸爬滚打,吃的是自己的血,饮的是自己的泪,每每欲放弃之时,都是她的笑为他鼓掌。   直至那一年围城之战,他凭靠先天才能,力挽狂澜,从一无名小卒,一跃成为风云人物,而后便如快步跑上台阶一般,成为了外姓王爷。   他终于走到与她比邻的位置,却不幸得到天子身体不适,恐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   他彻夜赶进宫中,与天子长谈一夜,最终他以毒誓以及令牌的一条承诺为代价,换来了保护她的权势,以及后半生将与她共进退、与□□为伍的命运。   过往的故事言简意赅地在她面前展开,却省略了自己为她的牺牲和先皇交付权利的过程。   “总之,我是受你父皇之托,代为照顾和教导你的。” ☆、45|第四十五章疑惑   她泪水湿透了眼眶,抹着眼泪的手上染满了湿哒哒的热泪:“小馒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让我知道你是父皇派来照顾我的?”   “你知道又能如何?”君泠崖眉梢微微抬起,“莫非知道了便能少学一样东西?”   “知道了就能让你陪我玩啦,”她抓着君泠崖的衣袖,晃来晃去,“我可想找个伴陪我玩啦。”   君泠崖埋头倒酒,一声不语。如若不是那场围城之战大胜,只怕他连见到她一面的机会都渺茫,更何谈陪她玩呢?   “可是坏豆腐,你姓君,为什么当初又说你叫吴泠崖?”她很不明白,掰着手指头点来点去,“吴泠崖、君泠崖……好像都是坏豆腐你呢。”   为什么?因为他愧对“君”这个姓氏。祖父让他勿踏入朝堂的浑水,他却被她所惑,无视祖父嘱托,毅然成为了天子的棋子。祖父让他拿令牌向天子求助,他却用来追随她。   他所做的一切,若祖父泉下有知,定然会跳出黄泉地狱,怒指他的额头,大骂他不孝。   祖姓虽不能舍,但他这被情爱蛊惑的人,实在无颜面对“铁血”太傅传承下来的男儿之风,只能忍痛改姓,自称姓“吴”,与“无”同音,嘲讽自己没有姓氏——君家世代为官,各个都是史书上响当当的人物,即便是他意外丧命的父亲,亦能作为反抗敌寇的英勇烈士,被列入史册,然而相比之下,他就是一个窝囊废。莫看他今日能力卓绝,非一般人可比,实质若非当年的怦然心动,此刻他只怕还是那个仗着家中独子的优渥条件,好逸恶劳,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他不善言辞,甚少与人来往,又不好学,只喜欢沉浸在个人喜好的世界里,做自己喜欢之事,一直到那场变故,才让他彻头彻尾地长大,抛却华丽的丝绸,裹上碎布烂条的布衣,扛起延续君家血脉的重任。   待他名利双收后,他才改变了原来的想法,将姓氏改回了“君”。他想,哪怕做不成名垂千古的太傅,做个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也是挺好的,这般在史册上占据旮旯一角,让君氏一族沉淀在历史之中。   “为了隐瞒身份。”君泠崖没告诉她真相,将祭拜用品准备妥当,烧了三炷香,朝祖父拜了拜,阖上双眼,碎碎念着祈求祖父在天之灵保佑他的话。   祭拜祖父的过程简单得让人心碎,若是放置十数年前,定然是亲戚成群而来,放鞭炮,烧冥钱,热热闹闹的,可现在却凄冷得连寒风都忍不住应景地刮得更凛冽一些。   清酒在墓前划下一道水痕,他黯然地收起酒杯,准备收拾东西回去。   一回头,竟见她仿照自己,跪在祖父墓碑的面前,闭着双眼喃喃自语,好像在说什么“保佑君泠崖身体康健、平平安安,保佑自己快快长大,成为像父皇一样的人”……她说得很慢,细声软语里带着期待的童腔,好像跪拜的不是一位先人,而是能实现她愿望的佛祖。   语讫,她乖乖地跟君泠崖一样,拿起酒杯在墓前倾了一杯酒,还很天真地道:“坏豆腐的祖父,你要保佑坏豆腐好好的,身体康健,让他长命百岁,天天都陪我玩。好啦,喝了酒,你要答应我保佑坏豆腐哦。”   君泠崖怔愕得说不出话来,声音里透出丝丝颤抖:“你,为何要拜我的祖父?”   “因为拜拜,他就会保佑你啦。”她笑颜逐开,很认真地道,“你每个月身体不舒服,好疼好疼的样子,所以我想保佑你呀。”   他静默地看着她无暇的脸,一抹幽深的情绪涌上心头——   在他们君家,女子中,只有媳妇才有权利,祭拜君氏先人。   然而此刻,他却自私地不想告诉他君家的规矩,只想在欺骗里,自我麻醉……   下山回到云阳时,老天爷正巧盖下帷幕,将白日偷换成了黑。   宽敞的大街两头支上了几个摊位,小贩们酝酿了一日的吆喝声相继响起,姑娘们媚声娇笑走出青楼,赌坊里的牌九声依旧酣畅,伴随着房舍里生起的袅袅炊烟,云阳开始了喧闹的夜。   “好热闹好热闹呀。”她开心地东张西望,从未见过的夜市在她面前热情地伸出双臂,迎接她的到来。   “临近开年,家家户户都团圆聚餐,有些从外地赶来的人进城,带来商机,故卖年货的生意人也多。”君泠崖指着那些踮着脚,谄笑着招呼客人的小贩解释。   “团圆聚餐?”她不解,“是全家人坐在一起用膳么?”   “是。”   “哇。”她羡慕地道,“是不是大家热热闹闹的,吃得开开心心的?”   “是。”长远的记忆被翩然拉开,君泠崖仿佛回到十数年前,那个温馨的除夕夜,祖父乐呵呵地摸着他的头,说他个头长了,父亲关切地给他夹菜,母亲语重心长地教育他要将好菜让给长辈……   然而一切如云烟,一散而过,等回神时,竟觉鼻头有点犯酸,难受得慌。   她心里也不好受,揉揉被冻得通红的鼻子,扁着能挂油瓶的嘴道:“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好幸福呀,我也好像向他们那样。”   君泠崖回神道:“每年开年,宫里不是都有置办家宴么?”   “是啊,家宴的时候会有好多好多菜,有好多戏子来表演很好看的节目,可是……”她语气刚刚兴奋地扬起,又骤然一低,“我吃得一点都不开心,父皇会招呼好多皇弟皇妹,会陪好多好多人喝酒,都没空理我。有些亲戚我都不认得,叫都叫不出名字,也没人陪我吃,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而且现在,”她伤心地低下了头,手指头习惯性地揪着衣袖,“父皇登仙去了,皇祖母不喜欢热闹,姨娘和皇姐都走了,家宴也吃不了了。其他人,我都不认得,跟他们吃,不开心。”   君泠崖一愕,人人总羡慕皇宫里奢侈的生活,羡慕锦衣玉食,却独独忽略了,金钱与权势背后,长伴的是寂寞与孤独。父爱母爱被切割数份,兄弟姊妹互不相识,而身边的人会一个接着一个离去。   相比之下,自己的前半生,是多么幸福。   如此一算,她身边能称得上亲厚的亲人,也就只有她尚在世的外祖了。可叹他外祖数年前因身体之故,提早请辞,协同其爱妻游山玩水去了,目前只听说定居在朱城,却多年未曾见过。   看着那张皱成苦瓜样的脸蛋,君泠崖心头一悸,胸腔中像又什么蠢蠢欲动的话在催促着从他口中吐出,鬼使神差,他竟然开口道:“在宫外,你可将我视为哥哥,视为你家人,陪你过年,吃团圆饭。”   “真的?”她如清水般的眼眸散出铮亮的光,兴高采烈地抬头,“我可以把你当成家人?”   “是。”   “可是……”她脸上快速地蹿上一抹绯红,试探地揪着他的衣袖,甩了甩,“我不想做你的妹妹,我做你新娘子好不好?”   霎那,君泠崖如被惊雷轰顶,劈得他魂不守舍。他双瞳失态地睁大,定定地望着那吐出惊天语录的红唇,唇线优美,润而有光泽,正是他日日夜夜看在眼里,念在心上的唇,这话,真的是她口中而出的。内心的震撼到达了顶点,他愕然地,颤抖地,不敢相信地再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我做你新娘子好不好?”她眨眨眼,无邪的眼里不见一分欺骗,“我不想做妹妹,妹妹会抢哥哥的东西,会分走父亲母亲的爱。但是新娘子不会,她可以得到新郎独一无二的爱,也不怕会跟别人抢走新郎的爱。”   君泠崖刚激动得提起的一口气,顿时如开了闸,泄了个干干净净。他不由得扯开嘴角,冷冷地嘲讽自己太天真,天真得以为她真的会懂郎情妾意,会懂儿女情长,会懂他无声的付出。   其实她的爱情观简简直白,只是想要一个爱她陪她的新郎,但她的爱情观也冷酷无情,因为任何人都可以扮演新郎,而他只是任何人中的其中之一。   原来,他并不是特殊的存在,他只是一个能随时换掉的物品……   君泠崖苦涩地道:“新娘与新郎要真心相爱方能在一起,你想要的只是陪你的人罢了,我可以陪你,但你……”他顿时语塞,满腹经纶都黏在颤抖的舌根上,没有勇气说出那句“不能做我的新娘”,在爱情面前,一向胆大的他变得懦弱胆小,畏畏缩缩,他沉了口气,努力将目光偏移,“等你爱上一个人,你便明白。”   “爱上一个人?”她不明白地眨了眨眼,“那是什么?”   “就是无时不刻不想见到那人。”   “啊,”她傻乎乎地掰着手指头数,无时不刻不想见到的人,有好多好多,有父皇、姨娘、阿挠,噢,好像还有坏豆腐,虽然他有时候凶巴巴,但是他对自己很好很好。那我爱的人就有一、二……   “不必再数,”君泠崖打断她专心致志的数数,“那都不是爱,只是喜欢罢了。”   “啊?可是我无时不刻不想见到他们呀。”   君泠崖定然望着她,一字一句都诉尽衷肠:“爱,是见到那人会心跳加速,见不到那人会心慌意乱,见到那人离开自己会伤心欲绝,见到那人出事会痛不欲生。你扣心自问,你可曾遇到过能让你产生如此情绪之人?”   她苦恼地皱起眉头,将她想到的人点了一轮,恍然有什么跃然心上,正要道出时,却听君泠崖道:“好生想想,我带你去逛集市。”   一句终了,君泠崖掩藏所有的失落情绪,转身埋入人山人海中。   她静默地看着君泠崖的后背,宽阔却不粗犷,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就显得累赘,少一分就少了安全感,用来给她趴着,舒适度正好。   小心脏又不听话地活蹦乱跳,她惊诧地摸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却按捺不住砰砰直跳的心。   ——“爱,是见到那人会心跳加速。”   她好奇地睁大眼睛,心跳加速,好快好快,莫非……她爱上坏豆腐了? ☆、46|第四十六章绣娘   “阿千。”前方的君泠崖久久不见她跟上,回头寻找,“走吧。人多,小心走散。”   “噢。”她点点头,跟上君泠崖的步伐,挤入人潮人海之中。   随着夜幕越降越低,夜市来往的人就像挤破头抢钱似的,多得堆成了山,人声鼎沸得连空荡的角落都回荡着嬉笑。   她笑嘻嘻地东跑西逛,如游龙般的身影一潜入人群,转眼就连龙尾都不见了。   君泠崖怡然自得地踱着步,不急不慢地在拥挤的人潮中穿行,保持距离地跟在她身后,在她玩欢了,才会关切地提醒一声“别乱跑,小心摔”。然而她依然仗着他的看护,大大咧咧地拎着下摆东跑西窜,而他依然会看着她,时不时提醒一声。   从街头到巷尾,她把感兴趣的店铺和小摊都逛遍了,连五脏庙都被小吃撑饱了,她气喘吁吁地戳着君泠崖怀里的胜利品,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多好多东西,我好开心。”   “你开心便好。”君泠崖道,“可还要继续逛?”   “好呀好呀,”她完全不知疲惫,指头点在唇上费神想了想,指向街尾的一家绣坊道,“我们去那里看看好不好?”   君泠崖点点头,带着她穿到对街,走进名为“程氏绣坊”的店面。   琳琅满目的绣品被细心地放置在架上,看得人眼花缭乱,她扶着晕乎乎的脑袋,把疲惫得有些打瞌睡的双眼撑大,在一列列的货架上扫荡,最终相中了一条丝绸锦帕。   红绿相间的丝线勾勒出成双成对的鸳鸯吸水图案,一对鸳鸯鲜活得就像在眼前游动一般,连眼都带着浓情蜜意的神韵,虽然鸳鸯只占据了锦帕大小的十分之一,但独特的绣工与别致的手法,让锦帕上等的材质都被比了下去,仿佛这锦帕的价值就在这一对鸳鸯里。   绣坊的绣娘年已中旬,只有眉尾处还勾着几分年轻的风韵,她一双火眼金睛看遍天下客人,见李千落爱不释手,两眼都泛了渴望的光,就知她对锦帕喜爱非常,含笑着走去给她介绍了几句,将锦帕的精致与独特吹得上了天,唬得她二话不说,要了两条同款锦帕,就让君泠崖付账了。   君泠崖也没看她买了什么,一问价,五两银子,价也不砍便从荷包里掏出银锭,交给绣娘。   本来银货两讫,便没事了,但今日大抵是绣娘开了钱眼,舍不得地朝君泠崖的荷包上看了几眼,似乎想从那荷包里看出几锭进自己腰包的银两,这一看,竟让她看出同好来了。   “这位公子,您的荷包绣工可是独特得很呐,可否让我看上一看?”绣娘眼里的惊奇,毫不遮掩地泄露出来,但没有一点儿金钱的欲.望,有的只是发现新鲜物的诧异。   君泠崖看出她对荷包上绣工的诧异,将荷包里的银钱都倒了出来,再递给她。   这荷包便是当初李千落亲手绣给他的那个,本来这风雅的荷包放点儿香花,充作香囊是最美妙不过的了,但他却想将其随时带在身上,所以暴殄天物地用来放银钱了。   李千落也认出了这个荷包,高兴地道:“坏豆腐,你一直带着呀。”   “嗯。”替她付了那么多次账,她此时才发现,真是线条粗到没底了。   绣娘将荷包上的绣花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小心翼翼地拿指尖,沿着绣工的纹路游走,嘴角的笑容越挑越高:“好绣工,好绣工,我阔别多年未曾见过这绣工了,想想还真怀念。公子,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绣工可是出自……”她莞尔一笑,骤然压低声音道,“宫中?”   君泠崖浑身一震,警觉地眯起了双眼,但李千落却没防备之心,惊讶地道:“对呀对呀,是姨娘教我绣的。”   君泠崖横她一眼,令她噤声。   绣娘还是有眼色的,君泠崖浑身都散发着不友好的气息,警戒圈还越扩越大,她将荷包还给了他,解释道:“公子,我并无恶意,只是我见到熟悉的绣工,怀念故人便多嘴问了一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公子与姑娘见谅。”她给两人得体地福了一礼,笑容不减半分,只是目光落在荷包上的绣花时,笑意稍稍泄出几分苦涩,“姑娘绣得很好,假以时日定能成大器。”   “多谢夸奖。”君泠崖对绣娘背后的故事没有兴趣,他不愿暴露身份,带着被禁言的李千落快步离开,但刚走出时,脑中快速闪过一道灵光,迫使他又折回原路,问道,“请问,你是否能从绣工认出出自何处?”   绣娘一怔,又笑开了:“我做这一行多年了,不敢夸大称都认得,但基本只要有点儿名气的绣工,我还是认得出来出自何处的。”   君泠崖让李千落坐在一旁等候,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小心地打开,用锦帕裹住双手,从中拿出一个香囊,递到绣娘的面前:“请帮看看,这绣工出自何处?”   这个香囊,是当年他在先皇枕下发现的致命毒物,他派人去查了许久,均未查出一点蛛丝马迹,却不知这位绣娘能否帮他疏通堵塞的调查道路?   绣娘不敢怠慢,小心地接过,细心地用锦帕裹着双手,就着灯光,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登时脸色一变。   “请问这位公子,这香囊从何而来?”绣娘面色一肃,笑容都收了回去。   君泠崖没有犹豫地道:“香囊来历我不便透露,若是您知道此绣工出自何处,请告知我,这对我而言极其重要。”   绣娘也是明事理的人,没有追问,左右看了一眼,招呼他们到后堂,落座后,边倒茶边道:“实不相瞒,这绣工出自我之手,”见君泠崖眉头一动,忙添了一句,“但我肯定,我并未绣过这个香囊。”   君泠崖剑眉拧成了山川状:“你可曾教过其他人?”   绣娘拨了拨茶盖,曲卷的茶叶沫儿随着水波荡开一圈圈的漪澜,过往也随之展开:“我这门绣工是家传的,乃是独门绝技,不应传给外人。但是多年前,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独门绝技便传给了一位女子,这香囊兴许是她绣的。”   君泠崖呼吸一紧,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想更近一些听到绣娘的话:“此人现在何处?叫何名?”   “我不知道。”绣娘遗憾地摇了摇头,饮了口茶,吁出一口叹息,“我只能将我所知的告诉公子。如果我没记错,那女子来找我时,是平顺三十二年,当时她怀着身孕,孩子应有五、六个月大了,她称她十分喜好刺绣,见我的针法独特,想学了绣给她心上人。当时我见她挺着大肚子也不容易,她的绣工也确实不错,想着自己无儿无女,收个徒弟也是好的,便鬼使神差地应了。后来她的心上人过来找她,我见两人伉俪情深,也着实羡慕,教得更是认真。出乎意料,女子天赋极高,只是短短数个时辰,便将这绣工融会贯通,绣出的东西与我一致无二。此后几日,两人都会一并前来求教,那女子越来越上手,但大抵是压力过大,她一旦绣自己的东西便绣不好,糟蹋了不少绣品。本以为她假日时日便能继承我衣钵之时,她与她的心上人便失踪了,我寻遍了云阳,都未曾见过她们两人。”   “心上人?”君泠崖捕捉到蛛丝马迹,“为何不是相公?”   “这是她对我说的,当时我也对这称呼感到疑惑,但看两人两情相悦,一脸幸福,也不像有什么隐情的模样,再者,这说不定是两人之间的情.趣呢。”   “这两人有何特征,姓甚名谁?”君泠崖追问。   绣娘长叹一声,手里捧着的茶杯缓缓放下,眼里一片落寞:“女子称她姓李,叫李柔,男子我就不知了。要说特征的话,男子与女子非富即贵,女子貌美如花,年纪约莫十七,男子亦是英俊潇洒,估摸而立上下……”绣娘扣指支在下颔上,凝神想了想, “是了,我记得当时他们谈天时,我听到他们说日后孩子诞生,要取名为‘松’,以望孩子日后如松般挺拔坚韧。啊是了,我记起了,那女子眉间有一红色朱砂痣。”   “红色朱砂痣……”这是一条极其关键的信息,可奈何君泠崖搜遍记忆里接触过先皇的人,也没找到适合的,“你确定这绣工只传给李柔一人?那可有可能,李柔将其传给了他人?”   “这不可能,”绣娘否认道,“当时传给她时,我曾让她发了毒誓,不可将其外传,况且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像会做这种事情之人。总而言之,我敢肯定,这绝技仅她一人会。”   君泠崖沉默了,李柔这个名字很可能是化名,不能单单凭一个名字去寻人,还得将搜索的条件再扩大一些。他向绣娘借来笔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关键词,记录今日得到的线索。从绣娘口中再得不到消息,他谢了一声,带着李千落回去了。   一回到府上,他立刻传讯给他的人手,让他们根据线索去找符合的人。 ☆、47|第四十七章下雪   三日后,开年之日到来。   李千落头一回在宫墙外的地方,度过如此热闹的新年。老天爷在连续数日不遗余力地落下大雪,点缀云阳后,总算稍稍停住了鼓吹寒雪的嘴,停下了鹅毛大雪。   融雪之时,天气最是严寒,但难得停雪,不留些时间出外游玩,未免有点可惜。   李千落用完早膳后,便如入水之鱼滑到了雪地上,随手抓起一把雪开心地往外砸。   君泠崖拿着狐裘追来,抖开狐裘把她包得严严实实,腔调是说不出的温柔:“小心着凉。”   “嘻嘻。”坏豆腐身上暖洋洋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她冻得红通通的脸蛋更红润了,她蹭了蹭狐裘上的毛发,使坏地把手心雪砸到君泠崖身上,“砸你。”   君泠崖猝不及防,中了一枪,刚抹去脸上的雪,就被她第二弹偷袭了。   偏偏她还不安分,甩开他跑远了,抓起厚厚一把雪,按实了,用力一掷,哎呀,没砸中。   不甘心。她气呼呼地又捏了一个雪球,再砸,还是没中。   君泠崖就像一缕无影的幽魂,飘来荡去,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摸不着。   然而好运都被第一次的砸中剥削光了,她连续丢了几个过去,愣是没一个砸中。   她气嘟嘟地鼓起了腮帮子,不开心地道:“为什么都砸不到你,不好玩。”   君泠崖有点哭笑不得,砸雪球不躲,那不跟木头一样,杵着让人欺负?   不过,谁让她喜欢?纵是她拿刀剐了他,他也得甘之如饴。   君泠崖没有再动,站直了身板让她砸过来,但她大抵是用光了气力,砸去的雪球接连失了准头,只是堪堪擦过他的衣角,连他手指都没碰到一丁点。   她又不高兴了,颓丧地蹲下来,眉头皱巴巴的:“砸不到你,没力气了。”   君泠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单膝半跪在她面前道:“现在可砸到了。”   她没心没肺地笑了,捏了一个松松的雪球,拍到他的脸上,看雪球碎成了块,高兴得拊掌:“砸到了砸到了,好开心。”说罢,像要捞回本似的,她将刚才没砸上的都补了回来,弄得君泠崖一身是雪。   砸够了,她又欢乐地跑到雪最厚的地方,堆起了雪人。   两只小手被冻得都发了白,她还没有收手的意思,呵了口气,搓了搓,又打算继续埋头到堆雪人上。   君泠崖却不忍心她受冻,接过她未完成的活,抓起一抔雪,细心地捏实,再滚成一个大球,堆积稳妥。   她抱着一个暖炉,在他身边瑟缩成一团,时而看他堆的雪人,嘻嘻哈哈地点评几句,时而又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君泠崖。   他如瀑青丝垂落肩头,随着拂来的清风丝丝浮荡,亲昵地飘落她面颊时,还带着皂角的怡人香气,熏得她如痴如醉,忍不住想更靠近一些,汲取更多的香味。   一身白衣的他仿佛与天地化为了一体,又仿佛是上天派来的雪神,清高中透着疏离,却不失高贵的风雅之气。   她的心就像被一股不知是什么的风吹过,凌乱了所有的思绪,风中还和着奇怪的声音,在告诉她,再靠近些靠近些,这段距离还太远,还可以更近一些。   鬼使神差,她挪着小碎步凑了过去,还有两步的距离,便能贴到他结实的臂膀,还有三步之近,能枕在他踏实的肩头……   “好了。”君泠崖恰时完成了雪人的最后一步,肩头一动,无意识地错过了她的靠近。   成品的雪人如雕刻一般,完美无瑕,在微淡的日光下,莹莹闪烁着白光,她好不容易放在坏豆腐身上的目光,就这么无情地被雪人夺去了。她扬起嘴角笑了,开心地抱住雪人,感激地道:“好漂亮好漂亮,坏豆腐,你做的雪人好好看。”   “你喜欢就好。”君泠崖只是应景地抬了一抬眉头,显露他的笑意,掸去身上的落雪,抖了抖背后的大髦,正看到康伯带了一人走来,他与李千落告了一声,走过去问,“有何消息?”   来人是他的手下,躬身将背一弯到底:“启禀主子,属下已经带人去查遍云阳城及其周边区域,并未有符合身份的女子。”   君泠崖早料到这附近找不到,但虽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还是不免一阵失落:“继续扩大搜索范围,联系京城的探子,让其在京城和宫里找。”香囊能流进宫中,那李柔铁定是与先皇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可叹先皇虽对先后痴心一片,但风流的习性却与锦文帝相承,微服私访时留的种都不知有多少,光是将目标放到宫中,还不足够。   看来他得加快步伐,赶往随州一查了。   手下领命下去了。   他回到李千落身边,往她怀里又塞了一个暖炉,将狐裘罩得更紧了一些:“天冷,赶紧回屋,以免染上风寒。”   “不会的。”她笑嘻嘻地拍拍身上的雪,大大咧咧地道,“我身体可好了,才不会病呢。”   君泠崖见她面色红润,也不像被冻着,就没多管。陪着她继续玩雪,逛集市,夜晚看了烟火,将她这快乐的日子安排得满满当当,让她过足了一把民间过年的瘾。   谁料,就在君泠崖决定翌日离开时,出了个小事。   兴许是见她太过调皮,让她收收性子,她的身体在次日就发出了风寒的警告,当日午时就变本加厉地起了热。   病来如山倒,这句话放她身上都不为过,她平日身体康健,无病无痛,这一座病山压来,就把她压垮了——头昏脑涨,拥着厚重的棉被,跟木头似的杵在床上,呼吸吐纳皆是滚滚热气。   像是惩罚她一般,君泠崖照着大夫开的药方,煮了一碗特浓的药汁,一入房,就熏得满屋苦味,刺激得她的鼻头都忍不住应景地皱了起来。   “好苦好苦。”药汁送到面前,连堵塞的鼻子都一瞬间通了气,让苦味毫无阻碍地纳入,她扁着嘴,摇头拒绝,“不喝好不好?我盖盖被被,出一身汗就好了。”她最怕喝药了,小时候起热,灌下去的药汁,苦得她味蕾都着了魔,非但品出的苦味更浓,还将苦味黏在了舌根,吃的食物都带着化不开的苦涩。   君泠崖没搭理她,手搭在她额上探了探,那滚烫的热度,让他都想物尽其用地在她额上煮鸡蛋。舀了舀浓稠的药汁,散了热气,他面无表情地将其递给她:“自己喝,还是我喂?”   “呜……”坏豆腐又凶巴巴,她小嘴都能挂油瓶了,偷偷从被中伸出手,撒娇地扯扯君泠崖的衣袖,“不喝好不好?”   君泠崖将药汁递得更前,重复道:“自己喝,还是我喂?”   在坏豆腐的铜墙铁壁下,她彻底败下阵来,蔫蔫地把小脸埋入被中,软声软气地道:“不想动……哎呀!”   君泠崖直接把她拽出被窝,药汁强塞进她手里:“自己喝。”   她嘟起嘴,皱紧眉头,深吸口气,强忍着喝了下去。   青釉碗很快见了底,一点汁儿都不敢剩,君泠崖将准备好的蜜枣伸到她面前:“含吧。”   她病殃殃的,觉得动一动嘴都很吃力,索性就着君泠崖的手,张开小嘴咬下蜜枣,但似乎是对那修长的手指恋恋不舍,她的唇顺着蜜枣含到了他的指头。   少女的唇柔嫩香软,轻触的一瞬间,像过电般激得君泠崖浑身一颤,他快速收回了手,但指尖仍炽热地残留着她的体温,烧得他如在火中炙烤。   他狼狈地快步离开:“我去打热水,给你沐浴。”   出到外头,让寒风醒了醒脑,他才打了一大桶热水回屋,撒入药粉,搅拌均匀:“起来药浴,好得快。”   “噢。”她不情不愿地钻出热乎乎的被窝,刚想打赤脚,想了想,又老实地穿好鞋走过去,没有任何防备地解开衣带。   君泠崖探好水温抬头时,看到的是从未见过的香艳场景——   她外裳尽褪,单薄的中衣立挺地凸现她玲珑有致的身姿,就像一朵待放的出水芙蓉,随着剥下的苞骨朵儿,展露藕似的雪白身躯。   君泠崖的感官头一回受到如此冲击,眼看雪般的肩头就要“初露头角”,他呼吸一紧,抓起屏风上的狐裘罩到她身上,迅速别过眼:“你在做什么!”   “啊?”她莫名其妙,“不是要沐浴么?我在脱衣服呀。”   君泠崖努力让自己的口气平静:“男女授受不亲,你不可在男子面前脱衣。”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亦不可看别的男子脱衣。”   “为什么呀?”她不明白。   她太单纯无知,君泠崖也没那厚脸皮解释那些不宜的事情:“总之,除了你夫君,不准任何男子看你的身躯,你亦不可看男子的。”   “噢。”她歪头歪脑,还是不理解,一根筋地问,“那我可以脱衣服了么?”   “我走后可以。”君泠崖跟她说话实在烧脑,丢下一句,匆匆地走了。   远离那勾人摄魄的人,君泠崖怦然跳动的心仍迟迟不停歇,他像浑身脱了力,靠在墙上,拿手盖着眼睑。   那一幕太过暧昧,太过旖旎,也太过考验他的痴心……   他一手握拳,狠狠地锤了一下墙壁,忍着内心翻涌的冲动,到外练剑散热去了。 ☆、48|第四十八章赵环   此后几日,他一直在刻意避免与她亲密接触。   但病还未好的她,总少不了他的照顾,两人难免会有些肢体碰撞。尤其是初愈上路时,她明晃晃地打着怕冷的旗号,抱着手炉缩成一团不够,还硬往他这大暖炉上靠,非要榨干了一切热源才舒服。   不巧,他昨日刚经过每月发作的毒.药煎熬,身体虚得紧,也缺乏热量,被她这么软绵绵地一靠,全身都热乎起来了,于是鬼使神差地没有推开。结果她变本加厉,等到他想推开时,她已整个人滑到了他的大髦里,眨眨眼,欢快地享受他的天然暖气。   在这种诡异又暧昧的相处模式中,两人历经半月来到了随州。   挑了个不是很显眼的客栈下榻,君泠崖安顿好李千落后,便出外打听消息。   在来随州的路上,他的手下已经探听到,城内并没有与赵环御医相符之人,反而是城西郊外的破庙,住着一个疯老头,他精神不正常,总是疯言疯语,不知说些什么。曾经有人要拆掉破庙,却被疯老头发疯似的地赶跑,至此无人敢去招惹这个疯老头。而他恰好是十数年前来到随州的,与当时的起居舍人和御医离开皇宫的时间相吻合,因此手下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这个疯老头。   他的手下也没有十足的证据去证明疯老人的身份,又不敢打草惊蛇,只将情况汇报给他,等待他的裁决。   等走到破庙时,老天爷已悄悄地挂起黑幕,他放耳一听,破庙里并无一人,身姿一展,如魅影般掠到了庙顶上,静候着猎物的归来。   月色愈发低迷,空气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双眼一眯,如隼般犀利的双眸,穿透雾气凝注前方。   有人来了。   那人步履粗重,似乎喝麻了舌头,走路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几乎随时都能与大地亲密拥抱。   君泠崖伏低了身体,呼吸压得更轻,全神贯注地凝视那人的脸。   可惜那人长发乱成一团,挡住了大部分的脸颊,连胡须也凑热闹地浓密,完全看不清长的究竟什么模样,只有苍老的白发稍微暴露了他的年龄——君泠崖出宫前,弄来了起居舍人与赵御医的画像,但毕竟相隔了十数年,再英俊的脸也会被沧桑岁月磨出难看的皱纹,花了模样,更何况这两人还长了张让人一看就忘的普通脸。   仅仅从那人的举止,看不出来历。很快,那人便踱着散漫的醉步入了庙。   掀开破旧的砖瓦,君泠崖视线丝毫没有转移。   那人走到暗淡无色的佛像前,停住了。他不知在想什么,摇头晃脑了好些时候,突然低低地发生笑声,听起来像是苦笑。   那人跪在佛像面前,双手合十,低声喃着什么,君泠崖放耳一听,眉头不由得皱起。   “佛祖保佑,她能安息,在天上与心上人幸福。”   没头没脑的一段话,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令君泠崖更在意的是,那人的口气完全不像是一个疯子。他说话太顺畅了,语气也很平静,没有疯子那种偏激与疯狂的情绪。   那人拜完,拍拍膝前的灰尘站起,这下意识的动作,更让君泠崖肯定,这一定是个有素养的文化人,而不是乡间粗鄙大汉。也许他因为有什么苦衷,才落魄到这种地步,但与生俱来的高贵,没让他丢失爱干净的本心。   君泠崖已经迫不及待下去,面对面地质问疯老头的身份,可惜他不能急,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观察,去等待。   随之等待的时间越长,他对疯老头的兴趣越高,因为他发现疯老头,真的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傻,甚至还能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只是在一切未成定局前,他还不能惊动疯老头。   他接连几日都去看疯老头,终于旁敲侧击地看出了一点门道——这个疯老头每天都会向佛祖祈祷,保佑一个人在天安好。而白日只要没人,就很正常,一旦见到人就疯疯癫癫地将过路人赶走,晚间都会离开破庙,回来时都摇摇晃晃,像喝了酒,但奇怪的是,身上并无酒味,就像特意清洗了一番似的。   一个穿着破烂的疯老头,白日又未曾乞讨,哪儿来的银钱去买酒?   疑问接连冒出,长久的等待让人焦躁不安,在没有新一步发现后,君泠崖决定赌一把,行动了。   那一夜,他突然出现在刚拜完的疯老头面前,沉着地喊了两个字。   “赵环。”   声音落下的时候,君泠崖没有意外地看到疯老头双肩抖了一抖。   他赌对了。   疯老头没有疯,甚至还很清醒,他每日晚上所祈福的对象,应当就是先后。   这仅仅是君泠崖的猜测,但他想,他一定猜对了——一位御医最后施救的对象,是回天乏术的先后,这不但是对其医术的否定,还是对其无能为力拯救生命的强烈冲击,那么其将毕生难以忘怀。   “你……你……”疯老头突然抱头大喊,“鬼,鬼!”他睁大眼,慌慌张张地随手抄起一块大破布,往君泠崖身上扇。   君泠崖轻松避过,气定神闲地道:“赵御医,你不必再装疯卖傻,我已观察你多日,今日来我只想问你一事。”   疯老头一怔,发狂似的地扑了上来,嘴里发出嘶吼:“滚,滚!”   君泠崖再次侧身避过:“我是代天子而来,查先后死因的。”   疯老头只有一瞬间的迟疑,又狂了起来,显然不相信君泠崖的话。   君泠崖万般无奈,又不敢做那撬开疯老头的嘴,逼他吐出只言片语的坏心事,只能从怀里拿出准备好的信物,递到疯老头的面前:“此乃天子的信物,您是朝中老臣,应当认得。”   疯老头像被掐住了咽喉,愕得发不出一个字。那是天子的贴身信物,只有亲近人——包括他,才知道。   看到疯老头眼中的戒备已收,君泠崖收回信物,开门见山地讲明了事情缘由,再道:“我意外看到方予为先后所著的起居注,得知先后死因另有隐情,而您与方予在先后故去后相继离宫,这其中是否有隐情?”   疯老头没有说话,他低垂着头,眼眸被乱发遮挡,看不出究竟什么情绪。   很可能,他正在心里挣扎,是否要向一个无法证实身份真假的陌生人揭露真相。   君泠崖没有追问,疯老头上了年纪,他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消化这些事情:“我明日再来,希望明日你能给我一个答案,以慰先后在天之灵。这幅画像,是当今圣上亲笔所绘,借你一晚。”说走便走,眨眼的功夫,便远离了疯老头的视线。   手心里的画像沉甸甸的,疯老头颤抖着低头一看,霎那老泪纵横。   那幅画像的画工还颇有些稚嫩,线条在纸上没有规律地游走,以致先后的模样与实际的天差地别。而在画的边上,写了几个青涩的字:“我心目中的母后”……   翌日晚上,君泠崖如约到来。   看到疯老头时,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见错了人。   疯老头已经不疯了,他还将自己乱糟糟的边幅修了一修,让君泠崖看清了他面目——他果然是赵环御医。   “赵御医,失敬。”君泠崖有礼地给赵环道了个礼。   赵环同样回了一礼,动作规范,显然是出身极好,有教养的人,他用已洗净的双手,把画像还给了君泠崖:“画得不错。”画像被他保管得很好,没落一点儿尘,连褶皱都被细心地捋顺了。   君泠崖点头道:“您的夸奖,我会如实转告圣上。那么,可否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   赵环看到君泠崖的脸上只有坚毅,不见一丝欺骗:“你究竟是何人?”   君泠崖报出自己的名字,在赵环略显讶异的目光中,拿出祖父给他留下的令牌,道明自己祖父的身份,以让自己的身份更具有说服力。   确信君泠崖不是想从自己口中套出消息去害圣上后,赵环长声一叹,将过往的一切徐徐展开:“我确实是当年负责先后的御医,然而没想到……”   先后在孕子初期,继亲人与当时的太后来看后,突然呕吐不已,当时赵环去探,发现其只是吃坏了肚子,并无大碍,也没将其放在心上。没想到,日复一日,先后的身体在以不可估量的速度恶化,等到发现时,已经晚了。   “先后体内有一种很奇特的慢性毒,此毒更像是一种蛊,是种于婴孩体内的,有孕之人服下后,毒便会根深婴孩体内,而随着婴孩的长大,有孕之人的生命之火会逐渐熄灭,最后一尸两命。由于此毒一开始种在婴孩体内,我等眼拙,从先后的身体上看不出端倪,直到先后察觉自身身体不对劲,命令我等严查,我等才从蛛丝马迹中发现此毒。可惜……那时圣上已经七月大了……”赵环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扬起头,眼里泛起泪光,“若要保下先后的性命,必须引产,但孩子已七个月大,引产风险极其之大,一个不好,依旧一尸两命。”   君泠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一些:“可先后还是诞下了龙儿,且过了数年方香消玉殒。”   “先后深知自己命不久矣,要求我等保下龙儿,那时我等都做了最坏的打算,结果大抵是老天开眼,先后怀孕七月末时早产,诞下当今圣上,而大抵是因毒还未完全成熟,先后得以保下一命,可惜,终归还是没几年便故去了。而圣上,唉,”赵环一口叹息徐徐漫进空气里,随风散去内心的遗憾,“也因毒之故,天生痴傻。” ☆、49|第四十九章噩梦   君泠崖就像被人狠狠地掐住咽喉,完全无法供给新鲜的空气。对于圣上的天生痴傻,他想过可能是有人所害,但当真相残忍地在他耳边揭开的时候,他依旧没有办法平静地接受:“下毒者究竟何人!又有何目的!”   赵环不敢直视君泠崖愤怒的目光,刻意避开:“查不到,先皇自知道先后身体抱恙后,一直在查,却毫无线索,我也试着从此毒的来源查起,却只发现该毒产自西疆,名唤婴毒,但如何进入我朝,又如何下到先后的体内,还是无从所知。”   “因此,你们便离开了皇宫?”君泠崖忍着一口恶气,恶声道。   “是先皇让我等离开的,唉,他称下毒者定然是想要皇后与龙儿的性命,而记录了先后发病情况的方予,以及为先后探病的我,都有可能会成为下毒者的下一目标,因此我们必须悄然离开皇宫。我与方予恰好是同乡,一路隐姓埋名回到老乡随州,可没想到,方予归来后不久,就暴毙了。我意识到有人在盯着我们,不敢再露面,只好隐姓埋名,装疯扮傻,这才勉强逃过一劫。这一逃,就逃了足足十数年。”赵环抹去眼底的热泪,激动地道,“我一直在等人来寻真相,等着将我所知的一切告知。”   君泠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地问:“你认为谁最可疑?”   “我说不准,此前先后的双亲与如今的乐太妃都曾去探望过她,但先后是在如今的太皇太后来探她后,出现异样。但我等检测过先后食用的食物,以及太皇太后碰过的东西,均未发现有何不妥。”   君泠崖沉默了,赵环的话,与起居注上的内容对上了号,但他有种预感,当事情的真相都显而易见地指向一个人时,那人兴许并非真凶,因为那人不傻,不会如此简单将自己的阴谋都曝光在众人面前。   “事情并非想象的如此简单,”君泠崖没敢下定论,“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线索?”   “很遗憾,”赵环摇头,眼里灰蒙蒙的一片,暗淡得几乎没有一丝光线,“没有。我所知的都告知了你。不过……”他一顿,迟疑了很久,从唇齿间泄出一个惊天秘密,“这是我从当年伺候贤妃的嬷嬷,也即是我姑姑的口中听来的秘密,兴许会对你有所帮助,但也可能毫无用处,反而会给你引来杀身之祸。”   “请说。”君泠崖坚定地道。   “其实……”赵环缓缓抬头,“二皇子并非贤妃亲子。”   君泠崖一身疲惫,这个深宫中隐藏了太多太多他琢磨不透的秘密,就像是一本跌宕起伏、伏笔重重的话本,揭开这一页你以为你发现了真相,然而翻到下一页才知那不过是干扰你的信息。   告别赵环后,他一面往客栈走,一面记录可疑的线索。   更鼓敲了又敲,昭示现在已是三更之时,风月楼都停歇了喧闹,风尘浪子们不敢浪费一掷千金的今宵,纷纷拥着美人入寝,就是那欢饮达旦的酒楼,也平息了动静,安静得只剩下推杯换盏的声音。   凉风穿胸而过,君泠崖紧了紧身上的大髦,加快脚步走回了客栈。   客栈的灯火都歇了,仅有走廊上点着幽暗的烛火。   路过李千落的房间,君泠崖特意放轻了脚步——尽管他轻功登峰造极,不会发出任何的声响,又放耳一听,确定李千落睡得正香了,才静下心地回自己的房内。这几日他都早出晚归,没能空出时间去陪李千落,既然消息已探到,明日便陪陪她吧。   他烧了盆热水,简单擦了擦身,脱下厚重的外衣,准备就寝时,忽闻门边有可疑的声音,还有人影在月色下摇晃。他机敏地贴到门口的墙上,屏住呼吸,正要准备下一步动作,来人软声软气的声音就响了。   “坏豆腐,你在么?”   阿千?这么晚了,她怎么还没睡。   君泠崖好奇地打开门,想象中睡眼惺忪的脸没见着,倒是看到一个哭得稀拉哗啦的小花猫。   请她进门,给她倒了杯热茶,君泠崖问道:“怎么了?”   李千落眼里盈满了泪光,她捧着那杯热茶抽抽搭搭的,可怜极了,忍着坚强地抹了抹泪:“我……我做梦了,我梦到了母后,坏豆腐,母后好漂亮好漂亮,可是……她却不在了。”   君泠崖十分诧异,先后过世的时候,李千落年纪尚幼,即便还有点儿美丽的记忆,但随着时间长河的潮涨潮落,也当模糊了。且这些年陪在她身边的,都是先皇,为何却忆起连母爱都未曾感受过的先后呢   “你母后同你说了什么?哭成这副模样。”君泠崖将锦帕递给她,顺带给她添了茶。   “母后好开心,她一直在摸我的脑袋,说她可以放心地去了,”李千落傻乎乎地比划,抽了抽鼻子,眼泪又不争气地垂落下来,“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哭,停不下来,坏豆腐,我身体是不是坏掉了?”   好开心……放心去了?君泠崖一恍惚,问道:“你母后还说了什么?”   李千落抹去眼泪:“我看到她一直笑,说千落长大了,变漂亮了,她很开心,她要我好好照顾自己,不能亏待自己,她说了好多好多哦,”她苦恼地摸摸因为收纳了太多信息,而鼓胀起来的脑袋,“好多我都不记得了,啊,她说的心愿已经了了,能安心地走了,然后……呜,我就醒了。看到自己的眼泪水停不下来,不知道为什么。”   君泠崖大抵摸出了一点儿头绪,若是在以前,他是不敢相信这种先人托梦的诡异事的,但今日李千落的一系列反应,让他打开了一道从未启开的大门,深刻感受到“在天之灵”这个词汇的真谛。只是,先后故去的真相还未查明,为何先后却心愿了了?莫非真相隐藏在赵环给的信息之中?   “那是你母后思念你,归来看你。”君泠崖扯着拙劣的理由道。   “真的?”李千落抬起盈盈的泪眼,眨了眨,“可是母后好多好多年都没回来,为什么今天回来了?我都不记得她了,呜……”   君泠崖拿起锦帕,小心地帮其拭去泪光,腔调柔和得快化了:“只因你很乖,她无需归来看你,但历经多年,她忍不住思念,便归来了。”   “呜……如果我很乖,母后便不回来,那我以后不要乖了,”她的筋不知怎么绕到别处去了,“我想见母后,想见父皇。好想好想他们。”   “他们正在天上团聚,”君泠崖依然做戏道,“你已长大,应有自己的生活,不应再打扰他们。”   “可是……”李千落气鼓鼓地嘟起嘴,想反驳什么,却终究将苦涩都吞入了腹中,忽然张开双臂环住君泠崖的背,软声软气地道,“坏豆腐,还好有你陪我。”   拥抱十分有力,就像要拼命留住什么东西一样,紧.窒而热烫,君泠崖不是第一次接受她的投怀送抱,但每一次都无法适应地心口直跳,呼吸也跟着滚烫起来。   她只是想要一个温暖的拥抱,只是想要一个人陪她,他只是先皇先后的替代品而已……他一次又一次地用这种蹩脚的理由麻醉自己,可悲地用这种方式压制自己的情感。   他不知他能忍多久,但哪怕忍到天荒地老,他都不愿伤她一根寒毛。   她很快就在哭声中,疲惫地睡着了。   将她小心地放回床上,君泠崖静静地在床边坐下,守着她。她恬静的睡颜貌美如画,倾泻的月光若隐若现地打在脸上,像为她蒙上一层烟雾似的面纱,影影绰绰,看不清晰。他颤抖的指尖数次划过她的面颊,仿佛要将那层面纱揭下,却又胆小地收回了手,不敢惊动她。   一声长叹,随着再次响起的更鼓声落下,他给她掖好被子,轻声慢步地离开了。   然而他并不知,就在他关上门后,她悄悄地睁开了眼,好奇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坏豆腐每天晚上都来看我呢,这是为什么呀?好奇怪好奇怪,他是不是怕我又想父皇母后哭鼻子呢?坏豆腐好好呀,看到他在,就好心安呢。   她乐滋滋地一笑,将小脑袋往被子里埋,睡得更香了。   可笑容才刚持续了几个时辰,清晨一起来,她就被坏豆腐身上散出的低气压给吓得一声都不敢吭了。   坏豆腐昨晚没睡好么?怎么一直板着脸,好可怕。   她睁大了杏眼,奇怪地在君泠崖身上打量,但除了暴风骤雨的神色外,什么都看不到,还白白被他吓一跳。   “坏豆腐,坏豆腐。”她鼓起勇气,扯了扯君泠崖的衣袖,“你怎么啦?脸色好难看,是不是昨夜没睡好呀。”   君泠崖面向她,面色稍霁:“没什么。收拾一下东西,明日我们便回京。”他很努力地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随和一些,但面部紧绷的线条还是暴露出他内心的波澜起伏。就在今早,他回去找赵环时发现赵环竟然自尽了,只有两个血写的大字——多谢,作为永别的礼物。   赵环带着不为人知的真相走了,他走得理所当然,也在情理之中,只可惜走得太匆忙,连一句道别都没来得及说。   君泠崖找人来将他安葬了,李千落也听话地回房收拾行囊。   然而,不按理下棋的事儿总不经意地发生,就在翌日一早,上马车的时候,李千落耍起了小性子。 ☆、50|第五十章外祖   “为什么那么快就回京了呀,我还没玩够呢。”她嘟起的嘴巴又能挂上油瓶了,扯扯君泠崖的衣袖,不满地道。   “京中事务已堆积了许多,不宜再耽搁。”君泠崖淡定地撇开她的手。   “可是……”她皱皱眉头,苦瓜脸又捧了出来,“我想再多待几日,这几天你都不陪我玩,我一个人在房里好无聊好无聊哦。你再多陪陪我玩好不好,以后……以后我就不能出来了,呜……”带着撒娇味的哭腔在空气中化开,让君泠崖冷声冷气的话都像撞到了棉花上,使不上劲来。   他算算时日,回京要大半个月,他刚毒发过,那还有几日的时间,可以陪她在周围转转。   “你想去何处?”   听到有希望,她乐得眉头都展了,竖着指头点在唇上,费神想了想,给出答案:“我想去找外祖。”   君泠崖眉头一蹙。   她外祖乃是前任同平章事,外祖母是先皇的亲妹怡合长公主,亦是她的姑姑,但当年先后过世后,她外祖便因思女过甚,郁郁寡欢,为了调养身体,她外祖母便让他辞去官职,离开京城云游四海,这一走就是数年,直到前几年才回来,在离京城不远的蒙安城定居,颐养天年。   毕竟分隔两地,她见到外祖两人的时间委实不多,只是偶尔方收到他们的信件和礼物。这亲情关系,若再不维系,只怕就淡了。   左右他们所居之地离京城不远,带她去看看也好。   “走吧,我们到蒙安去。”   凛冽的寒风像是替他们的时间着急,飞沙走石地猛刮,推着马车前进,不到半个月两人便来到了蒙安的乐府。   她的外祖乐平闻讯,早早便携夫人的手到府门前迎客,看到就着君泠崖的手蹦下马车的人,脸上的皱纹都被笑容化开了。   “外祖,外祖母!”李千落清脆的声音荡开时,她已扑到了两人的怀里,亲切地撒娇道,“我好想你们啊,你们都不来看我,我好无聊哦。”   两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寒暄了几句,长公主看着走来的君泠崖,会意地点了点头,将他们迎入了府内。   许久不见,一家人自然有很多体己话要说,可连上好的香茗都饮了数杯,再浓烈的味道都被泡得清淡了,他们的体己话还没有止住的意头。   君泠崖身为外人,还没那么不识趣地往他们之间横插一脚,他客套了几句,直觉地起身离开,在能看得到她,又不打扰他们的地方等候。   这一等就是等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他跟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闭目养神。   她乐颠颠地拎着下摆跑出来玩,看到他岿然不动的身姿,高兴地奔上来道:“你看你看,这是外祖母送我的玉镯,漂不漂亮?”   君泠崖漫不经心地睁开狭长的双眼,像她伸出手,她便乖乖地将手镯摘下,放到他宽厚的手掌里——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一旦她得到什么东西,都必须由他过目,他确定后才能给她佩戴。   君泠崖检查完毕,把手镯还给她:“很美。”   “真的?”她高兴得眉飞色舞,玉镯的成色很好,通体晶莹,隐隐有暗光萦绕。   玉能养身,长公主给她的这个玉镯看来也是价值不菲,可见长公主对她的宠爱。   “嗯,”君泠崖点点头,“戴回去吧。”   “好哇好哇,”她将玉镯戴回皓腕,对着夕阳晃了晃,开心得合不拢嘴,“好漂亮好漂亮。外祖母最好了。啊,坏豆腐,刚才他们问我姨娘现在怎么样了,我不知道呢,一会晚膳的时候你告诉他们好不好?”   “好。”   “端柔自请去太庙?”晚膳时,长公主从君泠崖口中听到了乐太妃的消息,有点儿吃惊。她与乐平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相继浮现了担心的神情。   “两位不必担心,我已安排妥当,太妃娘娘在那儿绝不会受委屈。”君泠崖解释道。   “那便好。”两人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下来,但哪怕他们掩饰得很好,君泠崖的火眼金睛还是捕捉到了他们眼中的愧疚。   从他接触这个深宫开始,就几乎没见过他们两人与乐太妃往来,进宫面圣时,也没绕道过去看望过她。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如那一扯就碎的纸张,单薄得让人心凉,但看两老的神情,似乎又另有隐情。   不过这是别家人的事情,君泠崖还没那闲情逸致插手去管。   偏偏却有人打抱不平。“姨娘最近生病了,所以要去太庙静养,外祖、外祖母你们去看看她好不好?”李千落咬着筷子,低声抱怨道。   “她病了?”长公主讶异地看了乐平一眼,眼里的愧疚更深了。   “是啊是啊。不然她不会去太庙静养了,呜,你们都不来看她,她可想你们了。她一病,脸白白的,不好看了。我可喜欢她了,她好漂亮好漂亮的,尤其是贴的画钿,特别美,我好几次问她要来贴,她都不舍得呢。”她唠唠叨叨地说起自己与太妃的事情,全然没发现长公主的脸色变了一变。   “画钿?”长公主诧异道,“谁让她贴这玩意的?”   “啊?”李千落被长公主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吓,“是她自己贴的呀。”   “自己贴的?”长公主更惊讶了,“何时开始的事?”   君泠崖机敏地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接话道:“据我所知,从她进宫伊始,她便贴了画钿,请问这有何不妥么?”   长公主愁云不展:“没、没什么,大概这些年她的毛病好了吧。”   “长公主,”君泠崖提醒道,“若是有何难言之隐,请您务必告知我,这有可能事关太妃的安全。”   长公主也是从勾心斗角深宫出来的,听出君泠崖的话外之音,与乐平对视一眼,便说了:“其实端柔她体质特殊,贴那玩意便会起疹子,幼时我曾帮其贴过,她当日便全身起了疹子,揭下后,没多久便好了。”   君泠崖震惊,明知自己会起疹子,为何还会贴画钿?“可我从未见过她起过疹子。”   “兴许这些年已经好了吧,都过去十数年了,不过她起的疹子是在身上,看不出。”   身上起疹子?莫非她是对先皇让她进宫做亲姐的替身不满,故意贴画钿引起疹子,断了先皇对她的念头?可这些年,先皇待她不错,她也曾侍寝过几回,若真是起了这种心思,先皇能容忍一具有瑕疵的玉体,如此之久?   “您知道她为何要贴画钿么?”   “唉。”长公主长声一叹,苦涩的话都咽到了喉里,乐平也来打圆场道:“用膳吧,只要她过得好便好了。”   “只怕她过得并非表面的那么好,”君泠崖放下筷子,正视两人的目光,“在她离开太庙前不久……”他将乐太妃古里古怪地行为告诉了他们,“如果有人要对她不利,可能会从画钿上下手。譬如,利用什么手段,逼她每日贴画钿……”   “啊!”长公主手里的筷子哐当一声落地,她受惊地半捂着唇,目光里流出惊慌,“我……我都不知。”   “别说了,”乐平打断长公主欲言又止的话,他看向表情认真的君泠崖,捋了捋短须,犹豫了许久道,“不是我不说,而是时机未到。”他刻意看了眼正抓着一只大鸡腿啃得开心的李千落。   君泠崖会意,没有再问,等到晚膳结束,送李千落回房后,他才去找乐平。   “我从先皇那听过你的身份,知道你是可信之人,千落交给你我很放心。”乐平拍了拍君泠崖的肩头。   “多谢。”君泠崖点头,“您若有何难言之隐,请说,我定不会告知其他人。”   “此事说来话长。”乐平苦涩地道,“这些年我们对端柔的关心太少太少,许多事情都不知,但你若找到害她之人,请务必告知我们。”   “您放心。”君泠崖保证。   “其实我们同端柔接触得十分之少,这得从以前说起……”   原来乐端柔五岁时,府上请了一算命先生,算她的命格,惊知她会给亲人带来灾难,会害死亲人,不可与亲人生活,需得送至别处养大。由于之前这位算命先生都算得极准,他们便偏信了他一面之词,思虑许久后,决定让她到别院去,由奶娘带大。   “实话而言,至端柔进宫,我们一年仅见一次面,每次俱是匆匆过去,匆匆离开,她与我们也不亲厚。她会生疹子的事,还是奶娘发现的。她性子软,待人随和,听闻在宫里不吵不闹,也不争宠,膝下又没儿女,怎会与人结下梁子?”   “是否有可能是在别庄碰到的人?”君泠崖问。   “别庄……”乐平眉头紧蹙,“这么说来,倒是有一件事,她在入宫前几年,曾有过离开家,出外散心,当时我们也不舍,但想着她闷在家中,也无事可做,便允了。谁知回来后,她便郁郁寡欢,有段时日竟然都不进食水,也是奶娘劝了,才勉强吃一点。我们也曾问过发生何事,但无人告知我们,奶娘只说是久未归家,水土不服,我们也想着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但追问之下也得不到答案,半年后她恢复正常了,我们便未过问了。”   “究竟何时离开,离开了多久?”   乐平拿拳抵住额头,仔细想了想:“如果我没老糊涂记错,应当是平顺三十一年离开,三十二年末归来。”   平顺三十二年?这与绣娘遇上李柔的年份正好相符。君泠崖脑中猛然逝过一道灵光,千丝万缕的几条丝线像被有秩序地排放一样,规律地牵到一起,连成一条通往真相的线。   独特的绣工、奇怪的画钿,还有那叫李柔的女子……   “请问,”君泠崖的声音稍稍露出些许颤抖,“乐太妃她的眉间是否有一粒赤色朱砂痣?” ☆、51|第五十一章刺杀   便在君泠崖调查先皇先后死因的时候,京城出事了。   坐在高位上的傀儡女帝,终究是个仿冒品,即便脸上那张面具再怎么精致,那骨子里仍不是凤子龙孙,更没打通权谋无双的头脑,坚持几日做个摆设的花瓶还成,但过不了几日,她就被那些咄咄逼人的臣子,磕破了瓶身,快要露出胸无点墨的内质了。   事情的起因,就在君泠崖走后不久,一位臣子上奏,请圣上尽早立后,以巩固政权。   这话不被提起则已,一被提起那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光是臣子请求立后的理由都能罗列成册,更遑论他点出的适合人选数不胜数。   这位臣子的话,就像一个启开的闸门,放出了洪流,不过短短数日,众臣前仆后继上奏的口水就泛滥了。   更甚者,不知苗头从哪里起的,宫内竟然传出君泠崖已离开京城,调养身体去了。   这下子,没了君泠崖的阻碍,舆论就像雨后春笋,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还越涨越猛,很快就形成了一大片,压得傀儡女帝想喘口气,都找不到出气口。   而那些被君泠崖压制的臣子,有了同个鼻孔出气的同盟,就大了胆子地拉起帮结起派,今日你上奏,明日我上奏,勾肩搭背,同仇敌忾,好像女帝就是他们自家的孩子,闹别扭不成婚,就是对祖宗的不敬,得依家法好好教训教训,让她知道“千依百顺”是怎么写的。   纵是梅月见过识广,也没遇到过这种场面,且看下方那一排排整齐的黑脑勺,将金砖磕得铛铛作响,异口同声地请求女帝尽早立后,□□人心,巩固政权。他们每天都要上演这种以头抢地的大戏,表面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还不是想贪个便宜,将自己的亲戚送上龙床,做个逍遥自在的国舅爷。   梅月被扰得心烦意乱,纵是君泠崖的心腹,也只想得到联合其余心腹,将此事压下,待圣上本人归来再说的坏主意。毕竟是终身大事,谁也不知圣上心里有没有立后的意思,谁敢替她拿主意?只能让梅月给君泠崖传讯,让其尽快赶回来。   朝廷很快形成了两股对立的势力,一方认为不应如此匆忙立后,应选好适宜男子再定,另一方认为立后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然而,就在朝廷局势混乱的时候,已被封文城王的李孤松站了出来,不负责任地丢出一句话,引起了新一波浪潮。   他如此说道:“圣上立后,乃是国之大事,不必急于一时,理应仔细挑选,与朝臣商定人选后再定。臣以为,应当先将适合人选的画像呈给圣上过目,由其挑出心仪的男子,再议。”   听到李孤松独特的嗓音,梅月怔了一怔,但还没来得及回神思考,就被大臣们纷纷呈来的男子画像淹没了。   下朝后,那一字排开的画像,人各有异,有些赏心悦目的男子便罢了,还有些肥头大耳不知年岁的男子画像也被送了上来,梅月气得真想挖开那送画之人污秽的眼,泡清水里洗上一洗。   梅月让人将画像都收了起来,堆在角落里放好,心思活络地一转,落到了李孤松这人身上。   他虽被封郡王,但君泠崖没给他任何的实职,仅仅有一个虚衔,连王府也是建在京城,即君泠崖的眼皮子底下。   这几日梅月暗中观察,李孤松非但频繁出入太皇太后寝宫,还常在下朝后与多位大臣私交,看起来是要借太皇太后的手,有所动作了。   可他一无实权,二无兵权,纵是雄才伟略也比大皇子略逊一筹,太皇太后能帮他到什么地步?况且他今日出口说话,让梅月得到了一个消息,当日在皇兴寺与乐太妃私下会面的,就是他。他怎么又与乐太妃扯上了关系?   千百种谜题找不到答案,梅月又书信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到君泠崖手中,只可惜由于君泠崖辗转多地,没能如时送到。   就在梅月忙得焦头烂额,一筹莫展的时候,又是一道晴天霹雳的消息传入宫中——和亲的柔成长公主李灵月,暴毙。   没有详细的死因,更没有风光的葬礼,莫名其妙地没了,神神秘秘地葬了。甚至连她的死,都被西疆国君一压再压,一点风声都不准透露,若非大锦在西疆有人手,只怕大锦至今都被瞒在鼓里。   而不知是谁的嘴开了缝,和亲公主暴毙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如同洪流般流经了五湖四海,纵是有翻云覆雨之能,也阻挡不了其成为洪灾之势。   朝臣大怒,连续多日上谏,请圣上明察。就是不问世事的沈卫,也因外孙女之死,无视侍卫的阻拦,顶着项上头颅,毅然跪到圣上的寝宫前,请圣上为李灵月讨回一个公道。   朝廷迅速分成两派,一派主和,认为应当派人出使西疆,与西疆国对质,若确有其事,便讨回一个公道。另一派则主站,认为西疆国竟敢欺瞒公主死因,一来是藐视我朝国威,二来是有意要向我朝示威,妄图借和亲的盾牌掩护,暗中密谋侵略我朝。两派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而李孤松就在这时,主动出列,将背挺直,神情极尽谦卑,看起来真有点儿为国无私奉献的慷慨大义。   “臣请命,愿出使西疆谈和。”   群臣震惊得面面相觑,当朝郡王亲自出使,这是何等的大事!往好处说,便是有利于宣扬国威,威慑西疆国,但往坏处说,便是一个不好,可能会成为西疆国的人质,反过来让大锦受制于西疆国。   君泠崖的心腹纵是满腹经纶、足智多谋,也不敢定下这等国家大事。   犹豫之时,有德高望重的臣子提出一个两全其美之策,其称文城王李孤松年少时曾学过武艺,亦曾上过战场,经验丰富,足智多谋,可让其出使西疆,并带一队伪装成侍卫的士兵前去,若有何情况,士兵们可化成最尖锐的武器,给予西疆国致命一击。   当然,也有人认为此事太过冒险,上谏请圣上先发函质问西疆,弄清事情经过再做定夺。   朝廷内部的矛盾又一次推向了高峰,争论不休的大臣们扰得人心烦意乱,然而谁人都没想到,他们正一步步走向一张巨网……   君泠崖也没想到,在自己离开的时候,一件件大事就像约定好的一样同时发生,而偏偏,他们在接到消息赶回去时,不幸地遇上了有预谋的刺杀!   “铮”,利剑划过空气,凶猛地切断风流。yz   冷风凛冽,应景地高声呼啸,与刀剑相接声相和。   马车已毁,骏马已逃,驾车的马车也不幸地葬身凶剑之下。   恶心的鲜血染红了双眼,遍野的尸体透发出死亡的气息,在雪山腰上,一场生死博弈正在进行。   来人并非一般的刺客,而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只攻不守,极有组织纪律,配合相当默契,出剑专挑要害,毫不留情,这对抱着李千落的君泠崖而言,十分不利——即使他的暗卫已出来相助,但有血有肉的人焉能与不怕疼的杀人工具相比?   若是没有李千落,君泠崖铁定能拼死一搏,突出重围,但现在,他心心念念着李千落的安危,保护她不受一点伤害,这使得李千落成为他的致命弱点,被杀手毫不留情地利用,让他不得不替李千落承受剑伤。   鲜血滴落雪地,如同朵朵妖娆绽放的红梅,刺得人双眼发疼,君泠崖的身躯上很快就留下了几个血窟窿,他怀里的人也被吓得脸色发白,三魂七魄都丢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要命的是,杀手的剑上有剧毒!溅染出的血花带着幽深的黑色,仿佛要将人的生命蚕食干净,拉入地狱。   一把剑从旁旋出,凌厉地刺向君泠崖的腰部,同时另一把剑,袭向李千落的腰部,君泠崖若是挡下刺向李千落的剑,自己的腰便会被长剑贯穿,肠穿肚烂!   ——“若有一日有人要将您变成木头,那么……请您拔出这把匕首,刺向那人……”   啊,要变成木头了!李千落猛地惊醒,下意识地从怀里抽出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拔开刀鞘,出于本能地削向那把利剑。   嗡地一声剑鸣,锋利的剑头与剑身分离,那平板的剑身也没了攻击力。君泠崖一脚踹开那把断剑,反手挡下刺向自己的利剑,及时救了两人一命。   但那杀手的剑虽断,攻势并未因此停歇,杀手果断丢弃断剑,徒手劈向李千落。   ——“匕首内有机关,您只需轻轻按动这里,匕首尖会长出一寸……”   机、机关! ☆、52|第五十二章逃亡   李千落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快速按动匕首的机关,用力一刺,赶在杀手的掌风扫到之前,洞穿了杀手的掌心,再照着君泠所说的要害前刺,以奇迹般的速度结果了一个狠毒的杀手。   鲜血喷溅到她脸上,猩臭的味道熏得她意识错乱,她看着杀手死不瞑目的双眼,杀人的恐惧猛地袭上心头,吓得浑身发抖,杵在那儿跟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变、变木头了……好可怕。   “阿千!”君泠崖抱着李千落一旋身,后背顿时被杀手的利剑划出一道极深的口子,疼得他禁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视线逐渐模糊,意识被剧毒剥离,君泠崖忍着剧痛,强提起一口气,扫荡出一张吞天剑网,硬生生破出一个缺口,抱着李千落从山路边滚下去。   “啊!”李千落吓得大喊一声,后背立刻被一双大手怀抱,脸也被压入君泠崖鲜血淋漓的怀里。   李千落感觉这一段路过得太久太久,等颠簸止时,他们已滚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君泠崖浑身浴血,赤红的鲜血如同赤炼,从山腰刷下来。他喘着粗气,咬紧牙关,扶已经傻掉的李千落起来:“走。”   剧毒将他的体力蚕食得一干二净,他现在完全是靠本能在驱使自己的双脚跑动,他一面拉着李千落跑,一面以真气挥动白雪掩盖足印。   李千落不解,好奇地问:“坏、坏豆腐,这是做什么?”   君泠崖现在连提起一口气都十分困难,但还是忍痛解释道:“掩盖足印,避免被人发现。”说完,他一咬牙,抱着李千落跃到树上,以树干为起跳点,跃到他发现的山洞口,让李千落进去,他处理好脚印,才拖着残破的身躯钻入洞中。   然而危机并未过去,甚至比刚才还糟糕透顶。受到剧毒的冲击,君泠崖体内每月发作的毒凑热闹地突发,两种毒一碰头,就不约而同的袭击他的五脏六腑,绞得他浑身如同抽髓般疼。   唯一的解药之前已经吃过,在他赶回王府之前,他是拿不到第二颗解药的。   两种毒就像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兄弟,一种撕裂他的身体,一种冲击他残留的意识,合作得亲密无间,若是他运功逼毒,他将陷入昏迷,而在此期间他就会毒发身亡,若是不逼毒,则会毒气攻心,那么等待他的结局只有一种:死!   死亡,对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的他来说,并不可怕,可他没有坦然面对的勇气,也没有胆量去说那句“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他怔然看着那被吓得脸色苍白的人,指尖泄露出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害怕,害怕他转身离开,她找不到前进的路,害怕他无声离去,她身边无人相伴。   更害怕,他走了,没有人爱她如他……   但他不能死在她的面前,他要替她筑好最后的安全堡垒。   “我出外……打探消息。你待在这里等……”他噎住了,那句下意识说出的“我”字被吞入了腹中,换成了“消息”。说着,忍着痛,吞着血与泪,蹒跚着往外走去。   然而,他被有力的双臂抱住,双脚如长了根般钉在地上。   怀抱如此有力,炙热得让人眼眶一湿。“坏豆腐,不要走……”她声线隐隐作抖,在坏豆腐转身的一刻,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生出一种他走了就不会回来的错觉。   他的白衣已被鲜血染透,一贯飒爽的风姿此刻却十分狼狈,他的身体在发抖,在一寸一寸地变得冰凉。   “坏豆腐……你身体好冷好冷,是不是坏掉了?”泪水在眼里打着一圈圈的转,坚强地没有落下,在遇险她没掉一颗泪,却在这时忍不住泪水盈眶。   “无妨。”天知道他说出这句话,耗费了多大的力气,他隔着衣袖掸开她的手,勉强撑着一口气说完话,“我出去了。”他必须赶在意识消失前,将一切安全隐患清除。   “不许走!”李千落哇地一声大哭,扑着抱住他,“外面有坏人,我要你陪我,我一个人好怕好怕。万一……万一你走了,坏人再出现,我……”   君泠崖身体一僵,是啊,还没有安全,他还不能自私地离开。   狂风肆虐地从洞口卷入,已经冷得没有知觉的身体受到更寒冷的冲击,君泠崖恍然回头,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脸,强提一口气,取下背上的大髦罩着她:“有血味,忍着点。”   刺鼻的血腥味刺激着嗅觉,她皱皱鼻子,将小脸蛋埋入大髦里,但小手不忘扯着君泠崖结实的手臂:“坏豆腐,快进来,外面好冷好冷,你流了好多血……哎呀,血都止了。”   君泠崖受的伤其实并不重,血很快就止住了,只是毒却不会停止扩散。   他感觉到体内有种说不出的异样痛感,而他生命就在一点一滴地逝去。   “阿千,累了么?”他转回头,艰难地带着她走到洞里,挑了一个干净点的地方坐下。   她眼里已经流露出疲态,高强度的逃跑消耗了她大量体力,但她仍坚强地摇摇头:“不累。坏豆腐,你快处理伤口,好多好多血。”   鲜血连同衣衫的碎布凝结在了一块,处理伤口的难度略大,一时半会很能办到的。君泠崖只是点穴止了血,将金疮药洒在伤口上。   可是背上的伤,凭他一己之力无法上药。果断将药递给李千落:“帮我上药。”   李千落重重一点头,抓稳药瓶,沿着伤疤刚洒下一点儿药粉,就见君泠崖身体反射性一抖,她手里的药粉也落了不下去了。   伤口太深太深,狰狞地从肩头横亘至腰部,肉都由里至外翻卷出来,她颤着指尖想摸上去,品味这道伤疤的痛苦,却胆怯地收回了手。她恍然想起,这道伤是自己杀人后受惊时,君泠崖替她受的。   “坏豆腐……”她的泪水涌上眼眶,哇地一声抱住君泠崖的后背,泪水盈盈滚落在冰冷的背上,灼得他的背如火般燃烧,“是我不好,是我害你受伤的,我坏我坏。”   君泠崖摸不准她这一出哭戏的表演内容,忍着剧痛拍了拍她的手,艰涩地道:“与你无关,是我无能。”   “对不住,对不住……”她哭得肝肠寸断,如果她坚强点,如果她像坏豆腐那样厉害,坏豆腐就不会受伤,身体不会坏掉。   “不关你事。上药吧。”   君泠崖实在没力气去哄她,她抽抽搭搭地止住了泪水,乖乖地帮他上完了药,将金疮药交还给君泠崖,她又呜呜地扑倒在君泠崖怀里,诉说着自己的无能。   君泠崖苦涩地看着她的脸,她在说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现在就是一种不能随便丢下她的意识,在支撑着他残破不堪的身体。   “阿千,趁那些杀手未赶来,快歇息,补充体力。”   “那你呢?你受了伤,流了好多好多血,你也要睡觉觉。”   “我得守着,”君泠崖眉头微蹙,见她还不依不饶地想反驳,回道,“你先歇,你醒来后换我歇。”   “好哇好哇,”李千落高兴地点点头,“你不许乱走,你要在这里陪我哦。”   君泠崖没有正面回答她:“睡吧。”   她也累了,高强度的紧张与奔跑消耗了她仅有的体力,坏豆腐的怀抱暖得像个火炉,她仿佛置身在温暖的房内。她打了一个呵欠,慵懒地闭上眼,两只手还不忘紧紧地抱着坏豆腐。   等到她呼吸均匀,君泠崖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被他以内力强压在体内的剧毒翻涌上来,侵袭他的意识。   人在将死之际,会想到什么?开心的,后悔的,还是痛恨的?   他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脑子里满满的却是对她未来的担忧,如果他走了,她将来怎么办?   可惜这个问题,他没有机会去寻找答案。   怀里的人被冻得满面通红,如娇花般呈现出盈润的绯色,随着呼吸微张的双唇一张一合,就像在邀吻一般。   君泠崖喉头一热,垂下深不见底的眼眸,轻轻地向她的唇靠近。   近了,更近了,只要再往前一点,他便能吻上心念已久的唇。   可是,理智让他停止了这种趁人之危的动作,他的手紧握成拳,呼吸一重,强克制住自己的邪念。   一个将死之人,没有资格触碰她。   然,就在他要直回身体的一刻,她正好调整睡姿转身,温热的唇不期然地擦到了他的唇……   短促的碰触,却如过电般激得君泠崖浑身战栗,他僵直了身体,吃惊地抿了抿唇,似乎她的香味还黏在唇上,让他冰冷的心都甜化了。   他低低地笑了,泪水化开了心里的苦涩,隐忍多年的泪珠激动地夺眶而出,溅落在她的脸颊。他鼓起勇气,在她额上落了一个轻柔的吻,笑如花开:“阿千,你一定要……幸福。” ☆、53|第五十三章绝望   君泠崖悄无声息地走了,只留下一张染血的布条寄托他的心愿。   布条上的字迹龙飞凤舞般潦草,说明的内容简洁得像是交代遗言。   一要她朝着北方走,逢人便求救,若有人相救,定要以银钱报答他人。二要她回到他王府的密室,找到一本册子,细心研读。三要她好好照顾自己,玉如意定会保佑她平安无事。   “我将登仙而去,勿念”最后的几字笔划未完,就仓促结束了,留下了空白的悬念。   登仙……是跟父皇母后一样,乘着青龙飞到天上,享清福了么?   可是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扑簌着花了视线。   坏豆腐说要陪自己的,我们拉好钩的,为什么他要做小狗狗,毁了承诺。   她捧着那张血迹斑斑的布条,茫然而不知所措。静谧的山洞让恐惧与害怕无限地放大,昨日那场厮杀一幕幕倒放,她惊愕地睁大双眼,坏豆腐的身上都是伤,他怎么还会登仙而去……   坏豆腐、坏豆腐……   泪水突然落下,毫无征兆。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豁然站了起身,一抹眼泪,毅然冲出了山洞。   山洞外的雪积了厚厚一层,但天已放晴,融雪的冰冷刺骨地钻入体内,她迎着呼啸的北风左顾右盼。心脏猛烈跳动,不祥的预感随着眼泪涌上,一根不知何时拨动的神经在刺激着她的大脑,告诉她,快找坏豆腐,快,快,快!   “坏豆腐!”她大声呐喊,但空旷的山中只有她的声音悲凉地回荡,她顾不得拎下摆冲了出去,才跑几步,想到君泠崖昨日掩盖足印的话,笨拙地一面前奔,一面踢旁边的雪掩盖足印。匮乏的野外生存知识让她不知所措,加上毫无方向感,这让她行走极其困难,不一会儿就迷了路。   恐惧、惊慌与焦急,她的泪水结成了冰渣,冻得脸颊刺骨地疼,那一声声催泪的“坏豆腐”,始终没有回应的声音。   她突然忆起坏豆腐的怀抱,温暖祥和,又忆起坏豆腐喂来的汤药,尽管苦涩,却暖到了胃里。   “哇!”足下不知踢到了什么,她的身体失了重心般往前一倾,扑到雪地上啃了一大口雪,她甩甩头上的雪,坚强地爬起来,忽然发现那绊倒自己的,似乎是一条□□在厚雪外的腿。   “坏豆腐!”她认得,那是坏豆腐的衣裳,激动地扒开厚雪,露出了深藏在雪中的人。   “坏……坏豆腐……”   雪中人被残忍地抹上了死气的白,红润的唇凋零了色彩,那苍白的脸色甚至比雪还透白。他毫无生气地躺在雪中,面上交织着痛与绝望,他仿佛凝固成了一座冰雕,再也不会醒来。   坏豆腐,不动了……   砰!   心,碎了。   眼瞳里的身影渐渐被泪水模糊,无边无际的痛意如荆棘般在胸腔里生根发芽,撕扯她千疮百孔的心。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坏豆腐变成木头了,他不会起来凶她,不会起来抱着她,更不会陪着她……   “坏……坏豆腐!”顷刻,泪如决堤,她扑到君泠崖的身上,撕心裂肺地痛声呐喊,悲怆地摇着他的身体,渴望他下一刻醒来。   然而,一盏茶,一炷香,他依然没有睁开眼,去看他眷恋的她。   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她痛苦地抬起头来,惊愕地看向马蹄声的来向,欣喜地以为有人赶到,才发现原来是昨日受惊跑走的骏马,似乎它也迷失了方向,正在山间寻找食物。   有、有马,可以带坏豆腐走,走到暖洋洋的地方,他一定会醒的,一定会的!   脑中闪过这个意识,她欣喜若狂地奔上去,趁着骏马低头在附近享用难得一见的野草时,用力一扑,挂在马上,试图驯服这匹骏马。   但是这匹骏马不比宫中驯化好的马匹,撒野起来谁都架不住,她身体悬空,被发狂跳动的骏马像个陀螺般甩向四处,若是抱的手松上那么一丁点,她一定会化成弧线,飞撞到大树上。   幸而老天开了天眼,替她安抚了躁动的骏马,让其乖顺地停下乱动的四蹄,安静地接受她的教化。   马、马不跳了……刚才好可怕好可怕。   她担惊受怕地从马背上划下,颓然地坐到了地上,冷汗浸湿了后背,胃都像倒了几个大跟头,翻江倒海地造反着。   她大口喘气地抹去脸上的冰渣,摸摸骏马的鬃毛:“马儿乖乖,我要把坏豆腐带上去,你要乖,不要乱跑,回去给你草吃。”   骏马似乎听懂了她的话,鼻中喷出噗嗤噗嗤的声音,在她艰难地扛着君泠崖冻僵的身体过来时,顺从地弯下了膝盖,扶在地上。   困难地上了马,由于没有马鞍,操纵马匹十分困难,但万幸她在狩猎之后,苦学骑术,掌握了一点驾驭马匹的皮毛功夫,一路颠簸后,终于让她在白茫茫的雪天看到了一丝希望。   那是住在山里的一户人家,户主是一对夫妻俩。   她抱着一线希望,拖着疲惫的身躯,请求这对夫妻帮助她。   “帮、帮我。”她的模样实在可怜至极,衣衫都染满了血,脏污得像在垃圾堆里滚了一圈,悬在眼角的泪水冻成了冰,泪眼一眨,仿佛那冰就会坠下地来,溅出冰花。   夫妻俩看到她身上的血迹,相互对视一眼,犹豫了很久。   “我们被坏人追杀,坏人已经没了,但是坏豆腐睡着了,不会醒了。”她傻傻地给他们解释,眼里的祈求卑微到了极致,“我、我有银钱,我给你们,你们帮帮我好不好,外面好冷,坏豆腐身体会坏掉的。”   夫妻俩终于还是帮助了他们。   将君泠崖放到唯一的床上,丈夫将耳边贴在他胸口听了听,抿紧唇朝妻子遗憾地摇了摇头。   没有呼吸,人也僵了。   然而她还不知道,激动地问:“坏豆腐会不会醒?他什么时候醒?”   丈夫与妻子对视一眼,不敢告诉她真相,安慰道:“会醒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   “是啊,”妻子苦笑着走来,将一套干净的衣衫递给她,“你的衣物脏了,如若不嫌弃,便换上我这套吧。”   “谢谢。”她由衷地感谢他们,换好衣衫饮了杯热茶暖身后,她请求丈夫帮君泠崖换了衣物,想了想,自己挽起袖子,用热水帮君泠崖擦身,以为能用这种暖身的方式,暖醒君泠崖。   夫妻俩不忍地偏过头去,不狠心再看。他们已经从她言行中,探出不属于正常人行为举止的地方,因而他们不忍用真实的语言,去打碎她的幻想。   一炷香、一盏茶、一时辰,甚至是一天一夜,悄然流逝。   热水被寒风吹冷了,她辛勤地换了一盆又一盆,坚持不懈,可惜君泠崖始终没有睁开眼的征兆,也许准确的说,他不会再开那双幽深的凤眸,温柔而神情地凝望他所爱的她了。   “呜,坏豆腐,为什么你不醒,为什么为什么……”   冰冷无度的身体,已凝成冰雕,纵是被暖炉围拥,被热水洗礼,也没有回暖的迹象。   她开始泪流满面,开始明白,什么叫做死亡,什么叫做无谓的挽救。从泪流不绝,到干涸无泪,再到只剩痛苦绝望的哀嚎,她抚着自己的心口哽咽。   心像被死亡的魔爪攫紧,剧痛得无法呼吸。   坏豆腐不会醒了,坏豆腐真的变成了木头人,真的……离开她了。   那个会对她凶,也会温柔地照顾她的人,不在了……   ——“您高兴就好。”   ——“我们都是为您好。”   ——“小心着凉。”   ——“阿千,阿千……”   “坏豆腐,坏豆腐——”前尘种种,就像一把无情的刀化开她千疮百孔的心口,将关于他的回忆用力地塞入,填补心口的孔洞。   然而心却空荡荡的,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再也补不上了。   她撕心裂肺地趴在君泠崖身上痛嚎,猛烈地摇动他的身躯,试图用很无助的方式唤醒一个永世长眠的人。   但显然是徒劳的。   就在希望之火将灭时,门外响起了拍门声。 ☆、54|第五十四章希望   希望的火种再次被点燃,门外到来的人,是最有希望将君泠崖从死亡线上拉回的人——君礼。   剿灭了杀手,为了寻找他们狼狈不堪的青年,听到她痛哭流涕的求救,不顾身上正汩汩冒血的伤口,毅然到了君泠崖面前,查探他的情况。   幸运的是,君泠崖似乎不忍离开这个世界,在跨入地狱的前一刻,将最后一口真气存在丹田处,运用浑厚的功力进入假死状态,以调养身体。   “那……那能救回他么?”她期盼地睁圆了眼,焦急地趴在君泠崖的身边。   君礼没有把握地摇了摇头:“若要让主子从假死中恢复,需要强大的功力催逼,但属下身负重伤,功力比不上主子,只能竭尽全力施救。但属下也无十足的把握。”   “你……”她抽抽搭搭地吸了吸鼻子,哽咽地道,“尽力就好,坏豆腐一定会醒来的。”   施救的过程需要保持安静,不能被其他事物所扰,因此她与夫妻俩走出了屋外,耐心等候。   知道坏豆腐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她破涕为笑,妻子将破旧的手绢递给她,让她擦干泪珠。   “坏豆腐一定会醒的,对不对,对不对?”她一遍又一遍地求问夫妻俩,试图得到一个定心的答案。   夫妻俩会心一笑,点点头,给她无声的鼓励。   两个时辰后,施救结束。   她开心地奔到床前,看着恢复呼吸与红润脸色的君泠崖,大大地松了口气,开心地笑了:“君礼,谢谢你。”   “您言重了,主子何时会醒,属下并无把握。现在主子身体很虚,需要调养。”君礼看向衣着简朴的夫妻俩,丈夫看起来像是猎户,那他应当有疗伤的药材。   不等君礼开口,丈夫便机敏地让妻子去熬药,而他则拿出另一套衣裳给君礼:“粗布烂衣,期望公子不要嫌弃。”   “多谢。”君礼绵软地道了一声,到一旁歇息去了。他真气耗尽,加之与杀手厮杀了一夜,体力消耗到了极致,万幸他的暗卫身份,让他自小与毒为伍,练就了百毒不侵之体,堪堪从杀手的剧毒下保了一命。   她开心拊掌,从自己的破衣里东摸西摸,想摸出一些值钱的东西给他们,可惜当初君泠崖以避免惹人注意为由,让她一切从简,因而她身上除了手上不能给人的佛珠和玉,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她摸到了脖上的玉如意,冰天雪地的天气中,那枚玉如意却是暖如热火,她看着还昏迷不醒的君泠崖,毫不犹豫地摘下玉如意,双手合十喃道:“玉如意玉如意,求求你保佑坏豆腐快点醒,快点恢复。”念完,将玉如意戴回君泠崖的脖上,顺带从他怀里摸出自己绣的荷包,怔了怔,取出一小锭银子递给夫妻俩,“给你们,谢谢你们。”   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知道自己在这时候要做什么。   妻子含笑与丈夫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眼中的婉拒,妻子将银锭退回给她:“多谢,我们救你并非为财,请你收回去吧。”   “不行不行,坏豆腐教我的,你们救我,我要拿钱报答你们。”   她坚持将银锭塞到妻子的手里,妻子见她坚持,又不好婉拒,看向她手里的荷包,岔开话题道:“这荷包真美。”   “谢谢夸奖。”她羞涩地红了脸,“梅月也说我缝得好看。”   “我可以借来看看么?”   “可以呀。”她没有任何防备,将荷包递给妻子。   “绣得很美。”妻子趁她不注意,将银锭放了回去,“是你送给他的么?”   “是呀是呀,”她提起这事,得意得笑容都扬了起来,“乞巧节我送给他的,他收下了好高兴好高兴。可是他现在却……”   “乞巧节赠给他的?”妻子忙岔开话题,神色哀苦地道,“那你心上人他……”   “什么心上人?”她不明所以。   妻子怔住了:“他不是你心上人么?不然你为何乞巧节要送荷包给他?”   “啊?”她糊里糊涂,“乞巧节不是要送荷包给帮助过自己的男子么?”   妻子笑了,给她讲了乞巧节送荷包的典故,听得她睁圆了眼。   “啊?心上人……”   “心上人”这一概念第一次如此霸道地在意识海中乘风破浪,突破其他杂念,勇闯到她意识的第一线。她定定地望着那张没有温度的脸,乱成一团的意识胡思乱想着。   乞巧节荷包是送给心上人的,荷包我送给了坏豆腐,那坏豆腐就是我的心上人?   她苦恼地掰着手指头理了理这之间的逻辑关系,发现越理越乱,最后头脑里就剩下一个想法:坏豆腐是她的心上人。   “坏豆腐坏豆腐。”她傻乎乎地趴在君泠崖的床边看着他,“你是不是我的心上人呀?”   可惜君泠崖没有回应。   药熬好了,可是怎么喂给君泠崖,成了一大问题。   一个昏迷之人,不会像待哺的婴孩,乖顺地张开双唇,迎接滋润喉咙的甘汁。   珍稀的药汁不出意外地滑落嘴角,顺着脖颈的曲线流入胸口,她受惊地拿手绢将药汁擦干净,苦恼地盯着妻子看:“怎么办?坏豆腐不乖,他不喝药。”   “这……”妻子看她急得冒出了冷汗,提议道,“你可用嘴喂他。”   “噢。”她完全不知道“用嘴喂”是多么暧昧的字眼,傻乎乎地点头,问了用嘴喂的细节,饮下一口苦得舌头都麻的药汁,对着君泠崖有些干裂的唇,将药汁一点一滴地渡到他口中,再拖着他下巴微抬,帮助他入喉。   药汁喂完,她睁着一对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原来坏豆腐,那么好看。而且嘴巴好软好软,香香的,好像糖果一样……吧唧,她啄了啄,又舔了舔,好笑地摸了摸尝过香软滋味的唇,好甜好甜,原来嘴巴碰嘴巴,那么好玩。想罢,她又大饮了一口药汁,往君泠崖嘴里渡。   “哎呀,好苦好苦。”苦涩的药汁惩罚起她趁人之危的行径,她眉头皱成了起伏的山峦,吐出小舌头,张嘴扇了扇,下意识就道,“我要吃蜜枣,坏……”声音止住了,她恍然意识到,她与喂她蜜枣的人,角色互换了——他正无声地躺在床上,等待着她的蜜枣。   这里没有蜜枣,就是日常的食物都粗糙得像在泥里滚了一圈,让她咽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万幸,她已被他教导出一个无论什么难吃的东西,都能吞咽下去咀嚼干净的胃,这才勉强裹了腹,也没浪费补充体力的粮食。   “坏豆腐,这里没有蜜枣,你要乖,坚强点,忍着苦哦,我现在喂你喝第二口啦。”她擦擦君泠崖嘴边的水渍,继续喂药。   药碗见了底,她痛苦地皱起眉头:“好苦好苦,坏豆腐这药这么苦,你有没有被苦醒呀?”   他安安静静地沉睡,无声地聆听,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天真的少女趴在床前,絮絮叨叨,床上的男子做好安静的听众,不发一言。   君礼重伤难愈,君泠崖昏迷不醒,如果不能到附近的城市购买马车的话,他们将无法离开这里,然而这几天的雪像不要命似的,疯狂地洒落,茫茫一片盖满天地,封住了通往城市的大路。   夫妻俩家中备的药材不多,很快便告罄。   丈夫提出要上山采药,君礼亦撑着重伤的身体,要求随行帮忙。   丈夫看了看他身上刚结痂的伤口,摇了摇头:“公子身上有伤,不宜出行,我一人足矣。”   “那我去!”李千落自告奋勇,出乎了大家意料,“坏豆腐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要救他,让他快快好起来。”   她娇贵的身躯哪儿能承受冰天雪地,只怕刚被风雪亲密地沾了沾衣,就被凝成冰雕了。丈夫自然而然地否决了她的提议。   她坚持要去,眼珠里又有泪水打转,但坚强地没有落下:“坏豆腐身体坏掉了,都是为了我,我不能再依赖他了,我要帮他,我要帮他,呜……”   “主子,外面危险,还是属下去吧。”君礼撑着身体,咬牙站起来。   “不行不行,你伤口好多好多,不准去,我……”见他坚持,她跺跺脚,气急败坏地道,“我命令你,待在这里,我去!”   她跟丈夫去了,不见天日的风雪中,她娇小的身躯很快就被白雪淹没。   君礼怔然看着那消失在地平线的身影,似乎不知不觉中,她的肩头开始承担起责任,开始有了担当。   当她气喘吁吁地背着一箩筐的药材回来时,发现夫妻俩的小木屋外停着一辆马车。   那显然是出于富贵之家的大马车,雍容华贵,色彩鲜丽,将小木屋的灰色调比了下去。   她惊讶地推开门问道:“谁来啦……啊呀,是你!”   来人恰好转身,婀娜的身姿如燕般轻盈,见到她立刻欣喜地上前来,福了一礼:“参见……”   “啊呀!”她不能在他人面前暴露身份,冰凉的手按住来人下弯的身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不是来救我们呀?”   “这……”来人讪讪一笑,“有缘罢了。”来人是京兆尹的千金庄眉儿,今日她陪回娘家探亲的生母回京,正好经过此处,被君礼发现后求助,便下了马车帮助他们。   她家父与君泠崖之间的瓜葛她并不清楚,只是一来李千落在乞巧节上揭露了李灵月的舞弊行为,于她有恩,二来听闻君泠崖有难,她的少女心也红得冒泡,想趁此机会亲近君泠崖。   听说她要带他们回京,李千落乐得拊掌高呼:“好棒好棒,我们可以回去了……啊呀,我们得先喂坏豆腐吃药,不然他在路上会很难受的。”说完,也顾不上招待庄眉儿,拉着妻子的手去熬药,弄得自己脸上一层的灰,脏兮兮的,像只在泥土里打滚的猫儿。   药汁熬好,一份给君礼,另一份端去给君泠崖。   “我来吧。”庄眉儿含笑着要接过给君泠崖的药碗,不料她手心一拐,错开了。   “不行不行,我来喂,你不会喂。”   喂个药而已,怎么不会喂?然而,庄眉儿很快就说不出话了。 ☆、55|第五十五章闹翻   用亲吻的方式喂药,确实不是每个人都会的。然而她却喂得毫无顾忌,毫无廉耻感,就好像是自己的上下唇相碰一样,没有什么羞涩的。   庄眉儿吃惊得张开了唇,半晌才意识到失礼地阖上。   这太过离经叛道,太过违背礼义廉耻,也太过……契合。   两人的唇相接,浑然天成,没有一丝违和,仿佛他们天生就是一对,亲吻是理所当然的。   庄眉儿的少女心被打击成渣滓,她既不甘,又觉得在这份天然的爱情面前,没有自己能观赏的一席之地。   她黯然离去:“我在外等你们。”   回到京城的路通畅无比,扰人的魑魅魍魉似乎也惧怕他们的杀气,不敢造次。   秘密回到王府后,庄眉儿便与他们告别了。   府上的大夫帮君泠崖探脉,凝重的脸上布满了担忧:“王爷体内有两种毒素,正在相抗相衡,王爷的意识恐怕正与这两种毒抗争,怕是短期内不会醒了。”   “啊!”她吃惊地问,“那坏豆腐什么时候醒,会不会醒?”   “老夫也说不准,”大夫遗憾地摇了摇头,“王爷正处在关键时期,若能将这两种毒素相抵,兴许便能醒来,若是不能……老夫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全得靠王爷的意识支撑了。”   希望一点一滴的破灭,这一次等待又要多长,那双经常看着自己的眼,何时会睁开。   李千落的世界天崩地裂,泪水不可抑制地翻涌出来:“都怪我,都是我害的,是我害的……坏豆腐你快起来好不好,我以后都听你话,你让我写什么我都照做,好不好,好不好?”她一叠声一叠声地喊,却唤不醒沉睡的人。   她在泪水中惊醒,君泠崖让她到密室里拿一本小册子。   那是什么?小册子又有什么含义?   在她进入密室前,她还不清楚,但当接过那本小册子,翻开细细品读的一刻,她大彻大悟。   那一本册子是耗费了君泠崖所有心血所著,上面用很浅显易懂的文字,向她讲述了理政的所有程序,演绎良好帝王形象的途径,日常朝政的注意事项,甚至连各种会出现的特殊情况以及处理措施,都帮她一一列好了。这就是一本冷冰冰的教导书籍,它能在君泠崖不在的情况下,充当太傅的角色,替君泠崖完成教导她的心愿。   他不是慈父,不会搀扶着步履蹒跚的她,带她学步,他也不是兄长,不会体贴地扶起摔倒的她,哄她开心。他只是一个沉默的痴情人,默默无言地帮她筑基,指引着她沿着自己血肉筑城的道路,毫无阻碍地前进。   君礼痛心不已,他看着君泠崖从荆棘地里摸爬滚打,看着君泠崖以无言的方式付出心血,他的满腔怨念都无从诉说。他替君泠崖不值,替他愤怒,替他为了一个傻子付出如此多的血汗,然而他的身份注定他只能缄默不言。但今日,他一腔被压在盖底下的怨气,彻底喷发,呼啸着,畅快淋漓着,发泄。   他道出君泠崖的过去,说出君泠崖的付出,更道尽君泠崖的痴心爱意。   心一点点地被撕裂,回忆带着冷风侵占了创口。   原来她一直被爱,原来她一直都不懂……   ——“爱,是见到那人会心跳加速,见不到那人会心慌意乱,见到那人离开自己会伤心欲绝,见到那人出事会痛不欲生。”   ——“阿千,阿千……”   她仿佛听到耳边回荡的声音,可抬头寻找,才发现那只是一枕黄粱。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堵塞未开的大脑,一瞬间通畅了,她听懂了,也深刻地从字里行间领会了。那种以为君泠崖死亡时的恐惧,那种听到他付出时的痛,还有那种渴望见到他完好无损的期盼……   她抱着那本书册放声大哭,泪流不绝,奔到君泠崖面前,肛肠寸断:“坏豆腐,坏豆腐!你醒来好不好,我懂了,我都懂了……”   她懂了什么,没人知道,那能聆听的人,也没有醒来。   她哭花了眼,哽咽地抹眼泪,无措地问道:“怎么办,坏豆腐不起来,我要怎么办?”   君礼道:“与其痛哭流涕,询问如何办,不如回宫去,用王爷教导您的一切,去成为他所想要您成为的人,实现他的心愿,让他在醒来的第一刻看到他的成就。”   .   朝廷已经闹得翻了天。   以君泠崖心腹为首的党羽主和,以二皇子为首的党羽主战,争得面红耳赤,始终无法一锤定音,而关于柔成长公主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西疆国始终假惺惺地扮演着不知情的角色,既不告知大锦,也没在国内做出任何解释,将所有人都往鼓里蒙。   然而,在主战派争论不下的时候,就像是约好了的一样,西疆国采用最直接的方式,挑衅大锦的权威,践踏大锦的尊严,赞同主战派的观点——战争。   他们战马的铁蹄踩上西北边境的时候,朝中矛盾还在急速攀升,等到传信的人拖着一身伤,拼死赶来报信时,矛盾的引线就被彻底点燃,怒火爆发。   主战方终于有理直气壮的理由去批判那些妇人之仁的主和派,主和派们心灰意冷,挫败得抬不起头来,局势完全向主战方倾倒。   主战方赢得了胜利,那么相对的,他们必须要派出一名有能力的将领,去驱逐侵略者。而这合适的将领,毋庸置疑,就是一向推崇以暴力与战争解决问题的李孤松。   得到西疆入侵的消息时,李孤松的嘴角不可抑制地弯了起来。按照他私底下摆的谱,先与西疆国密谋,由其派出一小队兵马骚乱西北边境,引起大锦女帝的恐慌,自己再鼓动朝臣施压,让女帝交出兵权给他,他再领兵赶往西北。等到天高地远,他便能靠着手里的兵权以及太皇太后在宫中的权势,里应外合,让女帝的鲜血溅染龙椅,威慑朝堂。   这是他与太皇太后策划已久的棋局,就等着君泠崖不在堂中时,翻云覆雨,反掌乾坤。   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以为自己得到兵权势在必行,然而傀儡女帝早看出他有不良居心,就是宁愿戴着一顶“国难当头,胆小如鼠,不敢反抗”的污帽,也咬死不松口将兵权交给李孤松。   她只派出了朝中能力并不出众,但却是君泠崖亲手培养出来的将帅,率领几千精兵奔赴西北。这么一不出名的人物上战场,自然饱受非议,一时攻击的势头从女帝不敢派兵,转成了女帝忠言逆耳,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大锦安危,更甚者有人将这种言论传到民间,引发了人民激愤的情绪。   只因无论在朝中还是在民间,极力塑造自己良好形象的李孤松,都持有一定的权威,掌握一部分民心,且他少时曾多次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与军队将帅配合默契,加之他高贵的身份,确实是领兵反抗,宣扬国威的不二人选。   可惜他偏偏不知韬光养晦,低调为人,太过明显将野心摆到了台面上。   傀儡女帝的行为招致众人不满,就在这档口,太皇太后带着自己的侍卫出现,气势汹汹地穿过一众粗红脖子说服女帝的朝臣,将绘着兰花的玉指大胆地指向龙椅上的女帝:“大胆刁民,凭尔平民之躯,竟然端坐龙椅之上,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众人大抽一口凉气,敢指着真命天子的鼻头骂其是刁民,这太皇太后是抽了哪门子的风,不想要脑袋了么?   女帝一脸茫然地歪着头,好像根本不知道太皇太后在说什么。   太皇太后挺起了背脊,义正言辞地道:“此人并非当今圣上,而是易容成圣上来糊弄天下百姓的刁民!而当今圣上早已置天下百姓于不顾,自顾赏花玩乐去矣!”于是,她就滔滔不绝,痛心疾首地说自己如何发现“女帝”是假的,如何知道女帝已经远走,说得那么恳切,说得那么有理有据,只有一句“理应将此刁民赶下皇位”提到了重点上。   朝臣轰动,有人抱着怀疑,有人将信将疑,也有的人坚信不疑。   太皇太后的心腹就像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冒出头,恳请女帝给出合理的解释,而太皇太后则嚣张地要求女帝揭穿自己的真面目。   梅月着实没料到这一局面,他们明明隐瞒得很好,究竟是哪儿的弦拨错了,竟然被太皇太后发现了端倪。更甚者,这一窝蜂涌现的侍卫,就像是密谋好的一般,将朝殿围得水泄不通,摆明儿是要逼宫!若是被发现女帝是假的,这一出戏就甭想演了,可叹君泠崖目前毫无消息,更恨太皇太后势力盘根错节,竟在这一矛盾的时刻突然团结起来生事。   “太皇太后,凡事皆应有依据,您若认为圣上是假的,理应给出合理的依据,而非在此妄自揣测!”梅月看了眼吓白了脸的“李千落”,强提了口气辩驳道。   “大胆刁奴!竟敢如此跟哀家说话,来啊,将她拖下去掌嘴!”太皇太后在揭下“李千落”脸上的□□前,自然拿不出依据来,因而她很聪明地将事情的矛头转移。 ☆、56|第五十六章回归   眼看侍卫就要去抓拿梅月,君泠崖的心腹出列,顶着得罪太皇太后的危险道:“臣有一言不得不说,太皇太后,您口说无凭,实难让臣等信服,且圣上乃九五之尊,若是您冒犯了圣上,这罪可不轻。”   “依据便在她脸上。”太皇太后横指向“李千落”,气焰嚣张地扬起嘴角,有把握地道,“只需看看她脸上是否有易‖容面‖具,不便一清二楚了么!”   话虽如此,但谁人有胆量去揭当今圣上的面‖具?   “李千落”当然也不会自己揭。她不知可是被这架势吓得脑袋混沌了,竟然打着牙颤道:“皇祖母……你坏,你……你上来揭啊,朕,朕不怕你。”   “圣上!”梅月制止的声音刚落,太皇太后就轻蔑一笑,藐视龙威,大胆地将凤头屐踩在龙椅前的地上,伸手去抓“李千落”的脸,寻找揭开易‖容面‖具的缝。   然而,没有,别说找到一个能掀开易‖容面‖具的口,就是一处不协调的地方也没找到。   莫非眼前的是真人,而她的消息有误?太皇太后大惊失色,这是赌上性命与荣耀的赌局,她只能赢不能输!   “啊!”李千落突然大叫,捂着脸的指缝里清晰地看到一条血色划痕——看来是太皇太后发了狠,抓伤了她,“来人啊,太皇太后要伤害朕,护驾护驾!”   一瞬间,大批侍卫蜂拥而至,整齐的步伐声穿过殿堂,由远及近,最后响彻承天殿外。   宽敞大殿形成了里中外三层的围合之势,最里的是受惊的朝臣,中间的是太皇太后带来的侍卫,而最外,却也是气势最旺人数最多的,是一支从未见过的府军。   这一招反转让人始料不及,等到府军将她钳住,太皇太后才愕然地醒悟,她失利了!她非但没将圣上从龙椅上逼退下去,还将她自己送进了瓮中,由高高在上的金凤变成了一只灰头土脸的鳖!   而偏偏圣上还有很充足的理由拿下她。   “太皇太后罔顾律法,藐视朕之龙威,派人逼朕,还胆敢伤害朕,罪加一等!”“李千落”豁然站起,挺直的腰板如被钢铁浇筑,双眼迸射出锐利的光芒,俯瞰一切。她站得笔直,如同一杆坚韧的长‖枪,谁人也无法撼动她分毫。   “你……你!”太皇太后指着“李千落”的手指颤抖不已,这还是那个傻里傻气的傻子么?为何一瞬间,气场天翻地覆,甚至让她产生一种被人蔑视的挫败感。   “你真以为朕天生痴傻,不知世事么!”“李千落”负起单手,神情倨傲地走向太皇太后,气势浩荡四方,逼得太皇太后步步倒退,“太皇太后,朕敬您是长辈,方对您一忍再忍,但您太让朕失望!朕还以为皇叔故去后,您能收敛野心,安心礼佛,不料您多次不将朕放在眼底,还趁国难之时,扰乱朝纲,妄图反朕!”   太皇太后像吞了一口苍蝇,脸色难看至极,她放肆妄为的行径是有目共睹的,纵使她舌头桃花,也比不上眼见为实来得证据确凿。她向李孤松送去一个眼神,谁料这怂货关键时刻一口气都不敢吭,还故意退回朝臣行列,做了缩头王八——虽然他现在的嚣张,靠的是太皇太后撑腰,但若现在做了出头鸟,他保管会被府军的□□捅个对穿,权衡利弊之下,他理所当然地会舍弃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朕还得多谢你,”她一扬手,府军便将那些与太皇太后同声共气的朝臣钳住,“让朕知道,我们大锦竟藏了如此多的宵小之辈,非但不忠于朕,还不忠于大锦,竟趁乱之际,引发内乱!来啊,将他们带下去,待下朝后朕亲自审问!”   太皇太后惨白了脸色,非但被“李千落”的气势吓住,还被这群不知从哪儿出现的府军震慑。   与宫中的侍卫不同,府军气势雄浑,每一位士兵都如被铁水浇筑,双眼迸发出锐利的锋芒,如果将侍卫比做忠心护主的犬,那府军就是能将人撕裂的狼!   这显然不是普通的侍卫,而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天子虽有兵权,但为了稳固政权,不能轻易调动,那这只府军是从何而来?用处又是什么,莫非仅仅是为了盯紧这一刻,来一个大反转?   太皇太后的满腔疑惑,在听到圣上的决定后,达到了高峰。   “西疆国藐视我朝天威,杀我朝长公主,践踏我朝国土,此恨此仇,焉能不报!朕要御驾亲征,亲手驱逐敌寇,定我江山!”   朝议在轰动中开始,在满腔热血中结束。   怀化大将军沈卫,被女帝钦点,随同奔赴战场。太皇太后被软禁宫中,其余党羽被御史台调查,而李孤松也被女帝以“不怀好意”的含糊罪名,软禁王府。   女帝此举势必触动许多太皇太后残余党羽的利益,但她却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若趁朕御驾亲征,恣意闹事,罪等通敌叛国。”   通敌叛国,乃大锦律法中最严重的刑罪,轻则满门抄斩,重则株连九族,太皇太后与李孤松被软禁了,谁还敢拿自己一家族的项上头颅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可叹太皇太后天真地以为君泠崖不在,他翻云覆雨的手就移开了朝堂,却不知自己早在对方的算盘里,正按着对方拨好的算珠踏向不归路。   下朝后,梅月张口便要问出疑惑多时的问题,却看到大锦女帝双肩抖动,鼻腔中发出一抽一搭的声音,似乎在哭泣。   “你……”她以为这是傀儡女帝,却在转到正面看到那双灵动的眼时,惊讶地呼道,“圣上?”   “梅月……”李千落抬起头,止不住的泪珠盈盈流动,她哇地一声扑到了梅月怀里,“刚才好可怕好可怕,我好怕皇祖母抓烂我的脸,好怕那些侍卫把我变成木头。”   这哭泣的小女孩,哪儿还有方才那盛气凌人的女帝模样。   梅月满肚子的疑惑都打成了结,拍拍李千落的后背安慰几句:“圣上别怕,已经无事了。”   她从梅月怀中出来,坚强地抹干眼泪,点点头:“不怕,坏豆腐说要坚强,不可以怕。”   “是了,您怎么归来了?今日又是怎么回事,王爷他呢?”   问题太多,她脑袋转得慢,完全跟不上节奏。她从手心里摊开一张抓得出汗的纸张,展开一看,这是从君泠崖所写的那本册子里撕出来的,上头写了遇到太皇太后逼宫时,如何应对,遇到有敌寇入侵我朝时,如何处理,甚至连应对不同情况时的说辞都替她拟好了,就是要她御驾亲征以收拢人心也是君泠崖的主意。   归来后,她耗时一夜将那本小册子仔细研读,方发现,君泠崖为她做了多少事情,他将每一步退路,每一种意外都用她能读懂的方式,写得清清楚楚,字字句句都饱含血泪。   她今晨时便归来与傀儡女帝互换了身份,但因时刻紧迫,没能及时告知梅月。   她照着纸张上的字句,背了数遍,模拟了数遍场景,逼着自己挺起软得抬不起劲的背脊,逼着自己用连贯且气势纵横的声音威慑敌人,逼着自己去假扮一个足智多谋的大锦女帝。   感人涕零的故事在痛苦的哭声中结束,梅月轻轻拍着她的背:“圣上,您今日很勇敢。”   勇敢么?其实她并不勇敢,她只是在胆怯地退缩前,想到了一句话。   ——“圣上请记得今日的话,他日若有人要抢夺这份礼物,定要反抗,决不让他人夺走您父皇留下的礼物。切记,无论他们以何种方式引诱,都不可将礼物交到他人手里。”   她答应了坏豆腐,要守护这一份礼物,无论是谁,都不能将其交出。现在她做到了,但是他却看不到……   “王爷最大的心愿,是看您成长,变成比您父皇还厉害的人。现在您做到了,王爷知道后,他一定会醒来的。”   “坏豆腐,梅月说你会醒来的,为什么你还不醒?”御驾亲征的前一晚,她偷偷出宫去看君泠崖,沉睡的男子表情柔和,无悲无喜,恬静的睡颜让人恍然有一种与世长辞的错觉。   她明明答应梅月要坚强,泪水却忍不住盈满眼眶。她趴在床边,握着君泠崖只有一点温度的手,泪水一滴一滴地悄然滑落,溅落他安静的睡颜。   “坏豆腐,我今天亲自批奏状了,好多好多问题我都不懂,但是我很乖,我有问那些大臣,他们都教我怎么批,我现在学会了好多好多东西,知道怎么处理问题了,他们都说我好厉害,夸我聪明,我好高兴。还有还有,我今天还去骑马了,马儿好乖,让我骑……”她仿佛有很多很多说不完的话,一字一句,滔滔不绝,说自己的日常,说自己的感受,更说自己对他的别样情感:“坏豆腐,你说爱,就是在他出事的时候,小心脏会很痛。我知道了,你睡着的时候,我的小心脏好痛好痛,我一定是爱上你啦。你听到了吗,你起来看看我,听我说话好不好,好不好,呜……”   她动人的告白,是君泠崖等待已久的答案,然而他却用沉默的方式,回应了她。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说天府军会代你保护我的,你说到做到,不可以反悔哦,一定要保护我平平安安地回来见你,听到了么?呜……小心脏好痛,你说要坚强,不许哭,可是我忍不住,我想你快点好起来帮我擦眼泪,坏豆腐坏豆腐……”她泪水充盈了眼眶,不管不顾地抓起君泠崖的手,抹去滑落的泪水,自我欺骗是坏豆腐帮她擦了眼泪,“你真好,帮我擦眼泪了,那你要答应,明早我出征,你要来东城门送我哦。我们拉钩钩。”她甜甜地笑了,笨拙地拉起君泠崖不会动的手,将自己的小拇指别扭地塞进他的小拇指里,紧紧相扣,“拉钩钩,不许变,变了是小……呜哇,我不要你变成小狗,你答应,你明天来送我好不好,好不好?”   梅月痛心地捂住双唇,不忍地别过头去,声音哽咽:“圣上,时候不早了,该回去歇了。”   “我舍不得坏豆腐,舍不得。小心脏好痛好痛。”她抱着君泠崖痛哭,泪水滴滴滑落到他的脸上。   梅月将她拉开:“圣上,别惊扰了王爷,他此刻也不好受,走吧。”   “梅月,”她依依不舍地回头,“相爱的人,是怎么表达爱意的?”   梅月一怔,道:“用亲对方唇的方式表达。”   她松开梅月的手,俯下.身,在君泠崖的唇上,深深地印上自己的唇,眨眨眼,最后一滴泪珠深情地滑入他的眼中:“坏豆腐,我走了,玉如意一定会保佑你醒来的,你一定要好好的哟。”   她带着眷恋与不舍离去,便在大门阖上的一刻,君泠崖修长的指尖,轻轻一颤。 ☆、57|第五十七章战场   天子御驾亲征,是第一次如此简单与朴素,她省却了繁缛的祭祀,直接上马挥鞭,率领浩荡大军出征。   回头看,一年前她送沈卫出征的东城门,大锦的旗帜还高悬墙头,随风扬展出激昂的风姿。然而那里,没有时常伫立在她身后的人,送她离去。   她心口又疼了,她毅然回首,展望前方,逼迫自己将泪水含痛吞下。这是坏豆腐替她守卫的江山,她必须亲手夺回。   沙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漫天黄沙中,金戈铁马,刀剑锐鸣,鲜血汇成涓涓细流,渗入黄沙,腐朽而发臭的尸体上,旗帜还高高扬展。   她没有运筹帷幄的纸上谈兵之能,也没有决胜千里的兵术谋略,只能依照梅月的教导,关爱将士。   英勇的士兵从一线负伤归来,骄傲地在缝合伤口时,哈哈大笑说自己斩下了多少头颅,而眼中的泪光却暴露了他身上的痛意。这时,她会向他们伸出手绢,细心地抹去眼中的泪光,微笑道“大锦谢谢你”。   忙得焦头烂额的将帅夜不能寝,没日没夜地守卫阵营,这时,她会向他们送去一碗滚烫的热茶,带着士兵们的问候与热情,含笑道“辛苦了,朕感谢你”。   笑容是最好的疗伤药,她用这味独特的药治愈了阵营里每一个远离故乡、为国捐躯的将士,令士气大振,斗志高昂,接连大败西疆敌寇。   只是好景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不知是敌方将帅打通了料事如神的经脉,还是我朝内部出了奸细,敌寇竟然对己方的作战方式了如指掌,屡次突破己方坚固的防御,将枪头明目张胆地指向己方旗帜。   沈卫接连几战败退,灰头土脸地向圣上跪下请罪,痛心地抹去热泪,痛恨自己无能,不能为死去的外孙女复仇。   李千落没有怪责他,毅然将他扶起,拍了拍他脏污的手,用最真诚的微笑安慰:“沈老将军辛苦了。”   ——对于军人而言,最普通的“辛苦”与“多谢”是对他们最有力的安慰。   君泠崖的小册子如是写道,她也将这点贯彻到了实际之中。   她没有妙语连珠的口才,只能尽可能地用简短的话道尽自己要表达的意思。可是一两次还可安慰吃了败仗的将士,但败阵多次后,她的安慰就不顶用了。   我方在明,敌方在暗,在己方阵营查了数日,也没查出是哪儿出了篓子,哪儿的风将己方的消息送到敌方阵营里。士气将溃,将士们灰心丧气,无精打采,战鼓已经打响,却毫无决胜的雄心壮志。   将士们凝重地注视着对面的敌军,揣测敌方一会儿要从何处进攻,从何处击向己方薄弱之处。   多日战败,丧气了的斗志让他们的思维僵化,如同被牵线的人偶,麻木地挥动武器,砍削敌人的盔甲。   又一次,敌军机敏地躲过己方突袭,绕到后方,攻陷己方坚固的防守。   失败的恐惧侵袭而来,就在众人几近绝望的时候,高低起伏的山峦上,漫天黄沙像被风暴搅动了一般,裂开了一个偌大的缺口。   鲜红的旗帜如同苍鹰之喙闯入视线,接着唰地一下,苍鹰的双翼抖开,千军万马铺满整片山头,乌压压地盖住了日光余晖。   这是,两队精兵铁将!他们如爆发的熔浆,翻山越岭而来,炽热的斗志将敌人的气势融化。   为首将领一身耀眼的银色盔甲,手中长弓迸射出夺目光芒,弯弓搭箭,箭矢穿透气流高速旋转,嗖地一声,精准地射到敌方将领的头颅之上!   而他,竟然是多日未见的摄政王君泠崖!   敌方将领横死沙场,敌军顿时如散沙溃散,饱受怨气的己方将士终于可以反败为胜,扬眉吐气地将痛苦与欺辱还给对方。   扭转乾坤的一战,狠狠地挫伤了敌寇的锐气,将胜利的旗帜插到敌寇掠夺的地盘上。   君泠崖带来了胜利,也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礼物。   “北……北斯?”见到君泠崖安然无恙,她狂喜地奔了上去,还没能抱到她日思夜想的人,就见到了君泠崖丢来的俘虏。   如果不是当年的惊鸿一瞥与绝情无义,让北斯这张脸在她心里烙下深刻的印记,她是决计不会将眼前这狼狈的人与那清俊少年联系起来的。   头发乱成一团,脸上布满疙瘩,胡子不修边幅地占据了整个下颔,只有那双晶亮的眼睛还保留有军人的锋芒,但现在他被俘了,那仅剩的锋芒也将会被削去。   原来当年官运亨通的少年,因站错了队而被判流刑,远离乡亲,到荒野地带,受尽侮辱,一腔仇怨盘桓于心,少年不忍受辱,怀着热血逃亡,毅然投向敌国阵营,做了通敌叛国的狗。因多年行军打仗,对大锦的作战方式了如指掌,故能屡屡指导敌寇击破大锦攻防,得意地指使敌寇血踏自己的国土。   将士们赤红了眼,紧攥的拳头里包裹着满腔怨气,只要女帝金口一松,他们的拳头便将叛国贼子打成肉酱。   女帝傻傻地看向君泠崖,得到他点头的示意,会心一笑,念诵出已经铭记于心的台词:“先押下去,派人监守,事后,让他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随后,君泠崖带着身后浩荡大军跪下钢铁般的双膝,虔诚将敌寇将帅的头颅双手奉上,语气谦卑,极尽恭顺,激昂淋漓地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表明对大锦、对女帝的赤胆忠心。   他说得那么痛彻心扉,说得那么有理有据,最后终了在一句话上。   “臣不辱先皇使命,替圣上守卫了大锦江山,如今圣上羽翼已丰,臣将先皇赐臣的大锦天下归还,请您收回!”   两枚精致的虎符双手奉上,一枚刻着“天”字,一枚刻着“威”字,这一枚代表着天府军,亦即是在数月前帮她逼退太皇太后势力的军队,另一枚代表着天威军,即君泠崖在宫变时杀入皇宫,救下圣上的军队。   这两支军队,竟然都是先皇为了她而准备,为了大锦而留下的秘密军队。   能驱策这两股军队的,曾经是代守江山的君泠崖,而现在,是她! ☆、58|第五十八章告白   史书有载:“凤初贰年,西疆国入侵大锦,女帝御驾亲征,士气大振……同年辰月末,女帝亲擒叛国贼人北斯,斩首示众,于摄政王君泠崖手中夺回天府、天威二军,重掌江山……同年仲月末,战休,西疆国大败,割地赔款,对大锦俯首称臣,立誓绝不来犯。”   凯旋时,已是暮春。裹挟着黄沙的风还稍带着凉意,君泠崖刚从死亡线上走一遭回来,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连夜跃马扬鞭奔赴战场,在第一线上连夜奋战。战事一休,顽皮的大脑就自动剪断了神经线,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他非但绵软得提不起力气,还如被火中炙烤连续几日高热不退,直到昨日才勉强退了热,有精力回京。   他裹着大髦,拥着一张毯子,双手抱着暖炉,慵懒地伸长双腿,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而他身边,李千落把玩着当地老百姓送给她的小玩意,开心地咯咯发笑。   “咳咳……”君泠崖虚弱的身体发出抗议,她闻声,立刻丢下手里的小玩意,凑过来帮他倒水。   “坏豆腐喝水。”将茶杯递给他,她又乖顺地帮他拍背顺气,“小心烫。”   “多谢。”热水入喉,胃暖了不少,咳嗽也消了,君泠崖浅淡一笑,朝她点了点头。   “坏豆腐要好好照顾自己,保养身体。不可以再到处乱跑,要乖乖地休息。”她喋喋不休,如同一个唠叨的夫子教导学生。   “嗯。”君泠崖看她接过茶杯,又倒了杯水,由衷地感慨道,“阿千,你长大了。”长大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成为了无需他搀扶都能独自走下去的人。   这一次生死轮回,他屡次想放弃希望堕入地狱,却害怕她失去他无法独行,于是与死亡抗争,拼死从地狱里逃回人间,万幸,因两种毒相互抗衡,以毒攻毒,不但是后来中的毒,连那折磨他多年的毒也解了。回来才发现,她已经坚强地扶着墙壁,蹒跚着到了他目不能及的地方,且与他越行越远。   这天下是时候归还了。   他找到了天府军,即先皇秘密培养的军队。这天府军一部分用于平时守卫天子,一部分用于战时保家卫国,他的密室里就有一枚掌控部分天府军的虎符,她得到小册子的同时就能得到这部分军权,而另一部分则掌控在先皇的心腹手中,必须由他或她亲自去取。   率领天府军与自己的天威军到达战场后,他立刻交出了在朝中只手遮天的权利,交出了能翻云覆雨的兵权,心甘情愿沦为普通人,任天子差遣。只不过,纵使他舌灿桃花地解释自己是为先皇代守江山,但史书的记载上,他终究会是乱臣贼子,帝位争夺战中的牺牲品。   李千落傻乎乎地摸摸脑袋,笑了:“这都是坏豆腐你教得好,我要谢谢你。”   “臣只是受君所托,替君办事罢了。如今您已成长,待后事一了,臣便是时候退出朝堂了。”君泠崖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的景致,卷天黄沙也掩不住大锦的秀丽,一望无垠的沙漠与天相接,在风中如海浪般一层一层地浮动。如此美景,应当由它的主人呵护。   “什、什么意思?”她听不懂那些拐弯抹角的话。   君泠崖恰好撞上她无暇的双眼,一愣,痛心地偏过头去。如果如实告诉她,她一定不会让他走。可他已经没有资格留在她身边了,也许更准确的说,他不想留在她身边了。   求而不得的感情,如一把钝刀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地磨,让他鲜血淋漓,让他痛不欲生。每待在她身边多一刻,呼吸就会多痛一分。他需要从这隐忍而痛苦的感情中解脱,需要从背负着罪孽回来的朝堂中退出,回到他闲云野鹤的日子,览遍大锦河山,走遍海角天涯,度过平淡的后半生。   “坏豆腐,你是不是要离开我?”她预感到了什么,惊讶地问。   君泠崖痴痴地看着窗外,假作什么都没听到。   “坏豆腐!”她焦急地掰过君泠崖的身体,“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你不是说好要陪我的么?”   君泠崖定然望着她,喉结上下滚动,欲言又止。   “坏豆腐,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发现我爱……”   马车在这时候停了。   “圣上,下来歇会吧。”梅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由于要给两人拉红线,梅月很识趣地坐到别的马车上。   君泠崖从她咄咄逼人的问话中解放,立刻抱着暖炉跳下了马车,扶她下来后就走到一边歇息去了。   她气鼓鼓地盯着君泠崖的背影,不高兴:“梅月,坏豆腐好坏好坏。”   “怎么了?”梅月问道。   她将刚才与君泠崖的对话说了:“坏豆腐是不是要离开我?”她扁扁嘴,眼里开始打转了,“为什么他还要离开我,他不是说他爱我么?两个人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呀?”   梅月瞥向君泠崖,他微抬着头对着耀眼红日,打落的阳光像替他不平一般,将他的疲态映照得一览无遗,他累了,若是这份感情得不到回应,于他而言放弃是最好的结局。只是,他放弃了,她怎么办?   “圣上,奴认真问你一事,您定要如实回答。”梅月见她点头,认真地道,“您此前告知我说,您爱上了王爷,此话当真?”当时听到她亲口说时,梅月相当震惊,以为她只是一时玩笑,后来才知道,心是真的,情也是切的。   “真的呀。”她点点头,“我爱坏豆腐,我想跟他在一起。可是他为什么还要离开我”   “也许……”梅月淡然一笑,“他只是不知道您的感情罢了。如果您真想他不离开您,奴有一妙招,保管他这辈子都得陪在您身边。”   “什么招?快说快说呀。”   梅月附耳过去,轻声细说。   她的唇角越扬越高,声音止时,她拊掌大乐:“好办法好办法,就这么办!”   大抵是从西疆国那捞了一大把油水的缘故,回宫后的庆功宴办得风光又体面,礼部高兴得恨不得敲锣打鼓,送走以往那拮据的霉气,而户部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拨着算盘,盘算着国库的口袋又扁了几斤几两。   庆功宴并没有什么新鲜的花样,觥筹交错,欢歌舞蹈都是老套的形式,没了新意,只有那震惊全场的封赏,让这场无聊透顶的庆功宴挽回了一点颜面。   年轻的女帝站在台上,遥遥对着下方俯首的君泠崖。   “朕惟外定乾坤、内治国之根本。咨尔君氏泠崖,深谋礼法,平定四乱……以册宝立尔为男后,钦哉!”   哐啷,酒杯洒落,溅落的清酒徐徐摊开,清清楚楚地倒影着君泠崖震惊的脸。   庆功宴后,君泠崖马不停蹄地追上她,开口便斥:“圣上,莫要胡闹!立后乃是国之大事,岂能如此胡来!”   她被喝得懵住了:“我没有胡来呀,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胡闹!”君泠崖更凶了,“臣执掌江山两年,不论事实如何,在天下人眼中,臣都是乱臣贼子、有罪之身,您立臣为后,依法依理不合,请您收回成命!”   “坏豆腐……”她被吓坏了,坏豆腐为什么这么凶,梅月说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梅月坏,骗人,是小狗狗,“坏豆腐好凶好凶,呜……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那么凶我。”   “臣……”君泠崖语塞,才刚硬起来的口气,又被她软趴趴的哭声闹得放柔了,“您不应如此草率,即便您不立臣为后,臣……也会陪你。臣之身份,并不适合为后。”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明白,甩开眼泪抓着君泠崖的衣袖问,“梅月说我立你为后,你会很高兴很幸福的,为什么你一点也不开心,还怪我?”   君泠崖怔然,是啊,能成为她的男后,与她结为连理理应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期盼,可他反而去纠执那些礼法伦常,思虑立后对她的利弊。   他真是天下最大的傻子。   “呵……”他自嘲地冷笑,原来当关乎她安危的事情摆在他面前时,他的儿女情长就被他抛之脑后,心心念念着她。原来爱情会使人变傻,也会使人麻木,傻到只顾着她,麻木到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坏豆腐,”她似乎从君泠崖受伤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收到梅月鼓励的眼神,她捉住君泠崖退离的手,顺着那颤抖的指缝,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手指塞入,直至十指相贴,直至严丝合缝,直至彼此的温度相换,“我没有胡闹。我明白啦,你对我很好很好,你为我付出了好多好多,所以我要跟你在一起,我要告诉你,我爱上你啦。”她的话笨拙得没有逻辑,却一字一句透出了真心。   “你……”君泠崖不敢相信,“说什么?”她说,她爱他?她……爱他?   “坏豆腐,你告诉我说,爱一个人会为那个人高兴和伤心,会想和他在一起。我以前不懂,后来你出事了,我的小心脏就好痛好痛,你醒来了我就好开心好开心,我想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不想跟你分开,所以我爱上你啦。”她很认真地道,“你不要离开我、陪着我好不好?我脑袋笨笨,不知道怎么管江山,你好聪明,你帮我好不好?不然,你放心把父皇的礼物交给别人吗?”   君泠崖惊愕地睁了睁眼,再次不敢置信地确认:“你真的明白,什么是爱么?”   “我知道,我肯定,”她点点头,抓着君泠崖的手往自己胸口按去,“不信,你摸摸我的小心脏,是不是在砰砰砰地跳。”   君泠崖收回手,神情恍惚地瞥向别处,嘴角慢慢地浮起,又苦涩地压了下去。不敢相信,他不敢相信,他害怕这是一枕黄粱,害怕梦醒了他又要做孤独的痴情人,更害怕她有朝一日后悔,将自己打回绝望的深渊。原来在爱情面前,他只是一个不敢正视的懦夫。   “圣上,臣……”   所有的话都被青涩的吻吞下,她笨拙地捧着他的脸,踮着脚尖以唇碰着他的唇。   “坏豆腐,我爱你。”她泪湿了眼眶,用力地把自己的唇压得更深,想加深彼此的吻。   她吻技是如此之差,怀抱是如此地松,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轻地推开她,婉拒这个吻。   可是,当僵硬的手碰上她的一刻,无法言喻的酥麻自掌心蹿起,瞬间爬满全身,吸引着他更深一层地接触。他不想移开手,他想紧紧地拥抱着她,吻着她。   “阿千……”泪水打湿了眼眶,他推向她的手更像是拥抱,那么地紧,那么地有力,那么地让人心疼。   等候十数年的爱恋,守护十数年的痴心,终于,得到了回应。   他拥紧了她,微张双唇,含住那张惊讶的小嘴,轻轻舔舐,仿佛要舔到心头深处,极尽温柔缱绻。   “阿千,我也爱你……” ☆、59|第五九章真相   大锦的封后大典第一次如此忙碌,虽然祖上也曾有过女帝,但其终身未娶,未尝过情爱的滋味,以致今次的封男后,开了历史的先河。 礼部每日都苦恼地抓耳挠腮,想想要给男后布置什么,采买什么,就是挑选良辰吉日的钦天监也忙得跟陀螺似的,随时都能旋出一股奔波的风。   封后大典最终定于下个月初八举行,在礼部紧锣密鼓地筹备时,君泠崖带李千落到了太庙,探望乐太妃。   乐太妃居住的地方环境清幽,四面环树,清新的空气将污浊混沌之气清除得一干二净,门前一株松树仿佛迎客般,亲切地向他们伸出友好的树枝。   引领他们过来的女官笑着调侃道:“太妃一来,便看上了这株迎客松,说什么也要住在这儿,奴们都劝不动,幸而此处布置起来,也是个雅致之地,适合调养身心。”   君泠崖深深望着那株迎客松,若有所思。   见到乐太妃,李千落高兴地松开握着君泠崖的手——自从与君泠崖心意相通后,她总害怕君泠崖会反悔,走到哪儿都会拉着他的手,避免他偷偷跑掉——小跑着扑入面色红润的乐太妃怀里,撒娇道:“姨娘,好久不见,好想你。”   “千落近来可有乖?”乐太妃慈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有哇,我今日来是有件大喜事要告诉姨娘,就是……”她开心地凑到乐太妃的耳边,细声说着自己与君泠崖的婚事。   欢快的笑容掩盖不住她窃窃私语的小秘密,乐太妃听闻后,欣慰地拍着她的手祝福。   君泠崖安静地坐在一旁饮茶,看两人互相寒暄与欢笑,不出一言打扰。   家长里短的话怎么都说不完,鱼刻雕木纹炉里的香料都在欢声笑语中留下最后一缕香,散成云烟。   君泠崖给梅月送去一个眼神,她便以出外逛逛为由,带走了李千落。   就像戏院散场一般,方才还盈满笑声的地方转眼就人走茶凉,只剩下一些零碎的敲击茶杯声。   君泠崖静默地看向乐太妃,她似乎预料到自己有话要说,面色平静,从容不迫。   只是当他将深藏多年的真相披露时,不知她是否还能保持这般镇定。   “不知太妃可记得这东西?”他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上头一条五爪金龙在云海中翻腾,精致的绣工将其绣得惟妙惟肖,几乎挑不出错处,可惜,这却是害死先皇的致命毒.药。   他清楚看到乐太妃有一瞬间的惊愕,但她掩饰得很好:“我从未见过。”语气平淡无波,仿佛置身事外。   “那么乐太妃可有兴趣听故事?”君泠崖望向她骤然收紧的手指,也没过问她是否乐意,便滔滔不绝地说起了故事。   故事并不新奇,只是饱含了太多伤痛与悲哀,牵扯了太多恩怨情仇,以致故事复杂和充满戏剧性。   那是一可怜的女子,她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色与惊人的才能,可惜遇不上懂她的伯乐,也遇不上痴情的梁山伯。   故事开始于她的降生,算命的老道掐指一算,认为她乃天生灾祸,会给家人带来血光之灾。于是双亲忍痛与她分离,从此,她认得了奶娘的脸,记得了那个无形中困着她的小院,却认不得自己的亲人。如果按照亲人给她写的剧本,她理应一生在小院安定度过,无忧无虑,可惜故事的剧本被人篡改,人心也一度变化。   她见到了她的亲姐,那个与自己容貌相识却比自己引人注目的女子。她是如此地羡慕亲姐,想像亲姐那般,光明正大地站在众人的眼下,接受众人忠心的赞赏,但正如跌宕起伏的话本里写的那般,她的羡慕化成了嫉妒,化成了恨。   她在恨意中无法自拔,正是人生失意之时,她碰到了她梦想中的梁山伯,于是痴心相付,与良人私奔,云游四海。正是风花雪月、感情甚笃之时,她怀了他的孩子,恰好途经随州,有缘结识了绣娘,她便师从绣娘,学习独门绣工,在此期间,两人决定给孩子取名为“松”。但世事难料,良人并非普通富商,而是宫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其亲母知道她天生灾星的身份后,极力反对两人,生生将两人拆散。   她痛而离去,回到了那冷冰冰的小院,于数月后,诞下一子。不料几日后,良人的表妹难产,诞下的孩子当场死亡,为了保下表妹的地位,良人以条件与她相换,让他们的孩子冒名顶替,她依依不舍,但为了孩子的前程不得不忍痛割爱。   后来的故事愈发离奇,她受良人的蛊惑,为了他们的孩子与良人的未来,在与家人探望亲姐时,给亲姐下毒,待亲姐离世后,接近了她的姐夫,成为姐夫的妾室。   但由于种种原因,她不满足于现今的状态,一步一步走向歧途,与良人私通,谋害姐夫,意图夺取姐夫手中的权势,来给良人和他们的孩子。   熟知千算万算,独独没算到失败。   姐夫故去,没将权势给她良人,反而给了她亲姐的女儿。而良人欲强取,却意外身亡,她心如死灰,想要让她与良人的孩子继承姐夫的权势,可是良人的生母横□□来,不让她多管闲事,也拒绝她与亲儿往来。   绝望与无助,让她的心扭曲,她起了杀心,于是……   “她利用了良人留下的权势,收买了绿裳和皇兴寺的人,上演了一出嫁祸太皇太后的好戏,再趁此时装疯卖傻,处理了害死绿裳和那僧人的□□,断了所有的证据,并引导人误以为她是受害者,以此找借口离开。”君泠崖目光深锁在乐太妃上,丝毫不放过她不停变化的神情,“故事里的女子名唤李柔,她眉间有一粒赤色朱砂痣。本王的故事说完了,乐太妃有何想法?”   乐太妃深吸口气,紧紧抓着手绢防止自己情绪波动:“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虽你与双亲往来不多,但他们知道你所有的喜好与毛病。你的肌肤敏.感,一贴画钿便会起疹子,那么为何你无论何时都贴画钿,哪怕是在病卧在床?”   乐太妃身体一抖,强自镇定的脸上稍稍露出几分惨白之色。   “你名唤乐端柔,李柔中的‘柔’字取自你的名,而‘李’字则是你良人的姓。”君泠崖面无表情地注视她,“先后在发病前,有两拨人来看过她,一是太皇太后,二是亲人,那亲人便包括了你——太皇太后不会傻到探望先后当天,便给她下毒,惹人怀疑。”他一顿,缓缓道出,“李柔便是你,你的亲姐与姐夫便是先皇先后,而你的良人是齐王,齐王生母是太皇太后,他表妹就是已过世的贤妃。那么你与齐王的孩子,毋庸置疑,便是二皇子李孤松。‘松’,也正是你给你们孩子起的名。”   真相在沉重的语调中浮出水面,乐太妃反而变得平静了。她笑了:“这故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君泠崖简单地道出了自己明察暗访的过程:“从你生父口中得知你眉间有赤色朱砂痣后,本王便推出了你的故事。”   “是么,王爷果真足智多谋。可惜你猜错了一点。”   “哦?”   “并非齐王蛊惑我,而是我主动要求杀了亲姐,夺取权势。”她手心一紧,隐藏多年的仇恨逐渐显露,这使得她的脸狰狞而狠毒,“我嫉恨他们,我恨对不住我的所有人。”   君泠崖不发一言,在这事上他没有发言的权利。自小不被双亲重视,痴心付诸后,又得不到任何回报,还得忍痛与亲子分离,连相见都被人阻挠,这种不公平的命运降落在一弱女子的肩头,是何其之重。   她能忍如此多年,伪装得如此完美,实属不易。   君泠崖是该恨她的,只因她的毒害得李千落天生痴傻,可她的故事却如此可悲可泣,让人唏嘘不已,恨意与愤怒也渐而消弭。   “本王理解你,但无法原谅你。李孤松通敌叛国,他背着本王做的事情本王一清二楚,你希望本王如何惩罚他?”   乐太妃从头到尾都平静无波,此刻才终于有了讶色,但很快又理智地恢复了从容:“王爷想我怎么做?只要他平安无事,你要我怎样都可以。害死先皇先后,是我一人之过,与他无关。”   “你以为本王会容许一个觊觎皇位的人活着么?”君泠崖冷笑,“你知道通敌叛国是何等的大罪。”   “知道。”乐太妃心如死灰,拼着最后一丝希望道,“若是不能免去一死,恳请王爷给他一个痛快。”   “你应得倒是爽快,既然知道你儿犯的什么罪,当初为何不劝阻他。”   乐太妃苦涩地扯动嘴角:“我背负的罪孽太深,我也不希望他重蹈他父亲的覆辙,可无论我如何劝他收手,他都以我当初丢弃他为由不予理睬,一心只听太皇太后的。你以为我能如何?我斗不过太皇太后,甚至连亲近自己的亲子都要偷偷摸摸,你让我劝,我如何劝?”她声声无奈,泪水盈满眼眶,“我并非好母亲,我对不住孤松。我……”她哽咽了,想替李孤松求情的话,生生咽回了喉中。事到如今,她这一罪人还有什么资格去替犯罪的亲子求情。   其实,如若不是自身遭遇,她当是一位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人,可惜残忍的命运将她推向了地狱深渊,逼她违背良心,逼她伤害亲人,应了算命的那句“会给亲人带来血光之灾”。   君泠崖叹息道:“李孤松与你关系不亲,心也不向着你,你却能待他如旧,那么圣上呢,她虽待你好,但她的痴傻是因你,你负了她一生,为何你还狠心要去杀她?”   乐太妃惊愕地抬起头:“我从未想过要杀她,纵是孤松想要她的皇位,我也只是让他逼千落退位,没让他要千落的命。”   君泠崖一愣:“本王与她赶回京城时碰到的刺客,不是你派去的么?”   乐太妃震惊道:“什么刺客,我并不知情。”   君泠崖脸色大变,突然,外头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第六十章 ··幸福      嚣张的刺客再次将利剑伸向大锦女帝。   君泠崖闻声奔去时,侍卫已经与刺客杀成一片,而那历经鲜血与苦痛洗礼的人,正坚强地挥动匕首,保护自身安危。   刺客每招每式都充满锐利杀气,只守不攻,如饥饿的豺狼,将人生吞活剥。   李千落被剑网围困,君泠崖拼死打开一个缺口,惊见一把利剑直勾勾地朝李千落后心袭去。   不过梅月在李千落身旁,完全可将剑挡开。熟料,一个人蓦然闯入剑网,推开李千落,让自己的血肉之躯撞上了利剑。   “姨娘!”李千落惊愕地大喊。   鲜血迅速染红了乐太妃胸口,她紧抓着那柄剑,任鲜血染红她的胸口,那刺客因此失了武器的操控权,被君泠崖一剑断首。   君泠崖揽住了倒下的乐太妃,周身爆发出纵横杀气,以气贯云霄之力击退刺客,并火速将其生擒。   温柔地放下乐太妃,李千落哭花了眼扑上来,不停地唤“御医、御医”,害怕地道:“姨娘姨娘,御医很快就来了,你不怕不怕。”   “千落……”大量喷涌的血液正一点一滴地带走乐太妃的生命,她不甘地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握住李千落的手,依靠着那一点温度,气息浅浅地道,“姨娘对不住你……原谅姨娘可好?”   “姨娘快点好起来,快点好起来。”李千落焦急地反握着她的手。   “原谅姨娘可好,可好?”乐太妃声若游丝,君泠崖微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李千落根本不知乐太妃面具下的伪善,泪红了眼,不管不顾地抽噎道:“我原谅姨娘,原谅你,姨娘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就好……”   “多谢,姨娘可以安心去了……千落,你要幸福……”乐太妃浑浊的眼突然亮了起来,苍白的双唇动了动,好像在喊谁的名字,随后眼里的光芒逐渐黯淡,她对着君泠崖微微一笑,抓着李千落的手蓦然失了气力,垂落地上,“对……不住……”   最后一口气随着笑容散去,她彻底停止了呼吸。   李千落哽咽了一下,哇地一声放声大哭,哭得那么撕心裂肺,那么痛彻心扉,却半点没感动到旁观的君泠崖。   他面色平和地看着乐太妃,她是刻意撞上那把剑的,剑正对着心口的位置,纵是御医赶到,她也回天乏术。他太低估这女人了,她纵是要死,也要给自己一个风光的死法:为救圣上英勇牺牲。而她临走前的笑容,是对他的挑衅与报复——他不可能将残酷的真相告诉李千落,那么他便不得不承认乐太妃是为救李千落而牺牲的。   他赢得了真相,赢得了李千落后半生的安稳,却输掉了乐太妃在李千落心中的位置。   相比他短暂的胜利,乐太妃却获得了占据李千落后半生的胜利。这一局,他输得彻底。   低声安慰了李千落几句,他让梅月照顾好她,接着将刺客的首领面纱扯下,竟然是一陌生又熟悉的人——齐王的幕僚、沈卫的谋士,张简。   君泠崖从未见过张简,只是见过他的画像,但眼下这双桀骜而不屈的眼,与画像中的如出一辙。   不待张简解释,君泠崖已猜到他为什么会如此心急地刺杀。   齐王的势力已经濒临溃散,太皇太后与李孤松都面临着审问,想篡权夺位已是虚妄,既然走投无路,不如趁着方才君泠崖不在,拼死一搏。   君泠崖居高临下地望着如丧家犬的张简,疑惑道:“雪山之上的刺杀可是你安排的?”   张简轻蔑地冷哼,朝君泠崖啐了口痰:“可惜没要了你们的狗命!”   “说起来,本王还得多谢你,”君泠崖云淡风轻地挥出一掌,让张简同那口痰飞了出去,在地上滑行数尺,直到撞到墙才停下,“若非你的刺杀,本王体内的毒不会解,也没机会引出齐王苟延残喘的幕僚,更没机会让圣上站在天下百姓面前,接受百姓的爱戴与拥护。”   “呸!”张简忍着剧痛,龇牙咧嘴地冷笑,“一个傻子,也配……啊啊啊!”   君泠崖卸下了张简的下巴,眼里聚起浪涌的怒意,这使得他的面色看起来有点阴鸷,但出口的话却出乎意料的平和:“只有一败涂地的人,方会用谩骂的方式获得可怜的成就感。拖下去,挑断他手脚筋,留下一口气,待回宫后本王再慢慢处置。”等手下将唔唔大喊的张简拖走后,他恢复一惯的冷静,拿锦帕擦了擦手,回去拥着李千落,柔声安慰。   她虽痴傻,但她拥有别人没有的纯真与快乐,她可用虚心的态度亲近每一位朝臣,用坚强的笑感染每一位将士,用天真的气质贴近每一位百姓。   这也是为何先皇传位给她的原因。即便皇权路上,荆棘遍布,血雨腥风,但她拥有的善良与随和,能收服每一个人心,让其忠诚地奉她为主,她不同寻常的智慧,能助她专心攻克每一个难关。而他也将不遗余力地帮她铺好每一条路,垒起最坚固的避风港,带她避过风浪。   她拥有世上最伟大的礼物,也拥有最幸福的财富——爱。   乐太妃被厚礼下葬。李千落哭得稀里哗啦,抱着君泠崖不住地问“姨娘不是登仙去了么,为什么会躺在这里睡着了,不会醒了?”君泠崖温柔地拥着她,告诉她什么是死后转世,什么是生死轮回。   她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就在好奇的小嘴问他“父皇与母后是不是也入了轮回,所以不回来看我啦”的时候,君泠崖垂下眼眸,以温柔而热情的吻堵住她所有疑问。   封后大典的进程并未因此停滞,相反还进行得如火如荼。当然,后续收尾的工作,君泠崖也在秘密进行。   太皇太后被软禁后,一夜之间花白了头发,从前保养得宜的容颜也被烦恼勾勒出一条条皱纹沟壑,君泠崖去看望她时,她正一遍一遍地抚摸李千落送她的寿礼——那个李千落亲手绣的“寿”,苦涩地笑:“哀家以为自己算尽了一切,结果却算不过先皇,算不过你。怪只怪哀家太过天真,以为她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儿,不谙世事,结果哀家一败涂地。哀家输得心服口服,你将她教得很好,很完美,她当得起这天下的君主。”   君泠崖没有多说什么,仅以短短的一句话,回应太皇太后的哀叹:“并非臣教得好,而是她学得好。相较之下,二皇子学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学到了争名夺利,学到了远离煞星的生母,学到了通敌叛国……太皇太后愣然看着君泠崖离去的背影,手心里的寿礼滑落在地,线头似乎不忍受摧残,争先恐后地松落出来,将“寿”字打乱得不成形。   学到了如何成功,却得到了失败。   半个月后,李孤松与太皇太后通敌叛国罪立定,太皇太后年纪已高,判其终身软禁寝宫,而李孤松则发配边疆,永世不准进京。那些曾经追随过这两人的朝臣,要么被逐要么被贬,再掀不起风浪,便是与齐王有关联的将领,也被夺去兵权,做个华而不实的虚衔官。   封后大典如期举行,繁重的仪式将时间的脚步从早拖到了晚。   醇香的合卺酒,香薰红的宫灯,熏醉了迷离的眼。   她抱着一本梅月塞来的春宫,好奇地眨眨眼,指着上头那露骨的姿势问:“坏豆腐,这样摸摸摸、亲亲亲就可以生宝宝么?”   君泠崖轻捧起她天真的脸,温柔地落下一个吻,随手打下赤红的帐幔,拥她卷入被中。   “试试,便知了。阿千……”   情爱在她的惊呼声中燃起,又在两人相汇的眼神中升华。   这一夜,他们相交相许,他们曾经残缺的爱合并成了完美无缺的圆。   后来君泠崖牵着她的尾指,问她爱他什么。   她歪着脑袋,很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数,数他的风度,数他的温柔,数他的付出,仿佛数到天荒地老都数不尽。   君泠崖笑了,他将彼此的手紧紧相握,十指紧扣。   原来她都知道他的好,真好,最幸福不过了……   史书有载:“凤初贰年,女帝立后……次年女帝诞下龙凤双胎,赐名瑞锦、瑞安……”   凤初叁年末,除了梅月与君礼坠入爱河,结成眷侣外,一切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女帝依然被男后逼着理政,概括、批阅奏状,了解民间百态,一样都不落下。直到产后,女帝才有点儿闲情催动懒惰的筋,将政事丢至脑后,把运转朝廷的工具交回男后手里。   君泠崖也不舍得她累着,主动将政事揽下,让她多些时间带孩子。   这日,他处理完政事回房,便见她兴致冲冲地拿着一幅画奔上来:“坏豆腐,你看你看,我画的画。”   君泠崖慈爱地看向吊床上睡得正香的孩子们,低声接过画:“小声些,别吵着孩子。”   “噢,嘘,要小小声,不要吵到小宝宝。”李千落傻傻地用手指点着唇,压低了声音,“坏豆腐,快看画。”   “什么……画?”君泠崖语塞,这是画么?画中有四块白色的东西,一块纯白,另一块颜色接近灰色,另外两块一大一小,上头有不少类似霉点子的东西,“这画的什么?”   “这是我们一家四口的画!”她高兴地竖着指尖,点着画作解释,“你看这个灰色的坏掉的,就得坏豆腐你,这个白白嫩嫩的好豆腐,就是我。这两个一大一小的不好不坏豆腐,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妹妹,都是我们的乖宝宝。”   坏豆腐就算了,这好豆腐,不好不坏豆腐是怎么回事?   君泠崖愣然看着这幅画,忍俊不禁。   目光慈爱地斜向孩子们,他们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甜甜地咂巴了一下嘴巴,流出透明的津.液。   他一贯刚硬的线条变得柔和许多,轻轻地拥着她,幸福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你高兴……就好。”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