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为您整理制作 ================ 将军见我多有病 作者:寒花一梦 ================ 第1章 缘分 草长莺飞、花开灿烂的三月,正是临安城一年之中结伴赏花品茶的好时光。待到过得三月,天气慢慢炎热,百花开败,便将再无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的风光。 三月初十的这天,趁着春日浪漫尚未溜走,英武侯府谢家摆下赏花宴,邀了一众亲友到府小聚玩耍。 身为荣国公府的七小姐,沈落也在被邀之列。但是这会儿,她没有与其他人在一起赏花听戏,而是躲在一处偏僻假山后,听里面的动静。 “念秋,你知道,我早已与荣国公府的四小姐定亲。沈家得罪不起,这门亲事退不了,你我注定错过。” “正初,我不在乎能否与你长相守,但你不要抛弃我,我实在……你知道,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你怎么能忍心?” 假山里面,一对鸳鸯说着衷情话,好不缠绵。在假山外藏了片刻的沈落,待听到这些话,真正确定自己没有弄错——假山里的两人,一个是她姐姐的未婚夫贺正初,一个想必是英武侯府的表小姐何念秋。 先时晃眼看到自己姐姐的未婚夫鬼祟往僻静处去,沈落不敢确定,于是甩下丫鬟一路跟上了,不意竟撞破这样的秘密。亏得贺正初在人前总一副待她姐姐一心一意的模样,不要脸! 沈落在心底暗骂了几声,听得里面窸窣响动,她眼眸微眯,胃里一阵恶心,不愿多待,转过身便离开此地。哪知将将抬头,目光却直直撞入了另一人眼中。 方才太投入于听壁脚,沈落根本不曾发现有其他人在,这会不免被吓了一跳。定睛看清眼前的人,她伸手轻抚胸口,却不害怕。 两个人,一个没有偷听被抓包的惊慌,一个没有撞破偷听的正义凛然,倒都像无事般。见那人拔脚走向了别处,正正合她心意,沈落也跟了上去。 那人并不管她,沈落心安理得地追着他走。 玄色衣裳包裹住英挺的身姿,有如未出鞘的宝剑。前一刻出现在她眼前的俊美面庞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深邃似湖水的眸子,透着冷淡与疏离。黑靴踩在青色的嫩草上,什么声音也没有。 ——韩玹。 沈落跟在他的身后,上下来回打量着,因为发现自己姐姐的未婚夫脚踏两条船的恶劣心情略有所好转。 无论如何,现在发现总比姐姐出嫁以后再发现来得好,但要怎么让自己姐姐知道这件事又须慎重斟酌,反而急不了。沈落将这件事稍微放了放。 一直跟着韩玹走至远离那处假山,看过他背影半天的沈落翘了翘嘴角,一改先前不紧不慢的姿态,快步越过韩玹到了他的面前。她背着手倒退着走,微笑仰头看眼前的人,朗声说道,“韩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这其实仅是沈落第二次见到韩玹,并且距离他们初次见面,已然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因而听到她的话,韩玹几不可见扬了扬眉,看得她一眼,抿唇不语。 沈落见他一脸淡漠,浑身都散发着不近人情的味道,好似高山雪岭上终年不化的冰凌,只可远观……唔,就是这么一副样子,偏让她喜欢得不行,不仅想染指,还想亵玩。 看到韩玹第一眼,她就瞬间喜欢上了这张脸。 紧盯着韩玹,沈落痴笑着走了神。不觉一脚踩在了石块上,立时重心不稳,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沈落低呼出声,韩玹已是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一带,令她稳住了重心,再次站定。 不待她求救便已出手,沈落喜滋滋的想,看起来冷冰冰的人,其实一点都不铁石心肠啊。然而没等沈落回神道谢,韩玹已越过她,继续往前走。他目不斜视,脸上表情一变不变,不小心碰触到沈落腻滑手背的掌心生出了些微的灼热。 韩玹半握手掌再松开,以便挥去那细微的异样感觉。沈落也追了上来,不再像先前那样倒着走,而是跟在他旁边,笑着说了一句,“谢谢。”韩玹扯了一下嘴角,依旧没有说话。 他身高腿长,走路好似带风,速度很快,沈落稍微动作一慢就被甩下了。她只得小跑几步跟上去,再次并肩而走时,沈落伸出两人不小心肌肤相触那只手,在韩玹面前晃了晃。 她轻“唔”一声,复又一本正经说,“韩将军,你不必走这么快。就算方才你摸了我,我也不会非要你负责的。”说完似怕韩玹不相信,还加上一句,“真的。” 韩玹终于停住脚步,他略略偏过了头,视线扫过沈落的脸,问,“沈七小姐,你准备去哪里?花厅不在这边。” 于是他便看到身穿荼白缕金山茶花纹云锦春衫的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脸上顷刻绽放出的华彩比过春日的阳光灿烂。 她用双亮如星子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答非所问,“韩将军,你记得我。”声音软甜,像新酿的蜜。 但韩玹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他当然还记得她。 年节刚过不久,她的大哥请他到荣国公府做客。他们在书房里喝茶时,她的声音忽而在外面响起,清清脆脆的,像山涧里的溪水跃动。未见人,先闻声,谨之喊她进来,便与他介绍过了,沈家的七小姐。 “那花厅是在哪儿?我大概是迷路了,韩将军,可以帮一帮我吗?”韩玹没有应她先前的话,沈落又再说道,用着落落大方的姿态。她确实不认得路,虽然她清楚,这不是回去的方向。 韩玹没有应声,只是抬脚,却未往原来的方向去。沈落便知他是答应了,嘴角弯了弯,继续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这次,韩玹略放慢了步子,没有让沈落追得太过辛苦。 体贴、善心、温柔,默默地挖掘韩玹身上的优点,沈落觉得,同韩将军的再次见面,颇为愉悦。被带往花厅的路上,沈落都在打量韩玹的背影,宽肩窄腰腿长,拥有赏心悦目身材的标配,她忍不住笑眯眯。 沈落的两个丫鬟秀禾以及秀苗久久不见她回来,正在花厅附近急得团团转,远远看到似乎是沈落的身影,已迎了上来。见当真是她,两人俱松了口气,齐齐喊了一声,“小姐。”而后才注意到韩玹的存在。 秀禾与秀苗并不认得韩玹,被他冷冰冰的样子扎了一下,视线旋即收了回来。送到这里,沈落已知足,她对两个丫鬟说,“你们到那边等我一下,我还有话要同韩将军说。” 韩将军?这个称呼从沈落口中说出来,令秀禾与秀苗两个人对视一眼,而后她们便退远了一些。 沈落转身看韩玹,嘴角上扬着,不是称谢,反是道,“韩将军,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将来的夫君同你一模一样。”似成竹在胸,斗志昂扬。 小姑娘之前看他的眼神太过露骨,没想到说出来的话更加不含蓄,饶是他,也有些反应不及。然而始作俑者很快便拔腿往两个丫鬟的方向走去,根本不管他是什么态度。 走得几步,沈落扭过头,见韩玹还立在原地,便冲他挥手,甜甜说道,“玹哥哥,谢谢你送我回来。” 韩玹眯眼看了看她,然而沈落已转过身继续去往花厅。十四岁的年纪也还小,多少不懂事,说的话自然不必太过当真。这不是又喊他一声哥哥吗? 二十岁的韩将军如是想着,亦转身走了。 沈落回到花厅,重新落了座,戏已不知道唱过几出。坐在沈落旁边的沈鸢见她回来,便问,“落落,你怎么去了这样久?遇到什么事情了?” 见到了沈鸢,沈落脑海里又浮现了自己躲在假山后听到的那些话。沈鸢是沈落的嫡亲姐姐,在沈家的小辈中排行第四,今年十七。而今她只等六月出嫁,与贺正初完婚。 只是,这或许再也不必了。 了解沈鸢的性子,知道她一向都心气高,并不会愿意从旁人口中知道自己未婚夫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沈落没有准备直接告诉她那些事。 现在沈鸢问起,她便仅仅说,“英武侯府太大,我不小心迷了路,又不认得方向,越走越偏,还是碰到了韩将军才能回来的。” “韩将军……是那个大军征战乌孙时,曾孤身深入敌营,斩杀敌军十数将领且顺利脱身归来,年纪轻轻便立下大功的韩将军?” 沈落向来是个不认路的,沈鸢已见怪不怪,对她口中的韩将军倒是颇感兴趣。沈鸢这一连串的话让沈落觉得欢喜,她笑着点了点头,“对啊,不然还有哪个韩将军呢?” “你怎么认识他?”沈鸢挑眉,“我还记得,当初大军得胜回朝,你生病了也没有去凑热闹……”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错过那次,还是见面了,说明我和韩将军有缘啊。”沈落欢快说道。 “然后呢?”隐隐感觉到了一丝的不对劲,沈鸢追问。 沈落喝了口茶水,将茶盏搁下了,才凑到沈鸢耳边,更加欢快地说,“缘分来了挡不住,我要嫁给韩将军!” 沈鸢:“……” 第2章 矜持 即使被沈鸢嘲笑今天出门忘记了喝药,沈落也没有恼。回到花厅之后,她心里便揣了两件重要的事情——怎么让姐姐主动识破贺正初的丑恶?怎么和韩将军有更多的接触? 沈落一下想着沈鸢的事,一下忆起韩玹的脸,对其他事物兴致缺缺。直到离开英武侯府,沈落也没能够从这心神恍惚中走出来。她眼前不时晃过韩玹的身影,记起隔着衣裳都能隐约感觉到的他掌心温度。 回荣国公府的路上,华丽舒适的马车中,坐着四位姑娘。倚着车窗独自愣神的是沈落,她这会不知是在想什么,两颊红红的,嘴角又带着笑意,光彩照人的面庞有着如同艳红山茶般的娇艳。 在沈落的旁边,一袭雪青彩绣葫芦藤纹对襟襦裙的是沈鸢,她一手托腮,正在低头看书,皓白细腕戴着两只镶红宝刻锦鲤的赤金镯子,眉眼间神态慵懒,犹似百无聊赖。 沈落与沈鸢的对面,沈家五小姐沈莺与六小姐沈舒比肩而坐,一个穿着水蓝刻丝撒花玉锦春衫,一个穿着碧色折枝桃花交领裙衫。同是十五岁的两人,却是一般的明眸皓齿、袅袅婷婷。 说起沈家,统共是有三房、七位姑娘的,其中要数沈落的年纪最小,但过得年节却也有十四了。沈家的大小姐、二小姐以及三小姐均已出嫁,是以府中便还有她们四位姑娘。 沈落的祖母章妧是大长公主、也是皇帝陛下的嫡亲姑姑,她的祖父沈琅又是荣国公。皇帝陛下敬重章妧这位皇姑姑,也敬重为大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荣国公,而今的沈家便自然十分显赫。 不但如此,且沈家上下一贯关系融洽,兄友弟恭,和气得令人称羡。 沈莺与沈舒注意到沈落发愣的样子,瞧得半晌,都掩嘴而笑。沈莺拉拉沈鸢的衣袖,努了努嘴,示意她也去看。 沈鸢抬头又侧过脸,望了眼一旁的沈落。她的脸上此刻写满思慕与爱恋,沈鸢抿了抿嘴角,笑着轻声与沈莺与沈舒说,“春天呐……”语气很是耐人寻味。 两人听明白沈鸢的话,眼睛顿时间都亮了亮。沈莺正欲追问,却听得伴着阵阵踏踏的马蹄声响,马车外蓦然响起一道声音,就在车窗的附近。 是她们的二哥沈昭。 “韩将军,我曾无意听闻你要离开临安城一段时间,可是确有此事?” 在沈昭喊出那个称呼时,沈落的注意力便被吸引过来了,听清沈昭的话,她抬起想去掀开车帘子的手一时放下。再细细地听,却并没有听到韩玹说了什么,或许他仅是颔首。 沈昭又道,“是要去哪儿?要去很久吗?父亲近来时常说,让我多向你请教马术与箭术,却还没有来得及和你约下时间。” “只一月的时间,到清河郡去办一点私事。”韩玹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便像是他平常给外人的感觉,淡淡的,听不出多少情绪。 但他将这些告诉了沈昭,沈落心想,他不但和大哥相熟,和哥哥也相熟吗?沈昭与沈鸢是龙凤兄妹,是沈落的嫡亲哥哥,故而沈落并不喊他二哥。 韩玹要离开临安城一个月的时间,去清河郡……尚在盘算如何与他多些接触的沈落颇为懊丧,只因这实在突然。 念头稍转之下,沈落很快变换了心思,将心底的些许沮丧挥去。听到沈昭再说得了两句话,她方掀开了车帘。 韩玹余光瞥见马车里忽而间探出一张白嫩的脸,眸中盛着盈盈的笑意,此时独独望向他。 “韩将军,你要去清河郡吗?”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甜甜,韩玹却想起她先前说过的不着调的话。剑眉扬了扬,韩玹点了一下头,却与沈昭说,“明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话音落下,他便一夹马肚,一溜烟地离开。 沈落看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韩玹,他手中握着缰绳,身姿挺拔,有如松柏。但她不过说得了一句话,他便驰马离去,真真像落荒而逃。 望着韩玹的背影,沈落不禁暗忖,难道是她还不够含蓄矜持吗? “落落,你怎么不喊我?”沈昭骑着马复靠近了些车窗,挑眉问。听见沈落与韩玹打招呼,竟将他丢在一旁,沈昭颇为不满。 沈落忙仰起小脸、绽了笑容看他,乖巧地喊一声,“哥哥。”沈昭便笑了起来说,“还有约莫半刻功夫就回府了。” 应得了一声,沈落放下马车的车帘,重新坐好。然而沈鸢、沈莺与沈舒向她投来的目光实在太过热情,令人无法忽视。她们这会都亲眼看到沈落对韩将军浑不掩饰的在意,那么多半是这个人,不会弄错。 那倒是也没有什么,本朝历来民风开放,男女互相倾慕、表达爱意也不多难见。就说她们的祖母,当年也是主动追求的祖父。而今两人都是花甲之年,依然恩爱如初,甜蜜得时常叫她们都不好意思。 “落落,你……”沈莺话还未完全说出口,沈落已笑眯眯打断,“五姐姐,我比你先相中了未来夫君呢。”半点不见不好意思。 沈莺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落落,你比我厉害呢。”有点像哄小孩。沈莺想说这位韩将军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能疼人的,何况先前听说韩将军有二十了,比沈落要大上了六岁。 可是看她现在的样子,却不怎么好开口。沈莺暗道,日后再看,未尝不可,依着七妹妹的性子,恐怕将来会有不少大胆举动,也不知道韩将军受不受得住……这么一想,沈莺又觉得并不必担心沈落。 许是不如担心一下韩将军呢。 沈莺未再说什么,沈落也没有再说,但她心中思虑起了变化。后来的沈落一直在思忖—— 怎么才能让姐姐主动识破贺正初的丑恶? 怎么才能和韩将军同去清河郡游山玩水? 发愁。 · 回到了府中,梳洗净面,再换过了一身裙衫,沈落和沈鸢一起到荣安院去和祖母请安。大长公主虽是花甲之年,但精神头依然很好,身体康健,或也是因从来无什么烦心的事情。 要论起章妧这位大长公主这一生,先是在千宠万爱中无忧无虑长到了十八岁,后又相中仪表堂堂的沈琅做夫君。待她二十岁时,与沈琅成了婚,两人陆陆续续有了三个儿子,并且个个俊朗无双、孝顺体贴。 小时候有父母宠爱,长大了有夫君疼爱,年老了有儿子敬爱……何况始终有皇帝陛下为她撑腰,或是父亲、或是弟弟、或者侄子。哪怕是现在十多个孙儿,都没有一个不与她亲的。不管怎么看,都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好运道。 沈落与沈鸢到的时候,沈莺与沈舒两人正依着半躺在小榻上的老夫人说话。她今日穿着身靛青色遍绣如意纹的锦袍,腕间一只秋香色玉镯,梳得一丝不苟的半白半黑发髻间亦只三两支金钗,打扮得有些随性,却无碍她通身的贵气。 不知沈莺说了什么,逗得老夫人顷刻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开了花。沈落与沈鸢迈步进去,便笑着喊了声祖母,老夫人朝她们看过来,笑着招手让她们两个也到跟前。 “落落,正说你呢。”拉着沈落坐到榻边,老夫人甚至略坐起身,追问,“你老实与祖母交待,瞒着祖母什么好事呢?”孙儿当中,便数沈落年纪最小又性子与她最为相像,因而老夫人最喜欢她。 “今儿个有什么好事吗?祖母,我怎么都不知道呢?或者您提醒我一句?”轻眨了眨眼,沈落笑着装糊涂。不过见到自己祖母,沈落觉得自己或许有了可以求助的人。 娘亲性子和软,且关心则乱,若将贺正初的事说与她听,还不知如何。可是祖母一向镇定有主意,反而是比娘亲更好的选择。何况,沈落思来想去,唯有祖母必定会支持她去清河郡……唔,这着实是个和韩将军亲密接触的好机会,她不想错过。 见沈落不松口,老夫人轻哼一声,手指点了点她,“你待会留下来,我好生盘问盘问你,看你到时候还瞒不瞒着我。”沈落嘻嘻笑着,点头如捣蒜,“好啊,您待会可千万别忘了。” “拐着弯说我老了不记事呢?”老夫人佯怒,作势要打她。沈落连忙拿双手捂住一张小脸,闷声低呼,“祖母,打人不打脸!”反而恶人先告状。 老夫人被她气笑,当真打了一下她的手臂,不痛不痒。沈落却连声哎哟,沈鸢等人都笑,她便收回了手,幽怨控诉,“都是亲姐姐,看我挨打还这样高兴……” 众人笑得更为欢畅。 说得一阵话,老夫人倒没有留沈落。只是沈落走后,先去自己哥哥沈昭的书房转了一圈,打听到韩玹何时要走,又回了荣安院。 她赔着笑脸坐到榻边,主动替老夫人捏肩捶腿,再使眼色让嬷嬷丫鬟们暂时退下,沈落才道,“祖母,我有三件事,想和您说。” 老夫人半睁着眼躺在榻上,听到沈落说有三件事,便笑,“三件?你是要变成事儿精了不成?先捡个不好的说来听一听。” 沈落应了一句,想了想,究竟首先说起了今天在英武侯府撞破的那一桩。无论如何,这是最为紧要的。 第3章 佳话 “祖母,可能是误会吗?”沈落与老夫人说过英武侯府的事,不确定问道。 她心里以为此事多半反转不了,究竟她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但是关系到姐姐的终身大事,还须慎重再慎重,毕竟在这之前,沈家上下都对贺正初颇满意。 亲事是在三年前定下的,这么多年不见有什么问题,谁能想到快要成婚的节骨眼上闹出这样的问题?幸得发现了呐,沈落在心里又感叹了一遍。 老夫人是一样的想法,虽说还需仔细查查,但估摸是沈落看到的情况了。假使贺家小子看上了别人,正正当当到沈府赔罪退亲,她或肯高看上一眼。 竟还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可不是在做春秋大梦呢? 老夫人一时冷笑,语带讥讽,“你都看到了,还能有什么误会?”隐有愤怒,却不是多生气,因而她很快缓和语气,一撇嘴说,“总不会冤枉了他,到底是要先弄清楚的。” 即使一生顺遂,老夫人究竟是见惯各种场面的人。何况,若当真是沈落说的那么回事,该着急的也是贺家,故老夫人并不至于气极。 在老夫人的眼里,沈家的姑娘从来都不必担心会嫁得不好。如果怎么样都寻不到合意的,就是这辈子都不嫁了,也没有什么。否则嫁个禽兽样的有什么意思?白白找罪受。 总归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便是最大的底气。 “你娘亲那边先是不必去说,等确定下来再找合适的时机。她而今身子不好,气上一场又得倒下。”老夫人沉默想过半晌,心里有了成算,说着又问,“这是第一件了,还有两件呢?” 有老夫人兜揽,沈落无比的放心,是以老夫人一追问,她已笑道,“那便都是我的事情了。祖母可记得有一位年轻有为的韩将军?” 沈落只消一开口,老夫人即刻明白她的心思,故而也笑了起来,“怎么着,咱们家落落这是看对了眼,芳心萌动了?” “祖母,听您一说,怎么这样羞人呢?我都不好意思了。”面对韩玹的时候沈落都没有害羞,偏是听到老夫人的调笑,忽而便感觉自己脸上发烫。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念及有求于老夫人,沈落又放下手臂,软着声音说,“祖母,过得几天,韩将军要去清河郡,我能跟着去吗?” 眼里满是期待。 老夫人太明白她的想法,当下就笑了一声。沈落眼光微闪,老夫人伸手捏捏她的脸,“去吧,祖母安排人暗中护送你,你父母那边,祖母也帮你顶着。” 沈落立时间欢呼雀跃,双手捧过老夫人的脸,激动地凑上去亲了一口,“祖母,孙女儿最最喜欢您了!” 到底才十四岁,还带着小孩的心性。沈落这会也不与老夫人说其他的话了,兴冲冲便一阵风似的跑出了房间。 她跑回自己的院子,一路嘴角高高翘起,想着要赶紧收拾行李,做好出门的准备才行。沈落正想喊秀禾秀苗帮忙,又一下子变得冷静。 从临安城到清河郡光是路上就得花费七八天的功夫,韩将军说要去得一个月,恐怕是不着急赶路,那么多半是要坐马车了。 唔…… 名门贵女伤心愤怒离家,身无分文、饥寒交迫、全无依倚,路途偶遇有过两面之缘的将军大人,无奈之下唯有开口求助。 将军大人念其可怜、悯其落魄,善心伸出援手,对其百般照顾。路途之中,两人相伴相知,相依相偎,终是发展出了一段佳话美谈。 这样的走向似乎也不错呢。 沈落在临窗的书案前坐下,两手托腮,望着窗外风景出神。她捧着脸想象了一回韩玹爱护她、关心她的画面,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原先收拾行囊的念头顷刻熄灭。 秀禾与秀苗站在不远处,见她们乐呵呵奔回闺房的小姐突然间变得安静,转眼坐着傻笑发起了呆,都有些跟不上沈落的情绪转变。 但小姐就是这个样子,她们又都习惯了。对视之下,秀禾拉着秀苗出得里间,到了外间去听候吩咐。对于即将发生的那些事情,浑然不觉。 · 展眼到了三月十四的这一日。 天光大亮之时,韩玹从将军府大步走得出来。牵过随从兴平手里的枣红大马,接过随从兴安手中的包袱搁好,他扫一眼兴平与兴安,说,“你们记得我交待的事情。”便翻身上马。 兴平与兴安俱都应话,递过马鞭之后,他们垂首退立到一旁。韩玹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然升起,该安排的都提前安排好了,他也不再多啰嗦,马鞭一甩,抓紧时间上了路。 虽说告假的时间足够韩玹坐马车来回,但他嫌马车太慢且本又是行军惯了的,故而仍是选择骑马赶路。出了临安城,韩玹便是一路疾驰。到得中午,日头渐晒,瞧见了一处大茶棚,他才停下来稍事歇息。 生得俊朗的人走到哪里都招眼,韩玹便是属于这一类。他今天穿了身深蓝色暗云纹锦袍,同色锦缎束发。翻身下马的动作潇洒利落,愈显英姿勃勃。 韩玹抓着包袱走近大茶棚,不断有人朝他看过来。他未在意,拣了最外面的一张桌子坐下,吩咐小二上茶水与吃食。 还没有歇息半晌,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身影,说熟悉又不熟悉。 银红暗花春衫笼着少女娉婷袅娜的身姿,袖口各一只银线勾勒的刺绣彩蝶似翩翩欲飞,腰间束着宝蓝色绸缎。她戴着帷帽,透过轻纱,隐约辨认得出里面藏着俏丽面孔。 韩玹听得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像是追什么追得太过着急。他轻抬了下眼皮,面前的人便已出声喊他,“玹哥哥!”而后抬手拨开了轻纱,露出一张亮丽的粉脸,满是欣喜之色。 沈七小姐。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玹哥哥,我们这样都能邂逅相逢,当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呐。”沈落立在韩玹眼前,忽略周遭递来的若干探究视线,莞尔说道。 不等韩玹说话,沈落又问,“玹哥哥,你是要去清河郡吗?能不能带我一起上路?”她轻咬了下嘴唇,似有些艰难地开口,“我离家出走,现在无处可去……” 面上欣喜褪去,沈落一时低下头,模样可怜。她心里却在想,为避免暴露他的身份,她都没有喊韩将军呢!多么的体贴。看在她这么体贴的份上,也不能不管她的罢? 韩玹抬起眼睛看着沈落,嘴巴抿得平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紧绷的表情一瞬变得放松,甚至嘴角微弯,眼底染上淡淡的笑意。 他掀了掀唇,低声且平静地喊她,“沈七小姐。”沈落轻抬下巴望向他,韩玹慢慢说道,“明光没有告诉你吗?”他用淳淳的嗓音反问,沈落却稀里糊涂。 什么意思?她哥哥没有说过什么啊……沈落莫名觉得有一点不好,而后她便听到韩玹说——“他托我照顾你。” 哦……嗯?! 沈落掩不去震惊地看着韩玹,他半点都没有撒谎的样子。但她又十分清楚,知道她要跟着韩玹去清河郡,是以提前拜托韩玹路上照顾她……这大概,还真的是她哥哥能做出来的事情…… 意识到自己上来就在他面前闹了个大笑话,沈落又羞又窘,粉脸涨红得像是熟透的柿子,一下子并不好意思再看韩玹。 韩玹却略略欣赏了一会她窘迫垂下脑袋的样子,嘴角弯了弯,但无什么情绪,冷淡说道,“路途遥远,奔波受累,沈七小姐还是请回罢。” 那怎么可能? 就算与她预期相差得有些远,就算连马车都没有,她也不能轻言放弃。唔,看来到了镇上,得想办法让韩将军买辆马车才行。 沈落迅速调整好情绪,再扬起脸,前一刻的赧意已经被她抛弃。韩玹脸上的情绪更是早就收敛得一干二净,因此沈落并没有看到别的。 “晒了好久,头好晕……”沈落抬手扶了下额,佯做娇弱,自顾自在韩玹对面坐好,又可怜巴巴地说,“骑了半天马,好饿,玹哥哥,有没有东西可以充饥?”硬生生转移话题。 小二正好将韩玹之前点的吃食送上,听见了沈落的话,明白她与韩玹认识,便笑着将一碗牛肉面搁到她面前,“这位姑娘,我们这的牛肉面那是顶顶的好吃,你试过就知道了。” 沈落笑着与他道了声谢,笑容灿烂又可亲。她皮肤白皙又生得美貌,一笑起来尤其让人觉得好似甜到了心底。 小二以为这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姑娘了,故而忍不住盯着沈落看得许多眼,触及韩玹不善的视线,方红着脸磨磨蹭蹭走开。 沈落目不转睛地看着韩玹,等着他同意自己动筷。骤然间,一串咕咕的叫声传入两人耳中。肚子这样的不争气,又丢了回人,沈落脸微微僵硬,却只能强撑着装作没听见。 偏偏对面的人竟是噗嗤笑了一声,倏尔恼羞成怒的沈落拿眼瞪他,恨不能立刻在韩玹的面前消失。韩玹却是嘴角挂着抹笑,将一双干净的筷子递给了她,温声道,“吃吧。” 他看着沈落,暗忖,明明就是个妹妹一样的小姑娘啊。 不应该太计较的。 第4章 纠缠 有穿过肥厚青翠树叶的细碎阳光洒在韩玹的眼底,那双一贯冰冷的眼眸忽而像是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温柔,吸引着人想要靠近。 韩玹嘴角尚有笑意,沈落却从他闪动眸光中读出了熟悉的味道。她的哥哥沈昭时常会用比这更热烈的目光看着她,唔……韩将军原来好这口? 沈落心道,一定是她太过含蓄内敛,才会让韩将军将她当作妹妹看待。但这难道不是在特别暗示,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接近他吗? 用心良苦的韩将军。 体味到了鼓励,沈落笑盈盈接过韩玹递来的竹筷,和小二要了一个干净的小碗,便与韩玹分食一碗面条。 等到沈落吃饱喝足,韩玹方旧话重提,“沈七小姐若是现在掉头,可以赶在天黑前回到临安城。”言下之意,是劝沈落回去。 “好的。”沈落脆生生回应韩玹的话。是他意料之外却希望听到的回答,韩玹轻拧了一下眉。又听到沈落压低声音,说,“玹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说什么都对。” 韩玹抬眼去看,沈落却已重新戴上了锥帽。轻纱遮掩住之下,她的表情看不分明,也看不见她说话时的模样。 不待韩玹有所反应,沈落径自去牵过自己的马匹。 她上得马背,整个人沐浴在日头之下,裙摆上的花朵泛起金光。韩玹的视线落在沈落身上,看到她冲自己摆手作别,袖口彩蝶翻飞。 一声娇喝响起,沈落很快骑马而去。 韩玹看着沈落离开的背影,抿唇,又失笑。她的确是干脆地应了他的话,但她走的方向……明明是去清河郡的。 看来是不会听他的劝了。 究竟他管不了别人想要去哪,抱着这样的心思,韩玹不再多想沈落。他伸手抓起自己的包袱,丢下银钱,再次上路。 分开没有两刻钟时间,韩玹又见到了沈落。眼前就是岔路口,坐在马背上的她似踟蹰犹豫不知该往哪里去。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马儿在原地踏步了几下,沈落往旁边让了让。发现停在她身边的人是韩玹,将脸藏在帷帽下的她顿时眉眼弯弯。 口中却异常苦恼地在说,“韩将军,我不认识路……” 又不叫他玹哥哥了。 “七小姐沿原路回去……”想说她只要顺着原来的路回去,必定不会走错,可她分明是故意为之。毕竟哪怕不认得路,她也一定知道,自己走的并非是之前的方向。 他不管她,她还能真的出了事?她是荣国公府的七小姐,大长公主的亲孙女,外出定然有人护送,保她周全。不在明处,便在暗处。 韩玹止住了话,彻底收起劝她的心思,转而说,“我也不认得。”跟着手中的马鞭一甩,他打马越过沈落,不再停留。 沈落:“……” 睁眼说瞎话这样的事,韩将军竟然也会!连撒谎都这么镇定,这么清新脱俗,不愧是韩将军。 沈落一面感慨,一面追了上去。 · 傍晚时分,韩玹与沈落陆续到得一处县城,暂时落脚休息。学着韩玹将马匹交给了小二,沈落跟在他身后走进客栈。 韩玹站在柜台前,昂藏七尺,口气平淡和掌柜的要了一间上等的厢房。对站在身后侧的沈落,假作看不见。 他知道沈落是在跟着他,但路是大家都可以走的,客栈是大家都可以来的。即使质问,定只会换来沈落的诡辩。他不想做无畏纠缠。 韩玹全不管她,沈落却一点也不恼。她跟在韩玹的身后,上得楼梯,直跟到韩玹要住的厢房门口。赶在韩玹关门之前,用手阻止了他后续动作。 两个人,一个站在厢房外,一个站在厢房内,对望着。韩玹看了沈落一会,见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出声问道,“七小姐有事?” “没有。”沈落的视线定在韩玹的脸上,忽而一笑,又说,“但韩将军明知我身无分文,只要这一个房间,不正是邀我同住的意思吗?” “……不是。”韩玹即刻否认。 “那是……?” “我再去要一间房。” 韩玹从房间出来,越过春风满面的沈落,往楼下走去。他是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且从她的眼睛里,他读出了不会轻易罢休的意思。 再一个晚上,韩玹想,当是看在她哥哥的面子上。下楼之后,韩玹果然又去和掌柜的要了一间上房。沈落依然跟在他的身后,待他忙完,往前走了两步。 “掌柜的,请问这城中最好的成衣铺在哪里?”沈落礼貌问了一声,再偏头对韩玹说,“玹哥哥,我得去买换洗的衣服。” 又开始叫他玹哥哥了,还笑得那样甜。 韩玹垂眼看沈落,明白她的做派——当着外人的面便喊他玹哥哥,没有外人在便是一口一个韩将军。他没有应声,也没有点头或摇头。 然而掌柜的已相信他们的关系亲密,对沈落介绍,“出了客栈,走得一小会就到了咱们城中最繁华的那条长街,其中有一间‘香秀坊’,那儿的衣服很是漂亮,定有姑娘称意的。” 沈落道了谢,伸手轻拉了拉韩玹的衣袖,“玹哥哥,我们就去香秀坊看看罢。”软软糯糯的,仿佛是在撒娇。 韩玹视线落到她拉着自己的手上,葱根一样的白嫩指尖捏着他的袖子。视线上移,转到她的脸上,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仅透出无辜与无害。 “你自己去,我给你银两。” “我不认得路。” “我也不认得。” “我会迷路的。” “我也会迷路。” “我想要你陪。” 韩玹:“……” “嗯?怎么不说了?”沈落反问,韩玹无言,她便特地为他指点迷津,“玹哥哥,你应该说,‘我也要你陪’。” 韩玹扯了下嘴角,平静地说,“奔波一天,我要歇息了。”沈落瞬时满脸遗憾,但是不再坚持,只道,“嗯,玹哥哥还是好好休息罢。” 两人先后上楼,各自回了房间。 · 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沈落一样觉得很累,但是出了不少汗,又浑身不舒服。想要沐浴,偏没有换洗的衣裳。韩将军竟不肯与她买新衣服,好伤心好绝望。 沈落躺在床榻上,唉声叹气了半天。小二来敲门,说是送晚饭过来。她没有要吃食,那定是韩将军要的了。 去开了门,沈落接过小二手中的黑漆木托盘,说了一声谢谢。她却不着急用,也没有在房间里多待,端着托盘去找韩玹。 听到有人敲门,韩玹问一声,却没有听到应答,敲门的声没有停,他便仍是过去将房门打开。 房间门被打开条细缝,韩玹的眼前当即有托盘举过来,定睛一看,知是沈落。 她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了起来,“韩将军,现在是用晚饭时间。”托盘继而被放下去,露出她的如花笑靥。 韩玹垂眸看她,淡淡说道,“我用过了,这是你的。”竟然没有等她一起,沈落秀眉微扬,观察着韩玹,嘴上说着,“但我害怕……出门在外,须得有警惕心。” “万一我中了毒,有韩将军在旁边,至少可以及时救我。” “所以?” “我在你这里用饭。”沈落道。 “七小姐稍等。” 韩玹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却将门关上。过得了一会,他才重新打开房门,请沈落进去。即便猜测到韩玹之前是准备沐浴,却恰好被她打断,但沈落并没有刻意提及。 进了房间,沈落端着托盘在木桌旁边坐下,沉默用起了晚饭。韩玹坐在别处,手中抓了本书册子在看,神色认真,没有在意她。 落日余晖从窗外斜进来,打在韩玹的侧脸。他脸上像是镀了一层橘红的光,柔和了原本的坚毅。沈落眸光时不时扫过去,感觉就这样看着韩将军,自己可以多吃半碗饭。 为了能多看一会他,沈落将一顿饭用得十分的慢,偶尔停下来抓一抓手背。韩玹不催她,很是有耐心的样子,只也默不作声。 直到沈落搁下了筷子,韩玹才看过来一眼,收起手里的书,主动道,“送你回去休息。”窗外余晖即将散尽,天色渐渐变得昏暗。 沈落站起了身,面色反而不大好。身上的黏腻感觉令她极不舒服,又不知是不是被小虫子给咬到了,好几个地方都发痒又发疼。 韩玹走过来,沈落将手举到他面前,可怜巴巴地说,“韩将军,我可能被虫子咬了……”那柔嫩的手背被抓起一片的红痕,险些被抓破。 “我还没有换洗的衣服,不能沐浴……”像是怕他不相信,沈落将其他几个同样又痒又疼的地方也展示给韩玹看,锁骨处、脖子上、还有手臂。 韩玹终于变得重视了,他隔着衣料抓住沈落的手腕,将她的手背仔细看看,当真像是被虫子咬了。沈落知他心软了,连忙挤出两滴泪,抽泣着问,“韩将军,怎么办?” 似全无主意,只能依赖他。 第5章 大意 为避免沈落出门再折腾出什么事,且想快点将事情解决,韩玹坚持独自去替她买衣服与膏药,让她待在客栈里面好好休息。 他去得快,回来得更快,沈落觉得自己不过坐在他屋子里发了一会呆,韩玹便出现了。他敲门,得到应允才进得屋里,将买回来的东西递到沈落的面前。 沈落同他道了谢,接过便要翻看,韩玹却出声阻止,“回去再看,我和小二要了热水,一会就送到你屋里。” 听出其间蹊跷,沈落再仔细地观察韩玹。烛火明灭中,他脸上似有可疑红晕。沈落忽而明白他话里暗藏的羞意,不觉抿嘴一笑。 “好,回去再看。”沈落笑吟吟应话,韩玹送她回了房间。 待到韩玹离开了,为印证自己的想法,沈落将东西细细翻看了一回。果然不止是外裳、里衣,连同贴身衣物韩玹都一并买回来了,甚至还有罗袜。 细心且体贴的韩将军。 想象着韩将军微红了脸强作一本正经,和店家开口为她买贴身衣物的场景,沈落顿时心旌摇曳,又觉得动容,继而思考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韩将军对她这么好,她该怎么报答呢? · 梳洗沐浴过,散着湿漉漉头发的韩玹仅随意穿了件中衣在身上,胸前衣襟半敞,显出麦色坚实宽厚胸膛的一角肌肤。 他随手抄过干布巾,准备擦头发,便听到有人敲门。沈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韩玹犹豫了一瞬,仍走至门边,沉声道,“七小姐,我已睡下,有事明天再说。” “玹哥哥,你晚上睡觉还点灯吗?你要是害怕,我可以陪你。”沈落说完,没听见里边回应,因而又说,“玹哥哥,膏药你自己检查过吗?我看着怎么像是有问题,你帮我再看一眼?” “之前检查过了,没有问题,七小姐可以放心用。” “但是我后颈好像也被虫子咬了,自己没有办法擦药,玹哥哥,你帮帮我吗?” “七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所以玹哥哥帮我买了贴身的衣裳?” 她忽而压低了声音,却故意将“贴身”两个字咬得极重,莫名有些暧昧,也令韩玹瞬间回忆起在店铺里时的场景。 但她手边什么都没有带,自然也不会有那些。他本是好心,兼之不想多跑一趟,或者留这样说不清的话题给她,给她拿来做文章。 却更叫她得意。 韩玹不想与沈落继续对话,一时沉默,又骤然听到她轻呵了一声,映在门上的身影也远了些。似乎是遇到了麻烦,他隐约听见了外面有道醉醺醺的声音。 沈落在门外站得片刻,有个醉酒的中年男人左摇右摆从她身边走过。喝醉了,神智也不怎么清醒,见到娇滴滴的美人便起了邪念。沈落喝骂,皱着眉躲开这个猛然朝着自己扑过来的人。 房门倏尔打开,韩玹披着外裳走了出来,伸手擒住那人的胳膊,扭在身后。那人嗷嗷喊疼,韩玹看了一眼沈落,说,“进去。”眼里隐有凌厉之意。 被骚扰的沈落本有点生气,但韩玹匆忙从房间出来制住那人,又叫她散了火气。韩将军瞥过来的一眼,沈落仿佛看到他的一身浩然正气。 她听话的进去了,韩玹从外面单手关上了房门,过得片刻才去而复返。 沈落站在桌边看向他,韩玹脸上没什么表情,解释,“人已经交给了掌柜的,送官也定不下他的罪,现在也只能这样。” 那个人甚至没有碰到她的衣角,韩玹说的这些,沈落自然明白。出门在外,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也不是事事都可以解决得完美。 不过,她看到了,韩将军在动手时,恐怕是将那人的手臂都给弄折了……分明是见不得她受哪怕半点儿委屈。 沈落突然觉得,韩将军闷骚至极。 她打量着几步外的韩玹,衣裳凌乱、胸口半露。在锁骨下有道一寸来长、半指宽的伤痕,令麦色皮肤平添几丝魅惑,而他的表情如此严肃正经。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惹人遐想。 唔……她忽然间也想借酒犯罪了。 “韩将军,”沈落道,“你方才救我的时候,英俊勇武、正义凛然,令我心生景仰。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沈落记起她第一次见到韩玹,他坐在她的大哥沈慎的书房中,丰神俊秀,眉眼俊朗。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随意搭在黑檀木茶几上,便好看得叫人心醉。 看她的时候,他的里只有淡漠疏离,毕竟那时他们还并不认识。可正是他的那一记眼神,令她觉得他好似一捧泠泠清泉,引人品尝。 “不必。”没等沈落说完,韩玹已打断她。 他想起在英武侯府时,眼前的人曾经说过的——“韩将军,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将来的夫君同你一模一样。” 这样不着边际的话,他当然不会相信。也如同她此时说的以身相许,没有半点儿正经。他何时救过她的命? “膏药呢?待擦了药,七小姐回去好好休息,别再乱跑。”抢在沈落开口前,韩玹迅速转移开话题。 眼见韩将军恐怕是要害羞,沈落没有再说,伸手指了指被搁在木桌上的白瓷小圆盒。韩玹走了过去,沈落转过身背对他,主动撩开颈间散落的青丝,说,“麻烦韩将军了。” 韩玹站定在了沈落的背后,垂眼去看,见她雪色脖颈低垂,有如高贵优雅的白鸿鹄。她穿着他买回来的衣服,水蓝色的裙衫衬得她皮肤更显白皙细腻,却稍微有些大了,不十分合身。 虽然只十四岁,但已算得上是身材高挑。然而究竟比他低了许多,只到他的肩膀处。她身上有说不出的淡淡香气,与澡豆的气味混杂在了一起。 寻到她说的不舒服的地方,韩玹一时间移开眼,看向了别地。伸手打开圆盒,指尖抹了药膏,往那红印处擦了过去。 沈落可以清晰感觉到韩玹的动作,他用温热的指尖将微凉的药膏抹在了她后颈的皮肤。其实只是简单的一件事,这样的接触也不过眨眼的时间,韩玹很快收回了手。 “韩将军,还有一处,你找找……”沈落说着,稍微扭过身子、摆弄手臂想给他指一指地方。韩玹擦完药便后撤了好几步,沈落一下没瞧见他,便转头去找,脚下跟着也动了动。 没察觉先前踩到了裙摆,这么一动作,沈落没有站稳,身形晃了晃,看着是马上要摔倒。韩玹上前从后面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沈落的半边身子已经转了过来,顺势便攀住他。 对上沈落的视线,韩玹发现自己是中了她的圈套。他眸光一瞬冷如冰窖,沉着脸将沈落推开。他不懂她为什么非要拉着他玩这些把戏,他并不闲。 “七小姐,天色已晚,你该回房去休息了。” 对上他的眼神,意识到韩玹此时所想,沈落觉得十分冤枉,在英武侯府那次虽然是假摔,但这次真的是没有站稳。 然而没有办法向坐怀不乱、一身正气的韩将军解释。沈落有点后悔没有趁机亲他一口,坐实了这坏印象。 “韩将军,你可是嫌我麻烦?” 韩玹听到沈落的问题,不假思索道:“是。” “唔……如果你答应带我一起去清河郡,我保证安安分分的。” 韩玹微抬了眼,问,“怎么保证?” 这个问题就有些难了,沈落拧眉,反问道,“发毒誓?立保证书?写下协议?”她抬手敲敲脑袋,“若不然,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不必。”韩玹说,“我担待不起。” 相较之前态度,有些冷漠无情。 没意料一脚踩到韩玹的底线,沈落知道今天多说无益。确实是有些折腾了,她可不想真的成为韩将军眼里的麻烦。 来日方长,她不必心急。 哪怕是这样,韩玹仍是将沈落送回了房间。韩玹转身离开的前一刻,沈落喊住了他。她眸光潋滟,一番话情真意切。 沈落道:“韩将军,说出来你可能不爱听,但是刚刚我差点摔倒,真的是你买的裙衫先动的手。” 韩玹:“……” 他发现这个人真的挺能胡说八道的。 “我信了,好好休息。” 见韩玹已消了气,沈落顷刻间心情大好。韩玹本是随口一说,却见沈落眼里像是一瞬泛起星光,流转着雀跃情绪。 韩玹感觉到,沈落是真的十分在乎他,虽然他仍是不大明白这是为何。但是先前的一阵,因为他的话,她本变得小心翼翼,且情绪低落,然而他一句话,她又变好了。 他方才确实口气太过恶劣了,何必让小姑娘变成这个样子……究竟过得今晚,他便会先走一步,与她分开。 韩玹望着沈落怔了怔,她的脸却忽然逼到眼前。猛地回神,到底来不及了,韩玹狼狈别开脸,温软的唇瓣仍是落至颊边。 “韩将军,说出来你可能不爱听,是你自己先动的手。” 被占了便宜的韩玹黑着一张脸,而丢下这么一句话的沈落已然关上房门。他眼眸微眯,沈七小姐很会胡说,更会得寸进尺。 究竟是他大意。 第6章 怜惜 只睡了两个时辰,韩玹便起了身。天刚蒙蒙亮,他已整理好行装从客栈出来了,没有通知沈落。须臾间,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响起,渐行渐远。 片刻之后,一辆外表平平的马车悄然沿着韩玹走过的道路,不紧不慢往前赶。马车内,沈落倚着车壁,就着夜明珠的光芒,半睁着眼打开了一封信笺。 “七小姐,后会无期。” 韩玹在信里只写了这么一句话。 而除了这封信,韩玹还给她留了不少的碎银子,依然体贴善心,究竟狠不下心弃她于不顾。 因为前天夜里成功亲了韩将军一口而兴奋得睡不着,又为了能够跟上准备提前逃走的韩将军,沈落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起了身。好在半夜的时候,她的人已经追了上来。 原本想陪韩将军骑马到清河郡,然经历过第一天,沈落便感觉自己的屁股快要变成八瓣了。唔,反正韩将军又不会给她上药,还是不折磨自己好了。 于是骑马改成了乘马车。 沈落看过信,将信纸沿着折痕恢复原样,塞回信封,复揣进怀里收妥帖。闷骚又口是心非的韩将军……那次不小心摸到了她的手,他也逃得极快。 她轻轻打了个哈欠,在马车的车椅上躺了下来,又扯过薄毯替自己盖好,才慢吞吞对自己的两个丫鬟说,“我再睡一会,不要跟丢了人。” 坐在她对面的秀禾与秀苗连忙应话,沈落便闭眼睡去。答应过韩将军会安安分分的,沈落不想要食言。 反正他逃不了了。 · 没有了沈落的骚扰,接连赶了七天的路,清河郡终于近了。然而午后一道惊雷,大雨忽至,韩玹不得不就近躲进破庙暂避风雨。 将马留在屋檐下,韩玹进得庙中,四下仔细打量过,确实没有问题才稍微放松了警惕,动作利索地拍去身上落的些许雨水。而后,寻了个干净点的地方,权且坐下休息。 未几时,外面屋檐下传进来了一道询问的声音:“这位公子,外面的雨太大,实在不好赶路,可以让我家小姐也进来躲躲雨吗?” 韩玹微抬了眼看去,但见那名丫鬟身后,有几人正擎伞从雨中走过来。紫玉骨伞遮住面容,他一瞬以为这抹雪青色的身影有些熟悉。 只仍是点头说道,“请便。”声音徐徐淡淡,不辨情绪。 雪青色的身影很快行至屋檐下,擎在她头顶的紫玉骨伞被拿开,少女终于露出面容。她一面迈步进破庙,一面看向了里面的人。 韩玹坐姿随意,曲起一腿搭在身下的木板,头发微湿,脸上也像有些许水汽,而这并无损他的清俊。他低头专注抖落衣袖上的水珠,没有到处乱看。 非礼勿视、礼貌自持的韩将军。 沈落眼神赤|裸盯着韩玹的脸,又上下打量几回,心想,什么叫蓬荜生辉,韩将军往这破庙里一坐就是了。审视过后,她嘴角翘起,却语带惊讶,惊喜道,“韩将军?!” 韩玹嘴角抽了抽。 从她站到了屋檐下时,他已经意识到了。当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便十分肯定没有弄错。毕竟从来没有人会用那样赤|裸裸的眼神盯着他看,除了她。然而他不觉得,她出现在这里是个意外。 韩玹平静抬眼,看向沈落,被迫回应,“沈七小姐。” 沈落穿着雪青色的裙衫,是韩玹与她买的另一身。略宽松的裙身已被改过,变得服帖。她身上依然没有太多首饰,只云鬓间插着两朵珠花,戴了蓝宝的耳坠,更显出容颜明媚鲜亮。 “一别数日,没想在这里与韩将军重逢。定然是上天的指引,让我们相遇。”沈落紧盯着韩玹,笑,“韩将军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那天夜里,我们……” 她故意将话说得暧昧,语气尤甚,韩玹几乎听见了站在她身后两名婢女倒抽气的声音。那天夜里,她偷袭了他,他本来已经忘了,但她又特地挑起他的记忆。 不觉视线落到了沈落的唇瓣,韩玹移开眼去,看向破庙外的雨幕。雨越下越大,雨水珠帘子一样挂在了天与地中间,徒留白茫茫的一片。 “韩将军答应过我,只要我安安分分的,便带我去清河郡。” 沈落的声音伴着哗哗的雨声传入了韩玹的耳朵,她既没有提他嫌她麻烦,也没有提他丢下她独自跑了,又或者是信笺里的后会无期。 好像只执着于这一句话,而她这么些天都没有出现,就是在履行承诺,所谓的保证。而今她再出现,便是要他兑现约定。 假使不答应,她必定还能弄出许多的事情来罢。韩玹瞥见沈落竟然盯着自己的嘴巴看,忍下了扶额的冲动,无奈道,“记得。” “韩将军,要言信行果,不要食言而肥。” 沈落语气欢快,发间珠花微晃。得到韩玹的应允之后,沈落坐到了另一边去等雨停,只始终托腮看着韩玹,好像永远都不会腻。 · 大雨下得半个多时辰才慢慢停住,骄阳从云层后面冒了出来。这一次,韩玹没有先行,而是等着沈落。她弃了马车,陪韩玹一起骑马。 雨过天晴,空气异常清新,带着花草与泥土的芳香。残红落地,草木却似焕然一新,愈现勃勃生机。青草和树叶上有圆润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出彩虹光芒,可爱且有趣。 然而,此时此刻的沈落看什么都兴致勃勃,万事万物入得她眼中,都无一例外意趣不凡。韩将军终于正视自己的心,带她上路……沈落以为,这是莫大的进步。 可喜可贺。 天将黑未黑之际,韩玹与沈落抵达了清河郡,在客栈住下。沐浴梳洗过,沈落下楼用饭,坦然坐在了韩玹的对面。 “玹哥哥,明天我们去哪里?”沈落坚持自己的主张,当着外人的面,始终只叫他一声玹哥哥。 她又换了一身荼白的春衫,没有绾发,只将青丝梳成两条长辫,鬓边一朵嫣红绢花。哪怕不事打扮,依然吸引着人不断将视线朝这边扫过来。只是这样,都能勾得人团团转。 家世、样貌无一不出挑,而性情……唔,至少光看脸,并不恶劣,骗一骗人还是很容易的。何况他们年龄差了六岁。这样的人,何必非要追着他走? 如果能够解释,假使非要解释,大概只能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罢。韩玹看得一眼沈落,淡淡开口道,“我要回家。” 韩玹的回答令沈落怔了一下,此前她从不知道他是为了回家。然而一怔之下,沈落又意识到了别的。假使是要回家,他们已然抵达清河郡,他又何必没有犹豫地住客栈? 那么基本上是两种可能了。其一,韩将军的家里其实没有别的人了。其二,那个家与他的关系并不算好,因而宁愿住客栈也不想回去住。 无论是哪种情况,好像都有些可怜,沈落默默心疼了韩将军一把,觉得明天要回家的韩将军一定特别需要她。 “玹哥哥,你别怕,谁都不能够欺负你,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脑中思绪顷刻转过了千百回,沈落眼神真挚望着对面的人,诚心诚意说道。 莫名被怜惜的韩玹:“……” · 第二日,睡了一个好觉的沈落神清气爽地起了身。在秀禾与秀苗的服侍下,洗漱梳洗过便准备下楼找韩玹用早饭。 因知道了韩玹今天要回家,沈落特地挑了一身碧色缕金遍绣彩蝶撒花织锦裙,又让秀禾帮她挽了垂鬟髻,发间戴了赤金镶玉蝴蝶步摇并两朵嵌红宝珠花,再配上红宝耳坠。 沈落让秀苗将她的赤金玛瑙璎珞圈也给找了出来,一并戴上,手上则是一对质地细腻的羊脂白玉镯子。打扮好之后,沈落在秀禾秀苗眼前转了个圈,问,“我今天有没有看起来特别富贵特别得罪不起?” 秀禾与秀苗齐齐点头,沈落感到十分满意。然而当她出现在韩将军面前时,沈落分明注意到了他一瞬失笑的神情。这又有什么呢?沈落想,韩将军总会明白她的一片苦心。 用过早饭,韩玹骑马离开了客栈,沈落骑马跟在他的身后。知道拦不住,他便没有多管。他离开城中,一直到了城郊的一处小村庄。 两个人在村头便下了马,再继续往里面走。沈落看到村口有一株参天的古树,枝繁叶茂,阳光根本照不进来,树下几个总角孩童聚在一起玩玩闹闹。 远远见到有人牵马走过来,几个孩童都停下手里的事,站着一动不动的瞧。待到他们走近了些,沈落朝那些孩童看过去,他们又一哄而散。 韩玹始终面色冷淡,脸上看不到重回故乡的哪怕一丁点儿欢喜或者激动。时不时也会遇到村子里面的大人或者老人,却好像谁都不认得韩玹般,没有人上前寒暄或打招呼,甚至还有故意避开的。 沈落偷瞧着韩玹的神色,感觉到了不对劲。 第7章 维护 韩玹一直带着沈落走到处院落,破旧的院门与黄泥矮墙围成的院子中,种着两颗桃树,粉色花朵开满枝桠。树底下又落了一地的花,有的还隐约可见花瓣娇美,有的已经烂在泥泞里。 站在院墙外,便能看到里面一排房屋已显陈旧。屋檐下一只燕子窝已被遗弃,视线上移则是黑中又带着些许灰的檐瓦,间或还有几株绿色的杂草蓬蓬勃勃长着,不知人间悲喜。 沈落看着韩玹面无表情用匕首劈去院门上锈迹斑斑的铜锁,院门打开,只要一脚跨进去,她便能看清楚里面的全部景象。 然而她又无比的明白,假使真正迈出了这一步,便不仅仅跨过是一道院门。她将会真正进入到韩玹的世界,会了解到他身上更多隐秘的东西。 一路遇到那样多人,却没有一个与他打招呼,这本身便是件奇怪的事。因为沈落渐渐从那些人的眼神与表情看出来,他们不是不认得他,是明明认得却躲开。 偏偏韩玹的脸上只有带着习以为常的淡漠。 韩玹走进院内,没有任何的停顿。沈落望着他的背影,微抿唇角,也没有犹豫地迈出了步子。她看上了这个人,对这个人知之甚少,她应该主动去了解。 何况韩将军允许她跟着,不正是为了这个吗?沈落直觉她或许会看到些不好的东西,与韩玹有关的一些什么,在这个村子里面。 是为了让她退缩吗?所以早早将不堪的一面剥给她看,然后该幻灭的幻灭,该放弃的放弃。想到这些,沈落几欲叹气,她的眼光怎么能这么好,一眼就看中了那样好的韩将军? 院子其实不算小了,墙角下长满了茂盛的杂草,足有半人高。院中一条青石板路长满青苔,通向大堂门口与檐下。除去这条青石板路,旁边皆是青草与泥泞,没有办法开路。 沈落穿着软绣鞋,踩在青苔上便有些打滑,走得很不稳当。韩玹却像没事人,轻易走到屋檐下,见她摇摇晃晃,想要上前来拉一把。 “不用,我自己可以。”沈落冲他摆手,最后干脆三两步小跳着过去。 韩玹本站在紧闭的大堂门口,屋檐下的位置并不大宽阔。他提前让开给沈落一个站脚的地方。待到她站好,韩玹方又劈开正门同样生锈了的锁。 厚实木门被推开,一股潮湿霉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当真是说不清楚这个地方到底有多久没有住人了。沈落被呛得咳了几声,定睛再看,大堂里面竟是摆着不知谁的灵位。 听见沈落咳嗽,韩玹脚下微顿,说,“不必进来了,我很快出去。”沈落便站在外面,瞧了瞧里头的韩将军,又转过身去看院子里的光景。 桃树上落了三两只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沈落打量两圈这破旧的院子,即使没有被搁置,怕也好不到哪里,有点想象不出来韩玹在这里生活过。 韩将军长得那么好看,岂不迷得村里的小姑娘团团转?幸亏韩将军性子冷淡,对女子尤甚,否则突然冒出来个桂花翠妞,非要和韩将军许叙叙当年两个人一起放牛采花的旧事…… 唔,那画面太美,沈落不想看。 沈落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院门口忽而探出了个脑袋,是名年轻的妇人,朝着院子里张望。她看到沈落的时候,眼神黯淡一瞬,又与沈落招手,要沈落过去。 不会吧……当看清楚这个年龄不超过二十的年轻妇人时,沈落脑海里第一闪过的便是这三个字。她不认得这个人,自然不会随便顺从,更不说她感觉到了这个村庄对韩将军的恶意。 无论来的人是谁,究竟还是来找韩将军的。不怕喜欢的人长得好看,就怕喜欢的人长得好看还多情,沈落默默扶额。韩玹却很快从大堂出来了,手上还拎了一包东西。 “玹哥哥,你的旧相识找你。”待她要伸手去指,躲在院门口的那名年轻妇人已然不见了踪影。韩玹低头看着她,沈落回望,却只得眨眨眼,小声地辩解,“刚刚还在那里的……” “走吧。”韩玹未说什么,当先走在前面。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终究没有递出去,问沈落要不要牵着她走。 走得了几步再回头看,沈落晃晃悠悠跟在他的身后。如果不是因为他,这样的地方她何必来呢?以为她或许娇气,会心生不满,竟半点都看不到。 院外传来些许辨不明的动静,韩玹敛了思绪又心思一沉。他伸手精准地抓住沈落的手腕,牵着她迅速走过青石板路,继而站到院门口。 沈落尚在疑心发生了什么事情,待抬头一看,这院子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站了许多人,男女老少兼有之。沈落的目光扫了过去。 他们俱穿着粗布衣裳,偶有眼熟的,许是才见过。更有甚者,有些人的手里还握着粗棍或锄头。先前那名年轻妇人站在人群的边缘。 突来的变故让沈落眉心紧拧,这是要围攻他们的意思?然而或许韩将军也没有意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假使意料到了,便必定是有把握能平安带她回去。 毕竟闷骚的韩将军定不会白白给她一个真正赖上他的借口。 沈落心神稍定,人群中有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相比于其他大部分人来说,他要穿得体面些,也不那么有穷苦气息。那人站到离他们五步开外的地方,缓缓开了口。 他仅是看着韩玹,话也仅是对他说的,“你既然走了,便不该回来,但是你自己跑回来了,你可知道自己要负担起什么罪罚?” 人群里却传来叫嚣,一声声的,很是狂躁。 “废什么话,打死他!” “打死这个连亲娘都杀的杀人犯!” “对,替天行道!” 简单的话,激起了一片附和,已有人高举手中的棍棒武器。 沈落扭头去看身边的韩玹,他面上仍是一片冷冷清清,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然而他还握着她的手腕,那样用力,泄露了他的情绪。 杀人是极重的罪名,更勿论是弑母这样大逆不道的情况。假使韩玹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整个村子的人都清楚,怎么可能外面的人全不知道? 不说这可是得了她皇帝表哥重用的韩将军。 沈落并不相信这些话,更不提,这样围上来一起讨伐又是为着什么呢?是有特别的目的罢……真要讨命讨公道还不容易? “玹哥哥,我不喜欢这里,我们走罢?”沈落仰头看韩玹,等着他的回答。韩玹“嗯”了一声。他不过略抬了下手臂,那些人忙退出去两步,又仿佛面前是洪水猛兽,有些好笑。 有人在人群里扬声喊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他不能走!”立刻得了一阵其他人的附和。站在最前面的这名中年男子,此时反而不言不语,他眉头紧蹙,打量沈落。 沈落攀住韩玹手臂,反问,“我将来的夫君就长这样,你们看不出来吗?”她拧了一下眉,又说,“总之你们不能动他一根汗毛。” “他要是出了事,你们也别想好过。”沈落顿了顿,放出一句狠话,虽则毫无震慑力。便有人笑起来,“一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能耐?” 沈落瞪眼,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难道你们看不出来我非富即贵?你们以为我身上的金簪子金首饰、手上的玉镯子都是假的不成?” 人群便传出一阵哄笑声。 哪怕韩玹情绪紧绷,知道她是故意为之,仍是因为沈落的话默然无语。他到底明白她今天为什么要打扮成这个样子了,瞎子也看得出来她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想到她这样维护自己,又觉得好笑。她听到这样的话半点怀疑都没有吗?韩玹想不清楚沈落的脑袋是怎么长的。何况她这样说,不是诱惑别人将她身上的东西扒光? 他凑了过去,对沈落低声道,“抱紧我,我带你出去。”手中东西塞到了沈落的怀中,另一手已揽过了沈落的腰肢。韩玹一个动作,便将她横抱在了怀里。 惊吓之余,闭了眼的沈落连忙伸手紧紧挽着韩玹的脖颈,生怕自己会掉下去。韩玹一手兜住她,另一手持着匕首,硬生生闯出一条路。然而这整个过程,沈落都是晕晕乎乎。 韩玹转,她也跟着转,只觉得整个人都被甩过来又甩过去。后来沈落直接被他抱着跑,身后有许多人在追。他们一直跑到村口,他吹了一声口哨,他的大马便远远冲过来,韩玹抱着她上了马背。 终究将那些村民甩在了身后。 沈落躲在韩玹怀里,过得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心有余悸,挽着他脖子的手却没有松开。微微抬眼,只看到韩将军的下巴,然而她轻舒了口气。 在韩将军的怀里蹭了蹭,沈落往上凑了凑身子,嘴唇几乎贴在他的脖颈,轻轻吐气,说,“韩将军,你救了我一命。常言道,救命之恩,当……” “不必。” 沈落:“……” “我话还没有说完!” “不必。” “信不信我偷亲你?” “信不信我丢下你?” 沈落:“……” 第8章 负责 甩掉了村民,韩玹很快让沈落坐好,没有继续抱着她。但两人共乘一骑,身体依然离得近,无法拉开距离。她可以轻易嗅到韩玹身上类似松子的味道,清香且可口。 沈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隔着布料,无法直接看得一清二楚,但摸起来,感觉应当是之前在大堂里摆着的灵牌?还有其他的什么。 暂时被忽略的村子里发生的那些事,终于重新涌回脑海,那大概关乎韩将军身上鲜为人知的秘密。沈落以为,韩将军分明是对她用了美人计。以为抱了她,她就会轻易忘记那些吗? 但她仿佛还挺受用的。 “韩将军,其实我不介意你一直抱着我。” 坐在沈落身后的韩玹紧握缰绳,手臂环着她的身子,却没有任何碰触。马背上本就只有这么一点空间,若不刻意保持着距离,两人难免贴在一起,韩玹不得不小心翼翼。 少女身上的幽香钻入鼻尖,他没有和别的女子靠得这样近过,并不大自在。骤然听到了沈落的话,还往他怀里拱过来,韩玹有点儿想要将她丢下去。 “我介意。” “你的东西还在我手里,韩将军。”沈落冷静地提醒,她往韩玹怀里蹭了蹭,笑了一声,“你想将我丢下去?但你不敢。何况,先前是你主动抱我的……” 韩玹抿唇不语,沈落幽幽叹气,“抱也抱了,亲也亲了,韩将军,你还想要赖账吗?难不成非要等你我……你才……” 越说越离谱,韩玹垂眼看她,冷静道,“沈七小姐,请自重。”她偷袭的,怎么能算亲过?会抱她也是形势所逼,何况他已为此道过歉了。 “沈七小姐”这个称呼,真是不怎么好听。沈落拧了眉,稍稍往后偏过头,低声说,“韩将军,我不喜欢听你这样喊我,显得生疏。” 她自顾自细数起来,“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爹爹、娘亲、大伯、二伯、大伯母、二伯母、舅舅、舅母,三个哥哥,六个姐姐,还有表哥表姐他们,都是喊我落落的。” 韩玹移开了眼,依然淡定,“但我并非你的亲人。” “韩将军,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有情人终成家属。”沈落一本正经,“一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现在还是以后叫我落落,有差别么?” 韩玹又想起她同那些人虚张声势的样子,他一时嘴角微弯,掀唇喊了声,“七姑娘。”话音落下,韩玹便见沈落惊喜回首。 不顾两人还在骑马,她转头仰望着他,笑得眉眼弯弯,犹似带了些许得意。沈落本以为,韩玹会不搭理她的,然而他当真改口了,如何不大喜过望? “韩将军,我又想亲你了。” “……不可以。” · 回到客栈,沈落被韩玹扶着从马背上下来,她将手里的东西交了出去,从始至终没有偷看哪怕一眼。总有一天,韩将军会主动告诉她那些秘密。 秀禾与秀苗在客栈里等沈落,见她裙摆沾满污泥,发髻微乱,都略有心惊。秀禾去找小二要热水,秀苗扶着她坐下了,心疼道,“小姐是去了哪儿?怎么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小姐要是出了事情,叫奴婢可怎么办才好?”秀苗说着,转身去翻箱笼,又询问沈落的意见,“小姐待会穿这身嫣红折枝桃花的襦裙如何?” 秀禾与秀苗更迟一步才出现,其中的一层原因便是帮沈落捎带行礼。裙衫与首饰俱是从她自己的那些里面挑了部分带出来的,因此对于沈落来说并无所谓,左右她都喜欢。 沈落还在回想与韩将军共乘一骑的亲密,对秀苗的话只随意点头,后知后觉她们担忧,便说,“我是与韩将军出去的,韩将军定会保护我,以后不必担心。” 秀苗觉得,自家小姐行事好像一阵风一样,她和秀禾两个人仔细交流过,都想不明白小姐是什么时候看上的韩将军。 更不必说,转眼便追来了清河郡。然而她们究竟左右不了自家小姐的想法与行为,小姐觉得好,自然便是好了。只望韩将军不会辜负小姐的心意。 替沈落翻找出裙衫,又帮她去了身上的首饰,之后秀苗没有再多嘴半句。 出门折腾了大半天功夫,舒服地沐浴过,困倦很快袭上来,沈落随便喂了自己几口吃食,沾上枕头没一刻钟便睡着了。 一觉睡了许久,直到暮色苍茫,沈落方悠悠转醒。余晖从雕花木窗溜进屋里,秀禾正守在床榻旁打络子,秀苗这会并不在屋子里。见沈落醒了,秀禾扶她坐了起来,先在她身后塞了个软枕,又与她倒了杯蜂蜜水。 沈落接过茶杯,视线却落在了木桌上。那上头搁着的一对白瓷罐子,她睡之前还没有的。正当想着,秀禾已解释道,“韩将军送过来给小姐的,里面都是剥好的松子。” “韩将军送来的?好端端的,韩将军送这个做什么?”沈落慢慢喝了口蜂蜜水,心中暗喜,面上故作镇定。 秀禾抿唇一笑,“说起来清河郡的松子算是当地的特产了,许是因为这个,韩将军才送来的。”她又说给沈落听了一遍,“且韩将军特地剥好了。” “松子外壳本就坚硬,那样多呢,奴婢真不知道韩将军是怎么做到的。”秀禾说着接过沈落递过来的茶杯,放到了小几上。沈落坐到床沿边,秀禾便蹲下身与她穿上了软绣鞋。 罐子里几乎装满了白白胖胖的松子仁,掀开瓷盖便是扑鼻清香。沈落看着它们,想到韩玹为她剥松子的场景,内心顷刻满溢了欢喜。 她托腮凝视,脸上是不自知的笑容,觉得这两罐松子仁颗颗都可爱至极。就这样吃掉太浪费韩将军的一片心意,沈落决定,要将它们都供起来。 这不是松子仁,这是韩将军的心! “韩将军在房间吗?”沈落问得一声,迫不及待想去见韩玹,又招呼,“秀禾,快过来帮我梳头,我要去找韩将军。” · 秀苗说韩将军的确在屋里,沈落敲了门却无回应。她在门外站了站,究竟还是没有离开。也许韩将军是送完她东西又傲娇故意不理会她呢? 沈落如是想着,轻手轻脚推开房门,独自进去。客栈的房间到底不算大,沈落扫了圈,没有看见人,又往屏风那边走了走。 没抱韩将军会躲在屏风后的想法,但沈落仍探头瞧了一眼。偏是这无心之举,叫她瞬时僵直身体,一双眼睛也看直了。 年轻男子站在浴桶中,上半身露了出来,大颗大颗的水珠正沿着健壮且肌理分明的胸膛往下淌,划过同样精壮的腰腹又继续下落。 沈落的视线不觉跟着下移,而他的下半身却仅来得及围条澡巾。她忍不住羞红了脸,一颗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的,好似要从身体里飞出去。然而那身体的每一处又都好似充满了吸引力,令她挪不开眼。 韩玹沉着脸转过身,他的动作终于叫沈落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沈落跟着背身,也为自己的失态而懊悔,又快走了两步,羞得想要赶紧出去。 到底脚步微顿,却再不敢回头,只能垂首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声音细弱蚊蝇。听见韩玹应得一声,沈落脚下步子更快。她几乎是跑回自己的房间,一张脸却红若朝霞。 秀禾与秀苗见沈落这样快便回来了,多少不解。然而沈落回了房间,首先便让她们出去了。稍微想起方才瞧见的画面,她便仍是觉得害羞至极,整个人扑倒在了床榻上,将脸埋到锦被里。 但这并没有多少用处。 睁眼沈落眼前便出现了韩玹精悍强壮的肉、体,闭眼,脑海里浮现的仍是一样的画面。嘤!韩将军的身材为什么也这么好!沈落耐不住在床上打了个滚,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捂脸,万一她以后变成看到穿着衣服的韩将军,也只记得没穿衣服的韩将军是什么模样的变态怎么办?想想就觉得丢人,且十分没有出息。 沈落在床上滚了许多圈,好不容易才静下心。而今她已经将韩将军看光了,只能负责到底。该面对的,也总是要面对。 如是想了许多遍,心情平复的沈落喊了秀禾与秀苗进来帮她重新梳妆。却究竟还是没有勇气立刻去见韩玹,更不要说同他一起用晚膳。 这会儿,沈落的脑海里满是那些画面,自己也觉得无可救药,却无计可施。 用晚膳时,沈落专门要了壶酒,直到喝至微醺,才终于鼓起勇气、壮起胆子去找韩玹。不过这一次,她敲过门,里边立刻有了回应。 推开房门,沈落便看到韩玹正坐在窗边喝酒。他穿着玄色衣袍,那样深沉的颜色,像要与窗外的黑夜融为一体。 他是一点都不怕,整个人坐到窗沿上,一腿曲起。他的手边一只酒坛子,地上还滚落了好几只,已然是喝了不少。 沈落看着这样的韩玹,能感觉到他的心事重重。 第9章 反击 听见动静,韩玹偏头望向了房间门口的人,沈落也在看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但没有缠绵或者暧昧。沈落望入韩玹幽深的眼眸,那里面潜藏的情绪,叫她有些看不明。 她却只是拧眉,定定地看着韩玹,说道,“韩将军,我觉得你现在仿佛很需要我抱抱你、亲亲你。”语气里,还带着一点笃定。 若是按照话本上的故事走向,花好月圆的夜晚,一个喝醉的韩将军,一个微醺的沈七小姐,是不是应该来一段缠绵悱恻、不可描述的情节? 忍不住这样想的沈落,仔细观察了一下不远处的人,然而韩将军脸上并看不出醉意,她也仍旧是清醒着的。恐怕是很难了。 但韩玹忽而伸出手招她过去。 咦?韩将军这样主动,难道有戏?沈落瞬时低下头,伸手摸了摸鼻尖,嘴角弯弯转身关上房门,自认为羞涩地挪到了韩玹的身边。 “韩将军,你喊我?”站到韩玹的面前,沈落依然低垂着脑袋,小声且扭捏地问了一句。离得近了,沈落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但韩玹的视线定在她的身上,她不特别去看也清楚。 半晌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沈落正欲抬头,一只温热的手掌落到了她的发顶。韩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动作温柔。沈落的身体一瞬僵硬,又慢慢放松。 “沈姑娘。”韩玹终于喊她一声。许是喝酒的缘故,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带着慵懒却意外地迷人。他说,“下午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假使他没有不小心睡着了,不会听不见沈落敲门的声音,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一幕。这有必要说清楚,免得她胡思乱想。 “嗯,韩将军,我不会介意……”沈落继续低声回应,可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那些画面又在她脑海里不断闪过。 不多会,沈落的两颊便爬上了红晕。她一时感觉到脸上烧得慌,更加不好意思抬头。却听见韩玹说,“那两罐松子仁……” 提及这个,沈落有些激动,忙说,“我知道,韩将军第一次送我的礼物,我舍不得吃,要好好保存呢。” 突然想起秀禾的话,沈落仰头甜甜一笑,“韩将军,你真厉害呐,松子仁并不好剥,你是怎么做到的?” 外面可没有新剥好的松子仁卖,短时间要剥出来那些,且粒粒都好,究竟是需要费功夫的。想到韩将军为她做了这些,还与她解释下午的事情,方才又主动摸她的头…… 这种种都让沈落的心情说不出的美丽,羞涩终于被她抛弃,拿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与韩玹对视。韩玹没有移开眼。 小姑娘常是这样满足,一点小事便能令她极高兴。笑容甜甜的,说出的话也似裹了蜜一样。韩玹看着沈落,眉眼也染上些许温柔之意,道,“这又算得了什么。” 沈落立刻接了话,“假使我喜欢,以后天天剥给我吃,对吗?”脸上写满“我早就知道”的沾沾自喜与洋洋得意。 “可以。”静默过半晌,韩玹忽而颔首,“所以那些要记得吃,不必特意留着。”要是当真多留几天,味道变了就没法用了。 这无疑又是一个出乎沈落意料的回应。 今天的韩将军太过温柔好说话,沈落简直要以为自己在做梦了。她伸手捏捏自己的脸,触感真实,自然不是在梦里。 “不必误会,只是今天差点连累你的一点补偿。”见沈落露出傻乎乎的笑,韩玹不得不继续解释道。 沈落恍然大悟,跟着点了一下头。待到应得韩玹一声,她又说,“其实比起这些,我有更想要的,韩将军,你知道是什么吗?” 赤|裸裸的目光再次从沈落眼里冒出来,韩玹觉得自己并不是很想知道。他从窗沿跳下来,低头看着沈落,“沈姑娘,我明天有事要办,且无法与任何人同行。” “那后天呢?” “有事。” “大后天呢?” “有事。” “大大后天呢?有事。”沈落自问自答,叹气,“幸得我这样懂事,否则换做了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闹。韩将军,你还没有带我在清河郡好好逛过呢。” “你自己也可以去。” “没有你一起,有什么意思?”沈落理直气壮地反问。 韩玹维持着低头看她的姿势,因她杏眼圆睁的样子而笑了一声。他又沉吟,仿佛在考虑陪她游玩这件事。沈落便发现,其实她说的话,韩将军总是会认真对待。 凝神想事的韩将军。 窗外有街道上的嘈杂声隐约传来,清凉的夜风携着几缕暗香卷进了屋内。韩玹站在窗户旁,背对窗外,沈落就站在他面前。只要他低头,两个人的距离便会拉至极近。 沈落静静望着韩玹,忽而心中一动。她轻轻地喊,“玹哥哥。”简单的三个字从她口中喊出来,永远都像是沾上了蜂蜜。 韩玹轻唔了一声,见她招手示意,嘴里好似还在说话,便低下了头,甚至略躬身去听沈落想要说什么。不是很有防备,也不那么的警惕。 但他没有听到沈落后面的话。 猝不及防,柔软的唇瓣便印上他的。沈落踮脚,勾住他的脖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她用青涩而生疏的技巧,伸出了舌尖,企图敲开他的牙关。 香软的身子亲密地贴近,他能感觉到她胸前的绵软。韩玹身子紧绷,喉结上下滚了滚,他突然间觉得有一点口干舌燥。 醉酒之余残留的理智告诉他,应该马上将人推开。然而当沈落用舌尖生涩地舔过他的唇,名为理性的那根弦便顷刻崩断了。 一而再三而三这样,是觉得他不会反击吗? 韩玹眼中一热,伸手掐住沈落的腰,一个动作便令两人调换了位置。沈落背抵窗户,看到韩玹的身影笼罩了下来,耳边是酒坛子砸在地上的声音。 他像是一阵狂风,一瞬之间便席卷了她。他的舌头冲进来,好像沙场上的战马,横冲直撞、一往无前,在她的唇舌间肆意放纵。 直到手掌覆上她身前的绵软,理智一瞬回归,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韩玹将沈落松开。沈落觉得自己差点要不能呼吸,唇舌也发麻得厉害,终于被放过,又是气喘吁吁。 他亲吻她的时候,霸道且蛮横,好似充满了侵占欲。那好像是一种极度炽热的情感,几乎要将她融化。是因为背靠着窗,她才不至于站立不住。 韩玹失控了。 哪怕不说,两个人也都十分清楚这件事。沈落心想,韩将军这样闷骚的人,做过了恐怕也要赖账,明天的早饭估摸不会陪她吃了。 然而韩玹却道,“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沈落没应,他再道,“早点休息。”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 沈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伸手轻抚唇瓣。究竟是不能够肿着嘴巴回房给秀禾秀苗看,她也转过身,看向窗外。街道上,行人渐渐散了,月朗风清中,吵闹声平息下去。 这样好的夜晚,或许更应该和韩将军看星星看月亮,谈谈人生和理想?她不会将韩将军吓跑了罢?沈落手肘抵在窗沿,手心撑着脑袋,望着夜色,幽幽叹惜。 · 沈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韩玹已经不在客栈里面。问过掌柜的,韩将军没有退房离开,她安心下来。随便用过早饭,沈落带着秀禾与秀苗出了门。 既然来了一趟清河郡,总是要带礼物回去的,且上至祖父祖母、下至哥哥姐姐还有弟弟,个个都不能落了。这无疑必须得十分地用心。 左右没有其他事,沈落向来随性,干脆沿着城中最繁华的街道,挨间店铺一一逛过去,看见了合意的东西便没有犹豫买下。 逛至间成衣铺子的时候,沈落想到韩玹与她买过的衣裳,于是也比划着韩玹的身形,指了两套叫店家包起来。 午饭是在城中有名的酒楼用的,待用罢饭又喝着茶水,听着说书先生抑扬顿挫讲过段故事,沈落方继续去搜寻礼物。在玉器阁中,沈落看中了对青玉荷叶龟游佩。 “这个……送给韩将军是不是特别合适?” 沈落指着它们,询问身旁的秀苗与秀禾。两人探头细细一看,不禁汗颜,送什么不好,小姐非要送王八呢?虽说这玉佩的寓意必定是好的,但小姐总归是要送给喜欢的人。 与秀禾秀苗的想法全然不同,沈落但越看越满意。韩将军若是之后都对她避而不见,这礼物,岂不是就非常合适了?沈落以为自己特别深思熟虑,目光长远! “落表妹?” 沈落盯着玉佩看,周遭响起一道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声音。她扭头去看,便见一名穿着玄青色锦袍,面容温文尔雅的男子正惊喜地含笑看着自己,迈步走了过来。 第10章 补偿 看清来人,沈落脸上的表情也由疑问转为欢喜。她笑起来,与那男子打招呼,乖巧的喊了一声,“华承表哥。”华承是薛文绍的字。 沈落的母亲薛氏有个哥哥名唤薛正泽,而今在户部任职,薛文绍正是薛正泽唯一的儿子,今年已是十九的年纪。 这两年薛文绍都在外面游学,不怎么在临安城,沈落见他的机会变得很有限。但沈落没有想到,会在清河郡遇到了他。 薛文绍也笑了笑,打量了一下沈落,道,“有阵子没有见了,表妹似乎又长高了许多。表妹怎么到清河郡来了?只你自己么?” “真的长高许多了?”沈落欣喜追问,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只没有解释自己是追着韩玹来的,仅是说,“算不得是一个人,不过没想到表哥也在清河郡呢。” “嗯。听闻清河郡有位安仁先生,博古通今、才华盖世,特来拜见。”薛文绍解释,余光瞥见沈落先前挑中的玉佩,又问,“表妹看中什么了?表哥与你买吧。迟些若是无事,一起用晚饭?” “一对青玉荷叶龟游佩,不过是准备送与别人的礼物,所以自己买为好。”沈落笑眯眯说着,“既在这儿遇到了表哥,定是要一起用饭的。” 薛氏与薛正泽的关系亲厚,沈落与外祖家的亲友关系自然不会差,薛文绍更一向待沈落似待亲妹妹般。而今既然是在别地偶遇,免不了百般照顾。 薛文绍却非一个人,在他身后不远处且站着一名与他年岁相当的男子。那人身穿紫檀色竹节纹的锦袍,玉冠束发,手中握一柄檀香扇。 沈落以为这人看起来是同表哥薛文绍一般的温文儒雅,许是游学的同伴。薛文绍终于记起了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忙与沈落介绍。 “这位是英武侯府的大少爷,我们结伴同游,而今也是一道来的清河郡。”一面说着,薛文绍一面招呼那人到近前,又与他介绍了一下沈落。 沈落听着薛文绍的话,礼貌的看向了这位英武侯府的大少爷谢明轩。到得近前,谢明轩朝她一拱手,笑道,“沈七小姐。”沈落颔首,微笑回应一声,两人便没有了更多的交流。 英武侯府的几位小姐,沈落都多少打过交道,但英武侯府的少爷们,她是不怎么熟悉的。既不相熟,自然无话可说。 何况,因为姐姐沈鸢的事,沈落对这谢家多少不喜,尤其何念秋便是谢家大房的表亲,也就是谢明轩的表妹了。想到这层,沈落越与谢明轩保持距离。 就是这样有原则。 只不好拂了表哥的面子,买好玉佩从玉器阁出来,沈落仍是同他们一起用的晚饭。毕竟谢明轩是薛文绍的朋友,沈落总不至于赶人离开。 有秀禾秀苗在,并且有表哥薛文绍在,虽说谢明轩是外人,但便是用顿饭也并不值当什么。沈落不会在这些事情上斤斤计较,她也仅仅想和表哥叙叙旧罢了。 席间,谢明轩偶尔会将视线递过来,并不怎么频繁。但沈落说不上来,他每次看自己时,那种审视的目光莫名令她不舒服。却也不是多么恶意,而是别的什么,她一时弄不清楚,唯有不去在意。 用罢了晚饭,因酒楼离客栈不过半刻钟的距离,薛文绍直接走路送沈落回去。三人在客栈门口住了步子,谢明轩站在稍远的地方等薛文绍。 “表妹好好休息,原该陪你在清河郡游玩的,只还有其他的事情与安排。早先便已同人说定了,无法耽搁。”没有办法陪同沈落,薛文绍很有些歉疚。 “没关系的,表哥,我有人陪呢,你忙自己的事情便好。秀禾秀苗都跟来了,我也会注意不独自出门的,不必担心我。”薛文绍的愧疚之意写在脸上,沈落如何看不出?自然是好好地宽慰几句。 “嗯。进去罢。”薛文绍笑着摸摸沈落的脑袋,催促她一声。沈落便同他摆手道别,谢明轩看向她,她只点头致意,转身进得客栈。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夜色渐渐浓重。 韩玹背抵着窗沿站在窗户旁,偏头看沈落与一位清贵公子笑着道别。那人伸手摸她的头,她一点都不抗拒。 目光一时触及不远处的谢明轩,认清他的模样,韩玹眸光微变。他转过身,正对窗外,紧盯着谢明轩看。然而沈落进得客栈之后,薛文绍没有多停留,很快与谢明轩走了。 韩玹看得一会,也离开窗边。 · 逛了一天很难不累,沈落回到客栈便瘫倒床上。秀禾去了准备服侍沈落梳洗沐浴,秀苗被她打发去看韩将军有没有回来。秀苗敲了许久的门,都没有得到回应。 沈落本想待沐浴过再亲自去找韩玹,无奈困乏得厉害,沐浴的时候已哈欠连天,秀禾帮她擦头发的时候,她更是睡了过去。到最后实在睁不开眼,思及韩玹同样累了一天,她便爬上床去了休息。 但之后的许多天,沈落都没有见到韩玹。 此前,韩玹主动告诉过她,说他有事情要去办,且没办法让她跟着。是以,起初三两天,沈落都没有太过在意。她每天都带着秀禾与秀苗出门,寻些事情打发时间,或挑礼物,或是在清河郡走走看看。 等到沈落发现了不对,却仍花了三天时间,才成功堵到韩玹。只因为恰好这几天,韩玹都没有回客栈休息,而沈落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 熬了三天将事情彻底办妥,终于可以歇一口气的韩玹回到客栈已是夜深。他走到房门口,便见秀禾与秀苗守在门外。韩玹认得,他们是沈落的丫鬟。 两个人都困得厉害,却并不敢睡,乍一见到韩玹,秀苗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她几乎以为今天晚上也等不到人了!秀禾却立刻迎了上去,低声道,“韩将军,你总算回来了,小姐找了你许多天。” 韩玹未说话,直接越过两人推门进得了房间,关上房门才发现沈落不但在他房间,且这会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难怪她的丫鬟全都守在这外面。 开门关门的动静将睡得很浅的沈落惊醒,她迷迷糊糊坐直身子,努力睁开眼看向门口。视线聚焦,定格在韩玹身上,反应过来是他,沈落立刻站了起来。 韩玹看着沈落睡眼朦胧走近,屋子里没有点灯,唯有借来的少许月光。然韩玹一贯耳聪明目,今晚的月光又很好,足以令他看清沈落的样子。 她似乎有一点憔悴,仰头看他,紧抿着唇,脸上并无笑意。她伸手,摸到了他的下巴,被胡茬扎了手心。许是有些疼,她缩回手,却“咦”了声,又忽而笑意盈盈,说,“是真的。” 胡茬扎手得厉害,手心传来的些许痛感让沈落稍微清醒。她等到了韩玹回来,这究竟不是假的。只是……沈落拧眉看着韩玹,他又是一身玄色的衣袍,隐约还可以瞧见他下巴冒出的胡茬,足见这几天他的确忙且累。 沈落便决定暂时不与他计较了,她转身去点了蜡烛,昏黄的光将月光驱散,照亮了房间。韩玹看沈落折回来,从香囊里掏出东西交到了他手里。 青白的玉,质地温润细腻,微卷的荷叶上托着只正在爬行的小龟,且青玉间穿上了深色的穗子。韩玹看一眼沈落,沈落却将东西又拿走,直接低头系在了他的腰间。 “希望韩将军每天都可以将它带在身上,便算作是三天不回客栈却没有知会过我的补偿。”沈落将玉佩系好,抬头笑眯眯看着韩玹。 “虽然韩将军的确不必专门与我交待行踪,但是我不高兴。那天晚上之后,难道韩将军不觉得应该对我负责到底吗?” “如果韩将军答应每天都戴着玉佩,并且愿意穿我买的衣裳,我可以保证再也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沈落十分好心地说道,且指了指桌上的搁着的一个包裹。 韩玹记起了那天晚上的失控,又见沈落这般,无法对她冷淡到底。他顺着沈落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她说的东西。他复垂眼,看着沈落,韩玹半晌哑着嗓子说,“好。” 沈落听到这个字,心下松了口气。她真担心韩将军会被她吓跑……幸得他没有那样胆小,也没有缩头缩脑。 压了压想要上翘的嘴角,沈落又与他说道,“明天韩将军许是无事罢?到得现在,也该带我在清河郡转转了?出来得久了,许是该回临安了呢。” 韩玹依然答应沈落的话,说,“好。” “唔,说定了。”沈落再压不住心底的高兴,笑得眉眼弯弯。 她整个人却忽而往前倒了过来,韩玹蹙眉伸手接住了她。正当韩玹要以为她是身体虚弱所致时,他分明听见了沈落发出的轻酣声。 上一瞬还在与他说话的人,下一瞬竟就这样睡着了。 韩玹看着怀里的沈落:“……” 到底将她横抱起来,送回了房间。 第11章 忧心 沈落一觉好似睡不醒,睁眼的时候,已是日晒三竿。昨天夜里见到韩玹时,她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因而睡醒便有些遗忘了,可究竟记得韩玹回来了这一桩。 躺在床榻上回忆一番昨天夜里的种种,沈落很快记起韩将军亲口答应带她到清河郡转转的事,意识里残留的些许混沌顷刻消散得干干净净。 看得一眼窗外,发觉天色不早,沈落忙坐起了身。察觉到她的动作,秀禾快步走到床边,伸手将帐幔撩开,笑道,“小姐醒了。” 看沈落脸上有些着急的样子,知晓她的心事,秀禾又紧着说,“韩将军先时找过小姐,知道小姐在睡着,便交待不必打扰小姐休息,他会等小姐醒来,所以小姐不必着急的。” 知道韩玹特地在等她,沈落心中一暖,反应过来秀禾的话,压下嘴角的笑便不满地嘀咕,“谁着急了……” 听见秀禾笑得一声,沈落斜眼看向她,秀禾忙伸手掩住嘴巴,眼里的笑却是藏不住的。扶着沈落从床榻上下来,秀禾再说起别的与她听。 “韩将军还问起过奴婢们小姐这阵子是怎么过的,见过什么人、有没有遇到什么事之类的话儿。” 沈落在梳妆台前的秀墩子上坐好,因为听到这个抿唇一笑,又问,“那你们是怎么说的?”秀禾便也笑道,“自然是与韩将军说,若想知道该来问小姐才是。” “就你们这样的,我是不喜欢都不行了。”沈落语气中仿似透着无奈,铜镜里却映出她瞧着嘴角的模样。 · 换过好几对耳坠子才觉得满意,沈落终于去找韩玹。正如秀禾先前所说,韩将军在等着她。沈落敲了三下门,韩将军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沈落笑眯眯打量起韩玹。他言而有信,穿得她与他买的一身白色衣袍,腰束锦带,仍系着她送的那枚青玉荷叶龟游佩,墨绿穗子垂落,正擦着衣摆轻轻晃动。 昨晚摸到他下巴起了胡茬,而今收拾一番便看不见了。他依旧身姿挺拔,如松如柏,但或是今天这身打扮的缘故,身上的冷意淡下去不少,反而显出了一二分难得温柔。 沈落看得满心欢喜,他是沙场上威风凛凛、金戈铁马的少年将军,定时时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然而,这样一个强悍勇猛的人,却愿意将她的话认真对待。 大军得胜回朝之时,韩玹这个名字便引起临安城中许多人的注意。他立下赫赫战功,青云直上,又值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年龄。 她听过很多人讨论他,然而无论怎样兴致勃勃,最终都要因他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样子而退却。或也只能除了她的哥哥们。 但是这会,沈落看着韩玹,感觉不到那些。或者应该说,从她见到这个人的第一面起,便没有从心底认同过那些话,否则她不会主动靠近。 而今越发觉得,这个人,分明是剑胆琴心。 至少对着她是这样的,沈落心想,韩将军无论嘴上怎么说,身体总是很诚实,这样表达爱意的方式,真是一点都不含蓄。 可是她喜欢。 瞥见沈落腰间缀着枚同送他的这个相差无几的玉佩,韩玹才知道,这本便是一对的东西。她甚至一样穿了荼白的裙衫,粉面朱唇,冰姿玉骨。 小姑娘的心思当真是防不胜防,偏他一再上了她的这些当。韩玹看得两眼沈落,终究双唇紧闭,未置一词。 “韩将军,我们现在出门吗?”沈落却是眉飞眼笑,兴滴滴问他,脸上是藏不住的雀跃,昭示着她的迫不及待。 仍是他自己答应的事,韩玹只得颔首道,“正好赶上用午饭。” 睡到临近中午才起来的沈落,闻言拿双手捂住脸,难以为情的样子,闷声说,“韩将军,绝对不是我太懒,是因为梦里有个同你一模一样的人不肯让我醒……” 韩玹:“……” · 两人初次一同坐着马车出门。 沈落与韩玹隔着一张矮几对面而坐,阳光透过窗户与轻纱帘子照进来,有些光影斑驳的意思。街道上极是热闹,各种声响此起彼伏,即使坐在马车里也可以听得清楚。 但与韩玹在马车这方小空间中独处的沈落,觉得那些都离她很远。她心底的热闹系于一人,即便那个人平常最喜沉默。 安静欣赏过一阵韩玹的美貌,沈落面有感慨,悠悠叹道,“韩将军,往后你还是别穿这身衣裳了……” 非要他穿的是她,而今又说别再穿了。韩玹挑眉,沈落又说,“我是知道你穿这身衣裳定然很不错才会买的,但我不知道,你好看得……” 她忽而顿住,轻唔了一声,拧着眉犹似自言自语般,“叫别人看见,指不定要和我抢人了。”很是忧心忡忡。 忧心不过一瞬,沈落面上便已恢复笑容,甜甜道,“你去办事的第一天,我买了这衣裳,便总在想你穿着是什么模样,一连想了好些天,而今总算瞧见了,比想象中还要惊喜许多。” “我先时说过……”韩玹想要说,他知会过她之后几天都有事情要忙,却被沈落打断了话。 沈落道,“我知道你有事要忙,其实我也很忙的啊。”韩玹便想起那天送沈落回客栈的两个人,一个是谢家的谢明轩,另一个与她关系亲密的并认不得。 抬眸认真看向了她,韩玹以为她是准备说自己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却见沈落佯作正经,也认真看着他,“韩将军,我每天都要忙着想你,一想就是一整天,真的特别忙。” 韩玹:“……” 一直到得了酒楼,他终究没有从沈落口中听到想听的话。 · 沈落带了秀禾与秀苗出门,不过明后天,便该启程回临安了,她交待两人用罢午饭便一起去买些清河郡的特产。而在这之外,也正好叫她们自己去逛一逛。 雅间是韩玹提前订好的,到得酒楼,小二很快引他们一行人上了二层。 他们是赶在午饭的时辰到得地方,因此酒楼里这会儿人声鼎沸。路过别的雅间,或有虚掩着门的,能听到里面的人大声说话。 沈落跟在韩玹的身后,故意伸手扯着他的衣袖走,注意力落在这上头,也就没有在意其他的。譬如此时在这酒楼里与三五好友用饭的谢明轩。 虽然仅仅与沈落见过一次面,但谢明轩仍是一眼注意到了从门外走过的她。穿得一身素白裙衫的她,似乎更为俏丽惹眼了。 沈落在雅间外一闪而过,谢明轩来不及看清太多东西。然而发觉到是她时,谢明轩便回想着门外晃过的这一幕。细细思量,谢明轩不敢十分肯定,却以为自己的确看到她是与旁的男子一道来这的。 那次在玉器阁碰见,她的表哥问她是否一个人时,她回答含糊,说算不得一个人,又买了一对玉佩,道是准备送人的礼物。 谢明轩抿唇想得出神,旁边坐的朋友笑着推他,“净昂,在想什么呢?还不快些来喝酒?”便将酒杯塞到他手中,拉他继续吃酒用饭。 韩玹虽提前点了一些菜品,但在雅间坐下后,仍又让沈落再添些自己想尝的。沈落便添了几样,没有同他客气。 饭菜尚且没有上桌,沈落已先问起了下午的安排。清河郡她不熟悉,又是韩将军要带她转转,那么让他负责这些,沈落以为自然而然。 韩玹道,“城郊的琼枝山算得上是清河郡一景,就是得爬山,可能会有些累……” “琼枝山,我知道的。听说种着漫山遍野的木棉树,春天都该开花了罢?”沈落仿佛惊喜至极,笑吟吟道,“韩将军,我愿意和你一起去赏花呀。” 韩玹说爬山,从沈落口中再说出来,俨然像是变成了不同的事。爬山,或者是赏花,对于韩玹来说却也没有差别,他便随沈落去。 待到两人用好了饭,后悔没有早起的沈落便着急要去琼枝山。也不知路上会不会耽搁,她担心去得慢了,待不了两刻钟就不得不回来。 但将将从雅间出来,沈落便被人拦住去路。谢明轩含笑低头看着沈落,与她打招呼,“沈七小姐,好巧,竟然又在这里碰到。” 秀禾与秀苗见是英武侯府的大少爷,便没有往其他方面想。沈落想得一瞬,才记起了这号人,出于礼貌回应了他的招呼。 却听得谢明轩说,“华承若是知道沈七小姐这般与别的男子在外面用饭,不知得多着急。”他偏过头,目光落在提前下了楼去付账的韩玹身上。 且不论表哥着急不着急,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沈落拧眉,声音立时冷了下去,“我但不知道,谢家的大少爷是这样爱管闲事的人物。”她又冷笑,看着谢明轩说,“多讨嫌呢。” 一点面子也不给。 第12章 脸红 谢明轩一时错愕于沈落直接下他的脸,之后又只觉得尴尬无比。目光触及沈落身后的两个丫鬟,再听见身后传来朋友的声音,这尴尬便不由得转变成了恼怒。 但他仍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已再无先前的好颜色,声音也冷下去,“不过是担心沈七小姐而已,毕竟你是华承的表妹。他这几天都因不能陪你心有歉疚,若你在清河郡出事,他定会自责怨恨自己。” 先前谢明轩不过瞥得沈落的身影,此时两人算是面对面,沈落的样子便全部入得他的眼中。荼白的裙衫没有将她比下去,反越衬得她肤白如雪,即使冷着脸,也依然如花似玉。 仿佛满盛着盈盈秋水的一双眼眸,哪怕是嗔怪地看着你,一样要心软下去。虽只十四岁,但长挑的身材,更兼削肩细腰,已然显出风姿绰约的韵态。往后恐怕还能再长高些,不知到那时会拥有什么样的风采。 想起沈落对待薛文绍时的态度,她并非平素便嚣张不与人脸面的人物,只怕是不小心对他生出误会,才会是这般的横眉冷目。思及此,谢明轩将心底恼意复压了压。 一时瞥见她腰间缀着的玉佩,谢明轩蹙眉细看,辨认出这是沈落当时在玉器阁买下那对玉佩其中的一枚。他眼底闪过寒光,心里有些不可置信,她总不是将另一半送与方才那人了? “华承表哥关心则乱,谢家大少爷也是如此?”即便他搬出了薛文绍,沈落的态度也未好转。她冷冷反问,暗指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根本不给谢明轩台阶下。 她不喜欢谢明轩,论人是非者,定是是非人。她做事情一无需征他同意,二无需与他交待,她就喜欢和韩将军一起吃饭,干卿何事? 那天,她还同他一桌用过饭。按照谢明轩的意思,他该先将自己打骂一顿再来同她说话。竟还想搬出表哥来压她,但他又不是她的表哥! 沈落真不知道谢明轩是哪里来的自信。 是觉得自己脸比较大吗? 亏得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是与自己表哥一般温文尔雅的人物。沈落觉得,她可能需要和温文尔雅这四个字道歉。 谢明轩被沈落噎得说不出话,黑着一张脸站在她面前。他此前何曾想到,荣国公府的七小姐,居然是这样不端正、不自重的人。还在这样小,便做出暗通款曲之事。 “荣国公府的教养,而今算是领会到。”他原本以为,沈家七小姐兰姿蕙质、秀外慧中,可见只不过是被她的外表给欺骗了。谢明轩心道,幸得及时察觉……莫名感到庆幸。 沈落见他已口不择言,有些好笑,也没有想到谢家大小姐会有这样一个哥哥。她点了点头,说,“我打小便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谢大少爷的评价,我听见了,有机会定与祖母转达。” 费掉半天的口舌,韩将军终于折了回来。甫一看到他,沈落立刻越过谢明轩,几乎是扑向了韩玹。岂料,韩将军根本没有稳稳接住她的意思。 发现有人拦下沈落,韩玹便重新上得二楼。认清这个人是谢明轩,他脚下步子越快。在看到沈落走向他的同一刻,他也看到了别的。 韩玹直接从沈落身边走了过去,没有任何停留。但沈落还没有来得及忧伤,便发现韩将军是去替她挡下谢明轩试图伸手拽住她胳膊的动作。 尽管韩玹阻止得极为迅速,但沈落仍感觉到谢明轩的手指在她手背擦了一下。但相比被他抓住,这又实在不算什么。 没有在意手背细微的不舒服,沈落顺势躲到韩将军身后,小声说,“玹哥哥,有人欺负我!”控诉之意极度明显先前还与谢明轩傲然对峙的人,这会儿似徒留委屈。 心情美丽的时候碰上这样一个闹心的人,除去韩将军,再也没有人可以像这样轻松治愈她了。沈落一手攀着韩将军有力的胳膊,一手半扶着韩将军精瘦的腰,默默感慨。 却说韩玹与谢明轩。 两人但过得一招,韩玹便已将谢明轩制住。谢明轩虽会一点防身功夫,但要与常年练武之人,尤其是武艺高强的人比试,究竟差得太远。 胳膊被擒住了,又隐约听见沈落的话,谢明轩正眼去观察韩玹。纵然近两年他在临安待的时日不多,却从来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打量之下,加上沈落的那个称呼,谢明轩很快对韩玹的身份有所猜测。再看清楚他腰间缀着的玉佩,谢明轩心思沉沉。 对上韩玹凌厉凛冽的逼人目光,谢明轩倒是冷静两分。眼前是踩着累累白骨踏出一条活路的人,谢明轩几乎不能承受他的逼视,又听见韩玹冷冷道,“请自重。” 胳膊顿时间被甩开,韩玹根本没有手下留情。他的力道极大,这一甩叫毫无防备的谢明轩一个跄踉,差点摔倒。因为突然的变故而呆滞了片刻的秀禾与秀苗见状连忙避开,小跑着回到了沈落身边。 别处有不少人的视线投过来,狼狈不已的谢明轩刚刚稳住身形想要发怒,韩玹却已带着沈落离开,根本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 看着韩玹与沈落的背影,他额角青筋直跳,脸上是藏不住的愠色。与谢明轩一道来酒楼的那几人,到得这个时候才拥到他的身边。 听着他们诚惶诚恐却无一二真心的关切,谢明轩一言不发,面沉如水伸手将他们推开。手臂却传来一阵抽疼,想到方才的种种,谢明轩憋屈得一拳砸在了门上。 满腔怒气无处发泄,拳头硬生生嵌进门里,木屑刮得他手背血流不止。然而气极了的谢明轩感觉不到疼,只是面容扭曲。 · 韩将军不甚温柔地抓着沈落的手臂将她带出酒楼,但不说疼,甚至都没有让她觉得不舒服。 沈落偷瞧韩玹的表情,暗笑韩将军连吃起醋来都是一脸冷漠,面上却拧了眉、口中不停叫唤着疼。然而直走到马车旁,韩玹才松开了沈落的手臂。 秀禾秀苗着急跟在身后,沈落看他,转而与自己的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便当先上得了马车。未几时,韩玹果然跟着上了来。 之后马车稳稳当当地上路,秀禾与秀苗留下去办沈落交待的事。不管怎么样,和韩将军说定的琼枝山还是要去的,沈落并不想为了不相干的人亏待自己。 然而她很不开心,要韩将军的安慰才能好! 沈落伸手揉着胳膊,小声说,“恐怕是要青了。”低垂着头,也是不大开心的样子。韩玹与来时那般坐在沈落的对面,见她委屈,嘴巴抿成条直线,可一下子也说不出什么话。 谢明轩绝非善类,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希望沈落同这个人有太多牵扯。韩玹兀自沉思了一阵,问沈落,“你认得那个人?”究竟没有暴露自己认得谢明轩。 沈落感觉到自己脖子的发酸,才终于等到韩将军主动开口。她没有着急说话,先压了压嘴角,继而慢吞吞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更似不高兴了。 沈落看着韩玹,撇嘴道,“前些天才见第一面,如何算认得?要不是因为给表哥面子,我才不搭理这种人。” 表哥?韩玹一怔,原来那天另外一人是她的表哥。又听得沈落说,“这种人待在表哥身边,真叫人担心。但表哥再怎么疼我,也不可能因为我的一句话就同他绝交……” “韩将军,这可怎么办?” 绕到了最后也非要将话抛给他,可这是她表哥的事情,他能说什么?韩玹看沈落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默了默仍说得一句,“日久见人心。” 沈落听言认真颔首,像是极为认同,半点看不出奉承与恭维,语气更是诚恳,“嗯,韩将军说的很有道理。” 这边还在说着,沈落又伸过手,将手背朝上,送到韩玹眼前给他看,“其他也没什么,反正我不喜欢这个人,也不熟悉。但还是叫他碰到了一点点……”不无郁闷。 韩玹垂眼,看到她手背上还没完全消去的痕迹。他没有说话,只拿自己的手背在沈落的手背上仔细蹭了蹭,复收回手,平静吐出两个字,“好了。”好像是将那些都擦掉了。 明明不过是这样,沈落却忍不住红了脸,仿佛是与他做了什么羞人的事情。她呆愣愣收回手,既难为情,又禁不住翘了嘴角。 越想便越觉得很羞人,也越觉得自己丢人。片刻之后,沈落终于忍不住伸手捂住脸,嘤了一声,羞涩地说,“韩将军,我想以身相许……” 韩将军的回答斩是一贯的斩钉截铁、直截了当—— “不必。” 沈落:“……” 第13章 铜钱 马车走得小半个时辰,琼枝山终于近了。路途中,起初与韩玹喋喋不休说着话的沈落,在颠簸中渐渐感到困倦,不挑剔地趴在小几上枕着手臂小憩。 睡着的沈落自然消停了下来,韩玹便背抵马车车壁闭目养神。估摸差不多要到地方,他睁开眼,见沈落似也有所察觉一般,恰巧醒来。 韩玹还没有知会她一声,沈落已自顾自迷茫地掀开马车帘子朝外面看了过去。 她看起来根本没有清醒的样子,眼睛仅睁开条细缝,脸上则写满懵懂。又好似努力在和困倦进行斗争一样,竭力挣扎着定要将意识里的迷糊甩开。 看着沈落的侧影,韩玹忽而记起昨夜的事。 他那时以为沈落醒了,毕竟她说话的样子和平时没有差别。但她却能转眼又再睡着,甚至不需要任何酝酿,仿佛就是睁眼闭眼的功夫。大概当得上是她独一份的妙技。 一声惊叹传入耳中,韩玹抬眸,睇向马车车窗外。琼枝山的木棉似都开了花,漫山遍野的红。一直存留记忆的景象,他也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沈落见过秋日满山枫树叶子都红了的美景,三月的琼枝山似也有那般意味。远远望过去,是红云落得满眼,将整座山都盘绕住,花海犹似云海,虚无缥缈、如梦如幻。 韩将军用心至此,沈落觉得十分的欣慰。 精神变得振奋,神思也变得清明。沈落看得会方收回视线,重新坐好。她望着对面的韩玹,嘴角弯弯。沈落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心情很好。 先前因谢明轩而起的不愉快,已是半点都记不起了。 · 不多时,马车行至山脚下,寻到空地稳稳停住。 下得了马车,沈落瞧见有不少来琼枝山赏花看景的人已是准备打道回府。然而她与韩玹却是刚来,上山下山的路是同一条。他们上山的时候,便算是逆着人流。 迎面是一波接一波的人,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沈落到底不像韩玹那样高大,没走出多远,肩膀已被撞了几次,隐隐发疼。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奋力爬山的沈落抬头望着下山的滚滚人潮,默默感慨。正所谓自助者,天助也。而今上天都这样帮她了,她怎么好意思拒绝? 毕竟,她没有韩将军的魁梧与高大。假使下次一个不小心,被人撞得摔倒了,抑或因此而受伤,如何是好?没准还会直接滚下山去。 为了避免这样恐怖的事发生,她也只能勉为其难让韩将军牵一牵了。或者她牵韩将军,也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沈落兀自嘿嘿一笑,目光定在前面领路的韩玹身上。却不意他在这个时候转过身,尚在傻笑的沈落连忙收敛表情,摆出了严肃且正经的模样。 待到韩玹迈步到她面前,沈落面上已显出忧愁,抢在了韩玹的前边出声道,“玹哥哥,人好多,我被撞了许多下,肩膀都疼了……” 后半段担忧的话还未说出口,沈落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牵住。沈落低头又抬头,韩玹已再次转过身去,耳边还停留着他的话,“走吧。” 韩玹的手掌干燥而又温暖,和沈落想象中的一样。被紧紧地牵着,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不再是从前那样,再不得已也至多愿意隔着衣料抓住她的手腕。 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什么,答案或许浅显。沈落抬手摸摸鼻尖,小声应得一句,傻笑着跟上韩玹的步伐。 沿着青白石板铺就的山道向上走,一路都被木棉花的花海包围。有韩玹牵着,沈落很安定的一心二用边走边看。 琼枝山上的木棉树很是高大,且树姿巍峨,但这个季节全然不见绿叶的踪影。一簇簇缀在枝头的木棉花硕大而美艳,却不觉得懒弱娇嫩,反是散发英气,像是万紫千红中的巾帼英雄。 越往上走,人渐渐少了,自然不必再担心会轻易磕磕碰碰。韩玹感觉沈落的手心冒了汗,这会下山的人潮已经过去了,便试图放开她,手掌却一下被反握住。 韩玹回首低头看她,紧握着他手掌的沈落微微喘气,说,“我走不动了……”到现在,整座琼枝山爬了过半,他们还未歇过一次。 见沈落的额头也冒了汗,意识到自己疏忽,韩玹没有再松开她的手。他往周围看得了一圈,低头与沈落道,“去那边休息一下。”带着沈落暂时离开山道,走进木棉树的树林中。 · 韩玹轻车熟路,不过百来步的距离,沈落便见一座六角亭掩映在了花海之中。韩玹牵着她到得近前,沈落又发现亭中有大石块砌就的水池,水则像是山泉水引流过来的。 水池中有一只占据半个池子大小的石刻龙头龟,在它的周围还有不少铜钱,许是有不少人拿这儿当许愿的地方了。没有见附近有寺庙之类的,可也不像是没有人打理这个地方。 沈落靠着栏柱坐下休息,颇为好奇地问站在旁边的韩将军,“难道没有人偷偷动这些铜钱吗?还是有人负责看管的?” 韩玹轻“嗯”了一声,不知是应的哪个问题。沈落抿唇又看了水池一眼,却朝韩将军伸出手,摊开了掌心对着他。 沈落道:“韩将军,可以借你一枚铜钱吗?”韩玹低头看着她,沈落解释说,“我也想许个愿。”还冲他笑了笑。 韩玹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一枚铜钱搁到沈落冲他摊开的手中。沈落旋即半握拳头将它攥在掌心,站起身走到水池旁边,可没有心急许愿。 她当下扭头看向韩玹,沈落略歪着脑袋,笑得俏皮问他,“韩将军,你要不要猜猜我有什么愿望?” 半晌没有得到韩玹的回应,沈落也好似无所谓地重新面对着水池。尽管没有像之前一样看他,沈落的声音依然准确传到韩玹耳中。 “都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但不说出来,谁又能知道呢?譬如我的愿望,韩将军肯定不知道。” 韩玹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不置一词。沈落却转过身,不远不近站在那,抬手将攥着的那枚铜钱朝着他身上丢过来。韩玹虽无防备,但下意识伸手接住朝自己飞来的东西。 他手里握着那枚铜钱,听到沈落轻声说,“希望回到临安城以后,我和韩将军依然可以时常相见。希望韩将军会请我到将军府做客。希望韩将军会主动找我。” 韩玹面容平静地看着沈落,她的眼底像是藏着风雨又含着万千情谊。韩玹看她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过来,一直走到他的跟前,是抬手就可以揽到怀里的距离。 沈落站在他的面前,声音依然很轻。 “希望韩将军会一直留着我送的玉佩。希望韩将军会记得同我的约定。希望在我想韩将军的时候,韩将军也在想我。” 她深吸一气,忽而笑了起来,徐徐说道,“希望,韩将军会明白我的心。” 但他们才认识半个多月而已,韩玹想。可是看到她这样,听到她的话,却有一股冲动从心里升腾而起。 她的每一句话,他都可以做到,如果他愿意做。这是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事。然而韩玹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究竟没有抬起来。 或是同样清楚,他们的缘分浅短,才会在今天说这些话。即使同在临安,两个人不见面才是常态。韩玹没有移开眼,眼眸始终无波无澜地看着沈落。他开口,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沈姑娘,保重。” · 第二天,收拾好行装,沈落带着秀禾秀苗离开了清河郡。即使韩玹一路同回临安城,沈落也没有再与他说过话。 往前有事无事都要找韩将军,而今话都没有,秀禾与秀苗不知出了什么事,多少担心。只是,很快她们就发现担心多余。 因为她们注意到了,小姐虽则不再找韩将军、也不与他说话,但是每天都要坐在马车的车窗旁边看一阵这个人。可谓是雷打不动。 韩将军一样没有主动找过她们小姐,偏偏每天都是与她们一起上路、一起休息,也不知是什么心思。赶路的时候,也每每走在马车稍前位置,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秀禾和秀苗看不懂这两个人,但她们也清楚,这一路上,沈落的心情并不坏。假使是有什么事,或受了委屈,绝非这般的模样。 到得后来,秀苗实在看得稀里糊涂,耐不住小声问正盯着韩玹看的沈落,“小姐,你和韩将军……还好么?”秀禾听到秀苗的话,来不及捂她的嘴,只能暗地里轻掐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乱问。 沈落悠悠收回视线,托腮看着秀苗,徐徐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她手指点了点小几,笑了笑,“我这是在和韩将军培养感情。” 说到这里忽然间止住,秀苗仍是糊涂。沈落又似自言自语,说,“真好奇韩将军的府宅是什么样子的。听说韩将军一个人住,也不知道寂寞不寂寞……” 秀苗与秀禾看着沈落脸上的笑,不知为何都在心里默默为韩玹捏了一把汗。 第14章 礼物 直到沈落坐着马车回到荣国公府,韩玹才骑马离开。沈落没有从马车里出来与他道别,韩玹也没有留什么话,只是将马骑得飞快,回到了将军府。 提前得了消息的兴平与兴安等在二门处,一见到韩玹的身影便迎了上去,齐声喊了句“将军”。两人接过了小厮提着的东西,跟在韩玹的身后。 听到韩玹问,“事情都怎么样了?”兴平便回答,“祠堂已使人仔细清扫过,东西也都添置上了。”兴安又说,“没有发现什么异动。”各自禀报。 韩玹听罢,略一颔首,大步入得正院。一路赶回临安,多少有些风尘仆仆。等到回房梳洗过、换得身衣服,韩玹方又去了祠堂。 用于供奉祖先牌位的家祠内什么都没有摆,直到韩玹将从清河郡带回来的不知谁的灵位摆上去,才算是有了那么点意味。兴平与兴安立在外面,不言不语。 此前两人皆不知韩玹是去清河郡办什么事情,哪怕他们是韩玹身边最得力亲近的两个小厮,很多事情亦不大清楚。而今两人偷眼一瞧,但见上头金漆描着“顕妣韩母韩氏孺人之灵位”一排字,不由骇然。 严肃且恭敬地将韩氏的牌位摆放好,韩玹后退两步,在香案前的蒲团跪下。取过三炷香点燃,拜过三拜,插在了香炉中,他复磕了三个头才起得身。 韩玹站在香案前,静静地望着自己母亲的牌位,眸光沉重。然而,他依旧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想起了一个人。韩玹将脑海里浮现的人影拂去,深望了一眼韩氏的灵牌,转身大踏步离开。 · 马车走到荣国公府的垂花门外停下,秀禾与秀苗先下了马车,又去扶沈落下来。沈落脚刚沾地,沈昭与沈鸢便陪同一名英伟儒雅的中年男子与一名美妇人走得出来。 二人正是沈落的父亲沈晋与母亲蒋氏。 见人亲人,沈落脸上绽出笑容。疾步上得台阶,她便扑到蒋氏的怀里蹭了蹭,撒娇道,“娘,我可想你了。”离了蒋氏又去抱沈晋,冲沈晋也撒了回娇。 沈鸢同她互相抱了抱,在沈落的耳边低声道,“晚些你到我房里来,我有话同你说。”沈落一点头。虽然有祖母在不担心姐姐受委屈,但她依然挂心那件事。 两人分开,沈落甜甜喊得沈昭一声哥哥,沈昭却不甚满意,“怎么就偏偏不抱我一个?”好似还委屈上了。沈落没辙,只得也抱他一回,才算是好。 起初只得沈落独自出远门的时候,蒋氏忧心忡忡,怕她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但老夫人派了人暗中保护,隔不过三两天便有消息送回来。知道沈落平安,那份担心慢慢也就压下去了。 而今沈落回来了,自然只有高兴的份。蒋氏笑着吩咐下人去搬东西,沈落连忙交待,“千万小心一些,别磕了碰了,都是我用心挑的礼物,要送人的。” 交待过了,沈落挽着蒋氏的胳膊,笑看沈晋问,“爹爹今天不用去衙署吗?”沈晋道,“今天休沐。”又说,“你祖母还在等着见你,快些过去罢。” 沈落笑着应下,依然挽着蒋氏的胳膊往里面走。沈落说起自己碰到了薛文绍的事,“没想到表哥恰好也在清河郡,长得更俊美了呢。等回了临安,不知又要迷倒多少贵女。” “嘴里没个正形。”蒋氏数落她,却也关心自己的外甥,说,“绍儿这两年常在外面,婚事上也没法落定,你舅妈是有些着急。但等绍儿立业了,也不担心这些的。” 沈落便笑,“是呀,其实不着急的呢。” 后来沈晋与蒋氏、沈昭、沈鸢先去了荣安院,沈落则回了房间净面梳洗。等到收拾妥当,才带着自己准备好的礼物,也去了见自己的祖母。 · 听说老夫人在正厅,沈落便直接过去了。但未走近,先见厅外立着一人,身材挺拔、华服锦袍。瞧见沈落,那人也迈步过来。 待他走近,沈落看清他的模样。 紫檀色鹤纹金线滚边暗云纹锦袍将他衬得威仪凛凛,金冠束发,腰间缠着一条玉带,缀了枚吊着深紫穗子、半个巴掌大小的麒麟白玉佩,端的是富贵潇洒、俊美无双。 他脸上带着笑,像春日的阳光一般和煦,好似能抚慰人心。然而他走到沈落的面前,低下头看他,沈落便觉得头顶上有一团黑云笼罩了下来。他实在太高了。 “落落,你怎么消失不见了?” 章宪的声音传入耳朵,沈落仰头看他,又觉得离得有些太近,往后退了一步,福了福身,说,“给小王爷请安。” 端王章宪,时年二十。用章宪的话说,打从沈落还在娘胎里,他们就认识了,这是十多年的交情。只是身份有别,沈落还是与他说规矩的。 章宪看着沈落,见她特意退远,又喊他小王爷,不由得轻抿了唇。 沈落却抬头望向他,笑得眉眼弯弯,“宪哥哥,正好你在。我刚从清河郡回来,与你带了礼物,便不必多跑一趟。” 礼物?章宪展眉,这倒还算是有点良心。他嘴角微扬,点了下头,算是应答,继而说,“先进去罢。”转身走在前面。 沈落扭头吩咐秀禾回去取自己为章宪准备好的礼物,关系亲近的她都准备了且专门做了标记,这样才不担心弄混。 老夫人见了沈落,招呼她到近前搂了搂、看了看,便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虽知道沈落此番去清河郡别有目的,也好奇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究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 老夫人道,“我瞧着你都胖了些了,人在外面难免要吃苦,通常瘦着回来,偏你就是个不同的。” 沈落捏捏自己的脸,惊恐,“当真胖了?”老夫人点头,沈落便愁眉苦脸的,“我回来瞧见了祖母,觉得祖母又年轻上了许多,怎偏我就胖了、不好了?我是要不依了。” 气鼓鼓的脸,很生气的样子,却将老夫人逗乐,众人跟着笑。 沈落又兴奋地与众人说自己在清河郡的见闻,从松子香甜说到琼枝山的美景。直说得将近一个时辰,才舍得停下来。 章宪往前来荣国公府不多也不少,只是沈晋曾教过他两年,便有些情谊在。这关系论起来,哪怕不亲厚,至少不会疏远了。 他这会坐在底下,看沈落眉飞色舞、笑容可掬,嘴角的笑也没有散过。他前些时候忙,一个没有注意沈落就跑去了清河郡,还没有其他人陪同,行迹可疑得很。 想知道她这么突然离开临安究竟是去了做什么,但也不好问沈家的人,更不好直接去查,那么至少能听她自己说一说。章宪见她脸上满是欣喜,想必是有很愉快的经历。 “还有好些好玩的事,等迟些再和祖母细细地说。”沈落看着老夫人,眨了眨眼,像是与她暗示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老夫人便笑,“你才刚回来没多会,这一路奔波必定疲累。就是看你说得激动,谁好意思非喊你停下?倒是我比不得你们年轻有精力,先听乏了。” 众人听到这话,都站了起来。沈落也站起身,与蒋氏、沈鸢一起送了老夫人回房去休息。待折回来,看到秀禾捧着的礼物,方记起还没有将东西交给章宪。 听说人已经走了,沈落仍是追过去。幸好是追上了,章宪刚刚上得马车,并没有来得及离开。 “宪哥哥,礼物还没拿呢。”沈落伸手掀开马车帘子,探头看着章宪,气喘吁吁地同他说道。秀禾将东西递过来,沈落接过,又往章宪面前送。 “是什么?”章宪瞧着她手里拿着的锦盒,问了一句,却没有立刻接。 “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沈落反问,又笑,“等我走了再拆罢,这样不喜欢我也不会知道了。不管怎么样,都是很用心专门与你挑的,可不是买了几十份一样的随便送。” 章宪这才接过了东西,握着是不怎么沉的样子,抬眸看她,问,“清河郡当真就这样有意思?还能叫你这样懒的人跑那样远。往前说带你去宁遥郡玩,你都不肯去的。” “我才不懒呢。”沈落替自己辩驳,复道,“我本也想去的,但你那时是去办事,我怎么好去拖后腿?耽误正事,皇叔也得揍我了。” 章宪便没有再说什么。沈落又笑着让他一路走好,退得两步,同他挥挥手,将马车帘子搁下。顷刻之间,她的脸消失在了章宪眼前。 马车缓缓上了路,章宪低头看一眼锦盒,动作迅速打开。看到里面躺着的东西,章宪拿出来仔细端详了一会,方重新放回去。 第15章 无眠 沈落将带回来的礼物一一亲自送过去,或当不上贵重,但因用心挑选,至少诚意十足。众人收下礼物,看着都开心满意。 在大房与二房坐得了一阵,沈落回到三房,带上与沈鸢的礼物,又去找她。沈鸢站在廊下摆弄自己新得的两盆四季兰,沈落迈步进院子便看见了她。 十四岁的沈落若说仍是含苞待放的年龄,十七岁的沈鸢则已初显女子妩媚。绛紫色的裙衫包裹婀娜饱满的身材,她不过是闲适低头弄花,却仿佛天然一段风韵。 抬头看见了沈落,沈鸢招呼她一声,将手中的小铲子交给了身后站着的穿着粉色裙衫的小丫鬟。等到沈落走过来,两人一起进了屋里。 沈鸢喊她坐,自己则去了净手。折回来,又挥退屋里的丫鬟,便剩下她们两姐妹在。待沈鸢也坐下,第一句话便是与沈落说,“我不嫁贺正初了。” 一个月前,沈落就知道这件事了。即使并不知道,只要自个姐姐决定好了,她也不会横加干涉。因而沈落不过凑近她,小声问,“娘没受不住吧?” 沈鸢听到这话愣怔了一瞬,失笑抬手点了一下沈落的额头,“合着你就是这样关心我的?”只问起娘亲,都不问她怎么样。 沈落一下坐直回去,抬手捂住额头,委屈地看着沈鸢,“不想嫁自然不嫁了,我肯定支持你,怎么能叫不关心?就是因为关心,才无条件支持啊。” “就你会贫嘴。”沈鸢斜乜她,又捏了捏沈落的脸,方笑着说,“娘没事,反正爹爹劝着,何况娘也不愿意我受这种人的气。” 沈落好奇问沈鸢,“已经退亲了?” 沈鸢便否认,“没有,不着急。”想起什么,“唉”得一声,“瞧我,都忘记给你倒茶了。”说着抬手与沈落倒了杯茶,又笑,“落落你说,他不想娶我,却不敢堂堂正正地来退亲,是不是好没意思?” “岂止是没意思呢。”沈落附和,想起她那时听见的话,好像他们沈家多么仗势欺人一样的。当初定亲,难道还是他们家逼着贺家定的么?分明是自己心虚,没有底气。 沈鸢不知道沈落在想些什么,只忽然问,“落落,你和韩将军……?”见沈落听到这个称呼便大睁了双眼,她笑了笑,转而说,“没什么,你哥最近总说要和韩将军请教箭术与马术,而今韩将军终于回临安了。” 沈落脸上一派镇静,“那同我有什么关系呢?哥哥不见得会肯带我去。何况已经立夏了,天气越来越热,我才不想出门呢。” “是这样吗?”沈鸢反问一句,展眉道,“落落,撒谎是不好的。” · 回到临安,过得许多天,沈落都没有找过韩玹,两个人也没有见面。韩玹觉得沈落或许不想再理他,然而这对于沈落来说,未必是坏事。 过去韩玹的生活便规律得毫无变化,而今依旧如此。 他每天寅时起床练功,待过得一个时辰,收拾妥当、用过早饭便去衙署。直到傍晚才从衙署回来,用过了饭,若没有其他的事,不多会则歇息。 这样无波无澜,甚至有一些静如死水。如果不是沈落的出现,清河郡的种种与此不相符的意外也不会发生。但韩玹已渐渐不再想起那些。 仍是一个于韩玹而言与往常没有差别的日子,他却在回府的路上被人拦下。听到马车外是沈昭的声音,韩玹便直接下去了。 “韩将军,好久不见!”沈昭看见他,脸上笑容很大,很高兴的样子。韩玹面色平静,点了一下头。 沈昭又说道,“总算是遇到了,本想登门拜访,又怕打扰,且前些时候妹妹生病了,我也实在抽不开身。本来只是一点小病,但她不知怎么的,偏不肯吃药,把我急得团团转。” “后来小王爷来看她了一回,她倒是终于肯吃药了。这两天病情有所好转,才叫人放心些。韩将军,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骑马吧?” 沈昭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韩玹觉得他平常没有这样话多的。但今天说到了沈落的事情,似乎就变得喋喋不休。 沈落生病了,小王爷……韩玹将心底涌起的这些念头抹去。他抬眸看着沈昭,却拒绝了沈昭的邀请,“近来恐怕是没有空,他日得了空闲,必定赴约。” 韩玹是这样说的,沈昭不好继续强求,只觉得十分遗憾。之后两个人很快分开,各走各的路,沈昭回荣国公府,韩玹则回将军府。 · 月色迷蒙,星光黯淡,天地间飘起细雨。 韩玹一觉醒来,子时已然过半。 他睁开眼,一时脑海里满是梦里的场景。香软的身子、温热的唇,似蜜糖似□□的呢喃。还有琼枝山的木棉,手心的铜钱,腰间的玉佩……有人在他的耳边轻声地说,希望他明白她的心。 烦躁地坐起身,韩玹手掌撑在额间,半闭眼用力摁得几下,又发现自己竟是满身的汗。他深吸一气,重新躺下,却是辗转无眠。 不知过了多久,韩玹又坐了起来。这一次,他掀开锦被,下得了床榻,待披上衣袍便直接大步往外走。 今天正巧是兴平负责守夜的。 夜很深了,他倚着门犯困,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动静使他吓得差点蹿起来,更是瞬间便精神了。 “将、将军?”兴平看着脸色阴郁的韩玹,一时有点儿结巴。但他还是很快恢复了镇定,躬身问道,“将军有何吩咐?”转眼间语气便淡定许多。 韩玹看了看他,却只是沉着脸,说,“打水来。”大半夜这么句话落到耳中,兴平不由微怔,再抬头的时候,韩玹已又进去屋子里了,他唯有连忙去办。 直到目送韩玹出了府,兴平也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大半夜的,将军这是要去办什么事,还这样阴沉着一张脸?且又不要人跟着。 当真是奇怪得紧。 想不明白,他一拍脑袋,绝了继续深究的念头。将军说他可以去睡了,兴平也不客气,径自去了休息。 · 白天睡得太多,沈落夜里便不大睡得着。好不容易睡着了,没睡到一个时辰又醒了过来。屋子里莫名地发闷,她侧身看到窗户紧闭,没有惊动秀禾秀苗,直接披上外裳轻手轻脚去开窗。 她可能是病得傻了,不过开个窗户还能狠磕了自己一下。沈落疼得捂着脑门蹲下了身,暗骂几句自己犯蠢。正准备站起身,窗外传来些许动静,沈落惊了惊,僵着没敢动作。 沈落默默挪挪身子贴近了墙根,四下里瞧得一圈,想找找有没有能防身的武器。这个时候大喊或许能惊醒她的丫鬟,可谁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她也担心会打草惊蛇。 摸到沈落的房间,本意只是在窗外站着看得一眼便离开的韩玹,却见窗户洞开,而床榻上并看不到人。屋子里又没有点灯,不像是一时醒了或者没有睡醒。 他抿唇犹疑,脚下仍是动了动,到底翻身进屋,想到近处看一眼。或许是他不小心弄错了,沈落既还病着,这个时辰,又怎么会不在?何况,她的哥哥才说过她病情刚刚有所好转。 沈落缩着身子紧贴着墙,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打眼。然而当她仰头瞧了瞧半夜溜到她房间里的人——目瞪口呆。 看着韩玹往床榻边不过走得一步,便因发现身后有异样而猛然转过身。看他的视线顷刻间扫过了她,沈落终于面无表情站起身。 韩玹:“……” 沈落:“……” “韩将军?”沈落将声音压得极低,“你总不会是想说,大半夜散步走错路,才会跑到我的闺房来罢?”她伸手裹紧身上披着的衣裳,压下嘴角,没有暴露心中欣喜。 何谓闷骚。究竟是憋不住的。 晚饭的时候,便听哥哥说,本想邀他一起骑马,他说没有空闲,就这样直接拒绝了。是没有时间,还是为了避开她?可究竟还是来找她了。也不知道哥哥是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回头得好好问问。 韩玹紧绷着脸垂眼看向沈落,她乌发散落,垂至腰间,寝衣外裹着件衣裳,看起来却比平日纤柔了几分。梦里面的人出现在眼前,却本没有想惊动她,但她怎么会躲在窗户下的? 但她看起来似乎没有沈昭说得那样不好,韩玹移开了眼。因为觉得丢人而并没有说话,神色淡淡往前迈步,便欲从窗户出去。 这就想跑了? 沈落顿时有些无言,韩将军呐…… 她本就站在窗边,即使动作并比不上韩玹迅速,却占据了很有优势的地理位置。在韩玹行动时,沈落跟着也行动,且顺利用身子将窗户堵住。 “韩将军,你要是这样,我只好喊人了哦。”沈落笑看韩玹,甜甜说道。 第16章 约定 韩玹就这样被沈落堵在了房间里面。 顾忌沈落,韩玹不敢动粗。但是沈落挡在窗户前,他没法离开。她说会喊人,韩玹以为不是玩笑话,哪怕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像是那样。 他又穿得身玄色的衣袍,虽然大半夜偷偷摸摸行事,不是不能理解,但沈落觉得韩玹没准满衣柜都是这样深色的衣裳。而她送给韩将军的白衣袍,想要不特别都难。 见韩玹站定不动,沈落心中暗喜。可一句话都没有便想要跑,能有这样容易的事情吗?她可是忍着这样多天都没有去找他,才等到他自己出现,哪怕时间、地点都略显微妙…… 如是想着,沈落脸上的笑凝滞复又消失。韩玹看她忽而间便紧拧了眉,表情颇为痛苦,又有些身形不稳,似便要往后边倒过去。 记得沈昭提及沈落时说过的话,念及她或尚且虚弱,韩玹忙伸手扶住了她。沈落便紧抓着他的手臂,可也没有多少力气。韩玹便肯定了她是身体还没有好透。 雨丝从窗户被风不停卷进来,有一些直接打在韩玹的脸上。而沈落正好堵在了窗口,风雨已被她挡去许多。韩玹眸光微沉,手上用了一些力气,将沈落带离了窗户旁,又扶着她到床榻重新躺好。 “好好休息。” 看到沈落脸色痛苦,韩玹终究低声说得了一句,又伸手替她盖好锦被。但仍是准备离开,毕竟不好在她的闺房里多待。 但韩玹还没有来得及转过身,手臂便被沈落给紧紧拽住了。那双握住他手臂的手又继续往下,握住了他的手掌。她手心冰冷,她的指尖传来身体因痛苦而生出的细微颤栗。 “韩将军。”沈落开口喊他,声音低低的,没有了前一刻笑看他无路可逃时的狡黠。韩玹顿住步子,没有转身面对沈落,只说道,“你好好休息。”沈落握住他手的力道却不减。 “你没有不想见我的,对吗?”知道韩玹不会回答,沈落又问,“也没有故意避开我,对吗?所以才会主动来看我。” 韩玹始终背着沈落,可他将这些话听得很清楚。他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但没有任何动作。 身后传来沈落的两声低咳,继而又听见她勉力道,“韩将军,陪我说说话吧,我们似乎很久没有说话了。”隐约带了哀许之意。 沈落用手指轻刮韩玹的手心,像是不停地询问他好不好。过得半晌,韩玹终归转过身。他半垂了眼,便对上沈落的视线,她的眼眸里似有迫切的希冀。 床榻旁有绣墩子,扫得了一眼,韩玹坐下来。沈落始终不肯松手,他也没有用蛮力,由着他这般握住。他低头看着沈落,声音放柔了许多,话语依旧简洁。 “休息吧。” 沈落不应,问,“那你还会来见我吗?” 韩玹道,“会。” “我买的衣服还有玉佩,你还留着吗?” “嗯。” “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会看到吗?” “会。” 沈落紧拧的眉瞬间舒展开来,她脸上又有了笑意,却问,“我的铜钱呢?”韩玹轻叹了一口气,道,“心愿若是达成,应该是要没收的罢。” “有道理……”沈落往床边挪了挪,离韩玹更近了些。她两手握着韩玹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脸颊边,轻轻贴过去。 沈落继续和他低声说话,“韩将军,你很忙吗?哥哥今天和我说,本想约你去骑马,你却没有空闲。如果不是你来了见我,我会以为你是故意躲着我……但现在我知道,你并不是那样想的。” 韩玹静静的看着沈落,黑暗中只有她的一双眸子分外地亮,越发像夜晚天幕上闪烁的星辰。但是他没有回应什么,沈落却一直在说。到得后来,或许是累了,她慢慢终于闭眼睡去。 即便眼睛适应了黑暗也无法将沈落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韩玹却这样在床榻旁,沉默地看着她。直坐得半个多时辰,沈落熟睡,韩玹才掰开她的手掌。 轻抚了抚沈落的发,韩玹几乎控制不住,指尖要去碰她的脸,却仍是压下了冲动收回手。他起身,没有再流连迟疑,从窗户翻得出去便融入了夜色。 · 沈落虽的确病了,但只是一点小问题,季节更替,身体有些不舒服罢了。汤药实在太苦,她自然不爱喝。后来却有些发热,沈落才不得已开始喝药,免得变得更严重。 韩玹来见她时,沈落的病基本上好了。联系到他见过自己哥哥,了解沈昭的脾性,沈落很容易对韩玹大半夜跑来看他的原因有所猜测。 装虚弱是为了拖住韩玹,也是为了让他说得两句心里话给她听。不然她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呢?但后来本是想装睡的,结果不小心当真睡着了过去…… 无论如何,说过这样的话,韩将军必定不会再避开她。沈落以为,有了这样的约定,她和韩将军之间的感情又更深了一步!因而待到一觉醒来,沈落的心情又变得很好。 秀禾夜里听到了些动静,但因沈落没有喊她且模糊中听见了“韩将军”这样的字眼,才没有进得里间看或者出声询问情况。即便如此,她心里又难免忐忑。 到得第二天看见沈落的表情,秀禾以为她猜测的或没有错。想了想,秀禾一面与沈落梳头,一面含糊地问她,“小姐,你昨天夜里睡得好么?” 沈落翘着嘴角,肯定地回答,“很好啊。”秀禾又迟疑说,“半夜的时候,奴婢似乎听到了一些异动……”沈落惊疑问道,“你都听见了?” 秀禾心里咯噔了一声,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就算有那样的事,小姐也不会喜欢底下的人过问或者是张扬,可她竟然当着小姐的面说起,虽则是因她以为哪怕小姐喜欢韩将军,半夜闯进闺房的行径也实在不妥了些。 “我半夜醒了,觉得屋里闷得厉害,便去开窗户,结果……”沈落顿了顿,蹙眉压低声音,“竟然不小心把脑袋给磕了。”她摸摸自己的头发,交待,“这么丢人的事,你们千万不要往外面说,知道吗?” 沈落说得严肃认真,秀禾一瞬错觉自己额头有冷汗划了下来。秀苗听到沈落竟是磕着了脑袋,急切地问,“严重吗?还疼吗?” 虽然起了个包,但是没有破相流血,现在也没什么感觉,沈落不太在意。秀苗一追问,她立刻说,“不严重,也不疼了。” 赶在秀苗说出一串话之前,沈落先将她们的话都堵住,“总之,最好在外面提也不要提‘昨天晚上’这几个字,更不要说起我如何如何,明白了吗?” 秀禾以为,小姐指的是另外的那件事。但她依然和秀苗般,认认真真应下沈落的交待。不管怎样,小姐是个有分寸的人,秀禾至少坚信这一点。 沈落回想着昨天夜里的事情,一时间想到了其他的,于是交待秀禾说,“晚些去将玉锦坊的人请过来,我要新制一身骑马装。提前同他们说好了,我着急着要,许是会有些赶,如果接了活就得快些做。银子多出一些无妨,但到时候见不到衣服我要不高兴了。” 秀禾应得话,迟些便自个出府去了替沈落办这件事。 · 约莫过得七八天,沈昭再次见到韩玹,又和他提及了一起骑马的事情。韩玹没有再回拒,却与沈昭将时间定了下来。大后天恰好韩玹休沐,两人便合计定在那一天。 这天的傍晚,沈落在去往上房的路上恰好碰到回府了同去请安的哥哥沈昭。见他满脸高兴,沈落自然要问一问,是以知道了这个消息。 听过沈昭的话,沈落直接与他说,“哥哥,我也想去,新制的骑马装明天便能送来,到时候正好试一试。” “你身子好透了?”沈昭很不放心的样子,“不是不愿意你去,但我怕你还没有痊愈,尚且虚弱,何况也无须在这些事情上勉强。” 韩将军的邀请,她要怎么拒绝?沈落在心里嘀咕,嘴上只说,“我早好了,本就不严重,我哪里有那么脆弱?总之便说定了,到时候记得带我一起出门。” 沈昭一脸地无奈,眼神却依旧宠溺,对自己这个妹妹没辙,“知道了,等出门的那天,我用过早饭就使人知会你。” 沈落送了他一个极灿烂的笑容,沈昭微笑摸摸她的脑袋,两人一道去见老夫人。 沈昭说话算话,到了第三天,用罢早饭他便派自己的小厮去递消息。秀禾将话递进来的时候,沈落正在沈鸢的房间,缠着沈鸢答应教她编长命缕。 “又是去见……”沈鸢无言,问,“你们是去做什么?”沈落回答了,沈鸢便笑得一声,“那真是巧了,贺正初也邀我骑马踏青。” 他还有脸邀自己姐姐出门?!沈落想这样说,却谨记沈鸢不知她知道许多事。她状似小心地讨教,“姐姐,你不是说不嫁他了吗?最迟不过这个月,或是便该正式退亲了?”怎么还愿意答应他的邀请? “你不必管,我自己会处理好我自己的事情。”沈鸢捏捏她的脸,行了,我答应教你就是。你自己愿意准备材料,或者直接用我的都行。” “嗯。”沈落点头,“材料我自己准备好,到时候带着来寻你。姐,待我事成,定有重谢!”说得很是大义凛然。 沈鸢失笑,便知道沈落定是想编了东西送给她的韩将军了。 第17章 见面 沈落乘着马车到了林苑,沈昭与沈骞骑马跟在马车旁边。沈骞今年才十岁,是小辈中年龄最小的,故而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沈昭只允许他骑小马。 然而沈落原本也想要骑马过来,沈昭却坚持不允,她不得不退让。到了地方,沈落脚刚沾地,抬眼便看见先抵达的韩玹。 正如那天夜里与她说定的,韩玹穿着白色衣袍,坐在马背上。腰间锦带缀着沈落送的那枚青玉玉佩。和玉佩紧挨着,半隐半现一枚看起来不大协调却锃明彻亮的铜钱。 沈落却看见了,她忍不住笑。 看见秀禾与秀苗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马车里坐的是谁,便似乎十分明朗。韩玹看过去,沈落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她穿得一身莹白的骑马装,长发用赤金嵌红宝石的发冠高高束起,简单利落又不失气质。 等他们三人到近前时,韩玹已然翻身下马,站在原处,始终脸色平静。沈落望向他,两人的视线经意或不经意触碰。韩玹淡定移开眼,像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也似并不懂沈落眼底的笑意。 “韩将军,”沈昭同韩玹打招呼,客气地问,“可是久等了?”韩玹摇头,沈昭笑了笑。 知道沈落与韩玹认得,他便单介绍沈骞,“这是我最小的弟弟,对韩将军甚是仰慕。得知我今日是来见你,当下就说要跟着了。” 沈骞立刻朝韩玹行了个礼,郑重地喊他,“韩将军。”再抬头时,沈骞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说道,“久闻大名!等到我长大,定要像您一样英勇威风!”恨不得将自己听来的韩玹在战场的事迹细数遍。 眼睛在沈骞与韩玹身上打了个转,沈落也开口凑热闹,“韩将军,等到我长大,定要……” 韩玹看她一眼,她却笑得很是无辜,转而说道,“突然发现,我好像已经长大了,不用再等。”沈落冲他眨眼,像认定韩玹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一般。 “哪里就长大了?明明还是个小姑娘。”沈昭没有往其他方面多想,只是驳了沈落的话,“你这样的年龄,离嫁人都还有好些年。” 韩玹避开沈落的视线,沈落又笑了起来。几个人正在说着话,转头看见两位熟人,沈昭低声说了句,“小王爷和新城郡主。”当先走过去。 小王爷便是章宪了,而新城郡主正是章宪的妹妹章婧。章婧今年十五岁,与沈落年龄相当,两个人性情相投,关系便一直不错。 沈骞拔腿跟上沈昭的步子。沈落往章宪与章婧的方向看了看,和沈昭、沈骞一样往那边走了过去。韩玹则跟在了沈落的身后。 · 章宪远远就看到了沈落,也注意到她穿着白色的衣裳。他记得,自己有一次骑马穿了身白色的锦袍,便被她狠狠地笑话了,说他糟蹋衣服。而今,她自己却做了一样的事。 目光越过沈落,在韩玹身上略一停顿,章宪便收回视线。即便过去与韩玹没有太多接触,但他认得这个人——沉默寡言、冷漠苛刻,身世有一些坎坷,有才能,且很豁得出去,所以能够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因而不过两年的功夫,韩玹从名不见经传的翊麾校尉变成了今天的大将军。即使注意到他也是一身白色衣袍,但章宪以为不值当什么,很快敛思绪,对向他见礼的几个人免了礼。 他略低下头,看着沈落,“落落,往前你不是说想学射箭的吗?正好婧儿也想要学,我让人帮她打小弓箭的时候也帮你打了一副,一会儿你试试趁手不趁手。若是不行,我再让人重新打过。” 沈落还没有说话,章婧走过来挽着她的胳膊,笑道,“落落,趁我哥今天得空,他箭术又好,我们一起学吧?正好有伴。要是学成了,还可以讨奖励。” 章婧颇有些无赖地看着自己哥哥,章宪无言反问,“你们若是学成,不是该答谢我才对吗?我辛苦教你们,还得赔上许多。” “宪哥哥一下要教两个人恐是有些累呢,”沈落说,“正好韩将军今天在,我讨教韩将军也没有差别。”沈落看向了韩玹,貌似真诚地询问,“韩将军,你可以教我吗?” 韩玹一样看沈落,却觉得她是故意为之。要教她射箭吗?感觉到章宪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韩玹没有说话,只轻点了一下头,算作是对沈落的应答。 沈落甜甜笑着与他道谢,章宪却脸色微寒,但迅速又变作了平常。太熟悉沈落,也太了解她的性格与习惯,对于沈落主动亲近韩玹的行为,章宪很难不意识到不对劲。 但是她还这样小,并不明白韩玹这样的人不适合她。章宪努力让自己内心翻涌的心情平复。然而他看着长大的人,守着长大的人,难道真的看上了别人了?章宪有些无法相信,也有些无法接受。 沈家的姑娘多半是十七岁以后才出嫁的,沈落又那样得皇姑母的喜欢,怕是得留得再久些。他以为不必着急,可是这么时常看着,还是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 落落为什么跑去清河郡?章宪记起那段时间,韩玹也不在临安城。难道那么长的时间,他们一直都在一起?心里盘算过一遭又一遭,章宪根本无法静心。再看沈落和韩玹偏偏都穿得白色衣裳,也很是刺眼。 听到沈落主动提及,章嫤认真看了眼韩玹,却因为他冰冷的模样而收回目光。她很难觉得,这样像寒冬一样凛冽的人能教得好沈落…… 技术好和教得好,到底是两码事。 章婧将将收回了视线,去看自己哥哥,便见他似脸色阴沉。章婧摸不着头脑,前一刻不是还好好的吗?她轻喊了章宪一声,特意找话同他说,“哥哥,我和落落的小弓箭在哪里呢?” “落在了马车上,我去取。”章宪说罢,转身就走,但他明明不必自己亲自去取的。沈落看章宪这样,也觉得奇怪,拉了拉章婧的衣袖,“小王爷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应当不是吧……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呢。”章婧也不怎么确定。如果不是那样的原因,可也没发生什么事,未免太过奇怪?想了想,章婧终是与沈落说,“我去看一看。” · 等章宪与章婧回来时,沈落的小马也被底下的人牵过来了,是与韩玹的马一样的枣红色。和韩玹骑的那种高头大马不同,沈落的这匹属于长不大的品种。而今养了有三四年,依旧不高大,但对于沈落来说正合适。 沈昭与沈骞低声说着骑马与射箭之流的话题。沈落看得会自己的马,瞧见韩玹安静站在离他们几步外,主动走到他身边。 “韩将军,我们的马竟然也是一样的毛色,是不是很巧?这真正是天赐的缘分,对不对?”沈落笑吟吟问,韩玹却没有应她的话。 沈落又低声请教,“韩将军,要不你现在同我说说,想要学好射箭该注意些什么?我先琢磨琢磨,兴许一会能学得快一些。” “七小姐这样聪明,应当可以无师自通。”沈落靠得太近,韩玹往后退得两步,与她拉开距离。 沈落脸色不变,道,“韩将军,我觉得你只是想要夸我而已。”又笑着悠闲往前迈步,“如果韩将军觉得,我们去那边讨论比较好的话,我没有关系。” 韩玹站定了,低头看她,语气无奈,“别闹。”沈落走到他面前,依然离得十分近,背着手笑,“韩将军,你要是教会了我,我一定送你谢礼,亲手做的那一种。” “……不必。” “是吗?”沈落垂眼看向韩玹腰间的玉佩与铜钱,又抬了抬下巴,眸光盈盈,不无得意,“可是你穿着我买的衣裳,戴着我买的玉佩。它们都比你诚实。” 韩玹:“……”他压了压嘴角,盯着沈落看,“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当着你的面扔了才带来的。” “你不要了,直接还我就是,何必要扔了?我没有废银子买吗?”沈落瞬间变得不高兴,“东西还给我,至少我还可以拿去送给别人,扔了多可惜。你是不心疼,但我心疼我的银子。” 韩玹抿唇,放低声音,“你不该让我教你射箭,你哥哥也可以教你。”沈落不由轻笑起来,“韩将军,老实说,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东西?” “我是那种会趁机占你便宜的人吗?”沈落一声反问,理直气壮。韩玹看着她,沈落却是眼波流转,又问,“或者你觉得,自己会把持不住,所以想避开?” 韩玹:“……” 沈落忽而想通了,她继续问,“韩将军,事实上,你内心也很期待我对你做点什么,对吗?”她一脸恍然大悟,趁着韩玹不备,用手指挠他的手心。 韩玹抓住她作怪的手指,沈落脸上便是得逞的笑。 沈昭和沈骞说着话,余光没有看到沈落的身影,忙四下里去找。看到沈落在远处与韩玹说话,他冲两个人朗声问,“落落,韩将军,你们怎么走得这样远?” 韩玹松开她的手,半垂了眼,看着沈落,说,“你安分一些。” “那你教我射箭吗?” “好罢。” 沈落又笑,走回沈昭身边之前,她低声对韩玹道,“韩将军,你手把手地教,我一定会好好学。” 韩玹:“……” 第18章 习惯 等得一会,章宪与章婧终于取了东西回来。沈落再看章宪的脸色,不似先前那般难看,故而当下没有多问。之后一行人骑马,慢悠悠地往林苑的靶场走去。 章宪走在最前面,沈昭与沈骞跟随其次,韩玹则落在了最后。在韩玹前面的,是沈落与章婧。章婧与沈落一样也骑得一匹小马,却是通体雪白,浑似没有一丝杂毛,两人并排说笑。 章婧道,“落落,你上次专门从清河郡带回来的礼物,我很喜欢。”朱红色的玉线被编做了十瓣的花瓣结,结心嵌了颗精雕成木棉花样式的紫黑宝石。她现在想起来,还是喜欢得不行。 沈落挑的这份礼物属于投其所好,这样颜色有些浓烈的物件,章婧一向偏爱。她当下笑说,“便是知道你喜欢我才买的。”又说,“不知道小王爷满意不满意我送的扇坠……” 她忽而想起来,章宪到现在都没有和她提过礼物的事情。喜欢不喜欢,总该有个说法吧?往前他从不会一句话都没有。 沈落想了想,低声问章婧,“小王爷可是又被催找王妃的事了?” 章婧笑,“他又有什么时候不被催呢?就昨天,皇后娘娘还在说呢,等大选的时候要给哥哥好好挑一个王妃,我娘不好应,不敢让皇后娘娘费心。” 沈落道,“皇后娘娘很疼小王爷,才上心这些。不过我大哥也还没有定亲,祖母倒是不怎么着急。”沈落心想,小时候不大觉得,而今越来越觉得祖母的关怀与特别。 若非祖母撑腰,她哪里敢自己跑去清河郡呢?沈落回头看了一眼韩玹,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韩玹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她仍是捕捉到了。 沈落自恋地想,韩将军一定一直都在看着她,所以她突然回头,才会有那样的反应。她不免心中得意,冲韩玹笑起来,容颜鲜妍,喊他,“韩将军。” 韩玹不紧不慢驱着身下大马往前,习惯沉默,却没有习惯总不自觉看向沈落。她身上仿佛有种特别的吸引力,让人愿意看着她。或者只是安静看她一颦一笑,也觉得很好。 沈落与新城郡主兴滴滴说话,清脆的声音不断往后飘过来。韩玹将她的话都听到耳中,言语中的欢喜与愉悦也是她身上时常散发的感觉。 但她突然回头,笑容嫣然,又特意喊他一声,不知是要说什么话。明明在骑马,可还是一点都不安分。韩玹没有避开沈落的视线,只提醒她,“看路。” “嗯。”沈落应得声,依言转过头,又忽而回首,好似定要将没说出口的话和韩玹说完,“韩将军,是不是可好看了?”很骄傲的样子。 “什么可好看了?”章婧见沈落频频回头,好奇追问。她又看得眼韩玹,还是冷冰冰的样子,因此很快收回视线。 沈落不在意韩玹应她与否,毕竟在她问出口时答案已经在她心里了。然而迟迟都未听到韩玹说话的章婧,但以为这位韩将军实在有些不好接触,心里也生出了些许的不自在。 再看沈落笑容满面,浑不介意,章婧也笑了笑。毕竟她才第一次见这位韩将军,也无法判断他好还是不好,但落落像之前便认得他,应当是不会看错了。这么想着,章婧又变得轻松。 · 绿树合围的方形靶场中人并不大多,章宪负责挑了一块合适的区域,划定做一行人玩儿射箭的地方,又安排护卫在四周守着。 章宪将一副小巧的弓箭递给沈落,沈落道了谢又说,“小王爷,我之前送的礼物,你还没告诉我喜欢不喜欢。虽不是稀罕的东西,但那象牙玉的质地算是上乘,上头雕的小老虎也很威风。前些时候不是说先前的扇坠丢了么?换上这个,也行罢?” “嗯,挺好的。”沈落说了许多的话,章宪的回答却很简单。察觉到沈落对韩玹的不同之后,章宪的心思生出变化。 他终究没有办法直接放弃沈落,总归要有些行动。他得让沈落知道他的心思,但也不想吓到了她,所以无法莽撞。倘若不是她自己意识到,太直白或许会将她吓跑。 “还是我教你射箭吧,”章宪低头看着沈落,依然最介意这个,“你和我又不算外人,难道还担心麻烦了我吗?”但只字不提韩玹。 “便是不算外人,才觉得不必那么多讲究。”沈落笑起来,“小王爷,你教郡主,我哥教弟弟,韩将军教我,这样的安排就很妥当了。原本韩将军教弟弟也是可以的,但是先前都是哥哥在教他,许是不好一下换别的人。” 她像是有许多正经的理由,让人反驳不了她的话,也坦然地让人不好往其他方面去想。章宪想要坚持,韩玹却默默走了过来,沈落看见他,抬手冲他扬了扬手里的小弓,“韩将军,我用这个可以吗?” 韩玹不看章宪,目光但放在沈落伸手,他微微颔首,走向别的地方。沈落冲章宪摆摆手,立刻追了过去。章宪看着沈落欢快的背影,嘴角漫过一丝苦笑,可不想叫人发现,只得依旧装作平常。 沈昭倒是对韩玹颇为放心,原本他自己也是想请教韩玹的,不说还有弟弟沈骞,但是妹妹想与韩将军学,他也就退让了。 见沈骞这会眼巴巴望向韩将军,沈昭安慰他道,“下次还有机会,到时候我们单独找韩将军请教。” 沈骞无言地转过了头,他看着沈昭,幽幽说,“出门之前,二哥你也是这么说的。” 沈昭:“……”掩饰性轻咳一声,沈昭大手掌着沈骞的后脑勺,带他往旁边一点的地方走去,“混小子,二哥我教你就不好了吗?走走走,我们到那边。” 沈骞被沈昭推着往前,即使依依不舍、想要一步三回头也没有办法,终究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 · 六个人暂时稍微分散开来,箭筒章宪也命人送到沈落身边,里面装着与小弓配套的短箭。秀禾与秀苗不远不近跟在沈落的后头,随时听候她的吩咐。 考虑到沈落的情况,韩玹带她走近了些,在离箭靶百来尺的地方站定了。沈落自然都听他的,心思却并非都在这上面,她不时笑眯眯去看韩玹。 韩将军神色不动如山,他侧过了头,对上沈落的眼眸,也不过平静道,“我说,你做,不懂再问。” 沈落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却说,“韩将军,你不要伤心,其实我也将玉佩带在身上了。”她空出一只手摸袖子里的香囊,记得好好的,就放在这,却摸了一个空。 她脸色顿变,没有了笑。她将小弓递给了韩玹,严肃着脸认真找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于是又问秀禾与秀苗,确定自己的确带在了身上的。 然而这会不见了。 那可是和韩将军这枚同为一对的玉佩,她竟然给弄丢了,沈落顿时心生懊恼,吩咐秀禾秀苗说,“你们再带两个人,沿着先前走过的路仔细地找一找,兴许还没叫人捡了去。也打听打听,有没有人捡到了,若将东西还回来,定有重谢。” 知道沈落对此有多重视,秀禾秀苗不敢怠慢也怕她伤心,连忙便喊上了两个机灵的小厮跟着一起沿着原路找东西。 韩玹看她满脸悔怨,多半是在自责了,便说,“你还学吗?”沈落低着头没有说话,韩玹又说,“学好了,有奖励。” 沈落自然知道他是特地在安慰她,原本的难受霎时消失了大半,可心情还是有些不好。她其实不敢肯定韩将军会否戴了玉佩出门,是以只将玉佩装在香囊里,带在了身上。 往常担心弄不见,她都将这枚玉佩好好单独放在了一个匣子里的,毕竟它的意义这样不一样。回了临安,第一次带它出门,竟就弄丢了。沈落越想越是懊悔,如果多注意一些,定不会变成这样! “韩将军,”即使韩玹安慰,沈落还是笑不出来,她唯有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一些,“我会好好学的,不过要稍微等一等,看看能不能将东西找回来。或者其实落在了马车里面……” 沈落又想起,应让秀禾秀苗去马车看看。她有些待不住,也想要自己去寻。等找回来了,自然便安心了。兴许很快就找回来了呢?她正在想着,秀禾却已赶了回来,沈落连忙走过去,惊喜地问,“找到了?” 秀禾摇了摇头,却是说,“奴婢几个人分散了去找,路上奴婢恰好碰见了英武侯府三小姐身边的丫鬟,她与奴婢说,董三小姐正好也想寻小姐的,说是拾到了小姐的东西,让小姐可以到湖边的凉亭见她。” 小姐丢的是一个香囊,上面绣了小姐的字,董三小姐若是捡到,认出来了也不奇怪。但既知是她家小姐的,却不肯主动归还,还要小姐特意寻过去,谁知是什么心思呢?秀禾想到往日董三小姐对待沈落的态度,颇为担心。 沈落自知与这位董三小姐的关系不大好,且这个人不知怎么,从第一次见面,董云溪便不大喜欢她。但还是要去的,东西既在她手里,一定要找回来。 “我去找她。”沈落很快说道。 第19章 担心 和沈昭说过一声,沈落带着秀禾去湖边的凉亭找董云溪。如果她手里不是真的握着她的东西,恐怕是不敢这样的,因而沈落也让人去找秀苗几个,交待他们不必继续。 沈昭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沈落也只是说有事要去找董家三小姐。可不该是在学射箭的吗?忽然间要去找人,沈昭到底知道是有事情了。 想问问之前在沈落身边的韩玹是否知道,沈昭找了一圈,韩玹竟然不见了踪影。沈昭一时糊涂,想去找自己妹妹却又没有头绪。 章宪在这时走了过来,见沈落与韩玹都不在,而沈昭又面有急色,便询问他是怎么了。沈昭说与章宪听,他自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立刻使人去查探沈落到哪去找人了。 林苑的碧阳湖对于沈落来说不难找见,湖边种着杨柳与紫藤,而今不是紫藤开花的季节,便不见深紫色的妍丽,只有一片绿意盎然。 一段九曲八绕的大理石路一直延伸到离湖边不远处的八角攒尖凉亭,两边用石砌、雕着花鸟虫鱼的栏杆作为保护。 沈落还没有走近,已看见了坐在凉亭里、半倚着木栏杆,正在喂鱼的董云溪。她脚下步子未顿,不紧不慢走近。 鱼食撒入碧波荡漾的湖中,不一会儿,靠近凉亭的这一小片水域便聚集了许多的锦鲤,成群地不停游荡。董云溪等得无聊,终于听到丫鬟说沈落来了,勉强打起两分精神。 接过丫鬟递来的湿帕子擦过了手,董云溪仍是半倚着栏杆,却一直看着沈落从远处到得近处,再走到她面前。 打量了下沈落今天的模样,董云溪暗自撇嘴。真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这样偏爱她。看到沈落,董云溪时常要记起第一次见她的场景。皇后娘娘是她的姑姑,往常对她是极为喜欢的。 那时她到宫里陪皇后娘娘说话,气氛本很融洽,但沈落出现轻易便夺去了她的存在感。之后,皇后娘娘更是将她极为喜欢、想要很久的一对镯子赏给了沈落。 从知道沈落这个人起,董云溪便发现了,不止是皇后娘娘,甚至端王妃也对她态度友善,而小王爷与沈落的关系更是极好。 董云溪自认出身不逊沈落,她的父亲是忠勇侯,外祖父是卫国公,她的姑姑贵为皇后,而她是忠勇侯福最小的姑娘。从出生到长大,她何尝不是千宠万爱着长大的呢? 竟叫一个沈落把她比下去了。她的母亲更特别交待,她与沈落年龄相当,两个人要好好相处。好好相处?她根本不喜欢这个人! “董三小姐,谢谢你使人知会我,不知我的东西现在是在哪里?”沈落站在董云溪面前,心平气和向她讨要自己的香囊以及玉佩。 “你说的是这个吗?”董云溪笑着从衣袖里取出了一只紫棠银线绣葫芦藤的香囊,在沈落面前虚晃了晃。她没有拆开来看,但从外面摸了摸也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听说她使人去传话,路上便碰到了沈落的丫鬟,怕是本就着急在找了。董云溪心思略转了转,问,“这是你的吗?” 沈落自然认得自己的东西,也多少想快些拿回来,因而点头说,“对,便是这个。刚刚发觉不小心丢了,多谢董三小姐拾到,他日必定好好道谢。” 不知为何,董云溪便听出了沈落口中的急迫。她笑了一声,将凉亭里的丫鬟全部遣退,又示意沈落将秀禾遣走。沈落照办,周围再没有了其他的人,董云溪才徐徐说道,“东西既然是你的,自然没有不还的道理。” 沈落淡定地看着她,听董云溪后面的话。董云溪见沈落浑无反应,却兀自将香囊打开取了里面的东西出来,抓在手心。 她站了起来,看向沈落,说,“我不需要你道谢,你想将玉佩要回去也可以,但你得求我。我觉得满意了,自然便将东西给你,否则……”董云溪看了眼碧阳湖,又笑,“我便将这玉佩丢到湖里,让你再也寻不着。” 沈落:“……”她一向知道董云溪不喜欢她,但还是第一次知道,董云溪不喜欢她的方式,如此地……沈落拧了一下眉,又松开,轻叹了口气,说,“那好罢。”像是已经妥协。 董云溪略挑了眉,便听见沈落说,“那你还是丢到湖里去罢。”她听在耳中,只觉得沈落是认定她不敢那样做。董云溪扯了下嘴角,忍不住问,“你难不成觉得我不敢丢?” 看着沈落无动于衷的样子,董云溪就气不打一处来,想要给沈落一点教训。她一边说,一边已然将手臂伸出了栏杆,但凡松开手,东西就会掉入这湖里。或者她可以奋力地扔,往湖心扔过去,那样就真的找不见了。 “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董云溪抬了抬下巴,对沈落说道。沈落却想把这句话送回她,且沈落觉得,这一位董家三小姐,好似才六岁,否则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再不喜欢她,何必将自己弄成无理的人。 沈落道,“这枚玉佩于我很重要,希望董三小姐可以不计前嫌,归还于我。”没有说出口的话,毫无疑问是不可能低声下气求她。 董云溪也有些着恼,她往远处看过去,见端王章宪正往这边走了过来,多半是来找沈落的。就这样认定她会欺负人,紧赶慢赶地来找沈落吗?董云溪撇嘴,心里越觉不舒服。 “我偏不还,你又能将我如何?”她瞥了一眼沈落,复看向湖面,将手里的东西朝着湖中奋力扔了过去,而后得意看向沈落。 只下一瞬,董云溪脸色就变了,因为沈落竟然直接从凉亭跳到湖中,要去将东西找回来!她感觉眼前一个身影虚晃,而后便听到入水的声音。 她以为,东西要是被扔了,沈落要么是差仆人来打捞,要么是不再要了。如何都没有想过她会这样做,自己跳了下去!董云溪怔怔盯着湖面看,彻底傻眼了。 · 韩玹侧身站在一株枝干稍粗的柳树后看凉亭的情况,即便听不见她们在说一些什么,但看得到沈落好还是不好。 见凉亭里剩下董云溪与沈落两个人时,韩玹便感觉要出事。不多时,又看到董云溪朝湖中扔了东西,而沈落竟然直接跳到了水里! 韩玹脸色微变,也不知道她识得不识得水性。即使识得,碧阳湖的水也不浅,她又能撑多久?一枚玉佩而已,命也不要了?暗恼没有将沈落拦下,韩玹也顾不上许多,到碧阳湖里找沈落。 虽已是四月的天,但湖水依然很凉。沈落庆幸自己的水性不错,不然董三小姐说要将东西丢到湖里来,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对付。低声下气地求人,她还真没做过这样的事。她要是做了,祖母岂不得将她丢出府出? 不然只能不要玉佩,可到底是她和韩将军的第一对玉佩,还是很有意义的。玉佩上缀了穗子,穗子沾上水自然沉,沈落追着玉佩,也不断往下游。 有锦鲤从沈落身边游过,又吓得逃窜开去。入得水中没多久,金冠松了,她的头发散落,在水里铺开。而今天又是一身白色的骑马装,沈落觉得自己这会恐怕是像个女水鬼一样。 然而这会她只能奋力往下游,一点点追上玉佩。她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件事上,等到好不容易将玉佩握在了手里,才感觉到身体有一点扛不住了。衣服、鞋子、头发,都实在太沉。 当她准备上浮的时候,有人靠近过来,沈落努力看过去,便发现是韩将军。她有些惊喜,朝着韩玹游了过去,而后便看到韩将军更加努力朝她游过来。 玉佩找回来了,沈落极为高兴。韩玹奋力找她,那样的高兴翻了好几番,无法用言语形容。若是用行动表达,她大概会亲韩将军一口。 韩玹靠近了沈落,水里没有办法开口说话,见沈落将玉佩拿在手中,便试图抓着她的胳膊,带着她努力往水面游。沈落反手攀着韩玹的胳膊,游到他面前,冲他晃了晃手里的玉佩。 如果不是在水里,一定笑得特别得意。这样的念头忽而便从心底钻出来,但没有想到,她的水性这么好,幸得是白担心一场。 伸手将面前的沈落拉到了近前,韩玹的手又落到她的腰间。沈落顺从地被他带到了怀里,韩玹便微低下头,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沈落还没反应得及,韩玹的唇又贴上她的唇,一触即分。他似乎在笑,沈落不敢睁大眼去看,因而分辨不清楚。可这一刻,沈落觉得,她要醉倒在韩将军怀里了,但十分不幸的是……她腿抽筋了。 唔,一定是韩将军的错。 第20章 重要 发觉腿有些抽筋,沈落忙伸手揽住韩玹的脖子,让他带着她往岸边去。韩玹轻拍了一下她的背,似安抚她不要害怕与担心,之后直接带着沈落走。 被水浸透了的白色裙衫紧贴着身体,而先前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游至半程,韩玹低头去看沈落时,终于发觉到了这一点,因为沈落里衣的颜色都有些透出来了。 韩玹别开眼,也改变了方向,远离凉亭,往没有人的方向游去。待上得了岸,强健如他也不免身体疲乏,韩玹却只是将沈落抱在怀中。 到得此时,沈落自然也发觉了衣服的问题。究竟,韩将军的情况仅比她好上一点点。她侧着脑袋,脸颊贴在韩将军结实的胸膛,一手攀附在他的肩膀,一手环着他精瘦的窄腰。 沈落偷偷去看韩玹,发觉他脸上似乎有可疑的红晕。低头再看一眼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往韩玹的怀里埋了埋脸,沈落闷声说道,“韩将军,这次真的是你自己先动的手,是因为做好娶我的准备了吗?” 韩玹却沉默将她从自己怀里往外面送了送,又仿佛是脚下生风,走得极快。他把沈落送到一处假山,让沈落暂时躲着避免被其他人看到。 即使现在还是大白天,假山里也十分的暗,只些许的光亮照进来。 沈落被放到块平整石头上坐着,韩玹抬手替她拂开贴在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哑声说道,“你在这里呆一会,我去找件披风或者袍子过来。” 韩玹转身欲走,沈落伸手便拉住了他的衣袖。他低垂着眼转过身,沈落抬头望向他,问,“你这样就好出去了?” 沈落的目光从韩玹上半身迅速扫到下半身,而后微红着脸,移开眼,小声道,“你不在,万一有其他人来了,我还是挡不住。” 低咳了声掩饰窘迫,韩玹始终盯着旁边的石头,没有将视线落到沈落身上。 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没有更好的办法。她浑身都湿透了,得快些回去清洗、换下身上的衣服,否则定是要着凉。 “韩将军,”沈落开口喊他,又一本正经地说,“只要你抱一抱我,我就不冷了,也不会着凉,也不会生病。” 碰了一下沈落的手背,已经开始泛冷了,韩玹觉得不能再磨蹭。待到听过沈落的话,他只是说,“我很快回来。”沈落扯着他的衣袖并不肯松开。 “韩将军,你走了我会害怕。”沈落可怜兮兮地看着韩玹,竭力放软声音,“真的会有人来的,他们会看到我这个样子……你也不希望别人看到我这样,对吗?” “趁着现在没有人找过来,我们可以悄悄地溜走。哥哥那边,只要待会再使人说一声就好了。” 沈落终于记起自己先前为什么会跳到水里,将另一手抓着的玉佩举到韩玹的面前,欢喜地说,“韩将军你看,我真的带在身上了。” 韩玹默了默,问,“它有这样重要吗?”沈落立刻点头,认真地说,“当然重要,错过就再也不会有了,哪怕后来你再送我一模一样的,也不是同一件东西。” 沈落将手收了回来,抓着韩玹的手臂借力站起身。低头见沈落右腿不大方便,韩玹才知道她可能是抽筋,便反过来扶着她。沈落扑到他怀中,仰头伸手捧着韩玹的脸,迫他低下头看着自己。 “韩将军,你会来提亲吗?” 沈落眼也不眨,问得极认真。她不知道韩将军跟着她来了碧阳湖,但韩将军这么做了,定是放心不下她。看到她跳到水中,又十分着急,所以也到湖里去找她。 但现在再想起来,沈落也觉得自己冲动了。她全没有想到衣服湿透了不好见人这个问题,要不是有韩将军在,还不知道会变成了什么样。 沈落并不着急,更希望韩玹慎重思考,却没忘记提醒,“韩将军,你要好好考虑。假使我嫁给了别人,到时候就会和别人做许多事。” “比如说,送他玉佩、替他买衣裳、同他赏花、往他身上丢铜钱许愿,或是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被他亲一下额头又再亲……” 眼见韩玹眼底染上几丝不愉快,脸也沉下来,沈落忍不住笑。她踮脚在韩玹唇上迅速啄了一下,“韩将军,你会来的,对吗?哪怕一次不行、两次不行,也会再试第三次、第四次,对不对?” 看她满脸欢快与沾沾自喜,韩玹却没有任何办法。他将沈落贴着他脸颊的一只手拿下来,放在手心握着,郑重道,“过一阵子,我便上荣国公府提亲。” “韩将军,我和你说,这件事,你最好和我串通起来办。”沈落冲韩玹扬眉,“你过阵子要是上我家提亲,恐怕会被打出府去。” 她笑得眉眼弯弯,继续说道,“韩将军,你不要太着急,我们可以慢慢谋划。何况,万一我哪天又不喜欢你了呢?这可得看你表现。” 韩玹问,“怎么表现?”他往前略挪了挪,与沈落紧贴在一起。韩玹又轻叹,仍低头,轻声说,“我等你长大。” 沈落笑,“好啊,韩将军,你好好地看着我,我一定会很快长大的。”她用自己的食指勾勾韩玹的手指,“韩将军,现在先带我走吧?我不想生病,也不想你生病,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韩玹全然无法,重新抱起沈落,将她脑袋往自己怀里摁了摁,说,“你藏好一些。”又带着她离开假山,捡了偏僻小路往别的地方去。 · 章宪与沈昭几人赶到碧阳湖,没有能够见到沈落,只见到了秀禾以及被秀禾拦了下来、慌慌张张准备离开的董云溪。董云溪的丫鬟护在她身前,都推搡着独自一人的秀禾。 看到沈落跳到湖中,董云溪担心要出事,心中无措,下意识逃跑,哪知走出凉亭没多远的路,沈落的丫鬟就跳出来了绊脚,而章宪他们这么快就赶到了。 看着面前站着的一行人,一副恨不得立刻拿她问罪的架势,董云溪心虚地咬了下唇,说道,“小王爷,新城郡主,还有沈二少爷、沈四少爷,不知你们这是有什么事?” 沈昭看着她,压下心底的不悦,尽量温和地问,“听说妹妹方才来寻董三小姐,不知道妹妹现在何处?”他往凉亭看去,并没有看见沈落的踪影。 董云溪往湖面瞥过去一眼,见似有人正奋力往别处游,离这儿很有些距离,便抬手一指,“呶,不是在那里吗?” 众人齐齐顺着董云溪指的放心看过去,秀禾又说,“小姐的东西被丢到湖中,小姐才会跳下去捞的。”神色焦急也探头往碧阳湖看,却没有说那是与韩玹有关的东西。 沈昭与章宪皆知沈落识得水性,因而即使辨认不清楚湖中的人是否是她,但听到这样的话,也很难认为会是别的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更担心沈落的情况,众人只得放过董云溪,先赶去找沈落。 碧阳湖究竟很大,比着方向找过来却并没有顺利碰到沈落。倒发现了些许的水渍脚印,被太阳一晒,看到的时候也只瞧得见些许印子。顺着寻过去,也不见沈落的踪影。 正奇怪的时候,秀苗又找过来,说沈落已经先坐着马车回去了。想她从水里出来的样子恐怕多少狼狈,并不想叫人瞧见,众人未多怀疑这件事情,但没有了心思继续玩乐,便各自散了。 沈昭带着沈骞急急往府中赶,路上却遇到得了沈落吩咐来送信的小厮。沈落说,让哥哥到将军府去接她,沈昭没明白沈落如何又去了将军府,却仍赶了过去。 但知道沈落好好的,比之前一刻,究竟放心下来。 · 沈落梳洗过,披散着半干的头发从净室出来。韩玹虽已使人临时去买一身适合沈落的衣裳,但到底需要费些时间。这会儿,沈落将就先穿得身他的衣服。 他的衣袍对沈落来说实在宽大,也就衬得她整个人越显娇小。沈落出来找韩玹时,他果然已经收拾好了。只是头发还湿着,或许不喜欢披散着发,他仍旧束了起来,不见一丝凌乱。 韩玹的府宅格局很有特色,正厅有一道月洞门可以穿到后面的回廊。那回廊不知是通向何处,但却俱是用席居铺就的,可以直接坐卧。从月洞门走出去,看到的便是片葱葱茏茏的园子,草木蓬蓬勃勃长着,满眼的青翠。 别处或能感觉到些许夏天的热意,这里却清风徐徐,很是凉快。沈落笑吟吟在韩玹身边坐了下来,又觉得贴得不够近往他身边略挪了挪。不知是在想什么的韩玹回了神,扭头看沈落。 沈落也看他,略歪着头笑道,“韩将军,我喜欢这条回廊,将来定要和你一起在这里对花喝酒,谈天赏月。”她又看了眼园子,有点儿迟疑地问,“这儿种了花么?” 韩玹嘴角挑了挑,问,“你想种什么?” 第21章 特别 韩将军问她想种什么,沈落一瞬间想了很多。她说种什么,韩将军就要种吗?这是他的府宅,他却让自己出主意……沈落又想,韩将军还说过要去提亲,答应要等她长大。 沈落往韩玹身边再靠了靠,和他紧紧挨着。她凝神略想了想,重看向韩玹,但还没开口,先兀自噗嗤笑得一声。 韩玹不免奇怪看她,沈落努力憋笑,问,“假使春天种下一个韩将军,秋天会收获很多很多的韩将军吗?” 沈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愉悦,韩玹安静地看她。她笑容的明媚与鲜活的欢悦都像是潮水一样,一浪袭着一浪又高过一浪毫不犹豫地扑向他。 心底有什么已然满载的情感开始外溢,顷刻又变得汹涌,似山风、似海啸,恨不能就此融进他的骨血,从此再也无法被剥离。 韩玹几乎无法压住那样汹涌的情绪。 两个人的身后忽而传来一道声音,将原本的静谧与对望打破。是过来送新买的裙衫,韩玹站起身,沈落也没有继续坐着。她站在原处,看韩玹接过衣服又送到她的面前。 沈落探头多看了一眼离开的那位大娘,瞧着是三十多岁,穿得身粗布衣裳,梳着圆髻,慈眉善脸的。从她踏入了将军府到现在,唯一见过的女性便是这位大娘,整座府宅连个丫鬟的影子都看不到。 她还没有将视线收回来,韩玹伸出空着的手,掌心贴着沈落的后脑,略用了力掌着她身体转了个方向。想回头去看他,韩玹先将衣服交到她手里,说,“先去换衣服。” 沈落顺从地将衣裳都抱在了怀里,微微朝后面侧过脸。韩玹可以看到沈落嘴角的笑,也可以听到她问自己,“韩将军,等会你要带我到府里逛一逛吗?”而听到他将话应下,她便欢天喜地去了换衣服。 而今究竟还是有些小姑娘心性,但过得几年,或是便不同了。他没有等不得,三年五年,或者更长一些,他都等得起。直到沈落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韩玹方收敛视线,却弯了弯嘴角。 · 粉色的裙衫勉强当得上合身,沈落没什么好挑剔。原先束发的金冠丢了,她贪图方便直接把头发梳成了两股麻花辫,用与裙衫同色的缎带束着。因为心情好,沈落特地将缎带打了两个漂亮的结。 韩玹仍是在正厅等她,沈落回到了这里,见到他笑着轻转了个圈,问,“我的裙子好看吗?”又朝着韩将军走近两步,“我的鞋子好看吗?”摸了摸两条辫子,再问,“我的发型好看吗?” 沈落想起之前还在林苑的时候,他们一起骑马过去靶场的,韩将军走在最后,盯着她看且被她抓了个正着。走到韩玹的跟前,将自己的脸往前凑凑,沈落粲然而笑,又追问,“韩将军,我好看吗?” 韩玹淡定看沈落一眼,只是将茶盏搁到她的面前。沈落佯做生气鼓了鼓脸,却依旧坐下抱起茶盏小口小口喝,才发现这是姜茶。见韩玹也喝得满一盏,沈落没说什么。 喝过姜茶,沈落缠着韩玹带她四处看看,但还没能成行,沈昭与沈骞已然赶到。看到沈昭疾步走向正厅,冲韩玹眨眼,沈落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三个人在正厅外碰面。 “落落,”沈昭着急地伸手抓住了沈落的胳膊,上上下下仔细检查她,再次确定她平安无事,但仍问,“你还好吗?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样的事?东西没了也就没了,你怎么能这样吓唬人呢?” 因太过关心沈落的情况,沈昭一时没有觉得沈落这样的打扮有哪里不对劲。等到将话说完,他再多看沈落两眼,到底还是发觉到了。不必深想,也知道定是韩将军对沈落照顾有加。 沈昭正欲又开口,沈落主动道歉认错说,“哥哥,今天的确是我太过冲动,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最不应该叫你们这样为我担心。” 听到她自责,沈昭的表情立刻松动,沈落当下又跟着说,“我没有事,既没有受伤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原本应该直接回府,可怕回去吓到爹爹和娘亲。总归今天我不对,不好叫他们再操心,更幸得今天有韩将军。” “哥哥,你会将林苑的事告诉爹娘吗?” 沈落一口气说了不少的话,沈昭一一听到心里,却最受不了她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讨饶的模样。她穿得粉色裙衫,两条小辫上扎着粉色的缎带,有些小时候玉雪可爱的样子。 “不会,我不会将林苑的事情告诉爹娘,但是落落,你得告诉我究竟是发生了些什么。”沈昭很快退让,沈落感激地笑了笑。她复去看沈骞,才十岁的弟弟已是知情知趣,拿手指在自己嘴巴前比了个叉,示意会闭嘴,沈落又笑。 韩玹虽没有立刻跟出来,但俨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沈昭对沈落的即刻退让,他以为自己感同身受。那样拿沈落毫无办法的感觉,即便时日不常,他也有过了许多,不说沈昭。 到得此时,韩玹才走正厅,沈昭与沈骞看到他,忙与他见礼。 一则是心急想知道沈落遇到了什么事,二则是觉得不好继续叨扰韩玹,沈昭没有多废话,说,“今日多谢韩将军照顾妹妹,知道妹妹在府上着急赶到多少匆忙,来不及备下谢礼,只得改日再郑重道谢。” “恐怕是要先回去了,韩将军,今天真的多谢了。”沈昭也不知道韩将军为何会主动离开靶场,又正好去了碧阳湖,还碰上自己妹妹出事。但是他始终没有对韩玹抱有不好的心思,因而未曾往那些方面想。 沈落便知道,今天没可能好好看看韩将军的将军府了。可这会她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坚持,与韩玹道别过后,她乖乖跟着沈昭回家。 像早上去林苑时那样,沈昭与沈骞依旧骑马,沈落坐着马车,路上自然无法好好说话。也不着急在这一刻,等回了府,自然有许多时间。 沈落他们离开后,韩玹将兴平与兴安喊至了跟前,交待他们说,“得了空闲,将府里的几处花园使人好好收拾收拾,种上些好看的花。”兴平兴安应下,韩玹没了别的吩咐,他们又都退出正厅。 往前正是韩玹自己交待,不必在这些事情上花费太多精力,而今却又交待下来这样的事。兴平以眼神询问兴安,兴安摊手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但他们如今都知道一点—— 沈家的七小姐对于将军来说,很是有些特别。 · 秀禾与秀苗也去了将军府接沈落,路上陪她坐在马车里,可没有敢多问多说。她们是除去沈落与韩玹之外,对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最为明白的,尤其是秀禾,而秀禾一贯机敏。 回到府里,两人服侍沈落换了一身裙衫,再替她重新绾发。沈落让秀禾将她的小檀木匣子取出来,把自己失而复得的玉佩放进去。秀禾与秀苗看到这个,都莫名放下心。 沈落道,“今天的事,总不必往我娘跟前摆弄,让她白白后怕担心。”秀禾与秀苗齐齐点了头,沈落继续说,“不过,我有些奇怪,我往前得罪过董三小姐吗?许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提起董云溪,秀苗不知情或许还好一些,秀禾却是当真气愤,“小姐与她往日接触甚少,何有得罪之说?何况她还做出今天这样的事情!东西不肯归还小姐,却还丢到碧阳湖里去,奴婢当真没见过这样的大家闺秀。” 秀苗一听,吓得一大跳,不知道还有此番内情。她对沈落一贯维护偏袒,瞬时比秀禾还要更加的气愤,“董三小姐可不是英武侯府的小姐吗?真是丢了英武侯的脸面!小姐这样好,定是她嫉妒,才会故意为难小姐的。” 嫉妒?沈落失笑,她倒不觉得是这么回事。想想董云溪的家世背景,再想想与她有过的接触,沈落找不出她要那样为难自己的理由。 今天的这件事可大可小,然而想到姐姐沈鸢与贺正初的婚事马上要有结果了,沈落便没有想往大闹。若只此一次,避开也就罢了。假若第二次、第三次依然自己撞上来,到底有法子教训回去。 沈落本是这样想,可得知到那些的沈鸢,却是第一个持不同意见。他们三个人聚在沈昭的书房,原本只有沈落与沈昭,但今天的事情还是叫沈鸢知道了。 沈鸢没有在林苑见到沈落与沈昭,难免奇怪。回府之后便找沈落问是怎么回事,多少叫她发现了端倪。并瞒不下她,沈落唯有坦白从宽。 “怎能叫她这样欺负你?”沈鸢冷笑两声,对沈落道,“落落,等下次见了这位董三小姐,我一定要和她好好讲讲道理。就是和这种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才最有意思。” 沈落问,“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沈鸢挑眉,没有犹豫道,“当然。” 第22章 甜瓜 沈鸢还没有去和董云溪讲道理,沈落先等来了韩玹到荣国公府拜访。这天得知消息之前,沈落正在和沈鸢学着编长命缕。 五色丝线在她葱白的指尖不停飞舞,沈落却始终不大满意效果,于是尝试了一遍又一遍,努力做到最好。旁边的梨花木小匣子中,还装着各色的小珠子,也是沈落提前准备的材料。 这本便算不得难,没多久的功夫沈落就基本学会了,沈鸢也只在旁边安静看书作陪。沈落偶尔会追问两句,沈鸢便回答她的话。秀禾进来时,沈落正和沈鸢讨论缀珠子的问题。 虽看出来秀禾似乎有事,但沈落不避沈鸢,问她怎么了,秀禾便道,“素芳过来传话,说韩将军来了,现在正在老夫人那儿喝茶。” 沈落乍一听见这话,有些反应不及,手里拿着的长命缕和珠子差点握不住。她怔怔地问,“韩将军来了?在祖母那儿?” 沈鸢也有点惊讶,素芳在祖母身边服侍的人,她过来传的话,岂非表明这是祖母的意思?韩将军在荣安院喝茶,单这一点,就足够叫人想得很多了。 秀禾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沈落终于回神,表情看着已然恢复镇定。她将东西都迅速收拾好,对沈鸢道,“我去看一眼。”见沈鸢笑了笑,她便带着秀禾离开。 从沈鸢的院子出来,沈落原本想直接过去荣华院,但没有意料韩玹会来,她又觉得自己该好好打扮一下才行。究竟还是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路上,沈落忍不住问秀禾,“韩将军是才刚到么?知道韩将军今天是为什么来的吗?除了那些,素芳还说了其他的话没有?祖母有没有别的话?”张口便一长串的问题。 然而秀禾如何知道那样许多?到底无法给出沈落想要的回答。沈落也不是不清楚,只是心情难以抑制。但问完这些,沈落又变得沉默,没有了其他的话。 她暗地里不禁反复在想韩将军今天为什么会来,她还记得他说过阵子要来府上提亲的话……可又不觉得是那么回事。 直到做到梳妆台前,沈落才彻底恢复平静。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再纠结那些了,是或者不是,等见了韩将军也就清楚了。总归她是要去见韩将军的。 这样想着,沈落只招呼秀禾秀苗来帮她梳妆打扮。 · 尚且在去上房的路上,沈落便见到了韩玹。他站在几株银杏树旁,与她的大哥沈慎、哥哥沈昭说话。沈落还没有走近,他便已经发现了,朝沈落看过去。 韩玹今天穿得藏青色的锦袍,腰间束着嵌玉锦带,大大方方缀着沈落送的玉佩。看清楚他的打扮,沈落以为韩将军今天比之往常格外地庄重。 她抿嘴一笑,反而放缓了脚步,慢慢走过去。虽然比韩玹稍微迟了一点,但沈慎与沈昭也都发现了沈落,一时都停下交谈看向了她。 韩玹一样在看沈落。 她穿得身湖蓝色芙蓉花缎的夏衫,脚下踏了双丁香色软绣鞋,鞋尖各缀了颗一般大小、光滑圆润的白珍珠,行走之间,偶尔会从裙摆下露出些许光华。 沈落走到韩玹他们面前,笑着一一问过好。等到离得近了,她的视线反不在韩玹身上流连,看起来也很是平静。 她问,“大哥、哥哥,韩将军,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仿佛真的只是偶遇,且先前什么都不知道。 沈慎道,“没有要去哪里,只是刚好在这里碰见二弟和韩将军,停下来说得两句话。”身为荣国公府的长孙,沈慎看起来便十分沉稳可靠,对待弟弟妹妹们又一向很和煦。 沈落轻点下头,沈昭又反过来问她,“落落,你这是要去哪?”听到沈落说去荣安院,沈昭笑说,“我和韩将军倒是刚从祖母那里出来,这会儿准备去父亲的书房。” 从沈慎与沈昭见到她时表情如常,沈落便知道韩玹今天定不是来提亲的了。但他又是在祖母那里喝茶,又是见自己父亲的,沈落努力憋住了笑意。 只是眼底的情绪究竟藏不住,仍是叫韩玹看见了。他剑眉微扬,可没法说什么,因而一言不发。注意到韩玹的表情,沈落嘴角顿时翘了翘。 相比于沈昭的迟钝,沈慎要敏锐得多,他的目光从韩玹与沈落身上略略扫过便收了回来。沈慎道,“正好我也是要去荣安院,落落,我们一起过去吧。” 沈落又点了头,沈慎与韩玹道别,四个人说得几句话便分开了。韩玹跟着沈昭走,而沈落则与沈慎去荣安院。他们没能说上话,却有不少交流。 继续往荣安院去的时候,沈慎认真想得会,依然觉得沈落见到韩玹时,很有些雀跃的样子。但他还没有说话,先听见沈落问道,“大哥,你觉得韩将军如何?” 沈慎看向沈落,沈落眸光十分平和,可她问这样的一个问题……沈慎微微而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怎么了?” 沈落道,“大哥为什么愿意和韩将军亲近呢?不会觉得他看起来太过冷漠吗?像是对什么都不甚关心。我记得,第一次见到韩将军,还是在大哥的书房。” 沈慎敛了笑,变得严肃了些。过得片刻,他才说,“韩将军府里大部分仆从,都是从在沙场受伤致残又无家可归的的士兵。”一句话,似回答了一切。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真的冷漠? 但是……沈慎又看向沈落,见她笑容如花绽放道,“大哥,我从来相信你不会看错人。”将沈慎的什么话都堵回了肚子里。 明白她话里别的意思,沈慎笑得无奈,“落落,大哥知道了。”的确是他最先请韩玹到府里做客的,他也一直都觉得韩玹品性没有问题,值得结交。 只是没有想到,七妹妹会看上了韩将军。沈慎又忽而想通一些事,若是祖母都清楚,那么的确轮不到他来插手。 · 韩玹在沈晋的书房待了很久,足有小半天的功夫。因而,沈落从荣安院回来又等了好一段时间,才得到消息说他准备回去了。 沈落并不好去送韩玹,又有事情想与他说,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唯有提前写好了信,拿火漆封好。将信交给秀禾,让她去找到韩玹的小厮把信递出去。 韩玹今天是坐马车出门的,他刚上马车,兴平便双手与他奉上信笺,道是沈落让人交给他的。他接过信,看到上面清秀的字迹,便挑了挑嘴角。 信里的内容不算多,沈落却洋洋洒洒写满了三张信纸,很认真地交待他端午也要去看龙舟比赛,这样他们才能又见面,且特地强调一回她要送他礼物。 她写起信,比平常话还要更多。 韩玹看过信里的内容,将信纸仔细折好封进信封,揣在怀里。而今是四月底了,端午也没有剩下几天的功夫,韩玹依旧让人去准备游舫。 沈落没有想过会等到韩玹的回信,毕竟不容易递进来,偷偷摸摸的也没必要。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沈落便发现窗户外吊着个香囊,圆鼓鼓的不知里面塞了什么东西。 她瞬时掀开被子从床榻上下来,趿了绣鞋到得窗户旁边将香囊取下来。即使没有特地留下名姓,沈落也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 香囊里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了三个字,却是两句话。一句“好”是答应她端午的事,一句“尝尝”是说被他塞到香囊里的甜瓜。 沈落拿着字条看得半天,没能多瞧出半个字,对韩将军的惜字如金不能不服气。但总是应了她的话,还送她甜瓜,沈落又想起韩玹为她剥的松仁,突然发觉,韩将军很喜欢给她送吃的…… 唔,一定是迫不及待,想要她快些长大。 · 端午节的这天,沈落早早便起了身,到上房去和老夫人请安。院子门口有仆人挂起大把用红纸绑着的菖蒲与艾草,沈落经过的时候闻到了浓郁的艾草香。 因为是过节,大房、二房、三房的人聚在一起陪着荣国公沈琅与大长公主章妧用早饭。丫鬟将新煮好的粽子端上来,众人捡了自己喜欢的口味吃。 用罢了饭,老夫人交待长孙沈慎,“难得的日子,今天天气也好,运河定然会十分热闹。晋儿,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出门去玩吧。”赛龙舟这样的活动,对于长辈来说到底提不起多少兴趣了。 沈慎应承了下来,众人再坐得了一会,才陆陆续续散了,各自回去。沈落多留了一会,将自己先前编好的长命缕拿出来替老夫人在手腕处系上。 老夫人瞧见,不由乐了乐,“像你祖母这样年纪的,恐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还戴长命缕的了。” 沈落立刻笑道,“可见祖母就是这第一人,祖父便是这第二人。”她伸手抱了抱自己的祖母,又说,“希望祖母和祖父都一直福寿安康。” 老夫人觑她一眼,拉着沈落的手,却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花,“好孩子,去吧,别以为祖母不知道你盼着出门呢……” 沈落仍是笑,和老夫人咬耳朵,“我这是为了早点给您将孙女婿拐回来啊。”老夫人顿时间笑出了声。 第23章 端午 沈落与自己的几位哥哥姐姐们一起,带上弟弟沈骞,跟着他们的大哥沈慎出了门。 众人坐着马车到得运河附近,因来得不算早,近处的位置都被占满了。他们不得不在稍远的地方下得马车,而后走路过去。 运河旁种了许多香樟树,有些年份了,便已长得高壮,到得夏天的时候,很好遮阴。围观的百姓很多,不惧热的或站或坐离岸边要近一些,不少人则是聚集在树荫底下。 大家似乎都很亢奋,沈落从岸边走过的时候,持续有男女的笑笑闹闹与高声谈论钻入她的耳朵。波光粼粼的运河水面上停着各式各样的游舫,与岸边一样热闹非凡。 沈落往河面上瞧得了两眼,只觉眼花缭乱,到底辨不出韩玹的游舫在哪。但一会就能见到韩将军,不需要等得太久。沈落心想,她得告诉韩将军,甜瓜很甜,她很喜欢。 荣国公府自然有自己的游舫,提前使人准备好了,在沈落他们到之前便已停在了码头。因而到得码头,一行人直接上了游舫,又去寻个好位置,等着观看晚些就要开始的龙舟比赛。 游舫寻到好位置便比着与其他游舫相当的位置停住,没有靠近运河的中心,毕竟离得太近多少耽误比赛。河面上、河岸边都是沸反盈天的喧闹响动。 河面微风习习,下人在甲板上摆了桌椅,端来茶水点心与新鲜的果子。沈落和姐姐沈鸢、沈舒与沈莺俱在桌边坐下,品茗聊天,很是惬意。沈慎、沈昭、沈言以及沈骞坐在了旁边的那桌。 沈落拿竹制的短签子叉了被切成小块的寒瓜吃,沈莺在一旁道,“今天怎么格外多人的样子?好似比往年还要热闹一些。”她往远处看过去,游舫实在很多,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都显得拥挤了。 沈舒的声音细细地响起来,“似乎是太子殿下和福安公主都要来的。” 太子章祁、福安公主章禧是而今皇帝陛下的一双儿女,一个二十一岁、一个十六岁,太子妃与驸马的人选现下都还没有定。 沈落便笑道,“莫怪会这样的热闹。”却担心韩将军能不能顺利过来找她。 一样往远处看过去,总觉得拥堵,且近处的游舫又寻不到韩将军的身影。沈落不想等到端午都要过去了,才将编好的长命缕送到韩玹手中。那样肯定又要说不上两句话了。 正当想着,沈落听到有人在喊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是自己的表妹蒋蔚芸,在蒋薇芸的旁边还站着表姐蒋蔚萱和表哥蒋文绍。她惊喜地站起来,直走到了船舷的附近,笑着同他们打招呼。 “表哥,你回来啦?”沈落笑问一声。在清河郡的时候,她没有听蒋文绍说过端午前会回临安,之后也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因而难免惊讶又欢喜。 蒋文绍笑说,“是,昨天才刚到的,恰好是赶在了端午之前,但没有来得及到荣国公府拜访姑姑。”他又看向了沈鸢、沈昭他们,一一与众人问过了好。沈慎、沈昭、沈鸢都起身走到沈落身边,也与蒋文绍他们问好。 不免一阵寒暄。 蒋蔚萱热情地说道,“表姐,落落,你们要过来吗?我准备了礼物,正好拿给你们。待会我们还可以一起看龙舟比赛。”两艘游舫离得近,她说着便要使下人去搭木板。 沈落却看到船舱里走出了个人,乍看之下是玉树临风,细看便知是败絮其中。虽然她没有时刻记得在清河郡的事情,但看到谢明轩,很难不想起来。 没有意料谢明轩这会在表哥家的游舫上,沈落心里变得有些犹豫,可也不好表现得太过直接。她笑一笑,说,“我还在等别的人,现在恐怕是不能过去了。表姐,不好意思。” 沈落一说自己在等人,沈慎与沈鸢的目光立刻落到了她的身上,他们很快想起同一个人。沈昭却是迷糊的,转头看着自己妹妹,想问是在等什么人,又觉得这本是妹妹的事情,并不好追问,究竟是忍住了。 谢明轩看到了沈落,也听见了她的话,自然记起韩玹,同样记起了上次他将自己的手臂弄到脱臼,丝毫不留情面。他眼眸阴暗一瞬,恢复了平常,走到蒋文绍的身边。 跟在谢明轩的身后还有另外一个人,素净着一张小巧的脸,尖尖的下巴,穿得身月白色的夏衫,嘴角一直有笑,眉目清润,看起来颇为温柔。哪怕往前只几个照面,沈落也认得她,何念秋。 何念秋站在谢明轩的身边,甚至主动与他们打起了招呼,对沈鸢同样一避不避。沈落觉得有些“佩服”,假使她知道韩将军同别人定了亲或是心里有别的人,她肯定做不到这样。 蒋文绍道,“既是如此,待会我们再碰面吧。”没有非要沈落他们来这边,或也因谢明轩与何念秋在。说得会话,蒋家的游舫便从沈家的游舫旁边错过去寻个好位置暂时停住。 对于沈鸢而言,在这种时候无论是看到何念秋,还是贺正初,都有些倒胃口。然而前脚何念秋才刚走,后脚贺正初便出现了。他站在游舫上与沈鸢打招呼,直接命人在两艘游舫间搭了木板,走得过来。 贺正初同众人打过招呼站到了沈鸢的面前,到底两个人是定了亲的关系,在不知情的看来,稍微亲密些也是无碍的。甚至沈莺拉着沈舒与沈落到别处去看风景,特地腾了说话的空间出来与他们。 沈鸢面色颇为冷淡,贺正初反是满脸的讨好,“阿鸢,今天是端午,怎么看着不大高兴?我们去看龙舟吧。”很是卑微的样子。沈鸢朝他看过来,他越摆出极好的态度。 “龙舟有什么好看的?”她蹙着眉反问,语气有些不耐烦。贺正初脸僵了下,眨眼脸上仍是堆笑,“如果你不想要看龙舟,我们到别处去看看也行,哪怕说说话都是好的。” 沈鸢语气勉强地应了,她站起身时,沈落走得过来问,“姐姐,你要去哪?”她目光从贺正初身上扫过了回,又再问,“我可以一起去吗?”贺正初自然不会说不好,沈鸢无什么所谓,两人跟着贺正初到了贺家的游舫上。 然而那游舫上,除去贺正初之外,竟只剩下仆从,贺家其他人都没有在。沈鸢与沈落都注意到这一点,到底算不得平常。贺正初又不是没有亲人,这游舫上缘何只他一人?还特地邀沈鸢过来。 虽然沈鸢说过龙舟没有什么好看的这样的话,贺正初依然让底下的人将游舫驶到提前选定的观看比赛的位置。游舫将将停稳了一小会,龙舟比赛便开始了。 被游舫团团围住了的运河中心地带,九艘龙舟皆是箭一样的飞了出去。鼓声、锣声一时间震天响动,河面上白浪翻滚、水花飞溅,也看不清龙舟上的人是什么样子。 比赛紧张而刺激,有太子殿下与福安公主到场,更是叫人牟足劲要发挥出最漂亮的水平,丰厚的赏赐自然也是诱惑之一。沈鸢与沈落马马虎虎看完,都没有十分投入,倒是贺正初看得津津有味。 “便知道最中间那艘定能赢!”他兴奋地说得一句,才发现沈鸢与沈落的脸上俱是兴致缺缺,多少尴尬。他稍微收敛了笑意,深吸口气,勉强笑着说,“不然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正欲让人将游舫驶去其他地方,谢明轩的声音响得了起来。他高声喊了贺正初一句,贺正初看过去,见谢明轩旁边何念秋正对着自己笑,心里的不自在顿时舒缓许多。 但看了徐念秋一眼,他便移开目光,转而笑着与谢明轩道,“净昂兄,好巧!你也是来看龙舟比赛吗?” 谢明轩点了头说,“确实是很巧。”他目光不怀好意地从沈落面庞扫过,笑意深了两分,“过会还有两场比赛,相请不如偶遇,不如我们一起?也多些气氛。” “表哥说得是,”何念秋忽而开了口,“贺公子,可以吗?”她眼睛直直盯着贺正初,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沈落看了眼自己姐姐,沈鸢笑起来,语气依旧冷淡,与贺正初说,“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多一个人,也多一分热闹。”沈落便知道,她到底是不高兴。但换了是谁,恐怕都无法高兴。 贺正初却是欣喜,立刻使人在两艘游舫之间搭上木板,将谢明轩与何念秋两个人都请了过来。沈落看到这两个人,恨不得直接跳到水里去…… 见不到韩将军,已经足够忧伤了,大半天竟还仅只碰到了这么些人。难道是因为她出门之前没有特地翻黄历么? 第24章 欺负 谢明轩与何念秋过来了,贺正初便很高兴地与谢明轩谈论起方才的比赛。大概是沈落与沈鸢都没有任何评价与议论,将他憋着了,贺正初一口气说了好些话,还提到自己猜中中间那艘船会赢。 何念秋道,“贺公子很是厉害呢,还能提前知晓那艘船会赢,待会的比赛,贺公子也可以大显身手了。”这样的话极是恭维,与沈鸢方才的冷漠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贺正初脸上的笑也昭示他的受用。 沈落便看明白了。 她的姐姐从来不是喜欢奉承恭维的人,不可能像何念秋这样为着一点事便将贺正初夸得有多么厉害,好似自己极为崇拜他一般。但恰恰,贺正初又是个爱听恭维话的人,且虚伪又喜欢自作主张。 明明自己喜欢看也想看龙舟比赛却不大大方方说出口,看似处处顺着她姐姐的意,但姐姐说没有意思的东西,因为贺正初自己喜欢,便依然是要看的。往前,她哪里知道这些呢? 可见,韩将军说的日久见人心极有道理。 很多时候,需要时间的酝酿与相处,才能够真正识得清一个人。无论那个人好还是不好,都必然会在时间的流逝中越来越得到昭显。没有接触过、了解过,便容易看得浅薄。 沈落想着想着,联系起自己姐姐从方才到现在的态度,以及沈鸢没有在得知贺正初的那些时直接选择退亲,又对她的心思有了多一层的了解。 贺正初曾经说过,沈家得罪不起,是以不敢退亲。可是他对自己姐姐的态度,看起来却是格外地讨好、仿佛百依百顺。譬如说方才那样,沈鸢很不客气,他依然假作顺从。 若是说得不好听些,那里面还有少许卑躬屈膝的意味。也许贺正初自己都觉得憋屈吧,并没有想要这样,但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可是谁又曾逼迫他?至少自己姐姐从没有过。 这是真正的好笑。 既无真心,那么或是为了花容月貌、或是为了家世背景,总有那么一个理由驱使贺家或者是贺正初与荣国公府结亲。他又岂会承认?那便逼他不得不认,将他的嘴脸揭穿。 如果是自己姐姐这样的性子,大概是偏好这样的处理方式的。沈落暗忖之间,有其他的游舫或许是不小心撞了过来,使得他们在的游舫瞬时间晃了几晃。偏偏那游舫撞得又急又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已跟着站不住了。 她连忙伸手去扶船舷,谢明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沈落附近。她手伸出去,便摸到了一片衣袖,顿时间惊慌得将手臂缩了回来。于是没有能够找到支撑,沈落立不稳,整个人就要跌坐在甲板上。 谢明轩往前迈得了一步,伸手去扶沈落,眼里满都是得逞的意思,大概是觉得她必定要受他这一扶。沈落讨厌他,必定恶心与他的碰触,谢明轩便似想用这样的方式报复回来。 船身不稳,何念秋伸手拉住贺正初的手臂,想借他的力站稳。沈鸢眼眸冷冷看着他们,贺正初便忙抽回了手,想要过去扶沈鸢。沈鸢后退几步,自己扶住船舷,根本没有想要他靠近。 耳边传来了什么“噗通”入水的声音,贺正初一回头,发现何念秋不见踪影。沈鸢眼底满是讥诮地看着贺正初,“贺公子还不赶紧下水救人吗?或是等到家仆去救上来,不知何姑娘会如何的羞愤。” 何念秋在水里浮浮沉沉,贺正初脸却涨红了。因为沈鸢这样的话,叫贺正初意识到也许她是知道一些什么的。可沈鸢眼底满是鄙薄,他全然不想要承认,故陪着笑说,“我何必……” 话还未说完,又有艘游舫直直撞上他们的,游舫顿时间再晃。贺正初跌撞几步,沈鸢继续后退避开。她眯眼往被撞的方向看过去,对上了一道不陌生的目光。 那人负手立在甲板上,穿着玄青的锦缎衣袍,束发金冠被光线照得闪闪发亮。逆着光,此刻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可无碍沈鸢认出了他。 他的身份,是不允许旁人对他直视的。但也不单单是为了这个,总之,沈鸢移开眼,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不再去看。她手紧紧抓住船舷以稳住身形,转头想要去找沈落。 在游舫第二次被撞的时候,谢明轩没有预料,正好身子前倾,整个人便一下往前倒了过去。秀禾与秀苗稳住身形之后便眼疾手快过来扶住沈落,谢明轩跌倒时正好趴到她们脚边,她们连忙避开,扶着沈落走到船舷旁边。 沈落站到沈鸢的身侧,沈鸢伸手抓住她,低声问道,“落落,你没事吧?”沈落摇头,又说,“我们还是回去吧。”这艘游舫接二连三被撞得几回,恐是晚些船都得沉了。 又发现甲板上看不见何念秋。 记起自己隐约像是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沈落往低头往河面望了过去,但除去正渐淡渐散的血水,什么都没有看到。 贺正初更是死死地盯着河面,何念秋方才似乎是撞到了游舫上,有血在水里晕开,而又看不到她的身影,极有可能是沉到水里去了。 有其他游舫上人家的仆从注意到有人落水,已经下水去救了。可是,他依然是离得最近的那个。她受了伤,又不会凫水,稍微迟一步就可能出事。 这样的念头划过贺正初的心底,他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另一艘游舫上的侍从已经将木板搭了过来。有人走上游舫,贺正初抬眼去看,又连忙垂眉敛目,行了个礼,喊,“太子殿下!” 章祁并没有搭理,他径自走到沈鸢的面前,轻挑了嘴角,喊,“表妹。”沈鸢的视线不得不落到章祁的身上。 他是长得极英俊的人,细长的凤眸眼角上挑着,似能摄人心魄;偏为太子身份,时常散发着令人无法逼视的气场,也很容易叫人觉得压迫。 但是她认得这个人太久。 沈鸢笑了笑,也喊了声,“太子殿下。”章祁的手却伸到了她的面前,摊开来的掌心,本便像是无声的邀请。 他的手掌略有些粗粝,沈鸢能看到他手心的薄茧,手指却是修长且指骨分明,是不显秀气的漂亮。而他说,“跟我走。”沈鸢盯着那手掌,莫名怔了下。 在沈落看得几眼河面时,她就察觉到了别处有人在看她,那是不会叫她不舒服、不自在的感觉。于是她也看了过去,从此再挪不开眼。 她看着韩玹从那艘游舫上走过来,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站定。沈落仰头看他,咧嘴而笑。韩玹将手掌在她头顶放了放,似安抚、似宽慰。 韩玹道,“落落,走了。”声音极是温和。 沈落高高兴兴抓住韩玹的衣袖,笑着说,“韩将军,你终于来了。”好像看到他的瞬间再多不愉快都忘记,更是眼角余光也不给刚从甲板上狼狈爬起来的谢明轩。 韩玹同样未在意谢明轩,只是带着沈落离开。谢明轩却恼怒,因为这会他知道,后来游舫又被撞了下,定是与韩玹有关系。若非如此,他根本不会在这些人面前摔倒,这样的难堪。 谢明轩疾走两步,拦在韩玹的面前,“韩将军,别来无恙,清河郡的事……”他看到沈落扯着韩玹的衣袖,又冷笑一声,道,“不知廉耻。” 韩玹眼眸轻眯,沉着一张俊脸。他是懒得同谢明轩废话,手腕一翻,轻拍了下沈落的手背。沈落会意松开韩玹的衣袖,他往前迈得了一步,谢明轩正想要后退,却根本躲闪不及。 贺正初看着沈鸢将手放到章祁的掌心,旋即被握住。他喉头一涩,心里气得跳脚,面对章祁太子的身份,却半个字都不敢吭声。他憋着口气,想起了还在水里的何念秋,干脆跳到水中去救人。 前脚贺正初刚跳得下去,后脚谢明轩也被送到了河水中。附近的游舫很多,有一点什么都会被发现得很快。展眼的功夫,又有不少人朝这边游过来。 但他们谁都没有话。章祁带着沈鸢沿着木板临时搭的桥离开了这艘游舫,沈落再次伸手牵住韩玹的衣袖,跟他到得了章祁的游舫上。直走到甲板,她也没有将韩将军的衣袖松开。 沈鸢与沈落的丫鬟都走过来了,游舫便往别处驶过去,顷刻远离这一片水域,没有再管这些。无论好或不好,总归看到韩玹没有犹豫将谢明轩扔到水里,沈落是解气的。 “韩将军,”沈落轻声喊他,故意笑道,“你欺负人了哦。”语气满是揶揄,何曾有半点儿不同意他的做法或责怪? 韩玹转身低下头看她,平平淡淡说,“是他先欺负你的。” 是他先欺负了你,所以他活该。 第25章 忖度 是他先欺负你的。 韩玹口气平静到有些理所当然的话,让沈落觉得自己嘴巴里忽而便被塞了一大块饴糖。那甜味一直从舌尖丝丝缕缕蔓延至心底,甚至是醉人的。 清河郡的那次,她的确可以在最初便选择退让、不去计较谢明轩的自视甚高,也可以选择隐下不喜欢,多给谢明轩些好脸色。是她不乐意,不留情面,才真正激怒到这人。 但韩将军直接说,是谢明轩先欺负了她。所以他就帮她欺负回去吗?这样的话、这样的行为,当真叫她受用无比。仿佛是告诉她,可以将他当做自己的依仗。 高大威武、英俊伟岸的韩将军!莫怪自己会为他心折。沈落眉飞色舞,手指一瞬松开了韩玹的衣袖,向下滑落,又用指尖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她喜滋滋问道,“韩将军,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喜欢我?”所以这样的庇护与宠溺,纵容着她的性子,毫无保留地挡在她身前。 沈落高兴得忘记了自己这会是在太子章祁的游舫上,声量虽算不得高,但到底没有故意压低。沈鸢与章祁站得不太远,两个人都听见了。 章祁忽而间轻笑一声,沈鸢看他,章祁便直直地无辜回望。沈鸢低声道,“太子殿下,非礼勿听。”章祁又笑了笑,却径自走开。 沈鸢没有动,她站在原地,喊得沈落一句。沈落闻声扭头看过来,脸上满是明媚的笑容,沈鸢又不舍得让沈落过来了。于是,她不得不转而说,“落落,我先去船舱里坐一会。” 等到沈落冲她点头,沈鸢也往船舱走去。方才在那艘游舫上被晃了几晃,现下身体颇有些不舒服。站在甲板上吹风也没有见好转,沈鸢想着歇得片刻或许会少些难受。 走进船舱,沈鸢一眼看见章祁,但似乎没什么可奇怪。本便是他的游舫,他想要去哪里待着,都是无碍。可他们不是陌生人,许多拘束却也不必。 沈鸢脚下步子未顿,慢慢走得过去。待走到章祁面前,沈鸢先与他说,“刚才多谢太子殿下了。”并且与章祁福了一礼,以示自己的谢意。 章祁问,“我们很久未见么?叫你同我这样客气。”他眼里带笑,语气随意,却含着沈鸢看不明的意味。 沈鸢微抿唇角,章祁又道,“是韩将军的意思,只看表妹也在游舫,请过来说一说话。”一声解释,仿佛要证明自己不过是顺手。 沈鸢便不再说什么。 虽因祖母的关系,小时候便认识章祁,但她与这个人从未多亲近。远不像落落与小王爷章宪,是真正的关系好到亲如兄妹。章祁喊她表妹,究竟是喊得太亲,总归她叫不出口表哥。 其实这么多年,沈鸢觉得自己也算得是看着章祁这位太子殿下越来越有睥睨天下的气势。一年又一年,究竟是长大成熟,越来越沉稳内敛了。 他而今二十一岁,关于太子妃的人选始终没有着落。最近的两年,沈鸢时常能听到临安城中的贵女谈论起他,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大家似都好奇谁会成为那个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娘娘。可是沈鸢觉得这些与她没多大关系,也就说不得多在意。嫁入帝王家,好还是不好,从来都很难说。 心思变换不过转瞬之间,沈鸢听到章祁请她坐下。沈鸢没有推拒,顺势在章祁对面的位置坐下了,章祁又主动与她倒了杯茶水,递到她面前。 大概是她脸色不大好,章祁问,“晕船?”沈鸢摇头,道,“不碍事的,只是有点不舒服。”接过了茶杯,和章祁说得声谢谢。 章祁又多看她一眼,视线落到她紧握着杯盏的手指,粉嫩圆润的指头不染丹寇,纤细的手指如同刚生出的玉笋芽。 他站起身,走出了船舱。 · 沈落问,现在是不是特别喜欢她,还拿手指故意勾着人。细微的触碰,有时候比其他的还更让人心痒,但他到底能够克制得住。 韩玹正想要将自己的手抽走,沈落先将手指收了回去,不再捣乱。她的笑容依然甜似蜜、艳如花,先前的那些事情是真的对她没有影响了。 沈落回忆韩玹忽而出现这件事,后知后觉他那时走到她面前时是怎么喊的她。韩将军竟然喊她的小名了,多么难得。沈落忍不住偷笑,又遗憾自己竟然没有好好听清楚。 韩玹看到沈落仰起头,露出清丽的面庞,眼眸里满盛着藏不住爱意。那样的感情从来都炙热又浓烈,仿佛能一路灼烧到心里。 “韩将军,”她轻声开口,却有些撒娇的意思,“你再喊我一声,我想听。”韩玹知道她在说什么,偏做不明白,根本不应。他半垂下眼,问,“不是说要送礼物的吗?”硬生生将话题岔开。 沈落便鼓鼓脸颊,佯做不满,嘟囔了声,“小气。”韩玹反而是笑。沈落说,“韩将军,你将手伸出来。”韩玹照做,沈落便从衣袖里摸出个香囊,再从香囊里取出了自己亲手编的长命缕。 五色的丝线被她葱白的指尖捏着,轻轻巧巧放在了他的掌心。这条长命缕有些花哨,还缀着不少的珠子,夹杂玉葫芦、鲤鱼、粽子之类的样式。小姑娘大概都是偏好这样的东西的。 沈落道,“是我亲手编的,花了好些心思,所以不喜欢我也不听。”又开始耍起了赖。她笑眯眯眼,说起祝愿,“韩将军,希望你一直福深寿远,福泽绵长。” 他对这些倒不甚在意,也是不大信的,但究竟是她的心意。韩玹轻唔了声,手掌一收便准备将长命缕放起来,沈落忙伸手来拦。 “韩将军,要戴在手上才行……”说着掰开韩玹半握的拳头,沈落将长命缕重新拿回来,仍是用指尖捏着,半悬在空中。她默了默,又压低声音,“韩将军,想要我帮你戴可以直说的。” 笑意都闷在里头,又似乎是窃喜。 韩玹垂下眼,沈落已低头专心替他在戴长命缕。她臻首微垂、露出一截雪白脖颈的样子,一如既往地透着优雅与沉静。 五彩丝线随她的指尖绕过他的手腕,她动作却利落,很快就戴好了。沈落看了看,觉得满意才收回了手。韩玹放下略被掀起的衣袖,将手腕上的长命缕盖住,掩在底下。 沈落问,“韩将军,你怎么会突然来的?”她记起了章祁,明白韩玹为何半天都没有出现,但说,“那游舫不知道怎么,忽而就被撞了,还有人掉到水里。幸好我与姐姐都没有事。” 有前些时候碧阳湖的教训在,沈落对此很警觉。今天运河人非常多,假使掉到水里,性命是无碍,消息必定轻易传开,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她想着,又愣了愣。 其实没有任何的证据,可她还是不自觉这样猜测了。 在她与姐姐上去前,那艘游舫上只有贺正初。这么多的游舫都没有事,偏是那艘就被撞了,事发突然让人根本无从反应,事后也不见有人道歉。那艘撞过来的游舫去哪了,都没有来得及注意。 如果掉到水里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姐姐呢?如果贺正初众目睽睽之下救了自己姐姐呢?若不这样假设,单以既成的事实来看。何念秋掉到了水里,贺正初下去救她,有了这救命之恩与肌肤之亲,很多事情都可以有由头。 她没有想要揣着恶意、毫无根据地去忖度别人的心思,但这个人……沈落摇了摇头,她对贺正初的见解恐怕是不会好转了。 沈落正愣神,听见韩玹说道,“你以后最好是离谢家的人远一些。”语气并不算强硬,可也不会让人觉得是玩笑或随口一提。 她便又想起谢明轩,有些生气,“我是不想遇上,可谁知道呢?”沈落一时眉心紧蹙着,“在清河郡时,就觉得莫名其妙,现今更是,只希望表哥早些远离他。” 韩玹道,“也许可以将事情告诉你表哥。”沈落仍是拧眉,不大确定,“今天表哥还请了他去游舫上,贸贸然去说,到底没法证明他是如何的人。” “他去你表哥的游舫本就别有目的……”韩玹轻叹,望着沈落,“你去说,蒋公子会明白的。”他们早就相熟,谢明轩身上不好的那些,蒋文绍多半清楚,只有时没有如何,便未必因此而疏远。 谢明轩刚回临安,又逢端午,却没有好好陪自己的亲人,反而到处招摇。沈落那时没有上蒋家的游舫,谢明轩也很快离开了。之后发生了这些事,他的心思已是明显。 沈落问,“清河郡的事情也无妨吗?”韩玹颔首,沈落便笑,“好,韩将军,我信你。待晚些见了表哥,我定会说清楚的。”没有太纠结。 两个人说着话,游舫便已靠岸。沈鸢与章祁从船舱里走得出来,沈落看自己的姐姐脸色不怎么好,忙走得过去。 先与章祁请过安,沈落问沈鸢,“不舒服吗?”过去沈鸢坐船并不会难受,沈落自然想起先前的事情,多半是那些闹的。她内心愤愤,但没有发作,只是上前扶过沈鸢,“姐姐,我们先到岸上去吧。” 沈鸢便点头,两人下得游舫,章祁与韩玹跟在她们身后也下了来。一直等到沈家的游舫靠了岸,沈落与沈鸢同亲人见面了,他们才离开。 第26章 瓜葛 谢明轩最终是被何念秋救起来的,以为她不会水性、受伤遇险的贺正初看到那一幕时,脸都生生气紫了。三个浑身皆湿透的人,最终不欢而散。 将将回到英武侯府,何念秋便晕倒了,谢明轩忙扶住她,命人去请大夫。谢明轩低头看在他怀里的何念秋,煞白的脸、紧抿的唇,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他的表妹不顾自己安危,奋不顾身救他。论情理他们已是如此,他或者应该娶她为妻,否则往后要怎么嫁人呢?沈家七小姐那样寡廉鲜耻的女子,究竟是少数! 但……谢明轩想到许多别的,很是犹豫与为难。一方面,他并不想做违心之事,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负了情义。谢明轩终是将何念秋横抱起,送回了房间。 吩咐过丫鬟服侍好何念秋,谢明轩去了梳洗,换过身干净的衣裳,又去了找自己的母亲何氏。十八岁生下长子谢明轩、而今不到四十的何氏犹有风韵,她半倚在小塌上,含笑认真地听谢明轩的话。 哪怕是听到谢明轩迟疑地问是不是该娶表妹为妻这样的话,何氏脸色都没有变,还是副极温和、极好脾气的样子。谢明轩说到最后,问,“母亲觉得呢?”却是神色不定。 何氏将谢明轩招过去,拉过他的手又轻拍了他的手背,柔柔说道,“哪有你说的这样呢?娘知道,你是心善,才会想着该娶念秋,要对她负责。” “但你们本便是表兄妹,念秋必也只想着你是表哥才救你的。你们关系要好、亲如兄妹,又有什么不可以?任是外人知道,也不会说什么,晚些我会找念秋仔细说一说的。” 何氏三言两语,轻易将谢明轩心底重重的纠结都解开了。他展出笑颜,后退得一步,对何氏好好鞠了一躬说,“多谢母亲开导,儿子想明白了。”何氏也宽慰的笑起来。 没有了这一桩的困惑,谢明轩当下难免再记起韩玹。可与韩玹有关的事情,与何氏说倒是也无法了。谢明轩如是想着,复道,“母亲好生歇息,儿子先过去父亲那边商量点事情。” 何氏笑着点头,谢明轩转身便走,又忽而被喊住。他扭头看向自己母亲,不明所以,便听见何氏疑惑问他,“轩儿,你怎么会掉到水里去的?” 谢明轩神色稍滞、脸沉了沉,没有说得详细,只是道,“我也不知如何得罪了韩将军,叫他直接与我动手,但我哪里打得过他?” 韩将军?这三个字叫何氏心中一惊,她面上不显,不过柳眉稍蹙,追问,“是近两年得陛下赏识,同你年岁相当的那位韩将军?”实则心底不是没有答案。 见谢明轩点头,何氏几欲坐起身,到底压下冲动。她摆摆手,说,“去吧,这些事,还是得同你父亲商量才行。”谢明轩认同,行了个礼,大踏步走了,何氏却一时陷入沉思。 谢明轩到父亲谢鸿松的书房,同谢家大爷说起了与韩玹之间的矛盾。谢明轩是极为愤怒的,“儿子先时虽不怎么在临安,但到底曾听说韩将军的大名,知其与我同年,已是钦佩不已,也早生了结交之意。” “我敬重他,岂知他却是如此?此前我并不曾见过他,也从没有过任何交谈,他却如此敌对于我,我实在弄不清楚。而今,还动手打人,将我扔到河中,岂不是意图谋我性命?父亲,我是再难容忍了!” 谢明轩越说越是义愤填膺,假使他与沈落之间还算是有些瓜葛,和韩玹的确是没有。在清河郡那时,他与韩玹初次见面,韩玹便弄折了他的手臂! 然而谢家大爷谢鸿松只沉着脸,久久没有说话。谢明轩感到奇怪,略放低声音,又说道,“父亲怎能容他白白欺负我?我是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谢鸿松忽而瞥他一眼,眼神甚为凌厉,叫谢明轩心中一震。谢鸿松缓缓道,“你不要再招惹他,此后离他越远越好。”言语好似带着几许沉重。 招惹?究竟是谁招惹的谁?谢明轩没想自己父亲会这样说,顿感憋闷,“父亲,我何曾招惹过这个人?即使要以后避开他,也该让我先出了这口气,否则往后我颜面何存?” 谢明轩的话令谢鸿松越是面沉如水,他寒着脸,是比平日更为严肃的模样,令人轻易不敢忤逆。谢明轩悻悻然,谢鸿松又道,“总之,你听我说的就是,我会害你不成?” 不敢反驳,谢明轩只得应承,之后没待多久,他心情郁结地走出了谢鸿松的书房,根本不能理解自己父亲的想法。 然而在他走后没有多久,何氏便出现了。这时的何氏,没有了对着谢明轩时的那份温和与温柔,她的脸色比谢鸿松还要更加不好。 何氏立在书案前,问谢鸿松道,“大爷究竟在想些什么?您难道以为他会认祖归宗吗?他那么样无情无义的一个人,连自己亲生母亲都下得去手,又怎可能……”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变得坚定,“不管大爷怎么想,但望大爷记得,这么多年陪在您身边的人究竟是谁。明轩也是极为优秀的,他是大爷和我的孩子,更是记在谢家族谱上的嫡长孙。” 谢鸿松一瞬间眸色变了几变,终究没有说什么。何氏似也知等不来想听的话,她定定看得谢鸿松片刻,一言不发地离开。 · 端午一过,五月初六的这天,沈家便到贺家去退亲。定亲的时候,贺家送到荣国公府的大小礼,如数奉还。沈家动作干脆利落,不容商量,贺家束手无策。 贺正初从前一天出门去看龙舟比赛回来,便生了大病,而今根本下不得床。贺二爷得知沈家退亲,气得就要将贺正初打一顿,贺二夫人再气,究竟是舍不得,拦了下来。 长公主亲自登门商量,且言明错在贺正初。不管贺家愿意或不愿意,退亲的事都再不会更改。即使请帖都发了出去,婚礼准备过半,也没有办法。 对于沈鸢而言,这亲事是退得极顺利的,沈落也终于能将这件事放一放。哪怕不往外面传,沈家的人到底都知道退亲的真正原因,对沈鸢更只有疼惜。 贺正初得知与沈鸢的亲事已退,又想起何念秋去救谢明轩,一时气到呕血,几度昏迷。吓得贺二夫人在他床榻边守得三天三夜,一步都不敢挪。 但这些,沈家的人并不怎么关心。既承受不起这后果,当初何必做那样的事?这是明明白白的道理。 又过得两天,蒋文绍、蒋蔚萱、蒋蔚芸随他们的父母到荣国公府做客。他们去与荣国公、长公主请过安,便被沈三爷与沈三夫人迎到三房喝茶聊天。 沈三爷在书房招待自己的大舅哥,沈昭负责陪自己的表哥。蒋氏则招呼自己的嫂子,沈鸢与沈落陪着蒋蔚萱、蒋蔚芸。那是十分融洽的。 沈落陪着喝了两盏茶,惦记要与蒋文绍说的事情,说得一声便去外书房找人。她先让自己哥哥的小厮传话,等到沈昭出来,再托他将表哥请过来,这才终于见到蒋文绍。 看沈落神神秘秘,沈昭笑问,“究竟是什么事情?连我也不能听吗?”沈落无辜地看着他,说,“是秘密,不能叫别人知道的。”沈昭便点头,识趣走开。 秘密?往前他从不知道他和自己表妹之间还有秘密。蒋文绍乐了乐,跟着沈落走到一处茉莉花丛前说话。正是茉莉花开的季节,白色花朵点缀翠绿枝叶,浓郁的花香氤氲在带着些许燥热的空气当中。 薛文绍问,“落落,到底是什么事?你不说,我也是稀里糊涂的。” 先前已经酝酿好措辞,沈落便不至于磕磕绊绊,而是将前因后果都交待得很是详细,也避开了不那么恰当的言辞。但没有故意编造,不过实话实说。 薛文绍越听越是拧眉,脸上没有了笑。说得最后,沈落道,“表哥,他本是你的朋友,我或许不该说这些话,但是我担心……” “常言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者这些并无法界定他是好是坏,也许其实是我错了,总之我愿意听表哥说。” 然而薛文绍没有怎么为谢明轩辩驳,他笑得有些歉疚,却说道,“如果在清河郡的那日,你们没有认识,或许便不会有这些事了。落落,我觉得很抱歉。” 沈落哪里会怪他?她连忙笑起来,摆手道,“表哥不必道歉的,那些都与你没有关系。我原本还担心,你会觉得我碎嘴,现在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薛文绍笑着抬手摸摸她的脑袋,“怎么会呢?” 沈落仍是笑,想起韩玹。他果然是很厉害,韩将军若不提议,她恐怕还是不敢与表哥说的。因为背后说别人的不好,总觉得不大对。 又一件事放下了,沈落极是高兴。她和薛文绍告别之后,便从外书房回去内院。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她忽而看到艳丽的紫薇树下站着一个人。 穿过繁密枝叶洒下的细碎阳光,将他俊美的面容都照得斑驳,沈落却看清楚了他挑起的嘴角带着的笑意。她欢快地疾步走得过去,喊道,“韩将军。” 第27章 抵赖 秀禾秀苗站在远处,没有跟上前。沈落走到树荫底下,和韩玹面对面站着。离开外书房便想着他,哪里知道,韩将军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了呢? 这或许当得上是一种默契,才能在想着他的时候,毫无预兆却刚好见到。沈落心下暗忖,抬头看他,展眉笑问,“韩将军,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你的?” 韩玹看着沈落从远处走过来,她那时心情就似很好,这会儿尤甚,可一张口又是这样大胆的话。他甚至已经习惯了,最初无可奈何又无言以对的感觉而今变得很淡,几乎令人遗忘。 初次见面到现在不过数月的时间,这会低下头看沈落,韩玹忽而觉得她似长高了一些。但前几天见面时,还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并不知道沈落会出现,碰到也仅仅是意外。 韩玹问,“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沈落顿时间懵住了,她忘记了什么和韩将军之间的约定?她努力想得想,什么都没有想起。 假使可以,她恨不能将每一次同他的对话都刻到心里,如若有约定,岂会轻易遗忘?沈落觉得不大可能。可要不是,韩将军又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沈落想得很努力,小脸微皱又满是困惑,迷糊懵懂得可爱。但是她想着想着,还当真记起了一件被忘记的事。 看一眼韩玹,再看一眼他,沈落微红着脸,低下头小声说道,“韩将军,其实端午那天,我本记得要同你说的,可是后来……”忘记了。 她手握一握拳,重新仰了脸,笑得讨好,“甜瓜可甜呢,我很喜欢的。”心底暗恼自己端午那天忘记了,再见到韩将军竟也差点没有记起来。明明她回府后,一再告诫过自己要记得。 有花枝低垂下来,轻挨沈落的肩头,紫红的花朵衬得她人比花娇。韩玹望着她懊恼纠结又不好意思的样子,一嗔一喜都是俏丽。但她这样努力想了半天,就只记得甜瓜了吗? 韩玹没有提醒,只不动声色道,“府里还有许多,你若是喜欢,回头叫人送一筐过来。”沈落顿时欣喜,韩玹又说,“但也不能天天都吃。”沈落便应了,脸上、心里都是喜滋滋的,很享受韩将军对她的关心与爱护。 然而沈落究竟除了甜瓜之外,什么都再没有想到。韩玹无法,不得不主动问,“你还想到我府上做客吗?” 他让人种了许多的花,可她却再没有说过要来。如果她打消心思,或许那些花也不必再留。花无百日红,终究是要凋谢,毕竟他没有喜欢那些。何况娇柔,种上了还得使人好生打理。 “韩将军,你要请我去将军府做客吗?”沈落一瞬欢喜得像是眼眸都在放光。她又有些激动,抓着韩玹的手臂,咧嘴而笑,露出雪白的贝齿,肯定地说,“要,要去,一定要去的!” “我上次都没有好好看呢,这次要是去了定要仔细看个清楚才行。”沈落开始说个不停,“韩将军,到时候一定要带我好好逛逛呀,我很好奇的。不过,将军府似乎是很大,你一个人住会不会不习惯?如果换了我肯定不行,还是得有人陪着才好。” 沈落终于记起韩玹问过她想种什么花,但那天直到离开,她都没有给过回答。这会儿才记起来,是不是太迟了? 她轻眨眼,与韩玹耍赖说,“韩将军,你后来种了什么花?只要不是路柳墙花、镜里观花之类的,我都觉得漂亮。” 路柳墙花、镜里观花?韩玹静静地看着沈落不说话,她却又笑着补充,“但是头昏眼花、屁股开花之类的还是不要好了。” 抵赖的手段一等一。 韩玹失笑,眼底忽而漾起温柔,令他身上原本的坚毅都霎时被柔和许多分。沈落溺在他的目光里,满腔的爱意像是化作湖水,他一个眼神,便能轻易地掀起层层漪澜。 沈落傻笑了声,韩玹道,“哪天你来了,看看便知。”沈落旋即说,“明天可以去吗?或者干脆是今天?不然现在就去好不好?我很有空的。”好似只要韩玹一句话,她能立刻跟着他出府。 但无论是今天又或者明天,显然都没有办法成行。韩玹无奈,唯有主动道,“等再迟一些,这阵子我也不得空。”沈落颔首说,“那好吧。”很没有办法的样子,分明是准备赖皮到底。 先时沈落因为激动而抓住韩玹的手臂,到得这会才松开了。她想起自己表哥,又与韩玹说道,“韩将军,我已经和表哥将事情说了。表哥非但没有怪罪我,还和我说抱歉……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她抬手轻摸摸鼻尖,“你怎么知道说了也无妨呢?我都不敢的。韩将军,我怎么觉得,你做什么都会是对的呢?”一下子两眼又开始放光。 韩将军却果断拒绝沈落的盲目崇拜,“我非圣贤,不可能事事都对,你不要这样想。”沈落“哦”得一声,转而便附和他的话,“有道理。”顿了顿,继续道,“譬如说,而今都没有送礼物给我,这件事便很是不对。” 韩玹:“……” · 纵然和韩将军约定要去将军府做客,究竟一时半会都没有达成。到得五月中旬,皇后娘娘使人来说,请沈家的几位姑娘到宫里游御花园。 那是没有什么可推拒的,沈落便随着三位姐姐入宫。 御花园一年四季皆是美景,哪怕是这样的炎炎夏日也无损了光华。种满荷花的荷塘,哪怕年年看,也是从来都不会腻味的。 董皇后虽已四十多岁,但保养得当,仍可见年轻时候的风姿。她坐在水榭中,周围簇拥着许多的人,老端王妃、福安公主、新城郡主皆在,还有其他好些命妇与临安城中的贵女。 沈鸢领着沈莺、沈舒与沈落上前与董皇后行礼时,看到了坐在董皇后身边的董云溪。沈鸢确实想要找董云溪讲道理,可是她一直都没有碰见她。 果然在宫里,想要见到她会容易得多。沈鸢心下笑了笑,被免礼起身时,向她投去一瞥,董云溪顿时间低下了头。 董云溪自然也看到了沈落,其实端午那天就差点碰到的。可看到了沈家游舫,她都叫人远远避开。后来又见她们在贺家的游舫上,不想碰到她们,她干脆提前回府,连龙舟赛都没有怎么看。 她心里何尝没有气? 可是没有办法,林苑那次的事,不清楚怎么叫皇后娘娘知道了。皇后娘娘罕有地将她狠狠说得通,她心里觉得委屈,但娘亲劝她要听皇后娘娘的话,她只能是应了。 不然又要怎么样?难道要忤逆自己的皇姑姑吗?董云溪低头绞着帕子,努力压下心底顿生的烦躁,没有再看沈落与沈鸢。 皇后娘娘今天请了许多姑娘进宫,沈落她们都看到了许多的熟人,并且论起年龄都是十五六七的。每位上前行礼的姑娘,皇后娘娘都会仔细看,说上几句话。 这意思虽没有真正挑明,但也不算难猜了。 五月的大选皇帝陛下如往年一样没有办,而太子、端王都到得适婚的年龄。一年又一年,也是过得很快的。如果不求一下子便相看中,那费的时间必然更多。 许是姑娘们都到齐了,皇后娘娘笑着说,“都是爱玩爱闹得年纪,正有活力呢。坐在这里陪着我多没有意思,散开去玩吧,哪怕只到处走一走、聊聊天,都得有趣一些。” 有大胆的含笑应话,等到董皇后多说上了几句,众人究竟是散开了。要当真杵在眼前,怕是要招惹不喜欢。到外面去,还能更自在点。 沈落进宫次数并不少,即便不至于将这皇宫当成了自己家,但她无论是对太子妃,还是王妃的位置都没有兴趣,又不认为太子殿下、小王爷会看中了她,也就格外身心放松。 将将走出水榭,新城郡主已上前挽过沈落,“落落,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呢?我好些时候没有见着你了。还记得我们那时说好要一起学射箭吗?我是到得现在都没有学成呢。” 她听到章婧的话,脑中便晃过不久前韩将军说的,“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甜瓜、种花、射箭……她好像是忘记了不少事。原来她还有许多没有来得及和韩将军做的事。 沈落忽而觉得,她和韩将军的相处太少,时间根本不够用。有时候,即便是两刻钟的时间,也感觉见面到分开才不过说得几句话。 她怔了下,才与章婧道,“我也还没有学成呢,总还是可以一起的。不然回头我们约个合适的时间?”章婧笑说,“好啊,这个可以好好商量。” 两人正说话,抬头都看到远处太子章祁、端王章宪朝着水榭走得过来。沈落的视线却落到那之后的一个人身上,她发现,韩将军和太子殿下好像很亲近呐。 端午他们碰到的时候,韩将军也是与太子殿下在一起的。 韩玹朝沈落看过去,便见沈落冲他甜甜一笑,是一贯的不遮掩、不隐藏。他勾了勾唇角,走过沈落身边时,略顿了顿步子,之后才跟着章祁走进水榭里面。 第28章 含蓄 章祁与章宪是来水榭与董皇后、老端王妃请安的,韩玹跟得进去,行过礼便退到一旁。他目不斜视,对暗中投来的打量目光只做不知,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 然而沈落冲韩玹笑得甜美的样子,一样入到了别人的眼中。 章宪却觉得苦涩,因为沈落眼底映照出的人影不是他的。从前她也会冲自己甜甜的笑,仿佛是香雪兰的浓郁香味拂过心尖。可也比不上她对韩玹笑的模样,那是满心满眼的欢喜。 自沈落从清河郡回来之后,原本的一切都变了。好像其他男子都不在她眼中,唯有韩玹。哪怕从前他们关系明明这样的亲,而今也不过如此了,那甚至有些叫人觉得无力。 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章宪不由得心思沉沉,半掩在衣袖下的手指不停摩挲着藏在指间的小小扇坠。他几乎以为,这将会是沈落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早在察觉到沈落的心思之时,他便失去全部的底气。因为她喜欢上了别人,从前那些便都没有了意义,之后即使再怎么努力,大概也不过拍马不及。 水榭外,同样看到沈落笑容的章婧,想起沈落那时在林苑,便主动要韩将军教她射箭。后来她去找董云溪,韩将军也忽然消失不见。章婧自然而然地想,这两个人……似乎有猫腻。 本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章婧不奇怪沈落有了倾慕的人,却好奇为什么会是这位冷冰冰的韩将军。和韩将军说话的时候,不会觉得寒风呼啸而至吗? 她是喜欢对好奇的事追究到底的性子,而这也没有不可以说的,便拉着沈落到得处没人的地方。章婧直接对她道,“落落,你坦白吧。” 沈落面露疑惑看着她,章婧凑近了沈落的耳畔,笑着低声问,“你是不是特别倾慕韩将军?”见沈落一瞬间惊悚的样子,章婧憋不住吃吃笑得好几声。 “你怎么知道的?”沈落惊奇反问,全没有要否认的意思。喜欢韩将军、倾慕韩将军又不丢人,她不觉得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章婧也没有觉得不对,且理之当然说,“看出来的啊。”沈落顿时间“咦”得声,更加惊奇了,“有那么明显吗?” “落落,”章婧有些好笑,问她,“你总不会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吧?”反正她是没看出来她刚才哪里有想要遮掩的样子。 听到这话,沈落很有些不服。睨了一眼章婧,沈落很是正经地说,“我可是很含蓄的,哪有你说的那样呢?”她而今都没有和韩将军认真说过“我喜欢你”,难道还不够内敛含蓄? 见新城郡主一脸不可置信,沈落悠悠叹气,似有些无奈,解释道,“我确实很委婉的,是韩将军太聪明,但这也不是谁的错。” 章婧:“……” 盯住沈落看得会,章婧沉默抿唇,暗忖片刻,又问,“我是觉得好奇,为什么你一点都不介意他的冷淡呢?” 哪怕实际上韩玹不是冷淡的人,但沈落与他之前不认识也没有接触,又要怎么知道?章婧以为,这究竟叫人琢磨不大明白。 沈落沉吟,认真思考起了章婧的问题。她自己没有考虑过这些,喜欢便是喜欢,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但细究起来,大概总是有原因的。 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章婧,耳中钻入两道柔柔的声音。想问沈落的问题太过私密了一些,章婧将她带到蜿蜒着大片藤萝的花架后面,藤萝将整个花架覆盖,故而她们被掩去了身形。 说话的两个人,显然不知道她们在这里。 听见“韩将军”这样的字眼,沈落对她们谈论的内容起了兴趣。章婧本想拉着沈落从别的地方绕出去,避免偷听到别人的话。偏偏关乎到韩将军,沈落听得有些认真,她不好意思太强硬。 幸得沈落听了两句便走,一向脸皮薄的章婧略松了口气。偷听壁角虽是无心,但仍令人不是很自在,万一听去什么秘辛也多少不好。 不过她们说起这位韩将军,同样提到他的不近人情——这恐怕是要成为公认的事情了。章婧想偷偷看沈落的表情,沈落也在看她,却面有笑意。 章婧不解,又听到她说,“其实你不觉得吗?他几乎对所有人都这样冷淡,假使成为于他而言不一样的人,那可是独一份的喜欢和爱护,别人再也享受不到。” 但谁敢说自己会是那个不一样的人?不是谁都能够有这份的自信,或者一个不好,所谓的自信也可能变成自以为是与自作多情,那将何其打击。 章婧觉得这很冒险,可是方才韩玹看向沈落时的眼神,却足以将所有不好的可能尽数抹灭。两情相悦,大概本就是种幸运。 韩将军对沈落显然并非无意。 思及此,章婧不禁为沈落大胆且勇敢的行径感动不已。然而持续不过一瞬,她又听见沈落道,“其实他长得这么好看,说什么都对。唔,做什么也都对。” 章婧:“……” · 沈舒与沈莺各自被闺中密友拉去赏花聊天,沈鸢却没有走远,在水榭附近逗留一阵。董云溪出来了,她便慢慢走得过去。 董云溪是跟着章祁、章宪出来的,韩玹在他们的后面,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此外还有其他的几位姑娘,一并从水榭里出来了。 沈鸢如常打过招呼,直接笑着与董云溪说道,“表妹,我们去看荷花罢,乘着小舟在荷塘里穿行,从来都别有韵味的。” 韩玹听清楚沈鸢的话,很容易明白到她话里的意思,不免看了她一眼。只是从水榭出来,却没有看到沈落的身影,不知去了哪里。他一贯沉默,不言不语。 沈鸢喊她表妹,还说要和她一起泛舟荷塘,董云溪瞬时间就懵了。明明沈鸢是在对她笑,可她想起在水榭里时沈鸢的那记眼神,董云溪莫名有些发憷。 她们又算什么表姐妹呢?虽然绕一绕确实扯得上些关系,但那样远,以前她们也从没有表姐妹这样相称过。可见沈鸢是故意。 若是当真去了,还不知道要发生些什么。只这是宫里,沈鸢又能怎么样呢?董云溪恢复少许的镇定,但依然说,“沈四小姐,我怕水,泛舟恐是无法,不好意思。”难得是好脾气的样子。 沈鸢笑一笑,“是吗?”语气是别有意味。沈鸢的眼神令她不想对视,董云溪略垂下脑袋。沈鸢伸手摸一摸腰间挂着的香囊,仍是在笑,“我本以为表妹会喜欢这些的。” 章祁见平日被宠坏的董云溪竟被沈鸢轻松就制住,竟撒起慌,也是好笑。她哪里是怕水的人了?往前最喜使人准备小舟,兀自去划水的。这难道是有恩怨? 视线在两人身上稍微打了个转,章祁还未开口,章宪先挑着嘴角道,“你过去不是最喜欢这些的吗?什么时候还怕起水来了?”他的口气像是半开玩笑,全无严肃。 董云溪暗恼,不知道章宪为什么要拆她的台。但她想起章宪与沈落关系亲密,沈鸢是想为沈落出头,或许这位小王爷也是一样的。明明是好一阵的事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她。 暗自深吸一口气,董云溪努力挤出笑,“从前是从前,而今是而今,究竟是不一样的。”她看向沈鸢,“真的是不能够了,多谢沈四小姐的好意。”依旧耐着性子。 看出些端倪的章祁却道,“因噎废食大可不必,且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应了沈四小姐的提议也是无妨。”董云溪看向章祁,颇有求助的意思,可章祁没有看她。 谢兰馨是英武侯府的姑娘,她往日与董云溪关系不差,也曾请过沈鸢到英武侯府赏花,这会便从中调和,“到底我们这样多的人,董三小姐许是能安心些。若不然先试一试吧?假使还是害怕,我们可以快些上岸。” 其他几位姑娘趁势附和,说乘小舟赏荷花很好,劝董云溪放轻松一些。她们看起来都这样有兴致,而她不可能说自己是担心被报复,董云溪没法再推拒,只能硬着头皮同意。 章祁三人到底先走了,董云溪则被迫拉去赏荷花。六位姑娘正好分乘三叶小舟,沈鸢与董云溪一起。三叶轻舟隔着些许的距离前行,沈鸢与董云溪落在最后,岸边有不少宫人,是章祁吩咐过来服侍的。 四周是青碧的田田荷叶,清凉的空气里透出荷花的清香,然而在小舟里对坐的两个人,却都没有多少赏花的兴致。沈鸢一直盯着董云溪看,看得了半天,偏偏一个字都没有。 沈鸢越是看她,董云溪越是心里发慌,却终究是不甘示弱的心态。到得后来,许是想要先发制人,她一时梗了脖子,当先低声问,“沈四小姐,你到底想怎样?” 没有回答董云溪的话,沈鸢忽而半站起了身,伸手仿佛是想要去够一朵盛放的荷花。突然的动作弄得小舟顿时行不稳,董云溪险些被晃得掉到了水里。 沈鸢似慢一拍才发觉到这些,她重新坐好,却可惜道,“就差一点的。”然而董云溪觉得她不是在可惜没有摘到花,而是说她没有掉到水里。她脸色一白,沈鸢似笑非笑,又反问,“你觉得我能怎么样呢?” 第29章 表白 沈鸢说,“你觉得我能怎么样呢?” 董云溪只能沉默以对。她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总觉得无论开口说什么,都像是主动给沈鸢送去把柄,必定要多说多错。 明明沈鸢不过和她说得几句话,董云溪便觉得自己是被压迫着,很不好受且很不自在。这种压抑的感觉甚至叫她觉得有些屈辱,然而她依然不想在沈鸢的面前露怯。 董云溪咬了咬唇,藏在袖子底下的手也紧握成拳。她正欲张嘴辩驳两句,沈鸢却抢了个先,董云溪唯有将话咽回了肚子里面。 沈鸢不疾不徐、不温不火道,“其实我只是想同你说说话,并没有别的意思,还请不要误会。”她当下翘了翘嘴角,又说,“我最近在书册子上读到过两个故事,当时便想起了董三小姐,但不知三小姐可曾听过?” “其中一个故事讲的是偷鸭求骂,另一个则讲的是杨布打狗。”沈鸢认认真真地和董云溪论起了道理,“第一则故事是说有个姓白的人,‘盗邻鸭烹之’,他吃了偷来的鸭子之后,身上却长出了鸭毛,药石无医。” “因为自己做了坏事,这个姓白的人很是害怕,直到有天夜里梦见他人指点,说如果能够让邻居将他骂一顿,他便可以恢复如常。他半信半疑,骗邻居说是别人将鸭子偷走了,让邻居将那人骂一顿。” “可是邻居心善,不愿意多计较,没有答应他的话。他无计可施,只能与邻居坦白了自己犯下的错误和遭受的事情,请邻居骂他。邻居答应了,将他骂得一顿,他身上的鸭毛果然便尽数脱落,从此恢复康健。” 沈鸢的话令董云溪面色尴尬,她明白沈鸢是在暗指林苑的事情,沈鸢想说她的行径便像是这个姓白的人。然而那时,她仅仅是想要气气沈落,并没有料到沈落会跳到水里,也没有害她性命的意思…… 董云溪究竟心虚,否则那时不会立刻从凉亭逃走。沈鸢说的这两个故事她都曾经读过,不必解释她也知道那说的是什么。杨布打狗……也不过一样是讽刺她,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沈鸢见董云溪发愣,嘴角漫过丝笑意。她放低了声音,与董云溪道,“我妹妹的确不是锱铢必较的人,但我是。我都舍不得欺负她,你凭什么呢?” 董云溪闻言不由双眼圆睁,她哑口无言,脸色透出两分灰败。但今天是皇后娘娘请各家小姐入宫赏花的好日子,沈鸢敢拿她怎么样呢?她到底不相信,沈鸢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动手。 沈鸢与董云溪沉默对峙,一个慢条斯理、气定神闲,一个心中惴惴、七上八下。 谢兰馨的声音在这时远远地传过来,“沈四小姐、董三小姐,这边有好一些的莲蓬呢。我们摘些好的,献给皇后娘娘尝个新鲜罢?” “董三小姐,你觉得呢?”沈鸢笑问她,董云溪却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出声。她兀自回应过谢兰馨的话之后,使人将小舟划过去,同其他人一起采莲蓬。 坐在小舟里面,便有些够不着了,须得略探出身子去才行。到了这个时候,董云溪像是忽而醒神,她当先站得起身,抢在了沈鸢前面。沈鸢旋即站起来,但两人没有协调好,小舟便是一顿晃。 眼看着沈鸢身形不稳要掉入荷塘,董云溪迟疑一瞬,没有伸出手拉她一把。然而在听见沈鸢惊呼的同时,董云溪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一双手握住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往后仰得过去。 身体浸泡到水里的这一刻,沈鸢的面容恰映入了董云溪的眼底。她看到了沈鸢冲她微微一笑,很是无辜且无害的样子。董云溪忍不住身子打了个寒颤,但她落到水中,已只顾得上挣扎。 杨布打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沈鸢是要她也经受和沈落一样的遭遇,从一开始就打定了心思,要这样的同她讲道理。近处远处都有许多人,她必定性命无恙,因此是教训。 董云溪呛得几口水便被人架住带着往岸边去,但片刻功夫,她已是脑子发昏。然而心里清楚,无论故意或者无意,都没有办法将过错推到沈鸢的身上。 她愤恨,却更觉无力,沈鸢何其奸诈,她哪里是这种人的对手?董云溪再没有勇气多看沈鸢一眼,被丫鬟扶着,窘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 沈落与章婧都是随意的性子,两个人结伴在御花园里闲逛,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牡丹园。虽有说不完的话,但到底走累了,牡丹园里有长椅供以休息,两人便寻得处好地方歇一歇。 因走得远了,看不到其他姑娘来这边赏花,沈落怕自己的姐姐们担心她,便使了秀苗回去说得一声。到底她们在这里歇上一会,也是要回去了的。 兼之在水榭外碰到韩玹,沈落想看看他还在不在御花园,又使了秀禾去想办法打听打听。章婧不喜婢女跟得太近,早已吩咐她们退下,因此这会只她们两个。 在汉白玉的长椅上坐得下来,沈落与章婧互相靠着,没有其他的人在,一时间都有些歪歪斜斜的,不很有淑女的样子。懒懒歇得了一会,章婧对些许尚且开着的牡丹起了兴趣,推了推沈落,示意她坐好些,笑着扭过身子探到花丛间去仔细研究。 花香袭人,章婧偏想凑近去嗅一嗅,干脆一条腿半跪在了长椅上,正对了花丛去够一朵盛放的豆绿绣球样的牡丹。沈落转头瞧过去,顿时间起了坏心,笑着伸手去挠她。 章婧猝不及防又最是受不得别人咯吱她,又恼又忍不住发笑,急得去抓沈落,也想挠她两下作为报复。两个人相互不停躲闪,却也都想要占得上风,因而顷刻扭做了一团,歪倒在长椅上。 仗着比沈落大一岁,且习过拳脚功夫,章婧究竟制服了她。眼见形势不妙,沈落忙连连求饶,章婧挑眉笑问她,“坏姑娘,下次还敢不敢偷袭我了?” “不敢不敢……”沈落立刻回答,手却全无安分,挣脱了章婧的束缚又迅速挠她两下。章婧再次遭遇偷袭,本就笑得浑身没剩多少力气,更一下软了身子,于是又一通的胡闹。 闹得最后,章婧差点摔下地,沈落连忙拉住她,这才终于停歇。两个人笑得脸颊发酸、气喘吁吁,这会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人几乎是趴倒在长椅上,四下里除去呼吸声,便余下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阵阵蝉鸣。 从章婧的婢女那里得知她与沈落在芙蓉园,章宪寻了过来。跨进园子并没有瞧见沈落或章婧的影子,他仍继续往里走。 只未走得几步,有人在身后喊他。声音虽不熟悉,但出于礼貌,他仍转过身。接着章宪便看到了个羞羞怯怯的小姑娘,是与沈落相当的年纪。 她看起来十分的紧张,还没开口说话已红了脸,两手更用力绞着帕子,甚至不敢正眼看向他。章宪便有些猜到她想要说什么,但为着尊重,没有故意挑明。 小姑娘一再努力鼓起勇气,张嘴仍旧有些结结巴巴。磕磕绊绊中,她还是叫章宪听清了她的话——“我一直都倾慕你”。章宪看向她,神色平静道,“抱歉,我有心仪的人了。” 三个人同时目瞪口呆。 惊讶之余,沈落转头看章婧,以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情况,章婧默默摊手,表示自己全然不知。小王爷终于有心仪的人了?沈落心想,至少往后王妃便不必再为他的婚事发愁、他也不必再为此困扰。 是很好的事情啊。 但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样的运气,先前偷听过一次壁角,而今又是一次,还是这样的事情。沈落和章婧没好出去见章宪,何况刚闹过都有些仪容不整,也并没有很方便现身。 小姑娘被拒绝,羞红脸跑开。沈落与章婧藏在了花丛中,章宪没有看到人,以为她们在这之前已经离开,便也走了。再等了会,沈落和章婧才站起身,立刻互相帮忙整理好仪容。 两个人从芙蓉园出来,互相看对方一眼,心里都在想章宪说自己已经有了心仪的人这件事情。到得最后,沈落耐不住先低声问道,“小王爷说的人是谁,连你也不清楚吗?” 章婧无奈,“要是知道便好了,但那样的事,哥哥也不会同我说。”而今即使偷偷知道,也没有办法追问或如何,只能当并不知情。 这到底是无解的,因此两人都不再说。 沈落与章婧慢慢往回走,拐过一处假山,章婧看到不远处的人,忙拉了拉沈落的衣袖。沈落低头想事,没有立刻察觉,待抬起头,却也听见站在韩玹面前的妙龄少女朗声道,“韩将军,其实我一直都很崇拜你!” 章婧顿时无言,今天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先是无意偷听了别人谈论韩将军,继而无意得知自己哥哥有心仪的人,再又无意撞破了别人的表白。这么一茬接着一茬,好像走到哪里都不对。 在沈落的身影忽而出现在余光里的时候,韩玹便注意到她。他扭头看过来,沈落正也望向韩玹。不期然,两人对视,只偏偏都听见那样的话,于是这时间—— 韩玹:“……” 沈落:“……” 第30章 严厉 沈落眼眸微眯,看着韩玹,在“生气跺脚、转身就跑”和“委屈扑到他怀里嘤嘤嘤”之间犹豫不定,便站在原地没有动作。韩将军却径自拔腿朝她走得过来,直走到了她的面前。 章婧确定过了沈落对韩玹的心思,又认为韩玹对沈落同样有意,因而在她眼里,这两人属于情投意合,容不得外人插足。于是在韩玹朝着沈落走过来时,她也绕到那位姑娘的身边,悄悄将准备行礼的她带走了。 韩玹站定,微弯下了腰,是离沈落极近的距离。见韩将军挑了挑嘴角,眼底似带着笑,又似冲她得意,沈落佯做不高兴,便欲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他却更迅速地欺上来。 距离非但没有拉开,倒像贴得更近。 沈落轻抬眼眸,韩玹仍是配合着她的身高低头看她,甚至两个人的额头几乎就要贴到一起了。沈落顿时目露惊恐,语带犹疑,“韩将军,这儿是御花园……” 可是韩将军没有退步,沈落的视线落在他的唇上。这样的距离与姿势,令她轻易想起在碧阳湖中,韩玹曾经在她额间印下的那记轻吻。 韩将军这会看她的眼神莫名温柔又炙热,沈落当下耳朵一红,想要别开眼。可她不想暴露自己的难以为情,便硬揣着勇气、强作了镇定与韩玹对望。 只是眼底的羞怯没有办法完全掩饰,大胆的时候与害羞的时候也全然不是一个样子,韩玹看破却不拆穿。他轻压嘴角,忍下笑意,望着沈落道,“你去哪了?我找不见你。” 韩将军说找不见她?沈落一怔,旋即喜出望外,“韩将军,你找我?”明亮的眼眸中满溢了欢欣,转瞬将藏不好的羞怯抛弃。惊喜问得一句,沈落徐徐笑道,“是知道你找我,我才出现的。” 果于自信,大言不惭。 韩玹扬了扬眉,沈落又问他,“韩将军,你这么着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然而她也未真的看到韩玹神色有多急迫,韩玹却没有否认,颔首说,“我后天能得空。” 沈落笑,“这是在邀请我去将军府做客吗?”韩玹再次点头,沈落又道,“必定是要去的。”她顿一顿,提起别的,“还有射箭,韩将军,你什么时候能有空教我呢?” 韩玹眼眸变得深沉,反问沈落,“你真的想学?”沈落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意思,韩玹复与她道,“我可能会很严厉。” 这仿佛是在说她不能吃苦,但对她还非得要很严厉吗?这又不是徇私舞弊!沈落肃了肃脸,正色,“我可能会咬你。” 韩玹:“……” 沈落一时展眉,状似心有不平,“韩将军,我都没有计较你招蜂引蝶,你怎么可以对我严厉?”自觉十分有道理。 韩玹看着她生气的模样,反而笑得一声。沈落不满看他,韩玹才收敛笑意。招蜂引蝶是莫须有的罪名,韩玹却没有特别为了这个辩驳。 他只是半垂眼睑,语气依旧平静,“我要像你这样,随身带个醋缸也不够。”这是极暧昧的话,包含了许多的意思。 然而沈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她语气茫然反问,“什么?”韩玹看她懵懂,却挑了嘴角,抬手轻触她的发,“没什么,后天若是得空,你可以跟着谨之或明光过来,我在府里。” 沈落便觉得韩玹格外温柔,又有点哄着她的意思。她也不是计较有人说崇拜他,毕竟是她看中了的人,自然是优秀的,难免要被觊觎。总归没可能藏起来,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反正韩将军只会是她一个人的。 瞥见沈落的丫鬟秀禾在远处徘徊,且很靠近晌午了,韩玹提醒沈落一声,沈落不得不与韩玹分开,去找自己的姐姐们。 临别之前,韩玹与她说,“董家三小姐落水了。”沈落惊疑,但没有追问韩玹这些。等到与秀禾会合,沈落才问她,“发生什么事情了?” 秀禾道,“董三小姐和四小姐、还有英武侯府的谢大小姐她们去泛舟赏花,原是想摘些新鲜的莲蓬献给皇后娘娘,却不小心掉到荷塘里去了。” “皇后娘娘听说这件事,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还赏了不少东西补偿董三小姐。到底是落了水,皇后娘娘也担心她会生病吧。” 董云溪掉到荷塘里,很快被人救得上来,被带到别处去换下湿透的衣服。沈鸢与谢兰馨等人将新鲜的莲蓬献给董皇后的同时也齐齐告罪。 摘莲蓬是谢兰馨等人提议的,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究竟过意不去。沈鸢也说是自己没有站稳,董云溪好心来扶她,才会跟着站不稳落了水,一样十分歉疚。 几位姑娘都自责不已,追究更是毫无意义,董皇后只宽慰她们没有关系,还称赞了她们心善。这件事自然到此为止。 沈落很容易听明白了其中关节,却不准备与沈鸢说起这些。但希望董云溪往后不再无故针对她,否则她是不必让自己姐姐动手了。毕竟谁也不想无端端叫人欺负了去。 哪怕讨得韩将军的怜惜,也一样。 · 直到下午申时三刻,沈落她们才与众人一起告退出宫。沈鸢因是想要亲自去取先前在玉器阁定做的东西,便没有与沈落她们三个一起回府。她带着丫鬟,独自乘马车到得了长街。 原本沈鸢是想着,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正好直接提出来。到手的实物却比想得更为满意,因而取得东西,补上定金之外的银钱,沈鸢离开了铺子。 端午那天之后,沈鸢没有再见过贺正初。虽听说过他生病之事,但也不觉得是与自己有多大的关系了。只是此刻,她却看到了贺正初。 贺正初站在沈府的马车旁边,俨然是在等人。看到沈鸢,贺正初即刻大步朝着她走得过来,面色有些冷峻。沈鸢面无表情,只当未曾认得这个人,不避不让,依然走向马车。 “阿鸢。”即使是被冷淡对待,贺正初仍是伸手想将她拦下。沈鸢蹙眉,她的丫鬟含春和敛冬便立刻挡到她的身前。不必沈鸢发话,含春已道,“贺公子,请自重。” 两人一下子将他与沈鸢隔得很开,那叫他觉得而今的他与沈鸢就是这样隔着可望不可及的距离。贺正初不由得脸僵了僵,他想靠近沈鸢,却被挡住了,这叫他心生不喜。 贺正初自觉只是想与沈鸢好好地说两句话,哪怕此后再无夫妻缘分,念着旧情,说两句话有什么不可以?因此对沈鸢的淡漠态度,很有些心寒。 他朝跟着自己的两名小厮使了个眼神,小厮自上前去将沈鸢的丫鬟拉开。在大街上这样拉扯,难免引人注意且很不好看,沈鸢更沉下了脸。 贺正初却趁自己的小厮缠住含春与敛冬的功夫,绕过他们真正到得沈鸢的面前。他心里舒坦许多,甚至嘴角漫过了一丝笑意。 “阿鸢,我只是想与你说两句话。” 贺正初略低下头看着沈鸢,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他没想到沈鸢这样的无情,他后来那么努力讨好她,却换不来她的半点怜惜。但确实是他不该与何念秋有牵扯的…… 他盯着沈鸢的脸看,涌起许多的心思。沈鸢拧眉,冷静打断他的自以为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我之间,没什么可说。”贺正初不得不收起了思绪,说,“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既然知道,怎么还有脸来见我?”沈鸢冷笑了一声,抬眸看向贺正初,眼底却徒留冰冷,“你对不起我,很高兴你认清自己。但相比于你的道歉,我更希望日后都不再见面,这样我才能少些恶心。” 她说话极是犀利,更不留情面,自觉低声下气的贺正初顿时间黑了脸。沈鸢懒得废话,见贺正初的小厮推搡着自己的丫鬟,口气更为冷淡,问道,“你还不让他们收手?” 贺正初哪里会管那些,他身子往前,靠近沈鸢,沉声说,“其实你一直觉得我与你定亲,是我的福气也是我们贺家高攀,对吗?你又何曾好好待过我呢?即使我一时鬼迷心窍,做下错事,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如果你够好,我如何会做那样的事?” 那样一连串的话丢过来,不过是推脱,沈鸢只觉得无比厌烦。她没有心情与贺正初掰扯这些完全没意义的东西,干脆转身就走,贺正初却开始动手拉她的胳膊。 便在这样有些难堪的时候,沈鸢看到了章祁。鬼使神差,她张口喊了声,“表哥!”等章祁往这边看过来,她冲章祁笑笑说,“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打一下流氓?” 第31章 老实 一声“表哥”令章祁睇向了沈鸢,旋即又听到她那样的话,不禁失笑。章祁记得,从与他第一次见面起,沈鸢就不愿意喊他表哥。 那时她才六岁,穿得湖蓝色的裙衫,梳着花苞头,簪朵宝蓝的绢花,眉眼精致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倒不似现在这样瘦,脸颊白胖胖、肉乎乎,总让人很想捏要一捏,只一样不大爱笑。 可究竟是听到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章祁觉得有些意思,他拔脚走得了过去。拦住沈鸢的贺正初立马变得老实,但偷看了沈鸢许多眼,颇似不甘心。 “表妹?” 章祁笑看沈鸢,似询问的语气中更带着丝玩味。沈鸢平静与他对望,因贺正初而起的些许烦躁都散了,她嘴角微翘,友好地冲章祁笑一笑。 贺正初道,“我只是想与沈四小姐说两句话,并无恶意。”即使认出了章祁的身份,他也不敢主动暴露。但沈鸢与太子说他是流氓,这样的误解不能有。 章祁像是没有听到贺正初的话,他轻抬了抬下巴,又问沈鸢,“从长街打出去够不够?”分明是在回应沈鸢先前的话。 沈鸢麻烦他帮忙打一下流氓,章祁便说要将人直接从长街打出去,还特别问她够不够……沈鸢笑得声,因太子殿下意外的配合,复点头道,“谢谢表哥。” 从前觉得别扭的字眼而今真的说出口,也不以为难了,她又说了一遍。章祁看她说得极顺口,哪有不适应的样子?简单的称呼从她的嘴巴里蹦出来,偏像是裹了层糖霜,让人忍不住想仔细尝一尝。 章祁与沈鸢对望,眼里涌动着说不清的情绪,旁边的贺正初在尴尬中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他看一眼沈鸢,沈鸢与章祁同时看他,眼神里皆透着轻视,让贺正初体会到了窘迫。 沈鸢特意喊章祁表哥而章祁应承了,瞬间像是一座大山压下来,让他没有办法再有任何的动作,也无法继续同她好好谈。贺正初握紧拳头,放低声音,“阿鸢,下次得空我再找你。” 章祁展眉,笑看贺正初,“听说荣国公府已到贺家将亲事退了,且惊动我姑奶奶亲自走得一趟,你也算得上是有本事了。” 他看似不动声色的话语中并不乏讽刺与威胁,贺正初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喘。章祁却负手而立,漫不经心地问,“你特意喊我表妹这样亲,难道还有话要说?” 章祁对于沈鸢的维护,让贺正初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这两个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样的好了?贺正初紧抿了唇,笑不出来。 他略微躬身,摇头否认,识趣的没有与这位太子殿下硬碰硬。不等章祁开口,贺正初便主动告辞,比他们都先走了。 也不过是往这里一站,章祁便将事情轻松解决,他的身份便利是未其一,有的人欺软怕硬是其为二。在他走过来之后,沈鸢的两名丫鬟也没有再受到为难。 正因有了章祁的帮忙,她才避免了陷入在大街上与贺正初发生争执、被人围观这样的境地。对此,沈鸢究竟感激。 “多谢。”贺正初收手离开,她不再被为难,沈鸢又与章祁道谢。章祁扬了眉,沈鸢顺手拿过了刚从玉器阁里取到的其中一只锦盒,递到他的面前,又说,“谢礼。” 章祁接得过来,沈鸢笑着冲他挥挥手,潇洒道别。像是帮过她的这回,便是以这样的一份谢礼作为结束。可也没法说什么,毕竟礼数是周全了。 用得着的时候喊一声又一声的表哥,用不上了连话都不肯多说两句……站在原地望着沈鸢背影的章祁嘴角一挑,将手里的锦盒递给了自己的随从。 上得马车,沈鸢见章祁站在那还没有走,又冲他摆摆手,也不知他看见与否。而后她让丫鬟将帘子放下,没有再停留,回了荣国公府。 …… 第二天,将将刚用过了早膳,含春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与沈鸢轻声道,“小姐,太子殿下使人送了东西来。”沈鸢便去了看。 章祁使人送来盆花,紫砂花盆中种得两株鸢尾。青翠碧绿的叶,蓝紫的花,赏心悦目,像翩翩飞舞的蝶却久久驻足停留。只是一盆花,却没有捎带任何的话。 沈鸢细长白皙的手指拨拨长条的叶片,与送来东西的人说,“既是太子殿下使你送来的,我便收下了,多谢殿下。” 那人笑一笑,躬身说道,“四小姐喜欢便好。”事情很顺利的办成了,他自然高高兴兴回去复命。 章祁帮她解围,她以翡翠平安扣作为谢礼。他收下了,又让人送得盆花来,沈鸢认为这是礼尚往来的意思。那也是十分正常的。 她没有多想,但吩咐丫鬟仔细照看。 · 初次到韩玹府上的时候,被从水里捞出来的沈落是颇为狼狈的模样。为了挽救自己的形象,而今再次到将军府,沈落让秀禾秀苗很努力地为自己打扮一番。 沈慎见到沈落,看到她比往常更加光彩照人,不觉感慨。哪怕是最小的妹妹,也到得这样的年纪了。但那是自然而然的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大哥,我们可以走了吗?”沈落走到沈慎面前,笑问一声。沈慎颔首,也笑了笑。两人先后上得马车,去往了韩玹的府宅。 路上沈慎问起沈落的功课,他作为大哥,又有责任感,免不了会关心这些。沈落说道,“大哥,我一直都有好好看书,春山书院的考核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岂敢不努力?” 她笑得笑,“考不上多丢人的,单是丢自己的人也就罢了,可往后要叫人家说‘你的几位哥哥姐姐多厉害呢’,那才真的脸没地方搁。” 春山书院每年秋季都会招一次学生,凡是通过了考核的人均可入学,并不限年龄与性别。对于家境贫寒的而成绩优异的,往往还会给予补助。 书院本身环境优雅,拥有不少颇具名望的夫子,学习的气氛又是极好,是很理想的读书之地。每隔三年又有结业考核,从春山书院毕业的学生中,有许多而今都在为朝廷效力。 沈落的三位哥哥、六个姐姐,不是曾在春山书院学习,便是正在春山书院学习。因而沈落说了那样的话,她不希望独独她一个不行,也不认为自己不行。 沈慎看沈落自信满满,一颔首说道,“好,等回去考考你。”沈落也点头,一派坦然,“好啊,正巧我也有不大懂的地方需要大哥指点。” 但还未到将军府,有小厮匆匆找得过来,说是官署里有些急事要沈慎去。那必定更为重要,也意味着沈慎没有办法继续陪沈落。 无须半刻钟便足以抵达韩将军的府宅,却不得不在这里停下打道回府。沈落不免沮丧,却不好让自己大哥为难。她强作无谓,笑了笑说,“大哥既然有急事,便赶紧去办吧,我自己坐马车回府就好了。” 沈慎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清楚她今天是充满期待出门的,也没有想沈落因为自己的事而失望。他想得想,问,“你不想去将军府了吗?” 以为必定是只能作罢回府,听到沈慎的话,沈落疑惑看他,沈慎说,“你要是想去,我便先送你到了再去官署。等办完了事情,我便去找你。” 沈落反应一瞬,满面惊喜、朗声笑道,“大哥,我发现,你真的越来越英武雄壮,高大威猛了!”即刻拍起了马匹。 她谄媚的样子让沈慎失笑,他伸手拍拍沈落的脑袋,叮嘱,“你安生一些,别给韩将军添麻烦。” 沈落不服气,为自己辩驳,“我怎么可能会给韩将军添麻烦?我最老实的。” 沈慎笑着“哦”得一声,点点头说,“好,你最老实。落落,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并感觉不到被信任的沈落:“……” · 韩玹如同自己说过的那般,等在了府里。沈慎陪着沈落到得将军府,因已是耽误了时间,他与韩玹解释过情况便很快往官署赶去。 沈落站在韩玹面前,笑眯眯打量眼前的人,藏青色暗云纹锦袍使得他看起来更加器宇轩昂。大哥一时半会不在,他们姑且算是独处?沈落想得想,说道,“韩将军,我会很老实。” 仿佛不老实是会将他怎么样。 韩玹:“……” 沉默一瞬,韩玹转过身,在前面带路,沈落快步跟上了,往府宅里去。韩玹身高腿长,沈落比不得他走路的速度。更不说沈落故意放慢脚步,自然没多会就落得好一截。 韩玹走得一阵,感觉身后并没有人跟着,便顿了步子。他回首一看,沈落停在远处株榕树树荫底下。他无奈,唯有掉头走过去。 等到他走近,沈落道,“韩将军,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她伸手勾住韩玹的手,似有些扭捏,轻声说,“这样就不怕落下了。” 所以,所谓的老实就是这样的老实吗?她的话果然是该反着听就对了。韩玹从来拿她没有辙,但握住了沈落的手,道,“走吧。” 沈落美滋滋点一点头,跟得上去。 第32章 奖励 韩玹是正经将沈落当做客人对待的,把沈落带到了正厅,韩玹才松开她的手。之后先请她入座,再吩咐兴平奉茶。 沈落却不坐,她越过正厅,绕过月洞门,直接走到后面的回廊。原先郁郁葱葱的园子被种了许多的花,而今正开着,也有些花团锦簇的意思。 在席居上盘腿坐下,沈落仰头对韩玹说道,“我泡茶手艺很不错的,你要不要尝一尝?”不等韩玹回答,她转而好声好气拜托兴平将茶具等物送过来。 兴平看得眼韩玹,方才应声而去。他也是个机灵的,还使人搬了张小几案摆在了回廊下、沈落的面前。韩玹垂首看一看沈落,究竟与她对坐在几案的另一侧。 比之上一次来,现下夏天的气息已十分浓重,天气又更燥热了。然而这里依然很是凉爽,空气中氤氲着丝丝缕缕花香,清雅的味道并不怎么腻人。 其实在往正厅来的路上,沈落已注意到将军府里四下都添上些花卉,不单单只是这个小园子。原先府里所透出来的沉闷严肃的气氛淡下去些,添了少许轻松与惬意,也更让人觉得舒坦了。 沈落看看花再看看与她正对着的韩玹,偷笑得两声。兴平动作迅速将烧水的小炉子、茶叶、茶具等都送得过来,摆在了几案上。他极有眼色主动退下,留给沈落与韩玹独处的机会。 “韩将军,你的随从好聪明啊!不愧是跟着你做事的人。”沈落一面用滚水烫茶盏,一面对韩玹笑嘻嘻说道。那话拐了个弯,却还是在夸他。 “小心烫手。”见她一心二用,韩玹出声提醒,究竟是迟了。他话才说罢,热水溅上了沈落的手背。沈落咝得声,见他拧眉,忙讨好笑道,“没事的,一点都不疼。” 韩玹将沈落手中茶盏接过摆在几案上,淡声,“我来吧,像你这样,我何时才能喝得上一口茶?”也喝不安稳,还提心吊胆的。 口是心非为韩将军绝技,嘴上好似责怪,哪里又不是关心?沈落嘿嘿傻笑,主动将另一只茶盏也摆到韩玹的面前,说,“那我可有福气了。” 即使韩玹泡茶的手艺粗糙得无法恭维,沈落依然喝得津津有味。哪怕只是极为简单的一杯茶,但因是喜欢的人所泡,便一样是绝无仅有的。 沈落将一盏茶吃完,又笑着将茶盏摆到韩玹面前讨要第二杯。今天喝得上,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自然一次喝到满足才好,沈落深觉自己聪明。 但看穿她心思的韩玹却没有给她再来一杯的福利。见他将茶盏直接收走,沈落颇有些不满,“这样好喝的茶,为什么也不能贪杯?反正不会醉。” 韩玹唯有说,“下次也喝得上。”沈落立时间嘟囔得声,“可我再没有吃过你剥的松子了。”似嗔怪似抱怨,又似撒娇似使性。 是在清河郡的事了,没有想到她会记得这样清楚,因为不过是一句话罢了。那个时候他只当沈落缠着他是一时的兴起…… 韩玹默然,听到沈落又说,“真的很好喝啊,要是少放一点茶叶、等水刚烧开就泡茶,一定会更好喝的。”她眼眸中流露赤诚,极为真心的样子。 但这也是拐着弯说他泡茶手艺不行。可哪怕他没有自知之明,听到这样的话也很难不高兴。韩玹抬手,手势微顿,仍是捏了捏沈落的脸,笑问,“不是想到处看看吗?走不走?” 略带着粗粝的手指划过了细腻的肌肤,简单的触碰,却令两个人心底都生出了些许的旖旎。韩玹没用什么力气,沈落也不觉得疼。 但韩将军一向矜持自持,看似细微的动作,往往暴露心思。自认与韩将军心心相印的沈落傻笑点头,应声道,“好啊。”她手很快地抓住了韩玹的,又紧紧握着,定要他牵的架势。 府里虽说没有他的长辈也没有兄弟姐妹之流,但毕竟是还有许多其他的人。韩玹看向了沈落,未想好要怎么让她乖乖松手,沈落先佯做惊讶,握住他的那只手晃了晃,“咦?我们怎么牵手了呀~” 装傻充愣的本事也是一等一。 韩玹失笑,轻挑嘴角,反握住沈落,道,“是我先动的手。”不等沈落说话,先拉着她站得起身,沿着回廊去往别处。 · 对于沈落而言,有韩玹在身边,再无趣的事也可以变得有趣。她对将军府虽然有些好奇,但那样的好奇心和对韩玹的欢喜放在一起,便有些微不足道。一路心不在焉,绝非她本意。 直至到得演武厅,沈落的心思才稍微从韩玹身上移开了,只因韩将军说今天就可以教她射箭。这演武厅毕竟是建在府宅里,与寻常的没有办法比,但也足足占得一个花园那样大的地方。 沈落跟在韩玹身后走得进去,演武厅里十分开阔,不说单供韩玹一个人用,便是多几个人也无碍什么。箭靶设置在了最深处,若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横直的距离能超过十丈。 “上次教给你的还记得吗?”韩玹取了把小弓递给沈落,又将短箭递给她,“你先试一试。”沈落便体会到他所谓的严厉,那是一点不正经都没有的。 韩将军这样负责,沈落自然不好捣乱。她收起笑,认真点头,搭箭、拉弓、瞄准、射箭……整套动作特别的一气呵成。可期待的正中靶心却没有出现。 眼看自己射出去的箭不过飞出去一丈远,便提前坠落地面,很想要好好表现一番的沈落:“……”深觉丢人,她恨不得立刻捂脸假装自己不存在。 “我、我再试一次……”平时说话不知多利索的人,这会磕磕巴巴才艰难吐出这么几个字,更是羞红了脸。韩玹被沈落的样子引得发笑,却忍下情绪强作严肃。 重新抽了支箭,韩玹站到沈落的身后,耐心指点,规范她的动作,免不了有少许肢体的碰触。这般姿势暧昧亲密,转过身就可以轻松的扑进他的怀里。 沈落嗅着韩玹身上带着松子清香的气息,有一点点蠢蠢欲动。喜欢他才会愿意与他有肢体的接触,想和他变得更亲密无间,而不是抗拒或以为恶心。 这是沈鸢曾教给她的,因此沈落不觉得想要靠近韩玹有什么不对。但她偷眼看韩玹,严肃正经,是全无杂念的,沈落便很纠结犹豫。 她的心猿意马写在了脸上,叫韩玹一眼看清。他再说得两句话,沈落却已根本听不进去。韩玹无法,后退了两步,轻咳一下说,“你再试试。” 沈落顿时回过神,又为自己没有抓住机会而懊悔不已。韩将军这么矜持的人,主动离她那样近,难道不是在给她暗示吗?她为什么迟疑?! “韩将军,我没有听明白……”沈落转头看向韩玹,可怜兮兮地说道。她觉得自己今天实在笨得可以,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她怎么能不好好利用? 担心韩玹会不答应,沈落继续装可怜,努力软下声音问道,“可不可以再教我一遍?”然而她仅看到韩将军脚下一动不动,像是知道她在谋划别的,不肯靠近。 沈落:“……”盯着他看得会,见他表情没有松动,不得不默默转过头。沈落自顾自取了支短箭,而后搭箭、拉弓、瞄准……心里躁动,是以迟迟没有将箭射出去。 “是这样。” 耳边忽然响起韩玹的声音,灼热的气息喷薄耳后,让沈落在惊喜之余心也跳得极为厉害。沈落甚至觉得,她能够感觉到韩玹的唇瓣就快要贴上她的耳朵了。 沈落果断将手中弓箭丢开,转身挤进韩玹的怀里。踮脚啃住他的下巴,再继续往上咬住他的唇,双臂挂住他的脖子,以方便自己攻城略地。 但是,沈落还未来得及窃喜,先发现了韩玹眼底的笑意,那仿佛在昭示着,她其实上了当。沈落根本没有时间多想这些,韩玹已将主动权揽得过去。 沈落整个人变得晕晕乎乎、意识混沌,又感觉自己像是一阵风、一捧沙,随韩玹到哪里都可以。她感觉到了韩玹潜藏在坚硬外表下的温柔,小心翼翼的呵护,不像那次醉酒的多少粗暴。 被韩玹放开的时候,沈落几乎喘不过气,却以为溺死在这样的柔情蜜意里也无所谓了。那样危险的想法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并来不及捕捉。 她身子发软,只能倚靠在韩玹身上。明明两手还抓着他的衣服,沈落却故作镇定轻声问道,“韩将军,这是不老实的惩罚吗?” “不是。”难得韩将军立刻否认,沈落继而听见了他说,“是提前预支你学会了射箭的奖励。” 沈落:“……”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韩将军!早知道有奖励,她会努力一百倍啊! “韩将军,”沈落肃了肃语气,“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提前和我商量的,所以这一次不能作数。”说话间,沈落离开了韩玹的怀抱。 她站定在韩玹面前,轻唔得一声,复道,“好罢,我知道是什么奖励了。虽然说我不贪图什么,但这个勉勉强强可以同意。” 韩玹眉头扬了扬,兴安的声音一时在演武厅外响起。他说,“将军,谢大人登门造访,现下在正厅等您。” 第33章 生气 谢大人?哪位谢大人? 沈落瞬时想起英武侯府谢家,她与谢家大少爷谢明轩有过冲突,而韩玹也曾为了她对谢明轩动过手。这难道是打上府来了? 韩玹却似很快确定了兴安口中的谢大人究竟是哪一个,但没有要见的意思。须臾沉默,韩玹冷声吩咐道,“与谢大人说,我今日不得空。” 无论今天来的是谢家哪位大人,都属于长辈,且是亲自登门,不见总有一点不礼貌的意思。然而沈落不认为韩玹是不懂礼貌的人,那么必定有其他缘由。 沈落偷偷看韩玹,想从他的表情中窥知到些许原因,但没有任何收获。他总会将心思藏得很深,自见识过清河郡的事情起,沈落便清楚这一点了。 纵然对与韩玹有关的事桩桩件件都十分感兴趣,可鉴于尊重与礼貌,沈落从未主动深入地去了解过。假使可以透露,她以为韩将军会让她知道的。 因此听到韩玹拒见这位谢大人,沈落没有任何的劝说。 韩将军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沈落如是想着,等到兴安走后,她笑看韩玹道,“谢大人来得有些不是时候,韩将军现下定只想陪着我的。” 好像韩玹是为了她才没有去招待谢大人一般。 “然后你就将它们都扔在了地上。”韩玹不置可否,却挑了嘴角,指指可怜巴巴躺在地上的弓箭,“虽说并不贵重,但也是我抽空亲手做出来的……” 沈落:“……” 没想到你不仅是那样的韩将军,还是这样的韩将军! 她竟然将韩将军亲手、专门做来送给她的弓箭甩手丢在了地上……无法直面这个事实的沈落有些笑不出来。她苦兮兮将东西捡了起来,心疼地摸了摸。 等到再抬头看韩玹时,沈落又陪着笑问,“韩将军,你看到了对不对?”韩玹挑眉望向她,等得了一会,沈落又小声说道,“是它们自己从我手里飞出去的……” 一言不合就耍赖,小半天只听到这样话的韩玹唯有失笑以对。沈落再次迅速转移话题,且故作正经,“总之我现在要好好学射箭,韩将军,我再试一次。” 躲开韩玹目光的沈落很快背过身,依着他之前教过的那些继续摆弄起弓箭,仿佛在这之前什么都不曾发生。韩玹随了沈落,也像什么都不知道,独独嘴角始终上扬着,是发自内心的心情愉快。 收起了不安分的心思、认认真真学习射箭的沈落很快掌握到要领,从箭不上靶到不再脱靶已是不小的进步。当下又是一箭射得出去,且运气极好的正中了靶心,沈落诧异一瞬,立刻欢欢喜喜和韩玹讨奖励。 缠得韩玹半天也没有要来好处,沈落哼哼了两声,故意嘀咕两句小气给他听。兴安在这时,又到得演武厅向韩玹禀报谢大人还未离开。 韩玹可以不见,但是他的随从没有办法赶人,因而谢大人若是执意不肯离开,底下的人也只能好茶奉着。上一次来禀报已是一个时辰之前了,这便意味着谢大人足足干坐着等得这样长的时间。 没有想到谢大人如此执着,沈落将好奇心一压再压才没有问韩玹究竟有什么事。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不可能会这样有耐心,然而也定不会是她想的,为着谢明轩来找韩玹的麻烦。 但这并没有换来韩玹松口,他依然以不得空打发兴安,言下之意,谢大人愿意等便等了。兴安又走了,沈落继续憋着半个字也不问,只是有些在意韩玹好不好,于是不停偷看他。 韩玹便知道沈落是什么样的心思,他反而是没有任何避讳,直接道,“没有什么事,所以见或不见都一样。”顿了顿,又说,“之前的那些事也不必在意。”让她撇下不必要的担心。 沈落想得想,问,“你清楚谢大人今天来的目的,对吗?”韩玹还没有应声,她压低声音追问,“到底是哪位谢大人啊?”韩玹自己并不避忌,沈落自然敢主动发问。 韩玹垂眼,回答道,“就是你想的那位谢大人。”沈落便笑,“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哪一位?韩将军,你的意思是,我心里想的你都明白吗?” 正当两人说话间,演武厅门口出现一道颇为陌生的身影。恰好逆着光,一时间沈落没有能够看清楚他的面容,他的声音先传得过来。 “玹儿,为什么不肯见我?” 称呼亲密而语气严肃。 沈落去看韩玹,先前望着她时的温柔模样已又被冷冰冰而取代。那人走近,沈落看清楚了他的样子,曾见过便也认得,的确是他想的那个谢大人——谢明轩的父亲。 韩玹上前一步将沈落护在身后,冷声质问,“谢大人,擅闯别人的府宅是否非朝廷重臣所为?”全无好颜色。 沈落被半藏在了韩玹身后,谢鸿松的视线仍从她的身上扫过,又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隐约明白了他们之前在做什么。 谢鸿松顿时拧眉,“你不见我便也罢了,竟还在这里不务正业?”他先时以为,韩玹是在演武厅练武的,没想到却是在陪哪家的小姐玩耍。 复细看一回,谢鸿松仍然没有认出沈落的身份,只疑心她与韩玹独处,这到底不像话。谢鸿松表情越显严肃,他沉着脸终于将视线落到韩玹的身上,“我可以不过问你的事情……” “谢大人,”韩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冷静,他打断了谢鸿松的话,道,“请你摆正自己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我的事?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们谢家,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沈落感觉自己看到了最初与她关系陌生的韩玹,紧绷着仿佛是待出鞘的利剑,要靠着这样一股力量披荆斩棘、翻山越岭。 她虽看不到韩玹的表情,但能想象他此时眼眸的冰冷。她不知道韩玹与谢家之间有什么矛盾或冲突,却能猜测那必定是令他愤怒与厌恶的事。 会和清河郡的那些有关系吗?躲在后头的沈落一面想着,一面去勾韩玹的手指,又去挠他的手心,甚至很不正经的戳了戳他的腰臀。 那样的小动作让韩玹差点绷不住表情,而因谢鸿松高高在上姿态引发的恶感也得到缓解。当沈落用手指戳他时,韩玹背在身后的手将她的手握住,又捏了捏,示意她安分。 谢鸿松看不见他们的这些,且韩玹的话也将他的全部注意力拉了过去。像是无可奈何,谢鸿松抬手摁了摁眉心,缓下情绪方说,“玹儿,我知道你怨恨我,但你心里定也明白,我究竟是你父亲。” 这时反而不介意沈落在这了,但明明是私事,不好随便叫外人知道。沈落听到谢鸿松的话,既震惊又错愕,反应过来,便察觉到这人的不怀好意。 沈落觉得有些生气,这样公开韩将军的*是想要逼迫人吗?韩玹在沙场的那些事迹她一清二楚,那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忙或顶替做到的,谢家更是如此。 什么好事都没有做过,且很可能曾犯下许多的错,而今却自认厥功至伟、还以为别人要感恩戴德吗?沈落从韩玹身后探出脑袋,瞪眼看谢鸿松,语气恶劣问,“谢大人,您是在故意说给我听吗?” 韩玹将沈落的脑袋推回去,让她继续藏在自己的身后。沈落却倔强的不肯服气,坚持探出脑袋,又说,“其实我没有想要听,听见了也不会往外面说。但我曾听说过,英武侯府的三位夫人都很有福气,因为三位大爷都十分疼自己的夫人,且从不曾纳妾。” 那是暗藏的嘲讽,谢鸿松既不曾纳妾,也无外室传闻,何以自称韩玹父亲?那可不见得会是如何光彩的事情,即使如今的韩玹前程似锦。 沈落想得想,谢明轩似乎与韩将军同为二十的年纪,这意味着两人年龄相差不大。孰大孰小不知,但假使那是真的,还不知藏着什么肮脏事,也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说得清的。 自己犯下这样不好见人的事,怎么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反过来讨好处呢?显而易见的是,韩将军过去并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换做是她,也不可能给这样的人好脸色,沈落觉得自己太能够理解韩将军了。 低头看到沈落气愤的模样,韩玹是什么其他的情绪都没有了。他失笑,伸手掌住沈落的后脑,再次将她塞回身后,抬头语气平静对谢鸿松道,“我没有了母亲也并没有父亲,您想要认亲,出得这府宅,转三条街道,去那里应该会容易得多。” 韩玹说的地方是买卖丫鬟仆从的市集,谢鸿松黑了脸,沈落却笑了。 第34章 往事 话不投机半句多,大概说的正是韩玹与谢鸿松两个人的情况。即使觉得脸上很是挂不住,谢鸿松仍竭力淡下想要训斥韩玹的心思。 他并没有想得罪韩玹,或者说不愿意将本就不好的关系闹得更僵更糟糕。沉默一会,谢鸿松冷着脸,沉声道,“当年的事本便另有隐情,然而你怎么都不愿意听我的解释。假使你母亲没有瞒着我逃走,我定是会娶她的。” 韩玹的母亲在这个时候被谢鸿松提起,沈落忽而想到了许多的事。譬如在清河郡的时候,那些村民叫嚣是韩玹杀死了自己的母亲;譬如韩玹明知不被欢迎依然回去取的那些东西。 她曾猜到那或许是灵位牌,现下便觉得说不得正是属于韩将军的娘亲。沈落从谢鸿松的一句“假使你母亲当年不瞒着我逃走”里,很快分析出许多的信息。 谢大人这样肯定韩将军是他的孩子,定是那位夫人逃走时已有身孕,且他没准一直知道这位夫人的动向。如果中间断过联系或者没有消息,很难这样的笃定。 究竟是娶了现在这位谢夫人,哪怕谨慎推测,也不难知道那时而今的谢夫人恐怕也同样怀有身孕了。这不难确认,端看韩将军与谢明轩年龄差距。 沈落凝思,却又忍不住想,无论怎么看,韩将军都不像是和这位谢大人或谢明轩一家的。但也有“龙生九子,各有所好”的说法,那位夫人听起来倒很不错,韩将军应也极敬重爱护她。 即便谢鸿松是出于解释的心思才说了那两句话,却无疑很难起到缓和关系的效果。韩玹未被挑衅,他只笑了一声道,“那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不必特地说给我听。” 沈落不动声色看得眼谢鸿松,对他满脸坦然的厚颜无耻有了新认识。但假使坏人都能对自己的坏有十分正确的认知,天下太平便会很简单。 韩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谢鸿松暗自咬牙,不敢多说哪怕一句重话。他无言半晌,韩玹客气请他离开,恰逢沈慎赶到了将军府,谢鸿松不得不郁郁回家。 沈慎办完事来了,沈落便跟着韩玹出得演武厅。在回正厅的路上,沈落偷偷与他说道,“韩将军,你听过一句话吗?‘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或许不完全适用,但我觉得,对坏人总是不必太客气的。” 比自己小得多、见识更少的人反过来事事担心他,还要教他道理。韩玹却不觉得多不受用,只是沈落故作正经的模样令他忍笑。韩玹问她,“怎么样的就叫做坏人?” “那可就难说了。”沈落和他分析起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标准,有人会觉得对我不好的都属于坏人,有人认为伤害别人的是坏人,这总是很难统一。” “不过,相由心生还是有一些道理的。韩将军,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都不像是坏人。有些人长成了那样,怎么都不像好人。”说得三两句,又不正经了。 韩玹轻扯嘴角,说,“努力不辜负沈七小姐的期待。” 沈落听言,得意笑着点一点头,评价道,“这个可以有。” …… 在自己的大哥沈慎面前,沈落变得乖巧矜持,比之沈慎不在的时候要收敛许多。沈慎与韩玹品茗诗话,谈天论地,很是意趣相投。 沈落在旁边认真听他们说话,偶尔还会发表两句不同的见解。但是没有人认为这有什么不可以,或者觉得她不该插嘴,反而像是很乐意她参与进来讨论。 韩玹留了沈慎与沈落用饭,直到临近申时,沈慎才带着沈落回府。尚且在马车上时,沈慎问沈落,“你和韩将军,而今怎么样了?” 沈落反问,“什么叫怎么样了?” 沈慎笑道,“你还想瞒着我这个大哥不成?我若是万事不知,也不会让你独自在将军府待那些时间。可有些话,总是得说一说的。” “落落,大哥不会阻拦你,但你自己得知道保护自己。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却不能,这你必须清楚,要有分寸才行。” 沈慎说得慎重,全无不正经,沈落也明白他的意思。她想得想,说,“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叫明知故犯,那一定是不允许的。但是我很高兴大哥相信我,出格的事我不会做的,不能让大家担心啊。” 她笑一笑又继续道,“韩将军说,要等我长大。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呢?原来我还在很小的吗?”独独提起这个却没有说韩玹曾想要到荣国公府提亲。 这分明是在为韩玹说话了。沈慎抿唇,伸手点一点沈落的额,笑问,“你这是究竟对韩将军做了什么?” 沈落顿时杏眼圆睁,佯怒反问,“我能对他做什么?” 沈慎道,“那可不好说。” 沈落:“……”无言一瞬,她默默嘀咕,“我觉得我没有这样的大哥。” 沈慎不觉又笑出了声。 · 沈落将韩玹为她做的小弓带回了荣国公府,仔细包好收得起来,并不准备时常用。春山书院考核的日子临近,她也该沉下心再看看书的,一时没有太多精力放在骑马射箭上面。 六月的天最是炎热,即使府里会用冰,究竟不是那样叫人舒心的凉爽。往年这个时候,老夫人都要到别庄去避暑,沈落也总跟着去。今年因着要准备考试,她便没有这个打算。 这一日,沈落正在书房里埋头看书练字,有人推门进来了。直到那人走到了书案前,将一份冰碗搁下,发觉到不是自己的丫鬟,沈落才抬头去看。 “小王爷?”沈落惊讶,搁下剔红梅花卉纹毛笔,笑着站起身,“今天怎么得空过来的?还揽下我丫鬟的活计,回头我好说她们偷懒了。” 章宪笑了笑,摁着沈落的肩让她重新坐下,“走到书房外正好她们准备给你送这个我就捎进来了,天气这样的热,你还不快一些用?”稍微放一放冰都得化了。 沈落便不与他客气,喊秀禾进来与章宪搬了张圈椅让他也坐,笑着说,“下个月就要考试,我哪也没敢去,只敢窝在这书房里头。” 章宪将冰碗推到她面前,沈落道了一声谢谢,她没有特别避让便小口小口吃得起来。章宪见状,勾了勾唇却问她道,“往年这个时候都要去别庄避暑,今年不去了吗?” 沈落吞下口吃的,慢吞吞回答,“不去了,一来一回费好些时间。何况大家是去图个清闲,我若是跟着去定得分心,都不能好好看书了。” 章宪没说话,沈落将东西都吃完,将碗碟推到旁边,冲他笑一笑说,“往年都正好在别院给你过生辰,今年我是没法子一起,不过礼物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我去取。” 她起身走到柜子前,打开取得个檀木匣子出来,又再送到章宪的面前。沈落挑了挑眉,示意他打开瞧一瞧。章宪也站起身,他低下头,看到沈落嘴角沾着水渍,欲伸手帮她揩去。 沈落仰头看着章宪却避开他探过来的手,意识到许是沾了什么东西,便垂首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有些羞窘说,“我没注意呢……小王爷可别笑话我。” 觉得失礼而不好意思不假,有意避开与他之间的亲昵也是真,章宪将手收得回来,轻压嘴角,移开了视线。沈落将书案摆得正对了窗,窗外是一片葱茏幽雅的竹林,让这书房里头多莫名多了几分清净。 “不打开看看吗?”见章宪竟是发起愣,沈落出声问得句。章宪看向那匣子,眼底是说不清的意味,但语气听不出来异样,只道,“回去再看也一样,礼轻情意重,送什么不是问题。” “你好好温习,等考上了春山书院,想要什么我送你。”章宪将话说得不露声色,往常也总是这样的,沈落一下便没察觉到别的,笑着颔首,同他做下了约定。 章宪走后,沈落严肃地想,她还没和韩将军提过考试这件事。韩将军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提前给她准备惊喜与奖励呢? 自然是要先知会才好的。 想到就做的沈落立刻找来信纸,便开始给韩玹写信。等到将信写好,再仔细封了火漆,她才吩咐秀禾递出去,满心欢喜等着韩将军的回信。 信笺送到韩玹手里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他没有着急看沈落的信,只是从兴平的手里接过放到怀中,抬眼去看站在面前的人。 那人的模样半隐在了暗处,有些辩不清楚。韩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态度坚决、冷声说道,“我不会帮你的。” “不,我们是互帮互助,你总会需要的。” 一样的语气肯定。 第35章 七夕 信笺送出去了,一夜没有得到回信,沈落虽未枯等,但到底有些黯然。只是曾有过第二天清早起来收到韩玹消息的经历,她究竟抱有别的期待。 韩将军始终没有令她失望。 睡醒一觉,睁眼起身时,沈落果然看到窗户外面吊着个香囊。韩玹留下的话很是简单,香囊里这次却裹着个脆甜的蜜桃。 纸条上单单是一个“好”字,沈落却不禁莞尔。她将蜜桃从香囊里取得出来,仔细看看又嗅嗅,总以为新鲜得像是刚刚从桃树上摘下来的。 一次便要费一只香囊,沈落觉得韩将军的香囊很容易就要不够用了。这次与上次用的香囊针脚相似,约莫出自同一人,且也不怎么的新,上边绣着诸如“福深寿远”、“万事如意”之类吉利的话,饱含着美好祝愿。 沈落手指轻轻摩挲着香囊,不过沉吟半晌,便决定好了到时候送给韩玹的回礼。因着心中的这份期许,虽则往后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韩玹,但也不叫人觉得多么难过了。 沈舒与沈莺不得空,沈落要准备考试,沈鸢便陪着老夫人去别庄避暑。沈家三位夫人周氏、冯氏与蒋氏均陪同前往,不为服侍老夫人,也为着求一求清闲,将府里的事都撇下。 留在府里的沈落可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溺在书房里头。她是真正心无杂念、努力用功,一时间正经起来也很像那么回事。有什么不懂的、解决不了的,只管去找自己的哥哥们,并没有不方便。 考试时间设在了七月十五,沈落为此连不得不放弃七夕出门游玩的机会。虽说不在于这一天的时间,但她为了能够彻底沉住心思,仍是忍下来了。 万一见面就被韩将军迷得七荤八素、神魂颠倒,好几天都缓不过劲,还要不要好好的考试了?毕竟美色误人。沈落自觉十分有远见,偏偏有的人竟是比她更加沉不住气。 洗漱沐浴后回来之后,让秀禾与秀苗帮她擦干了头发,沈落便吩咐她们下去休息了。她没着急休息,兀自捧着沈昭使人送来的桂花蜜茶站在窗边,一面欣赏月色一面慢慢地喝。 转身将杯盏搁下的功夫,窗户外便站着一个人。墨色的衣袍与黑夜相融,熟悉的眉眼令沈落在顷刻间眸光闪烁。他抬手不疾不徐敲得三下窗沿,笃笃的声响便在房间里回荡。 沈落不紧不慢折回去,直走到窗户边,定定看着站在窗外的韩玹,眼里犹似泛起能比过烛火的亮光。她虽止不住笑容灿烂,但内心再惊讶、再雀跃也没有说不出话。 “韩将军,”沈落轻声喊他,喊得他一声便觉得整颗心都变得安定了,她便扬起笑脸,继续说,“我刚刚喝过桂花蜜茶,你要不要尝一尝?” 亮晶晶的眼眸独独映出他的模样。 隔着一扇洞开的窗,似乎并算不得是什么距离。韩玹低下头,很轻松就啄了一下沈落的唇瓣,舌尖卷过她嘴角的些许水渍。他眼眸含笑望着沈落忽而染上红晕的面容,韩玹挑了挑嘴角,道,“甜。” 像是意识被抽离又像是丢了魂魄,沈落顿时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她是问韩将军要不要尝一尝,可没有说是用这样的法子尝…… 但她仿佛……也挺喜欢…… 沈落微怔之下回过神,脸颊的红晕还未褪去,却已假作镇定与冷静。沈落“咦”了一声,面带疑惑,问道,“韩将军,你喝的什么茶?我没尝出来,得再尝尝才行。” 韩玹笑道,“你若是想要尝,明天让人送一罐过来。”根本不肯中她的计。沈落不满的哼了两声,韩玹已将两个白瓷罐子摆到了窗沿上边。 “是什么?”沈落凑过去瞧了瞧,将白瓷盖子掀开一些,立刻嗅到一阵松子香,于是明白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她抬头,眨眼看韩玹,问,“七夕的份?” 韩玹道,“收起来罢。”沈落“哦”了声,将两个罐子抱进房间搁好。短短一来一回的时间,她突然意识到或许韩玹不仅仅是来送这些东西的,顷刻内心又满盛欢喜。 再次回到窗户旁,韩玹依旧站在外面,沈落语气听似平静、心里全是底气,试探说,“韩将军,我得换身衣裳、重新绾发才能跟着你偷偷摸摸出去。” 而后她听见韩将军低声道,“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落落,你动作稍微快一点。”明明是猜测得到印证,沈落反而又呆住了。那是什么意思?韩将军真的准备将她拐出去? 想想还有一点兴奋…… “好啊。”沈落依然故作镇静,应下韩玹的话,笑说,“我会动作很快的。”话音落下的同时也将窗户暂时关上、忙碌起来。 · 沈落是跟着韩玹翻窗出去的。假装歇下了,让秀禾秀苗不要再轻易扰她之后,顺利避开府里巡逻的下人与护卫、没有惊动任何人,沈落被韩玹带出了府。 夜虽未深,但街道上没有了先前的热闹,徒留少许正收拾自家摊子的小摊贩仍在忙碌。这么晚出门的情况少有,在街上游荡的经历更是初次,甚至让沈落觉出一点刺激。 沈落不知道韩玹准备带她去哪里,心里全然不害怕也没有忘记讨七夕的好处。她去牵韩玹的手,变作十指紧扣的姿势,握得牢牢的。等韩玹看过来,沈落便说自己有些害怕,越是抓紧了他。 但她满脸的亢奋,又哪里有一丝胆怯的样子? 韩玹却没有松开沈落的手,像是信了她说的害怕,将她带得离自己近了些。七月流火,夜里不比白天,韩玹倒担心她会冷了,虽然她的手掌温热、并感觉不到凉意。 似才走得片刻,街道上的人越发少下去,仅剩下零星还在卖些宵夜吃食的小摊或是小推车,伴着清凉的夜风习习。 烤红薯、烤玉米、烤栗子的味道不断从远处飘过来,沈落笑着与韩玹说,“原来这么晚了还能吃到这些。”一一将自己辩出来的吃食数给韩玹听又问,“冬天也会卖到这样迟吗?” “冷的时候收摊会稍微早一点,不那么冷的话哪怕冬天也总很晚。”韩玹认真回答过沈落的问题,又笑道,“你真不是属小狗的?单这样也能全闻得出来。” “才不是,要也应该是属兔子的呀,而且是红眼睛、三瓣唇、白滚滚、毛茸茸的那种。”沈落兴冲冲和韩玹讨论,“那你呢,玹哥哥?” 脱口而出的一个称呼,不是第一次听到,但也很久没听沈落这样喊过她了。她平时喜欢“韩将军”、“韩将军”的喊,临到不宜暴露身份的场合,总能极顺口般换成了这个。 韩玹记得自己听过沈落喊别人,一句“宪哥哥”,不知道是有多甜。听她喊一声就知道关系有多亲了,可她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感觉。 垂眼看了看沈落,韩玹别开眼道,“我没想过这些。”跟着又说,“你今天清早让人送来的礼物我收到了。”他停下步子,沈落跟着止步,韩玹伸出手,掌心多出样东西。 借着附近灯笼传来的少许微弱光亮,沈落看清楚那约莫是一串手链,但完全看不清楚细节。她想不明白韩玹是藏在哪里的,又怎么动作迅速将手链拿在了手心,明明前一刻还牵着她。 “回礼。”韩玹说得一句,复动作放得很轻抓住沈落的一只手腕。他将手链直接戴在沈落的腕间,“比起两袋子红豆,应该还看得过去。”说的是沈落叫人送去给韩玹的东西。 打定计划等考试结束了再见他,沈落也没存韩玹会主动来找她的心思。今天起床以后,沈落拿韩玹之前送香瓜、送蜜桃的香囊装得了两袋鼓囊囊的红豆,使人送到将军府。 但沈落不觉得那又什么看不过去的。 她缩回了手臂,将衣袖放下盖住那串手链,复伸手戳戳韩玹的手臂,道,“不是有那样的一句诗吗?‘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足足装满了两个香囊,够不够多?” 知道她常常有很多道理,韩玹也是见怪不怪了。他笑一笑,道,“是,很够了,很多。”沈落却觉得他敷衍,又戳戳他,问,“不是应该多少都不够的吗?毕竟我每天都在想你……” “所以你每天都很忙?” “自然不是。”沈落没有中韩玹的计,“我想你不代表我没有好好温习,考试是第一位,想你是第二位。孰轻孰重,我是分得明白的。” 韩玹有意逗她便道,“从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沈落颔首,仿佛肯定韩玹的话,却立刻感动的说,“玹哥哥,没想到我说的话你也信,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韩玹:“……” 第36章 惊喜 街道上越来越冷清,也越来越安静,走出一段路后,沈落跟着韩玹上得马车。不超过两刻钟便到了地方,而沈落这才明白韩玹是将她带来了将军府。 夜里的将军府比白天更显清寂,韩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拉着沈落,沿着抄手游廊走向宅子深处。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韩玹曾陪沈落好好逛过,而今她便多少认得,现在他们当是去正厅。 沈落想的并没有错,韩玹的确将她带到了正厅。但是她究竟意料不到,韩玹在正厅后的回廊下设了小宴,邀她对花喝酒、谈天赏月。 难道她说过的话,韩将军当真一句不漏都记得清清楚楚吗?她初次来的时候喜欢上了这条回廊,曾经说过那样的话,如今韩将军便准备了这份惊喜。 有的人说过要等她长大,她以为这些总是要来得很迟的……沈落按捺住心思,跟着韩玹在案几两侧对坐了下来。栀子花的香气随风四处氤氲,充满了回廊。 素酒、小菜、果品、点心,摆得满满一桌,生怕她不够吃一样。沈落瞧得一圈,笑问,“这总不是提前预支的奖励罢?”她还记得上次学射箭时韩玹的作派。 “不是。”韩玹否认,伸手提起酒壶,与沈落斟满了酒,将酒杯推到她面前,“尝尝,郭婶自己用山葡萄酿的。”像知道她会问哪个是郭婶,韩玹补充道,“上次与你拿衣裳的。” 沈落恍然,伸手接过酒杯浅尝一口。酒是紫红色的,味道不烈,还有些甜滋滋的,和她往常吃过的果酒口感相近,也不大醉人。连着喝下三杯,韩玹也没有阻止的意思,沈落觉得不对。 韩玹剥了个莽吉柿放到沈落面前,便见她眼里藏着些许怀疑望着自己。他却似心中坦然、神色不变,温声说道,“吃吧,还是很新鲜的。” 沈落难得没有听话,她将手中的酒杯搁下,一时拧了眉,问,“韩将军,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停了停复道,“如果是给颗甜枣再打一棍子,那我不想听了。” “你怎么发现的?”韩玹半是承认,又似好奇反问。沈落本只是有些猜疑,然而韩玹这样的话令她心里一个咯噔。眼看韩玹要继续说什么,沈落伸手捂住耳朵,像是在说不要听也不想听。 韩玹笑着拉下她捂住耳朵的手,“原想晚些再告诉你,不过是要离开临安一段时间,明天一早就走,办完事也就回来了。”沈落状似生气噘嘴,问,“要很久才能回来吗?” “应当不会很久。”韩玹道。 沈落追问,“那我考试你不能鼓励我了?我考上了也不能奖励我了?”韩玹但笑不语,沈落垂下眼,低声嘟囔,“要是考不好,总算有理由了。” 韩玹将手掌落在她的发顶,揉了揉,说,“不会,一定能考上的。”沈落默了默,说,“那我得要双份的奖励才行。”抬了眼看韩玹,见他颔首答应,重新变得笑意盈盈。 哪里还能看到前一刻的失落与不满? 韩玹始觉又似中了沈落的套,然而已经答应了她所谓的双份奖励。见沈落全无不快吃起莽吉柿,喝起小酒,分明是一副怡然自若的模样,韩玹不由失笑。 即使提前察觉到又如何?总是很难不答应的。 沈落举杯要与他对饮,韩玹替自己斟满酒,与沈落碰了杯。看沈落笑得开怀,韩玹便撇去旁的心思,专心于陪她这件事。 他们举杯邀月、对酒谈天,没有特别寻找话题一样说得许多的话,好像待在一起永远都不会无聊。沈落觉得这很奇妙又很窝心,她喝了不少酒,可远远不比韩玹的笑容与声音让她沉醉。 夜半时分,沈落终究翘着嘴角趴倒在案几上。她一下便睡得很沉也很安稳,因为喝过酒,玉齿朱唇且两颊酡红。韩玹伸手摸摸沈落的脸,她浑无知觉。 半个月亮挂在黑漆漆的天幕,风一吹,游荡的云朵便将它遮蔽大半,天地间变得黯淡。韩玹将沈落横抱了起来,踩着一地的寂静,将她悄悄送回了荣国公府。 · 七月十五的这天,沈落在哥哥沈昭的陪同下到春山书院参加了入学考试。沈昭一直在外面等到考试结束,接到沈落又与她一同回府。 怕给她压力,沈昭没有问沈落考得如何,但看她扬着笑脸同她说见到许多熟人,又不认为会有多不好。他从车壁暗格里取出提前准备的礼物,送到沈落面前。 沈昭道,“恭喜妹妹顺利考完了。”沈落道了声谢方接过了东西,和沈昭是无需有太多顾忌的,她直接将礼物拆开,是只赤金绞丝的手镯。 沈落原想将手镯戴上给沈昭看,记起自己戴着手链,便笑着道,“哥哥,我回去再试。”沈昭应了声,纵是有些许遗憾也没有表现出来。 他假装平静,与沈落说道,“祖母过两天也该回府了,你还去别庄吗?”沈落点一点头,“明天过去罢,正好接祖母回来,若是祖母多留两天,估摸着成绩也出来了。” 沈昭笑道,“总是能考上的,不必担心。等到八月开学,却是要辛苦不少。”他伸手握一握沈落的胳膊,叹气道,“好似太瘦了,趁着这阵子再养胖些才好。” 沈落见他满面愁容、极为担忧,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哥哥,我是去上学读书又不是去受折磨,不会吃不饱也不会穿不暖的。何况我天天都能回家,也不会见不着。” 沈昭跟着笑一笑,道,“落落说的是。”很认同她的话却坚持说,“可还是太瘦,该多吃些才好长身体的。上次的桂花蜜茶好喝吗?喜欢我那还有一些,这样甜的东西我倒喝不习惯。” 沈落听见沈昭提起桂花蜜茶,想起了七夕那天的种种。她左手隔着右手衣袖抚过底下藏着的手链,嘴角忽而笑意越深,道,“我是很喜欢的。” · 休息过一夜,第二天用过早膳,沈落带上秀禾秀苗坐着马车去别庄。沈昭有事要忙,沈落没有让他送。别庄地处奉临县,离临安有将近一天路程,算不得近也说不得远。 沈家的别庄建在了半山腰,附近挨着不少富贵人家的别庄,甚至皇家也有两处别院在这座山上。是以最开始的时候,为着方便,特地修铺了宽阔大道直通上去。 大道两旁是青翠的草木夹杂不知名的野花,沈落百无聊赖趴在车窗旁,看它们浸渍在夕阳的余晖中,随微风轻轻摇摆。马车一路往上,秀禾和秀苗将东西都再稍微收拾过了一番,准备一会下马车。 没多久功夫,沈落看到等在别庄门口的沈鸢,也看到了站在沈鸢身侧的章祁。她略有惊讶,又眨眨眼换上了笑容。马车稳稳当当停在别庄门口,沈落脚刚刚沾地,沈鸢已走过来,两人热情拥抱。 “给太子殿下请安。”沈落与沈鸢分开,转而与章祁请安。章祁淡声免礼,转而与沈鸢道,“我先走了。”沈鸢拉着沈落的手,点点头,章祁随即拔脚离开。 沈落看看章祁的背影又看看沈鸢,沈鸢带着她往别院里面走,解释道,“太子来探望祖母的,正好我出来接你便送一送他。”沈落应了一声,沈鸢复与她说,“小王爷也在。” “今年没能给小王爷过生辰,不过我提前将生辰礼物准备好了,想来应该不会太失礼。”沈落说得句,问起了老夫人的情况,沈鸢便不再谈论那些,说起老夫人惦记她考试的话。 沈落跟着沈鸢先去梳洗过,而后去与沈老夫人请安,又一起用过晚膳。老夫人疼惜她赶了一天的路,催促她早些回房间休息。 十六的月亮依然是圆如玉盘,沈落吹着清凉夜风,鼻尖飘来阵阵桂花甜腻香气。她仰头看看圆月,低头又见前边的桂花树旁站着了个人。她顿了顿步子,慢慢走得过去,同他打招呼,“小王爷。” 章宪从暗处走出来,站到沈落的面前,又让秀禾与秀苗站在远处等。沈落见他似有话想要说,便示意两个丫鬟在远处等着,自己则跟着章宪转过石拱门,单独说话。 “怎么了?” 石拱门附近恰好挂着几盏灯笼,便比别处都更亮些。看清楚章宪的面容严肃,沈落忍不住发问。因为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怎么想都奇怪,明明不久前一起用晚膳的时候还好好的。 章宪垂首望着沈落,搁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沈落面上满是疑惑与关心,的确是在意他的情况,但这不是他希冀的感情。他清楚,有些话不说破或许是最好的,但很难甘心。 “考试怎么样?”章宪张口,仍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第37章 稀奇 章宪问:“考试怎么样?” 沈落心下疑惑更甚,但回答道,“挺好的啊。”以为章宪是心情不好,沈落试图多说点话,缓解他的情绪,“考试的内容多是温习时的那些,不熟悉的部分也没有答不上来,结果应该不会太糟糕。” “很巧的是我和蒋表妹一个考场,考完以后还碰到了周家表姐、冯家表姐,熟人这样多,往后上学也是什么都不必担心了。要是蒋表妹和我都顺利通过了考试,以后还能有伴一起上学放学。” 沈落说完一通话,发现章宪不但脸色没有半分好转,而且走神发愣,心思根本不在这。可是找她的人明明是他啊……沈落闭嘴不再说话,跟着章宪一起沉默。 昏黄的灯笼光亮笼罩着沈落与章宪,这个时节也不知道是哪里飞来只萤火虫,闪着亮光在沈落身边转了转,又自顾自落在了她的发间,停止不动。 章宪的目光跟着萤火虫在空中漫无目的转动,最后一样顿住了。他回过神,沈落正在烦恼虫子的去向,要他帮忙看看是不是藏在了头发里面。 “唔……你别动。”章宪出声,抬手去帮沈落将萤火虫捉了下来。泛着亮光的虫子在章宪的掌心不怎么动作,沈落看得两眼,笑了笑,“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流萤呢?好稀奇。” 章宪抬眸,低声道,“更稀奇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比如说呢?”沈落伸出手指,指尖去碰章宪手心的萤火虫,又说,“记得我小时候见着萤火虫觉得很漂亮,吵着要娘让人抓得许多做灯笼玩。可是第二天醒来,那些萤火虫几乎都死了,就算是活着的也没有这种好看的亮光了。” 章宪听她说起小时候的事,微微一笑道,“为此你还哭了一场,后悔让人将它们捉回来。”一旦提起,章宪脑海里便能浮现当时的场景。沈落对着灯笼哭得一抽一抽,眼睛、鼻子都哭红了,很难才哄好。 “哭鼻子这样丢脸的事,宪哥哥你怎么还记得呢?”沈落嘴上这样说,却是冲着章宪粲然一笑,“我也记得是你带着我去寺庙里捐了香油钱,说是能够赎罪,我才没有哭的。” “回府的路上,你还给我买了七串糖葫芦,让我和姐姐们一块吃。那时候我一直在想,你真大方啊!现在想起来,我真是……”沈落没好意思说出来觉得自己笨得可以,章宪已然笑出声。 落到章宪掌心里的萤火虫忽而间奋力飞走了,虽然抓得回来,但谁都没有动作。沈落安静看着它渐飞渐远,章宪却在看着沈落。他理一理思绪,郑重喊了沈落一声。 一时间,沈落又看向了章宪,便见他低下头,忽而离得很近,是比平常都要亲近很多的距离。他的声音旋即响了起来,沈落听到章宪说,“我一直觉得你还小,有些事不必着急,该多给你点时间,但我似乎是错了。” 她看着章宪的眼睛,骤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明白,可是那种眼神她在别人身上也见到过。沈落心里生出了些许害怕,怕听到章宪后面的话,她会不知应对。 沈落身子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后退两步,离章宪稍微远了些。她的手掌几乎贴上坚硬冰冷的院墙,那样的触感让沈落变得清醒且生出几分大胆。她重新往前迈了一步,稳稳站在章宪的面前。 “宪哥哥,一定要说出来吗?”沈落试图打断章宪的话,但她也分不清这样好还是不好。她心里十分犹豫,却依然说道,“我自私的希望你不说,因为我不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有可能会说很伤人的话。” 如果她的感觉没有错,那么她知道章宪想说的话,可她无法给予章宪任何期望的回应,更不可能给他空渺的希望。她竟一直都没有察觉到过,但即使早一点察觉……也大概不会有太多不同。 董皇后邀请众多小姐到御花园去游玩时,她与新城郡主偶然听到过章宪说自己有了心仪之人。原来那个人,其实……沈落双手揪着裙摆,逼着自己不要躲闪、直视章宪。 她表情很严肃,眼眸中却透着无措与紧张。章宪一怔,仍是低头望着她,好像想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心里。他们不是陌生人,这样熟悉,单是看沈落的表情、小动作,章宪便足以明白她此时此刻心里的感受。 也许正是因为太过熟悉,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章宪别开眼,仰头看了看天幕,再低头时已掩去全部的心思。他让自己笑了笑,退得两步,不再逼近沈落,笑道,“不能说的吗?落落,其实我只想问你,是不是背着我有了心仪的人?” “假使真的有,是连我也不能说的吗?”章宪的表情已变得放松,“我往前总是觉得你还是小孩子,但要真有那么一回事,可见是我想错了。那也很好,说与我听,许还能帮你好好把一把关。” 沈落听着章宪的话、看着他的模样,眼里不觉蓄了泪,又逼退回了肚子里。他选择了不说破,她便不该失态。沈落松开裙摆,将手臂藏到背后,也竭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这样的事情怎么好说呢?”沈落笑着低下头,心里清楚并不必告诉他,她抿唇点一点脑袋,“宪哥哥,你这样好,不是今天也是明天,一定能遇到情投意合的人。” 话说出口,沈落又觉得自己失言。凭着她的立场,这样的话也不好说,何况她比章宪小得这么多岁。沈落不好意思抬头看他,便一直垂着脑袋。章宪果然没有再开口,沈落又道,“夜深了,回去休息罢。” 她盯着地面看,黑漆漆一团什么都没有,迈了步子朝着石拱门走,去找秀禾与秀苗。将将跨过了石拱门,沈落听到章宪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他终究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落落,我喜欢你。” 沈落的身体一下变得僵硬,脚步也顿住了,不知该不该继续往前走。章宪的声音却没有就此消失,而是不断在身后响起。 “不要回头,没有关系。”章宪说,“如果你会喜欢上的那个人不是我,那么无论早一点还是晚一点都不会是我。这没有什么,但我希望你知道我的心意。” “落落,我也想等你长大的。” 章宪的话音落下,沈落的眼泪根本不受控制,一下子从眼底涌了出来。她伸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那样的一句话,说尽了他的无限遗憾,满是落寞与伤感,让沈落觉得几乎承受不住。 她没有转身也不敢转身,更说不出话,章宪也不再说。他们无言站在那里,进退两难。似乎过了很久,沈落听到了脚步声响起,她认得那是章宪走路的声音,她曾经听过很多。 后来什么都没有了,些许的风声从她的耳边穿过。沈落站在那里,无法往前也无法退步,仿佛是她与章宪之间的关系。过去的那些不会继续,却一样不会有新的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将在这天夜里停滞不前。 秀禾与秀苗远远看到沈落呆站在石拱门处,始终一动不动,不免担心,最后相携着寻了过来。她们走近之后,看到的是泪流满面的沈落,纷纷吓得一跳,忙扶着她回房间。 沈落晕晕傻傻被秀禾秀苗扶回房,眼泪怎么都止不住。被这样看着哭到底有些丢人,沈落努力止了泪。秀禾秀苗见自家小姐全然没有说话的意思,不好多问,只服侍她洗漱梳洗、躺下休息便退下了。 一整夜过去,沈落断断续续睡了三回觉,醒来想到章宪便忍不住想哭。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一共大哭过三场,红肿了六只眼睛。但狠狠哭过这么一晚上,心里便好似不那么难受了。 沈落醒来的时候眼睛肿得老高,没有睡好,脸也跟着有些肿,对着铜镜看了眼,把自己吓了一跳,忙喊秀禾秀苗进来帮她消肿。两个丫鬟就拿帕子浸泡过热水,拧干帮她敷两只眼睛。 她趴在小塌上,小声说道,“我这样还怎么见人?娘亲或是祖母看见,定要心疼了。要是大伯母、二伯母看到了,也肯定要问。要是姐姐看见了,更会盘问到底,我肯定应付不过去……” 秀苗便说,“小姐这样担心,还是等消肿了再出去罢,略迟些就能好了。”秀禾交待过不要多问,秀苗也就紧闭嘴巴,没有说多余的话。 沈落应道,“嗯,晚些再出去。要是到时候娘亲和祖母问起来,我就说也许是好不容易考完了,整个人也变得懒散,今天赖床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前一刻出去了的秀禾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拿着被油纸包裹的一大份东西,还有些沉的样子。沈落略仰了头看过去,问,“是什么?” 秀禾说,“十串糖葫芦。”又特地压低声音,“韩将军身边的兴平送来的。” 沈落:“……” 第38章 不迟 秀禾将东西拿到沈落面前一瞧,当真全是糖葫芦。沈落噗嗤一笑,顿时间明白了不少事情。她压了压嘴角,问秀禾道,“韩将军人呢?” 她记得有的人明明说要一阵子才能回来,可从七夕到今天满打满算也没有十天的功夫。秀禾将糖葫芦重新包好,一面搁到圆桌上一面说,“奴婢问过兴平,兴平说韩将军在太子殿下那里。” 沈落应了一声,复道,“我得快些让眼睛消肿才行,还要见人呢。”她在心里数了一回,十串糖葫芦分出来一人能得两串,大概是不必了。祖母年纪大了,也未必好克化,但她自己吃不了那些,往下分一分倒差不多。 秀禾秀苗帮沈落继续拿热帕子敷眼睛、按摩脸颊,沈落在心里盘算事情。她垂下眼,视线触及到腕间挂着手链。手链是青白和田玉圆珠样式,上边还串着两只极可爱的小兔子。 想象韩玹为她挑手链的模样,沈落嘴角又翘了翘。不管心情有多糟糕,好似看到与他有关的那些、知道还有他在,便能很容易跨过去。沈落努力不去想章宪,因为毫无办法…… 正是如此,她才忍不住伤心、忍不住想哭,但究竟是要迈出这一步,沈落并不是不清楚。喜欢或不喜欢无法强求也无法勉强,她只会辜负了章宪,不可能回报他同样的感情。 沈落想,韩将军没有拒绝她,何其有幸。 · 巳时三刻,敷过眼睛、按摩过脸再化了淡妆仔细掩盖,沈落才觉得自己能够见人了。她终于从房间里出来,带着韩玹使人送来的糖葫芦。 周氏、冯氏、蒋氏与沈鸢都在老夫人这里,众人围坐着喝茶说话,有些热闹。沈落一经出现,老夫人便笑道,“你要是再不过来,我该使人去请了。可不是睡过了头,这个时辰才醒罢?” “祖母,我哪有那么懒的?”沈落笑着辩解,与自己的祖母、大伯母、二伯母、娘亲、姐姐一一问过好,继而说,“我带了糖葫芦来,买了好一些,人人都有份,不吃我要伤心了。” 蒋氏自然心疼女儿,笑道,“怎么会不吃呢?娘亲肯定捧场。落落,你实话说,不是赖床,难不成是在等这糖葫芦吗?你小时候也爱吃,差点没把牙给吃蛀了,好端端的又馋起来?” “娘亲说得我好似只知道惦记着吃了。”沈落将裹着糯米纸的糖葫芦分到众人手上,才依偎到蒋氏的身边,自己也掂着串糖葫芦,笑看众人。 沈鸢坐在蒋氏的另一边,她望望手里的吃食,再观察沈落的模样,没有怎么信她含糊的说辞。即使觉得有别的什么,在这里也没法追问,再看自己妹妹心情不错,又觉得很可能与韩玹有关系,沈鸢默默没有说话。 老夫人手里拿着串糖葫芦,道,“这些小吃食我能有几十年没尝过,落落,你今天让祖母饱口福了,但祖母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动。” 周氏是沈家大爷沈述的继室夫人,一向谨慎小心。虽说沈家的人都极好相处,沈大爷也疼她,但她身为大夫人,又管着一大家子的事情,并不怎么敢掉以轻心。 听到老夫人的话,周氏便说,“山楂健脾开胃,母亲尝一尝也是无妨的,毕竟是落落的一片心。”她轻抿了唇笑一笑,复道,“我记得山楂很适合母亲这样年纪的人吃,听说能延年益寿、也能睡得安稳。” “糖葫芦确实很甜,裹得许多糖,若是吃不习惯,或者可以做山楂糕、酿些山楂果酒,糖水山楂也不错,端看母亲喜欢哪个了。” 冯氏好奇问,“糖水山楂是怎么做的?”沈落也好奇,认认真真听周氏解释,听过又觉得麻烦。蒋氏看她的表情,便低声问,“落落想吃糖水山楂?” 沈落哪好意思应,蒋氏又去问沈鸢。 沈鸢看得一眼沈落,说,“我哪里还会馋这些呢?落落定是想吃,但是不好意思开口。娘,你只管让人做了送过去,看她吃还是不吃。”沈落佯做不满横了眼沈鸢。 偏偏蒋氏认同,“阿鸢说得有道理,等做好送过去,落落定是想吃了。”连老夫人都跟着乐,周氏与冯氏也都笑。沈落“孤立无援”,默默啃起糖葫芦,过得会小声道,“民以食为天,吃是第一等大事,怎么能怠慢?” 众人又笑了起来。 · 吃过了糖葫芦,众人漱口擦嘴,收拾过了一番,又到用午饭的时间。正好所有人都在这里,午饭自然一起用。吃饱喝足,丫鬟将碗碟撤下,章祁便来了。 他大概这些日子时常会过来与老夫人请安,沈落看到其他人全无惊讶或惊奇之意,反而很是习惯,便生出这般想法。见到了章祁,知道韩玹在他那,沈落更在意韩将军有没有过来。 章祁走得进来,待到相互见过礼,他与老夫人道,“姑奶奶用过了饭,可要去外面走一走?附近正有个钓鱼的好去处,背阴晒不到太阳,很是凉快。”他说得全无私心,像只是与老夫人提个不错的建议。 “钓鱼倒是不错,但我而今是没有那个耐心了,只怕没有收获。”老夫人微微而笑,看向沈鸢与沈落,“你们要是想去,跟着太子去也不差。” 章祁来了,沈落与沈鸢没法再坐着,这会儿,沈落正站在沈鸢旁边。她暗地里扯扯沈鸢的衣袖,等到沈鸢看过来,便与她投去一个恳求的眼神。沈鸢轻松会意,却冲她挑眉又弯了弯嘴角。 沈落怕沈鸢不允,又偷偷去捏她的手。沈鸢看沈落一眼,沈落顿时不敢动作,沈鸢方笑道,“祖母允许,我和落落定然是愿意的。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嫌我们麻烦了?要是一无所获,也不要笑话我们才是。” 章祁视线瞥向沈鸢,又在沈落身上停了停,而后看向老夫人,“作为表哥,应该好好照料两位表妹才是。表妹假使愿意同去,我自然只有欢迎的份。姑奶奶觉得呢?” 主动询问沈鸢与沈落意见的老夫人又怎么会说不好?于是沈鸢与沈落两个人,没多会便跟着章祁一起告退,出门钓鱼去了。 他们走后,蒋氏忍不住低声问,“母亲,太子殿下这些日子是不是……”她想说过于殷勤了些,但这样的词说出来到底不大合适。相比于这个,她也更为在意沈鸢与太子走得比过去近了这一点。 老夫人却很理解蒋氏的心情,但也出声消除她的疑虑,“不必担心,不会是因为你想的那些,如果是,更早的时候就该往咱们府里多走一走了。” 蒋氏拧眉颔首,到底认同老夫人的话。她唯独担心太子因为其他的原因看上了她的女儿,那样往后容易闹得不好看,也容易让沈家上下遭难。老夫人说不是,那确实可以放心许多。 · 沈落被沈鸢牵着跟在章祁身后走出了别院,脚一跨出去,便看到了韩玹。他穿得深色的衣袍,从阴凉处走出来。不是太久没有见面,但这一刻,沈落觉得自己分外想念他。 沈鸢看见韩玹,顿时了然。章祁也像什么都知道,他扭头对沈鸢说,“走吧。”没有要等其他人的意思。沈鸢同样不想打搅韩玹与自己妹妹,便拔脚跟上章祁的步子,先走一步。 韩玹走到沈落的面前,问她,“要去钓鱼吗?”沈落应了一声,韩玹转身走在前面。沈落以为他会多说一点什么话,可惜没有。她略微被落下了,不得不小跑跟上去,见韩玹手掌在身侧青晃,就想要牵。 “韩将军,”沈落喊他,韩玹没有停下步子也没有回头,不过应了她的话。沈落声音一时压得有些低,可足够韩玹听得清楚,“你怎么能做偷听壁角这样的事情呢?” 这一次,她得到的是韩玹的沉默。 沈落笑起来,勾住他的手,“但是糖葫芦我收到了,也尝了,还分给了祖母、两位伯母、娘亲、姐姐、几个丫鬟吃。韩将军,你买得实在太多了。你很大方。” 韩玹牵住沈落,过了一会儿,仿佛是解释,说道,“不是偷听。”停顿一下,依然说,“本是想在那里等你经过,没想到先被人将你截下,我可能来得有些迟。” 韩玹一语双关,沈落听明白了,且给出回应。 “不迟啊,”沈落说,“怎么都不迟。” 韩玹不由得勾了嘴角,一样压低声音说,“如果能早些遇见你,也不错。看你小时候哭鼻子,缠着要吃这个那个,又因为贪吃变成小胖子……” 沈落:“……你才小胖子。” 第39章 钓鱼 沈落与韩玹还没有太过嚣张,略牵了一阵、说得会话便松开手。钓鱼的地方需要沿着山路往下走上一阵才能到,沈落挨着姐姐沈鸢,章祁与她们并排,韩玹走在了后面。 山脚下有宽阔且清澈的河流蜿蜒而过,静谧掩映在青山绿树之间,伴着布谷鸟声声啼鸣,已是美不胜收。章祁提前命人挑了一处好地方,摆下各式的用具,他们连准备事宜都免了。 河岸边长满没过脚背的青草,河水没有漫上来,四人没有太多计较的随意坐下。来钓鱼的统共只有他们并些丫鬟仆从,沈落想要挨着韩玹不难,尤其是在章祁并不想挨着她的情况下。 沈落从秀禾的手里接过了钓鱼竿,自己挂好鱼饵,潇潇洒洒鱼竿一甩,安心等鱼上钩。她握着鱼竿,悠悠然去看韩玹,见他也什么都弄好了,低声笑问,“韩将军,你是不是钓鱼也很厉害?” 即使沈落音量不怎么高,但四下有些安静,几人离得不远,她的话依然叫其他三个人都听见了。沈鸢闻言便笑,心觉在自己妹妹的眼里,韩将军是没有不厉害的时候了。章祁见沈鸢莞尔,淡淡发问,“什么叫‘也’很厉害?” 沈鸢小声说,“落落崇拜韩将军,觉得他样样都最好。”听见了沈鸢的话,沈落全不否认,但只扭头对韩玹道,“韩将军,你就是样样都最好,不是我觉得,而是事实。” 章祁:“……” 沈鸢:“……” 沈落转头看见沈鸢与章祁的表情,轻哼了哼,“这里的鱼一点都不好上钩,我要去那边试试。”她收起鱼线,举着钓鱼竿就走到远一些的地方去了。韩玹在沈落之后起身,虽一言不发,但是陪她也到了别处。 · 只是钓鱼,离得近些远些,到底不会出格到哪里,沈鸢与章祁都没有动作。见沈落换个地方坐下继续钓鱼,沈鸢收回视线,又示意秀禾秀苗跟过去服侍。 章祁问沈鸢,“你崇拜谁?” 一瞬迷糊,沈鸢才反应过来章祁的话。章祁并非真的问她崇拜谁,而是想要问她觉得谁样样都好。沈鸢沉吟半晌,似想得认真,回答,“从前是没有,往后是不知道会不会有。” 章祁笑一笑说,“会。” 他莫名极为肯定,沈鸢不觉失笑,却坚持反驳,“那可未必,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她不自觉想起贺正初,那大概是一个错误,可她也不怎么在意了。 正当想着,鱼钩像是被什么咬住用力往别处拉扯,醒觉是有收获的沈鸢顿时回神且收敛思绪。她将鱼线收回来,一时想到别的,便冲章祁微微一笑道,“其实也可能是愿者上钩……” 章祁轻唔一声,问,“那你的钩呢?” · 沈落寻到处新的地方坐下,又伸手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招呼韩玹来坐,毫无避忌。韩玹没有依言到沈落的身边,保持了一点距离才坐下来。秀禾秀苗送上鱼饵与木桶,一贯懂事退到远处。 未介意韩玹不肯靠近,沈落仅是提醒他,“韩将军,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这边说着,那边重新摆弄好鱼钩、鱼饵、鱼竿,又继续钓起了鱼,倒是什么都不耽误。 韩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执着这种问题,那要他怎么回答?他看向沈落,眼底藏着一抹无奈之色,沈落眨眼看他,却不觉得那是没有意义的问题。韩玹只好道,“你说什么都对。” 沈落被韩玹的话惹得笑起来,“难道是在夸我好看?”韩玹不回应,沈落一下丢开鱼竿,跑到他的身边,弯腰将脸凑到韩玹面前,追问,“是夸我好看吗?”韩玹躲开她又凑上去,一遍一遍重复自己的问题,势必要听到答案。 到最后被沈落闹得没有了办法,韩玹唯有说,“就当是吧。”沈落便觉得有些敷衍的意思,她置气地伸手点点韩玹的鱼竿,像吓唬又像威胁,“韩将军,你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鱼吓跑。” 沈落又耍起无赖,韩玹嘴角微弯,拨开她的手道,“那有什么?你不跑就行。” 他的语气颇理所当然,沈落脸红了红。她看了一眼韩玹,又看了一眼他,终究不再纠缠,乖乖缩回自己的位置。没过多会,沈落的声音传了过来,“韩将军,你犯规了……” 韩玹笑得一声,感觉到有大鱼上钩,慢条斯理收起了鱼线。 · 四个人钓了一下午的鱼,临到傍晚时分收获颇丰。沈落与沈鸢盘查了下自己的木桶,将小鱼都放生了,独独留下几尾大鱼。晚膳的时候,餐桌上多了一道鲜美的鱼汤。 原定是第二天回临安城的,既然没有什么事情耽搁,这计划也就没有乱。老夫人受不得颠簸,回程须得一天时间,众人便早早起身准备妥当,天不亮已经从别院出发了。 沈落从别院回来后又过了三天,春山书院的考试成绩终于出来了。考试成绩是直接送到荣国公府的,也没有经过其他人,便转到了沈落的手上。 谨慎看过两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沈落将红册子轻轻合上,笑着转身与秀禾秀苗道,“可以去给祖父、祖母,爹爹娘亲他们报喜了。”两个丫鬟应声而去,接过成绩册,出了房间去各处送好消息。 第六名,沈落觉得很不坏。她心情很好的自己研墨,找出信纸给韩玹写信,告诉他这个结果,同时不忘提醒一声答应过的奖励,更没有忘记强调是双份的奖励。 信笺送出去还未过去半天的时间,沈落早早收到了韩玹的回信。他的回复依旧很简单,在信里告诉沈落,“我知道。”没有再提其他的。但沈落清楚,她的奖励跑不了了。 沈落考上春山书院,沈家众人都为她高兴,她往祖父、祖母以及三房的长辈们面前走上一圈便收到许多的贺礼。大家好似商量好,将她入学需要的东西一一凑齐了,这还没包括众多哥哥姐姐的心意。 哪怕是弟弟沈骞,都一样为沈落准备了礼物。他将礼物送到了沈落面前,可他年纪比自己小,沈落没好意思收下。 沈骞却硬塞到她手里,说,“七姐,我的礼物不贵重,你不要嫌弃。什么时候有时间,让韩将军教教我骑马射箭可好?” 沈落:“……” · 八月一日,春山书院开学了。沈落早早起身,陪自己的父亲、母亲用过早膳,带上提前准备好的一应东西坐着马车去书院,秀禾跟去服侍。途中,沈落接到同样考上书院的蒋蔚芸。 春山书院选在临安城城郊一处清幽之地,书院很大,建筑也多,除去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外,还教习算术、几何之类的知识。在春山书院能够学到的东西,往往是其他书院所学不到的,也是大家热衷于它的重要原因。 沈落与蒋蔚芸准时到了书院,书院不允许丫鬟进入,秀禾只能待在马车里,等在书院外面。新招的学生足有一百人,男女兼有之,分作梅兰竹菊四个班。沈落与蒋蔚芸一个在梅班,一个在竹班,两个人终究分开了。 大概是入学的第一天,许多学生都到得很早。自觉来得不晚的沈落踏进梅班时,同班的学生已到了许多。男男女女或扎堆说话,或凑在一起玩耍,多半原就是相熟的。 董云溪被许多人围簇在了中间,但仍一眼就看到了沈落。她让人查过成绩,沈落考了第六名,正压了她一头。 因为这个,这半个月她都没怎么高兴过。假使是被别的人压了,董云溪没有什么所谓,偏偏是沈落,何况沈落比她小。但春山书院招学生既不限制性别,也并不怎么限制年龄。 沈落一样看到了董云溪,她没有提前打听过,不知道两人同在梅班。可是要说意外,好像也不是那么意外。沈落移开视线,没有与董云溪打招呼,毕竟两个人关系又不好,假惺惺那套似乎不必。 没有安排座位,沈落随便捡了个没有人的位置坐下。似乎过得不多会,夫子便走得进来,闹哄哄的课堂瞬时间变得安静许多。沈落打量了一下这位女夫子,长得眉清目秀,穿着丁香色的裙衫,很是娴静,让人很难生出恶感。 女夫子站在最前面,与众人介绍起自己。沈落记下了她姓庄,负责教习算术。庄夫子介绍完了自己,又说,“还有其他几位夫子,你们也都打个照面,往后总是要一起相处学习的。”沈落与众人一起点头应好。 她不经意往门口看过去一眼,晃过一道熟悉的身影,便以为自己看错了,下意识多看了一遍。那个人却像知道沈落在看他,也看向沈落,还笑了笑。 沈落便愣住了,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韩将军。 第40章 重要 沈落的诧异无以言表,同她对视过的韩玹面色却倏尔恢复平静。等到其他的几位夫子陆陆续续自我介绍完毕,韩玹才走得进来。 庄夫子站在他旁边,和底下的学生解释,“原本是刘夫子负责教习大家的骑术与射术,但因为一些别的事,刘夫子需要迟一个月才能回学院,所以这个月大家的骑术与射术课都将由韩将军负责。” 沈落豁然开朗,韩玹已冷着脸与众人简单打过招呼。与其他夫子比起来,他是一点也不热情或平易近人。沈落听到附近有人小声议论了两句,说韩玹看起来就十分严厉,她没有忍住笑了笑。 课程安排分发到每个学生的手上,沈落仔细研究了一番。每隔七天会有一天用于放假休息,每天有七堂课,其中又分了主课与次课,主课要多一些、次课要少一些。每七天有两节骑术、一节射术课,比她过去还容易见到韩玹。 沈落认真思考了下,以为这大概是韩将军给她的奖励,否则那样惯常性子冷清的人怎么会愿意接下这样的差事?即使刘夫子因故不能来上课,也绝对不至于非韩玹不可。要知道,他而今可是朝廷命官。 无论初初看到韩玹时有多么惊讶诧异,到得这时,沈落全盘接受了这个事实。至少之后一个月想见到他都不怎么难,想到这个,沈落心情便很好。琐事没有占用太多时间,第一堂课开始了,沈落收拾心情,专心致志听夫子讲习。 · 上过四堂课,便是午休。 学院虽提供饭食,但蒋氏坚持要从府里送午饭过来,沈落没有办法拒绝自己娘亲的好心,出门之前应承了这件事。正好蒋蔚芸与她的情况一般,且早上本是一道乘马车来的,两人便相携出去用饭。 因为同样属于“新生”,沈落问起蒋蔚芸不同的课程都由哪些夫子教习的,私心里想知道韩玹是否也负责其他班的骑术与射术课。蒋蔚芸一一说了,沈落没有听到“韩将军”或是“韩夫子”之类的字眼。 蒋蔚芸反与沈落说,“休息的时候,我听别人讲你们的骑术课和射术课是由韩将军负责,真的有些羡慕啊。”她笑一笑,继续道,“虽说可能严厉些,但严师出高徒,还是学得好比较重要。” 沈落便说,“韩将军只教我们一个月,等刘夫子回来就要换人了。不过我也觉得这安排不太坏,跟着那样厉害的人想必能够学到不少不一样的东西。” 蒋蔚芸点点头附和,两个人转而又说起了其他的。说说笑笑间出得书院,沈落的丫鬟秀禾与蒋薇芸的丫鬟都候在门口,见她们出来便将她们引到马车去用饭。 马车中设有案几,沈落与蒋蔚芸在这里面用午饭没有多不方便。考虑到这是在书院,以及韩玹七天统共也只三堂课,在书院的时间不会太多,沈落懂事的没有想要缠着他。 反而是韩玹主动找她。 彼时沈落与蒋蔚芸都用好了饭,两个人缓得片刻,都生出了困意。午休足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小憩片刻再回去上课也不耽误。 在马车里可以躺下来睡一会,丫鬟守在外面自然不怕,沈落有些意动,试图与蒋蔚芸商量。蒋蔚芸无可无不可,沈落与她便各自扯了条薄毯躺下了。 秀禾拉开车帘一角与沈落说话的时候,蒋蔚芸已经睡着了。沈落本也迷糊,但听到秀禾小声说起韩将军,想不清醒都很难,又听到说韩将军等在附近,更瞬时没了困意。 整理过一番,沈落从马车上下来。 念及待会恐怕要直接去上课,沈落与蒋蔚芸的丫鬟好声交待过两句,她才兀自依着秀禾的话去了找韩玹。韩玹引的路越走人越少也越发僻静,沈落独独庆幸他说的不是东南西北,不然她指不定就要迷路了。 韩玹等在一棚翠竹下,背对着沈落。他一动不动的,远远看去似比旁边的竹子还姿态挺拔。沈落轻手轻脚靠近,想要吓唬他一回,但走到近处时,还是被发现了。 韩玹转身看着被抓包的沈落,她脸上的笑容一贯灿烂无比。眉心微动之间,韩玹低下头,垂眼看她,问,“用过午饭了吗?” “用过了,这会儿我都在午睡的。听说你找我,我就立刻赶过来了。”沈落卖起可怜又卖起乖,“不管有多困,比起午睡,还是韩将军更重要。” 韩玹没有买沈落的账,他脸色看似十分平静,却轻抿唇角,淡淡说道,“但我还没有吃。”他盯住沈落的眼眸,一时又放低声音问,“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或者可以请教一些学习方面的问题。” 那样的话仿佛是在教沈落要怎么找借口,不落人话柄、光明正大去找他。沈落便觉得韩玹可能有点不高兴,因为没有找他一起用午饭,同时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给他。 可她哪里会想到,韩将军在意这些。沈落心里发笑,面上故作正经颔首,“有啊,但是要站在这里说吗?”她讨好的勾勾韩玹的手,“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韩、夫、子。” 沈落一字一顿将那个称呼喊出口,充满调、戏的意味。韩玹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镇静说道,“走吧。” · 越过了那棚翠竹,没有走出去多远,便有道月亮门。穿过月亮门,是处独院。韩玹先走进去,沈落紧随其后,好奇张望。偏僻安静的院子满种着茶花树,有些许正在盛放的,浓绿叶片衬托着艳丽花朵,很是光彩照人。 沈落看韩玹一副主人姿态,猜测这该是他作为夫子休息之所。大约是临时委任兼之将军身份不该被怠慢,是以他能有这样的待遇。其他夫子虽然同样有书院专门安排的休息室,但独院总不那么的容易。 “韩将军,你是不是和院长说自己生性孤僻、不喜与人亲近也不喜被打扰,所以院长特地拨了这院子给你休息用?” 知道这里不会有其他人,沈落很有原则的大胆起来。她伸手拉着韩玹的衣摆,像是被韩玹拖着走一般。韩玹感觉到她的动作,脸上浮现一丝无奈,但伸手牵住沈落,带她进得房间。 外间是偏向于书房那样的布置,里间是什么样,沈落没看见,她这会也没有心思去好奇。房门将将关上,沈落便缠住了韩玹,身子往他怀里蹭,手臂勾住他的脖颈迫他低头,无所顾忌贴上他的唇。 韩将军不高兴,沈落自觉该好好哄哄,牺牲一下色相不是问题。 被吃豆腐的韩玹却手掐住沈落的腰,把她从自己身边推开,没有放纵她的不正经。沈落被推开又再缠上来,八爪鱼一样抱住韩玹,将脸埋在他怀里,闷声问,“韩将军,你生气了吗?” 韩玹道,“没有。” 沈落将他抱得更紧,依然闷声道,“我没有不想和你用午饭,但你现在是夫子啊,叫别人看见了对你也不好。虽然想给你留话,但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我的丫鬟不能进书院,也没法帮我办事。” 韩玹没有说话,沈落等了会,从他怀里抬起了头。见他看着自己,沈落立刻啄了下韩玹的唇,笑问他,“韩将军,以后隔不了两三天我就能见到你,所以这是给我的奖励对吗?我是不是很聪明?” 沈落话匣子打开停不下来,韩玹终于开口,“我还以为你如果不是想把我勒晕,就是想把你自己闷昏……”一句戏谑令沈落默默松开手,没有继续紧抱着韩玹不放。 可是她没有就此死心,执着追问,“难道我说得不对吗?”韩玹不理,走到案几旁边坐下。沈落才注意到上边摆着的食盒,想起韩玹还没用午饭,快步跟过去,极是殷勤的帮他打开食盒,一一将里面的吃食摆到他面前。 “韩将军,你先用饭罢。”沈落将银筷取出来,送到韩玹面前,“虽然午休剩下的时间不多,但是我等你吃好了再回去上课。” 她状似小心翼翼,韩玹无声将银筷接过去。沈落笑了笑,也在他对面坐下。韩玹安静用饭,沈落便单手托腮眼也不眨的看着他。 那一刻,沈落恍惚以为他们又回到了在清河郡的日子。那时虽然是她强行黏着韩玹,但时常都可以见面。韩玹常常对她无可奈何,而后只能纵容她。可现在也没有不好。 只是有时候觉得日子过得太慢,她还没有到能嫁给韩将军的年纪。有时候又希望时间可以走得慢些,这样她和韩将军才能多一些美好的回忆。 沈落痴痴看着韩玹,不觉发起了愣。不知是过了多久,恍然间,沈落似乎听到有人问她,“在想什么?”她想也没有想,回答道,“在想韩将军啊。” 话才说罢,沈落的唇瓣便被人叼住了。 第41章 评价 沈落被韩玹亲得迷迷瞪瞪,趴在案几上缓气。她明明发了会呆,食盒里的吃食却没有怎么动。沈落绯红着一张脸问韩玹,“怎么不吃啊……” 看起来心情愉悦了一些的韩玹伸手摸摸她的脸,淡笑说,“你的味道比较好。”一句话令沈落的脸顷刻又红了红。 她重新坐直身子,拉着韩玹的手小声问道,“韩将军,你总不会还要人喂饭吧?”韩玹看着沈落,状似不动声色,却说,“我本来想等你,但你已经吃好了。” 这样的话不可谓不直白,且多少暗藏着她没有明白他的心的意思,沈落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她之前撒娇讨好都没用,沈落唯有低头盯着那些吃的,装起傻充起愣,“是兴平送来的午饭吗?是郭婶准备好的吗?看起来很不错啊。” 韩玹便说,“平常还有其他的事情,很可能不会在,但有课的时候我会过来书院……”闻言沈落连忙抬头,笑得分外热情,“韩将军,以后你在书院,我都来找你用午饭好不好?放了学我们还可以一起回去。” 想了想,她记起自己和蒋表妹有过约定,沈落只得再小心翼翼说,“但是今天早上表妹是和我一起乘马车来书院的,我没法丢下她不管,可以不可以下次补上?” “你该回去上课了。”韩玹提醒沈落,见她一动不动、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便半是无奈道,“我晚些就得回衙署,你乖乖的。”他伸手摸摸沈落的脑袋,像在摸小动物。 沈落见他没有不高兴,在他手心里蹭蹭才站起身,“韩将军,我回去上课了。后天等你来上课!”说完沈落也没有多留恋,就往外面走。 韩玹送沈落出了这处独院,看着她慢慢走远,才折回了屋子里。胃口缺缺,他将桌上的吃食一一收拾好,等到兴平与兴安过来,便从春山书院离开了。 · 沈落回到梅班,首先看到一脸焦急的章婧。章婧见到沈落便迎上来,伸手将她带到外面没有人的地方去说话。章婧用力握着沈落的手,与她说,“落落,今天放堂以后,你陪我回府一趟好不好?” 她的语气里甚至带了些许恳求,这突来的话让沈落顿了一下,但也很快想起了章宪。沈落没有十分确定,只是问章婧,“发生什么事情了?” 章婧低垂着头道,“我不知道我哥是怎么了,你知道吗?他这阵子都过得不好,特别不好,你可不可以去看一看他?” 沈落隐隐觉得章婧像是要哭,她没有将话说破,但沈落觉得她应该是知道了一些事情。她和自己一样,都不会想到那时偷偷听到小王爷说有心仪的人,那个人会是……起初新城郡主还为她和韩将军高兴的,但谁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郡主,”沈落当下压低声音,她往四周看得一圈,没有其他人,才说,“如果可以去我不会不答应你,但是我不能。” 这是沈落早先做下的决定,好还是不好,她都不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去见章宪。如果这是一道坎,所有人都可以陪章宪跨过去,但她绝对不行。 “只不过是见上一面……”章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讷讷的,“落落,我哥可能要走了,以后你们可能都不能见面了,你也不肯吗?” 沈落拧眉,她安静的看着眼前的章婧,沉默半晌,说,“郡主,你知道,我也知道,其实不会有那种事情发生,小王爷不是那种会一走了之的人。” “如果只是为了骗我去见小王爷,大可不必。即使见了又怎么样呢?我可能只会说不好听的话,让他更不好受……” 章婧将脸抬了起来,她眼眸里闪着泪光。沈落看到她这样,心情跟着变得不好。这段时间,她都努力不去想起章宪,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但逃避究竟没有用。 其实她之前以为,韩玹会问她些什么,可是没有。就是为了这份信任,她也得将这件事解决与处理好,虽然她觉得十分的艰难。 “抱歉,我没有勉强你的意思。”章婧强忍下哭意,松开沈落的手,又说,“你回去上课吧,我也该回去了。”她没等到沈落再次开口,已经转身走了。 沈落在原地略愣了片刻,只是这一下午,心情都再没有办法好转。 · 坐着马车回府的时候,蒋蔚芸和她说话,她时常心不在焉,一时想着章婧的话、想起章宪,一时又想起韩玹。 回到府里对着关心自己的家人,沈落没办法将那些不开心的东西说出口,也不好郁郁寡欢,只能撑着笑脸说自己今天在书院里碰到的趣事。 到老夫人那请过安,沈落挽着蒋氏慢慢走回去用晚饭。想起韩玹做了她的夫子,她便试探性的与蒋氏道,“娘,你知道是谁教我们的骑术与射术课吗?说起来那个人你应当也认识的,还有些奇妙呢。” 蒋氏笑道,“不用你说,娘也知道是谁……”她看向自己的女儿,见沈落惊奇的看着自己又笑了一声,“韩将军,是不是?” 沈落继续惊奇的点点头,蒋氏微微一笑,“今天下午的时候,韩将军还来过府里一趟,找你的父亲。那个时候,娘就知道这件事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个月时间,你也要好好跟着学。” “你和韩将军接触不多未必知道,别看他年纪轻轻就出入沙场,但不是什么莽夫。你爹也和我说过两次,他不但很聪明还很努力,光是这两点,就许多人不及。” 沈落听自己娘亲夸了通韩玹,还说她和韩玹接触不多,心里又想笑又无奈,面上严肃的颔首,看起来是认同了这话,偏偏问,“可是他这么年轻,且只是教我几堂课,真的能学到很多东西吗?” 蒋氏伸手点一点她的额头,“你啊……”沈落笑了起来,蒋氏跟着笑,“常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韩将军那样的,便是能将自己学到的化为更有用的东西去发挥更大的作用。哪怕不是这些,你单看他做人、待人接物,都必定能够有所收获。” 沈落虚心提问,“可是我听到别人总是在议论,说他看起来很严肃,常常都冷冰冰着一张脸,半点都没有好接触的样子。如果是这样,也没有问题吗?” 蒋氏听到沈落这话,反而变得严肃,她停下步子,转身认真看着沈落,问她,“你是认为以貌取人是对的吗?或者认为不需要去接触,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好还是不好?你这样的话说给你爹听一听,看他打不打你的手心!” “娘,我怎么会以貌取人呢?”沈落反问蒋氏,复徐徐补充说道,“就算我是以貌取人,韩将军长得难道不好看?我也不会觉得他不好啊!” 蒋氏气笑得去捏她的脸,“就你最能贫嘴!” 沈落却在想,幸好那时候韩将军没有真的来提亲,否则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不过,自己爹爹和娘亲对他的评价竟然有那么高……这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坏事。 · 沈落夜里做了一个梦,不大好的梦,让她觉得很难受,几乎无法喘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那让她觉得安心,也觉得依恋,便不自觉想凑过去。 懵懵懂懂之间,沈落嗅到一阵松子香,还有反握住的手掌越来越真实的触感,都促使着她睁开眼。没有任何预兆,韩玹的面容就这样在她的眼前,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沈落惊诧,韩玹却与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沈落只能隐约看清楚他的动作,但很听话的没有任何动作。她缩在被子里,看着韩玹,忍不住问,“你怎么来了?” “你心情不好。”韩玹低低回应,沈落却一下怔住了。明明她什么都没有说,韩将军也什么都没有问过,但为什么他会知道呢? 沈落用力握住韩玹的手掌,梦里的难受这会消失了不少,她低声道,“韩将军,今晚有星星吗?我们去看星星吧。”韩玹点头,沈落便笑了笑。 他们又一次从窗户翻了出去,韩玹带着沈落上得一处屋顶,拿顺手捎上的斗篷裹紧了沈落。夜里已经很有些凉意了,吹得人越来越清醒,沈落靠着韩玹的肩,仰头看见繁星满天。 “韩将军,”沈落喊他,韩玹便应了,她又喊第二声、第三声,一遍一遍的喊,韩玹都一一应话。沈落就笑了笑,“除了喊你一声韩将军,好像不知道该喊什么了……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沈落的话还没有说完,韩玹就打断她道,“喜欢。” 他斩钉截铁,不带半点犹豫。 第42章 喜欢 韩玹说得这样坚定,沈落就忍不住想去看他。注意到沈落的动作,韩玹拿斗篷将她裹得更紧,又伸手将她的脑袋定在自己的肩膀上,并不让她看自己。 比力气沈落比不过韩玹,手臂又被覆在了斗篷下,她不服气也只能拿脑袋朝着韩玹的怀里拱一拱,嘴上没忘记说,“看一眼又怎么了?看一眼也不行吗?” 她又不安分了,韩玹手上多用了点力气定着沈落的脑袋,好笑道,“你不是要看星星的吗?怎么又非要看我了?” 沈落一下子不动作了,她悄悄摸摸抬眼,仅瞧见韩玹的下巴,寻着机会便凑上去咬了口。疼也不疼,沈落没下重口,偏偏她咬完还舔了舔,韩玹便有些受不住。 他喉结一时间上下滚了滚,复松开手,没有再束着沈落的动作。韩玹不自然的往旁边坐了坐,沈落立刻黏过去,挽住他的手臂,仰头看着他悄声问,“韩将军,你刚刚是说喜欢吗?” 黑夜中,韩玹的目光似比平常更显深邃,也叫人摸不清他的心绪。他看向浓浓夜色,一阵风吹过,扬起他头顶的深色发带,在空中飘舞得几下,又慢慢落了下来。 韩玹没有说话,沈落见他一腿曲起,一腿平直的放着,想了一下才顺势倒在他的怀里,脑袋枕上他的大腿。韩玹没有推开她,还将另一条腿也放下来又帮她调整了下姿势,好让沈落枕得舒服些。 沈落伸手揽住韩玹的腰,听到他说喜欢又想起了一些别的事。她的内心便有一股情绪在不停的涌动,这让沈落有点激动也有点紧张。 现在应该可以说了吧,也绝对不会被当成玩笑话……沈落的双手从韩玹腰间移开,抚上他的背脊,抱住了他,有些用力。她身子往上擎了擎,努力想凑近韩玹的耳畔,却堪堪贴到他的脖子附近。 韩玹可以感受到沈落温热的呼吸,也能感觉到她香软的唇,更能听清她的话。 沈落严肃认真地说道,“韩将军,虽然我不说你也能懂,但我还是想说,也觉得很有必要说。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第一面起就喜欢你了。” “我不是闹着玩,也不是开玩笑,就是希望你能够知道,对于我来说,你和别人不一样。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怎么说你,我都觉得你是最好的,哪怕会被说盲目……但是我喜欢你,我不护你、不和你站在一边,还有什么底气说出来这句话呢?” 韩玹低头看沈落,沈落低垂下眼,说话间眼睫轻眨,将平素的明亮盖去了些。即使知道韩玹在看着她,沈落也没有抬眼,她沉吟过半晌,再次开了口。 “韩将军,在别院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你都知道的吧……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小王爷会……我处理不好这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不是别人。” 谈到了章宪,沈落变得有一点语无伦次,毕竟是和韩玹在说这些。如果他不知道,沈落恐怕怎么都不会提,可是他什么都知道,那又不一样了。哪怕韩玹并不会误会,她还是想解释。 沈落又陷入沉思,韩玹却在这时淡定的说,“那你以后不要叫别人哥哥了。” 当下沈落只觉得哪里不太对,自己说这么多,他只有这样的一句话吗?沈落再想了想,还是认为不对,以后不要叫别人哥哥了是什么意思? 她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感觉今天脑子有点不够用,韩玹已徐徐道,“落落,你做得很好了。你不用担心我会误会,因为——我也喜欢你。” 因为我也喜欢你。 一个字接着一个字蹿进沈落的耳朵,闪过她的脑海,漫过她的心间,瞬时发酵出激动、欣喜、兴奋、大喜过望之类的种种情绪。 沈落很争气的没有呆愣住,她直直看着韩玹,脸上晕开灿烂的笑,故意说,“韩将军,我没有听清楚,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韩玹让沈落躺下,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嘴角翘了翘轻声道,“我喜欢你。”又再伸手捂住了沈落的嘴巴,提醒她,“没有第三遍。” 沈落眨眼,眼睫在韩玹手心划了划。她挪开韩玹捂住自己嘴巴的那只手掌,没有放开只是握住,而后笑道,“我听清楚了,听得很清楚……”略微停顿了一下,沈落轻声说,“韩将军,我想亲亲你。” 韩玹挑了挑嘴角,道,“考虑一下。” · 沈落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抖擞。秀禾和秀苗觉得她像是有极为高兴的事,从醒来便嘴角翘着。秀禾帮沈落梳头的时候,笑问她,“小姐昨晚是不是睡得特别好?” “对啊,”沈落应了一声,又交待,“明天有骑马课,得自己准备骑马装,你们千万要记得。”这毕竟是韩夫子的第一堂课,她必须多多捧场、好好捧场才行。 知道韩玹如今负责教习沈落的这门课,秀禾与秀苗含笑应下了沈落的话。沈落梳好头、洗漱过,便去找蒋氏用早饭,而后与前一天一样,乘着马车去往春山书院上学。 离上课还有一刻钟时间,沈落到达了书院。她还未踏进了梅班,便听到里边传出一阵小声的啜泣。循着声音看得过去,沈落只见七八个人似乎正围住那人,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虽说不该多管闲事,但是听到这会正在哭的是个女孩子,且那边忽而发出一阵哄笑声,沈落还是走上前去看了一眼。直走到近处,沈落才发现那位姑娘跌坐在地上,且这个人她认得,是英武侯府的四小姐谢兰蕴。 先前因谢明轩让她觉得很讨厌,而也未与谢家几位小姐关系多么亲近,沈落就慢慢疏远她们,即使被谢家大小姐邀请去参加赏花宴,也多半会婉拒。 只是她还是多少知道的,谢兰蕴性子文静,平素不大爱说话,不大像会生事的人。虽然这也不好说,但是有过少许的接触,印象还是有的。 沈落低声问旁边的人怎么了,便有人闻言朗声说,“董三小姐丢了东西,而谢四小姐今天来得最早。在董三小姐进来之前,只有她在这里,可不正是有人手脚不干净吗?” 谢兰蕴看向那个说话的人,嘤嘤地哭着辩解,“我没有……”语气绵软且除此之外再说不出半句辩解,倒是泪珠子落个没有停歇。 沈落看了一圈,董云溪并不在这里,又有人开口冷笑道,“董三小姐已经去请庄夫子了,等到夫子来了,自会给出个公道。是还是不是你,到时候不就见了分晓么?” 忽而间众人又是七嘴八舌的说了许多话,谢兰蕴哭得更加厉害了。沈落听得他们说了一阵,觉得这样定了谢兰蕴的罪确实证据不足。假使真有证据,再来数落人也不迟。 沈落往前迈了步子,伸手想去将谢兰蕴从地上拉得站起来,有人伸手打她,下手还不怎么轻。她吃痛缩回手,看向打她的那个人,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沈落,你不要多管闲事,她如果真的是小偷,你不会后悔现在帮了她吗?”那人疑声问,他记得沈落的名字,虽然沈落并不记得他的。 “如果她其实不是小偷,你会认真的向她道歉并补偿她吗?”沈落冷着脸反问一句,不仅是在问这人,也是在问其他人。 沈落没有问他们会不会愧疚,而是问他们会不会道歉。如果真的是误会,嘴上说的愧疚未必真心,可是道歉与补偿定能够令他们记住这一次的莽撞。 那少年一副甚是坦然的模样,听到沈落的话,咧嘴一笑,“这有何难?如果这件事真的是误会,我今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和谢四小姐道歉,明天再给她赔礼,怎么样?” 沈落道,“既然这样,等夫子来了,看夫子怎么说,不好吗?”她再一次伸出手去拉谢兰蕴,这次没有人再打她、不许她这样做。 谢兰蕴站起了身,却低着头谁也不敢看。沈落将她送回了她的位置上,其他围观的人大概是觉得没有意思,三三两两的散开。 沈落往自己的位置上去,才发现那人原来是坐在自己后边的。见沈落看过来,他冲沈落笑一笑,问,“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叫什么?”沈落没吱声,他又说,“可我就知道你叫沈落……” “嗯,你记性真好。”沈落没有笑,敷衍一句便坐下了。他却在沈落背后继续说道,“是你的名字太好记,‘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不都是你的这个‘落’字吗?” “我叫周宣景,希望你下次能记得……” 庄夫子与董云溪走进来,周宣景便止住声,沈落的心思也都放到庄夫子身上。董云溪看起来不像是很有信心,沈落以为那多半是个误会了。 果然不多时,庄夫子对众人说道,“昨天大家放学以后,我检查了一下,发现董云溪落下了东西,便暂时替她保管了一晚上。”她看向董云溪,“现在我已经把东西交还给董云溪了,如果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希望可以就此解开。” 被这么多人看着的董云溪不得不与谢兰馨说了一声对不起。就在这时,沈落身后传来一个十分响亮的声音,将没有防备的她吓了一跳。 周宣景道,“谢四小姐,我也要和你说对不起。” 第43章 必要 周宣景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和谢兰蕴道歉,不见扭捏,沈落有一点诧异他这份坦然。到底谁都是爱面子的,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错了,颇需要勇气。 只他先前的莽撞对别人造成的伤害已然无法挽回,沈落诧异过后便也没有了其他的想法。随着周宣景的一声对不起,接连有别的人站起来和谢兰蕴道歉。 庄夫子的话无人质疑,董云溪没有再说什么,误会自然而然解开了。当下又是这样的情况,谢兰蕴站起身与他们说了两句“没关系”,这件事便算是过去了。 等到休息的时候,谢兰蕴找到了沈落和她道谢。原本不是为了帮谁不帮谁才去扶她、说那些话,因而见谢兰蕴心有感激,沈落倒觉得受不起。但改变不了谢兰蕴的态度,沈落不得不陪她说客气话。 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除了让谢兰蕴对她极其友善、时不时喜欢找沈落说话玩耍之外,似乎也激发起了周宣景的自来熟。原来两人就是前后坐着,他问沈落问题,沈落不好不搭理。这也没什么,沈落没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周宣景将给谢谢兰蕴的赔礼带到书院。纵然周宣景有错,可他已道歉,礼物谢兰蕴不好意思收,一直推辞。 周宣景手臂一扬,咧嘴对谢兰蕴道,“既然昨天是我错了,也说过要给你赔礼道歉,总是不好说话不算数。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就是一点心意,你不用怕我费了多少银子。” 谢兰蕴红着脸悄悄抬眼打量了下周宣景,他的笑容好像夏天的太阳,炽热又灼眼,可一旦照下来,便什么都能变得亮堂堂的。怕被发现,谢兰蕴飞快垂下眼,看见了周宣景递到她面前的狭长锦盒。 “还请谢四小姐收下。”周宣景将锦盒往谢兰蕴的面前再送了送,谢兰蕴迟疑着仍是收下了,还轻轻与他说了声谢谢。周宣景摆摆手说没什么,当即转身大踏步走了。 谢兰蕴回到自己的位置,低垂着头将锦盒打开,便瞧见里边躺着支剔红管花果纹毛笔。朱红笔管上精细雕刻着缠枝花果纹,雅致可爱,她一看就很喜欢。 这毛笔的长短适中,谢兰蕴拿出来稍微试了一试,觉得十分合手,能感觉到周宣景的用心,不由抿嘴笑了笑。将毛笔收回锦盒里边,谢兰蕴又扭头去找周宣景,见他正在和沈落说笑,看了会才转过头。 · 上午的最后一堂是骑术课,趁着休息的空档,沈落换上自己带来的骑马装。她出来的时候碰到正巧也收拾好了的谢兰蕴,谢兰蕴相邀,她们便一道去马厩挑选马匹。 猜测韩玹上课一样会骑他自己那匹枣红大马,沈落在挑选马匹的时候,视线只在同样颜色的马匹上转。学院提供的用于学生上课用的马匹都是调、教过,极为温驯的,基本上挑自己顺眼的便可以了。 沈落看了又看,仔细比较了一番,最后挑中了她认为长得最好看、身形最是优美的那一匹。沈落本就会骑马,性子也不怯,将马从马厩里牵出来以后,她立刻翻身上马,跑了一圈。 周景宣从后面追上了沈落,两匹马并排往前跑着。周景宣笑道,“沈落,原来你骑马骑得这样好。”他的声音伴着风声卷过来,沈落莫名觉得有些无趣,她笑一笑说,“我还可以更好。” 沈落将手中的马鞭用力甩了几下,娇喝两声,她身下的马匹更是飞奔出去。周景宣愣了一瞬,便已然被她甩出去好远。周景宣一时好笑摇头,没有去追,谢兰蕴不知何时策马到了他的身边,笑容颇为腼腆。 谢兰蕴道,“谢谢你送的毛笔,很好看。” 周景宣转头看着她说,“那就好,我也放心了。”见谢兰蕴并不敢与他对视且极为害羞,不由得问,“你经常这样吗?”他语气听起来十分好奇,谢兰蕴却说不出话,他又道,“你这样很容易被人欺负啊……” 谢兰蕴摇了摇头,周景宣故作老成叹了口气,“我一个昨天才欺负过你的人怎么还有脸说这种话呢?这一说起昨天的事情,我就觉得过意不去。不如这样吧,以后你要是再被人欺负了,我一定帮你,好不好?” 周景宣见谢兰蕴依然不说话,伸手挠挠头以为自己又莽撞了。他摸摸鼻子,不觉脸色有点尴尬,“要是你觉得不好,那还是当我没有说过……” 谢兰蕴听言,连忙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有一点着急,可声音还是细细的,“谢谢你肯对我说这样的话,周景宣。”谢兰蕴仰起头,冲他露出了个尽量甜美的笑容。 周景宣见状,跟着她一起笑起来。 · 沈落独自跑出去好长一段路,见周景宣没有追上来,渐渐放慢速度。远远看到马背上的韩玹,沈落驱马迎了上去。韩玹果不其然骑了枣红大马,沈落忍不住笑得得意。 然而接下来的整堂课,沈落没有能够做到多多捧场、好好捧场,反是常常需要憋着笑。只因看到作为夫子的韩玹,实在叫沈落不知如何形容才好。 明明是教在学生,他却更像在训练士兵,但这也让沈落体会到韩玹说过的自己会很严厉,究竟是什么样的严厉。平常的韩将军已经很容易让人畏惧了,这时的他越是这样。 怜香惜玉这样的词他好似根本不认得,做不好会要求反复做直到他觉得满意,对男学生和女学生都一样。本身便会骑马的小部分学生,仿佛变成幸运儿,因为大家被允许自由活动。 不管别人如何,沈落总归不怕他,并且光是看着韩玹,一堂课也很容易就过去了。她没忘记答应过韩玹的话,要一起用午饭。提前交待过秀禾,沈落换下骑马装便往韩玹休息的独院去。 沈落走进了院子,看到仍旧盛开着的嫣然山茶,“辣手摧花”了一回,挑了朵颜色最为艳丽、花朵最为硕大的摘下,背手藏在身后。 她刚走到房间外面,房门被韩玹从里面打开,沈落连忙将自己现摘的花送到韩玹面前,笑道,“祝贺我们韩夫子的第一堂课顺利结束了。” 韩玹看一眼她手中的花,接过直接插、到沈落的发髻上,牵着她的手往里边走,“你再不来菜都要凉了。”沈落探头一看,案几上摆满了吃食,竟冒着热气。 “这么多?我们两个人吃得完吗?” 韩玹拖了张玫瑰椅让沈落坐下,自己跟着也坐了,才回答了她的话,却是不动声色说,“你骑马跑了那么多圈肯定累了,自然该多吃一些。” 沈落笑道,“我不累啊。”想起自己摘过花,便问韩玹,“韩将军,我想净手怎么办?”韩玹抬眼站起了身,见沈落也想要站起来,不得不说,“你坐着。” 韩玹出去没多会就用木盆端了清水回来,沈落欢欢喜喜上前。韩玹站在一旁,沈落净手时忽而听见了他问,“我想在府里新修一处阁楼,你想要什么样的?” “我不懂这些,”沈落扭头去看韩玹,轻眨着眼问,“难道这阁楼是要修建给我的吗?其实不用这样……” 韩玹却说,“我觉得很有必要。”沈落疑惑,听见他继续道,“可能只有把你藏起来,我才能安心一点。” 沈落觉得好笑又觉得古怪,研究韩玹的表情便发现不对。她伸手摸摸被韩玹插、到她鬓发间的花,再想一想他的话,记起周景宣骑马追她的事,于是慢吞吞冲韩玹伸出右手。 “韩将军,你看……”沈落将衣袖撩起来一些,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上边却有块青紫的印子,“可疼了呢,就是被那个人打的,你刚刚怎么没有帮我报仇?” 沈落顺势将昨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他,韩玹听罢叹了口气,说“就算是这样,还是想要将你藏起来。” 沈落将手臂往他面前凑了凑道,“那些我们可以往后再慢慢商量,韩将军,我觉得现在的重点应该是我这里疼……” 韩玹握住沈落的手臂,什么话都没有。沈落看着他,不知道是怎么了。韩玹低头在沈落手臂那块青紫印记上落下了个吻,又抬头问她,“这样好了吗?” 温暖且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这样的韩将军简直让她把持不住,反应过来的沈落瞬间涨红了脸,缩回自己的手臂,喃喃说,“一点都不疼了。” 韩玹笑了笑,拉着沈落回到案几旁边重新坐下,“吃饭吧。”沈落颔首,却迟迟缓不过来,只能埋头用饭。韩玹往她面前的碗碟里堆了不少东西,沈落几乎吃到撑。 等到用好了饭,缓过劲的沈落缠着韩玹午休,枕着他的大腿睡得极为舒服。 第44章 勾引 从那之后,周景宣与谢兰馨两个人走得很近。因为坐在周景宣前面,谢兰馨又常来找周景宣说话,偶尔他们讨论问题的时候还会拉上沈落,沈落很难不发现,但也不过如此。 上过七天的课,沈落得到了一整天的休息时间。她无心出门,准备好好在府里窝一天。难得不用早起,沈落直睡到巳时差一刻方睁眼。蒋氏没人让打搅,不过命了厨房备着早饭。 灿烂的阳光从雕花木窗照进房间,醒来便看见天气晴朗,沈落的心情瞬间跟着很好。秀禾秀苗服侍她洗漱又用过早饭,沈落先是去老夫人那里请过安,继而找自己的娘亲说了阵话,最后去了找姐姐沈鸢。 看到廊下被搬出来晒太阳、被照顾得很好的鸢尾花,沈落不禁微笑,顺便驻足欣赏了一会。含春沿游廊走过来,手里拿着个浇花用的小喷壶,见到沈落便与她福了福,笑问,“七小姐是来找小姐的吧?小姐这会在书房,奴婢为您引路吗?” “不用,我自己过去就行。”沈落将目光从花盆处移开,随口问,“这花是谁送的?我瞧着这花长得越来越好了,一定是你们照顾得十分用心。” “七小姐过奖,是这花自己太会长了。”含春顿了顿,见沈落看向自己,唯有笑道,“至于这送花之人……不是奴婢不愿说,也不是不可说,但确实不好说。”含春声音低了些,“七小姐不如待会去问我家小姐?” 沈落见她有点为难,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含春的为难也令她脑海里闪过一个猜测。在别院时,她就觉得……但是自己姐姐却是那样的说法。沈落一面想,一面寻到沈鸢的书房,敲门进去,便见书案上铺开一副画。 那副画要比寻常的画卷都大上许多,将整个书案铺满还有些不够,画上的内容颇为有趣。看到沈鸢似乎正在研究这幅画,沈落便跟着一起研究。 画上有一男一女,圆月之夜,姑娘独自坐在江边垂钓,江面却倒映着一弯如钩冷月。江面弯月的一头系在姑娘手中握着的鱼竿,仿佛那就是她的鱼钩,而弯月的另一头则被青年男子握在了手中,好像他就是上钩的那条鱼。 作画之人画技极佳,画中男女皆栩栩如生,岸边风景更令沈落觉得眼熟,可乍一下却想不起来。她手指虚空轻点画卷,努力回忆,片刻后终于想到这画中风景与在别院钓鱼时的景致几乎一模一样。 沈落莞尔,侧过脸看沈鸢,她也正看向沈落。自己妹妹的笑容颇为意味深长,沈鸢眉头轻挑,主动问她,“怎么了?”沈鸢移开视线,再看一看这画卷,不知该说什么。 那时在别院垂钓,章祁问过她,“那你的钩呢?”听到章祁的这句话,她真正确定了这个人的心思,但她到现在也没有想好。章祁如今是太子,将来是帝王,哪怕他再如何优秀,光是身份这一点就足够她慎重再慎重。 沈鸢听自己祖母说起过,延嘉皇帝允女子为官,对于她们来说是一件幸事。正是从那开始,女子身上的束缚慢慢变少。不过数十年前,大家还在信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嫁之时不知自己夫君的样貌是常态。 也正是从延嘉皇帝废除后宫、独宠宋皇后一人起,先皇与当今圣上都不曾广纳后宫,包括其他皇亲国戚,无一不主动效仿帝王行径。到得了现在,世家之中纳妾的风气几近杜绝。假使官员纳妾,多半要遭受弹劾。 是以沈鸢其实不担心章祁往后会广纳妃嫔,可是她不大喜欢皇宫。如果接受了章祁,则需要肩负起许多的责任,也需要做出牺牲,而她不觉得自己非章祁不可。章祁问了她那个问题,她当下没有给出任何答复。回府后,她作了一幅画,派人送到章祁手中。 那副画上只有一轮弯月,正所谓弯月如钩,而月亮远在天边,根本无法触摸,这便是她的回答。沈鸢觉得,章祁能看懂画上的意思。 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人非但看懂了,还就着她原本的画作改成一副新画再返还给她。沈鸢盯着画中那轮玉盘圆月,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沈落欲张口说话时,看到自己姐姐心思不在这里,便闭口不言。她再看了看那幅画,又笑了笑,兀自寻了张椅子坐下来。 过得一会,沈落方出声问道,“送给姐姐鸢尾花的人和作这幅画的人,是不是同一个?”沈鸢终于再次看向沈落,也笑了一下,有两分默认的意思。 沈落站起来,走到沈鸢的身边,小声问,“这同一个人,难道是太子殿下?”沈鸢仅是看着她,沈落自觉继续说下去。 “首先是这画里的风景。考完试后,我不是去了别院的吗?那时,我和姐姐还有太子殿下、韩将军一起去钓鱼的地方与这画中风景极像。” “其次是画上的这两个人,”沈落手指点点画中的一男一女,道“他们身上衣服的颜色与姐姐、太子那天穿的衣服颜色一致,韵态也相似。” “最后……”沈落伸手挽住沈鸢的胳膊,状似无辜道,“如果不是太子殿下,我也想不到别人了啊。姐姐闺名里有个‘鸢’字,送的又是鸢尾花,鸢尾花不难得却也不易得。这画倒很趣致,不过我看不怎么明白……” “那就不看了。”沈鸢一时失笑,让丫鬟进来将画收起,携手和沈落坐到了外间的茶几旁。不浓不烈日光正好从不远处的窗子照进来,照得人身上暖乎乎的。 丫鬟很快奉上热茶与果品,沈鸢喝过两口碧螺春,搁下手中的杯盏,不疾不徐与沈落说,“是他倒不如不是他。”她以为送出去那幅画,章祁身份尊贵或心高气傲,就此收手,偏偏…… 沈落笑道,“不是他,姐姐未必会纠结呢。既然拿不下主意,何不见上一面?有些话,不当面说总是很难说清楚的。” “这也是你跟着韩将军学到的?”沈鸢心里不是没有见面这个想法,因为章祁送来的这幅画,她再怎么厉害也没法以同样的方式回应,可从沈落嘴巴里听到又不一样了。 沈落瞬间得意起来,“我和韩将军才没有误会,何况我们时常可以见面,有什么想说的话都不会耽误了。” 她伸手掂了块糕点吃得两颊鼓鼓的,沈鸢含笑拿帕子替沈落擦去了嘴角碎屑,悄声问,“那他什么时候来提亲呢?” 沈鸢这话问得太直接,沈落差点被嘴里的吃食呛一呛。等缓过劲,她冲着沈鸢笑一笑说,“我也不着急啊,再则他现在是我夫子,难道还能上门来提亲不成?娘亲不着急我的事,倒是同我提过好几次……” 沈落话还没有说完,敛冬在书房外敲门朗声道,“小姐,有您的信。”沈落立刻帮忙问了句,“谁的信呢?可不是送画的人又送信来了?” 听到沈落的调笑,沈鸢伸手捏捏她的脸以示惩罚,而后让敛冬将信送进来。但叫沈落给说中了,当真是章祁命人送来的信。沈鸢将信看完,与沈落说,“我得出门一趟,你自己去玩吧。” 沈落颔首,站起身笑嘻嘻说,“可不敢耽误姐姐的大事,我去找哥哥聊天。”不等沈鸢伸手来挠她,自己先赶紧跑了。 · 沈鸢换过一身衣裳,坐着马车出门,循着章祁在信中写的地方找了过去。那是一处酒楼,可位置不算好找,到了地方之后,有人来引沈鸢上到三楼。 站到雅间外面,引路的人敲过三下房门,里边传来了章祁的声音。那人便将房门打开,沈鸢自己走进去,将含春与敛冬留在外面。 转过紫檀木嵌白玉山水屏风,沈鸢见到了章祁。他穿着紫檀色锦袍,玉冠束发,端坐在案几后面,冲她微微一笑。章祁没有请沈鸢坐下,而是自己站起身。 沈鸢立在原地,语气平静问他,“太子殿下特地找我来这里,有事吗?”章祁不言不语,却先在她的身边转了三圈。沈鸢觉得奇怪,可没有动作。 章祁问,“你看过那副画了?”作画的颜料里被他添了味特别的香料,沈鸢的身上能闻到那香料的味道,必定是看过了画且或许还看了不短的时间。 沈鸢点头,章祁又问,“那么你的回答呢?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他忽而站定在了沈鸢的面前,直直的看着沈鸢,眼底含笑,不再故意掩饰。 “你想听我说什么?”沈鸢的语气听着依然镇定,但是她没有与章祁对视,而是垂下眼,反问一了句。 章祁倒不犹豫,他身子往前倾,离沈鸢更加近了两分,笑道,“自然是想听你说,那个愿意上钩的人出现了。” 沈鸢沉吟,“太子殿下应该很清楚,五月的时候,我刚刚退过一门亲事,而今其实没有多少心思去想这些。”因为贺正初的事,她原本没有心情考虑嫁人的问题,然而章祁的行径让她招架不住。 “那也没什么……”章祁笑一笑,“反正是我勾引的你。”沈鸢怔了一下,他的声音忽然间又在耳边响起,“而且,我不想错过你第二次。” 第45章 较量 章祁说不想错过她第二次,这句话的含义太深,沈鸢不禁拧了眉。扭头去看章祁的表情,沈鸢忽而发现他的脸离自己极近,嘴巴更几乎贴上她的耳根。 这样的距离着实暧、昧亲密,沈鸢心思转动,当下不躲不闪。她犹似比先前更淡定地收回了视线,低头抬头的瞬间,嘴角漫上笑意。 沈鸢淡笑问,“表哥这是何意?” 章祁笑而不答,他略站直了身子,伸手在沈鸢的面前比了个数。沈鸢认得那是个“三”,又听见章祁说,“这是你第三次喊我表哥了。” “上次你这样喊我,是希望我能帮你清理麻烦……可见你很在意我的话。”章祁一边说,一边悠然在沈鸢身边踱了两步,复转身面对她,脸上的笑容渐深。 沈鸢仍是笑,不置可否,只问他,“不喜欢吗?”这样的一声反问,令章祁顿悟自己正在被沈鸢拿话试探,然而他难道还能说不喜欢? 章祁展眉,停了停道,“假使我说喜欢,你就会多喊两声来听吗?”沈鸢与他对视,并未说话。趁她没有张口的空档,章祁继续说,“如果你能够早些喊我两句表哥,我们的关系定会比现在还要亲上许多。” 沈鸢一时眼睑微垂,章祁欺身上前,又离她极近。章祁盯住沈鸢的面庞,挑着嘴角,“别人也喊我表哥,可谁都不如你喊得好听……也不如……你长得好看。” 说到最后的半句话时,章祁忽然间笑着顿了顿,故意放轻声音,显得态度含糊。沈鸢闻到了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雅龙涎香,像他的话语般容易让人迷醉。 假使换一个人和她这样说话,她必定要觉得那人轻佻,对章祁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但同时,沈鸢也意识到了,自己并非章祁的对手。她抬眼,再次撞上了章祁的视线。 沈鸢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长得极为英俊且又气质不凡。他的一双深邃眼眸单单看着你的时候,很容易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他是全心全意、由衷怜惜爱护着你的。 这眼神也让沈鸢心底涌现几丝无所遁形的感觉,她便有些无法继续直视,下意识想要挪开眼,又不甘心就此向章祁低头认输。 沈鸢的视线不觉落到章祁的嘴角,她想起章祁的那幅画,也想起了自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一瞬心思清明,沈鸢心情好转,继而趁章祁不备,吻上他的唇角。 也不过是蜻蜓点水、一触即分,但看到章祁愣住了,沈鸢嘴角便止不住往上扬。学着章祁的样子,沈鸢凑近到他的耳畔,低声问,“表哥,那这样喜欢吗?” 说罢沈鸢后退三步,与章祁拉开距离,顺利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温润的触感还没来得及体味已转瞬即逝,做了坏事的人却似心情愉快,没有意料会被摆了一道的章祁不忍失笑。 他故作信步闲庭,朝沈鸢一步一步走过去。章祁道,“沈四小姐这是准备好了要对我负责吗?假使你赖账,我约莫也只能到姑奶奶面前去一哭二闹了。” “又不喊我表妹了?”沈鸢面上不见慌乱或慌张,镇静问得了声,复说,“打从初次见面起便喜欢喊别人表妹的,太子必定是这头一人。” 章祁步步逼近,沈鸢节节后退,终究被有预谋的章祁逼至墙边,退无可退。章祁拿手掌撑着墙壁、将手臂横在沈鸢身侧,低下头看她,说,“能换你喊我一声表哥,怎么都不亏,但我们还是先谈谈你要怎么对我负责的问题比较好。” 沈鸢仰头问,“什么叫不想错过第二次?” 章祁道,“要是不能让你对我负责,那就错过第二次了。”他此刻脸上浮现的笑容仿佛能晃人眼睛,“或者你觉得‘以牙还牙’比较合适,我也不介意。” 沈鸢微笑,“我介意。”说话间,抬手打向眼前的人。然而章祁看穿了她想要借助武力逃跑的意图,在沈鸢动手的时候轻易便将她的招式一一拆解。 两人转眼间对了十几招,可沈鸢不但没能从章祁眼皮子底下逃走,还被制住了动作。她心觉不妙,暗骂章祁像只狐狸,难以对付,却动弹不得。 章祁听沈鸢似嘟囔了声什么,有些气愤的样子,远不似平时的冷淡,又透着少见的娇痴,不由莞然。沈鸢懊恼的低下头,没有看见章祁眼眸中的笑意。 他嘴上道,“沈四小姐这样负心,实在不好。还是说你希望我到姑奶奶面前求她老人家评一评理,又或者是……” 章祁擒住沈鸢的下巴,她被迫抬头,跟着便被封住了嘴。唇瓣相触间,一种奇异又奇妙的感觉在她思绪里流转,让人一下好像很清醒,一下又好像很混沌。 沈鸢承受着来自章祁唇舌的侵袭,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克制不住的紧张,却又迷失在了章祁的重重包围。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大概这才能够叫作动了心。 再不知餍足也明白眼下不宜太过火,章祁适时放开沈鸢,在她的耳边说,“嗯,这样的补偿方式我也接受。” 被占尽便宜,还要被章祁调、戏,莫名恼火的沈鸢咬了口他的嘴巴,气道,“你要的补偿太多,不公平。”咬完了人,沈鸢只想先脱离他的辖制。 章祁吃痛,做完坏事的人立时又要跑,他便将沈鸢堵回了自己和墙壁间。沈鸢背抵着墙,见章祁的嘴巴被自己咬破,又看到他笑了一下。明明章祁的笑容里什么都看不出来,沈鸢却再次感觉到了不妙。 她瑟缩了下身子,章祁再次低头,用嘴巴堵住她的话。淡淡的咸腥味道在两人的唇舌之间蔓延,只能在心里暗骂章祁变态的沈鸢很快领悟到什么叫自作自受,可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第46章 要事 没有从底下的人口中打听到沈昭在哪里,沈落找了一圈才知道自己哥哥在书房。外边没人伺候,里边隐约可以听到沈昭说话的声音,沈落便敲了门。 得了应允,她推门进去。沈落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大半个府都快被我给找遍了,原来哥哥你是窝在书房。我问了好些人,他们竟然都不知道你在哪。还有人和我说,你兴许是出府……” 穿过月亮门隔断,沈落话未说完已是戛然而止。她望着同沈昭分坐茶几两侧的韩玹,不禁眨了眨眼,有点反应不及。韩将军来府里了,她怎么没有收到消息? 韩玹抬眸,淡淡看向她,视线相触的瞬间,沈落的表情恢复平静。她转而笑看沈昭说,“哥哥,原来你有客人。外面没有人,我不知道。” 沈昭便笑道,“是我让他们都退下的。”沈落点一点头,半是调皮半是正经地冲着韩玹福一福身,垂首问候,“夫子好。” 被打招呼的韩玹面不改色,略略颔首作为回应。看到他这样故作镇定又厚着脸皮的样子,沈落强忍笑意。 沈昭见韩玹这般,反而是笑起来,却是说道,“韩将军果然不论做什么都是轻车驾熟,舍妹往后还要累将军多加照顾了。”韩玹说了句“不敢当”,沈昭复问沈落,“妹妹是找我有事吗?” “也没有什么大事……”沈落冲他笑一笑,“既然哥哥有客人,我还是不打扰了。我来本是想问哥哥一声,要不要一道出府的,现在看来是没有空闲了。” 她不着痕迹的说道,“我得去一趟文雅斋,添些需要的东西。”沈昭问,“那谁陪你出门?”听说是秀禾与秀苗,他又问自己妹妹,“要不要我让三七跟着你一起去?” 沈落知道沈昭这是想帮她包揽买东西需要的银钱,可是自己的丫鬟好解决,哥哥的小厮不好糊弄,那样多耽误事情……因而沈落忙笑说,“不用的,我带她们去就好了。” 未免沈昭坚持让三七跟着,沈落拒绝过就准备开溜,临走前却不忘说,“要是在文雅斋看中了什么新奇的玩意,我便带回来给哥哥也瞧一瞧。” 她相信,韩将军会懂她的话。 · 打从她交待过秀禾秀苗之后,韩玹每次来了府里,沈落都是很容易收到消息,今天却不是这样。除此以外,沈落半天没听说自己哥哥是在书房,找过去又发现他和韩玹在书房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落没花太多功夫就想明白了。 既然自己哥哥这么费心,她不好不配合。本以为没有空闲的韩将军竟然出现在她面前,难道不是想见她的意思?沈落自知无法拒绝。 回到房间,沈落细心打扮过了一番,掐着韩玹离开的时间坐着轿子出府。避开哥哥沈昭,她在府门口附近与骑马的韩玹相遇。 沈落从轿子里探出头,笑得颇为得意,“韩将军,好巧。” 韩玹坐在马背上,低下头看她,微抿的唇角晕开丝丝缕缕的笑意。沈落冲韩玹扬扬手,衣袖垂落间露出截皓白细腕,腕间戴着他送的手链。 沈落又说,“我总算明白了。” 韩玹问,“明白什么?” 沈落道,“自然是明白这条手链为什么用的是红绳啊……”她收回手臂,轻舒眉眼,细细说道,“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我虽未被绊住脚,但恐怕被绊住了心,因而那人不管在哪里,我总是能够走过去,同他见了面。” “收下这礼物的时候,他没有特别提起,我没有细心领会。如今想起来……”沈落手指点点脑袋,“怎么像是稀里糊涂就把自己交代了呢?” 韩玹便说,“大概只是无心之举。” 沈落顿时正色反驳,“他没有那么敦厚老实。” 韩玹:“……” · 说好是来文雅斋,沈落没有和韩玹去别处。文雅斋卖的多是文房物件,或是实用,或是趣致,也不乏新奇稀罕的玩意。沈落往前便是这里的常客,店铺的掌柜的也认得她。 寒暄过几句,掌柜的就请沈落自己随便看看了。沈落走到里边的货架,上边摆着的是诸如臂搁、书拨、砚匣之类的东西。因为算不得书房里必须的用品,看的人自然少些,能方便她与韩玹说话。 沈落研究着一尊竹节形的象牙荷塘花鸟臂搁,悄悄问韩玹,“我哥哥今天可是在打听我在书院里的事情?”跟在她身后的韩玹说得声是,沈落又问,“都说了些什么?” 韩玹道,“说你手臂为何会有淤青,问你可是在书院里被人欺负了。” 不知那是什么时候被沈昭看见了,沈落伸手摸了下自己的手臂,笑道,“其实都已经好了,那天中午就好了的……”她眼睫轻眨,再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韩玹平静道,“自然是敦厚老实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你哥哥听。” 沈落听到他的话,没忍住直笑得两颊发酸,好不容易问出句,“那我哥哥又是怎么说的?”韩玹伸手帮她揉脸,挑眉道,“夸你了。” “哥哥总这样……”两颊的酸楚褪去,沈落莞尔,“你今天怎么有空呢?来了也没有告诉我,看到你在哥哥书房,我吓了一跳。” “半道上被明光截过来的,来不及知会你。没有多少空闲,差不多得走了,迟些得进宫一趟面见太子。” 这是有正经事,沈落收了和韩玹玩闹的心思。她颔首说,“既然这样,你还是先去忙罢……我随便看一看便回去了。要不是见着你,我肯定待在家里不动弹。” 沈落送韩玹出了文雅斋,看他翻身上马,又同他挥手作别。 · 等到韩玹骑马走了,连背影也见不着,沈落折回店铺里面,刚才看中的那尊臂搁不错,买了正好送给自己哥哥用。 她将将站回臂搁前,准备细看看,没有毛病便将东西买下了,忽而听见周宣景的声音。一时间看过去,沈落见周宣景朝自己走了过来。在他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位穿得身绛紫秋裳的小姐,正看着他们。 周宣景道,“没想会在这里碰到了你,还真是巧。我陪姐姐来买些纸笔,你是来买什么的?”他探头略看了看,又问沈落,“你一个人?” 沈落说,“嗯,我已经挑好了。”她转头与秀禾秀苗示意,秀禾便去喊店家帮忙将她看中的那尊臂搁包起来。 周宣景见沈落这就要走,好似自己不受待见,一时低头抬手摸了摸鼻子。和他一道进来文雅斋的那位小姐走上前,笑看沈落。略略打量了番,她转头问周宣景,“是你的同窗吗?” “对,姐,她就是坐在我前面的那个人。上次要不是有她,我肯定错得不知道多离谱,爹也肯定要把我打个屁股开花,幸好幸好。”周宣景嘿嘿笑得两声,再和沈落介绍道,“这是我的姐姐。” 沈落向周若妘礼貌但客气地问过声好,便说,“出来有些久,我也该回去了。”又再三言两语与他们告了别,而后径自往柜台走过去,没有继续相陪。 在她的身后,周若妘见弟弟挠头的样子,笑了笑,“姑娘再好,你入不了她的眼,有什么用处?”听到这话,明白周若妘话里的意思,周宣景顿时涨红着一张脸,说,“只是同窗而已,我又没有歪心思……” “是吗?”周若妘仍是笑,又问,“她是不是荣国公府的七小姐?大哥叫沈慎……”周若妘话还没有说完,周宣景便摆手不耐烦道,“我怎么会知道她大哥叫什么?我又没有专门去调查她。” 周若妘淡淡看自己弟弟一眼,抬手不客气敲了下他的头。周宣景立时抱着脑袋喊疼,委屈看向自己的姐姐,却敢怒不敢言。 付过银钱,沈落走出文雅斋就看到了去而复返的韩玹。她站在马下,仰头问,“韩将军,你怎么回来了?” 韩玹往店铺里面不着痕迹扫了圈,抿嘴说道,“没什么,想起一件事。”不等沈落开口,复问她,“你好了?”沈落点头,韩玹说,“正好有空,我先送你回府。” 沈落虽然觉得奇怪,但不妨碍她乐意韩玹陪她多走一段路。坐到轿子里面,走到了回府路上,沈落好奇问,“韩将军,你想起了什么事?怎么又突然有空陪我回府了?” 韩玹低头看她,徐徐说,“自然是很重要的事。”沈落闻言越发好奇,偏又听韩玹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喜欢什么样的阁楼,我觉着得马上动工才行,故而折回来问你一声。” 沈落:“……” 第47章 上香 韩玹将沈落送回了荣国公府,方进宫去见章祁。近来皇帝陛下身体欠恙,朝堂上的大部分事宜也都已交由太子负责。韩玹到的时候,章祁正坐在书案后面批阅奏折。 见他来了,章祁一面搁下手中朱批御笔,一面免了韩玹的礼。没有盘问韩玹为何比往常来得迟,待他站起身,章祁只问道,“在春山书院待了一阵,有没有什么收获?” “殿下要查的这位杜院长在夫子们和学生们中间的风评都不错,想抓他的把柄,必然得费上些功夫。” 略略沉吟,韩玹又再说,“他给我安排的休息之所,轻松将我和其他的夫子隔开了,然而那处地方幽雅安静,又是独院,是其他夫子没有的待遇,想挑毛病也大不容易。” 章祁便道,“不着急……先试他一试。”他站起身离开了书案,背手沿着玉石台阶一步一步走下来。 “朝廷每年都为春山书院拨款,书院也确实办得很红火,当得上是其他书院的表率。但近两年,这杜院长是越来越狮子大开口了,那么多银子的去处,总是得查一查才行。” 章祁说罢自己默了默,又道,“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先想办法收集一些有用的消息,有所收获便不亏。” 韩玹颔首应允,章祁转而问他,“你自己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谢家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韩玹摇头,“没有。”谢鸿松自那一次□□壁便没有再找过他,也没有了别的动作,或许其实这个人还不怎么着急。 章祁调侃道,“大概是无暇顾你,但中秋将至,怕又要记起你了。” 韩玹笑一笑说,“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 沈落休息过一天,再上得几天课,八月十五便很近了。中秋这天虽未逢书院休息的日子,但惯例放了假,且连着三天,以便学生与夫子们都能和家人团聚。 趁中秋还没有到而沈昭、沈鸢与沈落都有空闲,沈三夫人蒋氏有意带他们到城郊的隆恩寺去上香。听说此事的老夫人不知怎么也起了兴致,道是要一同前往。 事情再传到沈夫人周氏与沈二夫人冯氏的耳中,她们一样兴趣盎然。于是等到出行的时候,沈慎、沈言、沈昭骑马护送,其余人俱坐着马车往隆恩寺去,便生出了些浩浩荡荡的意思。 沈落与沈骞被老夫人抓到了跟前,沈骞趴在马车车窗旁边,眼馋地看着自己大哥、二哥、三哥骑马的英姿,扭头和老夫人说,“祖母,其实我早就学会了骑马,我也想和大哥他们一样。” “你和你大哥比还嫩着。”老夫人笑道,“等你再大个几岁,再长些个子,自然就叫人放心了。你还没有那大马高,不说别的人,就是你母亲也不同意。” 沈落也笑,“弟弟,你如今还没有我高呢,等你什么时候个子超过我了,再想这些都不迟。”沈骞扁嘴不说话。 马车里的小案几上摆着些果品,沈落伸手拿了个金黄圆滚的大橘子,哄一哄他道,“姐姐给你剥个很甜很甜的橘子,你吃了就能长得很高很高。” 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四岁小孩的沈骞默默无言,却并不好意思让沈落照顾他,连忙说,“姐姐,不用,我自己可以的,你还是剥给祖母吃或者自己吃罢。” 然而三言两句之间,沈落已将橘子剥好了。她自己先尝过一瓣,果断放弃了给祖母吃与留着自己吃这两种选择,笑着看向沈骞问,“弟弟,我剥好了,你吃吗?” 没有错过沈落尝橘子那一刻有些痛苦的表情,想拒绝又不知道怎么拒绝的沈骞很是犹豫。沈落很快又说,“你还想让韩将军教你学骑马吗?他现在正好是我的夫子……” 沈骞闻言立刻将沈落手中的橘子接过,不敢细嚼慢咽,三两下吃光了。果然那橘子和他想的一样酸得掉牙,沈骞的表情甚至有一点扭曲。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忘记提醒沈落,“我整个都吃了,你可要记得自己的话。”橘子的酸味在嘴巴里翻滚,想起沈落的话,沈骞强忍痛苦却忍不住又说,“我觉得我可能一时半会都不会长高了。” 沈骞无辜的表情和无辜的语气太过逗乐,依在老夫人身边的沈落一下子笑得打跌。老夫人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见沈落乐不可支,无奈的伸手轻打了打她,佯做训斥,“哪里有你这样的好姐姐?” 沈落装疼“哎哟”两声,笑得停不下来的她唯有掩面道,“祖母,我也没有想到看起来那么甜的橘子会那样酸,浪费多不好。”她从指缝里偷看老夫人,“要不然弟弟也剥一个,我都吃了,就当是惩罚?” 老夫人无奈点了下她的额头,“哪有姐弟相互欺负的?”沈落将手放下来,笑得讨好,老夫人继续道,“还是我来好了。”见沈落苦着脸看她,老夫人笑了两声,却没停下剥橘子的动作。 祖母亲手剥的橘子,沈落没好不接。她讪笑着冲沈骞举了举手中的橘子,怯怯的尝了两瓣,眼睛忽而像是亮了。沈落惊喜道,“祖母,可甜了呢!” 将剩下的分给老夫人和沈骞,沈落状似好奇向老夫人请教,“为什么我剥的橘子就很酸,祖母剥的橘子就这样甜呢?剥个橘子,还分人不成?” 老夫人忍俊不禁,却斜眼看沈落,批评她,“油嘴滑舌。”沈落嘿嘿直笑,挽住了自己祖母的胳膊,贫嘴,“多谢祖母夸奖。”老夫人便拿她没有辙。 但是这一次的橘子确实甜,沈骞又一次迅速吃完而后评论,“我又觉得我可以长得很高很高了。” 老夫人与沈落都笑起来。 · 隔天便是中秋佳节,隆恩寺人声鼎沸,颇为热闹。只是人实在太多,众人不免担心老夫人会一个不注意被挤了着,因而都簇拥在她的身边,并不去别处。 直到晌午附近,沈家一行人坐下用过斋饭,稍事歇息,上香的人也陆续散了一些,才终于不那么拥挤。 虽然常常听说在隆恩寺求的签十分灵验,但沈落没有太相信神佛,往来只当作好玩,也是她上香的一大乐趣。 先前的人实在太多,且始终直陪在老夫人的身边,沈落没能去求签。瞧见这会人散去了不少,她又心痒难耐、蠢蠢欲动。 正巧沈莺说想要再去随便逛一逛,沈落立刻附和一声,跟着她从歇息的厢房里出来了。沈莺问,“落落,你想去哪里?”沈落说想去求签,沈莺便陪她。 沈落跪在佛像前抱着签筒用力摇了阵,有签条掉了出来。她又去掷杯珓,月牙样的杯珓一平一凸,连掷三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她欢欢喜喜取了签文,复去找大师解签。 沈莺仔细看看沈落求得的签文,上边写着:千里有缘千里会,天涯海角也相交。郎才女貌天注定,富贵满堂喜相逢。 这签文不管怎么看都很好,想起很久之前沈落似乎便对韩将军有意,沈莺不由抿嘴笑了一声,“落落,你这可是姻缘签里的上上签,恭喜恭喜。” 沈落冲她拱一拱手,谦虚的回应,“五姐姐客气客气。”沈鸢笑着摸摸她的头,两个人已走到解签的大师处。 将签文递到大师的面前,沈落与沈莺俱沉默等待他的说法。过得半天,那和尚大师捋一捋自己青白的长胡须,笑道,“姑娘这签甚好。” 之后,和尚大师解释了许多的话,沈落听来听去觉得那也都不过是说她会有个好姻缘。对别的更感兴趣的她等到大师说完,微笑问,“除了这些,签文上还说了别的吗?比如我将来夫君高矮胖瘦?” 和尚大师抬眼看一看沈落,重新细看了一回签文,思忖好一会,说,“姑娘将来的夫君……应该不会太高。” 沈落:“……” 被自己妹妹直接从解签文的和尚大师那里拖走,难得见沈落黑脸的沈莺没忍住笑了一路。解签的大师竟然那样说,能不把自己妹妹弄不高兴吗? 顾着埋头生气疾走的沈落没注意沈莺的模样,愤愤道,“韩将军明明很高!那位大师怎么能说那种话?!这不是咒我和韩将军不会有好结果吗?那怎么能算好姻缘!一点都不灵!我以后再也不要求签玩了。” “对对对,一点都不灵,我们才不信这个。”沈莺忙安抚沈落,“那签文说得那样好,怎么会得到这么个结果呢?可见是胡诌,也许那个大师是个假冒的,本就不可信,他说的也不必听。” 两个人一个忙着愤怒,一个忙着安慰,不多会就远离了求签的地方。见不远处的那株大榕树底下有石椅供人休息,沈莺将沈落带了过去。 路过的周若妘看见了沈落,出于礼貌上前来打招呼。走近了周若妘才发现沈落正气鼓鼓着一张脸,不知是为了什么。 沈落一时抬眼,也看见了周若妘。她脸上情绪稍微缓和,主动打了声招呼。周若妘也与沈落问好,复关心道,“沈七小姐这是怎么了?被寺里的烟气熏着了?” 沈莺听沈落对眼前这位小姐的称呼,心下疑惑。沈落对周若妘的话不置可否,知道她们关系没那么亲,周若妘寒暄过两句便独自走开。 “她是周家小姐?哪一个周家?”等到周若妘走远,沈莺才问沈落。沈落回答了,沈莺又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沈落解释,“今天也才见第二次面而已,当不上认识也不怎么熟。” 沈莺凑到沈落耳边,低声说,“要是有机会,多接触接触也好。落落,她没准会是我们的大嫂……” 大嫂?! 消息来得太突然,沈落忘记了气愤,追问,“这是怎么回事?” 第48章 便宜 一番追问之下,沈落从沈莺口中得知自己的二伯母有意为大哥沈慎订下和周家的这门亲事。沈慎作为大哥又马上要二十一了,沈落能理解二伯母上心这些。 沈莺道,“我听我娘说,这位周家小姐以前在春山书院里的成绩不错,且她准备参加明年的科考。我们瞧一瞧这位周家小姐如何,周家小姐也能瞧瞧我们如何,各自都了解、想明白了,才好结亲啊。” 沈落问,“大哥怎么说的?” 沈鸢道,“自然还是那些说辞,‘不着急、还早着’,‘没什么想法’,‘衙署的事情多,顾不了这些’,就算真是这么一回事,我也都听得耳朵长茧了。” 想想自己大哥无奈的样子,沈落噗嗤笑得了声,掩嘴道,“那也没办法,大哥要是不愿意,怎么都不好强求。我觉得二伯母不必太操心的,总是要大哥自己喜欢才好。” 沈莺笑说,“都二十年了也没有见我哥这尊大佛动一动凡心,这么下去,我娘亲是有得好等了。大姐都出嫁三年了,虽说这两年都不在临安城,但来的信里说过孩子能跑能跳,再看看我哥……” “可是都已经这样了,大哥就算现在马上娶妻生子也不可能赶得上,再多等一等,又能有多大的差别?” 沈落为自己的大哥辩解,又道,“二伯母再心急,至少该让大哥见上一见周家小姐,连面都没见,要怎么动一动凡心?” 沈莺依然笑,很是捧场的说,“落落,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沈落展眉,得意哼哼了两声。 隆恩寺风景秀丽,且正是丹桂飘香的季节,秋风凉爽宜人,柿子树上挂着红澄澄的果子,很是喜人。沈落与沈莺后来在外面转了两圈,老夫人他们也休息够了。没有别的事,众人自然打道回府,不再停留。 · 隆恩寺地处半山腰,回去便有一段下山的路。 马车的车夫走得很小心,又有沈慎等人在旁边骑马相护,倒是平安无事。反而是走到山脚下时,不知道哪里冲出来一群牛,将道路抢占不说,还朝着马车冲过来。 沈落没有午休,有些犯困,被老夫人揽到身边靠着闭目养神。她本是昏昏欲睡,奈何马车猛然间一阵的颠簸,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连人都有些坐不稳,顿时间吓了个清醒。 坐在对面的沈骞立刻到了老夫人身边,和沈落一起护着她,免得老夫人受伤。马车外,牛的“哞哞”声与马的嘶鸣混杂着,嘈杂不堪。沈落被颠得几次背脊直直撞上车壁,咯得阵阵的疼。 好在风波没多会就顺利平息,沈落轻舒了一口气,先去查看老夫人的情况。除了被晃得有点头晕,老夫人没有什么大碍。她想抓了沈落的手看看,被提前有所察觉的沈落给躲开了。 老夫人严肃着脸,沉声道,“让祖母看一看你手怎么样了。”沈落越是将手往袖子里缩,脸上却笑,“祖母,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韩玹的声音在外面若隐若现,沈落冲老夫人使了个眼色,低声问,“祖母,我怎么像是听到韩将军的声音了?” “祖母、落落、阿骞,你们都还好吗?”沈慎语气着急的询问,沈落掀起有点歪歪扯扯的车帘子,对他说道,“大哥你别着急,祖母没事,我和弟弟也没有事。我娘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姐姐她们都还好吗?” 沈慎道,“阿昭和阿言已经去问了,希望没有人受伤。”继而解释说,“不知道哪里冲出来的牛群让马受到了惊吓,又一下拦住了路才出了乱子。” “幸好韩将军及时相救,”沈慎忽而看着沈落,“有他在,我们才能这么快将牛群和马都制住,也没有出现更严重的情况。” 沈落冲他眨眼,往外面瞧过去,可没有看到韩玹。出门之前,她悄悄让人给韩玹送了消息,说自己今天会来隆恩寺。明天过节她肯定没法出门,今天能见面也很好。 老夫人说,“那可得好好谢谢韩将军才行。”沈骞后知后觉“哇”了一声,不无崇拜的感叹道,“韩将军果然厉害!”老夫人笑了笑,又与沈慎说,“那牛群是打哪里冲出来的?怎么会跑到这大道上来了?” 沈慎道,“还没有见到来找牛群的人,如果没有人找过来,那便只好向附近的百姓打听打听。” 老夫人听言,知道他心里有成算,因而点了点头。她想下马车亲自去和韩玹道谢,被沈慎劝住了。 沈慎说,“外面有些不干净,怕祖母看了要不大舒服。这一次如果不是韩将军及时出手相救,还不知道要怎么样。依孙儿所见,不如将韩将军请回府里,好好设宴款谢方为正经。” 沈落隐约看到地上有血迹,便明白大哥话里的意思。老夫人闻言同样了然,亦没有坚持自己的话,同意了沈慎的提议。沈昭与沈言过来,说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大碍,沈落跟着安心。 修整得一会,沈慎留下自己的两个得力随从负责查清楚这次的意外,众人再次上路。这次一路顺畅回到荣国公府,没有再遇到什么突发状况。 · 沈慎说要宴请韩玹以示谢意,韩玹却陪同着将沈家众人送回了府便告辞离开,无论沈慎、沈昭等人怎么挽留他也没有更改主意。 在垂花门外下得马车,沈落环视一圈,没有看到韩玹。沈慎走过来,低声与她说了两个字,便去搀着老夫人回房休息了,又命人快点将大夫请到上房。 确认过自己母亲与姐姐无事后,沈落回到房间,让秀苗把药箱取出来。她将一直藏在衣袖下的左手拿出来看了看,那手背被蹭出几道伤,似乎没有流血了,有些要结痂的样子。 先前因为自己被颠得撞了几次马车车壁,沈落为了护着老夫人不像她这样,伸手到老夫人的背后去扶,手臂有衣服裹着略好一点,手背就遭了秧。感觉到了疼,老夫人让她伸出手她也没敢。 秀禾看到沈落手背上的伤,忙吩咐了人去打温水过来好帮她清洗伤口,折回来紧着问,“小姐还有没有别的地方疼?要不要让人去请大夫?” 沈落撸起衣袖看了看,有点蹭破皮但不是大问题,她摇头,“不用请大夫了,洗洗伤口擦点药就可以,动作快些,我还要去书房的。”韩将军没留下来,大哥悄悄和她说了一句“书房”,是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秀禾秀苗不敢怠慢,细心帮沈落清理过伤口,还好不怎么深,只是先前凝着血又一道道的看起来着实吓人。上过药膏,沈落没让人跟,独自往书房去。 韩玹当真在她的书房等她,大晚上能摸出来便罢,大白天也这么容易?沈落心下想着,只见韩玹大步朝她走了过来。不知怎么的,她就觉得有些不真实,可能是马车里那下被晃昏了头还没有缓过劲。 “韩将军,你今天表现很好啊。”沈落对走到她面前的韩玹轻声说道。韩玹却先嗅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药膏味道,直接问,“你受伤了?” 在老夫人面前虽极力掩饰,但在韩玹面前沈落不遮不掩。她将抹过药膏的手递过去给韩玹看,“在马车的车壁上蹭的,韩将军,我觉得我好可怜,要你亲亲才能好。” 韩玹拧眉,不轻不重握住沈落的手腕,察看伤口的情况。确定不怎么严重,他的眉头方松了松。让沈落坐好,韩玹不知道在哪里摸出来伤药与布条。 “伸手。”韩玹说了一声,沈落见他好像是要给自己包扎,便道,“已经上过药了。”韩玹抬眼看她,沈落乖乖将手伸出去。 见沈落把没受伤的那只手伸到他的面前,韩玹无奈道,“换另外那只手。”沈落想要再挣扎一下,可韩玹又看了她一眼,她扛不住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这个伤药应该能比你用的那个好些,忍一忍晚上就不会疼了。”韩玹帮沈落重新上药,又拿干净的布条帮她简单包扎过才收手。 想了想,韩玹仍是认为沈落说不定会为了不被发现而偷偷解开布条。他扫了一圈,就着书房里的笔砚,提笔在沈落左手手掌缠着的布条上画上了只兔子。 韩玹问沈落,“怎么样?” 沈落说,“韩将军画的这只兔子,当真活灵活现、惟妙惟肖、呼之欲出,让人五体投地、一见倾倒……” 看她还有心情贫嘴,韩玹伸手屈指弹了一下沈落的额头。沈落吃痛,拿没受伤的那只手捂住了被偷袭的脑门,控诉,“我受伤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受伤了还有心情耍嘴皮子?”韩玹反问,没敢继续和他犟嘴,沈落状似垂下眼,盯着手背上的兔子。韩玹反倒是笑,又压下笑意,问,“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说该怎么对你?” 沈落不满道,“我也不想,可总不能让祖母受伤……”她声音低了些,“马车突然颠簸,我几次磕到车壁上都觉得受不住,祖母怎么能受得了?我不过是受小伤,祖母要是有什么,那就真是大事了。” 韩玹说,“原来是我误会了,这样看来,应该惩罚我、奖励你。” 沈落抬头去看韩玹,绷着表情问,“怎么惩罚?怎么奖励?” 韩玹便低头亲了沈落一下,说,“这是给你的奖励。”又连着在沈落的嘴巴上啄了两下,说,“这是给我的惩罚。” 接连被占了三回便宜,反应过来的沈落怒道,“这惩罚和奖励有什么区别?” 韩玹面不改色回答,“自然有区别。我对你,是给你的奖励;你对我,是给我的惩罚。” 沈落:“……” 她认识的韩将军不可能这么无耻! 自知辩不过韩玹强大的逻辑,沈落便想转移话题。她记起今天求签,解签的和尚大师和她说的话,沈落与韩玹说,“韩将军,我今天在隆恩寺求了一支姻缘签……” 她才说到这里,韩玹已打断她,“不要信。”沈落默了默,问,“你不想知道我求到了什么样的签吗?”韩玹垂眼看着她,坚定的说,“不想,总之不必相信那些。” 见韩玹是真的不想听,被连压数局的沈落顿觉找回了场子。她洋洋自得,慢条斯理,脸上满是得逞的意味,“那我一定得说给你听。” “签是上上签,那位大师也说签文的意思是我会有很好的姻缘。可是韩将军,你猜猜怎么着?”沈落这会儿不气愤了,她悠悠道,“那位所谓的大师,竟然和我说我将来的夫君应该不会太高。” 沈落比划了下韩玹的身高,又在他旁边蹦了蹦,“韩将军,你不高吗?我觉得你很高的啊。你说,那位大师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顿住,没有说下去。 然而沈落没有看到韩玹有不淡定地表情,他依旧镇静,与沈落道,“所以我和你说了,不必信那些,你听我的,准没有错。” 沈落却问,“如果他说的不假呢?” 韩玹看一看沈落,淡淡反问,“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多蹲一蹲?” 沈落:“……” 第49章 中秋 大约是因为没有午憩,兼之回府的路上受了惊吓,送走韩玹的沈落回到闺房不多时便困倒在床上。到得用晚膳的时间,沈落还是在睡,沈三夫人不放心来看了她一回。老夫人惦记沈落,也派了人来看她。 沈落却直到临近亥时才悠悠转醒,沐浴过又用了些饭,她半坐在床头,靠着大引枕子看话本。秀禾说起她睡着时候的事,沈落搁下话本认真听了,才问,“受伤的事,她们还不知道吧?” 秀禾点头,沈落笑了笑,而后又问,“下午从隆恩寺回来的时候,那半道上冲出来的牛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已经查清楚了吗?” “奴婢听三七说,后来有个农夫携妻带子着急过去找,看见倒了满地、断了气的大黄牛全都哭得不像样子。”普通农户想养个七八头牛不大行,但也有收钱帮别人养牛的,这户人家便是这样。 秀禾说,那农夫解释,隔天就是中秋了,他们今天想早些休息,便比往常都更早准备将牛全赶回牛棚关起来。谁知道半道上牛群受到惊吓到处狂奔,根本拦不住,才会冲撞了。 “然后呢?” “那户人家哭得凄惨至极,但听说没准有人受伤了,吓得跪在地上又是赔罪又是道歉的,还说要给咱们赔银两。可他们能有几个钱呢?三七他们几个为了查证,还专门找去这农户的住处。” “三七说他们还住的茅草房,明明自己这样可怜,还是先想着别人。虽说没看住牛群、惹出事情是他们的责任,但是见他们这样良善又是无心,三七几个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沈落便道,“要是蛮横无理、知错不认,谁又能怜惜他们?只要不是故意的,倒都还好商量。更不说明天过节,谁也不想闹得不愉快。” 秀禾淡笑着点一点头,附和,“小姐说得是。”她帮沈落掖一掖被角道,“对这样的人家来说,一头牛也很值钱,死了那三头牛,估摸得赔上个六七贯钱,单是这就够他们赔个倾家荡产的。” “三七偷偷和我说,因为看这户人家实在可怜又碰上过节,他们几个人就凑了点银钱,帮农户将牛的钱给垫上了。”秀禾注意着沈落的表情,“可也没敢说出口。” 沈落听言又是笑,“大家刚在寺里叫佛祖菩萨感化过一回,做这样的事我都不觉得奇怪了。左右没有人出事,还什么都好商量。就算大哥和哥哥知道也肯定不会说什么,祖母更不会。” 这件事本不该三七他们擅作主张,因而秀禾才帮忙探一探口风。有了沈落的话,她替三七他们放心许多。一阵打更声从远处传来,秀禾说,“小姐,已经子时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沈落点头,由着秀禾将话本收走了,重新躺下。她想起韩玹,想他明天中秋节是不是得一个人过。沈落一时又不免在想,要是能请他到府里来过节就好了…… 不知不觉酝酿出困意,沈落复混沌睡去。 · 过得一夜,沈落左手手背的伤口果然不疼了。她醒得很早,洗漱梳洗过,又给伤口新上过了药,便先去了荣安院给老夫人请安。 手背的伤总得一阵子才能好透,沈落没有想过能一直瞒下去,但昨天那样的情况,不值得其他人为她这点小伤挂心。可到了今天,便无所谓了。 老夫人见到沈落就挥退了里间的人,两个人好单独说话。昨天她便颇在意沈落有没有受伤,今天很容易注意到伤口所在,自是心疼不已。只伤口开始结痂了,看得出来不怎么严重,也免去了不必要的担忧。 沈落寻机说道,“祖母,昨天幸亏韩将军及时出手相救,否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这伤肯定也要更严重。虽然对于韩将军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如果不是他,兴许就真的有人受伤了。” “所以,我在想,昨天我们没能好好向他道谢,今天不好再错过机会。何况今天正逢中秋,而韩将军在临安没有亲人,形单影只,多不容易呢……倘若他能来我们府里一起过节,岂不是好事一桩?” 沈落不掩心思,老夫人笑道,“等用过晚饭,你们还可以一起出门赏月或者放孔明灯,是不是?”沈落笑着不说话,老夫人点一点她,又问,“你大哥呢?” 老夫人刚刚问过了一句,外面丫鬟素芳的声音响起来,说是大少爷来了。沈落便说,“知道祖母找,大哥不就赶紧过来了吗?” 沈慎被丫鬟请进屋,见沈落也在,他便说,“你昨天好像睡了很久,我想着晚点去看你。现在看你这么精神,应该是没有大碍了。” “谢谢大哥关心。”沈落道,她站起身,又说,“我的确是没事,但大哥你就有事了。”沈慎不免疑问,沈落笑看老夫人,“这你可得问祖母才行。” 老夫人宠溺她,配合与沈慎说,“昨天韩将军出手相救,我们还不曾好好答谢,总归不是处世之道。今天正好是中秋佳节,你亲自带人将谢礼送去将军府,顺便请韩将军到府里来做客,以谢恩情。” 沈慎应了,笑说,“其实孙儿也正是为了这件事来找祖母商量的,昨天韩将军陪同回府之时已是多加挽留,无奈他坚决推辞、执意离开。今天若想将人请来,许还得借一借祖父与祖母的名头。” “这有什么关系?”老夫人摆摆手,“我一把老骨头,最经不起折腾,可不是最该感谢他么?昨天晚上,你祖父也说,要好好谢一谢他。” 商量过一圈,事情很容易说定了,沈慎与沈落一同从荣安院出来。临到分开,沈慎故意问她一句,“落落,你不一起去吗?” 沈落笑着摇头,“大哥,我不好去的。可以让哥哥陪你去,或者带上弟弟,他们肯定特别乐意。”沈慎自然不强求于她,兀自去办事,沈落也去了找自己的娘亲。 在沈三夫人面前提起了昨天的事、提起韩玹,沈落听到的全是夸赞,她的心情不由愈好。沈落也发现,比起自己说韩将军的好话而得到认同,她更偏好别人主动的夸奖,那甚至比自己被夸奖还更让人高兴。 · 不知道沈慎用了什么办法,韩玹最后还是被他给请来了。沈家上下全都聚在一起有十多号人,沈夫人像往常一般命仆从在膳厅里摆下了两大桌,倒不至于因为多了韩玹就变得拥挤。 快到用晚饭的时间,沈落与蒋氏、沈鸢往上房走去。途中遇到了沈慎,便也遇到了与沈慎在一道的韩玹。相互问好时,沈落打量起他。 从知道这个人起,沈落便未见过有韩玹不得体的时候,更不说今天。韩玹明显认真的准备过,少见的金冠束发更显意气,勾云如意纹的白色锦袍外罩着深蓝色的鹤氅,腰间束着一封白玉腰带,竟将他衬出几分儒雅味道。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时候,韩玹都没有将她送的玉佩摘下换成别的,沈落没忍住咧嘴笑了笑。蒋氏笑得十分和善,对沈慎与韩玹说,“这是准备去上房吗?既然碰上了,不如一起过去吧。” 沈慎与韩玹应了蒋氏的话,她看着韩玹,也不觉得这个小辈多么难亲近,还挺乖巧的,又很懂事。蒋氏再想一想,自己似乎听儿子提起过,他和沈慎是一般大,那也该是娶亲成亲的年纪了。 只不是他的亲人,哪怕有心,她不好插手这些事情。蒋氏心下又想着,但韩玹这样的优秀,不必担心找不到意中人。如今都还不曾定亲、成亲,想必是没有那份心思,便更由不得外人多管。 他们一行人到了上房没多久,其他的人陆陆续续也到了。老夫人一见韩玹,便夸奖他,韩玹反过来问老夫人身体好不好,两个人客气的说了许多话。 第50章 大胆 沈骞没能被允许喝酒,手背有伤的沈落也是一样,挨着坐的两个人双双未能如愿,差点没有抱着相互怜爱。 可是到底不会为着这个闹别扭,沈落转而安心吃起螃蟹,冷眼看韩玹被自己的哥哥们缠着喝了许多酒。 一顿团圆饭用得其乐融融,沈莺与沈舒对韩玹的了解比沈鸢要少一些,不免暗中多打量了几眼。 偶尔撞见韩玹抬眼去看坐在他斜对面的沈落,眉眼中掩不去温柔之意,她们便悄悄对着偷笑。 众人用罢饭,外面天色渐暗,膳厅里亮起了盏盏烛火,暖黄的光便罩下来。丫鬟素芳适时过来禀告说香案已经摆好,可以祭月与拜月了。 老夫人听言笑道,“既然如此,大家先去拜月好了,拜完月再回来一起吃团月饼。这样时间也还早,孩子们好出门去玩。” 沈老爷子素来对自己夫人的话没有意见,余下的人更不会有。于是当下众人纷纷起身,往花厅走过去。 沈老夫人被沈老爷子搀着走在最前面,沈大爷、沈夫人与沈二爷、二夫人,沈三爷、三夫人并肩走在中间,沈慎等人走在最后,呼啦啦一大群人,却是无比和谐。 沈昭和韩玹走在一起,他伸手勾住韩玹的肩,朗声说,“我大哥之前就在望月楼订了位置,晚些我们正好去赏月,还能继续喝酒。” 沈落走在他们后面,沈昭的话清楚传过来。她听着沈昭的语气,像是微醺,偏拉着韩玹说晚些还要喝。沈落故意问沈鸢道,“我哥是不是喝多了?” 沈鸢道,“对。他以前一杯就倒,今天喝了不知道多少,估计数数都数不清。” 沈落点头,又说,“他还非要拉着韩将军一直喝,一会大哥不带他出门才好。” 两人都没有故意压低声音,何况走得近,不说沈昭和韩玹,就是走在更前面的沈慎也听清楚了。 沈昭转过头,冲沈鸢和沈落咧嘴傻笑。他没有听出自己妹妹言语中偏帮韩玹的意思,还以为沈落是关心他,便道,“我没有喝多,也数得清数,你们不用担心。”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拿手一下比个二,一下比个五,再挨个手指数过去,沈落就更觉得沈昭是喝多了。韩玹跟着沈昭回头,沈落看向他,轻声说,“韩将军,我哥哥酒量一般,你也少喝些。” 韩玹点一点头,道,“好。”不过一个字,却足以令看热闹的沈舒与沈莺等人感觉到他对沈落的宠溺。她们都笑起来,沈落视线扫过去,她们又连忙做出噤声的样子。 “不好不好!”沈昭听到韩玹的话,蹙眉拽着他转过身,认真道,“韩将军,我们今天务必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沈昭这会是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了,执着的要和韩玹喝酒。好在他没怎么折腾,随着众人走到院子里去祭月。 · 朝向月亮方向的一张大香案中间摆满了团月饼与果品,寒瓜还被切成了莲花形状。两旁分别燃着的一支大红蜡烛,往前摆着一尊月亮神像。除此之外,香案上搁了一方青白釉海水纹香炉。 沈老爷子与沈老夫人领着众人依次拜月,几位爷和夫人都祭拜过,之后便轮到小辈们。韩玹作为客人,自然被让到第一个。 沈慎刚将燃着的香递给韩玹,沈昭又在旁边说起来,“你而今功名在身,只缺一段好姻缘,求这个没错。这样以后也有人陪你。” 这样的话未免失礼,沈落默默扶额,第一次觉得自己哥哥丢人。韩玹倒不至于计较这些,但他看了一眼沈落,而后对沈昭说,“不用。” 沈昭“啊”得声,韩玹就已经好了。他很快退下来,沈慎又再上前,几个人轮流着来。到沈落的时候,她花了点时间,明显许了愿。 有些迷糊的沈昭话也有些多,他笑嘻嘻问,“落落,你求什么了?你从小就长得很漂亮,应当没有必要求这个。但你还小,不必着急求什么如意郎君……” 沈鸢坏笑道,“这你可管不上,落落再过一两年也可以嫁人了,求个好夫君又有什么不行的?先下手为强,懂么?” 话里的戏谑意味太浓,沈舒与沈莺又笑了起来,沈落甚至听到韩玹也在笑,暗自气恼却禁不住脸上发热。她伸手捂住耳朵,一副不想听的模样,“我想求什么就求什么,但是不和你们说。” 沈落径自走开,沈昭在不远处大笑。沈落找到沈慎,与他道,“大哥,我哥哥喝晕了,他一会得在家休息,不能出门。” 沈慎颔首,“我会注意的。”他看着沈昭也像是喝大了,跑出去还不知道会怎样,确实让他留在府里比较妥当。 一家人依次祭拜过,又都吃过团月饼,老夫人便放沈落他们出门去玩。沈昭跟着去,可没走到垂花门外就有些跌跌撞撞,被沈三夫人强硬让三七他们几个小厮拉回了房。 · 沈落他们八个人分开两辆马车,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但长街正是人潮涌动。到得长街后,他们只能下了马车走路过去望月楼。 不赶时间,街上又这样热闹,一行人不免逛了起来。路过处小摊,摆了一溜的孔明灯,沈落停下来多看了两眼。不知什么时候,韩玹走到了她的身后,忽而问,“想放灯玩吗?” 沈落闻声惊讶地回头,再左右一瞧,便发现原来沈鸢她们都走到前面去了,丢下她没管。这分明是再有意无意让她和韩玹独处,沈落很是领情。 她反问韩玹,“你要陪我去吗?”韩玹点头,沈落又说,“那我们晚些去,看别人都是在哪里放孔明灯,好凑热闹。” 韩玹说道,“不用,我可以带你去个更好的地方。” “好啊。”沈落应声,眉开眼笑。 谢兰蕴和自己的哥哥姐姐们也出门来玩,瞧见有卖孔明灯的小摊便感兴趣走了过来。在远处没有认出来,走近发现站在小摊旁边的是韩玹,因而打了一声招呼。 沈落被韩玹挡去了身形,谢兰蕴没有看到她。待她探出身子、露出脸,谢兰蕴就有些吃惊,但是很快笑道,“沈落,原来你也在,我没有看见。这儿的孔明灯好吗?我在远处看到卖灯才走过来的。” “我也还没有挑,你过来看看吧。”沈落往旁边让了让,韩玹跟着她让开。 说不上为什么,谢兰蕴觉得沈落和韩玹不是偶遇,两个人仿佛十分相熟,且流动着道不清的亲密感觉。她试探地问,“韩夫子也是过来看灯的吗?” 韩玹道,“不是。”他抬眼看到谢明轩朝这边走过来,便和沈落说,“谨之他们都走远了,你要不要去追?” 沈落同样看到了谢明轩,而谢兰蕴是他的妹妹,要是在这里多停留,兴许就要碰上。并不想和这个人碰面,沈落顺着韩玹的话道,“一下没有注意,哥哥他们都快看不到人了,我们还是先过去吧。” 谢兰蕴听见沈落说“我们”,明白的是指她自己和韩玹。之后沈落与韩玹两个人齐齐走了,谢兰蕴便生出了些想法。虽然诧异,但她更为欣喜,因为如果沈落喜欢的人是韩玹,那么…… 沈落和韩玹走了没多久,谢明轩和谢兰馨等人走过来找谢兰蕴。谢明轩怀疑自己看到了那两人,便问谢兰蕴,“碰到熟人了?” 谢兰蕴道,“是韩夫子还有沈家七小姐。” 谢明轩不知道韩玹在春山书院教习的事情,难免疑问。谢兰蕴解释过,他沉着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以后最好不要和沈家七小姐太亲近。” 谢兰蕴只觉得莫名其妙,何况那一次没有沈落帮她,还不知道是怎么样。想要反驳谢明轩,可看到他脸色十分不好,再碍着他大哥的身份,谢兰蕴终究没有说什么。 · 沈落和韩玹离开那处摊贩,然而沈慎他们其实早就看不到影子了。知道最后都是要去望月楼赏月,沈落依然不怎么的心急。 长街人来人往,变得有些拥挤。走在人群中间的他们惹眼又不大惹眼,至少当下并没有人注意到韩玹伸手去了牵沈落。 即便是沈落自己也意外,毕竟这是在大街上。她偷偷看韩玹,韩玹也偏过头头看她,眼神又仿佛是在询问她哪里有问题。 那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她没有想到韩将军在大街上都这么的不含蓄。沈落傻笑了下,紧握住韩玹的手,问他,“我们现在是去望月楼,还是去买孔明灯?” 韩玹道,“都不去。”沈落没有明白,韩玹也不解释,沈落只得再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韩玹笑一笑不说话。 沈落看到他这样,觉得他和自己哥哥一样的反常。她忍不住怀疑韩玹也喝醉了,压低声音问,“韩将军,你也喝多了吗?” 韩玹似笑非笑看了沈落一眼,沈落默默闭嘴。正好拐角处有条暗巷,没有光也没有人,沈落没留神被他带了过去。 当被韩玹欺到墙上的时候,沈落觉得他是真的喝醉了。她整个人都被韩玹笼罩在阴影里,想要逃走,反而被韩玹抱住了。 沈落动弹不得,韩玹又用额头抵着她的。松子香与些许酒气混杂,滑过沈落的鼻尖。巷口处能看到长街上的亮光,还有嘈杂的声音传进耳朵,沈落心跳如鼓。 韩玹问,“落落,喝醉了是不是就能欺负你了?” 沈落失笑,立刻说,“不能。” 然而韩玹非但没有听沈落的话,还趁她说话的空隙低头吻了下来,轻轻松松便长驱直入。想到他们是在哪,一向大胆的沈落也吓得闭紧眼睛。 第51章 唱戏 韩玹唇舌间残留的酒味灌进来,像是在邀沈落同醉。她禁不住呼吸变得沉重,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更不敢睁眼。韩玹反似如鱼得水,不停向她索求愈多的甜头。 在清河郡的时候,韩玹曾经醉酒失控,但这一次,她没有主动挑、逗,可依然被他霸道占有。然而没有了那一次的霸道凌厉,此时的他是温柔的,仿佛炎炎夏日里的清凉泉水、凛凛冬日里的温暖火炉,让人无法拒绝。 沉浸在韩玹像是能蛊惑人心的柔情似水中,沈落不受控制的想要耽溺下去。韩玹却忽然顿住,主动中止更多的亲密。沈落徐徐睁开眼,终于从迷离中找回丝理智,偏又跌入了韩玹宠溺的目光。 沈落脸上发烫,感觉到韩玹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韩玹又凑过来,靠近她的耳畔,声音里面带着几丝沙哑,低低的说,“有人来了。”沈落下意识缩了身子,躲进韩玹的怀抱,换来他的一声轻笑。 以为自己是被戏耍了,沈落恼得伸手要去打他,但远处真的有脚步声传来,沈落禁不住动作一滞。韩玹镇定地将沈落的脑袋摁到自己的怀里,再横抱起她往巷子深处去。 韩玹抱着沈落动作迅速离开那条僻静的巷子,连个背影都没有留给后来的人。沈落两手勾着韩玹的脖子,脑袋轻抵在他的胸膛,安静乖巧。 直到也离开了长街,醒觉他们并不是去望月楼,忘记之前是在讨论什么事情的沈落问,“我们去哪?” 韩玹低头笑看她一眼,将沈落往怀里摁了摁,方道,“更好的地方。”沈落这才想起来,韩玹说过要带她去放孔明灯的…… · 有意让沈落与韩玹单独待一会,沈鸢只跟着沈慎他们往望月楼去。长街走到了尽头,有一株百年老树,虬枝峥嵘,盘虬卧龙,于安静沉寂中显露出旺盛充沛的力量。 不少人围簇在老槐树下笑笑闹闹,时有孩童嬉戏追逐而过。高处的树枝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漂亮灯笼,还有不少人正努力寻找合适的地方将灯笼往高枝上挂,带着满腔的祝愿。 沈鸢站在树底下仰头看了看,整株老槐树都似在发光。她低头,却见贺正初与何念秋正走到了树底下,何念秋的手里还提着盏红灿灿的鹅蛋灯。沈鸢收回视线时,贺正初也恰好瞧见了她,当下脸色一沉。 何念秋看到了沈鸢,也注意到贺正初的脸色变化。她心下暗忖间,先推了推贺正初。贺正初转头看她,何念秋将手中的鹅蛋灯递过去,又摇了摇头,说,“你别这样。” 贺正初没有说话,何念秋望向沈鸢在的方向,抬脚朝她走去。沈鸢虽觉得扫兴,但其他人还在兴致勃勃赏灯,她并不想让其他人陪她扫兴,因而站在沈舒、沈莺旁边没有动。 何念秋走到沈鸢面前,看着是主动示好的意思,微微而笑问道,“沈四小姐,可以借一步说话吗?”沈舒与沈莺听到何念秋的声音,纷纷转头看向她。 沈鸢也冲她笑一笑,回答,“不可以。”沈舒与沈莺听到了这话,又见贺正初提着花灯急匆匆走过来,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 何念秋的笑容尴尬挂在脸上,知道沈鸢不是对谁都好说话,要是将面前的姑娘弄哭了还得招人围观。沈莺便拉了拉沈鸢说,“四姐,大哥他们好像不在这?我们去找一找吧,别是走散了。” 沈鸢低下头,何念秋犹似忍泪道,“沈四小姐,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其实,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想和你好好解释,也希望你和贺公子能重归于好,他一直都很在乎你的。” 贺正初听见何念秋的话,脸色更加难看。他走上前将何念秋拉到身后,扭头怒气冲冲低声质问,“你在这胡说些什么?!”何念秋泪光盈盈抬眸,张了张嘴却只低下头,满是说不出的委屈,贺正初就有点心软了。 他抿唇,转头再去看沈鸢,停顿了下,继而开口道,“沈四小姐,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前的事即使有错也错在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为难无关的人。” 什么叫即使有错?什么叫为难无关的人?难道不是他们自己找过来的吗?听到贺正初的这些话,沈莺立时就有点不高兴了。她善心提醒,“贺公子,似乎并不是我们特意走到你们面前,也不是我们特地请你们过来说话的。” 沈莺话音落下,她感觉有人拉住她的手。她转头脸,只见沈鸢抬头看着贺正初与何念秋,两串泪珠子顺着脸颊滑落,没有防备地被吓了一跳。 沈鸢泣声道,“我知道,你如今喜欢的是别人,不会再对我好了。虽然我们曾定过亲,虽然你曾经对我很好,但现在也已经过去了。可你和我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马上就要成亲的时候,你心里有了她,不要我,我没有怪过你,毕竟这是无法强求的。可是你现在这样……难道以前的对我的那些好,通通都不作数了吗?” 沈鸢的声音不低,哽咽着却字字句句说得清晰,很容易便引起了附近的人的注意。她说罢,掩面痛哭,似伤心得不可自拔。贺正初和何念秋不觉傻眼,围观的人已开始指指点点。 沈莺会意,叹气道,“事已至此,别再伤心了……”安慰过沈鸢,她复与贺正初说,“你以后可以不要再找我四姐吗?即使你与我四姐定着亲的时候喜欢上这位姑娘没有错,我四姐更没有错。既然已经退亲,那便各自安好罢。” 围观众人听到沈莺的话后,皆恍然大悟,又窃窃私语议论起来。贺正初听到他们对沈鸢的同情也听到了他们对自己的唾弃,顿时黑了脸,何念秋也耐不住脸色发白。 站在人群里看了一阵戏的章祁,此时方走到沈鸢的身后,抬手扶了下她的肩,问,“表妹这是怎么了?” 没忘记上次教训的贺正初看到章祁,心觉不妙。等到章祁再去看贺正初与徐念秋,他们已然混进人群,灰溜溜地逃走了,那盏鹅蛋灯也被扔在地上。 章祁挑了下眉,带着沈鸢离开那株百年老树的地界。他们都走了,围观的人很快也都三三两两散了。被示意不要跟上前的沈莺与沈舒依旧站在原地,却不由得面面相觑。 一直走到无人处,章祁停住脚步。他似笑非笑看着面无表情拿帕子抹泪的沈鸢,评价道,“表妹今天这一出戏,比瑞秀班唱的《拜月亭》还更催人泪下。” 沈鸢擦干净脸,抬眼笑看章祁道,“多谢表哥夸奖,”又说,“想起你之前说过的,要我今天给你答复,眼泪就止不住往外涌……” 章祁:“……” · 沈落被韩玹带到河岸附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了马匹,先将沈落抱上马背,自己再跟着上去,而后往上游奔去。河岸下游有一些百姓在放花灯,颇为热闹,上游却一片寂静。 从马背上下来后,沈落兀自好奇的先打量过了一圈,发现韩玹这个所谓的“更好的地方”既没有人,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有些空旷。 马跑得急,带起的风吹得她的头发有些凌乱,沈落理了理又伸手去牵韩玹,问他,“我们要在这里放孔明灯吗?” 沈落有些想说,如果和大家一起放孔明灯,漫天的天灯就像星空一样,比单单只有他们放的灯要有意思得多。韩玹偏头看沈落,仿似无奈地伸手拍拍她的脑袋,说,“抬头。” 顺从着韩玹的话,沈落仰头去看,入眼是漫天“星光”,还有许多正冉冉升空的孔明灯。万千光辉闪闪发亮,沈落愣住了,韩玹满意笑了笑。 他牵着沈落往前走了走,那里还搁着许多的孔明灯,一副要沈落一次放个够的架势。沈落明白这是韩玹提前准备的,被放飞的那些孔明灯定也是一样。 可是她不知道,韩玹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东西。其实她明白,以韩玹的性子,定然觉得这些都很无趣,但为了她高兴,他愿意去做这些无聊的事。沈落心中动容,莫名想哭。 “韩将军,”沈落喊他一声,顿了顿又说,“拜月的时候,我许了三个愿望。一愿家人朋友都身体康健,二愿我能快一点长大。” 她靠向韩玹的胳膊,轻声说道,“三愿我们在一起会一直很快乐。”沈落努力语气平静地重复自己的话,“希望和我在一起的韩将军始终都是开心的。” 韩玹说,“其实我也许了一个愿望,”他扳过沈落的身子,含笑看着她,“希望你可以,早点成为别人口中的韩夫人,不要再让我翻墙。” 第52章 狐狸 贺正初与何念秋狼狈逃走,甚至没有在长街多停留。他走得太快,何念秋小跑着才能跟得上。虽认得蒋文绍,但不认得章祁的何念秋对那一声“表妹”颇为疑惑。 “你以后不要再和沈鸢有任何的接触,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快要走出长街的时候,贺正初终于缓下了脚步,并且对何念秋警告道。 他们贺家招惹不起沈家,更招惹不起皇家。沈鸢究竟是什么时候与太子关系那样好的他也不知道,可是章祁对沈鸢处处相护,不问是非对错,他就应该警醒。 何念秋红着眼拉一拉贺正初的衣袖,似低声下气说,“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希望你们关系不要闹僵,如果因为我得罪了沈家,我也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都是我不好……” 贺正初拧眉,抬手拍了拍何念秋的脑袋,叹气道,“已经过去了,总之你不要去招惹她。她对我尚且能如此心狠,何况是对你?”再想到章祁,他的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两分讥讽,“有太子给她撑腰,又有几个人能招惹得起她?” “太子……吗?”何念秋低着头,眼底满是惊诧,却压下诧异,轻声问道。感觉到贺正初点头,她明白过来大约就是方才那个气势不俗、喊沈鸢“表妹”的人了。 贺正初不愿意多说,没有过多的解释。他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去找净昂。”转身又往回走,带着何念秋回长街去找人。何念秋点头,跟在贺正初的身后,也没有多说。 · 离开老树,沈鸢被章祁带到河岸附近,这里的热闹不输长街。被暖黄色光亮映照得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飘着数不清的荷灯,岸边还有不少男男女女将更多灯送往河面,顺着河水一路往下飘去。 他们没有去凑这份热闹,只是远离人群,沿着河岸慢慢走。沈鸢上一次见章祁,是想要和他谈一谈,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先被章祁占尽便宜,实在可气。 因此当章祁提出给她点时间考虑要不要尝试接受他的时候,哪怕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沈鸢依然答应了他的话。今天是中秋,也是之前和章祁说定了告诉他自己答复的日子。 曾经她也以为贺正初不错,可还是有看错眼的时候,沈鸢不敢肯定,章祁会成为那个良人。可她十分清楚一点,她从来不讨厌这个人。以致于在这之上,因为章祁的所作所为,她几乎无法控制的动了心。 接受未必会能得到好的结果,不尝试却必然留下遗憾,要怎么选择,沈鸢早便不再纠结。河岸边有一株垂丝海棠树,树上结着一串串拇指大小的果子,他们走到海棠树附近,沈鸢当先止住脚步,章祁在沈鸢的身后驻足。 附近没有灯笼用于照亮,只能偷来沿着树枝间隙泻下的少许月光。幸得圆月清辉皓皓,怎么都落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吵闹声隐约从远处传来,沈鸢转身看章祁,没有急着说话。 她仿佛在酝酿什么,过了好一会才有了别的动作。沈鸢将藏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头,递到了章祁的面前。展开拳头,她的手心躺着枚铜钱。 沈鸢道,“一面是字,一面是月牙,有字是正面,无字为反面。” “正还是反?”沈鸢问章祁,又在他回答之前解释说,“如果你可以连续押中三次,我就答应你提过的那件事,不反悔。” 章祁安静看着沈鸢,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规则,复做出选择,“正面。”他没有和沈鸢废话,或者问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决定。 “好。”沈鸢应了声,未几时,原本躺在她手心的铜钱被抛起,在空中旋转直至落下在了她手背,被另一只手盖住。她不问章祁要不要更改选择,直接松手揭开答案。 沈鸢垂首看过去,章祁押中了,的确是正面,不由得撇了下嘴。章祁淡淡看了眼她手背的那枚铜钱,勾了勾嘴角又押,“正面。” 他愿意押什么沈鸢也不管,只是重复之前的动作再抛了一回。铜钱被抛弃,旋转落下,重新回到沈鸢的手背。她松开手,定睛一看,竟然又是正面。沈鸢看一眼章祁,怪道这人的运气未免太好。 可抛铜钱的主意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总不好在这个时候反悔认怂。何况还有一次,指不定就猜错了呢?沈鸢给自己鼓鼓劲,在章祁又押了正面的时候,她唯有再次将铜钱抛向空中。 沈鸢迟疑一瞬,松开盖住那枚铜钱的手,看到依然是正面,察觉到章祁脸上藏不住的得意,她莫名不甘心。见沈鸢盯着那枚铜钱一动也不动,章祁眼底笑意越深。 他问沈鸢,“有什么问题吗?”收回视线,沈鸢点点头,冷静表示,“我觉得用这种方式做决定太草率,不符合我们的气质。” 章祁伸手取过那枚铜钱,反问沈鸢,“要不你押一回?一局定结果,只要是你押中了,随便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沈鸢怀疑看他,章祁故意问,“害怕?” 沈鸢“呵”了声,冷冷道,“反面。” 章祁笑了笑,学着沈鸢之前的整套动作。等到铜钱落下,他还善心问沈鸢,“不改了?”沈鸢点头,视线黏在了章祁的手背,准备看结果。前三次都是正面,她不信第四次还是这样。 沈鸢眼睛一眨不眨望着章祁的手,看他缓缓移开手掌,等着确认这一次究竟是正面还是反面。章祁将手掌彻底移开,沈鸢看到的却不是铜钱,而是被米纸裹住的饴糖。 她怔住,听到章祁说,“你猜错了。”回过神的沈鸢不得不立时间辩驳,“你搞小动作,这个结果我不认。” “‘只要你押中了,随便你想怎么样都可以。’这不是你自己同意的吗?怎么又说我的不是了?”章祁沉着反驳,复道,“耍赖这种事,很不符合你的气质。” 沈鸢:“……” 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耍了,沈鸢忍不住在心里又骂章祁两句老狐狸。章祁却趁着这个空档,动手剥好颗饴糖,看准沈鸢想要张口说话的时机,将杏仁糖塞到了她嘴巴里面。 香甜的味道顿时在沈鸢的唇齿间蔓延开来,她想要说的话也被迫咽了回去。章祁徐徐道,“做人要诚实,承认喜欢我有这么难?” 沈鸢抬头看他,想要去否认,殊不知又中了他的圈套。在她抬起头的同一时间,章祁也低下了头,于是猝不及防之间,她的唇被章祁封住。 章祁的舌头像狂风一样闯进来,像是想要席卷一切,又像是想要和她共享杏仁饴糖的香甜,但不给她留下喘息的机会。 沈鸢被章祁定住了身子,这使得她气恼无比,逮住机会想要去咬章祁。察觉到她的意图,章祁赶在被咬之前脱身而去,将沈鸢放开了。 到头来,沈鸢也只咬了个空,章祁反倒心情很好。他站在离沈鸢三两步距离的位置,舔舔嘴唇评价,“味道不错。”他像是在说糖,又像是在说沈鸢。 去找沈鸢的时候,看到有卖杏仁饴糖的,知道她爱吃,章祁便买了些,没想到派上了这样的用场。沈鸢并不懵懂,听得明白他话语里的调、戏。 章祁又说,“如果你今天还是不想给我答复,我不会强迫你。不过,能不能陪我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沈鸢心觉有诈,奈何章祁的眼神与表情太过诚恳。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章祁来牵她的时候也没有拒绝。他们走下河提,走到河岸附近,许多荷灯都漂下来了,将这一片的河面也照得很亮。 章祁将沈鸢带到河边,河水映照出两个人的脸。被拉着停下步子,沈鸢奇怪的去看章祁。章祁淡定的说,“就是这。” 沈鸢心下疑惑,章祁带她一起蹲下身,面对河流。章祁修长的手指点一点水中的倒影,对沈鸢道,“就是她,我将来的妻子,很重要的人,你看见了吗?” 顺着章祁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沈鸢只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 一时不察,沈舒与沈莺她们便不见了踪影,沈慎让沈言先带着沈骞去望月楼,自己折回去了找人。周若妘带着弟弟周宣景出门逛街,看到了在人群中穿梭的沈慎。 周若妘转头问自己弟弟,“你没看到沈家七小姐吗?你们是同学,怎么不去打个招呼?”周宣景听言四下张望,没看到人,疑问道,“姐,沈落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见沈慎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周若妘两手定住周宣景的头,帮助他找到了沈慎在的那个方向。周若妘说,“沈家大少爷,看到了吗?既然她的大哥在这里,她一定也在附近,快去打个招呼。” 周宣景:“……我又不认识她的大哥!”转头瞧见自己姐姐一副“我要你这个弟弟有何用”的样子,周宣景唯有再强调一遍,“我真的不认识她的大哥。” 周若妘认真道,“你可以现在去认识一下。” 周宣景嫌弃的看着自己姐姐,凉凉说道,“呵,有本事你不要怂,自己上去认识一下!” 他话刚说完,立刻挨了周若妘一记脑瓜崩。周宣景摸摸被敲疼的地方,愤怒瞪向周若妘。周若妘却没有功夫计较,因为沈慎已走到附近。 看见周若妘与周宣景,沈慎主动打招呼,“周大小姐。”而后周宣景便看到自己姐姐脸上浮现出羞涩的笑容,声音软甜的回应,“沈大少爷,你也是来看灯的吗?” 这一刻周宣景的心情犹如大白天撞见了鬼,差点没有被吓哭。他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姐姐,反遭周若妘的一记白眼。 沈慎似什么都未看见,只是问,“周大小姐是从哪个方向来的?是否遇到过我的几个妹妹?” 周若妘摇头道,“不曾遇到。走散了吗?要不要帮忙一起找?”她拉一把周宣景,又说,“我弟弟正好和沈七小姐同在梅班,一点小事,不要紧的。” 沈慎看起来是迟疑了一瞬,方点了头,“那就麻烦了。”周若妘喜滋滋说,“没关系的。”沈慎又继续往前走,周若妘嘚瑟的看眼自己弟弟,乐呵呵跟了上去。 周宣景默默扶额,不是很想承认,这是自己的姐姐…… 第53章 变故【增内容】 沈慎在老槐树下见到了沈莺与沈舒,碍着周若妘与周宣景在,她们没有提及沈鸢碰见贺正初又被太子带走的事。沈莺看到跟在自己哥哥身后的周若妘,不无惊讶,再看沈慎,她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同。 听说沈鸢有事走开了,沈慎没有多问,只是在去望月楼之前邀请了周若妘与周宣景赏月。周若妘欣然应允,周宣景则不敢不从。等到再迟些,沈鸢被章祁送了回来,韩玹与沈落同样出现了。 见到了韩玹,周宣景大吃一惊。沈落看看他,再看看周若妘,倒是明白了点什么。周宣景慌忙与韩玹问好,当下反应过来沈落与韩玹同时进来,似关系亲密,他又觉得糊涂。 从很久以前起便始终求韩玹教箭术而不得的沈骞凉凉说,“韩将军,我也想拜你为师。”韩玹应道,“愧不敢当。” 沈骞听言,默默转头看着周宣景说,“我真羡慕你。”周宣景无言以对,决定安静坐在旁边,独自赏月就好。虽然众人相互之间未必熟悉,但相处平和、气氛融洽,却也玩得尽心。 直到夜深,一行人方各自回府。 韩玹回到将军府,府里四处亮着灯笼,却一如既往安静。因为习惯这样的孤寂与沉默,他便不觉得有什么。 沐浴梳洗过,韩玹躺到了床榻上,手中握着沈落送给他的青玉荷叶龟游佩。闭眼回忆着今天的点滴,手指摩挲着越显温润的玉佩,韩玹心情很好的睡去。 · 八月二十一的这天。 前天夜里下过一场大雨,第二天便很有些凉。沈慎从衙署出来的时候,天还是阴沉沉的。随从赤箭等在外面,见到沈慎即刻迎了上去。沈慎看到他便知有事,点一点头道,“先回府。” 赤箭将一封信交到沈慎手上,应下一声,又掀开轿帘请他上去。看过信中内容,沈慎面色变得凝重。回府一路沉思,待下了轿子,他便将赤箭带到书房,仔细盘问。 去隆恩寺那天,回来的路上遇到发狂的牛群、差点出了大事,虽然确认过那农户实属无心,但沈慎依然命人暂时留意这家人的动向。可没有想到,这家人竟然一夜之间全都死于非命。 他们死得太过蹊跷,沈慎无法不上心。他问赤箭,“到底是怎么回事?”赤箭便答,“人似乎是昨天夜里死的,去官府报案的人是他们的邻居。” “奴才听报案的人说,昨天夜里他们听到了些动静,可是雨声太大,不怎么清楚,他们便以为是听错了。今天出了门,才发现是出了不得了的事。” 沈慎颔首,赤箭继续道,“报案之后,官府派了人去看,将尸体都收走了。去问那同村的人,最近是否有行迹可疑的人出现,也没有人敢说话。” 一桩血淋淋的命案摆在眼前,不敢乱开口也属人之常情。既然官府接手,想知道进展倒不是那么难。沈慎一面负手踱步,一面思索。 过了会,他嘱咐赤箭说,“再继续盯紧一些,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动静,注意保护自己。”赤箭应话,沈慎便让他下去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尚不明朗,沈慎没有将事情说与府中其他的人听。之后的几天,他得到了更多的消息。据说那天傍晚,有同村的人遇到过一个脸生的独臂壮汉,那人长相粗狂,额头有道刀疤,十分狰狞。 翌日再去衙署,沈慎被章祁召见。两个人相谈了将近一个时辰,沈慎终于从宫里出来了。想到太子的那些话,沈慎心里变得沉甸甸的。 · 中秋过去,沈落依然每天到春山书院上课。八月二十五的这天,沈落从书院放堂回来,梳洗过便去上房给老夫人请安。 沈落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沈慎从老夫人恰巧从那里出来。两人迎面碰上,沈落便见沈慎脸色严肃,似是有大事发生。 沈落和自己大哥打招呼,沈慎也不过是略略点头,没有其他的话。这使得沈落停下步子,转头去看直接越过她的沈慎,问道,“大哥,怎么了?” 沈慎被喊住了,没有立刻回头。他凝眉敛目,背对着沈落,不言不语。沈落心思一向敏锐,沈慎这般反应,让她有所意识是真的有事情且多少同她相干。 她垂眼思索片刻,但完全猜不出是什么事,唯有抬眼道,“大哥,你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沈落等在那里,等着沈慎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到她的这句话,沈慎想了又想,少有的迟疑着转过身面对她。低头看自己的妹妹,沈慎心中叹气,过得会方沉声说,“中秋的前一天,我们从隆恩寺回府,路上遇到的牛群是家农户收了钱帮别人放的,这你应该知道。” “五天前,那农户一家四口忽然死于非命。第二天,衙门接到农户邻居的报案,派了人去查。案子查到今天,方才我收到消息说杀死这一家四口的凶手找到了。” 沈慎停顿了一下,抬手扶着沈落的肩,仿佛是怕她反应过激。沈落仰头看着自己的大哥,莫名心跳加速。她听到沈慎压低了声音,然而那句话还是毫无阻碍冲进她的耳朵。 他说,“那个凶手……极有可能是韩将军府里的人。” 哪怕有再多的心理准备,沈落也无法防备这样的话。她顿时怔住,感觉脑袋忽然“嗡”的一声,思绪已然变成了一片空白,可她到底还是能够思考的。 凶手可能是韩玹府里的人,这句话意味着太多的东西。沈慎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沈落知道。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韩玹遇到了麻烦,或许可以说是不小的麻烦。 半道上突然冲出来的牛群,适时出现并救了他们进而引得荣国公府视为恩人的韩玹,忽而惨死的农户,被查到的属于韩玹手下的凶手…… 这样的走向,似乎是无声在说,那天的一切都是韩玹的操控,暴走的牛群出现不是偶然,韩玹救了他们也非偶然。无论真想为何,他都将无法解释这一切。 沈落微闭了眼,又睁眼去看自己的大哥。她变得和沈慎一样面色严肃,却保持着与她平日里的活泼娇俏或不怎么相符的冷静。 其实沈落心里明白,沈慎没有将那些话说出口是因为还留有对韩玹的信任,不相信他会做那样的事情。沈落张了张嘴问,“嫌犯已经抓到了吗?” 沈慎道,“没有,我会负责这件案子。” 因为关系到韩玹与沈家的关系,关系到韩玹与她,所以自己负责、自己亲自去查是最合适的这样吗?沈落没有反对的意思,咬了咬唇,她低下头,慢慢的点了下脑袋,“大哥注意安全。” “韩将军现在应该知道这些了吧……”沈落似问非问,沈慎没有说什么,她也变得沉默下去。不知不觉落日余晖的光芒收敛,天地好似在一瞬之间忽而变得黯淡,沈落沉着一颗心问,“我现在可以去见韩将军吗?” 沈慎看到沈落这样消沉,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但他不得不狠心说,“不能,落落,你现在不能见他。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前,你们最好都不要见面。你放心,大哥答应你,一定会还他一个公道。” 沈落明白自己想要做的事太冲动,而自己大哥的劝阻是为了她好。她想要笑一笑让沈慎放心,可怎么努力都做不到。听见沈慎的承诺,沈落重重点头。想了又想,沈落握一握拳头,还是说,“大哥,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他。” “那天是我写信告诉他我要去隆恩寺上香,他才会出现的。我知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也知道我这样的信任太盲目,但是……我还是想要相信他。” 沈落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变得轻松一点,又说,“大哥,谢谢你没有瞒着我。”沈慎伸手拍拍沈落的脑袋道,“落落,你确实不是小孩了,我知道的。” · 沈落最后没有去见老夫人,她回到了闺房,心慌意乱,根本坐不住。一种强烈的想要见到韩玹的心情充斥着她的全部思绪,然而她不能这样做。 她从闺房出来去了书房,秀苗将蜡烛点上便被沈落挥退。她一个人待在书房里面,从大书柜里将一幅画卷找了出来。画卷展开,是一副没有作完的画。 沈落盯着画看,她原本计算着时间,完成的时候正好能将它作为新年礼物送给韩玹。而今或许不必等到那时,这幅画就会变成她想象的模样。 她独自研磨、提笔,将心思交付在画中,不再去想从沈慎那里听来的事情。沈落一点一点回想与韩玹从遇见到现在的每一件大大小小的事,心情渐渐平复,变得安定。 在万千思绪的包围中,沈落沉浸于自己所想,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又到底在做些什么。回神之时,掌下画卷已无可落笔之处。 沈落抿唇收笔,望一眼窗外,黑漆漆一片,辨不出时辰。秀苗与秀禾在门外唤她,沈落答应了声,复听见了秀禾说,“小姐,已经是亥时差一刻了,小姐不休息吗?” 一下不留意,已是这么晚。沈落抿唇收起画,重新在大书柜里放好,走到书房门口将门打开,领着秀禾与秀苗回去休息。 没有事情可做的时候,满心满眼又都被韩玹填满了,那种迫切想要见到他的心情涌了上来,在这夜深之时,在沈落的心底愈演愈烈。 辗转难眠,挣扎到半夜的沈落拥着锦被坐了起来。也许不好,也许不对,沈落依然想见韩玹一面,哪怕只是看他一眼。 她回想着韩玹偷偷带她出去时的做法,下床轻手轻脚穿好了衣服,没有惊动外间的秀禾秀苗,翻窗出去。 天边玉弓泛着幽幽清冷,沈落偷偷摸摸走到院子里面时,却觉得自己要连府里的大门都出不去。她觉得颓丧无比,踟蹰犹豫,不知该不该继续。 沈落的院子里有一株榕树,比她的年岁还要长上一轮。她走到榕树底下,背靠着粗壮树干,有些失去主意。 迷蒙之中,沈落听到有个极轻的声音在喊她,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她没有被惊吓,并且试图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黑夜里,沈落看到了韩玹,他从树干背面现出身形。 韩玹低哑着声音说,“我在这里。” 第54章 心意【修】 月渐隐,周遭的一切越显得昏暗。韩玹站在树下,眸光深沉望着沈落离开的背影,来时沉甸甸的心情已没有了踪影。 两个人见面的时间太短,话也说不了太多,然而三言两语,却足够相互明了对方的心意。沈落坚定相信他,这份情谊与信任,都是他绝不能辜负的。 伴着不知何处传来的阵阵虫鸣与天边有些稀疏的星光,沈落轻快回到闺房。她知道韩玹在看她,但是没有回头,因为现在真的已经很晚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想要见到韩玹的时候就真的见到了。即使她没有能够顺利走出去,韩玹也来到了她的面前。沈落躺回床榻上,闭眼却先忆起见面时两个人说的话。 哪怕盲目与冲动,单是韩玹努力让她尽可能远离那些事的心意,她就愿意相信这个人了。这也让她真正认识到了,韩玹每天都是怎样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如果她看到的是这些,那么被隐瞒的又有多少? 沈落睁眼看一看帐顶,黑漆漆的也看不见什么,想到清河郡的一些事再想到谢家,她不觉悠悠叹了一口气。假使没有办法帮到韩玹什么,那么她只希望自己不会给他添麻烦。 无知无知中,夜愈来愈深,打更的梆子声在一片寂静中回荡着,变得安心也变得扛不住困意的沈落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 · 翌日,天将亮未亮之际,韩玹早已起身。兴平从外面回来,面色沉重,周身满带着寒气与湿气,俨然是一夜未归。 见到韩玹,兴平即刻回禀说道,“守了一天一夜,已经摸清楚郭婶被关押的具体位置和看守情况了,随时可以准备去救人。” 韩玹抿唇颔首,交待说,“暂且派人盯紧,先看看他们想要做什么。你好好休息,晚点我安排兴安再去看着些。”说得几句话后,韩玹便让兴平下去了。 他从书房走出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又仿佛不过一刻之间的事情,太阳彻底升了起来,明晃晃的挂在天边,永远无声地照耀万物。 不知是想到什么,韩玹忽而驻足盯着那轮旭日略看得了会。脑海浮现出沈落的模样,他低头失笑,复压了压嘴角方拔脚大踏步走出院子。 韩玹一直走到演武厅,演武厅的大门洞开着,站在外面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有人忙碌的身影。他没有停顿走进去,里边的人顿时间停下了动作。 高高大大的一名中年男子,身高不输韩玹,很有些魁梧。右手衣袖偏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他脸上一道狭长的刀疤,哪怕没有特别做什么表情,这旧伤疤看起来依然很是狰狞。 他平静看向韩玹,韩玹也看他,问道,“郭叔,郭婶今天也还是没来吗?我吃着那早饭,不是郭婶的手艺。要不要我让人再请个大夫去帮郭婶看一看?” 被韩玹语气熟稔唤作“郭叔”的人只是忙摇一摇头说,“将军不用麻烦了,都是些老毛病,休息一阵子就好了。也请了大夫看过,开了药还在吃。” 郭叔说完,转身继续收拾整理演武厅里的各种练武用的器具。他埋头做事,眼底却划过一抹晦涩。在他的身后,韩玹的声音依然响起。 韩玹问,“郭叔,你和郭婶来临安有多久的时间了?” 郭叔听到他的话也没有转过身,顿一顿回答,“两年了吧。” 韩玹点头,道,“对。”将军府是两年前皇帝陛下赏赐下来的,那时他还在边关,这府宅便是郭叔和郭婶帮忙照料着。年初从边关到临安,也得了他们许多照顾,他是记在心里的。 郭叔手扶着木架,架子上陈列着许多的武器,一柄柄都闪着寒光。刀面映照出他的脸,因为韩玹的这一声“对”便流露出了些异样。不知是想到什么,他手上不自觉用了些力气,紧握架子,盯着刀刃看。 韩玹望着郭叔的背影复开口,“从进军营起就得你许多照顾,年初来了临安也一样。我没有亲人,你和郭婶就是我的亲人……” 像是知道韩玹想要说什么,又或者也觉得那样的话不说出口比较好,郭叔终究打断他的话。他更用力的抓着木架,手背甚至青筋暴起,微微侧过头,竭力稳着语调道,“等你郭婶身体好了,我就带她回老家。” 即使没有挑明,有些事、有些话却是心知肚明,比如没有那么容易可以离开。但韩玹仅仅是沉默走上前,伸手拍了拍郭叔的肩。 演武厅里气氛莫名渗人,有小厮打扮的人在外面探头探脑看了眼。韩玹余光扫过来,他连忙说道,“大人,谢大人到访。” 韩玹冲他略点了下头,“我知道了,你先请谢大人到正厅稍等。”谢鸿松来得是时候,正好他也有话想问一问这个人。 · 从沈慎那里得知过凶手可能是韩玹府里的人之后,沈落便一直在等待事情的进展。只是事关人命,其中又涉及许多弯弯绕绕,没有那么容易得到妥善解决。 八月底的时候,本该负责教习射术课与骑术课的刘夫子回来了,韩玹便没有在书院出现过。待下过两场秋雨,九月也到了,天气越来越有些凉。 九月初二的这天,沈落终于得知那桩命案衙门要公开审理。虽然可以直接从大哥那里知道最终怎么样了,但因为格外的在意,她仍想要亲自去看一看。 这件事关系到了韩玹,同样关系到荣国公府。即使不意味着会对荣国公府造成怎样的损失或伤害,但仍旧让知道的人都免不了上心。 沈落知道自己爹爹肯定也听说了,在朝为官的人对许多事都是极为敏感的,那么自己的娘亲多半也知道这一次的事情。不论别的,它却一定与自己父母如何看韩玹有所关联。 她想要去旁观审理,又不逢书院休息的日子,势必得请假。不想故意瞒着家人做这样的事,这天一起用晚饭的时候,沈落和自己的爹娘坦然提起,征求他们的同意。 沈晋看着表情坚毅的小女儿,发问沈落道,“真的很想去旁观?但书院的课程就落下了,你得找其他时间补回来。” 蒋氏却眉头微拧,忧心忡忡看着沈落。 她有些感觉到,落落是不是很在意这位韩将军?似乎不单单是这件事,还有其他的很多事,但她以前没想过那些,也许她们母女应该谈谈心了。 沈落应道,“如果爹娘说不必去,那我便不请假也不去了,但确实是想去看一看的。”她努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心虚。 注意到蒋氏的神色,沈鸢也说,“正巧我也好奇,想去瞧瞧,和落落还能有个伴。虽然说不去一样可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难免缺了细节。审案的过程必定十分严谨,可以当作学习的机会。” 沈鸢在准备来年的春闱科考,这么说算是有些根据。沈晋虽知她有袒护沈落之意,但考量到确有益处,因而没有反对到底的心思。 他交代沈昭,“你要是没什么事,届时陪着阿鸢和落落。”同样担心韩玹,关心此事的沈昭自是即刻应承,且与沈鸢、沈落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好好陪着你们,你们放心罢。” · 说定过了这件事,沈落仍去春山书院上学,预先请了假也与谢兰蕴说好届时借给她课堂笔记补上当天的学习内容。到了开堂的这天,她跟着哥哥沈昭,与沈鸢一起去往衙门旁观案件审理。 往常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此番沈落在衙门待了大半天的时间,回到府里的时候只感觉身心疲惫。宋磊宋大人负责此次案件审理,旁观下来她感觉到这位大人确实是有手段的。 只是案情似乎曲折,想要破案恐怕仍是要费上些时日。沈落回想今天审案情形,作为原告的吴升似乎别有心思,作为被告的郭武同样很不对劲。 事实的真相也许复杂,但案子交代宋大人的手里,沈落相信迟早会水落石出。然而郭武的确是将军府的人,在案子的真相被揭露之前……大概韩玹都不会怎么轻松了。 沈落想着这些,泡了个澡舒缓些许身体的疲惫,她从汤沐室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等在屋子里的蒋氏。沈落挤出笑容,喊了沈三夫人一声,“娘。”又问她说,“来了多久了?” 沈三夫人道,“没多会的功夫。”她笑着招呼沈落过去,沈三夫人复说,“秀禾来和娘说,你今天在外面听沈大人判案累着了,就来看看你。再怎么觉得累,也该用点晚饭,没什么胃口的话,喝点今天晚上炖的乳鸽汤好了。” 沈落被蒋氏拉着在圆木桌旁边坐好,桌子上搁着一盅冒着热气的鸽子汤,旁边还放着两碟小吃食,是四喜饺子和银丝卷。沈三夫人扶了下沈落肩膀,帮她将头发都拨到脑后拿手把着,“你先吃,一会娘帮你擦头发。” 蒋氏松开手,原本在她手中的乌发散开在沈落背上,她伸手略摸一摸,又笑,“娘像你这样大的时候,头发也这有这么黑这么好看,现在都开始长白头发了。落落,娘是不是老了?” 沈落听一听这话,怎么都觉得奇怪,想转头去看自己娘亲,却被定了下脑袋。不多时,她再听见沈三夫人道,“娘最近觉得,是不是有些跟不上你们的想法了,有些事,也弄不明白自己想得对不对。” 那似乎是在说,不清楚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沈落微抿了唇,暗忖半晌,方开口回应,“不会的,无论是有什么事,我都不会故意瞒着娘亲。” 蒋氏听言,垂眼去看沈落,原本心底的不确定散去。只要沈落不会故意隐瞒,说明她自己是有底气也有数的,那么不管是怎么一回事,都不至于沦落到什么糟糕的地步。 沈三夫人心里松了口气,面上笑一笑,催着沈落,“你先用点东西,待会得凉了,也别饿着自己。” 沈落依然应下沈三夫人的话,恍惚间却心思变得清明,体会到自己娘亲的用心。如果真的是她想的这样,那恐怕是要摊开来说一说了。 · 虽有所感应,但沈落没有主动提及,她依着沈三夫人的话先吃了些东西。后来蒋氏又带她到梳妆台前,站在沈落身后帮她擦干头发。 铜镜里映照出小女儿姣好的面容,不知不觉间,以为还小的姑娘也有了些大人的模样。无声替沈落擦了会头发,蒋氏摸了摸,感觉差不多了,便道,“再过不了一会就干透了,先散着吧。” 沈落“嗯”得声,蒋氏在旁边坐下来,问她,“今天去听过宋大人审案,有什么感觉?那桩案子审得如何?还顺利吗?” “最大的感觉是累和辛苦,娘,站上那大半天时间,不说别的,脚都站疼了。刚刚泡过热水,才感觉舒服了许多。这么想一想,宋大人更辛苦啊,不过他很威严,审案的时候也很严谨,让人觉得很可靠。” 沈落和蒋氏说着白天的事情,“我听了那大半天,觉得这个被告人很奇怪,这个原告也古怪得紧,实在摸不通透是怎么回事,只能等到宋大人破了案,才能够明白了。” 蒋氏问,“怎么奇怪,又怎么古怪了?” 沈落道,“娘,我不清楚其中原委,因而或许一样武断,但通常而言,怎么会有人上来便一口咬定自己是凶手呢?如果说,他是悔悟自省,何必等到抓住他又说些自己是凶手的话?” “再则是那位原告的死者弟弟,似对自己哥哥的死前的一些事情有所隐瞒。娘,不说别的,单单是之前我们不小心将那家人的许多牛给杀了,难道算不得一件大事?” “这被告虽则是韩将军府里的人,但当宋大人问到他为什么杀害那一家人,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不是也很奇怪么?假使真的有原因,不至于会什么都说不出来,而没有任何缘由,何必去伤那无辜的一家?” “只宋大人还未曾下最后论断,什么样的结果大概都是有可能的……” 蒋氏耐心听沈落的话,到得了最后,她不疾不徐开口,问沈落,“落落,娘可以认为你这是在替韩将军解释吗?你自己也说,什么样的结果大概都是有可能的,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和他有关系呢?” 这样的话不可谓不直接,甚至是在诘问沈落是否能为自己现在做出的选择负责。沈落言语里的意思是十分明显的,她相信韩玹与此事无关,而蒋氏问她,如果有关系,她要怎么办。 沈落没有因为沈三夫人的话而变得慌乱无措,她仍是心怀坦荡的模样,对蒋氏一笑回答,“娘,假使这次的事真的和韩将军有关系,说明我的确经历得太少,然而经历过了这样的事情,有失有得,也算不是坏事。” 沈落徐徐回应,不慌不乱,蒋氏没有从她的眼里捕捉到一丝撒谎的迹象,意味着她心底的想法确实是如此,这让蒋氏感到慰藉。如果沈落被吓到了,说明她自己并不够坚定,那样遇到事很容易受到打击。 人的一生总要走许多的路,也很难一帆风顺,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即使跌倒,不至于一蹶不振,更有可能因此受益,那便不亏。沈三夫人想到这里,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沈落无法探知自己娘亲此刻在想什么,她挽上蒋氏的胳膊,脑袋靠了过去撒娇似的蹭蹭,“娘,你偷偷告诉我,你也相信韩将军的,对吗?”她特意压低了声音,仿佛是在和蒋氏说悄悄话。 顿时被沈落的动作和话逗笑,沈三夫人抬手点一点她的额头,无奈道,“偷偷告诉你?你都已经这样想了,娘说的话还能管用吗?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当真……” 蒋氏欲言又止,一时间紧盯着沈落。沈落坦白从宽,低下头小声说,“娘,我喜欢韩将军,不可以吗?如果娘说不可以,那我就不喜欢了。” “这是可以不可以的问题?”意外又不意外于沈落的话,蒋氏但觉得拿这个小女儿没有办法。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有恋慕的人也没有无法理解,独独是韩玹让她多少没有想到。 沈落见沈三夫人凝神不知在想什么,出声问,“不是吗?那是什么的问题?”蒋氏不答,沈落追问,“是什么的问题?娘,那到底是什么的问题?” 蒋氏佯做不耐烦抽出手,站起身板着脸与沈落说,“你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罢,娘该回去了。你爹出去应酬,差不多要回府了,我得去看看。” 沈落拖长音调“哦”了声,满是讨打意味,蒋氏斜眼,她赶紧装起了乖,拉过蒋氏的手,直将自己娘亲送到院子门口。临到分别,沈落没忘说,“娘,先不告诉爹爹好不好?至少等这个事情过去了再提……” 沈三夫人爽快的应下,再三嘱咐沈落好好休息方才离开。 · 蒋氏回到房间时,沈晋已经从外面回来了。他看得出颇为疲惫,身上沾着酒气,正坐在桌边喝醒酒茶。蒋氏转头问丫鬟,“准备热水了没有?”丫鬟应声,她便让人都退出去。 沈晋听到了蒋氏的声音,抬头看她。蒋氏走过来,沈晋问,“落落怎么了?她今天去听宋大人审案,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蒋氏走到桌边坐下来,一边帮沈晋添上热茶,一边说,“韩玹做过一阵子落落的夫子,对这案子也格外在意,我怕她太过操心,所以去看一看。好在没什么,在外面累了一天,落落已经休息了。” 沈晋似乎在思量蒋氏的话,又似乎是在想别的什么,只这会未开口。蒋氏话中含着试探之意,也算是对他日后知晓沈落心慕韩玹的提醒。沈晋当下没说话,沈三夫人道,“这次的事情对那孩子影响大吗?不知道和与谢家那边有没有关系……” 韩玹与沈慎差不多年龄,在沈三爷与沈三夫人的眼中,便同样是小辈,哪怕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些也没有什么妨碍。即使与韩玹不曾有多么深的交往,但是他的一些事,沈三爷与沈三夫人也都清楚。 沈晋摇头否认了蒋氏的猜测,说,“谢家虽然着急想要他认祖归宗,但不至于用这种办法逼他就范,他们该清楚韩玹不会去求谢家。何况,他如今跟着太子在办事。”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蒋氏疑问拧眉,不觉叹道,“是不是性子太刚直,不然初入官场,怎么会突然遇上了这样的难题?到底还是年轻。” “太子安排他去查春山书院的院长,里面牵扯到不少东西难免如此,但不至于有什么,否则太子往后如何在朝廷上立足?夫人无须多虑。” 沈晋安抚蒋氏道,“他如今几乎是最有前途的年轻人,当真受点挫折又何妨?往后更厉害的事也不会少。” “三爷,你这也能算是安慰人?”蒋氏忍不住被他弄得笑起来,“既然三爷这么说,那必然是无事了。”外面丫鬟提醒热水准备妥当,蒋氏便推一推沈晋,“快去梳洗,身上臭得很。” 沈晋呵呵一笑,将沈三夫人倒的那杯茶一口闷完,站起身往汤沐室去了。 · 初次旁观过了审案之后,过得许多天都没有得到什么消息。沈落见自己大哥早出晚归,十分的忙碌,没好意思去打搅,毕竟若是解决了,她不难得到消息。 九九重阳,沈落没有去书院,被哥哥沈昭邀请去登高爬山。 她本不是很想去,拒绝的话刚准备说出口,先听见沈昭说,“落落,你最近都闷闷不乐,这怎么行?我们去爬山,不仅能散心,还能锻炼身体。” 沈昭紧蹙眉头,担忧不已,沈落便没法说不想去了。她点头应下,对沈昭道,“好啊,哥哥,我们去爬山,喊上大哥他们,还有五姐姐和六姐姐,再带上弟弟,热热闹闹的去。” 沈落松口,沈昭眉开眼笑却惋惜,“韩将军最近太忙了,不然肯定可以和我们一起。不过我还是邀请了他,只恐怕是很难来了。” 他似有意无意提起韩玹,沈落面色不改说,“日后有机会再和韩将军爬山也没有分别,那事情还没有解决好,大约很难有心情出来。” 沈昭颔首表示赞同,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又去了别处邀请其他人。沈落觉得自己哥哥知道的消息应当要比自己多,而看到他这般反应,估摸进展不坏,心里变得更有底了些。 除去沈慎不得空闲外,沈家小辈的其他人都聚到了荣安院沈老夫人这里。辞别过了老夫人,众人便乘着马车去往兰佩山。 · 重阳节来兰佩山登高的人有不少,幸得不至于到人挤人的地步,否则这山爬着趣味也不大了。许多的人手臂上佩着或素淡或花哨的布袋,袋子里插着绿叶红果的茱萸,大家看起来兴致都很好。 沈慎不在,沈昭负责起了照顾众人的责任。他兴致勃勃的,让沈落等人都和他一样佩带茱萸囊,称是这样才有过重阳的气氛,登高更加有意趣。还好没有人故意拂他的面子,都配合他。 沈落被沈昭半强行在手臂上佩了个浅蓝底子遍洒桂花的锦袋,看着沈昭往里面放进去一束提前准备好的茱萸。她伸手轻摁了摁,想到韩玹要是来了,必定不乐意戴这些。 一行人沿着山道往兰佩山上走,这座山算不得太高,石砌道路走起来也不怎么费劲。沈落爬得不累,才有空闲欣赏沿途风景。 毕竟到了九月,秋高气爽的意味比过去变得浓重许多。上山的山道两旁,即使是这样的季节,依然有草木繁盛的景象。丹桂飘香,枫树如火,银杏树的叶子都泛了黄,熟透的杏子一个挨着一个挂在树梢。 入眼尽是这般景象,不知不觉间,沈落的心思也开阔了些。即使不说,也不时刻盯着那件案子,可放不下,便一直吊着,始终要将它揣在心底,难以松懈。 心情比来时变得开朗,沈落舒了口气,对自己哥哥的关心究竟存着感激与感动,同样不想辜负这份心意。见沈昭跑到前面,她笑一笑,忙追了上去。 · 兰佩山算不得巍峨,要爬到山顶无须费太多时间,亦不至于叫人变得狼狈。快爬到山顶时,沈落他们都停了下来。再往上走,想找到平整些的地方休息就不怎么容易了,倒不如在这里止步。 寻到一处平整且风景怡人之处,沈昭命人捡开大块的石头,让人在不再翠绿的草地上铺好绢布,众人便都坐到了上面。出门的时候带上的点心果品,这会都拿了出来,放在正中间的位置,好叫大家都容易够到。 沈昭伸手勾着沈言肩膀,拍了拍而后朗声道,“三弟,祖母特地命人捎了壶菊花酒,待会我们尝尝?你最近越来越闷,不会是有什么心事罢?” 沈言躲开了他,淡淡说,“我没有心事,二哥你自己才有吧。”沈昭仿似一噎,没错过他表情的沈落探头问得句,“哥哥有心事吗?”沈昭便摆手说没有,再转移话题问,“落落,菊花酒你想尝尝吗?” 沈落不拆穿,笑道,“好啊,我要尝尝看。”沈昭默默顺从的让人将酒壶送过来,先替沈落倒上了一杯,继而问其他人要不要,最后挨个倒了圈,没有人继续追问他有什么心事。 重阳节不仅有登高、插茱萸、喝菊花酒的习俗,赏菊、吃重阳糕也是。摆在中间的食盒里盛着今天厨房现做的五色花糕,应着九九的日子做足九层,俨然一座小小的宝塔,顶端又有两只小羊,憨态可掬。 沈落盯着重阳糕上的小羊,试着抿了一口菊花酒,不怎么呛人还有些清甜,酒气里带着菊花的清香。她将一整杯都灌下又讨来了一杯,完全不觉得这酒醉人。 正坐在不远处的沈昭比沈落喝得厉害多了,且不断夸这菊花酒味道比往年都更好一些。沈鸢看不下去,出手去拦他,沈昭不怎么乐意,沈鸢说,“中秋的事情你就忘记了?还要这样吗?” 沈昭“哎”了声,横眉强调,“那天我真的没有喝醉,你们竟然不带我出门?我都没有赏灯,也没有赏月!”他翻起旧账,越说越是气愤。 沈鸢不理,见有人往这边走过来,示意沈昭去看。沈昭顺着沈鸢提醒的方向看了过去,看到是跟在韩玹身边的兴安,待他走近便站起来。 兴安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厮,他们手里都提着食盒。兴安与众人行礼问好过,与沈昭道,“将军说,多谢沈二少爷相邀,不能赴约十分抱歉,送上菊花糕与菊花酒表示歉意,希望沈二少爷不嫌弃。” 沈落见兴安过来了,虽未说话,但竖起耳朵听他们交谈。她倒是很想问一问,韩玹现在如何,可是没法开口。沈落看着沈昭与兴安,压下心里的急切。 沈昭只觉得韩玹太客气,笑起来说,“韩将军忙,我们都知道的,无须如此。” 他想要推拒,但兴安坚持韩玹让他将东西送到,又似有意无意透露,“将军说,等再过几天空闲下来,届时定造访府上。” 沈落听得心中惊喜,兴安既是转达韩玹的话,那必然是韩玹特意让他说这些,而那是什么意思也很容易想到。韩玹再过几天就能得了空闲,可见事情已不怎么难了,那便很好。 沈昭和沈落一样觉得高兴,他颔首,与兴安笑道,“那我便等着韩将军,到时候我们又可以喝酒了。”兴安将东西都搁下,没多久后便先走一步。 · 沈落喝了点酒,少吃了点从府里带来的糕点与水果,又尝了韩玹让兴安送来的吃食。来时不好不坏的心情,到这会已好了许多。爽利的秋风不时拂过,众人都觉得惬意。 谢兰蕴随着自己的哥哥姐姐们再远处休息,隐约看到了沈落。她想要和沈落打个招呼,却迟迟没有动作。 后来谢兰馨也注意到了沈鸢、沈莺她们,问谢兰蕴,“沈家四小姐她们在那边,你不是和沈七小姐同在梅班么?要不要一起过去?你的生辰快到了,不邀请沈七小姐吗?” 谢兰蕴垂首没看谢兰馨,点了下头,细声说,“要请的。”她安静站起身,谢兰馨没再说话,带着她一起往沈落他们这边去,没忘记捎上些点心。 相比于谢兰蕴的羞涩,谢兰馨作为谢家的长女,明显要更落落大方。她脸上挂着友善的笑容,不远不近站着喊沈鸢一声,“沈四小姐,你们也来爬山了呀!” 沈鸢、沈莺、沈舒与沈落都听到了谢兰馨的声音,纷纷站起来走到外面一点的地方。沈鸢主动回应,和沈鸢问好,沈落也与谢兰蕴打招呼。 谢兰蕴说,“沈落,九月十五是我的生辰,我想请你来和我一起过生辰,可以吗?”整个梅班的人,除了沈落外,谢兰蕴和别人只和周宣景熟些,能请的人并不算多。 沈落也知道,谢兰蕴与其他人都不怎么玩在一起,尤其是那次被冤枉,她与梅班的人疏远得更加厉害。谢兰蕴邀请她,拒绝总是不够妥当,何况她没有多不喜欢这个人。 因为对谢明轩没有好印象便敌对谢家所有人的行为到底太显幼稚,沈落清楚,终究不会做到那样的地步。因而这会,她很快应允谢兰蕴的话,“好,我肯定去。” 谢兰蕴见她答应,颇为高兴,又和沈落说,“沈落,你要不要和我去下棋?今天天气这样好,兰佩山风景又不错,下棋也有意思。” 沈落自己没有带那些,要下棋肯定得去谢兰蕴那里了,再则是她兴致不高,她唯有婉拒了。见谢兰蕴眼里闪过失望,沈落安抚她,“今天没能下棋,改天还会有机会,你生辰那天太忙或许没有空,等哪天书院休息,我们再约时间。” 谢兰馨让丫鬟将捎来的糕点送上,对沈鸢她们说道,“这是我们府里自己厨房做的糕点,那厨子是江南的,做出来的东西也有江南的风味,捎了些过来,想让你们也尝一尝,兴许喜欢。” 沈鸢连忙道谢,谢兰馨复道,“九月十五,府里要设宴,沈七小姐来给我妹妹过生辰,那沈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也都来玩吧。我们好一阵没有聚在一起了,可有许多话好说。” 沈莺笑道,“假使那天能有空闲,必定是要去的。”她没有将话给说死,又算不得拂了谢兰馨的面子。沈舒附和,“是啊,谢大小姐,有时间我绝对要赴约的。” 谢兰馨不好继续说什么,可是她多少感觉得出来,比起往常,沈鸢几个人与她、与谢家都疏远了不少。想要知道原因,偏偏无处探究,好在自己妹妹和沈家七小姐同在梅班,还能有借口走得近些。 闲聊过一会之后,谢兰馨与谢兰蕴都走了。沈落他们一行人在兰佩山再待了阵,亦齐齐下山去,坐马车回了府。没能见到韩玹,但至少得到消息,沈落没有太过失落。 回到府里,不过歇息得片刻功夫,沈落收到了韩玹让人送来的一大筐橘子。过去常常悄悄给她送吃食的人,而今颇为大胆,没有掩饰送到荣国公府,指明是送给她。 韩将军这样的罕见做派,只叫沈落受用无比。 · 重阳节过后,沈落得到消息,沈大人又要审那件案子了。然而她没法再请假,唯有安排秀禾去帮她旁观审案的情况,等她从书院放堂回来后,再将进展告诉她听一听。 九月十二的这一天,前夜下过两场秋雨,天气比往常又凉下去两分。沈落从书院放堂回府,少有的乘了软轿而非马车。刚离开春山书院的地界,她听到外面有马匹走路的声音。 那大马好似紧跟着她的轿子在走,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的,听了好一会,沈落越发好奇,伸手掀开轿帘子偷偷看了一眼。 马背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位穿得身暗云纹黛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在沈落看他时,他略偏过头,也去看沈落。见沈落瞬时呆滞的模样,他微微而笑喊得声,“落落。”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语调,还有熟悉的感觉,毫无预兆见到韩玹,沈落不知如何应答。她手捏着帘子,忘记了收回来,只是眼也不眨的看着他。 对视之间似什么都忘却,醒神之时,沈落脸上挂了笑。她轻轻点头,也仅仅是对韩玹说,“韩将军。”除了这一句,她想不到应该说什么了。 沈落与韩玹正在说话,轿子暂时停下了。正坐在马背上的韩玹稍微探过身子,离软轿近了许多,他伸出手摸摸沈落的脑袋,又略用力将她塞回轿子里, 韩玹道,“我送你回去。” 沈落笑着顺从的将身子往轿子里缩了缩,但脑袋还是贴在轿帘附近,像是在馋鱼干吃的小猫。她傻笑着盯住韩玹,韩玹问她,“橘子甜吗?” “嗯,都很甜的。”沈落回答,“你送那么一大筐,我自己也吃不完那么多,所以给大伯父一家、二伯父一家都送了些,还有祖父和祖母那里,也送了一些过去。” 韩玹颔首,又催沈落坐好,“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我没事,你不用太过记挂。没能陪你过重阳,以后再挑个时间去爬山。” 沈落自然乐意,不过确认了一遍,“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了吗?”她复道,“今天宋大人继续审案了,但我不能再请假,得乖乖上课,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我让秀禾去看,等我回府,就能知道是怎样了。” 韩玹“嗯”得声,沈落转而说,“等冬天的时候肯定不忙罢?等天冷些,下过两场大雪,我们可以去打猎,还可以一起烤肉吃!韩将军,你猎头小鹿,我们到时候就吃烤鹿肉好不好?” “好。”韩玹没有犹豫的应下,“你先回府,我送你。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沈落乖乖巧巧点点头,放下轿帘子,继续乘着软轿回府去。 · 韩玹如自己所说,一直将沈落送到荣国公府方告辞离去。沈落目送着他,直到再看不见人才进了府宅。她回到闺房,秀禾也已经从衙门回来了,沈落便问起今天审案的情况。 秀禾道,“小姐,今天这案子有新的进展了!宋大人不愧是宋大人,虽然真凶还没有查到,但是排除了郭武杀人的嫌疑。” 沈落见过韩玹又听过韩玹那样让她安心的话,对这个结果不意外,只依然好奇是怎么审、怎么查的,不免追问。 秀禾继续说,“那郭武,原是被胁迫老伴性命才会想要去杀害那一家人的。不过,他没有真的动手,那家人出事的那个晚上,他到吴家村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为了能救回自己的老伴,郭武承认自己是凶手,想给威胁他的人看。这些被宋大人查出来了,那杀人凶手自然不是他。不过宋大人没有说,有没有救下郭武的老伴,希望人没事才好。” “后来,宋大人又继续往下审案,继续往下查,查到了那个吴升的身上。小姐知道,就是上次审案那个被杀了的吴胜的弟弟。” 沈落还记得这一号人物,略点了下头。秀禾便道,“之前不是老夫人和小姐从隆恩寺回府路上,遇到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牛群吗?原来在那之后,韩将军让兴平上门赔礼道歉了。” “那家人没有收韩将军的东西,也没有收下他的银钱,但是吴家村的人几乎都以为是那么回事,还以为这家人因祸得福,发了横财。” “凶手难道是吴升?”听秀禾说到了这里,沈落好奇发问。她不确定,仅仅是依着秀禾的话做出的推测。秀禾不知是想到什么,当下失笑摇头,否认沈落的猜想。 “宋大人似乎也有所怀疑,但的确不是吴升,因为他……”秀禾顿了顿,将声音压低许多,“吴升大哥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在吴家村叶寡妇的家里……所以,凶手很可能不是他。” 沈落少听到这样的事,没有能够立时间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等到明白过来,她不觉额头划过两滴冷汗。吴升有妻有儿,半夜却出现在别人家,那还正好是个寡妇,这也实在太混乱了! 秀禾带回来的话太让沈落无言,往常这样的事情鲜少听说,而今乍一听到难免有些冲击。见她满脸的凌乱,秀禾抿唇笑问,“小姐,以后……”她欲言又止,话里的意思却都明白。 沈落缓和下心情,说道,“算了,还是不要了。等宋大人破了案,我再听一听是怎么回事吧。”原本是因为韩玹而格外上心这一桩命案,后来事情有所变化,但她也想要听个始终。只是眼瞧着案情曲折,倒不如迟些一次了解全面。 秀禾应下,秀苗捧着一摞衣服从外间进得来。她笑着与沈落道,“小姐,新订做的秋衫正好送过来了。小姐正好看看,顺便挑挑十五出门穿哪一件。” 衣服捧到沈落面前,她略瞧了瞧道,“都收起来吧,那天不穿这些。”九月十五去参加的是谢兰蕴的生辰宴,她作为客人,无须出风头,新裁的衣裳偏俏丽了,不是很合适。 秀苗将衣服捧下去了,沈落则独自去了书房。 · 九月十五日,正逢书院休息,用过早膳,梳妆打扮过一番,沈落和姐姐沈鸢一齐去往英武侯府谢家。沈莺与沈舒有其他的事情,便没有一道去。 因是谢兰蕴的生辰,除去亲戚朋友之外,她还请了些书院的同窗。沈落到了谢家,先礼貌去和谢三夫人打过招呼,又被谢兰蕴带到花厅。踏入花厅没走几步,沈落便见到了周宣景。 周宣景热情和沈落打招呼,谢兰蕴跟在沈落的身后,也和周宣景问好。即使想要和他们多说话,但还有许多客人需要招待,谢兰蕴很快去了别的地方忙碌。 花厅里,周宣景主动和沈落聊天。他笑呵呵与沈落说,“刚才我在那边看到了几株大枣树,结的枣儿很大,瞧着熟透了,还有鸟雀停在树枝上啄食。沈落,你要不要一起去敲枣子?” 沈落还没有答应,董云溪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做客之道也不懂么?别人家的枣子怎么能说敲就敲?”她略昂着头,撇了一眼周宣景,眼底含着不屑一顾。 在谢家看到董云溪,尤其是在谢兰蕴的生辰宴看到她,沈落不可谓不惊讶。只是请谁与不请谁,并非她这个客人能决定的,她至多决定自己来与不来。 周宣景没有因为董云溪的话而生气或者不高兴,他嬉皮笑脸的看着董云溪,状似天真道,“可是谢兰蕴说,如果我想吃,可以自己去敲下来啊。” 董云溪被他的话噎住,毕竟得了主人家的允许又完全是另一码事。她有一点恼羞成怒,但克制住没有和周宣景理论,哼了声,径自走开到别处坐下喝茶。 谢兰蕴迟些过来了,听丫鬟说过董云溪与周宣景、沈落打过照面且不怎么愉快,内心不免忐忑。原本被扣上偷东西的帽子的事情,与董云溪关系最大,而今她的生辰宴,董云溪却来了。 找到周宣景与沈落,谢兰蕴着急解释,“董三小姐主动来和我道歉,说要来给我过生辰……我,我没好意思拒绝,就邀请了她……” 谢兰蕴急切想将缘由解释给他们听,沈落便不好意思了。作为主人的谢兰蕴想请谁都可以,何必还要对她说明理由呢?谢兰蕴这样,沈落赶忙说,“没事的,请董三小姐也没有错呀。” 周宣景想起了那次的事,他是让谢兰蕴被误会的帮凶,听到这样的话,比沈落还更过意不去。他连连摆手道,“你别说这样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是你这样,我也觉得自己不该来。” 谢兰蕴见沈落和周宣景都是这样的话,心里顿时觉得暖融融的。能够被体谅和被理解,是多么不容易……她偷看了眼周宣景,小声说道,“怎么会……我很希望你来的……” · 董云溪坐在亭子里喝着热茶,似与周围的人赏景聊天,心思却根本不在这里。 主动去和谢兰蕴低头道歉,这甚至叫她觉得憋屈,可是没有办法,她想接近那个人,不得不靠这样的法子。 往日与谢家的几位小姐走得不近,和谢兰蕴还发生过那种难以启齿的误会,要不与她关系和缓,董云溪不知道谢家人得怎么看自己。 思及此,董云溪幽幽叹了一口气。恍惚间似听到附近有人在讨论谢家的大少爷,走了神的她把心思收回了些。 凝神去听旁边的人讨论的内容,董云溪又觉得颇为无趣。谢家大少爷谢明轩,风度翩翩、满腹经纶,这样的话不需要别人告诉,她一样知道! 百无聊赖间,董云溪看到远处沈落与周宣景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很是开怀的模样,鼻间又发出一声轻哼。 当初她的东西不见了,周宣景仗义执言,还主动帮她出过头。可那件事以后,周宣景对她的态度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纵然那时确实是她误会了谢兰蕴,但纯属无心无意,周宣景何必一副想要与她彻底划清界限的架势?明明都是误会谢兰蕴了,倒似坏人只有她自己! 她并不稀罕和这样的人做朋友,沈落愿意和周宣景玩在一起,那和她没有半点的关系。董云溪内心愤愤,耳中忽而闯进道声音,脸上顿显欣喜,也忘记了自己在愤愤什么。 谢明轩打花厅走过,准备去找人,听到有人与他打招呼,便驻足礼貌回应。待往亭子里看过去,谢明轩发现了董云溪,但是没用想到会见到她。 忠勇侯府的三小姐董云溪,谢明轩是认识的。之前在诗会上便与董云溪有过几次会面,后来又在一场赏花宴上碰到了,这么下来,想没有印象、想不记得都很难。 在谢明轩的记忆里面,董云溪更小年纪的时候,他也曾见过这个人。那个时候董云溪还小,性子颇为骄横,如今懂事了,倒没了那时的样子。不过,现在这样就很好。 董云溪不知谢明轩心中所想,她但起身走出亭子,一边打招呼,一边走到谢明轩的面前。董云溪问,“谢大少爷,你这是要去哪?若是不忙,不如一起喝杯茶?” 谢明轩一笑道,“董三小姐,我在找人。有些事情要办,恐怕不能相陪,失礼了。”他客气的话不过说得两三句,拒绝的意思已十分的明显。 抬眼去看眼前风流倜傥的谢明轩,董云溪既觉得心情激动,又觉得害羞无措。可是才说了这么两句话,他就想要走,这叫董云溪觉得不怎么高兴。 独独不好叫谢明轩以为她其实是爱无理取闹的人,董云溪唯有半开玩笑地说,“难得来谢府做客,还没说几句话,谢大少爷便要走了,当真连喝茶的功夫都没有吗?” 谢明轩一怔,赔笑说,“怎么会呢?只怕府上招待不周,怠慢了董三小姐。不能陪董三小姐喝茶,我也觉得遗憾。现在着实没有空闲,改日得空,必定是要好好补上的。” 董云溪听言笑了笑,对谢明轩许下的承诺感到满意。她松缓态度点一点头道,“那我可是好好记在心里了,他日得了空闲,谢大少爷是要陪我喝茶的。” 谢明轩但笑,告辞先走一步。董云溪看着他离开,嘴角勾起得意笑容。有了他的话,往会想见面,不再那么艰难。 第55章 刁难【重写】 沈落没有和周宣景去敲枣子,反而是忙了一阵折回来的谢兰蕴,和他一道带了三两个仆人去了。花厅里人有不少,沈落这会却没有太想往人堆里去扎,因而寻到处安静的角落自顾自坐着。 不远不近的地方早先便搭起了戏台子,这会儿正在咿咿呀呀唱着戏。穿红着绿的花旦小生们在戏台上来来去去,表演着戏文里面的故事,随便掐出一段也能叫人看得有滋有味。 今天是谢兰蕴的生辰,点的戏多半是欢欢喜喜、热热闹闹。沈落正看得开怀,谢明轩便已经走近了。等到他走到沈落面前,沈落也注意到了谢明轩。她一时间没有动作,又发现谢明轩的脸色不怎么好。 “沈七小姐。” 谢明轩主动与沈落打招呼,沈落唯有站起身点头致意并回以问候。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谢明轩,往日纵使有过一些不愉快,不见面便相安无事。可他竟然主动来找,还是这幅表情,沈落摸不清他的意图。 察觉到沈落眼中潜藏的警惕,看穿她心思的谢明轩脸色一沉,耐着性子、压着脾气道,“你放心,我只不过是有两句话想说,不会将你怎么样,可否借一步说话?” 远些的地方有人,但没有凑过来的,沈落余光略略扫过,犹豫的问,“在这里说不行吗?”她对谢明轩没有信任,虽然这是在谢家、这么多客人都在,她不会有事,但仍不想与这个人独处。 谢明轩倒是不再坚持,肃着脸对沈落道,“我以为我妹妹会听话,不再与你来往,没有想到她今天竟然还是邀请了你。既如此,我只能直接和你说,希望你以后能离我妹妹远一点,我不想看到我妹妹变成你这样的人。” 他声音稍微放低了一些,然而其中的讥讽之意太过明显,沈落甚至感觉到自己被奚落。她几乎一瞬愤怒,对谢明轩这样的行为无可忍耐,但究竟克制,不想在谢兰馨的生辰宴上闹事。 沈落怒极反笑,回敬谢明轩,“往前我一直都在想,有你这样的哥哥,谢兰馨的性子多难得。今天听到了你的话,便明白了。假使她事事都听从你这样的人,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并不客气的话让以为占着上风的谢明轩脸色一变再变,也终于记起沈落的牙尖嘴利。他半晌无话,然很快反应过来讥笑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尚未及笄已会四处勾搭男人,背后碎嘴以致于蒋兄与我慢慢疏远,不都是你做出来的吗?我并不想看到我妹妹近墨者黑,有一天做出你这样的事情,叫我们谢家丢了脸,叫谢家人蒙羞!” 那样的话,仿佛是在说她叫沈家丢脸,叫沈家蒙羞了,然而沈落没想过会被别人这样说。即使她没有为沈家的声誉做出大贡献,也绝不至于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看谢明轩一瞬好似志得意满的模样,哪怕不想为他生气,依然没有忍住因为情绪激动与愤怒而气到身体发颤。沈落咬牙,却连牙齿也在发抖。她努力想要说话,却只能说出一句,“请你放尊重一些!” 可是在言语占了上风的谢明轩,此时根本没有想要放过沈落的意思。见沈落气白了脸,他嘴角扬了扬,特别强调,“我很尊重事实,何曾说过假话?不然你要怎么解释你和韩玹两个人的关系?或者你想说,你从来没有在你表哥面前说过一句我的不是?” 沈落素来骄傲自信,更没有被人这样嘲讽过。这会因为太过生气,白皙的面庞也变得通红,她半掩在衣袖里的手不觉握住了。那一刻间,沈落只觉得很多想法都忽而消失不见。 她紧盯着谢明轩,沉下气道,“我喜欢谁与你无关,我喜欢韩玹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更是从来没有否认过。我不需要偷偷摸摸,也不怕像你这样的人说我的不是。” 在喜欢韩玹这件事情上,沈落从来都坚定,也无所畏惧。她知道,如果自己在什么时候开始动摇,或许意味着对她和韩玹之间的感情已不再有信心,那绝不会是一件好事。 沈落的表情与眼神都太过坚毅,谢明轩微怔,又欲开口讥讽。连十五岁都不到的沈落会懂得这些么?他不这样觉得。可是还未张口说话,谢明轩猝不及防被人照脸上送了一拳。他没站稳,整个人往旁边跌撞了好几步。 待到谢明轩站稳,扭头看得过去时,但见沈落已然走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韩玹身边。韩玹将沈落护到身后,望向他的眼神锐利得像是想要索他的命。谢明轩何曾见过这般肃杀之气,那几乎叫他心里发颤。 先前不知韩玹会来,而他与谢家又是有过节的,沈落有一瞬间的惊讶。被韩玹护住,她又心生欢喜,先前的愤怒与生气都被顷刻抚平。沈落站在韩玹身后,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垂眼盯着他衣裳上的纹样。 谢明轩吃了韩玹的拳头,心中自是气极,纵然被他的气势震慑,好不容易站稳之后仍怒目而视。韩玹板正着一张脸,平平淡淡道,“我似乎和你说过,不要再找她的麻烦……” 他抬了眸,终无畏无惧与谢明轩对视,“如果你一定要这样不听劝,或许是想说你希望谢大人知道弄春堂的事情。” 谢明轩的气焰被韩玹的话掐灭,他脸色灰败,唇色发白,看着韩玹的眼神已变成不可置信。他近乎哆嗦着问,“你为什么会知道……”发觉到不该说出口,转而又情绪激动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玹没有回答谢明轩的问题,谢鸿松的声音偏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他正走到谢明轩身后不远处,也恰好将韩玹的话听在耳中。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只是问道,”弄春堂什么事情?” 沈落听见谢鸿松的声音,往韩玹身后再躲了躲,有些想要将自己整个人都藏起来的意思。她对谢明轩的事没有任何好奇,无论那事情是好还是坏。 谢明轩僵着身子,不敢动作也不敢说话。谢鸿松三两步走到谢明轩身前,转头瞧见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心下有了几分了然那多半是什么瞒着家里极为糟糕的事。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哪怕韩玹似乎清楚,他也没有要在这里盘问谢明轩的心思。谢鸿松止了话,转而与韩玹说,“你既然来了,正好随我去书房一趟,我有话想和你说。” 韩玹微微抬头,谁也没有看,仅是冷冷对谢鸿松道,“不必。”谢鸿松脸上显出丝尴尬之色,韩玹复道,“我是来找人的,现在找到了,自然也就走了。有让谢大人误会之处,十分抱歉。” 他的话清清楚楚落到沈落的耳中,叫沈落耳朵不禁发烫。来谢家便可能碰到谢明轩,也有可能会被他刁难,沈落不是不知道。可在此之前,她以为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不怎么大。如果不是韩玹来了,她不知道今天会怎么收场。 韩玹对谢鸿松说罢,扭过了头,放低声音且语气温柔问沈落,“你现在可以走吗?”给谢兰蕴的生辰礼物已经送到了,还发生了这么不愉快的事,沈落没有在谢府继续待下去的心思,轻声应了韩玹的话。 谢兰蕴与周宣景刚刚敲完枣子过来找沈落,发觉这边似乎情况不对,都不免摸不着头脑。待看清楚谢鸿松的面容,谢兰蕴吃惊之余,更犹豫要不要走过去。她和自己的这位大伯不亲近,甚至有些怕他,说话都是极少的。 同样注意到这边情况的周宣景,比之谢兰蕴,更在意的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韩玹还有似乎被谁欺负了的沈落。发觉到谢兰蕴顿住步子,周宣景问,“那边发生什么了?我们不过去看看吗?那个是不是韩将军?” 谢兰蕴又看了一眼,确认过是韩玹,对周宣景点了一下头,听见周宣景道,“走,我们过去看一看。”他话才刚刚说完,已大步往那边走过去,谢兰蕴觉得这或许莽撞,情急之下,伸手拉住周宣景的衣袖,“哎,等一等。” 周宣景疑惑回头,见谢兰蕴低下头去,又听见她细声说,“我们……先看看是怎么回事再过去罢……”谢兰蕴将视线落在自己扯住的周宣景的衣袖上,觉得自己实在是大胆,可并不想要松手。 “不过去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周宣景疑惑,见谢兰蕴的手指曲起,直扯着自己的袖子,不免笑道,“哎,你再这么扯下去,我袖子都要被你扯坏了。”谢兰蕴听言,涨红着脸连忙将手松开了,跟着她听到周宣景的轻笑声。 周宣景伸手拍拍谢兰蕴的脑袋,“走罢,我们先过去再说。” 谢兰蕴不知该做何反应,终是顺从地点了下脑袋。 第56章 温习【重写】 韩玹正准备带沈落离开,周宣景与谢兰蕴走了过来。谢兰蕴与谢鸿松、谢明轩打过招呼,复与韩玹问好,见沈落的脸色算不上很好,心下惊疑是发生了什么事,便欲问沈落一声。 沈落先谢兰蕴一步说了声抱歉,没有解释,仅是说自己要先行回府了。哪怕不清楚具体怎么了,却不妨碍她明白,在她和周宣景去敲枣子的时候,的确有事发生,却不好多留,只冲沈落点头。 谢兰蕴说,“我们敲得好一些大枣子,我让人包一份你带回去尝尝好不好?”旁边的周宣景虽然心思不如谢兰蕴细腻,但同样察觉到问题。他紧拧着眉问,“沈落,你这就回去了?” 沈落谢绝过谢兰蕴的好意,颔首示意周宣景的话无错,又听得他问,“才来了这么会怎么就急着要走?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沈落不清楚他的意图也不想要解释,也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谁想周宣景道,“要这样,那我也回去好了。” 这话叫沈落莫名其妙,也叫谢兰蕴忍不住咬唇。韩玹终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留下。”那是有些像吩咐的口吻,让周宣景不喜欢,更是不服气。周宣景瞪眼,反驳说,“我不!我也要走!” 韩玹不理他,重复一遍自己的话,“你留下。” 周宣景哼了哼,凉凉反问,“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他觉得韩玹很奇怪,腿长在他身上,他想走就能走得了,难道还要被管束?过去韩玹虽当过一阵他的夫子,但现在又不是。即使是,也不意味着事事要听他的。 韩玹斜眼,也问,“想比试比试?” 周宣景:“……” 被晾在一旁的谢鸿松插话道,“今天是兰蕴的生辰,你们都是来参加她生辰宴的,怎么能够不用过饭就这么走了?”他朝谢兰蕴使了个眼色,谢兰蕴不得不说,“是呀,你们要是走了,我这生辰宴都没意思了。” 谢兰蕴不希望沈落走,更加不希望周宣景走,可她弄不明白周宣景是在凑什么热闹。谢鸿松却想要借留住沈落来将韩玹留下,他听说吴家村的那桩案子差不多要结了,想要找韩玹谈一谈,始终没有机会。 因为韩玹的话而弄得心神不安的谢明轩,对自己父亲这样奇怪的态度无法不上心。自己爹爹这么一再想要把韩玹留下来,是个什么意思?尤其是韩玹明明态度恶劣,自己爹爹却还是这个样子。 各人各种心思,那情形便有些混乱。韩玹对谢家人均不理不睬,先前已询问过沈落的意思是要走,他不再多言,直接便将沈落从谢家带走了。 没能够留住韩玹,谢鸿松的心思转移到谢明轩的事上。他斜睨一眼谢明轩,沉声道,“你随我来书房。”谢明轩不敢反驳,缩手缩脚跟在谢鸿松身后。 碍着答应过谢兰蕴的话,周宣景到底留了下来。没有多会功夫,那地方独独剩下谢兰蕴与他两个人。谢兰蕴什么话也没法说,唯有和周宣景道,“谢谢你……” 周宣景没有等到她将话说完,已经摆手道,“没什么,你别谢,答应你的事,我应该做到。” · 沈落跟着韩玹顺利从谢府出来了,马车已经候在了外面。在韩玹的示意下,沈落先行上了马车,跟着韩玹便也上得去。两个人坐好,马车便徐徐上路。 拐进长街以后,人流涌动的街道不断有各式各样的声响传进马车内。安静听过一会,沈落小声问不知为何一直闭眼靠着马车车壁的韩玹,“你真的是为了找我才去那里的吗?” 沈落说话,韩玹便睁开眼。他们对坐着,正方便韩玹直直看着她。那样过分灼热的眼神,仿佛是无声地在反问她,“不然呢?”沈落很快败下阵,略将自己的视线避开了去。 韩玹见沈落眼神躲闪,轻叹了一口气。沈落便又去看他,韩玹的目光却始终不曾移向别处,他对沈落说,“我应该再早一点到的。”哪怕再早上一刻钟,都不会给谢明轩任何空子钻,可他还是去迟了。 找到沈落的时候,他看到了她的脸色十分的不好,而谢明轩却是满脸的得意。即使不知道谢明轩是对她说了什么话,也知道那一定很让人不堪,这不是她该受的委屈。 庆幸韩玹来了的沈落全然不认为他来得太迟,也不想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沈落摇头说,“不会啊,怎么会呢?韩将军,如果你没有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旦提起这些,刚刚忘记的来自谢明轩的讥讽又猛然被记起。沈落却不想再想,于是她转移话题,问韩玹,“我们这是要去哪?” 韩玹一样并不希望沈落想起那些必然不好听的话,他很快回答道,“兰佩山。”见沈落不解,停顿一瞬的韩玹解释,“之前说好要陪你爬山却没有时间,现在可以去了,要去吗?” 沈落听言,毫不犹豫应了声,“要!”等到答应过韩玹的话,她又莫名有一点泄气,心里的想法没有特别掩饰,因而都表现在了脸上。 韩玹问,“要去又不高兴?” 沈落当下摇了摇头说,“韩将军,我突然觉得,我们很久没有见过面,也很久都没有好好说过话,好好待在一起……好像已经过去特别特别久,可我刚刚认真想了想,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久。” 韩玹沉默一瞬,问,“难道是生疏了?”没明白这话的意思,沈落怔了怔,韩玹身子已然凑近欺了过来。他拿自己的唇压住沈落的,半是解释半是调、戏地说,“可能需要温习,找回以前的感觉。” · 谢明轩被谢鸿松喊到书房,一颗心始终七上八下,无法安宁。他忐忑站在谢鸿松的书案前面,看谢鸿松坐好,淡淡问道,“弄春堂的事,是什么事?” 知道必然要被问这个,路上想了许久应对措词的谢明轩不敢迟疑,连忙道,“爹,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听韩玹胡说。”他不想谢鸿松追究这事,因而极力贬低韩玹。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得罪到了韩玹,才会让他这样污蔑我!他好像看我很不顺眼,之前在清河郡的时候我就碰见过他,他对我态度就非常恶劣了,还弄折了我的手!” “后来回了临安再见面,他还是那样,我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端午节的那一次,他还直接将我仍下了水,根本就是想要杀我!爹,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怎么可以相信?” 谢明轩一面说,一面观察谢鸿松的表情。这些事情谢鸿松都是知道的,谢明轩不相信,他的父亲想起这些还会偏信一个外人。哪怕他意识到了,自己爹爹对韩玹的态度很不对劲。 韩玹对谢明轩态度很坏,谢鸿松以为自己是清楚原因的。是以哪怕知道这些事情,谢鸿松也没有听信了谢明轩的话,他的神色变得比之前还要严肃几分。 谢鸿松逼视着自己的这个长子,肃着语气对他说道,“你现在不必说以前的这些东西,你只要告诉我弄春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可以了。” 心中直打鼓的谢明轩见那样糊弄不过去,转而装傻充愣,“爹,什么弄春堂?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韩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也完全不清楚。” 谢明轩忽而想到,既然看起来韩玹对自己父亲态度那样冷漠,而这件事已过去很久,也许他根本不会和自己父亲说。大概只用来威胁一下他罢了,要是他真的想要捅出去,不必等到现在。 他正当想着,哪知道谢鸿松大掌猛地往书案上一拍,惊得谢明轩身子抖了抖。抬头去看自己父亲的表情,谢明轩仅是看到他满脸怒气。惊觉根本没有办法让谢鸿松打消盘问的心思,谢明轩深觉不妙。 谢鸿松霍然起身,负手急冲冲往谢明轩的身边走过去两步。谢明轩吓得便要往后撤了,谢鸿松站定了,压着怒气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到了?别说是不是最近的事情,只要我想去查,你那点伎俩够看?!还不老实交待!” 谢明轩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又听见谢鸿松说,“你以为把事情藏得不错,没想会被韩玹知道了,也没有当一回事,但你有没有想过,他知道你的可能远远不止那些!” “爹……这是什么意思?”没太明白自己父亲的意思,谢明轩忍不住问道,“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清楚?难道他还能掐指一算吗?” 谢鸿松听到谢明轩这样的话,直是恨铁不成钢。谢明轩不懂,他也不想揭得明明白白,只说,“行了,你出去。弄春堂到底有什么,我自己去查。你想解释,我也不会听。” 谢明轩不觉打了个冷颤,却不敢再说话,连忙退了出去,将谢鸿松一个人留在了书房。 第57章 周全【重写】 谢明轩心情愁闷从谢鸿松的书房出来,欲回自己的院子,却先碰到了何念秋。见她忧心忡忡望着自己,谢明轩不得不做出什么事情都没用的样子,装作语气平静问她,“表妹去哪?” 何念秋对谢明轩是颇为了解的,即使他努力掩盖心思,仍叫何念秋看出些许端倪。只是她什么不说也不问,但笑道,“表哥才是去哪了,姑姑找你半天,像是有事,你快去看一看罢。” 说话间,何念秋牵住谢明轩的手,拉着他往何氏院子的方向去。谢明轩没有拂开,任由她暖手的手紧握住自己的,考虑起将事情和自己娘亲商量的可能性。谢鸿松说他会去查,这让谢明轩毫无底气。 两个人一路走到何氏的院子,何念秋才将谢明轩的手松开了。何氏在屋里听到些动静,让自己的大丫鬟出来瞧一瞧,见谢明轩在外面,连忙将他请进去。 “大少爷,夫人等你好半天的功夫了,快些进去罢。”她说着话将帘子打了起来,扬声对屋里道,“夫人,大少爷来了!”这大丫鬟对站在谢明轩身后的何念秋不理不睬,态度冷淡。 待谢明轩进去,她放下帘子,方与何念秋说,“表小姐,夫人有事要和大少爷商量,您还是先回去吧。”何念秋脸上不见异样,微微而笑,点点头转身便走。然而这每一步走得多么艰难,单她自己心里清楚。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自从上次被姑姑发现她的心思以后,她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那些高高在上、充满讥讽的话语她还没忘记,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表哥只是一根救命稻草,她依然想要抓住。 别人为什么轻视她,她知道,也知道自己姑姑的意思。何念秋咬牙忍泪,不愿屈服。哪怕这条路走错了,她情愿一错到底,绝不后悔!想起谢明轩从谢鸿松的书房出来时的惨淡脸色,何念秋不觉揪紧衣袖,然脚下方向转变,终是往谢鸿松的书房去了。 谢明轩走进去时,何氏正闭眼抱着手炉歪在暖榻上。她一向怕冷,还没下过第一场雪,已早早在屋里烧起炭盆,进屋的谢明轩直感觉扑面都是暖融融的气息。 听见脚步声,何氏抬手,屋子里的丫鬟均退出去。谢明轩走到小塌旁边,替何氏将身上盖着的薄毯往上略扯了扯,复在一旁的绣墩兀自坐下。 何氏缓缓睁眼,入目是谢明轩年轻俊秀的面庞,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何氏展颜而笑,伸手附上谢明轩的手背。他手太冷,弄得何氏下意识缩了缩手又惊讶问,“怎么这么凉?” 谢明轩忙将手收了回来,“娘,外面冷,我刚进来。”何氏坐起来将手炉往谢明轩怀里一塞,说,“快暖和暖和,这天越来越冷了,你也要多穿两件衣裳才是。” 何氏倒回榻上歪着,又敛笑问谢明轩,“今天是兰蕴的生辰,大爷特地喊你去书房做什么?”她虽是这么问,但这么句话便说明她多少清楚发生了什么。 谢明轩领会到这一点,可仍犹豫是否要与何氏解释书房里的事情。何氏似看破他的心思,先道,“有事还不能和娘说的吗?听说韩将军也来了,你见着他没?” 当下没能够即刻明白何氏提起韩玹的因由,谢明轩带着些试探性说,“见是见到了,不过……娘,为什么我觉得,每次见到他都没好事呢?” 惊骇于韩玹提起弄春堂又被谢鸿松喊走,心思在别处的谢明轩差点忘记自己挨了韩玹一拳。他此时想起来,憋气不已。谢明轩正在走神时,何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痛意袭来,他下意识倒吸了口气。 “谁弄的?”何氏眼底闪过抹恨意,收回手叹气道,“我看着像是有一点肿,很疼吗?这又是怎么回事?轩儿,你是什么都不准备告诉娘了吗?” 何氏诱引着谢明轩,谢明轩却想起自己父亲根本没有在意他好或者不好。他受伤,哪怕是一点细微的伤痕,自己娘亲都能发现,然而父亲从来不上心。那个人,只会一次又一次斥责他。 谢明轩对上何氏关切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暖。如果亲爹不管他的死活,那么除了亲娘能够依靠,他还能相信谁?想到这,谢明轩不再迟疑,暗自鼓了劲,对何氏说,“娘,有件事情,儿子想告诉你。” 谢明轩脸色变得凝重许多,何氏也严肃起来。她点一点头,宽慰谢明轩,“轩儿,你慢慢说,娘会好好听着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娘都会护着你。” 何氏这样的话,让心思沉沉的谢明轩脸上都忍不住有了丝笑意。 · 不比重阳节时人满为患,沈落和韩玹到兰佩山时发现爬山的人不怎么多,但这不影响他们的心情。秋天的萧瑟渐渐化为冬日的寒冷,草木一天比之一天枯黄凋败,不复旧时的勃勃生机。 说好的爬山,韩玹便真的带沈落爬山,从山脚下开始牵着她,一路往山顶去。路上没有怎么遇到人,反而是给他们提供了便利。走到了半山腰,沈落要求停下来休息。 两个人皆是空着手也没带丫鬟随从,寻到处平坦的地方,韩玹直接让沈落坐到他的衣摆上。沈落不客气与他并肩挨着坐下,却听到韩玹莫名说道,“我们这样,别人要是看到了,也得以为你是我妹妹。” 沈落心情正好,听见这样的话便有些不高兴了。她故意往韩玹身边凑了凑,脸一横,不服气的反问,“你能有我这样好看这样聪明的妹妹?” 韩玹默默扭过头去看她,还没有张口,沈落已继续严肃着脸道,“这玩笑真的不好笑。”她十分正经,要让韩玹引起重视。韩玹却失笑摸了摸沈落的头,说,“我只是觉得,应该多做点事。” 沈落疑惑看着韩玹,好奇问道,“多做点事,是指什么?”韩玹不肯向她多解释,却偏说出这样的话勾起她的心思,沈落便直直望着韩玹,想看得他心虚,老老实实交代。 韩玹伸手盖住她的眼睛,遮住沈落的视线。天地一瞬暗下来,唯有韩玹一如既往温暖的掌心触感清晰与真实,不让人觉得害怕。 沈落去掰韩玹的手,又感觉韩玹凑到了自己的耳边,轻声与她说话,亲密到令人恍惚,暧昧与旖旎的情愫无声无息在周遭不断蔓延弥散。 韩玹低低问道,“在看什么?” 眼里看不到任何东西,沈落的听觉变得比平常要敏感一些,而韩玹的声音变得格外蛊惑人心。她顺着韩玹的话,回答,“在看你。” 韩玹又问,“很好看吗?” 沈落继续回答,“好看。” 韩玹便问,“所以能有你这么好看的妹妹了?” 沈落:“……” 一句话令沈落的什么心思都消散了,暧昧和旖旎的情愫也顷刻消失不见。她气鼓鼓着脸甩开韩玹的手,身子扭到旁边也不乐意再看他。 韩玹笑了一声,沈落似越发生气地说,“不想搭理你了。”韩玹伸手戳戳她的脸,沈落哼了哼,不说话,却往远离韩玹的方向默默坐过去了一些。 沈落的举动将韩玹逗笑得更为厉害,他凑过去问,“那还爬山吗?”沈落依然不开口,韩玹再问,“不如回去?”沈落仍是没有任何回应。 韩玹兀自起身,察觉到他动作的沈落顿时斜眼。下一刻,韩玹却蹲到了她面前。明知道他不会独自离开,但忍不住为此开心的沈落强做镇定板着脸。 “落落,让你担心了。”韩玹握住沈落的手,语气有些郑重。 沈落明白他指什么,这段时间为着那一件事情,她的确没有少担心与挂怀。事情没有解决,她跟着心神不宁,即使不能够帮到韩玹什么,但他没事就好。 她能做的或只剩下担心,身在其中的人却需要付出更多得精力与努力。被韩玹捉弄、和他闹过一场的沈落,忽然又觉得不该闹了。 沈落悄悄看了眼韩玹,一瞬四目相接,她故作镇定,点头说,“让我担心了这么久,还要戏弄我,得惩罚你才行。” 韩玹顺着她的话问,“怎么惩罚?” 沈落也伸手蒙住韩玹的眼睛,说,“罚你亲我一口。” · 亲一口的惩罚因场合问题而搁浅,沈落被韩玹带到了兰佩山的山顶。看不到其他人在,花叶凋零、草木衰败,山顶不免有些空空荡荡的,然而空气清新,沁人心脾,也叫人精神振奋。 韩玹无所顾忌地牵着沈落,始终牢牢牵着,没有要松开的意思。无知无觉间,太阳便欲西沉,霞光四散,将兰佩山的山顶都笼罩在暖融融的光芒之中。 沈落与韩玹站到围了石槛的断崖旁,脚下是将要隐入黑暗的群山,头顶是红彤彤的夕阳。望着眼前这幅夕阳西下的场景,沈落想起上山时遇到的那对相扶下山的老人。 她将身子舒服倚在韩玹的胸前,和韩玹说起那一幕。沈落道,“韩将军,等你老了的时候,我也会牵着你,我们还来爬山,慢慢地爬。你走不快也别着急,我肯定会等着你。” 韩玹问,“为什么不是我牵着你?” 沈落不假思索,“因为你比我大很多岁,我没有你老得快,到时候当然得是我牵着你,不然你觉得呢?”她反问得理直气壮,气势十足。 韩玹笑着不反驳,也没有说扫兴的话。她今年甚至还没有十五岁,几十年后的事情要怎么预料?只是等不及的人不是沈落而是他。 如果一夜到暮年白首,也许回望的是幸福安乐的一生,但不会有那样的事,而他也不能让沈落战战兢兢地过。要怎么去做,他必须得比任何人都更心中有数。 半晌没有得到韩玹任何的回应,沈落捣蛋拿头去顶了顶他。韩玹却握住她的手,沈落想回头去看,韩玹又摁了一下她的脑袋。沈落终于意识到周遭气氛不对,原本那种平静的感觉消失了,她直觉有事情要发生。 危险来临之际,这样的直觉往往准确得无法解释与说明。不过一刻之间的变化,一切都已然变得不一样。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与将她护在身后的韩玹缠斗在了一起,沈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刀光剑影在沈落的面前不停闪过,唯有韩玹在她面前将所有危险挡下。沈落看到韩玹从黑衣人手中夺过长刀,以身上多了道伤口作为代价。 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也并不曾清楚意识到哪怕是太平盛世之下仍是会有这么大胆的谋杀,她无法呼救、无计可施。 背后是石槛,石槛之外是断崖,他们没有退路,想要突出包围也是举步维艰。 即便如此,韩玹拼着身上一道又一道伤痕,不叫那些人近她半步。沈落看到黑衣人在不停倒下,而韩玹身上的伤口更加触目惊心。 当韩玹抓着她的手,沉声让她走时,沈落唯一顾能做的事是和他一起逃命。他们一路往山下奔去,跌跌撞撞,顾不上其他。路上始终遇不到任何人,夕阳终究隐没群山之中,天边云霞尚余最后的几丝光亮。 当兴平带着人出现在了沈落视线之内时,沈落终于敢大声呼喊。见此,追在韩玹与沈落身后的黑衣人发觉情况不妙,转而一一分散撤退,叫人无法追击。 兴平带着人很快到他们的面前,这意味着危险的解除。 重新变得安全,沈落两腿发软到没有办法站立。她无力瘫坐在地上,想要去看韩玹的情况。可沈落还没有来得及转头,韩玹已经跌倒在地。 一声闷响伴着韩玹手中握不住的带血长刀与石阶碰撞的响动,又惊出沈落一身的冷汗。 · 这是沈落第二次看韩玹半裸着身子的模样,第一次她没能看清,这一次却可以仔细研究。锁骨处一道细长的疤,是沈落往日印象最为深刻的。 胸前、腹部数道旧伤,即使伤口早已愈合,伤痕依然明显。旧伤之外,又添新伤。他身上的每道伤,似乎都意味着一次死里逃生。 沈落固执坚持要帮韩玹清洗伤口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她的脸色太过吓人,没有谁执意反对。房间里十分安静,也只有他们两个,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头。 大夫来看过,说没有性命之忧,开过药方也就被兴安送走了。沈落帮韩玹将伤口清洗好,又仔细上了药,再一一包扎。可做完这些,韩玹仍是没有醒。 兴平将煎好的汤药送过来,沈落给韩玹喂了下去,他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沈落终于找不到事情可做,只能呆坐床头,静静看着韩玹发愣。 上一刻温情脉脉,下一刻生离死别,这种惊心动魄不是沈落想要的。但她知道,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清楚,韩玹真正的生活是这样的——明枪暗箭、如履薄冰。 沈落努力思考自己究竟可以帮到韩玹什么,可不管费多少力气去想都得不到结果,这叫她觉得失落与颓丧。她低下头,脑里变得空空荡荡。 韩玹睁眼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床榻旁满脸失意、紧咬着唇的沈落。她太过用力,唇瓣上甚至沁出了血珠,韩玹正欲抬手,先叫沈落回了神。 发觉韩玹醒了,沈落抬起头,想要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到韩玹的眼睛,沈落莫名生出哭意,她怕自己会真的哭出来,连忙再次低下头。 她的样子,却叫看在眼里的韩玹心中抽痛。她本该是快乐无忧的模样,而不是这样伤心难过,惶恐不安。他不希望自己带给沈落这些。 “是不是吓到你了?”韩玹先她开口,声音哑涩。 沈落点头又摇头,嗓子一阵发紧,竟无法言语。无端端的,沈落想起爬山时韩玹那句妹妹与多做点事。她心里忽而紧张起来,不安的问,“韩将军,你改变主意了吗?” 韩玹没弄明白沈落是哪里冒出来的话,只得先问,“改变什么主意了?” 他话出口,竟觉得沈落眼神仿佛变得恍惚,连呼吸都似停止,道,“你说别人看到我们要以为我是你妹妹,你以前就把我当成妹妹看待过……” 那话令韩玹忽而间噎住,他没有办法否认自己的确曾将沈落当成妹妹看待,可也不明白沈落是怎么突然翻起了旧账的。但沈落这么说,韩玹便明白她的意思了。 韩玹认真的回答,“没有。” 沈落轻舒口气,却不死心追问,“那你今天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韩玹反问,“你就在意这个?” 沈落拍了拍胸口说,“当然不是呀,但这个最重要。”她看着韩玹的眼睛,脸上浮现安抚的笑容,“韩将军,你没事就好。” 韩玹还没有来得及说别的话,沈慎的声音在房门外响了起来。沈慎道,“落落,我来了,跟我回家。”他的语气比往日要严肃许多,也不容商量。 到将军府后,沈落让秀禾先回府,去找自己的大哥来接她回去。和大哥一起,迟些回去了也好有个交待,她不想张扬今天的事。只没想到,大哥严肃至此,她也不好多待。 沈落先站起身,低头对韩玹说,“我先回去了,韩将军,你要好好养伤。”她倾身在韩玹唇上啄了口,一边站直身子,一边越小声说,“欠我的惩罚。” 躺在床榻上的韩玹没来得及有更多动作,也没来得及说更多的话,沈落已经走出去房间。不多会,沈慎进来,说过几句话后又出去,带着沈落离开了将军府。 · 回府的路上,沈慎到底问起沈落发生了什么事。沈落从在英武侯府谢家时她与谢明轩之间的冲突说起,直说到兰佩山遇到的黑衣人。 沈慎听得面色凝重,沈落问,“那件事还没有解决吗?” 沈慎摇头,“已经解决了。”他转头去看沈落,“如果那件事没有解决,我没办法休息,韩将军也一样。”言下之意,正是因为处理好了,韩玹才有时间补偿沈落、陪她去爬山,但偏偏出现这样的意外。 沈落又问,“大哥,我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沈慎仅言简意赅解释,“韩将军之前经手了桩重要的案子,结下仇怨遭了报复。” 沈落点头,也明白沈慎的意思。有些东西不能透露给她,但既然之前的事都已处理好,那么今天出现的这些黑衣人,极有可能与那些并无关系。 她想不通究竟是怎么回事,除了最开始为了警告她故意暴露的那一点东西,韩玹其实从不会让她知道与危险有关的事情。她不知道,却可以体会得到这些的可怖。 沈落陷入沉思,又被沈慎的一声叹息拉回思绪。沈落转头去看自己大哥,沈慎也正看她。沈慎道,“落落,我有点担心……”他顿了顿,转而问,“你不害怕吗?” 她是被家人呵护、爱护着长大的,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的事,也没有经历过任何的生死之难。喜欢上了韩玹,和他关系越来越亲密之后,没有经历过的事也经历到了,还有无法免去的担忧与惶恐。 害怕吗?沈落扪心自问,她的确是害怕的。 鲜血染上闪着寒光的长刀,在眼前不停晃动,总觉得下一瞬那到便要直插她的心肺,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她从不曾直面过这样的情形。 沈落对沈慎道,“大哥,我害怕,特别害怕。我怕他会死,也怕我自己会死。”她垂下眼,低声说,“我知道,不应该让你们担心。可是他……”沈落想起韩玹身上的伤痕,忍不住哽咽,“他哪怕浑身是伤,也护我周全。” 韩玹既不是没有能力保护她,也并非没有办法保护她,而是哪怕在那样无路可走的情况之下,仍旧可以让她免去一切的伤害。 假使换一个别的人,她不认为能够随随便便做到。只是,这样的危险也是韩玹带来的,假使换一个别的人,大概根本不会遭遇这些。 沈落察觉到自己的任性,她执意不肯放弃韩玹,对于她的家人而言,无异于让他们常常担心牵挂。韩玹过的是不平静的生活,她可以接受,也可以不在意,却不能不在乎父母、亲人对她的挂怀。 “大哥,”沈落禁不住双唇微微发颤,她一瞬失去了抬头看沈慎的勇气,只能低声问,“不能两全吗?真的没有办法两全吗?” 回应沈落的,是沈慎长长久久的沉默。 · 沈落生了一场大病,也许是因为那天受到了惊吓,也许是因为别的。 在床上躺了七天,她才能从屋子里出去走一走。身体没有好透,蒋氏不让沈落去书院,她不得不在家休息。 赶巧这天的天气不错,沈落在屋子里闷得慌,便出门去散步顺便散心。出得院子就碰上自己姐姐沈鸢身边的大丫鬟含春,见她满脸喜意,沈落不免问上一句有什么好事。 含春笑着应,“七小姐,可不是有好事吗?”走近了沈落身边,含春低声说,“太子殿下亲自到府里来提亲了。”章祁提的哪门子亲,那是显而易见的。 沈落听到这话,跟着惊喜,一连串问题,“太子殿下当真来了?姐姐知道吗?爹娘知道吗?哥哥知道吗?祖母知道吗?” 含春见她这么激动,掩嘴而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老夫人、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知道了,奴婢正要去通知小姐的,赶巧先碰上七小姐了。” 沈落便说,“我和你一块去。”含春应了声,沈落当即放弃去后花园散步的心思,转而去了找姐姐沈鸢。 本以为沈鸢还什么都不知道,可见着她对镜梳妆,怎么都不满意,沈落便不认为是那么一回事了。她忍笑,戏谑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我那个不打扮也美得姐姐怎么好似不见了?” 沈鸢听到沈落的声音,扭头见她脸色不错,知是心情尚可、身体尚可,但笑一笑说,“不打扮也美就不兴得打扮一次吗?” 她起身,拉着沈落到梳妆台前坐下,双手摁着她的肩,“来得正好,我帮你收拾收拾,免得一会不好意思见人。” 沈落没明白沈鸢的话,笑着回头反问道,“我有什么不好见人的?” 站在她身后的沈鸢便问,“你不要见你的韩将军了?” 沈落身子微僵,垂了垂眼说,“他应该不会来的……”她转而又和沈鸢语气欢快道,“我方才出门便碰到含春了,她可是告诉我,有人上门来了提亲,姐,你猜一猜是谁?” 沈鸢轻哼声,捏一捏沈落的脸,“我知道的可比你多,不说你知道的这些了,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沈落奇怪,“什么我不知道的你知道的?”沈鸢还未回答她的话,老夫人派来请沈鸢和沈落过去的素芳正巧到了。 素芳从外面走了进来,见沈落也在,笑说,“七小姐也在,奴婢可是省了一趟跑腿活了。老夫人请四小姐和七小姐过去,有重要的事情。” 沈落以为素芳指的是自己从含春那儿听来的,便道,“你和祖母说一声,我身子还没有好透,便不过去了。等哪天好了,再去和祖母请安。” 素芳却没有应话,反是掩嘴而笑,说,“七小姐,那大概是不行的。老夫人交代了,别人上门提亲究竟是大事,不管最后成还是不成,小姐的意见也很重要。您要是不去,这可怎么办?” 沈落被素芳一番话弄得晕晕乎乎的,沈鸢凑到她耳边提醒说,“韩将军……”那样的三个字闯入耳中,与素芳的话联系在一起,一时之间,沈落更懵了。 第58章 攻势 一路上遇到的人脸上似乎皆挂着说不清的笑容,还有道不明的眼神,这让沈落几乎不能直视。突如其来的消息也让她无从应对,被沈鸢带到了荣安院时,她还是稀里糊涂、晕晕乎乎的。 韩玹来提亲了? 哪怕清楚不会有人故意捉弄她,沈落下意识还是不怎么相信,觉得这不是真的。然而韩玹端端正正坐在荣安院的正厅里,这也不是假的。只是在此之前,她以为这一天不会来得那么快,也以为韩玹会提前与她商量。 厅内沈老爷子、沈老夫人早已在上首处安坐好,沈家三爷与沈三夫人坐在下边,在他们对面,一位是纾尊降贵的太子殿下,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 沈落迈步走进正厅,看到众人相对无言,不觉气氛有些微妙。再看爹娘的表情与神态,远不似路上见过的那些人的偷笑暗喜模样,忆起前一阵的事情,沈落心思有一瞬的恍惚。 沈鸢余光注意到沈落的不对劲,可依然镇定。她带着沈落上前与众人一一问好,而后站到了沈三夫人的身边,正好与章祁、韩玹面对面。 有人在望着她,沈落有所感觉,抬起了头。触及韩玹视线的一瞬,她从迷迷瞪瞪中恢复清明,却无法与韩玹对视,只得悄悄别开眼。 韩玹将沈落的躲闪收在眼底,然而他此时究竟什么心思,面上丝毫不显。沈家三爷与沈三夫人也关注着韩玹的一举一动,转瞬之间,他们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这一刻,独独是沈老夫人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老夫人道,“阿鸢、落落,今天的事情和你们关系可大着,我让素芳把你们喊过来也是让你们自己表个态。事关重大,好还是不好,总得听上你们一句话。” 章祁与韩玹皆早已表明来意,此时此刻,倒不如说是正在等着一个结果。老夫人的态度和善,这是显而易见的,只未等沈鸢与沈落应答,一道严厉许多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母亲,容我说两句。”在底下坐着的沈家三爷忽而开口,他紧蹙着眉,神色肃然,也不似沈老夫人那样好声好气。沈鸢和沈落看过去,但见沈家三爷面容紧绷,单凭着对自己父亲的了解,也知道他是在忍耐。 沈老夫人眉心轻拧,但依然点一点头。沈家三爷便不客气的对章祁道,“太子殿下,太子妃身份尊贵,阿鸢自小性子顽劣,被我和她娘宠坏了,还请三思慎重。” 紧跟着,沈家三爷又与韩玹说,“韩将军,落落还小,不论定亲还是出嫁,我和她娘都暂且不打算考虑。” 沈晋一下将话说得十分直白,既没有畏畏缩缩也没有任何的犹豫。假使说他对章祁的态度还能称得上婉拒,对韩玹的拒绝态度则是非常的直接。 非但如此,将话说罢,他更是直接起身,但仍对沈老爷子、沈老夫人鞠躬道,“父亲、母亲,事关重大,还需要一家人细细商量,容不得半点的草率,改日再说为好。” 沈家三爷没有气势汹汹、气急败坏,然而他语气中的坚决容不得质疑。他又似不想多说,让沈落与沈鸢过来,好似也只为让她们知道他的意见。 沈三夫人担心两个女儿的情况,多少用眼神安抚。沈鸢摇头示意蒋氏自己无事,她看一眼吃瘪的章祁,反倒抿唇莞尔。章祁瞥过来,面色不变,眼底满盛无奈与没有办法。 尽管不意外自己爹爹的话,可担心韩玹,沈落仍看向他。 上一刻尚且低垂着眼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的人,在她望过去的瞬间仿佛有所感应,转而与她四目相接。沈落看到韩玹温润的眼中透出的情深,那样叫她心悸。 沈落咬了下唇,再次避开韩玹的目光。 正厅里的气氛因为沈晋的话变得越发微妙尴尬,章祁与韩玹皆乖乖默不作声。只是沈家三爷将话说到这里,注定厅子里众人要不欢而散。 章祁与韩玹先被请走,留下了沈家的人。沈落始终站在沈三夫人的身旁,一步未挪。旁边小几上搁着的茶水早已凉透,不见热气袅袅。她想着韩玹离开的身影,安静听其他说话。 沈三爷那番言论没有令沈老爷子与沈老夫人生气,可多少有教训的话。沈晋略低着头认真听,末了但应一声好,叫人没法多说他的不是。 清楚自己小儿子是什么心思,沈老夫人倒不着急要沈鸢或沈落定亲。沈老爷子喊走了沈三爷去书房,自是商量事宜,她亦不置一词。 并不想苛责谁,沈老夫人也没有特别对沈三夫人说些什么,但看沈落站在那里发愣,反是心疼起来。从那天迟迟回府生病至今,沈落便似有心事,韩玹上门提亲,更印证了这一点。 思及此,沈老夫人道,“阿鸢、落落,你们先回去罢,我和你们娘还有话要说。眼瞧着要下雪,你们都多添两件衣裳,别是冻着了。” 一样察觉到沈落有心事,而又意会到自己祖母的意思,沈鸢拉着沈落出了正厅。从荣安院出来后,沈鸢便问沈落,“落落,你在想什么?” 沈落不想叫她挂怀,摇了摇头,又挤出笑容道,“没有想什么啊。” 沈鸢唯有说,“从你生病到现在都很不对劲,今天去我那里的时候看着还好,偏偏见到韩将军又没了精神,一直在发呆。都这样了,你还要告诉我你没事吗?” 沈落避无可避,沉默下去却明白这样无济于事,因而小声道,“姐,我不是很想说,但是自己会尽快处理好的。” 即使对沈鸢说了这样的话,沈落却清楚,她现在毫无办法与头绪。以为冷静几天可以想通,但并没有好多少,见到韩玹更觉得如此。 先前觉得天气不错,但再从荣安院出来,太阳已不见踪影,天地也好似变得混沌不堪,黄澄澄的一片。纵然不是阴沉沉的感觉,却同样叫人心生压抑。 沈落独自回到院子,枯木上坠着的冰凌即使没有阳光的照耀依然晶莹剔透。她不觉驻足,望着干枯的树木发起愣。 院子里的榕树即使在冬日也还有绿意,沈落记起她想偷偷出去见韩玹的那个夜晚。她没能够走出去,韩玹却来了与她赴一面之约。 那个时候,她很坚定的想,无论和这个人在一起会经历什么、要面对什么,她都不会害怕畏惧。她没有想过,自己到底还是动摇了。 假使她是一个人,大概想做什么都可以没有顾虑,但想到自己要是有三长两短,父母亲人必然都要伤心,便总觉得自己太任性。也许她只是胆小,找出来这样的借口。 她想过很多,也想过假使自己能保护自己,大概就不会有事了,但那似乎也不容易解决。韩玹似乎要面对很多危险,那便不允许任何软肋……以前她没有真正体会到这一点,现在却懂了。 思绪在恍然间飘远,沈落的心情又无可遏止地低落下去,倚着榕树树干发起愣。似乎有脚步声传进耳朵里面,沈落觉得熟悉。她转身,猝不及防跌进一个更加熟悉的怀抱。 寒冷在瞬间被驱逐开来,她的周围独独剩下温暖与韩玹身上特有的气息。大大的斗篷将两个人一齐包裹住,也令他们贴得更近。沈落呆傻得不知反应,韩玹便趁机凑上了前。 “站在这里不冷吗?”韩玹的声音近在耳畔,不知该惊喜还是惊吓的沈落没法应答。被韩玹握住双手,她才发觉自己的手冷似冰块。想要抽回来,韩玹却没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韩玹抱着她,只是抱着她,竟再没有了别的话。耽溺在这样的温暖怀抱,无心抗拒的沈落也同样不想开口。即便不提,沈落也明白韩玹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因为什么都清楚,韩玹才会在今天出现在这里。 近在咫尺的心跳声一如既往强健而有力,韩玹将下巴轻抵在沈落的法顶,松开她的手又捂住了她冷冰冰的耳朵。沈落盯着远处的墙根,想笑又想流泪。 唯独这时,韩玹在她耳边说,“你这么喜欢,我们就这样在这里站一天罢……”无论有什么情绪都被他的话破坏,沈落耳朵发热、脸颊发红,气恼得想打人。 可不等她有所反应,韩玹又补了一句,“下雪了。” 沈落下意识又看向前方,真的有雪花飘下来,沈落惊奇不已,还忍不住有些激动。她站直身子,想从斗篷里走出去,却被韩玹拉回来。 “你还没告诉我……”再次跌入韩玹的怀抱又听到他的话,沈落终于略略仰头去看韩玹。只是没有等到他的下半句话,先被韩玹寻机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又说,“我知道了。” 想起正厅里自己的故意躲闪,再与韩玹视线相对,莫名发怂的沈落仅是红着脸低下头,小声说,“韩将军,好冷,竟然下雪了。” 第59章 恨娶 雪势渐大,雪花不停飞舞,地上很快积聚起薄薄的一层白色。 院子里寂静无声,站在身后的韩玹触手可及,然而沈落只觉得手脚皆无处可放,不敢动作。慌张过后,她低落的心情也在忽然之间重归明朗,反倒扫去先前阴霾。 沈落想,她和韩将军的确不该是那样的。无论是什么想法,总要说个明白,而不是逃避沉默。毕竟她是这样喜欢这个人,没有办法轻言放弃。 过分亲密的姿势使沈落的两只耳朵变得发红发烫,韩玹垂下眼便看到一抹嫣红颜色,旋即挑了挑嘴角,又故意发出一声似满足的喟叹。 他的叹息在沈落头顶响了起来,却令沈落矮了矮身子。 寻机转身面对韩玹,沈落往后略撤了撤,复抬起头。韩玹站直身子,顺从垂首,终于在她的盈盈眸光里看到自己。 “韩将军……”沈落开口轻声喊他,又降不住他视线里的缱绻,顿了顿眼神飘忽道,“我泡茶给你喝罢。”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可越被韩玹盯住越觉得心虚,不得不再问,“你要吗?” “要。”韩玹的回答干脆利落,顺手将斗篷摘下披到沈落的身上。 宽大且不合身的斗篷将沈落裹得严实,斗篷的下沿靠近脚踝,叫她更显娇小。偷偷多看一眼韩玹,见他脸上满是无计可施的宠溺,沈落低下头的瞬间不由嘴角也翘了翘。 · 韩玹跟在沈落身后,从下雪的院子走到她的书房。雪花扑簌簌的下着,在他身上留下些许痕迹,迈步进得室内,又顷刻被热气化为水渍。 书房里要比外面暖和许多,沈落解下斗篷,抖一抖干净上面的雪水,便挂到一旁红漆雕花的木施上。她让秀禾秀苗送炭盆、送小火炉进来,泡茶的其他一应用什,书房里倒俱全。 韩玹跟到沈落身后,伸手帮她拂去发梢的水珠。沈落转身冲他笑一笑,也伸手帮他拍一拍衣服上残留的雪水。只是韩玹比她高出去一截,肩膀处尚且够得到,头顶便很难。 沈落见他发丝同样有小水珠,踮脚想伸手去够却未成功。她唯有摁住韩玹的肩让他低下头来,韩玹这才顺从了,沈落便学着他先前的样子帮他也拂去水珠。 炭盆里的银丝炭越烧越旺,书房里的温度持续上升,桌案小火炉上茶壶的水也烧开了。沈落与韩玹对坐着,气氛平和,叫人瞧不出来片刻之前韩玹才刚刚在沈晋那儿碰了壁。 直到将泡好的热茶递到韩玹面前,沈落方开口道,“是用的先前收集的花瓣露水,有一点花香味,不知道你习惯不习惯,先尝一尝。” 心里堆着话,不知道那些话会不会无意伤人,坦白之前的沈落仍有一点紧张。热气泛成白雾袅袅而上,沈落轻啜茶水,偷眼看韩玹端起茶杯又放下,不知是怎么。 “落落,”韩玹将扶着茶杯的手收了回去,不辨喜怒喊得一声,徐徐抬眸看向她。沈落应了他一句,韩玹再问,“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清楚自己没有能够掩饰好也没有继续隐藏的必要,沈落又点了点头,只盯着杯中盈透的茶水,没有说话。她忍不住去猜测,韩玹想和她说什么。 韩玹却道,“沈三爷不同意我们的亲事,你也要抛弃我吗?”他说得异常可怜,浑不似平日里正经模样,也不严肃,像极需要安慰。 沈落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话,目光扫过韩玹垂眸仿佛极为悲伤的模样,反而禁不住笑了一声。韩玹抬眼看过来,沈落连忙肃色说道,“韩将军,我当然不会抛弃你。” 可是这样的话没能够让韩玹面色好转,沈落不得不再强调一遍,“真的不会,也没有那样想过。”忆起自己的纠结与犹疑,沈落对韩玹说,“但我在想一些别的。” 沈落的话让韩玹暗中轻舒了一口气,他却仅是凝神细听沈落的心事。从郭武被扯进了那桩命案起,他已有担忧,究竟还是影响到了沈落。 “韩将军,”炭盆里银丝炭发出一声动静,沈落的声音随之响起,“上次的事情以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但怎么都找不到答案。” 她一鼓作气,将心里的话说出来,“我以前总觉得,无论和你在一起难还是不难、会遇到什么,都不要紧。我以为只要我不在乎就可以了,但我做不到因为这些事让父母和家人担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没有想过你会来提亲……”她日渐以为自己对韩玹的了解并不少,殊不知她不清楚的还有太多太多。沈落道,“你来提亲,我很高兴,可我还是想不好要怎么做。” 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确实如韩玹最初看待她的那样,尚且懵懂无知。她没有那么了解这个人,也没有那么清楚他的事,所以没有办法跟上韩玹的步伐,不能真的走进他的世界,无法准确判断很多事情。 沈落两手捧着白瓷茶杯,即使书房暖和,茶水依然凉得很快,再不见一丝的热气。她不知觉走神,有些发愣,叫韩玹逮住机会,屈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不轻不重的力道令沈落一瞬吃痛,下意识叫了一声,沈落抬手捂了下脑门又将手松开。还未来得及抱怨,她先听见韩玹问,“所以我受伤了你也不管不问,我来见你,你也躲躲闪闪?” 韩玹说,“幸得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不是清楚沈落轰轰烈烈的性子,他会以为沈落受不了他。尚且不能安定的生活,注定仍有诸多麻烦,他需要有时间一一解决。 “我以为不让你知道那些事对你是更好的,但也直到最近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如果你心里有数,大概能少一些不安。”韩玹伸手抚一抚沈落颊边的碎发,“落落,我可以对你更坦诚。” 沈落迟疑,“但爹爹那样说。” 韩玹倒是淡定,“沈三爷不同意,说明他对我不够放心满意。等到沈三爷点头,你也不用再纠结这些了。”他弯唇一笑,“不是你说的吗?哪怕一次两次三次被拒,我也不要气馁?” 明明韩玹只是说了这么些话,对沈落而言却有如拨云见日,重重疑虑与心结都在他的言语间被轻松解开。她觉得两难的事,在韩玹说来她什么也不必做,只要将一切交给他便行。 这样的心意叫沈落心生欢喜,但她仍是不十分确定地问,“这样就可以了吗?难道我不需要做什么吗?” 韩玹笑笑,伸手捏了捏沈落的脸。他端起茶杯,将几乎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复道,“能常喝沈七小姐一杯好茶,已为莫大幸事,夫复何求?” 听到这样的话,被他注视着,被他的温柔与宠溺包围着,沈落的心底升腾起一股拥抱亲吻韩玹的冲动。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起身走到韩玹身后抱住他,沈落亲了亲他的耳廓,又将脸贴在他的背脊,轻声道,“韩将军,其实你以前就对我很坦诚了。”韩玹微侧了脸,又听到沈落说,“在清河郡的时候,我已经见识过了……” 察觉到沈落的手在他胸前、腰间偷偷摸摸游走,终于反应过来她话里意思的韩玹:“……” · 沈鸢兀自回到自己的闺房,遣退丫鬟在梳妆台前坐着。她是不怎么怕冷的,屋子烧着炭盆又很暖和,今天风不大,沈鸢便想将窗子打开。 待她走到窗边,才发现窗框上悬着两只缠枝纹银质球形东西。去荣安院时,这玩意还不在。那是两个比沈鸢拳头还大的玩意,好奇伸手去碰了碰,听到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响,她意识到这是两只铃铛。 沈鸢伸手又去推了推,力道比之前更大上许多,两只铃铛变得晃个不停,响声也持续不断。会在她这儿弄出这样东西的人屈指可数,沈鸢以为自己并不必费心思猜。 事实确实如此,不等沈鸢下结论,“作案”的人自己先冒头了。看到站在窗户外的章祁,沈鸢意外又不意外。见章祁面色泰然,她故意调笑道,“太子殿下,还请三思慎重。” 章祁眉头一挑反问,“君子有九思,还不够吗?”无视沈鸢笑得极为欢畅又含着幸灾乐祸之意的模样,章祁淡淡道,“沈大人说,你自小性子顽劣,这话倒不假。” 沈鸢倚在窗户旁,很是配合的问,“那怎么办呢?” 章祁道,“吾日三省。” 沈鸢眨眼再问,“何年嫁给你?何月嫁给你?何日嫁给你?” 章祁满意颔首,“有此情意,吾心甚慰。” 沈鸢:“……太子殿下,您恨娶么?” 第60章 期望 沈鸢与章祁说着话,窗外飘起棉絮样的雪花。她昂首一瞧,笑眯眼道,“竟然下雪了,雪多兆丰年,是不是,太子殿下?” 促狭的话叫章祁伸手过去,直接盖住沈鸢小巧的面庞。一团黑影忽然罩了过来,她下意识闭上眼睛,想躲却没能躲开。外面虽冷得厉害,但章祁手心仍是很温暖。 一瞬收回手,章祁静静看着闭眼展眉而笑的沈鸢,只觉得喜欢得紧。见她想要睁眼,章祁又将手覆了上去,挡住她的视线。沈鸢眼睛眨了眨,眼睫轻扫过章祁的掌心,叫人心痒难挠。 章祁佯做不满问道,“所以任由我在外面风霜雨雪、受寒受冻?” 沈鸢从指缝里偷偷看章祁一眼,莫名被他故作正经的样子逗得扑哧笑出声。她的反应又闹得章祁脸黑了黑,将手收了回去。 尽管知道章祁不是真生气,但沈鸢仍是连忙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岂能受此待遇?”她话里依然是逗章祁的意思,却赶在章祁再次黑脸前,踮脚探出身子将自己的手搁在了章祁的头顶。 悬空的手掌似欲为他遮风挡雨,沈鸢笑问他,“这样行不行?”章祁不说话,她将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两手交叠,在章祁的头顶撑起巴掌大的荫庇,再问一声,“这样呢?” 章祁仅仅是淡淡瞥她一眼算作回应,沈鸢不得不往前凑过去些,两个人脸对着脸,鼻尖快要撞到一起。她两手捧了捧章祁的脸,翘着嘴角凑上去,爽快的亲了下他的嘴巴。 沈鸢又问,“表哥,这样可以吗?” 一触即分的亲密从来无法叫人餍足,章祁当下眼睑微垂,视线扫过沈鸢嫣红的唇瓣,淡定倾身上前,“我马上要回去了,你太笨,我教你。” · 沈家三爷在沈老爷子的书房里待了两刻钟才出来,他面色冷峻,令人不怎么想靠近。彼时沈晋正欲从荣安院离开,又被沈老夫人叫丫鬟给请了过去。 先前沈老夫人留沈三夫人蒋氏说得几句话,便让她先回去了,总归不过是多留一会人的意思。是以当下老夫人已不在正厅,而是回了屋休息。沈晋到的时候,沈老夫人正倚在松绿缠枝纹大引枕子上闭目养神,手边一只富贵牡丹的袖炉。 沈三爷轻手轻脚走上前,恭敬说道,“母亲,您找我。”听见响动的沈老夫人睁开眼,她笑着应了声,随即将屋里的其他人都挥退了下去。 “坐吧。”老夫人手指点点旁边的位置,让沈三爷先坐下来说话,随后又替沈晋倒了杯热茶搁在他面前,语气温和,“是你喜欢的西湖龙井。” 沈三爷接过茶盏,道了声谢谢。和沈老爷子在书房商量了半天的事情,这会正口渴得紧,沈晋没有客气徐徐饮下半盏茶水。 老夫人歪在暖榻上,与他说,“晋儿,阿鸢和落落的亲事,我不会太干涉,你是做父亲的,肯定有自己的看法,也有自己的考虑,这也不必我多说,你定清楚。” 沈晋便道,“母亲疼儿子。” 老夫人笑一笑说,“你们哪个又是我不疼的?”顿了顿,她慢慢道,“我喊你过来,是也想和你说两句话,大概是年纪越大越唠叨,你别嫌烦才好。” 沈晋说不敢,老夫人又说,“到了现在,我也没有别的太多盼头,就希望你们还有阿鸢、落落这些孩子们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最好是,每天只用发愁发愁吃什么、玩什么,可他们太懂事。” 孙子如沈慎、沈昭等人,都在努力承担起荣国公府的家业,孙女们如沈鸢、沈舒等人也都不服输,大有和哥哥弟弟们一较高下的气势。这是因为他们都上进,没有养出骄奢淫逸的毛病。 沈晋明白沈老夫人话里的意思,沉吟道,“娘,落落还太小了。何况,那小子还有不少事情没有解决好的,怎么能轻易答应这么重要的事?儿子以为,晾一晾才是正经。” “至于阿鸢那边……”老夫人看过来,沈晋便说,“爹的意思是,等阿鸢参加完考试,看看成绩如何。通则通,不通则再议。”如果能够在春闱科考取得不错的成绩,将来为太子妃、为皇后,都不至于有太多难处。 老夫人听得这话,自是欢喜,不免替沈鸢、沈落两个人放下了心。两个人再说了一会话,沈三爷也思索着沈老夫人的话,终于离开了荣安院。 · 赶在沈三夫人过来宽慰沈落之前,韩玹从沈家离开了。蒋氏安抚过沈落一番,见她没有大碍,又念着她身体未曾好透还须静养,并没有待得太久。 等到蒋氏前脚一走,后脚秀禾已被沈落招到了里间。沈落坐在暖榻上,小声好奇问她,“打听到了吗?”沈落十分好奇,韩玹是怎么提亲的。 见秀禾点头,沈落越生出兴致。秀禾道,“奴婢打听了一圈,据说韩将军和老太爷、老夫人还有三爷、三夫人都说了很多话,就是不知道小姐想听哪一句了?” 沈落斜眼,哼了哼,“你敢取笑我?”秀禾憋笑摇头,沈落清清嗓子,佯做正经,“不知道哪一句好听,还是得都听一听才知道。” 秀禾十分配合,同样一本正经的答应沈落,而后笑着开口,“韩将军说,小姐秀外慧中,令人倾慕,故而想与小姐成百年之好,希望得到成全。” 闷骚的韩将军要说出这样的真心话不容易,虽然并非亲耳听到叫沈落觉得可惜,但至少是对着自己的家人说的。屋子里的热气熏得沈落脸颊红扑扑的,她摸摸脸颊,故作镇定问,“还有呢?” 秀禾道,“韩将军还说,相比荣国公府,他有的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小姐想吃什么、穿什么、要什么、去哪里,都没有问题。小姐,韩将军这话是不是想说,不管小姐想怎么样都可以?” 沈落当下并没有回应秀禾的话,秀禾也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安静看着她。沈落揪揪衣袖,心想,韩将军果然是个大闷骚,下次一定要亲耳听到他说这些话才行! · 沈落病愈后回到春山书院上课,方才得知原先的杜院长已被撤换,另有翰林院的李翰林调任接替这个职位。她想起了韩玹在春山书院时事,又想到前些时候韩玹的难处,多少意会到其中曲折。 先前从谢家离开得突然,之后因为身体不适,沈落迟迟没有到书院上课,此番谢兰蕴见到她,自然对她百般关心,午休的时候,更邀请她一起用饭。想了解书院近况,沈落没有拒绝。 只是谢兰蕴似乎并不知道太多的内情,沈落没有从她口中听到多少关于杜院长被撤换的事。用过午饭,两个人在烧着小炉子的马车里聊天,沈落得知书院组织去冬游打猎的消息。具体的时间没有定下来,大概还不怎么急。 临到快要上课,沈落和谢兰蕴齐齐往梅班去,在半路上碰到了董云溪。看到谢兰蕴和沈落走在一起,找了她半天的董云溪上前挽过谢兰蕴的手臂,便拉着她往别处去,口中道,“我有事想和你说,你跟我来这边。” 谢兰蕴被董云溪拉得跄跄踉踉,沈落怕她受伤很快松开了手,她被迫跟着董云溪走了。谢兰蕴直被董云溪拉到一条鹅卵石小道,她挣扎着想缩回手臂,反而先被董云溪甩开。 董云溪嫌恶说,“你为什么不肯听听你大哥的话,非要和沈落走得那么近,这样有意思吗?毕竟你们才是一家人,别分不清轻重了。为了她和你大哥闹得不高兴,真的有必要吗?” 谢兰蕴素来不是能辩论的人,然而此时被董云溪的态度与言语激到了,她忍不住回嘴,“董三小姐,我觉得我想和谁来往是我自己的事情,和别人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是你说的这样,那也是我们家的事。” 董云溪听到这话,但认为谢兰蕴不识好歹,但她仅是笑笑说,“我是为了你好,你大哥也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还有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迟早是一家人。” 谢兰蕴嘴唇抖了抖,终不过说,“是吗?” 董云溪拉着谢兰蕴走了,沈落便一个人先回了梅班。周宣景恰巧站在门口,见到沈落走了上前。他似乎是瞧见了方才那一幕,与沈落说,“你别在意,毕竟董三小姐要和谢大少爷定亲了。” 沈落本没有在意,只是听到周宣景的话仍免不了吓了吓。周宣景表情认真,这也不是小事,恐怕很难弄错。沈落缓一缓劲,还是觉得这消息震惊到有些惊悚。她再想问周宣景话,周宣景却摇了摇头径自走开,没有再说别的。 第61章 算账 从周宣景口中得知到的消息惊喜不足,惊吓有余,然而这种情绪过去之后,对于沈落来说便不过如此。即使董云溪真的嫁给了谢明轩,对她一样没有影响。但后来直到放堂时间,沈落也没能和谢兰蕴多说几句话。 沈落一如既往坐着马车回府,顺便寻机翻看整理从谢兰蕴那借来的笔记。经过长街时,她让车夫停了停,自己下去糕点坊买点心。 过得片刻,沈落从店铺出来,却先看到了站在马车旁边的韩玹。他穿着深色暗纹大氅,在瑟瑟寒风中身姿笔挺。 天实在太冷了,呼出的每一口热气都化为白烟,冷风卷着寒气恨不得浸入骨子里。即便知道韩玹并没有等得太久,沈落也担心他被冻,疾步走上前,让他先到马车里面再说话。 小火炉上正烧着热水,沈落替韩玹倒了杯茶,要他赶紧喝了暖暖身子。韩玹看一看粉白莲花样式的杯盏,接过茶杯却迟迟没有动作。将刚买的点心摆出来让韩玹尝,又注意到这情况的沈落看着他,不明所以。 韩玹也望向沈落,好一会才问,“这是你用的?” 这辆马车是沈落到书院上课和从书院回府专用的,里边存着的一应用什的确都属于沈落。这只茶杯是她用的,而往前她没有和韩玹有过这样的互不嫌弃。 沈落将茶杯收了回来,两颊微红、强自镇定道,“那我自己喝……” 滚烫的茶水入口便叫她舌尖发疼,碍着韩玹坐在对面,沈落不得不忍耐,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手中杯盏又叫韩玹伸手拿了过去,他的一声轻笑在沈落耳边荡了荡。 沈落抬眼,只瞧见韩玹将余下的热茶都喝个精光,似乎还就着她先前用过的位置。韩玹的举动令沈落脸上烧得更加厉害,不想等他先说出叫人羞赧的话,沈落问,“韩将军,你特地在等我吗?是不是有什么事?” 过去言语行为都大胆撩人的人,近来频频发怂,都不似她的做派了,然而这样的沈落依然叫韩玹觉得可爱。搁下杯盏,韩玹扬眉,故意问,“不能是想你了,来见你一面?” 沈落垂眼点头,“能。”话出口,韩玹已凑过来亲了亲她,“乖。”沈落莫名越发害臊,可过去的她好像不总这样,从前的韩玹也非如此,什么时候,他们好似调了个个?沈落想不明白。 眉眼舒展、心情舒畅的韩玹坐直身子,挑着嘴角说,“我是过来见你的,也是过来接你的。”顿一顿,他继续道,“我得看看,你还会不会躲着我了。” 从韩玹口中忽然听到这话,沈落不知怎么心里边便闪过他是在秋后算账的想法。不久前韩玹去荣国公府见她,那样的宠溺温柔将她麻痹,以致于她直到上一刻刻还以为韩玹不再在意她没有去探伤,也以为韩玹不再在意自己躲着他……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 沈落心虚不已,不得不假装没有听见韩玹的话,低头看到新买的糕点,赶紧掂了一块喂到韩玹嘴边,“韩将军,你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待韩玹张嘴吃下了点心,沈落又扬声吩咐车夫调头往将军府去。她笑得讨好,拉拉韩玹的手,“玹哥哥,你的伤怎么样了?我看一看可以吗?” · 马车在将军府外稳稳停住,外面的风很大,沈落从马车上下来,先是不小心磕了脑袋,后又被吹了个七荤八素。韩玹见风势太大,立刻将沈落塞回马车,“你先坐一会,我让人送顶轿子过来。” 连半刻钟都没有的路,韩玹竟说要让她坐轿子过去,沈落以为太过夸张,连声拒绝道不用。韩玹并不听她的话,只是说,“你生病刚好,不能受凉。”他摸摸沈落的脑袋,“稍微等一会,就当图个安心。” 韩玹说完便放下了马车帘子,沈落却像是不安分的小猫被顺毛了般,不但坐得端端正正,手脚更是摆得整整齐齐。韩玹没有掩掩饰对她的挂怀,这让沈落心里甜滋滋的。 未几时,轿子当真到了马车外面,沈落从马车上下来又立即进得软轿。她掀开轿帘,见韩玹就站在旁边,当下说道,“韩将军,你坐轿子吗?”韩玹虽未应话,但冲她点了点头,沈落便放心了。 当韩玹也要进来轿子里时,即便有些发懵,沈落仍努力往旁边让了让。轿子里空间狭小,再怎么想腾出来位置,两个人免不了还是有些挤。 沈落扭过头,巧又不巧,同一时间,韩玹侧过脸,他们几乎鼻尖擦着鼻尖。她眨眨眼,撇过头,摸摸鼻子问,“怎么没有要两顶轿子?我们两个人这样会不会太挤了?” 韩玹坦然,“府里只有这顶轿子。”这将军府本就单单韩玹自己住,假使一切从简,不铺张也不浪费,这样的情况又很好理解,沈落无法反驳,甚至相信韩玹的话。 逼仄的空间里面,旖旎的气氛毫无征兆蔓延,韩玹侧过身子,沈落余光偷瞄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紧张。微低下头,沈落看看自己的指甲,想着有些长,该修剪了。 韩玹伸手扶住沈落的肩,也感觉到她身体发僵,不由想笑。韩玹凑过去,亲亲沈落的耳尖,又往下在她脖颈落下轻吻。沈落身体轻颤,白皙的皮肤泛起诱人的粉色,本只想逗弄逗弄她的韩玹眸子一暗,不留神便坑到了自己。 假作淡定坐直身子,韩玹扶住沈落肩膀的手落到了她的发顶,动作温柔的揉了揉,“还疼吗?” 沈落偷偷看他,见他嘴角挑着笑,意识到自己被捉弄,想恼又没法恼,唯有摇头道,“不疼。” 韩玹再帮她揉了揉,应了声,没有了其他的话和动作。 轿子外寒风呼啸,轿子里两个人却失去交流。沈落闷了半天,到得地方,终于转头轻声喊,“韩将军。”待韩玹侧脸,她倾身上前迅速在韩玹唇上咬了一口,见他反应不及,沈落不免得意。 坏事得逞,欲图直接从轿子里逃出去的沈落不想起身太急,再次磕了下脑袋。她跌坐回轿子里面,连忙捂着脑袋喊疼装可怜。冷眼旁观的韩玹轻易摁住沈落,嘴角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 自作自受四个字的深刻含义,沈落再次领会。虽然接受过“惩罚”,但是沈落的心情没有怎么变坏。韩玹身上的伤口的确在愈合,伤势无大碍,沈落看过放心许多。 替韩玹换过药,沈落坐在床榻旁和他说话。只还没说上两句,房门忽然被从外面打开了,可没有人进来。沈落探头去看,但见有什么像一阵风一样往里面冲进来,定睛细瞧,发现是只小奶狗。 奶白色的毛发软乎乎的,乌润润、水汪汪的眼睛天真无邪,它冲到沈落脚边,便在附近哈着舌头转来转去,像同她十分亲密。沈落弯腰冲它伸出手,小奶狗立刻示好的舔了舔,她又摸摸它的脑袋。 韩玹主动找她却不肯说是什么事情,大概就是这个了么?小奶狗太过可爱,而这么富有生活气息的东西出现在韩玹的府里,让沈落既惊喜又兴奋。她语无伦次,问韩玹,“韩将军,这是什么?不对,这是小狗,哪里来的?” 沈落的反应全然出乎韩玹的意料,偏偏又叫他受用无比,但他十分镇定回答沈落道,“买来的。”沈落起身蹲到小狗的面前,仔细研究了一下,问,“它有一个月大吗?” 韩玹继续回答,“快了。” 沈落再问,“韩将军,你这么忙,有时间照顾它吗?是不是要每天都带出去遛一遛弯才行?如果你没有空,我也可以来帮你。它好像和我一见如故,比我们刚见面时的你热情多了,我喜欢它。” 低头看一眼埋头和小奶狗玩耍的沈落,韩玹淡淡道,“嗯,今天晚上就炖了,冬天正好补身子。”沈落听言,将小奶狗往自己怀里护了护。 抬头看韩玹浑似满脸不高兴,沈落到底笑着起身,往他面前凑了凑,“我们家韩将军不乐意了吗?可是你想一想,我不会嫁给它,也不会亲它。倒是以后你带它出去遛的时候,还可以顺便遛遛我,其实很合算,对不对?” 第62章 心迹 韩玹吩咐底下的人送来个小巧的袖炉,让沈落好好抱在怀里,再帮她裹紧了斗篷,带她出得房间往别处去。 和沈落一见如故的小奶狗跟着两人身后,摇摇摆摆,活泼到有些得意洋洋。她回头看了两眼模样颇为嘚瑟的小狗,又转头欢快笑问韩玹,“韩将军,它有名字吗?” 仿佛是听懂了沈落想替它取名字,小奶狗“汪汪”两声,同样欢快至极。然而韩玹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没有听清楚沈落的话。她只得拉拉韩玹的手,掌心是热乎的,手背却染上寒意。 沈落用力握住韩玹的手,又说,“等一下,先别说,我先感应感应,没准我们心有灵犀想到同一个名字呢?”韩玹回神低头,看到的是陷入沉思的沈落,她想得很认真,当作正经事情在对待。 走出去十来步,沈落大约想好了,她往韩玹身边偎了偎,悄然问,“韩将军,你给它取得名字,是不是叫‘不不’?‘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将军与我情’、的那个‘不’?” 韩玹表情正经的回答,“大概是‘迫不得已’的‘不’。” 沈落沉吟,面上一派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情不自禁’、‘爱不释手’、‘赞不绝口’的那个‘不’,对不对?嗯,不愧是我们,连给小狗取个名字都能想到一块!” 被强行心有灵犀的韩玹:“……”恰好一阵又冷又急的寒风卷过,他伸手拦住沈落,护着她往前,叮嘱说,“风太大,别说话了,待会呛着了凉气。”沈落乖乖闭嘴,却止不住笑意。 · 发现韩玹是带她到了祠堂的时候,沈落意外且惊讶。她对韩玹的身世与家世知之甚少,而韩玹从来不提起。察觉到那可能牵扯到一些隐晦的东西后,沈落更不好意思过多探究。 不论哪门哪户,祠堂都是极为私密庄重的地方,而韩玹今天将她带到这里。太阳尚未落山,沈落站在外面便能看到里边。她略扫了眼,不似沈家祠堂那样的景象,有些空空荡荡。 沉默之中,韩玹握紧沈落的手,直接拔脚迈步进去。站在明黄色蒲团前,沈落看清楚香案上供奉着的仅是一尊灵牌位,上面金漆的一排字——“顕妣韩母韩氏孺人之灵位”,令沈落生出错愕。 韩玹原来是随母姓?这毕竟是很少见的,往前沈落几乎没有碰到过,而韩玹身上藏着的未知秘密使得她忍不住往复杂的方向想。韩玹曾说,可以对她更坦诚,而今又这般,好像在印证言而有信。 “今天是我娘的忌日。” 沈落听见韩玹这话,下意识反握住他的手。她想起清河郡那个村子里莫名冲韩玹叫嚣的村民,也记起他们要从清河郡离开前的那天夜里,坐在窗沿独自喝酒的韩玹,还有从谢大人口中听过的话。 点一点头,算是对韩玹的回应,沈落偏头看他。韩玹脸色尚且平静,除去隐约的悲伤之外并没有激动不忿。 安静中,韩玹的声音沉稳坚定,他说,“落落,我不是为了报仇活着,但是我必须为我娘找一个公道,让她能在九泉之下安息瞑目。” 尘封的往事隐藏着不可知的真相,而韩玹在为了那个真相付出努力。他在人前的冷清与疏离,未尝不与这些有关。安慰的话能起的作用有限,沈落希望自己陪在他身边,可以让他好受些。 其实,她能够感觉到韩玹从过去到现在身上的变化。沈落不知道这些变化与她有多少的关系,这也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韩玹变得越来越好了。 望着眼前的牌位,沈落悄声道,“韩夫人,谢谢你……让我遇到这么好的韩将军。”以为韩玹不会说什么,未想他当即反问,“哪里好?” 沈落微怔,转而看稀罕宝贝一样看着他,晃一晃脑袋,理所当然说,“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你了,自然说明我们遇到的时机就是最好的时机,我遇到的你就是最好的你啊。” 西斜的日落余晖打在韩玹坚毅侧脸,泛起一层淡淡的橘黄光亮。时间似乎一瞬凝滞,沉寂过后,沈落听见韩玹郑重的说,“落落,谢谢你。”他顿了顿,将话说得完整,“谢谢你喜欢这样的我。” · 英武侯府,谢家大宅。 谢夫人何氏今天不知为什么心情很不好,何念秋过来陪她用晚膳,却只触了个霉头,莫名被训了一通。她忍气吞声,熬着等丫鬟将碗碟撤下,再陪何氏吃过两盏茶才告退。 年底将近,寄人篱下的苦处变得越来越明显,靠着姑姑在谢家是大夫人,何念秋住进了这大宅子,然而这里究竟没有两个是她真正的亲人。冷风扫过,她咬一咬牙,将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了些。 谢明轩回府来与何氏请安,带着满身的酒气与脂粉气。何念秋还没有走近,扑面便全是难闻的味道。记忆中温柔善良又处处照顾她的表哥,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何念秋轻呼口气,走过去和谢明轩打招呼。 “表哥,刚回来吗?”何念秋露出灿烂的笑容,热情问道。见谢明轩有两分摇摆,她上前去扶了自己表哥一把。谢明轩冲她笑一笑,颔首间推开了何念秋的手说,“嗯,我去给母亲请安。” 想起这阵子姑姑在她耳边反复提起表哥马上要和董家三小姐定亲的事情,又想到旁的一些什么,何念秋心中念头转过,压下不快,重新扶住谢明轩。她柔声说,“表哥可是喝酒了?姑姑刚吃过晚饭,见到表哥,应该不会愁眉苦脸的了。” 谢明轩听了这话,知何氏心情不佳,继而又听何念秋道,“但表哥喝酒这事,姑姑常念叨着,我闻着酒气还重,不如先去我那喝上两杯茶,迟一刻半刻再来也不耽误。” 不想听自己母亲管教自己,而自己身上满是酒气又必定要被说,更何况自己母亲心情不好……谢明轩这般想着,对何念秋的提议便全无拒绝之意。他想了想说,“行吧,那就叨扰表妹了。” · 何念秋带谢明轩到自己住的院子,替他泡了热茶,又拿了自己闲来做的几味糕点让他尝一尝。谢明轩虽不爱吃这些,但瞧着似乎不错,究竟一样尝了一块,反是意外的味道不错。 “表妹的手艺比我想得还要好,就是府里的厨子做的点心都快要比不上了,没有想到表妹还有这种天份。”谢明轩喝了两口热茶,通体舒畅,不吝夸赞。 何念秋低头一笑,谦虚两句,停顿半晌,略压低声音和谢明轩说起别的。何念秋道,“表哥,你可知姑姑最近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我看着姑姑近来时常唉声叹气,又不清楚个中缘由,想劝一劝也无从下手。” “只怕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姑姑一个人闷在心里,这对身体也没有好处。晚些表哥见了姑姑,也好多劝一劝才是。”何念秋蹙眉说着,轻叹一气。 然而谢明轩见何氏的次数甚至不如何念秋多,她是不知道原因,谢明轩却是不知道有这样的情况。只不好暴露,他轻咳一声道,“娘没有和我提起过这些,我也不清楚。不过你这么说了,我待会得好好关心一下才行。” 何念秋点一点头,一时无言,替谢明轩再倒了杯热茶。她自己也捧着一盏热茶慢慢的喝,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将自己无意听到的话说给谢明轩听。如果将话说出口,恐怕整个谢家都要腥风血雨了,这对她没有多少好处…… 谢明轩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感觉整个人都清醒许多,而何念秋不怎么说话,他便不是很想待下去。正想起身告辞,偏偏何念秋再次开口,谢明轩看着她没有动作。 “表哥,有件事……”何念秋面有犹豫,避开谢明轩的眼神,问,“表哥绝不觉得,姑父对韩将军态度很不对?上一次……”她将话说个半截,但足以吸引谢明轩的全部心思。 从何念秋口中听到韩玹与自己父亲,更明白谢鸿松对韩玹态度异样的谢明轩,耐不住想弄懂她话里的意思。不想废话与拐弯抹角,谢明轩对何念秋道,“表妹,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我……”何念秋揪一揪衣袖,咬唇躲闪谢明轩逼视的目光,“表哥,我不是很清楚,而且,我可能听错了也不一定。万一弄错了,只怕……” 谢明轩便有些不耐烦,用力拉住何念秋的手腕,“表妹,你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万一真的有什么,我知道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他言辞急切暴躁,明明还没有真的听到什么,已似无法忍受。何念秋的手腕被怒目切齿的谢明轩抓得一阵疼,挣扎全无用处,她不得不说,“我隐约听过姑姑提过一句,说……说韩将军也是姑父的孩子……” “什么?!”谢明轩惊得站了起来,又重重跌坐回暖榻。对何念秋这样的一句话,他几乎找不到可以用来应对的表情,到得最后,徒留目瞪口呆与无法言语。 第63章 甜蜜 震惊过后,谢明轩怒视何念秋,恶狠狠地捏着她的手腕,恨似不能将她的骨头捏碎。何念秋被谢明轩这幅样子吓得瑟缩了下身子,疼痛、恐惧与害怕让她眼底泛起泪光。 迫切想弄清楚原委的谢明轩对此视而不见,他仅是克制住咆哮的冲动,恶声诘问何念秋,“说,你是从哪里听来这话的?你还知道多少?你马上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何念秋想要挣脱谢明轩的钳制,可是她力气太小,并没有办法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手腕持续传来的疼痛让何念秋忍不住嘤咛出声却也恢复了几丝镇静,尽管如此,张口时她仍语带哽咽。 “表哥,我是无意中从姑姑那里听到的,除了这个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摇一摇头垂下眼,低声对谢明轩说,“能不能先放开我……表哥,虽然我不清楚其他的什么,但我可以发誓,我真的是听姑姑说的,否则我断不敢相信这种话。” 谢明轩低头盯着何念秋,在沉默中分辨她这番话的真假。从震惊的情绪里稍微脱离出来以后,谢明轩恢复了一点分析判断的能力。他究竟是相信何念秋,不认为何念秋敢拿这种话开玩笑。 “我信你。”谢明轩最后只对何念秋这般说道,他松开何念秋的手,起身拿过自己的斗篷,便步履匆匆往外面去了。他需要尽快弄清楚是真相,这关系到太多东西,尤其是他的前程! 何念秋任由谢明轩离开,她站在原地揉着自己发疼的手腕,眼眸里满是形似孤注一掷的情绪。她看看自己的手腕,一圈青紫痕迹,可除了她自己再没有人心疼。 她需要谢家作为后盾,但在这偌大的府宅,单单她姑姑,谢家的大夫人与她算是真正有牵连的人。表哥是姑姑在谢家的地位支柱,是英武侯府的长孙,也必须是谢家家业的继承者。 如果韩玹真的有着特殊的身份,势必要横插一脚,不仅对表哥不利,也对她的姑姑不利,对她更不存在任何好的影响。如果不是那么一回事,自然最好……何念秋宽慰自己,这其实也没有办法。 · 谢明轩风风火火赶到何氏的院子,进屋撤下斗篷,往迎上来的丫鬟怀里一塞,问,“母亲在里面吗?”见丫鬟见头应声,他又径自往里间去。 何氏正躺在暖榻上,虽然屋里已经十分暖和了,但此时的她依然紧裹着雪白的狐裘,甚至身上还盖着张薄毯。她拧眉看着闯进来的谢明轩,慢慢坐起身。何氏叱道,“什么事情这么急冲冲的?一点都不稳重!” 谢明轩已有两日未见何氏,若放在往常,必定待他热情,也定十分欢喜,而不是现在这样的态度。他想起何念秋说的自己母亲心情不佳,看起来的确是这么回事。 四下看了看,屋子里没有了其他人,谢明轩走到暖榻旁蹲下身,方便与何氏说话。他将声音压得极低,沉声与何氏道,“母亲,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直在瞒着我?” 何氏不意谢明轩突然说出这种话,心里吓了一跳,连表情都绷不住了。她眉头越是紧拧,挺直身子,两眼定定看着面前的谢明轩,“明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听说了什么……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哪怕早晚都会叫谢明轩知道,眼下却不是何氏想要的时机。她细想近来的发生过的事,应不至于叫谢明轩说出这般的话,那多半是谢明轩在哪里听说了奇怪的话。 想到这里,何氏便气不打一处来。若非谢鸿松处处对韩玹示好,哪会那么容易被人碎嘴、说出奇怪的话!她眸中迸出两道怨恨的光,瞥向谢明轩冷冷道,“明轩,你快说到底是怎么了?” 谢明轩一握拳头,说,“我听说了些话,不知真假,但父亲以前对韩玹态度就莫名其妙的好,我很难不相信。有人告诉我……韩玹也是父亲的孩子……”他艰难说完后面的半句话,泄气垂头,“父亲对我一贯严厉,偏偏……” 何氏猜到定然是与这有关系,见谢明轩失落,不由得说,“这幅样子做什么?不管是怎么一回事,你都是谢家长孙,将来谢家都必须得靠你!尤其是娘,幸好你很争气,娘很欣慰。” 没有听到任何否认的话,似乎说明他从何念秋那里听来的不是假的,这让,谢明轩再次惊了惊,又觉得自己父亲根本是个混蛋! 谢明轩想,一定是自己父亲觉得韩玹比他强、比他厉害,年纪轻轻大有作为,才这样对他的。无论当年是为什么不要韩玹,现在必定是想让人认祖归宗,回到谢家! 韩玹究竟比他大还是小?谢明轩自己都弄不清楚,可是他清楚知道,自己的地位遭到了威胁,原本稳稳妥妥是他的东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被抢走了。再想到韩玹对他的态度,是不是他早就清楚这些? 无数念头从谢明轩脑海里闪过,几乎塞满他全部思绪。看到谢鸿松从外面走进来,他下意识霍然起身,直愣愣盯着谢鸿松,眼底满是愤怒与不平。 谢鸿松也察觉到里面的气氛不对,临到嘴巴的一句“外面又下雪了”都硬生生咽了回去。谢明轩看着他的眼神令他感到不痛快,谢鸿松斥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像是见到自己父亲该有的样子吗?” “那你又有做父亲的样子吗?”脱口而出的话让谢明轩自己都愣住了,可究竟没有办法收回,他思绪太过混乱,根本没有办法冷静。何氏即便想拦下他,也完全来不及。 谢鸿松同样怔了怔,他的火气“噌”地蹿了出来,这驱使他下一刻便将大掌甩到了谢明轩脸上。谢鸿松气咻咻的,“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要反了你!”他那一掌用了很大的力气,不仅让谢明轩脸颊红肿,也令自己手心发麻。 毕竟是二十岁的年龄,自尊心容不得践踏,挨过谢鸿松一掌,谢明轩彻底爆发。何氏早已从暖榻上面下来了,这会挡到两父子面前,才不至于叫他们真的打起来。 谢明轩站在何氏身后冲谢鸿松吼道,“你根本不配做我爹!我没有你这种一身肮脏事情的爹!”想到过去独他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的像个蠢货,他又忍不住说,“我知道,你就是觉得韩玹这个儿子比我好,才越来越看我不顺眼!” 纵然诧异谢明轩的话,但被自己孩子数落的羞耻感更叫谢鸿松恼羞成怒,他颤抖着手指着谢明轩,大怒道,“你……你看看我今天打不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大力推开何氏,谢鸿松揪住谢明轩,拖着他便往外面去。何氏跌倒在地,见这般情形,顾不上疼赶紧爬了起来,追着出去了。 外面又下起大雪,何念秋躲在自己房间烤火,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谢明轩怎么样了。丫鬟突然掀了帘子从外面进来,何念秋吓了一跳,皱眉说,“怎么进来不提前说一声?给我吓一大跳!” 看清楚自己丫鬟满脸着急,何念秋才缓下不好的口气,问,“发生什么事了?”丫鬟连忙道,“小姐,大事不好了,大爷不知怎么对表少爷动了家法,表少爷被打得浑身是血,这么下去,命都能没了!” 何念秋听言,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拿斗篷,推开丫鬟便奔出去。 · 不知不觉,腊月已至,在腊八节之前,春山书院组织的冬猎活动终于轮到沈落的梅班。冬猎的地方是属于皇家的寒山,因要在寒山停留三天的时间,学生的安全必须保证,春山书院申请到了专门的护卫。 这些消息在出发之前,沈落了解得清清楚楚。即使天不亮出发,也至少需要半天才能赶到寒山。路途无趣,沈落将差一点便能收工、为韩玹做的鹿皮手套带上了,正好能在路上收工。 沈落乘坐的是平日自己用的马车,并邀请了谢兰蕴一起,这样路上能有个人说话。当沈落将快做好的鹿皮手套拿出来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谢兰蕴几乎是两眼发亮。 “这是你自己做的吗?”谢兰蕴惊喜,“落落,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我的手不巧,很多东西做得歪七八糟,我娘常看着我绣出来的东西,笑得肚子发疼。你教教我吧!” 沈落笑道,“其实我做的也不好,我第一次做这个,反正要送的人不嫌弃,我也不管好还是差了。”她将其中一只手套递给谢兰蕴看,“喏,你瞧瞧,我连线都缝不好。” 谢兰蕴真的按沈落说的看了看,不过更觉得这手套像是依着男子的手掌大小来做的。她想到一个人,但有些话不好问也没有办法问沈落。谢兰蕴笑笑说,“我觉得做得很好啊,如果是我,肯定做不出来。” 无论谢兰蕴是不是恭维话,沈落都不介意被夸奖。马车外响起说话声,沈落辨认出说话的人,连忙搁下手套,掀开马车帘子。外面韩玹坐在高头大马上,依然是沈落最初遇到他时的样子。 “韩将军!” 沈落心情美妙、热情和韩玹打了个招呼。在出发之前,沈落便知道,韩玹会负责他们的安全。这不是巧合,是韩玹特别腾出时间安排的。马背上韩玹垂首看她一眼,抓着缰绳驱马靠近沈落乘的马车。 “躲进去,外面冷。”韩玹低声道,沈落点一点头,却不动作,韩玹又说,“起得这么早你肯定没有睡够,这一路都很好走,无聊可以睡一会,但是记得盖好毯子。” 被关心的滋味太过美好,沈落心里喜滋滋,却假作不满嘟囔,“你是小老头吗?这么啰啰嗦嗦的,我进去就是了。” 沈落缩回马车里面,谢兰蕴听清楚了她和韩玹的对话。她感受到沈落与韩玹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与让人不由得会心一笑的甜蜜,由衷羡慕。 谢兰蕴心想,这样真好啊,却谨慎问沈落,“是韩将军?”沈落不否认,谢兰蕴再看看眼前的鹿皮手套,猜测这或许是给韩将军准备的。 她很好奇,沈落为什么这么大胆,好似完全不吝啬表达自己的喜欢。如果换作是她,完全没有这种胆量,甚至连和那个人对视都会不好意思。 谢兰蕴暗自想着,如果她也有胆子告诉那个人自己的心思,不知会得到什么样的回应。 第64章 享福 去往寒山的一路上都没有停下休息,沈落将鹿皮手套最后一点活计收了尾,又裹着薄毯趴着睡了一觉。等到沈落再醒来,寒山已近在眼前。 谢兰蕴好心给她递过去一杯热茶,“落落你醒得真准时,我们马上就到了,你喝点水醒醒神。”沈落道了谢,才将茶杯接了过来。 坐了一会,刚刚醒来的混沌感觉消散了,变得清醒的沈落掀开帘子一角,悄悄去看外面的景象。湛蓝的天幕下,被阳光照射的群山有种沉静的美感,近处还能看到积雪残存的痕迹。 马车跟随大部队沿着山路往上,直到抵达半山腰露营的位置才停住。沈落和谢兰蕴先后下得马车,带着冬日寒凉与山林清新的空气扑面,在这样的季节少有的令人心旷神怡。 即使到达寒山,也不意味沈落他们就此轻松,赶路的疲惫还来不及消除,又必须开始齐力将帐篷扎好,否则便没有休息的地方。抱怨无用,何况有一部分护卫帮忙,其实不是那么艰难。 沈落这边琐事都处理完毕,韩玹安排的一队进山打猎的护卫也回来了,收获的猎物便是大家的食物。简单吃过,众人方得以休息。路上虽然小睡过,但睡得并不够踏实,兼之到了寒山费去不少气力,沈落再次犯困。 和住在一个帐篷里的谢兰蕴打了声招呼,见韩玹还在忙,眼皮打架的沈落先回去了睡觉。学院的活动安排在明天,她没有顾虑睡了个长长的午觉,睁眼醒来时,已是天将黑未黑之时。 有人在帐篷里点了两盏烛灯,帐篷外有笑闹声传来,沈落略躺了躺便在昏黄的烛光里起身,稍微梳洗过,裹紧斗篷出去了。离帐篷不远不近的空地一片亮光,且聚着许多的人,她却只在帐篷外驻足。 沈落直接停在了一个人身边,那边的热闹明明近到触手可及,偏似与旁边的人毫无关系。她看看不远处再转头看看笼罩在阴影里的韩玹,轻声问,“韩将军,你怎么没有去凑热闹?” 韩玹徐徐道,“等你。”他偏头,与沈落在暗处对视。 沈落忽而笑了笑,趁着还没有人注意他们,她拉拉韩玹的手,又说,“我给你点东西,然后我们一起过去那边看看。”她说着重新进了帐子里,韩玹等在外面。 不多时沈落便出来了,并且手里多了双崭新的鹿皮手套。韩玹能看清楚她手中东西的廓形,也推断得出来是什么。他记起来,很久之前有一次,沈落无端缠着他比手的大小。当时他以为沈落是闲来无聊,不曾想还有这层原因。 “韩将军,你收着这个……应该合手的,你试一试。”沈落示意韩玹伸出手,握一握才发现很有些凉,不知是在外面站了多久。她连忙帮韩玹捂一捂问,“你一直在外面站着?这么冷就站在这?” 别人尚且能烤火,待在外面自然不会多冷,韩玹站在这帐篷外能有什么?沈落不明白他在坚持什么,但心疼得厉害。她搓着韩玹的手,韩玹想收回去便一眼瞪过去,叫韩玹不敢动作。 等他的手暖和了些,沈落帮韩玹将鹿皮手套戴上了,提前比划尺寸的功夫没有白费,手套不大不小正正合适。沈落一时得意,“韩将军,你看,我随便做个手套就是你戴的。” 韩玹不拆穿,附和颔首,同时夸奖,“沈七小姐心灵手巧,我享福了。”沈落更是得意,还不忘说,“那你可要好好珍惜。”两人说过几句话,沈落当先拔腿去往人群的方向,韩玹沉默跟在她身后。 这一觉睡得太久,沈落不知道自己都错过了些什么。梅班的学生几乎都在,大家围坐在篝火旁边,一边烤肉一边谈笑,看着很是得趣。只年龄都不大,夫子不允许饮酒,否则必定更为惬意。 谢兰蕴见沈落出现了,想起身去迎她,被旁边的董云溪拖住手臂。她扭头去看董云溪,董云溪拧着眉道,“你又不是她的丫鬟,还当真去迎她不成?”她一句话便令谢兰蕴涨红脸,变得十分难堪。 走过来了的沈落的确在搜寻谢兰蕴的身影,想和她坐到一起。只是人太多,又仅是篝火照亮,沈落到底费了些功夫才找见她。看到谢兰蕴和董云溪在一处,旁边没有别的位置,她便想着自己去找地方。 尽管被董云溪的话弄得红了脸,注意到沈落也在找自己,谢兰蕴终究伸手冲沈落挥了挥,喊了她一声。注意到这一幕的沈落也冲谢兰蕴挥挥手,示意她自己去别处待一会。 周宣景看沈落似无处可去,正好旁边有空位,当即招呼她过去坐。沈落虽然听见了,但碍着韩玹说不定在哪里看着她,她一时间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无奈庄夫子正巧坐在周宣景附近,同样招呼沈落过去,她没法继续装死。 沈落最后坐到庄夫子和周宣景的中间,知道沈落睡了很久,庄夫子关心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还是太累?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我们带上两名大夫了,及时看一看,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要承认自己太能睡究竟不好意思,沈落连连道自己无事总算叫庄夫子放心了。庄夫子再念着她没有吃晚饭,让周宣景帮忙烤些肉给沈落。周宣景颇为热心,很快动起了手。 非但如此,周宣景更是一边烤东西,一边和沈落夸耀,“沈落,我和你说,你这可算是有口福了,我烤的肉,谁吃了都说好,你待会尝了就知道了!”中间得空,他还要来蜂蜜水,让沈落抱着喝。 周宣景热情得沈落几乎招架不住,即便她主动自己招呼自己,还是挡不住周宣景做那些事。更为无奈的是,旁边的庄夫子对这幅同学相互照顾的画面十分满意喜欢。 有另一名随行的刘夫子不知有什么事,喊庄夫子过去一趟。庄夫子应声,起身准备暂且离开,交待众人不要乱跑。唯独转身,被忽然冒出来的韩玹吓了一跳,庄夫子拍拍胸口,笑着叹气道,“韩将军,我被你吓了一大跳。” 韩玹道,“随便看看。” 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沈落无言低头,复听见庄夫子说,“韩将军真是用心,但你也休息一会吧,这里正好有个位置,坐下烤烤火还能吃点东西。我记得,你好像也没有吃晚饭?” 韩玹不置可否,淡淡道了声谢谢。这让以为不会得到他回应的庄夫子有一瞬惊讶,可庄夫子没说什么,笑笑便离开了。沈落想着庄夫子说的韩玹没用晚饭,又想到韩玹不知在帐篷外站了多久,有一点想揍他。 周宣景见韩玹坐过来,朗声道,“韩将军,我烤肉给你吃啊!”韩玹不应,沈落偷偷看他一眼,鼻尖却忽而闻到股奇怪味道,旁边的周宣景也惊呼起来,“焦了焦了!肉焦了!沈落你的肉!” 沈落反应过来是自己烤的肉烧焦了,抬头一看连忙扬了扬手中的肉串。烤焦了的肉全无香味,沈落拿到面前先闻一闻再研究一番,不认为可以吃。周宣景也在旁边说,“这样的肉最好不吃,不仅味道不好,还可能吃坏肚子。” 韩玹瞥了眼沈落手中的肉串,伸手接过来,搁到了一旁。他递过去两串腌制好却还没烤过的肉串给沈落,大有哄小孩玩、应付着让她过过烤肉瘾的意思。沈落问,“韩将军,你喝茶吗?” 待到韩玹几不可见颔首,沈落将手里的东西塞回给他,询问过周宣景哪里有热水,便去给韩玹泡茶。周宣景在沈落身后喊道,“沈落,我也想喝,给我也倒一杯,谢谢!” 沈落坐到周宣景身边的时候,谢兰蕴的视线便不时往他们那边飘了过去。后来看庄夫子离开,韩玹坐了过去,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这样的韩将军,是她知道的那个韩将军吗?竟然还会吃醋! 未几时,谢兰蕴见沈落往烧着热水的地方走过去,她也起身往那边去了。两个人终于碰面,沈落问,“你也来泡茶的吗?”谢兰蕴点点头,沈落说,“那我帮我多泡一杯好不好?周宣景也说要喝茶,我忙不过来。” 沈落所谓的忙不过来只是借口,谢兰蕴心里是明白的。按照韩将军这吃醋的劲,要是真的周宣景有份,还不知会是什么表情。不过,谢兰蕴对此没有任何不乐意,她点头应好,两人分别开始忙活。 因为沈落拿不了那么多,谢兰蕴不得不帮她将茶送过去。将茶杯递给周宣景的时候,谢兰蕴莫名有些紧张。周宣景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接过茶道了谢,下一句便是让谢兰蕴也坐过来。 “你就在这里坐着吧,不要到处跑了。”周宣景说着,又将新烤好的肉串递给谢兰蕴,问,“你吃饱没有?要不要尝一尝?”谢兰蕴红着脸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她没有想到,周宣景在外面会这样照顾她。 旁边的沈落默默啃着韩玹不断递过来的肉串,视线在谢兰蕴和周宣景身上打了个转,感觉自己后知后觉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她不由得呆了一下,叼在嘴里的肉串都忘了啃。韩玹扶了下她的手,沈落回神,继续吃了起来…… 第65章 吓傻 休整过一夜,第二天天亮之后,所有人在帐篷外的空地集合。大家都穿着一身骑马装,身上背着箭筒,手里拿着自己用惯的弓箭,一时皆颇有些意气风华、跃跃欲试的模样。 书院安排此次出去狩猎需要四人一组,沈落、谢兰蕴、周宣景三人自然凑到一起。此外再加上和周宣景关系尚可的李攀,他们的队伍很容易便组好了,叫想拉走谢兰蕴的董云溪扑了个空。 这一次的冬猎活动关系到骑射两门课的成绩,但凡有斗志一些的无疑都奔着好名次去,而比拼的内容自然是本组的人收获猎物的数量。夫子站在前面和众人说要注意的事项,沈落偷偷冲韩玹晃晃他送的弓箭。 等到夫子将该注意的地方一一强调过,众人得以自由活动,纷纷散开去牵马。沈落和谢兰蕴在马厩碰到穿得身艳红骑马装的董云溪,如火的颜色很惹眼,想不注意都难。 董云溪早一步牵到了自己的马匹,沈落和谢兰蕴走近时,她已翻身上马。董云溪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谢兰蕴。她好似有些同情谢兰蕴,笑道,“兰蕴,真可惜你没有和我一起,否则肯定能拿个好名次。” 不等谢兰蕴或者沈落开口说话,董云溪先行策马离开。沈落扭头问谢兰蕴,“你想要得第几名?”谢兰蕴懵了懵没有说什么,沈落又道,“我也没有想好要拿第几名,我们尽力就行,好不好?” 谢兰蕴用力点头,“嗯”了一声。周宣景听到她们后面的话,牵着马走过来,摆一摆手说,“你们到时候跟紧我就行,虽然是冬天,但山林里危机四伏,平安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见李攀也牵到了马,沈落和谢兰蕴应过周宣景的话,都不再多言,赶紧去了牵自己的马匹。 · 今天天气比之昨日也不差,暖融融的日光投过稀疏的枯木枝桠洒下来,留下斑驳的光影。沈落与谢兰蕴、周宣景、李攀骑马奔往山林深处,疾驰中体味的是与在骑马场截然不同的快意。 越是往里面走,越不容易与其他人碰面,人烟的气息变得稀罕,动物各式各样的叫声却更清晰可闻。沈落心神徜徉在这样的自由自在中,差点要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相比之下,周宣景和李攀都谨记打猎这件事,寻着机会便盯住猎物,弯弓射箭,然后去收获自己的战利品。他们很照顾沈落和谢兰蕴,不向她们提任何要求,也不让她们下马去捡获得的猎物。 对此,沈落和谢兰蕴都不准备持赞同意见。既然四个人一起,便没有只让其中两个人忙活的道理,她们也不想拖周宣景和李攀的后腿。沈落和谢兰蕴昨天夜里睡觉之前便商量过了。 她们要尽量自己收获到猎物,如果不行,那至少要做些跑腿的活。合理分工,也不是不可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总而言之,坐在马背上赏风景享受是绝对不可以的,哪怕周宣景和李攀不介意。 沈落和谢兰蕴都尽可能挑选她们把握大些的目标作为猎物,避免浪费时间又毫无成效。等到一个时辰过去,尽管没能比得上周宣景和李攀——毕竟他们两个人竟然合力猎到了头小鹿,但也有不小的收获。 超出预期的成果让四个人都十分欢喜,寻摸着还有一些时间,他们继续往山林深处走了走。他们都不停搜寻猎物,但不知是之前动静太大还是怎么,这会儿竟不怎么看得到猎物。 “你们看!” 李攀不知发现了什么,又怕会惊动了那家伙,竭力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其间的兴奋。他手指着一个方向,让沈落几人看。沈落他们听言,便顺着李攀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低矮的灌木丛前,游走着一只不超过一个月大的小白虎,不似大虎那样吓人,它甚至看起来有几分可爱。唯独是,在这里碰见这么小的白虎,而周围竟几乎不见别的动物,有极大的可能是附近有大虎在。 假使可以将这只白虎捉回去,即便拿不到第一的名次,夫子也很难给他们一个差的成绩。沈落看一看周宣景和李攀的表情,不见害怕,反而是摩拳擦掌、想大干一场的样子。 周宣景问李攀,“还有网兜吗?”在他附近的李攀点了一下头,周宣景又再说道,“我们两个下去,小心点靠近,抓住了以后立刻跑回来,上马就走。”他转头看到沈落和谢兰蕴,说,“你们先骑马回去。” 如果附近有大虎在,这样的举动无疑危险至极,一个不好,还有丧命的可能。进入山林前,周宣景曾对沈落说能平安回来最重要,但此时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谢兰蕴不敢赞同他们两个人的主意,更怕周宣景会出事。她小声说,“太危险了,还是不要了,如果出事了怎么办?我们几个人,要斗赢一条大虫很难。如果你们非要做,我更不能走。” 沈落明白周宣景和李攀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也明白谢兰蕴的担心,她同样不愿意看到任何人出事。只是,假使有护卫在旁边看着,或者能及时赶到,应当不至于出问题。 “我记得夫子说过,如果遇到危险可以通知护卫来救援。”沈落说,“如果我们能在护卫赶到之前顺利得手并且逃脱,那么猎物还是算我们的。如果我们失败了,那只要护卫赶过来,我们也不会有事。” 在他们出发之前,每个队伍都发放了一个烟花竹筒。遇到危险,只要点燃竹筒,弄出动静,很快便会有离得最近的护卫赶来救援。之前他们都安然无事,一下反而记不起这一茬,沈落提出,其他三人都记了起来。 四个人迅速商量过一番,最终决定,周宣景与李攀到林中去想办法捉那只小白虎,沈落和谢兰蕴不必先走,只需见机行事。在行动之前,他们点燃竹筒,通知了护卫赶过来。 决定好怎么做,机不可失,几人立刻分头行动。沈落和谢兰蕴各牵了两匹马,跟着周宣景和李攀在动,保证他们在两人的视线范围之内,这样如果有什么情况,她们能马上知道。 周宣景和李攀带上匕首、网兜,仍背着箭筒、弓箭,小心翼翼靠近小白虎,几乎是跟着小白虎的移动而行动。他们尽可能不弄出任何的动静,避免惊动了那白虎使它警惕逃窜,也避免惊醒藏在暗处的凶险。 沈落和谢兰蕴两人紧紧盯着他们两个人看,不由得跟着紧张了起来。她们看着那只小白虎忽然停在某处不动作了,又再看着周宣景和李攀分两个方向,准备将它包抄夹击。 他们一步一步逼近小白虎,直到将它围住,叫它避无可避。提前准备好的网兜派上用场,小白虎不怎么有威力,周宣景眼疾手快,一下便将它兜住了。它又不怎么的重,周宣景很容易把它给提了起来。 哪怕至多花费两刻钟的功夫,周宣景和李攀依然出了满头的汗。这样惊险的事情,他们都是第一次做。可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陷入危机的小白虎在网兜里挣扎着不停嚎叫。 那叫声不知道传出去多远,沈落与谢兰蕴至少隐约听到了,更有甚者,下一瞬疑似有大虎回应小白虎的吼叫声。看着周宣景和李攀努力往山路跑,惊险刺激到惊悚,沈落和谢兰蕴却只能干着急,盼着他们快一点,再快一点赶回来。 然而比周宣景和李攀先一步的,是从不知从林中何处窜出来的两只大虫。假使只有一只,或许还有拼拼看的可能,两只大白虎,想斗赢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它们注意到小白虎在周宣景和李攀的手中,当即怒吼着要扑过去。 沈落和谢兰蕴都被这景象近乎吓呆,但下意识的反应让她们拿起手中的弓箭,不停朝两只大白虎射过去,哪怕这并无多大的用处。周宣景与李攀仍在试图逃走,但凡回到山路,上了马背,要走会容易许多。 有马蹄声渐近,多半是之前通知救援起了效果,能够多拖上一小会,等来救援一样很有希望平安无事。只眼下情形,能拖上一瞬都艰难。大虎身形敏捷,扑过来的速度要比人逃跑的速度快上不少,周宣景和李攀已变得十分吃力。 箭筒快要掏空了,对大白虎的警示效果也几乎没有,谢兰蕴急得快要哭出来,又不知该怎么办。她很后悔没有拦下他们,如果自己坚持不要这么做,或许周宣景和李攀便会选择放弃,更不会有这样的事。 沈落的注意力都在大虎和周宣景他们身上,顾不得身边的人是什么情况,毕竟她们相对安全,而如果跑过去,无疑是要拖周宣景和李攀的后腿。正因为这么想着,她没有想到,谢兰蕴会跑出去。 等到沈落发现谢兰蕴跑向周宣景和李攀时,已经迟了。当其中的一只大虎扑向周宣景时,谢兰蕴也往他那边奔去。周宣景根本想不通谢兰蕴是怎么做的,总之,当大白虎扑向他的时候,有个娇小的身影挡在他的前面。 他几乎被谢兰蕴吓傻了。 第66章 中计 辨认出是沈落所在的队伍发出的求助时,韩玹从未如此刻一般紧张。上一次在兰佩山的教训太过深刻,而沈落容不得再有任何闪失,尤其是他就在周围的情况下。 韩玹驱马疾驰,带人奔向收到求救信息的方向。赶到的时候,韩玹看到站在山路旁的沈落,扑向周宣景的大白虎,在旁边徘徊的另一只白虎,还有周宣景旁边的李攀以及竟护在了周景宣身前的谢兰蕴。 场面不能不说有些混乱,而此刻最重要的无疑是救人。 来不及弄清楚具体的情况,韩玹和赶到的护卫齐齐翻身下马便开始了救援。幸得带的人足够多,而韩玹身手足够好,除去谢兰蕴的伤势不明,其余的人皆没有受伤。 直到谢兰蕴被送去大夫那里抢救,周宣景的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一团。 他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铁棒子一样,头脑昏昏沉沉,手脚也快要不听使唤。就在不久之前,有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而他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沈落守在帐篷外,看着脚步匆匆、神色凝重的医童端着铜盆进进出出,心急如焚。然而除去等待与祈祷谢兰蕴无事,她再做不了什么。沈落后悔又自责,可于事无补。 同在梅班的学生陆陆续续都回到营地,董云溪不多会也回来了。她听说谢兰蕴出事的消息,极为愤怒。寻到大夫抢救的帐篷,看到沈落,气愤的董云溪忍不住讥讽,“我早说让她和我一起走,偏偏她和你一组,结果竟出了这样的事!” 沈落心情糟糕,也无法反驳董云溪的话。假使她那时附和谢兰蕴的意见,而非赞同那样冒险的行为,便什么意外都不会有。或者假使她可以及时拉住谢兰蕴,同样不会有这种事。 天寒地冻里在外面傻站了半个多时辰,沈落两脚早已发麻,即使想要直接走开也根本挪不动步。董云溪见沈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轻哼了声,大约是没有多想理她,便往帐篷近处走过去。 恰巧负责抢救谢兰蕴的女大夫从里面出来了,董云溪刚想要快步迎上去,却有谁一阵风似的直接越过她到了前边。定睛一看,发现竟是周宣景,她又莫名这人对谢兰蕴关心至此。 女大夫寻到庄夫子,对她仔细说过谢兰蕴现在的情况——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但是失血严重,兼之昏迷不醒,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需要再看一看。沈落近乎屏息凝视听着女大夫的一言一语,但形势显然不怎么乐观。 一片寂静中,周宣景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夫,请问她什么时候能醒?我现在可不可以进去看一看她?”庄夫子清楚当时发生的事,也知谢兰蕴是为了救周宣景,便以眼神示意女大夫。女大夫点点头,同意周宣景进去看一眼。 帐篷里不是没有别的人在,但是对于此时的周宣景来说,他的心思只能落在躺着的那个人身上。他其实没有很明白,谢兰蕴为什么会救他,还是以这样奋不顾身的方式,可这就是摆在他眼前的事实。 过去便性子文静的人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安静,周宣景看到双唇发白、眉心紧蹙的谢兰蕴,即使是他也不觉得自己能轻易忍受那些后背伤口带来的痛苦。 周宣景不由得握紧拳头,他终于变得清醒了些。 · 周宣景进去之后,庄夫子让在外面等着的人都先回去自己的帐篷歇息。周围的人都散了,沈落不好继续杵着,跺跺发麻的双腿也慢慢回去了。 帐篷里要比外面暖和许多,沈落坐在临时搭就的矮榻旁,倒不知该做什么了。她独自待得会,处理完后续事情的韩玹一身风霜进来,脸色始终冷冷的。 即使清楚与韩玹的独处不合时宜,沈落还是想要和韩玹待上一阵。她站起身,还没有走出去几步远,韩玹已大步走到沈落面前。 韩玹身上尚未消散的寒气扑向了她,随之她又被韩玹摁着坐回到榻边。沈落微仰了头去看韩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韩玹绷着脸,也没有开口,只是蹲下身。 正当沈落疑惑他要做什么时,韩玹忽然伸手握住她的小腿,不由分说脱下她脚上的鹿皮小靴。大概是脑子还处在浆糊状态,即使立刻意识到哪里不对,沈落并没有做什么也没有发出惊呼。 隔着绸袜,从小腿一直到脚底,韩玹帮沈落细细的按摩。他好似知道沈落在外面站得太久,也知道她两腿有些不听使唤。尽管韩玹手法极佳,很容易让她从麻痹与难受中解脱出来,沈落仍觉得很不好意思。 沈落怯怯想要缩回脚,韩玹又握紧她的小腿并且抬头瞥了她一眼,沈落变得不敢动作。这记眼神让她明白了一件事——韩玹在生气,但不是不满或责怪,而是单纯的有怒气。 韩玹生气的原因并不难知道,无话可说的沈落唯有别开眼。韩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帮沈落按摩过又端来热水让她好好泡一泡。若非她及时阻止,沈落真担心韩玹会主动帮她洗脚…… 泡过脚,沈落双腿都变得暖和,韩玹又不知从哪里弄来姜茶,递到她面前要她喝下。姜茶暖身子她知道,可味道她实在不喜欢,即使小日子不舒服,她也从来不肯喝的。 碍着韩玹冷冰冰的模样和自己心有歉疚,沈落没有吭声,默默将那一大碗姜茶悉数饮下。她眉头微蹙的样子落到韩玹的眼中,他仅是神色淡淡将空了的瓷碗接过去,转身再次出得帐篷。 生姜的辛辣味道在沈落口中不停蔓延,她深吸一口气,搓搓手取暖,韩玹便又从外面进来了。早已坐不住的沈落站起了身,复听见韩玹忽而道,“她醒了。” 他话里的人自然是谢兰蕴,而谢兰蕴从昏迷中醒了,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沈落疾步走到韩玹的面前,掩不住脸上的欣喜问道,“真的醒了?已经没事了?” 韩玹颔首道,“醒了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沈落听言点一点头,笑着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那真是太好了,希望也不会有其他的事。”想到谢兰蕴伤势不轻,沈落又笑不出来了,她敛笑问,“是不是不好去打扰她休息?我想去看一看她。” 韩玹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迟些再说。”看到沈落满面愁容发起愣,他再次出声,“等回了临安,可以请叶大夫再帮她仔细看一看。叶大夫以前一直在军营里做事,对类似的伤都很有经验。” 沈落便想起韩玹身上的那些伤痕,她咬一咬唇,轻抬眼睑,果然对上韩玹的视线。沈落认认真真对他说,“韩将军,对不起。”不应该做这么危险的事,也不应该让他担心。 韩玹神色不变,低头直直看着沈落,像是在等她下面的话。沈落觉得韩玹仿佛是在训小孩,但她不敢胡闹,只能够老老实实说,“我知道错了,不应该去冒这样的险。” “当时那两只大白虎都看不到在哪里,所以我当时想着如果把小白虎捉了立刻走,也不是那么不可行……不过怕会遇到危险,还是提前通知护卫了……” 沈落说得声音低下去,因为事实是谢兰蕴受伤了且伤得很严重,所以无论原本是怎么样都显得无济于事。 韩玹不说话,沈落又说,“韩将军,我现在知道了,我不应该这么天真。即使真的要冒这个险,也应该先等你们过来再动手。” 见沈落是诚心反省,韩玹的脸色缓了缓。他冲沈落伸出手,沈落垂眼,看到他掌心躺着两颗糯米纸裹住的饴糖。韩玹道,“夫子肯定教过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没有出人命是不幸中的万幸,你下次可以再试一试。” 沈落哪敢再试,连他手里的糖都不好意思去接。韩玹看出她的心思,自己动手剥了,要喂给沈落吃。迫于韩玹的眼神威胁,沈落究竟张口了。 饴糖的甜味渐渐把姜茶的余味盖了下去,沈落吃完一颗糖,便听见韩玹问,“好吃吗?”沈落点一点头,想到什么,抬手捂住嘴巴,“韩将军,你不能总是这样欺负我。” 韩玹淡淡看了眼沈落,又镇定的将余下那颗饴糖剥了塞到自己嘴里,仿佛是在说他本意为此,是沈落想歪了。沈落不觉羞红脸,将手放了下来,哪知韩玹便欺上来,直接封住她的嘴巴。 沈落一瞬惊得瞪大眼睛,更气恼自己轻信韩玹的话,竟然随便中了他的计。偏偏韩玹将糖喂给她的举动,让她彻底说不出话。 饴糖的甜味丝丝缕缕在唇舌里散开,沈落脸上烧得更加厉害。韩玹拍拍她的头,却语气严肃道,“落落,我其实也害怕。如果你出事了,我没法和你的家人交待更没法给自己交待。” 这话令沈落彻底没辙,她上前抱住韩玹,脑袋轻顶着他的胸膛,歉疚的说,“韩将军,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我不想让你担心的,要不然你罚我吧?” 然而当头顶响起韩玹意味不明的一声“好”时,沈落心里莫名生出一股自己又中计了的错觉…… 第67章 知道 谢兰蕴的情况变得稳定之后便先被送回了临安,沈落等人则在寒山多留了一天,但她再次见到谢兰蕴,已是书院放假、临近年节的时候了。 此前沈落数次登门想探望谢兰蕴,都被用伤势未愈、需要静养的理由婉拒。因此关于后来的事,沈落没有办法知道得太过具体。 她曾听说,谢兰蕴伤重被送回英武侯府,惊吓谢家众人也让他们对书院极为生气。春山书院的院长与庄夫子亲自登门道歉,才勉强平息谢家的愤怒。 近来又下过好几场大雪,外面实在有些冷,身子尚且虚弱的谢兰蕴只能待在房间里面。伤口在背上,躺卧与静坐都不见得多么舒服,沈落明白自己不好停留太久。 谢兰蕴的闺房布置得清新淡雅,只而今有挥散不去的汤药味,反倒将熏香的味道盖下去了。沈落将自己带来的伤药交给谢兰蕴,“这个药膏去疤痕很好用,但不知道你需要不需要,我还是捎上了。” 他们从临安回来后,韩玹如约向沈落推荐过几位大夫。沈落没见到谢兰蕴,便写过几封信给她,但她有没有真的看到信笺,沈落却又不清楚了。 病中的谢兰蕴看起来格外柔弱温婉、脆弱易折,她声音细细的道谢,吩咐丫鬟与沈落奉茶。谢兰蕴道,“落落,谢谢你给我写的信,只是身体撑不住才一直没有回你,实在抱歉。” 沈落摇头说无妨,问起她近来如何。谢兰蕴却低头轻叹一气,转瞬间眉眼染上愁绪。沈落轻轻握住她的手,即使谢兰蕴不曾说出口,沈落也并非完全不懂她的心事。 她想要见谢兰蕴一面已如此艰难,何况是别人,又何况周宣景?但现在,谢兰蕴想见一见的人,恐怕便是周宣景了,他们大概有许多话要说。 丫鬟奉上两盏热茶,谢兰蕴将手抽了回去,她扫了两眼里间服侍的丫鬟,低声吩咐她们出去。其中一人约莫是谢兰蕴的大丫鬟,上前劝道,“小姐,你的身子不曾好透,奴婢还是留下来伺候你罢。” 谢兰蕴拧眉咳了两声,喘了两口气缓下来方说,“你先带她们下去,我没有那么无用。”她的语气颇有些强硬,不似平素和缓的性子,可是那丫鬟也不像要依言退下的样子。 沈落一时笑着说道,“究竟我还在这,你们也不用太担心的。如果有事,我也会喊你们进来。虽然我是客人,但应该也不需要对我这么不放心?” 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令那丫鬟没有办法接话,只能连连否认,道不是这么一回事。谢兰蕴再次催促,哪怕不情不愿,她也不得不带人先退出去了。 终于拥有独处的空间,沈落几乎听到了谢兰蕴轻舒一口气的动静。她勉力笑着请沈落喝茶,复将声音压得极低,“落落,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隔墙不知有无耳,沈落点头,示意谢兰蕴说下去,便听得她道,“我想见他一面。”隐晦表露心迹的话让沈落一时暗暗吃惊,谢兰蕴却抓住她的手,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周”字。 谢兰蕴说,“落落,拜托你。” 沈落看清楚她眼里的恳求,没有办法拒绝。用力点了点头,沈落应允谢兰蕴,答应帮她传话。谢兰蕴很相信沈落,旋即放心下来,悄悄对沈落道了声谢。 太久没有声音传出去反而叫人起疑,沈落很快和她说起面前的茶水、果品,又说到书院的一些事。会意的谢兰蕴也即刻应和沈落的话,不再多言。 · 如此又过得两天。 是夜。屋子里炭火烧得太足,几乎将谢兰蕴闷醒了。有守夜的丫鬟进来拨弄炭盆,见谢兰蕴醒着,疾步走到榻边,伸手扶她坐起身问,“小姐怎么醒了?” 谢兰蕴口干舌燥,要了温水慢慢喝得半杯。有什么东西用力击打窗棂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大的动静在安静的夜晚却格外惹耳,谢兰蕴不由得握紧手中杯盏,又怕被丫鬟看出端倪,松开了手。 丫鬟听到窗外传来的动静,拧眉疑惑看向窗户的方向,欲走过去看个究竟。半坐在床榻上的谢兰蕴适时问道,“怎么了?”未再听见其他声响,丫鬟走出几步又折回来,笑说,“小姐,没什么,可能是奴婢听错了。” 谢兰蕴不动声色颔首,掩嘴轻咳过两声,低声问,“小厨房里有没有宵夜?我有些饿了。”丫鬟虽知小厨房没有备下宵夜,毕竟没人交待过,但仍笑问,“小姐想吃什么?” “随便用一些好克化的便可以了,不过大夫说忌口,也得注意着些。你去小厨房瞧一瞧,有没有小馄饨、乌鸡汤之类的,或者是粥食。” 谢兰蕴说得正经,那丫鬟没听出异样,一迭声应下便先退出去了。见没有其他的丫鬟进来,略等了会,谢兰蕴悄悄披了衣服,又拿斗篷罩住自己才去开窗子。 冷风卷着碎雪闯入温暖如春的房间,谢兰蕴刚刚站定,周宣景已蹿了出来。这雪约莫已经下了很久,周宣景发顶、肩上都似积上层白霜。他站在暗处,一双眼眸却很亮。 尽管不清楚周宣景怎么来的,但是谢兰蕴明白他们能说话的时间不多,因而见到周宣景便立刻道,“对不起,你不用理会那些话,我也不会答应。” 她的父母竟向周家逼婚,要求周宣景娶她,这是她不能接受的。身处事件中心的周宣景不必多想足以理解谢兰蕴话里的意思,可他没有应承谢兰蕴的话。 这些日子,他也一直想见谢兰蕴一面,不为这些也为看看她身子如何。他没有多么在意那些,相比之下,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收到沈落的信以后,他一直在盘算要怎么见到谢兰蕴。 周宣景定定看着谢兰蕴,到底将自己心底的话问出口,“你那天为什么要救我?”那并不是于他危险中善心伸出援手,而是奋不顾身,情愿拿命相抵。他想要知道原因。 谢兰蕴一愣,竟不知如何回答。其实答案十分的简单,可她没有办法告诉眼前的人,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谢兰蕴沉默,周宣景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冷风不断卷进来,吹得谢兰蕴越来越清醒。她静静的站着,与周宣景无言相对。即使他身立黑夜之下,在心底不断描绘过模样的人好似依然能看得清清楚楚。 散落的发被风吹得在颊边轻轻晃动,握紧了拳,谢兰蕴逼自己笑一笑。她假作没有听见周宣景的逼问,只道,“你不必因为这个对我负任何责,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见到周宣景之前,谢兰蕴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对他说,但真的见到了,却全不是想象的那么一回事。不想这样僵持下去,她脚下步子顿了顿,便准备离开窗户。 谢兰蕴没想到自己的意图被周宣景看穿,更不意周宣景会抓住她的胳膊。他手上力道不轻,叫谢兰蕴无法顺利避走。 周宣景又逼问了句,“你逃什么?” 谢兰蕴一咬牙,低声反驳道,“我没有。”她继续尝试抽回手,周宣景力道不减,是不准备随便放过她的意思,谢兰蕴气恼得涨红了脸。 “那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周宣景执着于这个问题,反反复复的问,追根究底。谢兰蕴无话可说,抬眼撞入他日渐幽邃的眸子,心底又涌起一股难言滋味。 告诉他又如何?不告诉他又如何?而今他们勉强称得上是朋友,假使将话说破,不知会沦落到什么地步,会不会再无法坦然面对彼此? 谢兰蕴说,“因为你对我很好,我觉得值得。” 那时冲动大过理智的行为让她意识到,自己越来越藏不住对周宣景的喜欢了,像是被压迫到极限,反而一瞬爆发。这对于他们的关系而言,似乎不是好事。 周宣景拧眉反问,“所以你连命也不要了?”说罢他又觉得谢兰蕴的话不大对,复道,“那时我不该误会你,让你受到伤害,原本便是我的错,你无须感激。” “我知道。”谢兰蕴说。 如果不是心怀愧疚,他不会在那之后对她百般照顾,她知道。如果不是那一次的事,他们也不会成为朋友,她知道。如果不是遇到了沈落和他,她不会有现在的勇敢与开朗,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周宣景说,“那你更不应该那么做。” 应该不应该、值得不值得,或许无须别人来界定。珍藏于心的往昔点滴在谢兰蕴心底涌动,在这一刻间竟令她生出别样的勇气。 谢兰蕴别开眼,又强迫自己看向周宣景。 她看着周宣景,展颜一笑,“我喜欢你,我知道。” 第68章 年节 像是被人照着脸狠揍了几拳,周宣景愣在原地,反应迟钝到不知如何正确理解谢兰蕴的话。只是这一刻,他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 连手脚都不怎么听自己的使唤,明明有丫鬟的声音传来,也知道该立刻隐匿身形,周宣景却无法动作,仅仅是呆呆的站在那里。 然而谢兰蕴反应迅速,即刻伸手合上了窗子。周宣景的视线被阻隔,再也看不见她了。丫鬟奇怪谢兰蕴站在窗户旁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便似要走过来瞧一瞧情况。 周宣景脚下动了动,却比不得韩玹动作快。韩玹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两个人隐匿身形,没有被丫鬟发现了存在。待没有其他的动静,韩玹又揪住周宣景的衣服,拎小鸡似的带他离开谢家。 去过小厨房又折回来的丫鬟走到窗户旁,打开窗子看了一圈未发现异样,合上窗便劝起谢兰蕴,“小姐身子没有好,怎么能吹冷风呢?这个时候若是受了寒,说不得要多遭几重的罪,三爷和夫人又该心疼了。” 谢兰蕴唔了声,只说,“我听着好像有猫在外头叫,可咱们府里没人养猫,一时觉得奇怪便开窗看了眼,赶巧你回来了,也没怎么吹风。倒是不好叫爹娘知道,让他们担忧。” 丫鬟应得句“是”转而说起宵夜,心思不在此处的谢兰蕴勉力应着,想的却是周宣景和他刚才的反应。虽未意料自己竟会冲动暴露心思,但谢兰蕴没有任何后悔的情绪。 不管以后要变成什么样子,她总会承担,不埋怨任何人。 离开谢家的周宣景被冷风越吹越清醒,谢兰蕴不轻不重的一声“我喜欢你”来来回回在他心底、脑海飘荡着。转头看到韩玹,他没经过思考便问,“韩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沈落说情而勉强帮一帮周宣景的韩玹听见他的话,不疾不徐斜睨他一眼,口气淡淡道,“你想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将周宣景顺利送回周家后,韩玹径自离开。被他的话弄得比之先前更加糊涂的周宣景,却就这样平生第一次失眠了。 · 忙忙碌碌中,似乎不过展眼的时间,新年便到了。年节的这一天,荣国公府处处挂起大红灯笼,丫鬟仆从纷纷穿上了新衣,在爆竹声中张罗着贴新桃、换旧符,众人笑笑闹闹,府里处处洋溢欢喜的气息。 初升的太阳照亮黑色的瓦檐,沈落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上房去。她梳着俏皮的燕尾髻,穿得件月白色折枝梅花云缎袄,下身则是银红褶裙,底下又藏了双浅色攒珠软底绣鞋,俏丽却不张扬。 沈落到荣安院的时候,老夫人正在喝燕窝粥。见是沈落,老夫人即刻招呼她到跟前,不容分说先吩咐丫鬟送上些她爱吃的早点。和自己祖母向来不在这些事情上客气的沈落坐到老夫人旁边,笑道,“来蹭祖母一顿好饭。” “合着平时还委屈你了?”老夫人忍笑,横了眼沈落,又上下打量她今天这身装扮问得句,“今天是年节,你准备去哪?” 沈落不觉委屈,反问,“祖母,我怎么就是要出门了?”复道,“您使人喊我过来,我能不好好打扮打扮自己么?”她悄悄说,“祖母,您偷偷告诉我,可是有大喜事?” 老夫人伸手点一点她,笑道,“过年不是大喜事?还要别的什么?”沈落却知道定然是有特别的什么,只自己祖母卖起关子,恐怕迟些才能知道,何况这会还在用饭。 丫鬟动作迅速送过来好几样沈落爱吃的早点,沈落陪沈老夫人用起早膳。吃过饭,她又亲手泡了老夫人最喜欢的碧螺春,祖孙两个一人手中抱了盏热茶,吃得悠闲。 老夫人喝得两口茶,终于对沈落说,“虽说今天是年节,但我一早下了帖子,请了位客人到咱们府里来做客。这会尚早,人还未到。等迟些见着了,落落,你可千万矜持。” “是谁呀?”沈落搁下茶盏,认真问道。即使先前想着应该有特别的话,她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老夫人话里的暗示。 迟钝半晌,沈落猛然醒神。她惊讶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老夫人神色中不见玩笑意味,沈落明白自己想得不假。 她缓缓松开了手,惊讶之余依旧凑上前,不敢置信地悄声问,“祖母,您说的是真的?不是在同我开玩笑?” 老夫人斜眼似不高兴了,“落落,难道在你的心里,祖母就是那种喜欢说胡话和瞎话的人?” 可自己的祖母主动下帖请韩玹到府里一起过年节,这是沈落千万不敢想的。毕竟是家人团聚的日子,而之前韩玹来提亲,自己父亲并没有同意,这关系多少僵硬。 老夫人的话令沈落连忙用力摇头说不是,又因为太过欣喜,忍不住咧嘴傻笑着拍起马屁,“祖母当真是这世上最好的祖母了!我能有您这样好的祖母,可是天生的福气!” “也就这个时候能记得我的好了。”老夫人笑一笑,轻声叹气,“毕竟是个可怜孩子,一个人过年节,冷冰冰的能有什么意思?”她这么做倒不是为着沈落喜欢,反而是老三媳妇主动拜托她的。 韩玹不必独自过节,沈落自然为他高兴,但同样担心自己父亲会不乐意。她究竟想到这个,担忧的和沈老夫人说,“可爹爹那边……会不会不喜欢?” 老夫人瞅着沈落,一时奇怪,“你爹爹何时不喜欢了?要当真那么不高兴,能叫他……”沈落听到这些,更为奇怪的望着老夫人,想听是怎么了。 谁知老夫人止住话,转而失笑道,“罢了罢了,既然他没有主动告诉你,我也不必多嘴。总之你犯不着揪心,你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还能是怎么样呢?他就是舍不得你这个女儿。” 听起来是有事瞒着她,偏连自己祖母都一清二楚,她还蒙在韩玹的鼓里。沈落看一看自己祖母,怎么看都不觉得那是坏事,既然韩玹选择不说,她也无须追根究底。 “这话可是您说的,”沈落笑着挽住老夫人的胳膊,依偎到她身边,“假使爹爹问起我什么,我是要原话照搬的。” 沈落声音低下去,“何止是新年呢?端午中秋,清明重阳……又有哪个他不是只能自己过?这样的寂寞孤独,换了我千万忍受不了。” 韩玹却忍受着这样的冷清,一年一年独自走了过来。如果爹娘可以接纳韩玹,将他当作家人看待,他往后便不必过那样的生活。 “祖母,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您要不要去后花园逛一逛?那两株绿萼梅花比前些时候开得还更好了,还有大哥带回来那两盆海棠也开花了。往前没有见过这样的品种,我还以为大哥在唬人,果然是我见识太浅薄……” 从素芳那里听说老夫人近来不爱走动,趁着今日天气好又是老夫人主动要见她,沈落特地提了这么一茬。幸得她一说老夫人就应下了,担心自己祖母身体的沈落心中多少安定,不多时便陪着老夫人去往后花园散步赏景。 · 从老夫人口中得知邀请了韩玹的消息,沈落是很希望他能来的,因而心里一直惦记这件事。从荣安院回来,沈落在书房里待了许久,甚至叫哥哥沈昭过来了找她。 沈昭还没有走近,沈落便听见了他的声音。他扬声道,“落落,今天可是年节,你怎么自己躲在书房里面?你快些出来,祖母使人来说,咱们该一起过去拜一拜祖宗了。” “我正要去找你们,”沈昭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沈落正巧从里边打开门。两个人碰上了面,沈落打量一下沈昭,又笑说,“可不是新年呢?哥哥这身打扮,又更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了。” 沈昭瞧着却不大肯买账,“我知道你现在高兴,毕竟一会韩将军就要到了。娘和我说,韩将军要和我们过年节,这个是真是假?” “娘和你说的?娘怎么没有和我说过?”沈落奇怪,又问沈昭,“哥哥,你而今是不生气了么?” 那时候韩玹突然上门提亲,惊吓了沈家的许多人,而沈昭又属于最不能接受的那一个。因为这件事,沈昭好一阵对韩玹都爱答不理的,哪怕是对沈落都有些生气。 第69章 态度 还没有和韩玹见面,沈落却先受到了热烈欢迎。 小奶狗不不提前发觉到正厅外沈落的存在,一下子从里面冲了出来。她将将走到廊下,脚边便多出了一只小家伙。小奶狗兴奋的抬起自己的两个爪子,扒拉着她的裙摆。 瞧清楚冲到面前的是韩玹新养在府里的不不,沈落转惊为喜,同样热情的将它抱了起来。虽然她和小奶狗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但这份一见如故的感情延续至今,倒不曾减少过。 沈昭见沈落和小狗这样亲热,而府里没有养着小动物,毫无疑问是韩玹带过来的,便在旁边道,“落落你喜欢小狗怎么不和我说?你要是告诉我了,我上哪不能给你弄一只养着?不说小狗,就是花猫兔子松鼠鹦鹉,我也能给你弄来!” 他气咻咻的,因为这显然又是一桩瞒着他的事。假使沈落之前没有见过这小狗,能这么顺手将它抱在怀里还同它关系这么好吗?不说人和人的感情,人和动物的感情同样是相处出来的。 “不必送这个那个,我也知道哥哥对我有多好啊,何况从小到大我收过你的礼物还少吗?”沈落一面往厅子里走,一面和沈昭说,“我前阵子收拾东西,发现光是你送的礼物都不够一个箱子装的。” 沈昭道,“那也从没有送过小狗。” 他低头看看窝在沈落怀里的小奶狗,正巧和小狗黑曜石一样乌润润的眸子对上了。沈昭一时冲不不龇牙咧嘴,反而被小狗不客气地回敬了两声“汪”、“汪”。 偏头瞧见这番情景的沈落不想评价自己哥哥的幼稚举动,又听见蒋氏唤她,她当下应得声,快步走了进去。沈昭却是收敛表情,紧随其后也进得正厅。 韩玹果不其然在正厅里面。 他穿着深青色的锦袍,金冠束发,端端正正坐在下首,态度异常谦和。沈落的视线仅是从韩玹身上一扫而过,便直接走到蒋氏跟前去了问好。她寻机与沈鸢投去询问的眼神,可显然她的姐姐也不是很清楚这情况。 沈晋也在正厅,沈落观察了下自己爹爹的神色,倒不似先前韩玹来提亲时的冷硬态度。她想到祖母说的话,也许这转变与韩将军有关系?沈落又偷偷扫了眼韩玹,却无从得知真相。 蒋氏拉着沈落的手道,“时辰不早了,你祖母那边催我们过去呢,我们快些去吧,别是耽搁了。”她又微笑看着韩玹说,“韩将军也一起去上房吧,差不多到年夜饭的时间了。” 韩玹早已站起身,闻言没有说什么。蒋氏看了眼自己的夫君,沈晋便道,“来者是客,今天又恰逢年节,你也不必太过拘礼。”他拂一拂衣袖,招呼三个孩子,“走罢,别让你们祖父祖母等着。” 只说得几句话的功夫,一行人已从正厅出来往上房去。 蒋氏与沈晋走在最前面,沈鸢拉着沈落走在中间,沈昭则盯住韩玹,同他一起走在最后。不不摇摇摆摆跟在他们身旁,费神几个丫鬟盯着一些。 “发生了什么?” 沈鸢悄悄问沈落,对自己父母态度转变的原因不甚明了。偏偏是年节特地请来了他们府里,这多少是有些认可的意思在,而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可又不清楚因由。 沈落摇头,低声回应,“我不知道,但祖母说是她下的请帖……晚点我要问问才行,不过我是很高兴的……”韩玹不必孤苦伶仃,为他准备的新年礼物,也可以第一时间送给他了。 在她们身后,沈昭响亮的声音传过来,“韩将军,我们许久都没有大喝过一场了,今天正好不醉不归!我还有许多话想和你好好说说,你别想着走!” 韩玹大约是点头了,沈昭再开口时声音里有两分得意。 他们走到上房,大房、二房的人都在那等着了。全家人聚在一起,沈老爷子和沈老夫人领着众人去祭拜。沈落跟着众人从祠堂出来的时候,正是霞光漫天,云朵都被浸染成艳丽的色彩。 素芳迎上来对众人行礼,又对沈老夫人说已经摆好饭了,众人便相携着到了膳厅里面。沈慎、沈昭几人负责招呼韩玹,也没有那么大的隔阂,究竟还是用得一顿好饭。 沈骞尚是贪玩的年纪,吃饱饭便嚷着说要去放炮仗。他知道沈舒胆子小,向来都是怕这些的,便直接投奔沈落,要沈落带他到院子里去玩。 沈夫人周氏注意到了自己儿子的行径,不放心他去玩这些,更怕沈落会受伤,因而笑道,“骞儿,你大哥使人买了好些烟花回来,一会让下人就在院子里头放,你站在廊下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要是有不同颜色的就好了,那样一定极为赏心悦目。”沈落一边对周氏说着一边站起身。她牵住沈骞,又说,“大伯母,我已经吃好了,正想去院子里散散步,可以带弟弟一起走一走。” 沈鸢也离开座位,笑道,“我也吃好了,和落落、骞儿一起去院子里转转。”几个人结伴,周氏不好说出什么扫兴的话,由着他们去了,只多嘱咐了丫鬟两句,让她们好好看着。 沈落、沈鸢带沈骞离开膳厅,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一盏盏红灯笼无声将院子照亮。两株合欢树上也被挂了好些个灯笼,乍看过去好似秃树上开出了别样的花。 他们站在廊下便隐约可以听见远处有放炮仗和烟花的声响,沈骞听得十分意动,只差没有摩拳擦掌。见下人开始往院子里搬烟花,松开沈落的手,他便径自奔到院子里去了。 “你小心一些。” 沈鸢喊了句,沈骞高声应下,却是头也不回。见周氏身边的大丫鬟立刻跟了上前,沈鸢便只是在廊下停住步子。她扭头看一看沈落,小声道,“恭喜恭喜。” 第70章 娴熟 沈骞今天精力格外充沛,不停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沈鸢和沈落站在朱红的廊柱旁看他和底下的人玩玩闹闹,时不时有炮仗炸裂的声音伴着他的笑声在某处响起,满是无忧无虑。 被沈鸢打趣了,沈落却没有恼,只是还未等她张口,丫鬟含春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和两人问过好,含春便小声道,“小姐,李管家让人传话侧门那里现在停着辆马车,说里头的东西都是送与小姐的。” 沈落顿时笑起来,沈鸢伸手轻轻掐一把她的脸,没有多说什么便直接跟着含春走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沈鸢回来了,在她的身后,十来名仆从们搬着好几大箱的东西。 “四姐,这些是什么?” 沈骞好奇跑上前,朗声问沈鸢。沈落也凑过去看,竟是一箱又一箱的烟花。沈鸢将沈骞拉回了身边说,“一会让他们摆好了,咱们放烟花玩。” 年节章祁是不可能在荣国公府出现的,他便使人送来了这些。院子里的光线有些模糊与昏暗,只照得清沈鸢的嘴角弯弯。 下人们动作迅速将大箱的烟花在宽阔的院子里一一摆好,不多时便是烟火灿烂。章祁送来的烟花十分的漂亮,不仅有各种各样的颜色,还能散成不同的图案,颇为稀罕,大家都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外面的热闹惊动膳厅里的老夫人,众人纷纷走出来齐齐站在廊下凑起热闹。沈落去看站在沈慎身边的韩玹,他喝了一些酒,眼神却比往常都更亮。她抿嘴一笑,默默转过头。 沈骞发现装烟花的箱子里还有些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拿着一束跑去问周氏那是什么。周氏仔细看了看,摸摸他的头说,“这是火花棒,点着了拿在手里玩的,像是小烟花,还不会伤人。” “这个很少见啊。”沈舒挽着周氏的胳膊,笑了笑道。 她偏头看看此时正在和沈落说话的沈鸢,心里不是没有羡慕。因为太子殿下这样的用心,说明真的很喜欢她的四姐。不过她也清楚,这到底是羡慕不来的。 沈舒从沈骞的手里接过火花棒,轻声说道,“走,姐姐陪你去玩。”沈骞欢呼雀跃,跟着沈舒去了。沈鸢要沈落陪她去更衣,沈落应下,她们两个这时间也往后面走去。 章祁送来的烟花实在很多,放得一刻钟都还没有停歇,沈落和沈鸢踏着一路的热闹往回走。途经小花园的时候,她们碰上了也往后面去的沈昭和韩玹。 沈昭看到沈鸢和沈落,当下便傻笑着说,“阿鸢,落落,我们一起到房顶上去看月亮啊!”他显然是喝醉了,毕竟大年三十,哪有什么月亮可看? “哥哥,你的酒品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少喝些不好吗?”沈落忍不住揶揄。哪怕是喝成这样,他都非要拉着韩玹,加上之前沈昭说过的话,倒似看犯人一样的了。 沈昭不满的横眉,“我又没有喝醉!今天过年,这么高兴的日子,喝两口又怎么?何况我和韩将军今天聊得十分开心,兴致上来了,难免要喝一些。” 他将韩玹往沈落跟前拉了拉,又拍拍沈落的脑袋,“落落,你等我们一会,不看月亮,看烟花行不行?” 韩玹看了眼面前的沈落,终于开口,“明光,我在这里等你。”沈昭“咦”了一声,正要不同意,沈鸢又说,“哥哥,我陪你走一走,正好有事想和你说,很重要的。” 沈鸢明显是要给他们创造单独说话的机会的意思,沈落也不知道怎么,或许是当着自己哥哥姐姐的面,忍不住脸上红了红。她偷偷去看韩玹,偏偏跌进他眼底满溢的温柔,不由得一颗心变得极熨帖,又弯了弯嘴角。 沈昭却是不乐意,“有什么话,等会说不是一样的么?” 奈何沈鸢这会根本没有讲理的意思,霸道的说,“我就想现在和你说那件事,为什么非要等一会?”沈鸢拉着他往前走,沈昭不管是拿沈落还是拿沈鸢一向都没辙,不得不亦步亦趋跟过去。 眼看着剩下沈落和韩玹在这小花园里,跟在沈落身后的秀禾秀苗一时不知该顺着沈鸢的意思暂且退到远处,还是继续守在自家小姐的身边。 只是韩玹没有给她们决定的时间与机会。 沈落一声“韩将军”方才说出口,韩玹一步上前,伸手捞过她便带着她去往别处。秀禾秀苗猝不及防,差点没有发出惊呼,沈落连忙扭头对她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韩玹带着沈落远了,秀苗抓住秀禾的胳膊,着急的问,“这可怎么办?毕竟还是在府里呢……”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韩玹会被请来了府里过年节,但至少知道他和自家小姐的亲事还未得到认同,而这样实在太过大胆。 秀禾想到三爷与夫人对韩将军的态度已都有所变化,而即使会被苛责,现在也没有办法。如果真的将事情说给三爷与夫人听,恐怕是两头都讨不到什么好。她定一定心神,安抚秀苗,“没事的,我们去那边看烟花等小姐回来。” 秀苗还是觉得不行,秀禾却推着她避到了暗处去。 韩玹带着沈落走出了几丈远后,不再是揽着她的腰肢带她往前,而是将她横抱起来。低下头去看沈落,见她乖顺的窝在自己怀里,韩玹嘴角也勾了勾。 “落落,快帮我指一指路,哪里比较偏僻,不会被打扰。” 韩玹的声音低低在她的耳边响起,沈落闻言微微抬头,熟料额间便被落下一个轻吻。一阵夜风吹过,冷意中夹杂着烟火的气息。她笑着往韩玹怀里缩了缩,又听韩玹道,“我们去看月亮。” “你也喝醉了?”沈落忍俊不禁,伸手在他胸前打了一下。她仰头看天,夜空都被灿烂的烟火照得通亮,手指点了点故意问,“韩将军,月亮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 韩玹捉住她的手,笑道,“我带你去看。” · 沈落被韩玹横抱着在府里穿梭,他总可以轻易躲过旁人的耳目,然而他走的路,却是沈落熟悉的。因为这个路线将会通往她的书房,她过去不知道走了多少遍。 韩玹一身本事不是赖的,即便抱着沈落,他依然轻松上得书房的房顶。沈府众人都聚集在上房,这里的确僻静,也很难被打扰。 于沈落而言,在这么高的地方站着还是有些吓人,离开韩玹的怀抱以后,她直接找地方坐了下来。韩玹一撩衣袍,挨着沈落也坐好了。 远处的热闹他们在这里也能感受得到,然而周围极为的安静,以致于有一瞬沈落觉得风都要静止住了,好像时间也跟着会停留在这一刻。 她侧过头,瞥见韩玹腰间坠着的那枚青玉荷叶龟游佩,在黑暗中闪烁淡淡的快活光芒,沈落偷偷笑起来。 往韩玹身边挪了挪,沈落望向远处天边不断绽放的烟火,悄悄问,“韩将军,你到底背着我都做了些什么?”四下太寂静,她不由自主变得很小声。 “我做了什么?”韩玹也跟着小声反问。 沈落又问,“爹爹态度变得这么快,难道和你没有关系吗?祖母也和我说,是有你的原因……你不能瞒着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所以我也要知道。” 见沈落说得认真,韩玹轻唔一声,也认真的说,“你闭上眼睛就知道了。”明明韩玹的语气、脸色都很正经,可是这话到了沈落耳中,完全没办法是那么一回事。 伸手捂住韩玹的嘴巴,沈落咬了咬唇,艰难对他道,“韩将军,你可以不可以不要总是像我一样……”耍赖讨好处难道不该是她一个人的特长吗?韩玹却仿佛越来越娴熟。 “那你寻个时间去问问你娘,她应该比我更清楚发生了什么。”韩玹眼底带笑,拨开沈落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帮她捂着,“我能做什么?又怎么会瞒着你?” 他仅是最近陪着沈大人放衙回府,沈大人态度尚且冷清,怎么都不至于被请来沈府过年节。收到请帖时,他比任何人都意外,但没有不来的道理。 沈落疑惑,“问我娘?为什么是问我娘?今天不是祖母下的请帖吗?”她的一连串追问没有得到韩玹的回答,反而被他问,“我来了,礼物呢?” “那我的礼物呢?”沈落冲韩玹伸出手,莞尔道,“韩将军,我等着的。” 韩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单单是问沈落,“你想下去了吗?” 沈落眨眼摇头,“我们再待一会罢,还没一刻钟呢。” 韩玹颔首,“好,那我先下去了。” 沈落:“……” 终于感觉到自己被威胁,她伸手抓住韩玹的胳膊,还嫌不够,又紧紧抱住他,恨不得赖在他身上。 沈落讨好的说,“韩将军,我不在这里了,我们一起下去。” 第71章 题词 烟花毕竟不是什么耐耗的东西,哄闹过一阵,这响动也渐渐消失了。询问过沈落的意思,韩玹带着她从房顶上下来。站稳以后,韩玹小心将沈落放到地上。 直到双脚触及结实的地面,沈落才松开吊在他脖颈的一双手臂。她站定了,首先却是牵过韩玹,将欲往外走的人给拉了回来。沈落指一指书房,用口型示意韩玹跟着她一起进去。 沈落的书房比外面任何地方更无声无息,韩玹被她牵着轻手轻脚走进去,既不说话也不做声,任由沈落怎么样。为免任何被外人发现他们的可能,沈落固执地没有点灯。 夜明珠静静散发着淡蓝的光芒,让书房的一角犹似被缥缈皎洁的月色笼罩。韩玹陪沈落在书柜前蹲下身,略略探头看她在翻找东西。 沈落一只手要拿夜明珠,另一只手又忙活不停,实在不怎么方便。韩玹极顺手的拿过夜明珠,沈落扭头傻笑着说谢谢,却很快将东西找到了。 原本空空如也的书案转瞬被铺满,韩玹借着夜明珠的光芒端详眼前的画作。木棉花蓬蓬勃勃长满整张画卷,即使是在微弱的光下,朱红的色彩仍叫人能感觉到葱葱郁郁的生机。 沈落小声说,“韩将军,新年礼物,希望你喜欢。” 最初只是她一股没有缘由的冲动,忘记是合适想韩玹却没有办法见面,待在书房里的她不知怎么画起木棉。那样幼稚到有些可笑的冲动,竟慢慢变成了习惯。 十分烦恼的那段时间,她总是会记起和韩玹在清河郡时的种种,也记起琼枝山漫山遍野的木棉花。大概是那时和韩玹见过的景色太难忘,才会在日后反反复复回忆。 其实她知道,那时候的韩玹没有对她多在乎,但那时的纯粹却再也不会有。哪怕是两情相悦的人想要长长久久在一起,究竟也不是她想象中简单的事,且必须付出许多努力。 半晌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又眼见韩玹视线黏在了画卷上,沈落得意道,“韩将军,是不是觉得我画得特别好?这份礼物你特别喜欢特别爱不释手?” 韩玹反复确定之后,转头问沈落,“还没有题词?” 一门心思扑在画上却偏偏忘记这么重要的一点,沈落沉默一瞬,到底不得不点了头。她默默道,“其实我是想等你来写,这样便是我们两个人完成的了。” 沈落镇定的脸不红心不跳,韩玹看起来仿佛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他“嗯”得一声,没有多说别的,只是问沈落要了笔墨。 待到研好了墨,韩玹反而将雕漆云纹笔放到沈落手里。沈落没明白韩玹的意思,韩玹便似解释道,“你写一句,我写一句,才能算是合写的。” 沈落见韩玹没有玩笑的意思,还伸手拿过夜明珠帮她在旁边照亮,是以没有推辞。她握紧手中的毛笔,认真思索起来,迟迟没有动作。 韩玹看沈落想得极为努力,忍着笑没有说话。过得好一会,沈落大约决定好了写什么,望着韩玹问,“韩将军,我真的下笔了?” 无非是可问可不问的一句话,又哪里是想要听到什么特别的回答?韩玹冲沈落轻轻颔首,示意她继续。沈落用力点头,一时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事。 为了使沈落能够将画卷看得更清楚些,夜明珠和韩玹都离她很近。近乎是被韩玹半拥着的沈落,可以轻松感觉到他带着残留酒气的温热呼吸,那甚至有一些勾人。 “怎么不写?”韩玹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沈落手抖了抖,差点没有将手里的笔握住。韩玹却顺势握住她的手,下巴磕在她的肩窝,小声在她耳边说,“还是这样好一些。” 沈落觉得耳朵发痒,旋即听见韩玹道,“现在恐怕是有些晚了,把这个写完我们该走了,免得待会有人找过来。”沈落点一点头,韩玹的声音再次响起,他问,“记得《春日宴》吗?” “记得。”沈落低声回应,却没有想到韩玹会提起这首词。 同儿女情长有关的东西,似和英武之人总不那么搭调。她还在想着这些,韩玹已是又说,“那就写这个。” 他握住沈落的手,终于将墨汁沾染上了这幅画卷。柔软的笔尖游走过的地方有娟秀的字一排排徐徐铺展了开来,沈落盯着上边这一个一个的字,不觉脸颊发烫。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沈落多看两遍,实在觉得很不好意思,伸手捂住发烫的脸颊。她捧着脸,深深叹了一口气,十分发愁的样子,“韩将军,你这样,我以后要怎么办呢?” 明明当初被调、戏的人一直是他的,而今沈落竟越来越觉得,自己常常调、戏不成反被他调、戏。这实在惆怅,偏偏又叫她无计可施。 韩玹刚刚笑了一声,还不曾说话,书房外面犹似有脚步声传进来。沈落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韩玹已经先将夜明珠收起又带沈落藏到了书案底下。 两个人窝在狭小的空间里面,沈落都差点被碰头,更不必说韩玹如何将就。无须等到她问韩玹,沈落先听见秀禾敲了敲书房的门连声问她在不在,颇为着急的样子。 秀禾久久得不到回应,似乎又去了别处寻她。即使之前尽量不惹人注意,但沈落想着一会便要回去上房找大家的,是以并不觉得怎么样。 唯独秀禾找过来而韩玹带着她藏起来的举动,令她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消失太久了。只是和韩玹待在一起太叫她喜欢,竟似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过得片刻,没有其他的动静,秀禾大概真的走了,沈落便想要从书案底下出来。她想着得赶紧回到上房,如果被盘问,只能想个什么借口搪塞。 然而沈落起身到一半,没有任何防备的被韩玹伸手一拽,跌落回了书案下。韩玹另一只手护住她,未使她磕碰到。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韩玹的吻已然落到她的唇上。 “落落,新年快乐。” 第72章 故人 祝福的话从韩玹口中说出来,是别一样的温暖动人。一触即分之后,沈落心花怒放,欢喜的凑过去亲了亲韩玹,“韩将军,新年快乐!” 韩玹看着眉眼弯弯的沈落,身子动了动,将准备起身的她圈回自己的怀抱。惊措之余,沈落两手抵在他胸前,想要将韩玹推开。 然而他的胸膛好似铜墙铁壁,根本无法撼动。他的吻再次落下来,不是先前的浅尝辄止,徒留缠绵缱倦。无数相思倾泻,瞬间便将沈落的思绪淹没。 半晌后,气喘吁吁的沈落软在韩玹怀中,握拳打他一下,恼道,“你又欺负我,再不回去家里人许是要担心我了。” 韩玹捉住她的手,好似要亲下去了,吓得沈落连忙缩回来。书房里没有什么光亮,沈落两颊绯红的模样,韩玹无从欣赏。他垂眼望着沈落,手指轻碰了一下她红肿的唇,笑问,“你这样还能回去?” 明明是他祸祸出来的还一脸无辜,沈落忍不住想要呸他。只是她很快转变念头,哼了哼,任性对韩玹说,“总之我不管,你想办法,让我能有个交待。” 沈落耍起性子,也不准备讲理,大有把后面的事都推给韩玹的架势。韩玹什么话也没有,只是从书案下站起了身。他伸出手,将沈落也拉得站了起来。 “那就不回去了。” 弯腰帮沈落拍去裙摆上的泥尘,韩玹终于出声。可这似乎不能解决什么,沈落不明白,韩玹则动作迅速。仍如来时一般,他将沈落打横抱起,笑一笑直接带她出了书房。 依然是熟悉的道路,沈落被韩玹直接带回了自己的闺房。韩玹没有解释,却直接将她放到床沿坐好了,又脱下她脚上的绣鞋,将沈落塞进了锦被里。隐约明白韩玹的意思,沈落乖巧的躺着不动。 韩玹摸摸沈落的额头,特地问她,“这样可以吗?” 沈落双手抓着被沿,露出可爱圆润的指头。她领悟到了韩玹的意思,因而小声道,“谁叫我喝醉了呢……”语气里满是调皮。 韩玹弯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笑道,“那就好好休息。” · 不管怎么样,有沈鸢和喝醉了的沈昭帮忙做掩护,沈落究竟拿酒喝多了有些头晕,所以回去躺了会的借口给出了自己许久不见人影的交待。秀禾本是沈鸢派来找她的,是以勉强算得虚惊。 美、美休息过一晚,到得第二天,便是入宫拜见皇后娘娘的日子了。沈三夫人领着沈落、沈鸢,与沈夫人、沈二夫人等人一起坐着马车去往皇宫。 大年初一去与皇后娘娘请安乃是惯例,这天会入宫去的夫人小姐也很多,新年的热闹气氛越为明显。沈落见到自己的表姐、表妹,也见到了周宣景的姐姐周若妘,还在路上见到了谢兰蕴。 比起上次见面,她看起来气色又更好了些,这说明谢兰蕴休养得不错,无疑是极好的事。沈落同她说得几句话,知道她身体恢复得很好,也替她开心。他们一起往凤央宫走去。 董皇后所住的凤央宫威仪气派,走到殿外的时候,沈落抬头看看被清晨的日光照得流光溢彩的琉璃红瓦,不由得想到自己姐姐的将来。去年今日,他们谁都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沈三夫人带着沈鸢、沈落上前去和皇后娘娘请安,董皇后免过礼,便笑着招呼沈鸢到了自己身边。她拉着沈鸢的手,和气道,“四姑娘长了一岁又更标致了,这模样真叫人心里喜欢得紧。” 她在临安城的一众贵夫人面前对沈鸢根本毫不吝啬夸赞,俨然是在一些传达别的信息。先时章祁到沈家提亲的事,暗暗里早已传达,倒算不得新鲜事,但凡关心这些的,心里早已有了数。 沈鸢笑着道谢,董皇后同她说得一会话,很快又有其他夫人被宫女领进来和董皇后请安的。大家到的时间大差不差,陆陆续续殿内坐得许多的人。董皇后体恤小姑娘们活泼,便叫宫人领着她们到偏殿去喝茶。 沈落随着众人一起谢过恩,又跟着大宫女走出凤央宫的正殿。巧,又或者并非巧不巧的问题——总之,沈落走到殿外时,迎面看到一个久违的故人。 她笑容滞住在脸上,差点迈不动步。不知何时离开的人,也无从得知归期,但终究还是回来了。沈落深吸了一口气,主动走上前,对那人说,“小王爷,好久不见。” 章宪站在原地,定定望着和自己打招呼的沈落,根本挪不开眼。 第73章 早晚 宣执殿的正殿隔间内。 沈家三爷被皇帝陛下单独留下来了说话。 延兴帝章鉴近两年来身体每况愈下,这是朝臣们心中都清楚的。夏秋之际,有一段时间,皇帝甚至有些熬不住,但到底是挺过来了。 大抵年节的喜气多少感染了他,此时的延兴帝瞧着精神气尚可。只拗不过身子骨已不是年轻时的强健,他盖着薄毯半卧在暖榻上。 沈三爷沈晋被赐了座,便坐在暖榻的旁边,陪延兴帝说话。君臣之别使得沈晋的态度恭敬,他面上是聆听圣训的模样,但为何被留下,却非心中无数。 究竟是章鉴先开口。 他说,“云登,算起来,你我认识也有几十年了,但我这身子,怕是不知还能拖过几日的功夫便要先你们而去。” 云登是沈晋的字。比起章鉴,沈晋要年轻几岁,不过他们的确算得上打小认识,偶尔抛开君臣关系,两个人也是能够一起喝酒谈天的。 沈晋垂首道,“陛下福泽深厚,定可以长命百岁。” 章鉴叹气,摆了摆手说,“你是取笑我了,不说世间可否有长命百岁之人,又有几个这样的人,但凭我这身子,要如何长命?我不过担心,自己什么时候去了,却仍留有遗憾。” 那是明显的话里有话,沈晋仍是低着头,佯做尚不知何意,说,“太子殿下品貌非凡、雅人深致,福安公主冰雪聪明、蕙质兰心,陛下只须……” 沈晋话未说完,已被章鉴打断。 他说,“云登,而今你便只有这些客套话敷衍我了吗?”沈晋道不敢,章鉴又说,“你是三个孩子的父亲,难道也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做父母的,无非盼着子女都好。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求而不得,却偏偏无动于衷。若换了是你,你能这样?!” 章鉴变得有一些激动,“我如今是舍不得福安嫁人,可只要她自己哪天乐意了,我也不会横加阻拦,毕竟孩子自己的意愿最重要,我们得学着尊重他们,你说是不是?” “既然祁儿有心仪的女子,也到了成家的年龄,我自然盼着他早些成亲。或许赶在有生之年,我还能瞧一瞧自己的孙儿,那才是真的没有遗憾了。”章鉴长长叹气,“云登,若是我的身子骨像你这么好,我也不会着急。” 那样的话里话外都在指责他不该不同意章祁与沈鸢的亲事,还搬出自己身体不好来说道,沈晋无言,唯有说,“陛下说得极是。”章鉴忽而低头咳嗽起来,沈晋便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延兴帝掀了眼皮偷偷看了看沈晋的表情,见他犹似无动于衷,顿时间咳得更加厉害。待到半晌过去,延兴帝靠着暖榻喘气,像是累极了。 他幽幽道,“云登,我恐怕真的时日无多了。” “听说端王世子在外期间寻得一位杏林春暖的大夫,许是能治好陛下的病症,陛下无须如此悲观。”沈晋想得想,又说,“臣也会如陛下所言,尊重儿女的意愿的。” · 大约是因天气尚冷,章祁养在东宫的两只小白虎不怎么活泼好动,在大铁笼子里寻得晒得着太阳的地方,仅是懒洋洋的趴在那里。沈落、沈鸢与章禧、章婧围在大铁笼附近,倒是不愿打扰。 章禧道,“我上次来看它们的时候,它们还很能折腾的,还会打架。而今这天太冷,估摸着是恨不能冬眠,爱动不动的让人没法子。” 沈落笑说,“换作是我,这么冷的天一样不爱动弹。就是没办法冬眠,不然我肯定很乐意。一整个冬天睡过去,醒了就是春天,多美呢!” “你这分明是懒,谁能像你这样?”沈鸢掐她一把,触到沈落的手指,在这里站得会已经快要冻成冰柱了,便说,“这外头实在冷得厉害,还是去殿内暖和暖和罢。” 章禧捂嘴一笑,悄悄道,“真的不是我浑说,你这可是很有女主人的风范!要不是人前不怎么方便,我是想多喊你两声皇嫂的,总归是早晚的事。” 沈鸢斜眼看向章禧,佯怒,“你多打趣我一句,我便多不搭理你哥一天!反正我不恨嫁,觉得现在还太早了,以后不一定会发生什么。”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迁怒了的章祁不由得黑脸,伸手将章禧拎到旁边,客气的请沈鸢、沈落、章婧到屋子里去喝茶。章禧看着自己哥哥的模样,忍不住笑个不停。 章婧尚且不知章祁到沈家提亲的事,但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幕,究竟明白了章祁与沈鸢两个人的情谊。她看到在旁边笑靥如花的沈落,想到自己哥哥,仍无法做到无所谓。 可是章婧心里很清楚,自己不能替哥哥章宪做选择,也不能去逼迫沈落,她还得在其他人面前装作一切都好。章祁与沈鸢、沈落走在前面,章婧伸手拉一拉走在后面的章禧,低声问,“已经定下了吗?” 不在临安城的这段时间,她似乎错过不少。 章禧反应一瞬,点了点头说,“虽然也算不得真的定下了,但我看是□□不离十。说来倒是有趣,我哥哥到沈家去提亲的那天,韩将军也去了,结果两个人都被沈大人给请了出来……不过倒也可以理解,谁舍得两个女儿一下子都定出去呢?” 韩玹也曾经到沈家提亲的消息让章婧有一瞬的呆愣,待回过神,她才冲章禧勉力一笑,“好事成双,韩将军和落落也很相配的。” · 章禧与章婧在屋里喝得两口茶,章禧又惦记自己哥哥在东宫里养的两只鹦鹉,闹着要去看,将章婧给拉到了别处去。 沈落不想留下来打搅,做沈鸢与章祁之外多余的那个人,因而跟着她们一起出去了。三个人沿着长廊走到尽头时,章宪正好迈步上得汉白玉石阶,与她们撞了个正脸。 章婧见到了他,立时喊了一声“哥哥”,她瞧得眼沈落,对章禧道,“公主,我们先过去看鹦鹉,好不好?” 她顿了顿,仍道,“我哥和落落也许久未见,定有很多话要说。”然而不等章禧开口,她便拉着章禧走了,留下章宪与沈落在原地,面面相觑。 第74章 释怀 章婧的擅作主张在章宪的意料之外,在此之前,他曾和自己妹妹再三强调,不必做无谓的事情,而章婧明明答应得很好,然而竟还是变成了这样。 章宪低下头,目光落在沈落的发顶,又很快移开了。 沈落没有想到会在东宫再次碰到了章宪,更没有想到章婧会突然来这么一下,还将福安公主也带走了,留下她自己在这里。她和章宪的确许久未见,但是她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沉默的气氛轻易蔓延,那甚至叫人觉得有一点尴尬。 感觉到沈落身上的局促与不安,想到的她往前总是很大胆,章宪仍忍不住自嘲一笑。可叫他们两个的关系变成这般的不是别人,是他那时无法继续淡定。 无言相对半晌,终究是章宪先打破这里的安静。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小花园里的桃树上。它们在冬日里徒留干枯的枝桠,全无春天里的鲜艳活力。 章宪的口气轻松,带着些许随意,主动问沈落,“你们这是要去哪?” 沈落便回答,“公主殿下说太子殿下养着的两只鹦鹉很有趣,要带我和新城郡主一起去瞧一瞧,我们这是在去的路上。” 不过现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了,毕竟连个引路的宫人都没有留下。 那两只鹦鹉还是他带回来的,羽毛鲜艳光滑,十分漂亮,还很聪明,教它们的话很容易便能学会了。章宪轻轻颔首,说,“我也是来找太子的。” 沈鸢这会正和章祁在一起,也不知道他现在找过去会不会……沈落想到这,抬眼去看章宪,然而他比韩玹还更高,她不得不仰头,又习惯性往后退了一步。 小小的举动却令章宪微眯眼眸,甚至是有些无法自持。只是相比于冲动,理性一贯占据上风,他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偏偏沈落的话闯入了耳朵,她竟是说,“小王爷,你是不是又变高了?”章宪禁不住笑起来,因为沈落这样的话,好像长辈对晚辈最喜欢的那一套。 沈落看清楚章宪脸上浮现的笑容,惊讶之余也笑弯了眉眼。 章宪并不是洪水猛兽,也没有伤害过她,她的戒备不安或许比什么都伤人,这是没有必要的。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沈落才说出了那样的话。可以将这僵局打破,却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沈落满脸傻笑,章宪压了压嘴角,却掩不去眼底的笑意。不过如此,他竟有种释然,那是走过千万地方、看过千万风景都不曾有过的心情。这样就可以了,这样就很好。 章宪微微挑眉说,“你不是也长高了吗?” 他迟疑地想要伸出手去摸摸沈落的头,像过去什么都还没有挑破时那样。但是长廊的另一头,韩玹已走了过来,他手臂垂在身侧,并没有真的伸出去,哪怕眼底笑意,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沈落听见身后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还有些许熟悉的感觉。直觉令她转过头,不期然看到了韩玹。看起来气定神闲的韩玹远远喊了她一声,沈落没有多想便笑着迎上去。 待回首,章宪已转身离开,留给他们的,仅是一个背影。 · 章禧忽然拉着章婧和沈落走了,殿内余下沈鸢和章祁。帮沈鸢剥了个蜜橘,喂到了她的面前,章祁扬眉问,“你是什么时候将章禧给收买了?” 张嘴吃下一口橘子,沈鸢笑着问道,“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她接过章祁递过来的蜜橘,反喂到他口中,“这个不错,你尝尝。” 然而在沈鸢尝来味道酸甜的蜜橘,对于几乎是一点酸都碰不得的章祁来说却实在称不上美味。看到章祁眉头拧在一起,沈鸢立时笑出了声,却招来章祁的报复。 沈鸢比力气是从来比不过他的,所以被章祁定住脸,被迫亲了好几口也没有任何办法。偏偏放过她以后,章祁还要说上一句,“这样就甜多了。”沈鸢很努力才压下打他的冲动,脸颊却漫上两团红晕。 闹过一场,两个人恢复正经。沈鸢送衣袖中掏出个石榴形的花鸟荷包,主动帮章祁系在了腰间。她选了稳重些的颜色,绣的图案也不繁复,但与章祁今天的墨青色麒麟纹滚金线边的锦袍很相称。 沈鸢说,“昨天晚上的烟花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谢谢我们的太子殿下。不过这不是谢礼也不是回礼,是之前就准备好的新年礼物,就算不喜欢,你也要好好保存。” 章祁不乐意问,“我怎么不喜欢了?” 沈鸢笑得狡黠,“既然喜欢,那更要好好保存。” 章祁勾勾唇,笑道,“如果不止是喜欢,又要怎么办?” 沈鸢抬眼,与章祁两相对视。似正经非正经的话换来了她的莞尔而笑,沈鸢弯着嘴角,踮脚伸手勾住章祁的脖子,亲了亲他问,“这样如何?” 赶在章祁禁锢她的行动前,沈鸢抽身立刻躲到几步远外。她坏笑看着眼里满是无奈的章祁,又问他道,“太子殿下,我也想看鹦鹉,你要和我一起吗?” 转眼之间,章祁已换上从容的表情。 他犹似信步闲庭往前走了两步,却寻机将沈鸢抓到怀中。低头望着无处可逃的沈鸢,章祁挑一挑眉说,“那有什么可看的,往后你还有大把机会看个够。” 不等沈鸢张口,章祁复道,“总归我是看你看不够的。” 沈鸢:“……” · 章婧再见到章宪,已是回到端王府之后的事了。章宪主动将她喊去书房,章婧内心不免忐忑,她小心翼翼敲过了门,等得片刻才得到回应,走了进去。 章宪似将将整理完东西,见到章婧来了,便站起身,将檀木盒子收进柜子里。见自己哥哥神色严肃,她越头皮发麻、内心不安,什么话也问不出口。 章婧与章宪隔着书案站着,章宪转过身看着她,语气里并无苛责,却令章婧歉疚无比。他直接了当对章婧道,“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不要擅作主张,我说过,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可是你明明还很在乎……”章婧小声说,“哥哥,你明明这么喜欢落落,为什么不去争取呢?毕竟你们认识那么久,也许不是没有可能……” 她实在不忍心看到自己哥哥这么痛苦,同样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哥哥什么行动都没有,轻易退出。就算知道有些事不该做,她仍是无法忍耐,所以明知是错也自作主张。 章婧心底莫名冒出一股惶恐,让她控制不住想要哭泣。眼泪决堤得没有任何征兆,她一边啜泣一边说,“哥哥,落落送你的礼物你都留着,好好的保存着。我就是想不明白,既然你这么喜欢落落,为什么不去争取一次呢?” 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不去争取? 因为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物件,只要争取就可以得到。 因为她的心里有喜欢的人,而那个人现在不是他,以后也不会是。 因为感情无法勉强,无法强求,不存在天道酬勤,付出便有回报。 但章宪已不忍心苛责,他看着眼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妹妹章婧,反而是笑了。有这么关心他、心疼他的家人,这样的挫折又算得了什么?毕竟天没有塌下来,他们都还好好的。 “韩将军已经到沈家去提亲了,阿婧,没事的,难道你哥哥我以后还能没有别人要了吗?” 他笑着拍拍章婧的头,“但你不要像我学习,还是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为好。届时那人要是不喜欢你,我帮你打他到喜欢你为止。” 千万不要像他一样,明明知道没有希望与可能,还舍不了、放不下。 她今天才从章禧口中得知韩玹到沈家提亲的事情,而自己哥哥分明是早就知道了!偏偏还这样逗弄她!章婧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一些恼意。 她艰难止住眼泪,气呼呼的说,“我才没有你这么傻的哥哥!” 章宪咧嘴一笑,“反正我是有个蠢妹妹了。” 第75章 好心 沈三爷比沈三夫人她们都更晚一些才回到沈府,他到上房和老夫人请过安,便携着蒋氏一起回了三房。进得卧室,蒋氏准备像往常那样帮他脱下外面罩着的大氅,却被沈晋制止。 “不用了,你先坐下休息会。” 沈晋转身把蒋氏送到暖榻旁坐好,自己伸手解了带子,脱下大氅,整齐挂到黄梨木雕花木施上,露出里面深色的衣袍,方缓缓走回她的身边。 “今天在宫里,陛下同我说了许多话。”在蒋氏身边坐下,沈晋长叹一气,复低声说,“若太子殿下再登门,恐怕是没有什么办法了。” 蒋氏笑道,“那应下就是,左不过女儿自己喜欢,咱们也不见得一定看得多么准。”她想起贺正初,那同样是她和丈夫一起观望过的,却还是出了事。早早看明白,倒不算糟糕透顶。 沈老爷子和沈老夫人对此事皆是首肯,他们也尊重女儿,并未想过如何费尽心思阻拦。只是往后女儿需要长久在宫里生活,却担心她习不习惯,而假使往后遇到什么事,他们能帮上忙的地方会更少。 闻言,沈晋轻轻颔首。孩子总会有自己的人生,他们也不知何时会先一步离开,必须放开手才行。默了默,沈晋又说,“但还是能够等到五月好一些,那个时候春闱科考的成绩也已经出来了。” 蒋氏道,“今天在宫里,皇后娘娘也和我说了许多话,只是阿鸢本就懂事,自己也算有分寸,相比起来,还是落落叫我更操心。方才在母亲那,母亲也同我说,落落追问她许久为何想到请韩将军来府里过年节的。” “她一向心思细腻,说不得是有所察觉,幸得母亲帮忙瞒着,大概一时半会不会知道这些。可也不知道还能瞒几天的功夫,想来该知道最后还是要知道。” 沈三夫人与沈三爷说着这些话,眉眼间不觉染上愁意。沈晋看在眼里,便伸手揽过她,让她在自己怀里靠了靠。拍着蒋氏的肩,沈晋安慰道,“没事的,夫人,不必想这么多。” 蒋氏倚在沈晋的身前,依言点点头,紧拧的眉却不曾放松。 · 年节热闹而忙碌,亲友往来其乐融融,沈落也收到不少的礼物。大年初十过了,沈家的几位大人没了假期,这份热闹才略微消退。及至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又不免掀起新的热闹。 韩玹婉拒了沈家的再次相邀,并没有到沈家过节。他提前命兴平、兴安备下节礼,选在天擦黑的时候坐着轿子抵达了英武侯府谢家。谢鸿松得知消息,不顾何氏的不喜,让人将韩玹请进府内。 谢鸿松一家这会正当是用晚膳的时间,韩玹被仆从带到了膳厅,无疑是谢鸿松的意思。而因为是上元节,此时的膳厅里除去谢鸿松之外,何氏、谢明轩、谢兰馨都是在的。 上一次因为韩玹,谢明轩直接和谢鸿松杠上了,结果只换来一顿打,他气愤却更觉难堪,至今都在与谢鸿松冷战。那些伤口而今也没有痊愈多长的时间,韩玹竟已嚣张到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相比于谢兰馨的诧异,谢明轩的反应剧烈,他近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龇牙咧嘴从韩玹怒喝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最好从这里滚出去!”气愤甚至使得他指向韩玹的手指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谢明轩的举动使得谢鸿松一瞬寒了脸,他脸颊抽了抽,斜眼扫向谢明轩,大声呵斥,“闭嘴!”他的样子让谢明轩想起上一次挨家法时谢鸿松的毫不留情,那样几乎是他死也无所谓的态度,这令他遍体生寒。 谢兰馨被谢鸿松的大喝吓得身子抖了抖,她原本对自己父亲便很敬畏,谢鸿松生气的表情更是可怖。何氏也吓了吓,但比他们表情都先恢复平静。她往前走了一步,拉住谢明轩的胳膊,将他摁回椅子上。 何氏勉力笑道,“正好是用饭的点,韩将军既然来了,也坐下一起用饭罢。”她走到谢鸿松身边,暗中用力的握了一下谢鸿松的手说,“老爷,先坐下用晚膳罢。” 韩玹嘴角勾了勾,眼底一片冷意,似笑非笑道了一声谢谢,旋即当真不客气的坐到膳桌旁。谢鸿松看了他一眼,深吸口气,跟着也坐了下来,然而这顿团圆饭是必定用不好了。 何氏让丫鬟添上一副干净的碗筷摆到韩玹的面前,又命丫鬟替他斟酒。何氏脸上依然保持着些许笑意,她招呼韩玹说,“这是藏了十数年的老酒,大爷一向是最喜欢的,韩将军也尝一尝。” 韩玹将酒杯放到鼻尖嗅了嗅,便瞥向谢鸿松,笑道,“梨花白,我记得小时候,娘亲每年都是要酿一些的。”他将酒杯放在手里把玩着,纯澈的美酒在杯中轻晃,偏是不洒出来。 “只可惜,不管她酿的酒有多么好,总是没有人能陪她一起喝了。” 谢鸿松紧抿着唇不说话,何氏脸色也不由得白了白。膳厅里的气氛一度糟糕,谢明轩却不敢再吭声。谢兰馨偷偷看一看谢鸿松与何氏的脸色,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紧咬着牙,才能让心里的害怕少一些。 “你……” 过得许久,又或许只是这样的相处太煎熬,谢鸿松究竟主动开口,似乎终于想要和韩玹说点什么。他将将张口,韩玹便将话他的话打断了。 “看到谢大人夫妻恩爱、家庭美满,我也觉得这很不错。毕竟是不好打搅,留下用饭也不必,但要与谢大人捎一句话。”韩玹顿了顿,眼眸冷意更盛,像结了一层冰霜,却是说,“得之不易的幸福该好好珍惜。” 这样的话,还有些意义不明。 谢鸿松似乎听明白了,脸上的表情更为僵硬。大约是他知道,韩玹对他、对谢家没有那种好心。 见韩玹站起身往外面走,他想起身,然而只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的脸色有一瞬灰败,透着些颓丧,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在谢家停留没有两刻钟的时间,韩玹便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 上元节的灯市向来是很值得期待的。 宝马香车,花灯如昼,临安城的繁华热闹在这一夜挥散得酣畅淋漓。 沈家众人用罢晚饭、吃过汤圆,仍如往常由沈慎带着弟弟妹妹们出门去玩。韩玹道有事不能一同用饭,又暗地答应会陪她赏花灯,沈落便知道他晚些准会出现。 她满心期待、满腔欢喜随着自己的哥哥姐姐们出了门。 长街人来人往,沈落想等一等韩玹,便没有想去凑热闹。沈鸢同样要等人,干脆带沈落到望月楼坐一坐。今天是十五,赏月和赏花灯一样算趣事。沈落坐在临窗的位置,百无聊赖观察起路上的行人。 第76章 上元 熙熙攘攘的长街,大家几乎都是成群结伴的,欢笑声伴着小贩的吆喝声一直清晰的传到沈落与沈鸢的耳中。远处灯市闪着明亮的光,即便看不见五彩花灯,却也似能想象它们的美丽。 在这样的喜悦与闹腾里,沈落的视线最终全部落在了一个人身上。他独自行走于大街,形单影只,孤独寂寞。他脸上看不到表情,周身全无一丝欢喜,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人沈落认得,是她最初遇到的韩玹。 她的目光黏在韩玹的身上,跟随移动。如同承诺的那样,韩玹出现了,大约是准备来找她,然而沈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韩玹这样了,除去那次韩玹将她带到将军府的祠堂。 或许在这样的情绪下,韩玹的感官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敏锐。 他似乎是极为容易便发现了当下有人正在注视着他,甚至直接看向沈落所在的方向。隔着人头攒动,隔着万家灯火,韩玹安静凝望着高处的沈落。须臾之间,他又收回视线,轻抿唇角走向了望月楼。 沈鸢正低头喝茶,余光瞥见沈落忽而站起了身。她搁下茶盏正想问话,倒是先听见沈落有些着急的说,“姐,我先走了。”沈鸢看一眼窗外,再去看沈落,她人已然走到门边。 秀禾与秀苗守在外面,沈落从雅间出来,她们连忙跟了上去。待沈落下得二楼,走出大门,韩玹已在街边立着了。先时一刻沈落所感觉到他身上的冷淡与冷漠也都消失殆尽。 沈落压了压嘴角,扭头低声对秀禾秀苗道,“我有点事,你们不要跟来了,想去玩可以,不想去玩在马车里烤着火等一等我也可以。”她从袖中拿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两个一样的荷包,鼓鼓的装着金裸子,让秀禾秀苗收下。 她拔脚走到韩玹的跟前,抬眼看一看他,又抬起头,正正经经地望着他。韩玹嘴角轻挑了挑,他眼里好似有高兴的情绪闪过,而这样的喜悦又好像全部都来自眼前的人。 韩玹当真掩藏得极好,假使仅仅是看见现在这个样子的他,沈落一定不会相信他其实心情糟糕之类的话。可是,她明明白白的知道,即便韩玹与她见面的愉快不完全是假的,前一刻那个被孤寂裹挟的韩玹却必然是真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是因为这些事情,所以婉拒了祖母的邀请吗?哪怕心里满当当都是疑问,但显然眼下并非戳破的好时机。 看得韩玹两眼,沈落冲他微微一笑:“韩将军,你吃饭怎么能这么慢?”她似心有抱怨,“我这么慢吞吞的人,今天都比你更快。” 沈落很自然的牵过韩玹的手,斜乜他一眼,“再迟些,漂亮的花灯都要叫别人买走了。”她说完便拉着韩玹往灯市走得过去。 韩玹跟在她身后,目光似水一般温柔。 · 自从谢兰蕴和他说过那样的话之后,周宣景几乎每天都在纠结和迷茫里度过,以致于即使是上元佳节,他也提不起任何游玩的兴趣。周若妘强行将他从家里拖了出来,他才不得不跟出来。 “姐,你自己去玩吧。”周宣景没精打采跟在周若妘的后面,看她不知为何兴奋地穿梭在人群中,实在闹不明白她哪里来的热情,“我想去前面的茶楼坐一坐。” 周宣景想要溜走,被转身的周若妘逮了个正着。他看一看自己姐姐,连个笑都扯不出来。周若妘反而冲他露出笑容,“可以啊,我陪你一起去坐下喝杯热茶,顺便听一听我的好弟弟究竟是如何为情所困……” 别有意味的话与周若妘的笑容此时落到周宣景的眼中,叫他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简直比遇到鬼还更恐怖。 生怕周若妘继续追问,周宣景连忙说,“姐,你想不想去挑花灯?我陪你去,给你付银子,你随便挑都行!” 周若妘踮脚伸手轻轻拍拍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周宣景,笑眯眯道,“那就先谢过我的好弟弟了。” 感觉自己被套路的周宣景:“……” 灯市比别处都更拥挤吵闹,街道两边挂满的各式各样的花灯令人眼花缭乱。 相比于周宣景满脸的兴致缺缺,周若妘看起来是认认真真在欣赏。她走得十分慢,几乎每个铺子小摊都要好好瞧一瞧。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若妘停下脚步,也不再对花灯有兴趣。周宣景奇怪,探出头去看,发现了站在不远处小摊旁边的沈落大哥沈慎。 注意到周宣景的举动,周若妘扭过身子准备将他塞回身后,沈慎的声音却偏偏传了过来。他微微颔首道,“周大小姐,巧。” 周若妘收敛表情,再抬眼时脸上挂着好似羞涩的微笑。她冲沈慎招一招手,也问好说,“沈大少爷,巧,你也来看花灯吗?” 哪怕不是初次看见周若妘这幅模样,但依然觉得惊吓的周宣景再次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觉得自己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佩服自己姐姐。 沈慎又与周宣景打了声招呼,周宣景连忙应了,便见周若妘又回过头,冲他笑着道,“阿景,你不是觉得累,想去茶楼坐一坐吗?要不然你现在先过去,晚点我去找你。” 再次感觉自己被套路的周宣景:“……” 在周若妘的眼神威逼与言语暗示之下,本就没有多少兴趣的周宣景先行离开了灯市。沈慎身边似没有同行的人在,周若妘便问,“你是一个人吗?” 沈慎望着她,嘴角微翘,说,“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 原本陪周若妘尚且算得上是一件事,先走一步之后,周宣景连这件事都不必再做,他是真的漫无目的了。本便无处可去,他索性真的去找了个茶楼闲坐着。 周宣景踏入茶楼,小二见他衣着富贵,直接引他上得二层。他无可无不可,跟得上去了。只是视线里闯入独自倚窗而坐的谢兰蕴时,周宣景差点生出后悔出现在这的心情。 但这实在太怂,也太不大丈夫了。 一瞬的迟疑在脑海闪过之后,周宣景暗自给自己壮壮胆子、鼓足勇气走到谢兰蕴的对面坐了下来。周宣景竭力镇定的看着谢兰蕴,却依然笑不出来,只得低声道,“谢兰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第77章 答复 始终没有得到来自周宣景的任何答复,那次大胆的行为没有带来不好的情绪,反而令谢兰蕴掐断念想、释然许多。 失去了可以期待的人,再热闹的节日也变得索然无味。她借口自己身体有点不舒服,没有陪长姐去赏花灯,随便进了个茶楼坐着。 谁知竟是无心插柳,会碰到他,而谢兰蕴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周宣景竟然主动走到她跟前,擅自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甚至和她问起好。 以前周宣景不是不会和她打招呼,只是他对别人也如此。如今他对她的态度是与别人不一样了,可这种区别与不同,却非她的期望。然而本便是她一厢情愿,怪不得谁。 谢兰蕴垂下眼,淡淡“嗯”得一声,没有了下文。她相较于过去明显冷淡的态度让周宣景有些手足无措,这是从前没有过的。 “你不想去看花灯?” “嗯。” “也不想去看月亮?” “嗯。” “晚些应该还会放烟花……” “我不想看。”谢兰蕴认真的回答。 周宣景没话找话,然而这样干巴巴的对话充满了尴尬,说得几句谢兰蕴就觉得受不了了,也不明白周宣景为什么非要为难他自己。 看清楚周宣景脸上掩不去的沮丧,谢兰蕴停顿一瞬又道,“每年都能看,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夜里外面实在冷得厉害,我情愿在这里坐一坐、喝杯热茶。” 周宣景表情变得舒缓,他冲着谢兰蕴点一点头,却沉默下去。别处有嘈杂的响动不停传到周宣景的耳中,但那却全然入不到他心里。 一想再想,他终是和谢兰蕴谈起上一次见面的事。 压下心里的紧张,周宣景道,“那天你和我说的话……” 谢兰蕴猛然抬眼盯着他,周宣景顿时间变得更加紧张了。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避开谢兰蕴的目光,端起小二之前倒的那杯茶水,慌张喝下才发现仍烫得厉害,却只能默默忍耐,强行咽下。 周宣景哑着嗓子将话题继续了下去,“我以前没有想过这些,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怕谢兰蕴误会他乱说她的事情,周宣景立刻解释,“但是我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些,就算是我姐也没有。” “我没有觉得不高兴,就是心里乱七八糟的闹不明白,不知道要和你说什么才对。后来我又在想,假使我什么话都不说,你以后总是要和别人在一起、嫁给别人的。” 谢兰蕴的身体确实好得差不多了,可这么一段时间的休养让她整个人透着一股柔弱。周宣景看着这样的她时,便觉得应该保护她。 “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错过了你我一定会很遗憾。”他自己也分不清这究竟是喜欢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这样的情绪促使他想要真正做个决定。 周宣景坐得笔直,两手板板正正搁在膝盖上,手心甚至在这冬天里腻出了汗。他表情严肃、认真看着谢兰蕴,与她道,“如果你还没有厌弃我,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试试?” 大概是认为自己的要求过分且不要脸,周宣景的语气很是小心翼翼,话出口之后,他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张——心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脸上烧得厉害,额头、手心都全是汗。 谢兰蕴因为周宣景的话错愕又惊愣,她怔怔坐在那里,看着一反常态的周宣景,下意识的反应不过是……他在和我开玩笑?谢兰蕴张了张嘴,又一字一句回想他的这些话,出声却仅仅是一句,“好。” · 长街越是热闹,离开这地界,别处便越显得冷清。 精致的鱼形花灯在沈落手里一晃一晃,韩玹牵着她从巷子穿过,四下里静得徒留他们的脚步声。屋檐下大红的灯笼高高挂着,远处烟花炸裂的声响清晰可闻,空气中满是红尘俗世的人间烟火气息。 韩玹将沈落带到将军府,府里竟是半个人影都看不见,甚至没有点灯。他拿过沈落手里的花灯,擎在前面照路。沈落不言不语,任由韩玹将她带到了一处楼阁前。 足有三层的楼阁还没有完全修建好,至少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即使没有烧炭盆,里边仍十分暖和,脚踩在地板上,也能感觉到一阵暖意,好像那样的暖是从脚下蒸腾而上的。 沈落觉得新奇,四下找地毯和坐垫,但一无所获。抬眼瞧见外面的风景,她又不再纠结这个转而走到了外面。站在这高处,与在屋顶看到的景观全然不同,也不似那样的宽阔。 韩玹跟着沈落走了出来,觉得风有些大,又将她拉回去了。鱼形花灯被随意搁在木质的地板上,韩玹不知从哪儿找到对坐垫,摆在花灯的两侧。沈落坐在韩玹对面,两腿随意盘着,裙摆散了开来。 她伸手摸一摸地板,像是手炉那样的温暖。沈落笑问,“韩将军,这是怎么做到的?是你自己想的办法吗?”她想了想继续道,“这里这么暖和,躺在上面一定很舒服。” 沈落突然想起了韩玹说过想要将她藏起来的话。 “没有竣工,不满意可以再改改,这三层也还完全没有布置,你想怎么摆弄都行。等成亲以后,我们搬进来这里住。夏天会很凉快,冬天也不会冷。” 韩玹将一番话说得镇定,沈落却忍不住道,“谁要和你成亲了……”韩玹眼底含笑反问,“你不和我成亲,是希望我去抢亲吗?”一下子又变得很霸道。 沈落哼哼两声,“那你得先考虑考虑要不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我再考虑要不要和你成亲的问题。” 怕触及到韩玹不愿被窥探的心思,沈落偷偷去看他的表情。韩玹脸色不变,眼底也无半分异常,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像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韩玹伸手捏捏沈落的脸,“我知道你看见了,但我不是因为不高兴。” “那是怎么了?”见韩玹坦然,沈落也大胆许多,她对韩玹的话不置可否,只是调皮问道,“难道是为了骗我亲亲你吗?” 她说得极为顺口,韩玹失笑,却说,“可你也没有……”他还未说完,同样反应过来的沈落立刻凑上前亲他一口。韩玹将未出口的话咽回去,转而道,“嗯,现在骗到手了。” 第78章 青涩 鱼形花灯不知何时熄灭了,月光倾泻,将楼阁笼罩在一片飘飘渺渺之中。沈落枕着韩玹的手臂,两个人依偎躺在暖和的地板上,衣摆随意交叠。 沈落心里无端有所感觉,韩玹今晚大约是准备对她说一说了。 周遭虽无光亮,但无碍沈落看清韩玹的表情。月色之下,他坚毅的侧脸显出几分温和,微闭着眼的模样又像在暗自整理着语言。 沈落略略收回视线,垂眼盯着他的手指,又握住了仔细研究。一根根都细细长长,骨节分明,指腹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痕迹,摸上去有些许的粗糙。 韩玹久久没有都说话,沈落沉迷于研究他的手指、耳朵、鼻子、嘴巴,几乎忘记这一茬。好不容易回神,见韩玹仍未睁眼,沈落恍惚他是睡着了。 她小心翼翼翻身拿手肘撑起身体,凑过去观察韩玹的眼睛,又伸手试探性的拿手掌罩过去,却被韩玹一下子捉住了手。 沈落始知韩玹并没有睡,被抓包的她不禁傻傻一笑。他徐徐睁眼,明亮的、蕴含笑意的眸子像藏着一条晴夜高空里的闪烁星河。 忽然与他相视而望,沈落近乎是看痴了,除了傻笑别的也都不会了。韩玹没有松开手,只问她,“怎么了?” 沈落和韩玹独处时一向什么也不惧,说话也没有遮拦。韩玹的问话令沈落咧开的嘴角有稍许的收敛,而后听得她故作正经道,“活色生香,秀色可餐,我撑着了。” 韩玹扬了扬眉,手上添得几分力气便叫沈落一个重心不稳跌回他的怀中。让沈落头枕在他的胸前,韩玹长臂一伸,手掌径自搁在沈落的小腹,配合的说,“给你揉揉。” 沈落忍不住欢快笑出了声,但即使隔着厚实的夹袄,她也觉得被韩玹手掌扫过的地方痒呼呼的,于是握住韩玹的手,从自己的肚子上边挪开了。 半拉半抱着韩玹的手臂,沈落笑道,“我差点以为你睡着了,怎么都不说话呢?我以为你准备告诉我你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又没有在审犯人,为什么要抗拒从严?”沈落嘟囔道,“是希望你告诉我,不然要怎么办,难道你不肯说我还能打你吗?” 韩玹笑道,“你就算打也和摸摸差不多了。” 沈落不觉微恼,丢开韩玹的手,轻哼,“我才不上当。”说罢她将脑袋略往后仰了仰,侧眸看着韩玹,小声的问,“你也知道我其实能猜到,是不是?” 韩玹却只说,“马上就能解决了。” 沈落闻言收回视线,咬了下唇又翻身趴在他的胸前。她将手臂攀上韩玹的肩,整个人借力往上移了移,更方便和韩玹对视。 “我不想听这个。”沈落直视韩玹道,“你不能什么都自己去承担,就算这些可以,也总会有行不通的。你得告诉我具体的事,如果你不想我自己去打听。” 沈落确实生了点威胁和逼迫的心思,因而对韩玹说出这样的话。有的时候,她并不想懂事,只想要任性——假使这么做能有用处。 “真的想知道?” 韩玹好似变得正经许多,也似不再逃避,想好好和她说一说了。沈落立刻用力点头,唯恐他会改变了主意。沈落眼也不眨盯着韩玹看,韩玹面上冷静望着她。 先前被她甩开的手臂揽上了她的腰,沈落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她正专心等着韩玹大开尊口,熟料一时不察便被韩玹翻身压在了下面。 气氛刹那旖旎,意识到不妙的沈落紧正欲挣脱束缚,反而被韩玹长手长脚彻底限制行动。韩玹单手撑在地板上,手臂离她的脑袋很近,像是柱子一样杵着。 从未有过的、极度暧昧的距离使沈落异常紧张,也不敢再直视韩玹的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慌,手脚无处可放,什么都变得磕磕巴巴。 仿佛横空有了一场她和韩玹之间的较量,但凡退缩一步便注定节节败退。然而这场较量还未正式开始,她却已显露必输的端倪。 “想知道什么?”就着这个亲密姿势,没有其他动作的韩玹开口问道。 沈落别开眼,咬唇答,“想知道你的事情。” 韩玹又问,“什么都想知道?” 这样的一句话,似乎潜伏着巨大的陷阱。 沈落迟疑着不敢点头,韩玹轻笑,继续说,“你真的不懂自己还小吗?你如今才刚刚十五岁而已,我不是这种年纪。” 他不是只有十五岁,也没有任何不正常,被喜欢的人亲和抱的时候会有冲动和反应。在此之外他更有理智,明白十五岁的她还有很多东西承受不起。 沈落单单觉得自己被小看,气恼得想辩嘴,可完全组织不好语言。便在这个时候,韩玹再次有了动作。 他低下头,轻松覆住沈落的唇瓣,舌头顶开她的牙关,用心探索与攫取属于她的甜美。越变越紧张的心情令沈落差点忘记呼吸,而四处游走的手掌也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轻轻颤抖了起来。 即使清楚韩玹不会伤害她,她身体的反应却一如韩玹所说——青涩、懵懂,也与成熟二字全无关系。沈落轻易就被韩玹说服了,她常常心急得想和韩玹分担一切,而她的确没有到什么都可以负担的年纪。 沈落懊恼得简直想要咬韩玹一口,甚至她也是这么做的。偏偏连这样的心思都被看穿,韩玹提前一步躲开她的攻击。他瞬间停止所有动作,回归安全距离。 忍笑低头亲亲沈落即使生气也可爱无比的脸,韩玹道,“你恼什么?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说话算话,等你长大。” 他的视线来回在沈落身上扫过,复口气认真的说,“你就不能多吃一点?太瘦了抱起来咯手,万一长不大了怎么办?” 沈落正想说“怎么可能会长不大”,见韩玹将目光在她的胸部停了停,顿时间又气得拿拳头狠狠锤他一下。她想起韩玹说她打也和摸摸差不多,恨不得马上补一拳。 被打了的人非但不觉得疼,还冲沈落笑了一下。即使那笑格外好看,沈落也完全没有被诱惑,很有骨气推开韩玹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但闹过这么一出,脸颊的热度怎么都褪不去。 她走到外面去吹风,期望冷风将脸上的热意吹散顺便平复心情。韩玹跟在沈落身后,将将站定,恰逢烟花盛放,漫天花树在夜空齐齐绽放。 沈落侧眸,余光瞄着一旁高大的韩玹,悄悄握住他的手,往他身边凑过去两步。有这么多爱护她的人在身边,她当然会努力长大。 总会有那么一天…… 看一眼天边的万千烟火,沈落用极低的声音道,“韩将军,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舍得忘记的。”只是烟花腾空炸裂的声音太响,她的话被轻易淹没,没有得到回应。 第79章 不同 和谢明轩定亲之后,董云溪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缠着他了。上元节本便是情人相会的日子,用罢晚饭后,她直接坐着马车到了谢家,借口找谢家大小姐去赏花灯,顺利和谢明轩一起出门了。 董云溪原本以为今天晚上必定十分的愉快,毕竟他们定亲以后,这样一起出门玩还是第一次。但陪在身旁的谢明轩一路都心不在焉、始终兴致缺缺,她饶是有再多热情也被慢慢浇息。 眼花缭乱的花灯对于被破坏了心情的董云溪而言也无几分美感。斜眼看到前一刻还在说要帮她挑一盏最好看的花灯的谢明轩竟又走神了,她彻底耐不住性子和脾气。 “你这样是真的想陪我?!”站在一排明晃晃的花灯下,董云溪冷着脸转身正对着谢明轩,眼里满是不愉快、口气不善问道。 被质问的谢明轩回过神,看清董云溪面上的表情,意识到自己怠慢,努力压下心里的其他情绪,笑着歉疚道,“怎么会是不想陪你?”他伸手揽过董云溪的肩,将她带到自己的怀中,抱着她说,“刚刚走神是我不对,原谅我这一次。” 听到谢明轩好声好气的哄自己,因为喜欢,上一瞬再多的不高兴,下一瞬也消失了大半。董云溪倚在谢明轩怀中,嘴角翘着,口中却说,“你要是再和刚刚那样,我以后都不会和你一起出来了。” 知道这不是她的真心话,谢明轩也不惧,只应和笑道,“好好好,我要是再那样,你打我骂我都行。”说完拉着董云溪去看花灯,仔细挑选,说务必要把最漂亮的那盏买给她。 何念秋独自站在人群中,静静看着谢明轩与董云溪相依相偎的画面,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甚至眼眸都辨不清情绪。她只是站在那,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后来谢明轩为董云溪挑了好几盏不同样式的花灯,两人这才离开灯市。一直注意着他们的何念秋也跟着一起走了。但无论谢明轩还是董云溪,都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 谢兰蕴点头后,周宣景没法继续在茶楼待着。他们出了茶楼,也没有明确的方向,无意识避开人群,往人少的地方去。然而平时有许多话的周宣景,这会儿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不开口,走在他身侧的谢兰蕴也没有话,两个人在沉默中走到河提附近,不远处有许多人在放荷灯、赏烟花,吵闹之余更添热闹。周宣景往那边看过去一眼,便走向了没什么人的暗处。 谢兰蕴依然跟在他身边,即使克制住面上不显露任何心情,她内里却被喜悦情绪占据所有思绪。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时候,她明明想着这样也罢,可周宣景对她说这些话,她又忍不住觉得高兴。 走出去片刻的功夫,附近已然是看不见别的人影,谢兰蕴住了步子没有跟着周宣景往前。注意到她停下脚步,周宣景才发现他们到了偏僻处,将人带到这种地方,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了。 “你冷不冷?”脸颊忽而一阵发烫,也顿了脚的周宣景低声问谢兰蕴道。借着月光与烟花一闪而过的光亮,他又细看了看谢兰蕴。 她今天其实穿得很漂亮。 暗红色的斗篷下面,湖水蓝撒玉兰花的夹袄配一条葫芦藤纹的留仙裙,裙衫外又罩着一层挑金线的薄纱,在黑暗中折射出几许跃动的光。虽然她的身体几乎痊愈,但脸上仍残留些许病态愁色,也使她整个人更显出娇柔意味。 谢兰蕴摇了摇头,周宣景别开眼,又问,“你真的不去看花灯?”倒并非花灯上元才瞧得见,只是这么盛大、这么热闹却是一年仅此一次。他自己对这些兴趣是不大,可谢兰蕴若想去,也没什么关系。 先前问过一遍的问题这会儿再问一遍,谢兰蕴也没有改变主意,依然摇头当作是对周宣景的回应。其实她同样没想好要怎么对待周宣景,听到那些话太突然,不到半个时辰却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冬日的河提附近有不曾枯萎的杂草仍蓬蓬勃勃长着,谢兰蕴盯着它们看,周宣景跟着干瞪眼。看得会,没瞧见有什么稀罕的,周宣景挠挠头,往前迈了两步伸手揪了两根长长的杂草。 谢兰蕴将视线落到周宣景的手指之间,普通至极的杂草好似忽然便在他手里飞舞起来。他用完两根又揪了两根,不多一会,周宣景手掌心多出一只小巧的、螳螂样式的玩意。 “呐,”周宣景把东西送到谢兰蕴面前,谢兰蕴伸出了手,他便将小玩意轻轻放到她手心里,“这里太暗了,我们往那边走一走。” 谢兰蕴定睛看清楚周宣景编的玩意后,忍不住又多看两遍才真正确定自己没有确实没有看错——真的是一只螳螂,不是兔子不是鸟雀也不是花而是螳螂。她小时候在府里的后花园见过,那东西跳到她的裙摆上,她当时就吓哭了。 她到底是喜欢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今天大概是应该早些回去为好。谢兰蕴这么想着,收起掌心里的东西便抬脚往回走了。 搁下杂草编就的小玩意时,周宣景的手指无意碰到谢兰蕴的手掌。触感其实并不怎么清晰,好像软软的又很舒服,可他当下吓了一大跳,立刻将手缩了回来。 一触即分之后,周宣景心里莫名变得在意……假使能够握上去,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发现自己生出了这般想法,他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好几句的蠢货。 没有冒出这种念头时似乎万事俱安,而一旦有意无意捅破那个口子,他变得越来越无法忽视这个想法。到底还是太过唐突,看着谢兰蕴走在前面的背影,周宣景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 董云溪手里提着牡丹花灯,拖着谢明轩到河提附近凑热闹。不经意偏头看到谢兰蕴和周宣景两个人从少人处冒了出来,她今天心情好,于是伸手拉拉谢明轩的衣袖,又去和他们打招呼。 过去董云溪便隐约发觉谢兰蕴挺喜欢缠着周宣景的,何况后来她舍身护周宣景的事,倒什么都说明了。董云溪觉得与自己无关,而他们都和沈落走得近,自然不愿意搭理,偏偏是上元节看到他们在一处,不免诧异。 “你们这是去了哪?”董云溪笑着有意无意问了一句,她的视线朝着谢兰蕴、周宣景走过来的方向看了看,又笑,“那边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可怎么这么看着像是没有什么人?” 谢明轩被董云溪的话吸引得将心思往谢兰蕴和周宣景身上放了放。多看过两眼,记起就是为了面前这个周宣景,谢兰蕴差点把性命都弄丢,谢明轩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谢兰蕴道,“没去哪,就是随便走走,现在准备回去了。” 董云溪听着她的话仍是笑,见她手心里似乎攥着什么,倒是没问,只说,“你先别急,再留下来看一看烟花,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你不和你大哥一起走吗?” 谢兰蕴看看谢明轩,抿了唇,还未张口,先听见谢明轩道,“你身体还没好,怎么总在外面这么吹风?”说罢他又对董云溪说,“已经不早了,我妹妹身体也有些不好,得早点回去休息才行,我送你回府罢?” 董云溪便听出他有故意找借口要走的意思,心里不怎么舒服,却不想弄得自己好像不善解人意,因而仍点了头。在这时,董云溪听得有人欢喜喊得声“表哥”,她抬头看过去,但见何念秋站在不远处,笑容甜美。 第80章 牵手 眼见谢明轩对着何念秋展颜一笑,即使清楚他们是表兄妹关系,董云溪依然又不高兴了。她压了压嘴角,伸手扯住谢明轩的衣袖,往他身边靠了靠。 谢明轩轻握了一下董云溪的手,对何念秋说,“我们正要回去了,阿秋你也回去吗?”何念秋点头,谢明轩又笑了下,他们便一道走了。 周宣景感觉到谢兰蕴的情绪变得不对,虽然这会儿她没有说话,但周宣景还是感觉出来了。至少刚刚和他在一起、见到谢家大少爷之前,他没发现谢兰蕴的身上有低落情绪。 想起谢明轩曾呵斥谢兰蕴不要和沈落走得亲近,记起最初那个连为自己辩驳都不能的她,还有一些别的事,种种重叠起来,周宣景恍惚有所察觉。 谢明轩与董云溪走在头上,何念秋在中间,因此当落在后面的周宣景隔着衣袖拖住谢兰蕴的手臂,随即带她闪避到了旁边的小巷子时,谁都没有立刻发现。 闪进小巷之后,周宣景没有停留,将谢兰蕴带着从那窄巷直接穿了出去,他们便到了另外一条大道上,也与谢明轩等人暂时分开。到得这时,他才停住步子。 周宣景没有松开手,谢兰蕴也任由他将自己带走,尽管她不是很明白周宣景这会儿的想法。视线落到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上,谢兰蕴目光微顿,继而别开眼看向不远处枯树上挂的一盏灯笼。 周宣景道,“你要是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没有和谢兰蕴解释自己的行为,他自觉窥知到的或许不是她希望让外人知道的东西,因而选择什么都不说,免得谢兰蕴会不自在。 总归她跟着他走了。 “嗯。”周宣景没有说别的,不准备追问的谢兰蕴仅是轻应得一声。 这条街虽然比不得刚才那条街道那样的热闹,但行人同样很多。周宣景瞧过两眼便决定继续牵着谢兰蕴,以免她不小心被磕磕碰碰了。 尽管如此,他的手掌始终很规矩的停留在谢兰蕴手腕上面一点的位置。他们依然各自沉默、毫无交流,穿梭在人群,却不被周遭的任何事物吸引了注意。 谢兰蕴走在后面,面对的是周宣景的背影,她的视线也总是不由自主往他身上飘过去。其实她早就很习惯这样了——偷偷的看两眼,又连忙将目光收回来,假装什么都没有。 可要论起来,周宣景也算是个感官敏锐的,尤其此时属于他分外在意谢兰蕴的情况。哪怕并没有回头去看,却无碍他清楚谢兰蕴不时盯着他看这件事。 明明只是这样,竟叫人心生欢喜。 周宣景不觉咧嘴笑了笑,又觉得这样实在太傻,连忙闭紧嘴巴,摆出正经表情。迎面走过来一大伙人,周宣景不小心被撞了下肩膀,对方立刻道歉,他也只点头说无事。 独独被撞的那下,叫周宣景原本抓着谢兰蕴手腕的手错了个位。他的手掌往下移了移,手指指腹触碰到一片光洁微凉的皮肤,不必想也知是谢兰蕴的手背。 这样的亲密接触来得猝不及防,而这些微的触感又如此清晰,根本没有办法忽视。周宣景很不好意思,动了动手指,将手掌挪开,偏偏这么一来,反而更像是他极舍不得放手了。 最后是谢兰蕴主动挣脱周景宣的手,不再让他抓着自己。两个人不经意的触碰使得她脸颊滚烫,抬眼见周宣景似乎有些尴尬,谢兰蕴半垂下眼,手指拢了拢衣袖。 正当此时,她垂在身侧的手一瞬之间被握住,谢兰蕴整个人也变得僵硬,旋即听见周宣景道,“街上人多,你也小心些,别被撞着了。” 嘴上这么说,语气听着倒也平静,他的一张脸却是涨红的。谢兰蕴看得眼周宣景,又控制不住想笑。这个人,瞧着怎么比她还更害羞更不好意思? 当周宣景主动握住她的手,谢兰蕴心里飘忽不定的那点心思就散去了大半。也因为这样,她竟然变得大胆了起来。 谢兰蕴悄悄拿手指去勾周宣景,再一点一点将他的手指都抓在手心,跟着稍一动作,直接便反握住他的手。周宣景任由她动作,可这会谁也不敢看谁。 两个人的眼神落到别处,身体却比之前更凑近些许。交握的双手一只皮肤细腻、软软乎乎而微带凉意,一只宽厚温暖却长了薄茧、有些粗糙。 谢兰蕴的手不怎么暖和,周宣景没有犹豫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手心,以期传递给她些热量与温度。他们肩挨着肩,衣服擦着衣服,从人群穿过。 看到自己弟弟和一个漂亮文静的小姑娘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时,周若妘直以为是自己眼花。然而那身衣服、那个样子,根本不存在看错了的可能性。 周宣景与谢兰蕴正是朝着周若妘在的方向走过来,因此她没有动,不过是站在那等着。待他们走近些许,她又发现居然是当时救了自己弟弟的那个小姑娘。 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闪开、不要破坏周宣景的好事,和周若妘在一起的沈慎先帮她将摘下的面具重新戴上,又牵了她的手,带她转身对着小摊。下一刻,周宣景和谢兰蕴从周若妘、沈慎身边经过,未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被牵了手,周若妘也没感觉到任何的不对劲。直到周宣景走远,她被沈慎拖着手离开那处小摊,终于粗心意识到沈慎主动牵她了。 压下差点没控制住的尖叫,周若妘偷看一眼沈慎,正准备假作扭捏羞涩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沈慎将她抓得更牢。 怔了一下,周若妘愕然扭头看着沈慎,沈慎闲闲偏头望向她,笑了下说,“我以为你盯着他们看是也想这样,原来不是?” 沈慎笑容太过勾魂,何况加上故意撩拨她的话,周若妘瞬间被击溃。她哆哆嗦嗦,抖着声音问,“沈慎,你想要我的心吗?” · 谢明轩注意到谢兰蕴不见了时,她和周宣景早已不见踪影。他皱着眉,对这个妹妹这样一声不吭的行为颇为不喜,只碍着董云溪在没有说什么。 何念秋见状劝道,“毕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恐怕是有要紧事才先走了的,表哥不必担心。”她说话的语气格外亲昵,听来又似他们很亲密。 谢明轩习惯了何念秋这样,没觉得如何,但一颔首,脸上表情亦有所松动。何念秋又冲他微微一笑,刹那眼波流转,颇具风情。 董云溪便觉得自己像是多余的那个人,而这感觉令她的情绪大跌,也对这两人生出许多不满。她一向受不得气,故意说,“他们本就两个人,许是不想和我们在一起所以先走了。” 谢兰蕴和周宣景的关系如何暂且不提,董云溪却是和谢明轩定了亲的,这样的话无非是说给何念秋听的——她在打搅他们。 明白她意思的何念秋笑容不变,谢明轩毫无反应又似装傻充愣,董云溪大为光火,瞪了瞪谢明轩,她满脸的怒气,急冲冲独自往前走了。 谢明轩确实不知道董云溪突然间是怎么了,但看她不高兴自然追上去安慰她。何念秋紧着跟了过去,董云溪看到她黏着谢明轩怒气便消不下,无论谢明轩怎么哄都没用。 董云溪瞧着是越来越不耐烦,谢明轩说什么她都不应,只管甩脸给他看。这么一来二去,谢明轩的耐心被耗得差不多,干脆拉住董云溪的胳膊拽着她、逼她停下。 “你干什么?!”用了很大的力气也没能收回自己的胳膊,董云溪咬牙瞪着这个抓疼了自己的人,几乎是吼了一句。 谢明轩不松手,拧眉问,“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和我说吗?”他连董云溪生气的原因都没弄明白,更不提别的了。 站在谢明轩身后的何念秋脸上徒见无辜,董云溪冷笑,讥讽道,“我和你有什么可说的,反正你不是和别人很有话聊吗?” 这一次,董云溪顺利从谢明轩手里收回自己的胳膊,扭头又走。谢明轩倒听明白她指的是何念秋了,但这是他表妹,又不是多么特别的人。 正欲开口,谢明轩先听见何念秋道,“董三小姐……”她刚喊得董云溪一声,便被截断后面的话。董云溪恶狠狠看着她,尖叫着厌恶道,“你最好不好喊我!你也配喊我!” 何念秋脸白了白,神色难看。 董云溪但觉得解气,心里痛快了些,于是继续对她说,“谢大人和谢夫人允许你留在谢家是一片好心,你是轩哥哥的表妹没有错,可也只是表妹,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寄人篱下这件事素来是何念秋的痛处,董云溪一脚踩下去、半点不留情。羞耻与难堪从心底涌上来,说不出话的何念秋咬着唇,眼中有泪。 谢明轩觉得董云溪说这些话未免过了,又见何念秋楚楚可怜的模样,就伸手想去拍拍她的脑袋安慰她一下。察觉到谢明轩的动作,董云溪气得推了何念秋一把。 何念秋突然被推了一下,重心不稳朝街道上跌坐下去。他们三个这会已经走到少人的地方了,恰巧有人打马跑过,忽而出现的何念秋便叫那大马受了惊吓。 受惊的马匹顿时横冲直撞起来,并且离他们几个人很近。跌倒的何念秋还没来得及从地上起来,无疑是最危险的一个,她自己也有一些慌神。 董云溪是站得最靠里的一个,当那大马乱跑时,谢明轩却首先护着她闪到更为安全的地方。待他扭过头,看到的是被踢了好几脚,在地上打滚的何念秋。 何念秋仅是瞪大眼睛看着谢明轩,看着这个对马蹄是否会践踏到她身上毫不关心的人。此时此刻,她清清楚楚知道,本就摇摇欲坠、艰难支撑的东西,终究还是彻底崩塌、不复存在了。 第81章 威胁 年节一过,沈落依旧回春山书院上课。偶然之下,她听到董云溪盘问谢兰蕴关于何念秋的事情,始知在上元节那天何念秋不小心受了伤,之后没多久便离开临安,大约是去了修养。 到得二月中旬,沈鸢参加过科考,还未等到成绩出来,身体大好的皇帝陛下竟亲自到荣国公府走了一趟。章祁陪同在侧,皇帝陛下也只说是来看看自己的皇姑姑。 无论是个什么说辞,意义却是极不一样,而这其中的重视之意更无法言说。虽只待上半个时辰,但待皇帝走的时候,章祁与沈鸢的婚事便算是彻底的定下了。 预留出约莫半年的准备时间,两人的最后婚期定在了八月。 这一消息很快四处传开,又到得春天,各家小姐办的赏花会与诗会很多,沈鸢便收到数不清的请帖。她心态平平,倒不拒绝,一时变得忙碌不已。 沈落过去从没有觉得自己迟钝过,终于发现周宣景和谢兰蕴的关系变化时,她忍不住怀疑起自己。她悄悄问了谢兰蕴一回,才知道是回书院之前的事,已是三月春光,她却将将注意到。 但同样是好事,此前沈落便发现谢兰蕴的心思,而既然周宣景也对她有意,这无疑是两情相悦的好事。她是觉得挺好的,虽然这两个人实在太羞涩,要不是撞见他们歪歪腻腻一起用午饭,沈落不知自己还要被蒙多久。 开春韩玹便被调职了,事务繁多,常常连休沐都不得空闲,沈落并不能时时见到他。或许可以撒娇不讲理,非要韩玹每天从衙署回府时拐到到沈府见她,但沈落不觉得这很有意义,自然不会做。 何况哪怕是她自己,也不是天天清闲无聊,同样有许多事可做。春山书院的学习生活多么充实暂且不提,担心韩玹没时间照顾,沈落把小奶狗接到沈府,每天从书院回来逗狗遛狗成为了头等大事。 小狗本就和沈落亲近,将它养在沈府后它更是黏沈落黏得紧。沈落出门的时候,不不便要送她,她还没从书院回来,不不就在侧门那处提前等着了。马车稳稳当当停好,不不已冲到马车旁,沈落一下来它便亲热地扑上去。 仍是无波无澜、安静平和的一天。 上完一天的课以后,沈落独自慢慢从春山书院走了出来。沈家的马车如常在外面等着,而除此之外等着她的还有一个别人。因为被人喊住,沈落停下脚步看着走近的这张陌生面孔。 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清秀,身上散发着书卷气,瞧着同样是春山书院的学生,或许比她高两个年级。只是沈落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出于礼貌,她主动问道,“有事吗?” 少年微低着头,听到沈落的话一颔首,“沈落,我有话想对你说,可以不可以去那边?”他伸手指了指僻静处两株正当盛放的桃树,眼中是没有掩去的期待与忐忑。 沈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正欲答话,却先瞄到不远处从软轿下来、黑着脸看着这边的韩玹。她顿时笑起来,转头对少年说,“不好意思。”沈落再看看韩玹,又对少年说了一句话才快步朝他走去。 “那人是谁?”直到沈落站在韩玹面前,他方收回盯着一直望向沈落的那个少年的视线,低头问道。其实他还想问,他们在聊什么、聊了多久,为什么她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沈落摇头、说得含糊,“没有谁。”继而很快转移话题问,“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忙了吗?”在这之前,由于没法多陪沈落,韩玹不时会在下午抽空过来春山书院等她、送她回家,她多少习惯了。 不正面回答问题并且主动转移话题,韩玹眉头挑了挑,却仅仅将沈落塞进软轿,自己再跟着挤进去。韩玹将沈落带回府,可这一次没有提前知会。 沈落发现韩玹没有像以前那样送她回家的时候,她人已经在将军府门口了。见到韩玹的确高兴,但她想起小狗,无意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还得带不不去花园里遛遛……” 和别人相谈甚欢、比起和他在一起更在乎遛狗这事,韩玹深深感觉如今自己在沈落的心里地位堪忧。抬手揽过沈落,半推着她走进府宅,韩玹同她说,“你先遛遛我。” “你有什么好遛的?”沈落被韩玹吃味的语气瞬间逗笑。 抓过韩玹揽着自己的手臂,拖住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继续往前,沈落复道,“它每天都能陪我玩,晚上还陪我一起睡觉,你又不能。” “一起睡觉?”一只狗都比他幸福,韩玹无言,却也没有办法……假使成亲了,倒是至少每天都能见面,还可以……他扭头看着沈落,微微颔首,“先便宜它几天。” 刚握着韩玹的手时沈落不觉得,可过得会她便发现这个人的手心滚烫。她去看韩玹的脸色,确实有些疲态,终于惊觉韩玹可能是生病了。沈落又多看他两眼、多摸他的手两下,越发肯定自己的这个发现。 “你生病了?” 沈落拽住韩玹让他停下,问了一遍没得到回答又追问一遍,韩玹不说话却让她更加确定是这样。她脸上笑意消失不见,严肃伸手招韩玹弯下腰。 韩玹倒是照着沈落的话做了,跟着沈落便踮脚仰头拿自己的额头去抵着他的。比起手掌,韩玹的额头更烫得厉害,这是真的病了,还病得不轻……所以今天有时间去等她? 想到这一点,沈落非但没有感动,还很生气。她气咻咻瞪了眼韩玹,二话不说直接将他拖回房、推进被窝,又找兴平让他去请个大夫,让兴安找人送干净的帕子和凉水进来,才折回韩玹面前。 趁着沈落出去的功夫,被迫躺下的韩玹兀自坐起来、靠在床头。沈落根本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韩玹就算烧坏了脑子都知道她不高兴。可沈落这是在乎他,他是得了好的。 “烧糊涂了?”见韩玹冲她笑,沈落凶巴巴说了句,在床榻旁边坐下,又催韩玹躺好,“你都这样了,还不好好躺着?” 韩玹只笑,像是骗小孩一样说道,“抱一下病就好了。”他甚至无耻张了张手臂,没等到沈落凑过来便直接将她拥到怀里,仗着生病全无正经。 沈落手抵着韩玹的胸膛,没能挣扎出他的拥抱便没好气问,“抱过了,病好了?” “没有,可能要多抱两下才行。” 沈落:“……” 哪怕舍不得,却更担心会过了病气给沈落,韩玹很开松开了手。沈落再催他躺下,韩玹便顺从了。 凉水和巾帕比大夫到得快,沈落将东西拿进来,一面绞着浸透凉水的巾子,一面说,“你明天休息吗?病成这样非折腾自己是想谁不好过呢?你明天还是别去衙署了。” 韩玹没有应声,沈落将折好的巾帕往他额上贴过去,拍拍他的脑袋道,“快说‘好的,我不去’,我明天也不去书院,过来监督检查。要是你不在府里,小心我……” “小心你什么?” 知道自己其实没有办法拿韩玹怎么样,然而韩玹这样问却无疑是挑衅她。沈落顿了顿,微微一笑说,“小心我去衙署找你,亲亲你,抱抱你,把你的病也传染给我,我也拖着病身子去书院上课。” “怕不怕?” 韩玹勾一勾嘴角,含笑点了一下头回答,“我怕了,你一定要来。” 第82章 欺负 沈落听兴平说,韩玹这样病着已经有两三天了,越是觉得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这个人可恨。但看到刚刚还在同她说话的韩玹已经皱着眉累乏得睡着了,沈落又变得不忍心。 大夫来替韩玹看诊过,道是寻常风寒,开过药方子便走了。沈落原本想看着韩玹喝完汤药,可喊了几遍人都没醒,天慢慢暗下来,她只得让兴平兴安他们好好照顾,自己先回家了。 翌日,沈落早起陪着蒋氏用过早饭,和沈老夫人请过安,带不不在花园里遛过弯,再回房收拾过一番便坐着软轿去往将军府。从长街一路走过,空气里弥散的全是香甜的气息。 到得将军府,沈落听兴平说韩玹昨天醒来后没有喝药,又直接将她领到韩玹的房门外,倒没有别的什么话。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沈落推门进去,走到里间,可没有看到韩玹。 沈落“咦”得一声,正想喊一喊,忽而听见身后传来响动。她循声转过身,终于出现的韩玹缓步走向她,并且——衣衫不整。 深蓝色云纹寝衣随意穿在身上,微敞的领口下健硕的胸膛一眼可见,还有水珠划过的痕迹。韩玹显然是刚沐浴过,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爽,精气神也不错。 见到沈落,他不见意外,只别有意味道,“你来迟了。” 沈落知道他是在提以前她不小心撞见他沐浴、将他半个身子看光的那件事,她哼了哼,不接招。然而这样的韩玹对于沈落来说无疑是极为诱人的,她舔舔唇,状似正经走到他面前。 “就算色、诱贿赂也没有用,你今天必须得喝药。”沈落伸手替韩玹整理好衣裳,又去握他的手、摸他的脸、试他额头温度。 比起昨天下午,韩身上的热度非但没有减退,还有上升的迹象。病得严重却不肯喝药以致于病情加重,这分明是胡来。 沈落还来不及发作,韩玹却已先捉住她在他身上动来动去的那只手,放到唇边碰了碰,笑道,“不要趁机占我便宜。” “谁占你便宜了?!”想到他这样作自己的身子,沈落根本没有好气。她手指在韩玹的心口戳了戳,气道,“你就会欺负人!” 欺负她没法不担心他身体好不好,欺负她没法不在意他难受不难受,欺负她没法对他置之不理、弃之不顾,也欺负她没法不心疼不在乎。 韩玹低头看着气呼呼的沈落,握住她的手,直接将她横抱起来。挣扎无用,沈落拿脑袋顶一顶他的胸膛,怒问,“你又做什么?” 她凶巴巴、恶狠狠,落在韩玹眼里却不过是小猫炸了毛。他挑了挑眉,一面往里走一面道,“不是说我就会欺负人吗?” 沈落不过是愣了一下,便被韩玹放到了床榻上躺着。她将将偏过头,韩玹已跟着躺到她旁边凑过来抱住了她。沈落整个人被韩玹揽在怀里,脑袋贴在他的胸前。 “让我抱一会。” 这样的亲密对于他们来说有些过了,而且沈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正想从韩玹怀里挣脱,听到这话,沈落犹豫着没有动。 下一瞬,她又听到韩玹问,“这算是欺负吗?” 第83章 哄人 沈落皱眉,凝视着韩玹,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认真思考起这句话。在她沉默的片刻时间里,韩玹同样不曾开口。 或许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毕竟他的状似玩笑的话如此残忍。 所有的情、趣与旖、旎都因为韩玹的话而烟消云散,而将话说出口的人此刻便犹如等待审判的犯人一般,紧张忐忑,失去了一切优雅从容,徒留无措。 沈落把同她保持着过分亲密姿势的韩玹推到旁边,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她冷着一张脸,起身下床穿好绣鞋,在床榻旁站立住,门外恰巧响起兴安的声音,道是汤药已经煎好了。 韩玹跟着从床榻下得来,沈落没有去看,她脚下步子微动,旋即便听到韩玹喊了声,“落落。”他的语气里有着急,有担忧,有害怕,也有乞求,以致于听来有些卑微。 沈落深吸一气,扯了扯嘴角,紧绷的面皮松缓了些。她没有转身,也没有应韩玹的话,只是快步朝着房门走去。打开门,兴平端着托盘小心站在外面,托盘中盛着热乎汤药的青花瓷碗旁边搁着小碟的蜜饯。 接过托盘,沈落道过谢,兴平主动重新关好门。沈落还对着门,韩玹已走过来,先将她手里的东西悉数接过去。她迟疑着不动作,将托盘搁到小几上的韩玹又折回沈落的身边。 韩玹的手掌轻轻放在沈落的肩膀上,他心里略松了口气,又试着将沈落的身子扳过来面对他。并不是真的想冷战或闹脾气,因此沈落依顺韩玹的力道,转过来对着他了。 沈落垂着脑袋垂着眼,盯着裙摆的折枝桃花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怎么想开口。韩玹说的并非真的玩笑,而她也的的确确没法高兴,既然是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 尽管心里是这么想,赶在韩玹出声之前,沈落还是先说了。她没有抬眼没有抬头倔着不看韩玹,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无论韩玹明白不明白,她都应该说出来。 “如果你真的要离开临安,我怎么会不怕?我知道你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不会更改了。”沈落皱着眉,慢慢道,“我觉得很不高兴,因为我不喜欢,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可我拦不住你。” 在一处尚且时时想念,分开会变成什么样?或者其实渐渐便习惯他不在身边,连念想都淡了,谁又知道呢?但还是不喜欢不高兴,她也不想强作无所谓、摆出听话懂事的样子,祝他一切顺利。 “我现在觉得你特别讨厌,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没有和我商量?什么都定下来了才告诉我,是认定我只能接受吗?我真的觉得很不喜欢。” 沈落数次强调自己的不高兴与不喜欢,看似平静的语气下藏着几分执拗。连认识眼前的人不过去年到今年这样短的时间,却已然到了分不开的地步。 这份对韩玹的感情在悄无声息中已茁壮成长到她自己都错愕的架势。 “要走很久?”飞快瞥了眼韩玹,微顿之下沈落又问道。 听过沈落的话,韩玹反而变得安心许多。闹脾气也好,不开心不喜欢也好,只要不是不理他、一走了之,都一点也不糟糕。 韩玹抬手揉着沈落的发,将她揽到怀里好好抱着,低头亲亲她的额才说,“事情办好了便能回来,我尽量快点回来见你。” “这算什么?”含糊不清的回答没能让沈落感到满意,她甚至气恼得拿脑袋去顶韩玹,像是动了怒的小牛,只差两个犄角了。 “你说不算就不算。” 韩玹低头看着沈落,对怀里人的喜欢蹭蹭往上涨,那样欢喜的情绪不停从心底溢出来,叫他头一次切身体会到“爱惨了”这三个字。 昨天得的消息,见到沈落时他没能说出口,今天却不能继续瞒下去了。 要和沈落说这些,韩玹觉得难以启齿,心里更完全没有底气。因为与分别有关的字眼都如此伤人,因为他再也回不去从前的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韩玹略弯了腰,将自己的脸蹭到沈落的脖颈处,呼吸间热气喷洒。沈落觉得脖子发痒,又想推开韩玹,却听他说,“给你亲一下,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用着哄小孩的语气,说着这么无耻不要脸的话,沈落一点也不想亲他,只想咬他。韩玹在她肩窝处又蹭了蹭,沈落拿手抱住他的脑袋,从自己身上挪开,继而定住他的脸,照着他的嘴巴狠狠咬过去。 韩玹吃痛,脸上反而有了笑。 沈落面上瞪他一眼,可心里忍不住觉得哄人的韩玹十分有趣,和平常都不一样,虽然平常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本就是不同。 “不生气了?” 韩玹追问一句,沈落斜乜,又捧着他的脸咬了他一口。韩玹不闪不避,越被沈落咬脸上笑意越深,越是看起来开心。 到最后对着个满脸傻笑的傻子,沈落连咬他泄愤的兴趣都没有了。丢开韩玹,沈落搁着汤药的小几旁,示意韩玹快点把药喝完。 韩玹快步跟过去,二话不说端起药碗灌了口。之后趁着沈落注意力不在这,韩玹吻住她的嘴巴便以口渡药,把苦得舌头发麻的药汁喂给她。 沈落被迫灌了大口汤药且被占了许多便宜,恼得要去打他。 韩玹又往她嘴里喂进去蜜饯,满面笑容道,“不能过了病气给你。”他咧嘴一笑,脸上竟流露出几丝难得的少年气。 被美、色勾引,沈落默默别开眼,暗恨自己没出息。她吞下甜得发腻的蜜饯,嘴里的苦味却两下就散了。 · 沈落陪韩玹到下午才准备回府,病中的人坚持要送她回去,沈落没有答应。回到府里,再想一想韩玹不日便要离开临安的事,沈落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只是事已至此,多想无益,甩开这些念头,梳洗过一番、换得身衣服,她便去找自己娘亲。沈落没有让丫鬟通报,独自进了屋子又转到里间,正巧碰上蒋氏叫人撤东西下去。 或许是刚从病号子韩玹那里回来,这会对药味正感官敏锐,又或许是从韩玹那里得知的消息让她变得过于敏感、草木皆兵——总之,看到此时的蒋氏,沈落以为她眼底有些许慌乱。 这毕竟毫无缘由,沈落仅是当自己看错了,没有立刻往心里去,走到自己娘亲身边随口问道,“娘怎么了?这屋子里怎么好似有股药味?”她无心的话反而惹得蒋氏脸色一僵。 “你是小狗的鼻子吗?”沈三夫人拉着沈落的手笑骂,又平静解释,“娘近来不知怎么夜里睡得不怎么安稳,点安神香也没用,今天请大夫来开了两剂安神汤,这不刚喝完你就过来了?” 沈落一笑道,“不管我是什么小狗鼻子不都是您生养的么?” 第84章 爱怜 韩玹的事情沈落暂时没提,夜里却睡得不怎么安稳,又是天不亮就醒了,醒来反而浑身都累。趴在床角的不不察觉到沈落醒了,窜到她身边舔舔她的脸颊,以示问候。 沈落就势抱了小狗一会,不安的情绪被压下去。念及昨天韩玹还未退烧而她今天得去书院上课了,既然醒得早又不想再睡,沈落便想着不如早些出门,先绕道去看看他。 既然要与韩玹暂时分开这件事不可改变,倒不如趁现在多见两面。沈落想到自己昨天的行径,难免冲动任性,弄得两个人都心情糟糕。只是,她不想让韩玹觉得凡事不与她商量也没有任何关系。 沈落出门的时候,外面正下着绵绵细雨,清晨的空气满是潮湿的意味。被风雨打落的花朵跌落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与泥土混杂在一起,不复在枝桠上盛开时的娇嫩。 清早的天气还有些凉,秀苗挑了件水蓝绣茶花的褙子让沈落添上,他们这才乘着马车往将军府去。街道上行人不怎么多,但来来去去总有那么三两个人,大家都悄悄的,没太大响动。 路过城中备受百姓欢迎的早点铺子时,沈落特地叫停了马车,让秀苗下去买早饭,准备带去将军府和韩玹一起用。这个时候的早点铺子倒是最多人,从里面到门口排起长长的队。 秀苗得一会功夫才能回来,沈落靠着马车车壁闭目养神,远远近近又传来了阵动静,听着是个老人家的哭喊声。沈落睁开眼,撩起帘子的一角去看,但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被三个年轻男子殴打。 那老妇人倒在地上,拳头一下一下砸在她的脑袋、身体,她抱着头在地上左右不停打滚,哀哀戚戚的求饶,然而那些人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沈落吓了一跳,见无人上前阻拦,忙让车夫刘叔去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刘叔应声去了,沈落也从马车上下来。她皱眉没有特意走近,她站在马车旁边看着刘叔过去拦下那几个年轻男子,又将老妇人从地方扶了起来,大概是报了国公府的名。 沈落见那几个闹事的人很快走开,想着不会再闹大,便准备重新回马车里面。只是她还没有转过身,先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巴。突然的变故和陌生男子的气息令沈落脑袋空白了一瞬,她正想反抗,却被那人拧住手臂反剪在身后。 想大声喊叫让秀苗或刘叔注意到她,可此时的沈落终究只能发出几声细小的呜咽而已。因为是站在马车旁边,那人很容易带她闪到刘叔和秀苗没法立刻看见的视角盲区,其后他拖着沈落往离得极近的小巷子里拐过去。 所有的害怕与慌张都来自于她不知道这个劫持她的人是什么身份、为着什么目的,想要冷静淡定又如此之难,但沈落仍在努力想着对策。她不顾形象、恨不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终于逮着机会,恶狠狠地咬了那人一口。 为了能让那人松手,沈落拼尽全力,下嘴极重,然而即使尝到咸腥味道,那人依然死死拽着她,但至少停下了拖她的动作。他不放手,沈落也不肯松口,又趁两人站着,抬脚死死踩上他的脚背,狠命地跺。 没有章法的无赖招数叫身后的人闷声吃痛,下意识的,他手上力道减了,一瞬都不敢松懈的沈落立马奋力推开挣脱钳制便不管不顾往前跑。那人蒙着脸,沈落没法一下看得清清楚楚,那双藏着阴鸷的眼睛她却认得——谢明轩。 来不及思考更多,注意到谢明轩想伸手将她拽回去,沈落连忙躲闪,又不管不顾大声的喊人。慌乱中,沈落不小心踩到裙摆,她顿时一个跄踉跌倒在地。 斜风夹杂冷冷的雨丝打在他们的脸上,谢明轩表情凶狠冲到沈落的面前,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谢明轩伸手去抓沈落,听到她不死心继续求救,他也咒骂了一句,就去扯她的头发。 沈落咬牙,身子虽在往后缩,但盯着他的眼睛问,“谢大公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劫持她,多半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所预谋,也许方才那个被殴打的老妇人本就是声东击西的手法罢了! 谢明轩知道她多管闲事帮过谢兰蕴的事情,很容易会想到她见不得孤寡老人受欺负。遇到这样的事,她定然不会坐视不理,而自己不好出面,身边的人便会被派出去的。他蒙着脸说明想掩藏身份,她特意点破,大概可以争取到哪怕半晌时间。 识破这人以后,沈落反而静了静心。谢明轩没能第一时间将她击昏,本就意味着劫持失败了一半,出得小巷子就有许多的百姓还有她的人在,越不会这么容易让他得逞。 沈落正在努力想办法拖住谢明轩的时候,在她的身边,风一样出现了一个人。她的视线落在那人的黑靴上,再往上则是白色暗云纹的衣摆。黑靴在她身边停留一瞬,又追着慌张逃窜的谢明轩去。 看到他的背影,沈落轰然落泪。 滚烫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沈落从摇摇晃晃地上爬起来。她身上的衣裳裹了一地泥水都脏透了,发髻散成乱糟糟一团,整个人看着很是狼狈。耳边忽然传来轰然的响动,沈落抬眼,只见谢明轩被踹得撞到墙上,而后便软趴趴摊下来。 韩玹飞快回到沈落的身边,连忙将她抱了起来,藏到自己的怀里。他小声的、温柔的哄着她,竭力安抚她的情绪,以眼神示意兴平兴安负责后续的事,便抱着沈落藏进了软轿,命轿夫奔往将军府。 受到惊吓的沈落躲在韩玹,怀里哭了一路也止不住泪。她看不见却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不好看,因此不想被任何人看见。韩玹好似明白她的心思,带她往房间去的一路上,他们一个底下的人都不曾碰到。 哪怕进到里间了,沈落仍是执意躲在韩玹的怀里不肯露脸。韩玹由着她,就着这个姿势抱着她在藤摇椅上坐下,他们一齐窝进了铺着软乎乎薄毯的椅子里面。 韩玹不说话,紧紧抱着沈落,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哄小宝宝。两个人这样抱着过了许久,沈落在他的安抚之下渐渐缓和情绪。 她双手紧紧拽着韩玹胸前的衣裳,依旧闷在他怀里,可小声的说,“韩将军,我好害怕……”她抽抽鼻子,又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对不起,是我不好。” 韩玹立刻道歉,眼里满盛着的是爱怜与自责。停下拍她的动作,韩玹将沈落的脑袋从自己怀里挖出来。亲一亲沈落的额,他满是歉疚道,“落落,对不起。” 如果早一点出门去沈府找她,就不会等到谢明轩伤害到她才出现。如果昨天没有让她伤心难过,告诉她那个消息,她不会一大早出门——没准这么做还是为了见他。 沈落不觉得这是韩玹的错,也不想看他这样自责。听到他反反复复道歉,沈落连忙亲亲他的脸颊道,“不是你的问题。” 其实她现在想到了,也许韩玹已经对谢家动手了而谢明轩是在迁怒——没法欺负韩玹,就欺负在谢明轩看来更弱却在韩玹心里有分量的她。 “是我的问题,”韩玹低声道,“是我牵累你。”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还是,他明明在心里发过誓绝不能再让沈落因为他受半点伤害,最后却还是变成这个样子。 听到韩玹的话沈落却不觉得高兴,她不认为这有什么牵累不牵累的。反驳的话还未说出口,沈落听见韩玹说,“可是我太喜欢你,离不开你,就算是这样也不肯放手。” “那你要对我好好负责,要对我特别特别好!”即便心生欢喜,沈落却手捏成拳捶了下韩玹的胸口,气哼哼说道。 韩玹握住她的手,望着沈落的眼睛,认真点点头,“现在就对你好。”他抱着沈落,离开藤摇椅站起身就往屏风后面走。 沈落没明白他想做什么,又莫名觉得他的话诡异,连忙问,“我们去哪?”韩玹低头看她,叹气说,“你的衣服都脏了,头发也乱了,不要梳洗吗?” 第85章 喜欢 屏风后面是一扇三尺来宽的暗红漆雕花木门,木门之后,别有一番天地,竟是个宽大的房间。四方的大理石池子里,池水正汩汩冒着热气,池子旁边还立着座黑漆鸟兽头刻花描金木施,俨然是浴室了。 沈落想起上次来时,见到韩玹从屏风后走得出来,便是刚刚沐浴过的模样。她咬了下嘴唇,韩玹已经抱着沈落行至池边。她不好意思让韩玹帮她清洗,就要落到地上,可总比不过他迅速。 韩玹跟下饺子汤圆一样把沈落放到水中,只是在此之前顺便将她身上脏兮兮的衣裳剥了下来。池水很暖,身上余下小衣和底裤的沈落却羞得受不住,她抱臂躲进了水里,背对着韩玹催他出去。 身后没有传来韩玹的无耻耍赖,反而响起他走出去的脚步声,沈落想着他大概也是有点不自在的。过得会,她微微侧头,发现韩玹是真的走了,终于轻舒一口气。 拿手指理了理乱糟糟的发,小衣和底、裤都湿哒哒贴在身上,怎么都谈不上舒服,犹疑之间,沈落摸上了后颈的小结,还未扯开,又察觉到韩玹进来了。她吓了一大跳,身子一哆嗦连忙整个人又再往水里藏了藏,不敢再动。 “你……你怎么又进来了……”沈落声音发抖,几乎带着哭腔。 她不敢回头,竖起耳朵听动静。感觉韩玹非但没往外走,还在一步一步慢慢靠近浴池,沈落环在身前的手臂收了收,结结巴巴道,“别……别……别过来!” 随着沈落话音落下,韩玹似乎是在某处站定不动了。之后,沈落听见他无奈的说,“我不进来,怎么给你拿换洗的衣服,你待会怎么从这里出去?” 以小人之心度了回韩玹的君子之腹,沈落的脸越伐涨红,连身上因羞恼与热水浸润而生的米分色都转浓些许。她仍背对韩玹,点一点头又小声说得句谢谢,心里却盼着他快些走。 然而沈落没能等得韩玹再次离开。 因为羞赧始终不曾回头,仅是凭着耳力听动静,究竟防不住放轻脚步、无声靠近浴池的韩玹。他原是站到木施旁去放干净的衣裳,离浴池本就很近,三两步就跨了进来。 入水声近在耳边,沈落一慌,但顾得上逃走,却被韩玹长臂一伸抓了回去。韩玹将她抓到自己身边,摁着她半坐下来,忍笑且故意挑衅问道,“跑什么?你也有怕的时候?” 沈落心里虽然慌张,但嘴上不肯吃亏不忘逞强,当下绯红着脸反问,“谁跑了?谁怕了?”韩玹嘴唇移到沈落小巧柔软的耳垂边亲了亲,低声说,“反正你早就把我看光了么?” “谁看你了……” 光、裸后背贴着的是韩玹同样赤、裸且健硕坚硬的胸膛,沈落扭了扭身子,想从他怀里逃出来。听到这么一句话,多少心虚,她确实曾不小心撞破韩玹……的样子。 韩玹展臂从后面拥住沈落,嘴唇往下移到她雪白脖颈又亲了亲,随即松开手,将两个人的距离稍微拉开了些。沈落侧眸,韩玹便道,“你歇一歇。”他说着不等沈落回应,开始帮她洗起了头发。 眼见韩玹收敛起不正经,而他力道舒适的指法让沈落感觉身心都变得放松,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干脆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享受着韩玹的伺候,再被热气一熏,昨夜没睡好的她竟生出一二分困意。 韩玹帮她清洗好头发,一时间停手。沈落轻轻打了个哈欠,但想起一早遇到的事,又打起精神。这件事是不能就这么算了的,她不能被谢明轩这么欺负,沈家的人也绝不会这么任由人欺负。 “我原本想去买早饭我们一起吃的……” 沈落说到这里,继而想起自己起初是想来看看韩玹病好没好的,但这几件事她都快忘没了,不免有些懊恼。她今天这样也没法去书院上课,等收拾好自己就得回府,先把那件事处理好了再说。 “韩将军,你病好了吗?”她问得一句,又觉得自己笨,韩玹现在这样看着哪像是不好呢?于是她自问自答,“应该好了吧,瞧着比昨天精神了些,身上也不烫了。” 刚刚片刻的肌肤相亲让沈落有所感受,其实韩玹身上还是很烫,但并不是发热的那一种,而是别的。不小心又想到了别处,沈落忙回过神,却听得身后的韩玹微微叹气。 “落落,对不起,我不该……” 再次听到韩玹充满歉疚的话,一点都不想听他道歉的沈落稀里糊涂转过身拿手去挡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韩玹的确瞬间住了口,沈落便认真道,“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听这些。”她垂下眼,长长的、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韩将军,你可以别的,说点我喜欢听的。” 对方的心思他们各自都明白,正因为明白,有些话反而不必多言。韩玹的自责不会因为沈落的不迁怒而减少,沈落不迁怒也是因为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不想让他更不好过。 韩玹低下头,望着沈落被水渍浸染得嫣红的唇瓣和红润的面颊,心里叹气的同时又忍不住舔了舔唇。只是说不如做,他抬手掐住沈落小巧的下巴,没有用力便不会疼,但令她抬起脸,便直接吻住她的唇。 无论这般美妙滋味曾品尝过多少次,再入口都是一样的醉人。 韩玹一手拥住沈落光洁的后背,轻轻的摩挲,又往上探到那处小小的结,并不敢扯开。他亲吻她的额头、眉心、眼睛、鼻尖,绕过唇瓣,在下巴、脖颈留下一串细密的吻,又在精致的锁骨处反复流连。 沈落眯眼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平缓呼吸,趁着最后一丝理智消失之前,她伸手推了推面前眼看要擦枪走火的韩玹。 再次亲了亲她的嘴巴,扶着她站好的韩玹低声问,“喜欢吗?” “不喜欢。” 韩玹又亲了亲她,追问,“不喜欢?” “不喜欢。” 韩玹又亲了亲她,仍问,“不喜欢?” 沈落终于受不了了,她伸手捂住韩玹的唇又盖住他的眼睛。她变得霸道且蛮不讲理,“就是不喜欢,不许亲也不许看!” 韩玹颔首,拿开沈落遮住他嘴巴的小手,挑了挑嘴角道,“好,我不看,你看。”他握着沈落的手说,“你看看我,我准了的。” “谁要看你了……” 沈落这会很想呸他一句不要脸耍流氓,可是怕被“报复”所以只敢在心里这么做。但还是真的看了,沈落的视线从韩玹脸上移开,落到他平直优美的肩膀,结实的手臂,肌理分明的胸膛,精瘦的窄腰,长且笔直的双腿,还有身上深深浅浅许多的伤疤。 幸好他穿着底、裤,否则沈落担心自己会一眼就落荒而逃……因为被遮掩的某处地方太让人觉得羞耻与不好意思。沈落的目光越是在韩玹身上扫过,越觉得不好意思,也觉得自己词乏。 但韩玹充满力量感与雄性魅力的身材实在太好了,好到让人垂涎,好到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再多看两眼,还有点想要一口吞掉。 沈落这么想着,鬼使神差凑过去咬了下韩玹的锁骨,她又看见了那道细小的疤痕,比过去更透着妖冶,更显得诱人。于是她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换来的是韩玹一声闷哼。 放下手臂,沈落看到韩玹的眼睛,这会好似要冒出火来了。她咧嘴笑一笑,听到韩玹哑着声音说,“落落,别闹。”顿了顿,韩玹低声道,“快些洗,好用早饭……” 沈落顿时间哈哈一笑,眯眼看他满脸隐忍与无可奈何。 第86章 心事 韩玹准备的衣裳合身到让沈落惊疑,简直是量身定做,更不说小衣、底、裤皆一应俱全……看出她疑惑的韩玹将沈落推到衣橱面前,里头竟全是女子的衣物裙衫且无一不是崭新的。 “你准备这么多衣服做什么?”被沈落追问,韩玹只是笑,没有解释。 沈落顿了顿说,“我还在长身子,若是蹿得快,这些衣服很容易就要不合身了,多浪费呢。” “那就再置办新的。”无视沈落最后半句话的韩玹挑一挑眉,不以为意道。 沈落无奈,随手关上衣橱。她想着该回府了,韩玹却极为顺手来牵她,带她走到桌边。桌上摆了许多的吃食,不乏她平日里十分喜欢的。 “别饿着自己,”韩玹随手拖过把玫瑰椅,摁着沈落坐得下来,慢慢说,“等用过早饭我送你回去。”他自然的在沈落旁边也坐下了。 的确是不必和韩玹客气,何况他这么说,沈落也不好坚持走。然而即使面对的是满桌诱人食物,胃口缺缺的沈落最后仍没有用多少东西。 韩玹将沈落送回府便直接离开,并未跟她一起进去。沈落同他道过别,带着刘叔、秀苗去了找沈三夫人。这件事必须和长辈说也必须和长辈商量,她自己是解决不好的。 两个大丫鬟并着两个嬷嬷守在门外,这架势看得沈落一唬一唬的,因而问,“这是怎么了?怎么都杵在这门口?”见着她虽然问好了,但竟没有打起帘子请她进去,不似往常态度。 四人一时没有答话,旋即其中年纪最长的叶嬷嬷上前两步,她走到沈落面前笑着福了福,方说,“夫人吩咐不必伺候,我们便在外面候着了。小姐不是去书院了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沈落犹豫了下,到底相信叶嬷嬷的话,但她的事是没法说的。点一点头,沈落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道,“发生了点事情,所以回来了,娘亲在便好,我先去见她。” 于是有人进去通报,有人连忙打起帘子,沈落直接进到里间见到了沈三夫人。蒋氏这会正半卧在软塌上,见到沈落略坐起来,蒋氏的大丫鬟帮她在身后放了个宝蓝色金线绣海棠的大引枕子靠着。 “发生什么事情了?这衣服……” 沈三夫人招呼沈落到跟前,让她在软塌上一并坐下。梳洗过、换得身新衣裳的沈落早不见半分狼狈,然而蒋氏认得,这身衣服应当不是沈落的。对女儿的这点了解,做娘亲的她总不会没有,蒋氏不由拧眉。 见到蒋氏之前,沈落一心想着将事情好好和她说个明白。见到蒋氏之后,她发现不对劲,心思没法只用在那些上。尽管自己娘亲竭力遮掩,沈落依然注意到她呼吸带喘,脸颊也透着几分病态的潮红。 先时撞见自己娘亲喝药,沈落相信是夜里休息不好让大夫开的安神汤。此时蒋氏这幅分明身体不适的模样,让沈落想到那些,再想到外面站着的丫鬟婆子,究竟还是上了心。 “娘生病了?” 沈落脸上布满疑惑,她细细去看沈三夫人的表情,又拿手去试沈三夫人额头的温度……近来季节变换,连韩玹身体这么好的人都病了,自己娘亲生病也不算太意外,但生病了怎么又不要人服侍? 蒋氏的额头摸着倒是不烫手,目光落到软塌旁搁着的还未被收走的药碗,沈落将沈三夫人身上半盖着的毯子往前扯了扯,复问,“娘生病了怎么也不留人在身边?大夫来过没?是怎么说的?” “一点小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病大痛,休息两天就没事了。”蒋氏语气轻松,不着痕迹说了两句,又问,“你怎么没去书院上课呢?我听秀禾说,你今天一大早出了门。” 沈落正想告诉蒋氏今早的遭遇,蒋氏却先止不住的一通剧烈咳嗽。她咳得太过厉害,沈落有点吓到了,又是轻拍蒋氏的背又是起身去倒温水让她润嗓子。 端着茶杯折回软塌时,沈落瞥见蒋氏手中紧拽的帕子似有血痕,定晴细看发现自己并未看错,顿时间吓得手里的杯子滑脱,“砰”地在地上炸裂开来。 沈落在这一刻体会到何为脑袋嗡嗡作响和一片空白,她咬紧牙,忍住忽然汹涌的眼泪,转身又去倒好一杯温水。思绪短暂空白过去后,她想起了年节时爹娘对韩玹态度的转变,也许那个时候已经…… 她艰难的走回蒋氏身边,每一步都觉得异常沉重。沈落在软塌旁蹲下,喂停止咳嗽的蒋氏喝下温水便仅仅握住她的手,止不住发颤。 “娘,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沈落语带哽咽,视线忍不住一直往沈三夫人手中的帕子飘过去。她悔恨不已,为什么她没有早点发现自己娘亲身体不适?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到不对? 蒋氏长叹一气,伸手揉揉沈落的发,将她往怀里揽了下就松开了。 知道事情再也瞒不住,蒋氏不得不说,“前些日子觉得身体不舒服,请了大夫来看,大夫便说恐怕是痨病。我同你爹爹仔细商量,就是怕你们太过担心,所以瞒下了。” “生老病死本便是人之常态,落落,你别太伤心。”蒋氏劝慰着她,“娘一直都好好喝药呢,大夫也说有些好转的迹象,不一定会有事。你千万别自己吓自己。” 沈落听着蒋氏的话,更觉得伤心,可同样不想让自己娘亲在这种时候还要努力安慰她,是以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她紧紧握着蒋氏的手,红着眼说,“娘,让祖母或爹爹请御医来看看,好不好?” 她努力冷静下来了一点,至少能好好想问题了。 停了半晌,沈落道,“我记得在书上看到过,大启曾经有位王爷甚喜医术,自小钻研,长大后更医术了得。书上写,当时的太后娘娘便犯过这个病,竟是叫王爷给治好了……” 如果此事为真,宫里恐怕是有记载的,那么自己娘亲将病治好的可能性也更大一些。沈落心想着这事必须告诉自己姐姐,才好和太子殿下提。她这会只想蒋氏好好修养,便没有提起谢明轩的那些。 “娘,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再回来。” 沈落劝着沈三夫人躺下了,出得屋子径自往上房去。爹爹不在家、娘亲是这样,哥哥虽在,但真听到她说的话恐怕会冲动,大哥也去衙署了,到头来,即使不想让祖母操心,却也没有办法了。 一夕之间,竟然有这样多的事情发生,因为和韩玹在一起而好转的心情重又低落。沈落始明白,身边假使能有一个在一起就觉得放心、安心、宽心、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人存在,是多么幸福与幸运。 第87章 脆弱 沈落匆匆赶到上房,见沈老夫人满脸慈爱笑容,顿觉绷不住,便落下泪来。老夫人见状,连忙上前将她搂到怀中,一面细声安慰,一面将婆子丫鬟统统遣了下去。 “怎么哭成这样?发生什么事情了?”老夫人听沈落忽然哇哇大哭,哪里会不心疼呢,连忙又劝又问,摸着她的发道,“谁欺负你了和祖母说,祖母一定帮你讨个公道!” 沈落这会心里难受,只顾着哭,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老夫人很有耐性的等着,一边慢慢安抚她的情绪,等沈落缓和过来。她带着沈落一起坐到大理石紫檀木罗汉床上,仍是小声的抚慰。 痛苦过一场,心底的压抑感觉淡下去些,这个时候,沈落才算是能好好说话了。无论平常多懂事体贴,她依然不过是半大的孩子,有极为脆弱的一面,也会遇到不能承受的事。 沈落从沈老夫人怀里抬起头,红着眼红着鼻子,略带着哭腔说,“祖母可是早就知道了,娘亲她……”想到刚刚得知的事,她心里又是一阵钝痛,差点又要流泪。 老夫人一听这话就明白是怎么了,不觉脸上布满哀戚之色。她拿帕子帮沈落擦去脸上的泪痕,长叹一气,方缓缓道,“落落,这是你爹娘的意思,他们不想你们操心,祖母只有体谅的份,只能帮他们先瞒着。” “你们不想被瞒着这样的事是因为你们孝顺有孝心,你爹娘不想你们担忧何尝不是因为爱你们?看到你哭成这样,难道你娘亲能好受吗?这种事,毕竟谁也不愿意遇上。” 即使心里明白这个道理,但那样的难受是无法得到缓解的。沈落低低的应了一声,又说,“娘亲的病能治好么?祖母见多识广,可曾记得野史上写过本朝一位王爷医术了得,治好太后娘娘病疫之事?” 老夫人听言倒是笑了起来,她伸手拨开沈落额前散落的碎发,耐心说,“祖母记得且知道这事是真的,因而你娘亲而今是在好好治病,没有怠慢。只是这是一个长期调养的过程,不能一蹴而就。既然这病有希望治好,谁也不会放弃。” 沈老夫人年轻时最喜躲在宫里的藏书阁翻阅书籍,便曾看到过许多的东西。到现在,她对这件瞧来的事迹都还有些印象,因为那时不怎么相信,反复求证得知此事为真时曾惊讶过好一阵。那位王爷也是颇有故事的。 沈落听到沈老夫人的这番话,心底那份难受终于得到些许的缓解。她有多么好的父母家人呢,真是求不来的福气!从自己祖母手里接过帕子,擦过脸,大哭过一场的她反而变得不好意思。 老夫人见她脸红彤彤的,倒是不拆穿,不过说,“先前是不好叫你知道,现在说与你听也没什么。年节的时候,请韩将军来咱们府里也是你爹娘自己的意思,只他们不好出面,所以拜托了我。落落,他们都是真心希望你好的。” 沈落立刻想通其中的关节,不由得又是鼻子一酸,但这回好歹是忍住没丢人。以前胆子大得不知羞,而今再和自己的祖母说起韩玹,沈落反而羞赧得拿细若蚊蝇的声音道,“他对我也很好的,爹娘可以放心,祖母也可以放心。” 老夫人但笑,过得会说,“他能一直对你好,那是最好的,也是我们最希望看到的,但假使他对你不好了,你也千万不必委屈自己。落落,不管遇到什么事、不管什么时候,你要知道你还有家人,还有我们。” 沈落用力点了点头,感动的同时,也说起另外一件正事。她停顿半晌,组织好了语言,方与沈老夫人道,“韩将军这几天生病了,昨天也还病着,我今天要去书院便想着绕道先去看看他。” “在路上遇到位老人家被几个人殴打,委实可怜,我便让刘叔去看一看。谁知道,我自己在马车旁边待着的时候,谢家的大少爷竟然想要挟持我。他捂住我的嘴,束了我的手让我没法呼救,将我拖到小巷子里面。” “我当时害怕极了,可还是逮着机会喊人救命,加上韩将军及时赶到,才算是脱离危险。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原先想着回来找母亲仔细商量,却知道母亲生病,我也只能来找祖母了。” 沈落冲沈老夫人伸出手,撩开衣袖,露出一截手腕。本该白嫩的皮肤,这会儿布满深色的淤青,瞧着反而可怖,她打小被保护得很好,一身皮肉十分细嫩,想也知道当时有多疼! 沈老夫人看到沈落的一双手变成这样,心疼不已,连忙要使人去拿药膏来擦。沈落缩回手说,“祖母不用了,韩将军已经帮我上过药了。”老夫人便没有喊人进来,只蹙眉怒道,“这谢家的人委实太不像话了!” 和谢明轩之间的纠葛不止是这些,沈落从清河郡开始说起,将那些从前不曾提及的事一一说与了沈老夫人听。为了让老夫人对事情了解得更为真实详细,沈落让秀苗、刘叔都进来答话。 因为关系到韩玹,没有办法避开,沈落隐晦说起韩玹与谢家之间亦有纠葛,又提及韩玹其实是随母姓。沈老夫人不免惊讶,“他原是随母亲姓的?” 世人多不如此,乍一下总归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况且这是极为私密的东西,旁人不好也不会随便探究这个。只是提到谢家、提到韩玹随母姓,沈老夫人便想起了些往事。 英武侯府谢家的这位大爷过去的那位恩师,应当便是姓韩。这位韩大人后来犯了过错,获罪伏诛,韩家也就没落了,而且这个韩大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韩大人出事之后,她的女儿也没了消息。 这些事都离得太久太远,沈老夫人已经记不清楚了,便没有说给沈落听。她过去没有深究过,也就不知道其中是什么缘由,并不好置评。如果这些消息都没有错,串联在一起,反而是桩大事。 想到这里,沈老夫人收起思绪。她摸摸沈落的头,起身道,“祖母进宫一趟,你莫要担心,也不必想太多,这件事,谢家是休想糊弄过去的!毕竟咱们沈家没到是个玩意都能来踩一脚的份上!” 沈落知道自己没法也不好跟去,乖巧的点头应好。送沈老夫人出府之后,她便回到沈三夫人那儿,照顾自己的母亲去了。 第88章 当年 留在府里的沈落消息并不闭塞,沈老夫人刚走了不到两刻钟,她便听说谢家的大爷与谢夫人都被抓了。这实在当得上是平地一声惊雷,因为此前从未有关于谢家不好的传闻,也不会是老夫人的手笔。 沈落很容易想到韩玹,再则联系谢明轩的举动,反倒更佐证了她的猜测。或许韩玹已将事情真的解决妥当,那些她虽不十分清楚,但对韩玹来说一定极为痛苦的过去,想必也可以真正放下了。 沈老夫人此一去,直到暮□□临方同沈老爷子回到沈府。和书院请过假的沈落整天都在陪着沈三夫人,得知祖母回来了,便径自去了外书房。见到沈老夫人之后,沈落也从她口中得知更多的消息。 英武侯府谢家今天的确出了事,因为一桩陈年旧案。这桩案子亦即是谢鸿松当年的恩师韩宁韩大人被定罪的那桩,而今始知,这件事竟是另有隐情。 章祁所言沈老夫人不会怀疑真假,故而知道自己先时没有想错。沈落拧眉听老夫人说着,又担心她说得口干舌燥,帮她倒了茶水送到手边。老夫人但喝了口茶水,仍耐心说明。 韩大人当年因涉嫌与一贪官同流合污而入狱,后查出双方通信证据,故而定罪,这些都是卷宗里详细记载的。恰逢先帝力惩贪污,此事一出,无论是那贪官还是被牵扯的官员,均被赐以死刑。 就在韩大人被斩首的当天夜里,韩府忽然走水。大火直到深夜才被浇灭,翌日清晨,韩夫人被发现在房中自尽而亡,韩家的大小姐则无踪无影。是以韩大小姐命丧火海、韩夫人无法承受丧夫丧女之痛,都成了外人默认的事实。 “韩大人其实是冤枉的……”沈落拧眉低声说道,一时间却再无更多的话。既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情,可见当时的案子属于冤假错案了,否则是不必旧事重提也不会关系到谢家。 老夫人点点头,继续说道,“如今翻了案,才知那时韩大人竟是被诬陷,且是因发现如今的谢大人某些不耻之事而遭陷害。那桩案子原是冤假错案,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发现自己用心栽培的学生谢鸿松与贪官污吏狼狈为奸,韩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几番劝说无用,他近乎准备选择极端的方式。察觉到了韩宁心思的谢鸿松,到底还是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那个时候谁能想到,韩大小姐其实没有丧生在大火里,而是被人趁着大火连夜带走,逃离临安去往清河郡藏了起来。”老夫人说到这里,长叹一气,这位韩小姐当时恐怕也非自愿离开,而是被强行带走的。 若是自愿,则不会整日以泪洗面,也不会恨谢鸿松入骨。沈老夫人想起白日里韩玹谈及自己母亲的表情,与提到谢鸿松时的冷漠无情不同,而是有难以言表的悲伤。 谢鸿松将倾慕已久的韩珍藏在清河郡的同时,却又在临安城与而今的谢夫人何氏定下亲事。他常去往清河郡威逼利诱韩珍顺从于他,韩珍却不肯屈服,于是遭受了胁迫侵犯,失去闺誉。 复仇成为了韩珍活着的唯一意念,她开始假装屈服、虚与委蛇,却在有了身孕之后自我厌恶到了极点。在这个时候,已与谢鸿松成亲并同样有了身孕的何氏也发现了韩珍的存在。 何氏一面宽抚谢鸿松无事,说自己不会介怀,一面暗中打压,令韩珍的日子变得更加煎熬。偏偏还有谢鸿松庇护,何氏常常束手束脚,可在韩玹十岁那年,她终于还是得手了,还不忘嫁祸给韩玹。 韩珍死了,年幼的韩玹孤身逃离,谢鸿松与何氏的生活反而归于安宁平静。他们以为从那个村子逃走且身无分文的韩玹必死无疑,谁知道……他竟然活了下来,还…… 何氏厌恶他,憎恨他,谢鸿松却因心中愧疚,加上对韩珍的思念,待韩玹态度极好。他们清楚又或者不清楚,韩玹是回来着复仇的,然而他已为将军,他们束手无策。 听自己祖母说完这种种。沈落心中滋味难以言语。书房里早已点上灯,外面也是黑漆漆一片,时辰已然是不早了。将沈老夫人送回房休息,全无胃口的沈落见过蒋氏没用晚饭便回房一个人待着了。 只是满心满眼都在想韩玹,想他现在是在做什么,想他现在是什么心情……沈落忽然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种焦急冲动,这促使她坐立不安,再无法静心。经历过多少苦难辛酸,他才走到这一步,沈落甚至不敢深想。 沈落不知道韩玹这会想不想见她,也许他也仅仅想独自安静待着,但此时此刻她想见到韩玹、想陪伴他的心情不会改变。嫌轿子和马车太慢,沈落直接骑马到了将军府,听说韩玹在正厅,她停也不停奔过去。 茫茫夜色之下,沈落轻车熟路找到正厅,韩玹正坐下廊下,手边有一坛子酒,还有许多的空瓶子。真的看到他时,沈落心里那种焦急的情绪便瞬间缓和了下来,连脚步都变慢许多。 沈落轻手轻脚走到回廊下面,弯腰移开几个空酒瓶,便自顾自在韩玹身边坐了下来。韩玹不说话,沈落也不开口,两个人不言不语的坐着。她抬头看黑漆漆的天空,有几颗星星正一闪一闪,低头看看不远处的花园,迎春花已然盛开。 身边的韩玹不时喝一口酒,又往泥里撒一些,沈落捡了坛还没开封的,也想陪他喝。刚刚打开,酒香钻入鼻尖,酒坛子却被韩玹劈手夺过去。沈落顿时怒目,韩玹伸手揉揉她的发,将刚刚开封的酒给放到了另外一侧。 沈落坐到廊下席居边缘,两条腿悬空吊着,藏在裙摆下面轻轻晃动。感觉到韩玹的心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她心底的担忧减去两分。善恶终有报,一切都结束了吧,韩将军也可以真正放下了,沈落心想,这样真好。 “韩珍是我的养母。” 韩玹忽然开口,且是说的这个,沈落忽然就呆住了。 她一点也不介意韩玹的身份,许多事情都让她意识到,无法选择的出生有时候就注定了一个人命运里很多不可能避开的东西。那些事让韩玹背负了太多、付出了太多,她怎么还能为此苛责于他? 可韩玹却这么说了。 沈落偏头去看他,韩玹的目光落在小花园,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却开始说了起来,韩珍如何不肯生下谢鸿松的孩子,却捡回他好好抚养,说谢鸿松做过的那些事,说何氏的压迫,说自己怎么一个人生活。 他在对自己敞开心扉,沈落知道,清清楚楚的知道,而这对于韩玹而言,是多么艰难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不是谁都愿意将自己经历的苦难剥开来给别人看的,毕竟那不是什么荣耀或可炫耀的东西。 沈落安静的听韩玹说话,一个一个字认真的听,听到后来,她却不想韩玹再继续说下去了。移到韩玹旁边,侧过身看他,沈落扶住他的肩膀,微闭了眼吻上他的唇。 烈酒的醇厚味道在彼此的唇舌之间交换,沈落一下一下耐心温柔的亲吻韩玹。她只希望,韩玹能够感受到她的心,能够从她这里得到哪怕一丝丝的慰藉,那样她就心满意足了。 第89章 骗子 沈落抱着韩玹一通亲, 他默默承受不回应,却在许久之后垂着眼说,“你这样明明是变着法子占我便宜。”他带着一点哀怨的语气把沈落逗得哈哈大笑,又连连亲他许多下才罢休。 韩玹无事,格外担心他而跑到将军府的沈落自然变得放心。大概是因为太过喜欢, 太过在乎, 无论对方坚强脆弱, 都还是忍不住心疼。但没事就好了,以后这些东西都再也不会困扰到他。 坐了半天屁股发疼,沈落拨开凌乱的酒坛子,拉着韩玹站起身。他们两个人牵着手在府里漫无目四处闲逛,有一句没一句随意闲聊, 不再去谈论任何沉重的话题。 直到听见沈落肚子的叫声,他们才停下来。除了早上勉强用的早饭, 几乎没再进食的沈落也听见了自己肚子咕咕叫, 她变得很不好意思。韩玹却连这样都觉得可爱,憋着笑说立刻带她去用饭。 韩玹其实也没用晚膳, 因而厨房里头一直温着吃食。这会儿他吩咐下去, 不过一刻钟他们面前的圆桌就已经摆满食物。净过手, 韩玹先帮沈落将碗筷摆好了才去顾自己。 饿得感觉自己能吞下一头猪的沈落最后只用了一碗饭就饱了,她哪也不去,坐在旁边看韩玹吃。被盯着的韩玹面上看起来不为所动,但随便吃了半饱就丢下碗筷。 仆人上来撤去碗碟又上了热茶,两个人喝得半晌,韩玹起身走开一会,折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把钥匙。直到他把钥匙放到自己的面前,沈落堪堪明白这些是给她的。 韩玹说,“这是库房的钥匙,你拿着。”他重新坐下来,慢慢道,“我积蓄不多,但你想要的应是不至于买不起。往后我不在临安,你要用的时候自己来取就行。” 这是要养着她的意思?沈落眨眨眼,她自己的小库房就很够用了,哪里还用得上他的呢?就是用得上也不能用,她可没这样的脸面!沈落将钥匙还回去,想也不想道,“我不要,你自己的东西自己好好拿着。” 韩玹挑一挑眉,想说“我的和你的没差别”,可知道沈落也不是那个意思,因而只说,“不是给你随便花,”沈落抬眼看过来,他又说,“阁楼虽然建好了,但是还没有布置过,我不懂这些,怕乱弄一通你不喜欢。” “添置东西总要花银子,交给别人倒不如给你。我不在临安的时候你来府里看看也好,免得这宅子荒废了。往后你只要到库房看看,看到我的积蓄都留在这里,就知道我一定会回来了。” 韩玹开着不温不火的玩笑,想到他要走就再高兴不起来的沈落扁了扁嘴问,“你这到底要离开多久?”她伸手戳韩玹的胸口,难得抱怨,“你真舍得,真是好狠的心!” 哪里会是真的舍得呢?但总要做事,否则以后怎么养家?可这些话,韩玹也清楚不必多说,她不是不理解,理解却不代表要平静接受。韩玹揉揉沈落的头发,拆下她腰间的荷包,将两把钥匙都放进去,又重新帮她系好。 沈落低着头看,却不高兴地嘟了好一会嘴巴。见她满脸的不喜欢,韩玹伸手捏捏她的脸,仍笑着说,“吃饱该走了,时辰也不早了。”沈落没有动,他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作为惩罚,我将你这样抱过去,行不行?” 韩玹的话音刚刚落下,沈落直接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舒舒服服靠在他胸前,一幅极为坦然接受的模样。微微低下头看沈落的韩玹顿时又笑了,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做什么都可爱的人? 沈落以为韩玹是要送她回府了,她甚至没有多想这个问题,然而她既没有被韩玹抱上马车也没有被韩玹抱进软轿。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韩玹的功夫,但此时被这样抱着飞檐走壁、穿街过巷,沈落依然感到惊奇。 放眼是平素看不到的风景,还有几点雨丝飘下来,沈落探头探脑看得半天,差点和路人对上眼,连忙缩回韩玹怀里。韩玹轻笑着拿袖子帮她挡了挡,复将她往怀里摁了摁。 他们最后停在韩玹任职衙署的屋顶上,两个人并排坐着,沈落倚在韩玹身上,全心全意依赖他的样子。她问韩玹,“我们来这里做什么?”看星星看月亮何必跑这么远,何况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韩玹说,“我们跳下去。” 沈落怔了一下,韩玹已经紧紧揽住她的腰,带着她从房顶落下站到了衙署的大门内。这样有点逾矩、有点不正经的事,沈落以前没有认真想过韩玹会不会做,但潜意识里还是偏向于不会的,因而当下她不无意外。 衙署毕竟是极为严肃正经的地方,容不得玩笑,而韩玹的行径无疑是私自将她带进来……尽管心里这么想,沈落却任由韩玹牵着她且一步不停紧跟在韩玹的身后。 四下里黑漆漆的,倒也无什么好看,韩玹将沈落带到了自己平常办理公事的地方。宽敞的屋子是向阳的,白天应当极为敞亮,屋里的摆设简单,长方的桌案后面一排书架上摆满了卷宗。 适应黑暗反而能视物,沈落借着微弱的光线调皮走到桌案后坐下,这无疑是韩玹的位置了。她压低声音,再次小声追问,“我们来这里又是做什么?”她仍未明白韩玹的用意。 韩玹反问:“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这话里的意思,约莫是指沈落好奇不好奇他平素的职务内容或者以后办理的公事。平心而论,沈落不是一点都没有想过探究,只是这种愿望也不强烈,大约是因为与朝堂有关的事情她总觉得离自己的生活是有些远的。 她的祖父祖母的身份,她的大伯、二伯、父亲,还有大哥以及其他哥哥、姐姐的身份职位,都并不应该导致这样的结果。然而她被保护得太好了,此前她的生活是从未涉及到过这些的。 众多的想法在脑海浮现,沈落没有提及,反是问,“你要说给我听吗?”哪怕她不能将每一句话都理解透彻,但不至于一点都听不懂。何况,她不觉得会有这么困难。 韩玹颔首应是,当真和沈落说得起来。他今天的话格外多,像是提前预支两个人分别时的那些份额那般。只是他看起来神采飞扬,眼睛好像会发光,沈落便傻笑着细细、耐心地听。 通过韩玹的解释,沈落知道了他将要做些什么。他竟是要负责为太子殿下建立起一个新的直属组织,而这个组织又需要负担很多重要的任务、执行很多重要的命令。为了组建起更完善的情报体系,他必须四处奔走。 沈落想起他提到要离开临安时的样子……看到他那样,她是真的以为他要离开很久,他们很长时间都不能见面。原来也不是,就是想见到比现在还不容易了,而他也常常会不在这里。 那也比数年不见好太多了啊……生出这般想法时,沈落觉得,自己大概是掉进韩玹挖好的坑里了。先故意让她误会、把期待降到最低,再得知也不那么糟糕,也就不会怎么难受了。 沈落霍然起身,走到韩玹面前,恶狠狠咬了下他的嘴巴恶狠狠地骂,“你这个骗子!”她调头就要离开,韩玹眼疾手快拉住沈落,眼底满盛着笑说,“太聪明了也不好。” 被韩玹抱在怀里的沈落轻哼了哼,“你快些走,我才不会想你!”韩玹笑着没有说话,沈落又说,“罚你把出城见到的第一朵花摘下来带走再带回来给我,让你一路上看到那朵花就想起我。” “好,把最漂亮的花摘回来送给你。” 第90章 美满 一夕之间,英武侯府就倒了,谢家的大爷谢鸿松和谢夫人双双锒铛入狱,谢家的大少爷也被抓了起来。即便还有二房三房, 即使还需经过审理,众人却一样清楚最终的结果不会更改, 谢家的人也不会再得重用。 外人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时反而对英武侯府的变故讳莫如深。 和谢家定亲了的董家得到消息之后, 只觉得进退两难——不退亲,怕受牵累;退亲, 又担心落人口舌。匆匆从董皇后那儿探知到谢家再无翻身余地, 董家不得不豁出去脸面,第二天便将董云溪和谢明轩的亲事给退了。 韩玹在家休息过几天才重回衙署,然而这天一早, 他的轿子在半道叫人拦了。昏沉的天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透过掀起的轿帘看清楚站在外面的人,韩玹终是从轿子里走出来。 屏退周围的人,韩玹看着不远不近站着的谢鸿柏,难得主动开口, “谢三爷, 有事?”但此时的他,无论语气或眼神,都透着一贯的淡漠。 “谢家昨天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难道半点都不清楚?”听到韩玹这般不痛不痒的话,谢鸿柏脸上显出几丝愠色,似极不满他此时的态度,“当初我找你合作,你不肯,如今闹到这地步,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他们能合作,谢家的一切唾手可得,而将来这些东西都可以是韩玹的。谢鸿柏的确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做得这么绝情、不留余地,甚至没有犹豫就把谢家弄垮了。 在谢鸿柏看来,韩玹这样的做法不能给他自己带来任何的利益。即便痛恨着谢鸿松、厌恶着何氏,作为流传着谢家血脉的人,韩玹也不应该这么做得这么绝情。 “你毕竟还是谢家的人!”谢鸿柏气恼道。 韩玹淡淡瞥他一眼,“我不是。”谢鸿柏蹙眉,韩玹又道,“你们谢家以后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你……” 谢鸿柏的话还没有说完,韩玹已经抬了抬手招呼先时退下的仆从上前。他转身入得轿内,未再与谢三爷留下只言片语。仆从迅速抬着轿子绕过谢鸿柏,轻快离开。 · 过得十数日,谢家的案子有了结果。 谢鸿松与何氏被判了死罪,谢明轩挨过三十大板被流放边疆。当年的事情得到定论,而谢家也因此被收回爵位,此后不再享有殊荣。 到得这个时候,韩玹离开临安的日子便很近了,即使不会长长久久的分别,沈落依然觉得分外不舍。 她和韩玹心意相通之后从不曾分开,甚至可以说她从不曾想过这些。如今却是实实在在摆在面前,迫人面对。 倒是最后的这几日韩玹不忙,每天有大把时间,早上准时送沈落去书院、下午又准时去接,大有风雨无阻的架势。沈三夫人知道这事,偶尔会留韩玹用饭。 每天分开的时候,两个人就要黏腻许久,像是明天就要离别一样。沈落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做“难舍难分、如胶似漆、情意绵绵”了,可她丝毫不觉得腻歪。 韩玹从临安出发的那天,之前嘴硬说不要看他走的沈落究竟没忍住,还是去了城门送他。这一天本是春光明媚、繁花似锦、春风动人,因着这别离也硬生生勾出几分感伤。 与韩玹同行的人有不少,沈落没有多注意。她的视线落到坐在马背上的韩玹身上,看着身形高大的他无所顾忌努力回头哪怕多看她一眼,哪怕舍不得,却依然一点一点消失了在她的视线当中。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分别没有太多悲伤却有许多想念,很久之后,沈落发现,她对于韩玹的喜欢,非但不曾变淡,反是越来越浓。从数不清的信笺、堆不下的礼物以及每次见面时韩玹欣喜宠溺的目光里,沈落同样感觉到他的心意。 在与韩玹难得见面的日子里,她好好照顾小狗不不、多多陪伴自己的亲人,且顺利完成学业,从春山书院毕业了。因为自己也有许多要做的事情,身边又有家人,沈落从不曾觉得空虚寂寞。 她渐渐懂得,假使把生活的重心完全投注在别人身上,非但自己无法成事,还可能烦恼于对方不够温柔体贴、没有时时陪伴。 尽管和韩玹情投意合、希冀未来,但他们都有自己要忙碌的事情,并没有办法日复一日困囿在谁的身边。不仅仅现在是这样,哪怕成亲也会是一样。 而今沈落明白了这些,对韩玹的在外奔波更加多了包容理解。她闲着无事的时候,还会去将军府转一转,往阁楼里添些物件,想象韩玹回来看到它们的表情。 在章祁与沈鸢大婚之前,延兴帝便已将皇位传让给了章祁。他带着董皇后,退到寒山行宫居住,过着悠然自在的生活。许是变得心静,延兴帝原先不大好的身体也得到修养,不再小病不断。 沈鸢出嫁入宫,虽是皇后之身,但仍时常回府小住。外人多有闲言碎语,章祁却不以为意,更常在批完折子、处理完事务之后到沈家来找她。这种时候,他们通常会在沈家休息一夜,第二日再一起回宫。 尽管谢家不复从前荣华,可等到谢兰蕴在春山书院完成学业,周宣景仍旧说服自己的爹娘,带人到了谢家去提亲。婚期定在三月,是春光浪漫的日子。 沈落如约参加他们的婚礼,先去了谢家,后来又到了周家。 远远看到自己的大嫂,沈落连忙走过去扶着一些。周若妘已经是七个月的身孕了,身体好归好,大着肚子到处跑总难免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大嫂,大哥呢?怎么没有陪着你?”搀着周若妘坐下后,沈落跟着坐下,问得句。她记得大哥说陪大嫂一起,这会儿又不见人影? 周若妘见沈落皱着眉有责怪沈慎的意思,连忙解释,“他不是不陪我,是去了帮忙一时走开了。我自己也没问题,何况还有丫鬟呢。” 沈落笑了笑,有认识的别家小姐来打招呼的,她也回应一句,不免说得几句话。不多会沈慎便出现了,沈落看到他也就放下心,之后跟着那人到小姐们都聚着的地方去呆一会。 同龄的小姐们都聚在湖边的凉亭,沈落一路走过去,只见岸边垂柳依依,脚下绿草如茵,零星几朵野花夹杂在绿芽中悄然盛放。清澈透亮的池水被忽来的清风吹皱起层层涟漪,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金灿灿的光。 池底还有小鱼在绿油油的水草间悠闲来回穿梭,鸟雀声或远或近,却不停不休。堆叠的假山旁的两株桃树枝桠上缀满了累累的粉色花朵,为湖边春光平添一抹清丽色泽。 沈落甫一踏入凉亭,各家小姐纷纷与她问好。沈家本就是贵胄,出了位皇后之后更是高不可攀,即使没有机会结交,也没有谁会愿意得罪沈家的人。大家让出了个座位,拉着沈落坐下,之后她们才各自捡了位置坐好。 先前众人正在讨论一起去踏春的事,因而沈落过来,有同她关系好些的小姐便主动说,“我们刚刚在说挑个好日子去兰佩山骑马放风筝,落落,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沈落笑问,“定下时间了吗?” 那人又答,“不曾,但约莫是这两日,得看看大家有没有空,但最近的天气这么好,错过了多少可惜。” 沈落听言便摇了摇头,好脾气说,“那我恐怕是去不成了,我得去一趟清河郡,没几日就要出发了。” “去清河郡做什么?” 沈落笑一笑道,“接一个人。” · 办妥全部要务,把余下的琐事留给底下的人确认处理,韩玹带着兴平兴安先众人一步骑马回临安。 之后终于可以轻松一点,也不必在外奔走了,今年连年节都不曾回去,更将近半年没有见到沈落……想到有人在等他,韩玹便觉得自己也是有归宿的人,而非无处停留,何地都不似容身之所。 风驰电掣、不停不休赶了一天路,韩玹几人恰巧抵达清河郡。眼看便要到落日时分,即便不准备在这里过夜也总要停下来歇息用饭,韩玹便在城中挑了一间客栈暂且歇脚。 三人坐下,兴平喊得小二过来,吩咐要了茶水饭食。小二应声而去,虽然这会大堂里用饭的人很多,东西仍是很快就上来了。除去兴平点的那些东西之外,还多出好几样别的吃食。 兴平兴安互看一眼,正要将已经走开的小二喊回来,却先有名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走到桌边。他们冷眼看着,未主动开口。 小姑娘唇红齿白的、脸上挂着笑,看起来是半点都不畏生。她走近后,先与几个人都福了福,方不疾不徐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吩咐我过来同您问个话。” “公子英武不凡、威风凛凛,我家小姐对您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今日在此又有缘见面,因而想与公子一起用饭,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韩玹眼也不抬,兴平知他这是全无回应的意思,便代替回答,“这位姑娘,劳请转告你家小姐,我家公子无意,也请将吃食撤走。” 小丫鬟听言,柳眉倒竖,却不知想到什么,很快又松软表情笑一笑说,“那就请公子千万莫要后悔了。” 兴平兴安正觉得这小丫鬟是否有些嚣张,又一道声音忽而响了起来。 “这位公子想来是不会后悔的。” 戴着锥帽、身穿银红春衫的女子渐渐走近,直走到那小姑娘面前。哪怕无法窥得容颜,单从她的身段、身姿、穿着,也看得出来身份不俗、气质优雅。 小丫鬟喊得一声小姐,那人复侧头笑道,“恐是你家小姐容貌丑陋、胸无点墨、可憎可恨,这位公子看不上,也实属情有可原,你又何必恼羞成怒?” 早在听见这人的声音时,韩玹便是身子一凛,而今更已站起身。他往前迈得一步,望着半遮半掩在锥帽下的面容,不可抑止的扬了唇。他的目光变得温柔,含笑看着此时藏在锥帽下的人。 韩玹略略往后退了步,冲传话的那个小丫鬟拱手弯腰鞠了个躬,说,“这位小姐如花似玉、霞姿月韵又有林下之风,我心甚慕。恳请姑娘转告你家小姐,务必与在下一同用饭。” 兴平兴安目瞪口呆看着韩玹,小丫鬟捂嘴笑了起来,透过薄纱看着韩玹的沈落也忍不住笑。她几时见过他这么文绉绉的样子?怪怪的,又有些有趣。 原来她身边的丫鬟秀禾、秀苗都已经嫁人有孩子了,她要出门,沈落没法带着她们,便点了个瞧着机灵的跟着来。就是因为韩玹不认得,她才好捉弄他。 沈落掀开面纱,摘下锥帽,自顾自坐到饭桌旁边,歪头冲韩玹笑,“好呀,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我就勉强答应你了。” 韩玹干脆冲沈落拱拱手,弯着嘴角道,“乃我之幸,却之不恭。” …… 着急要见的人而今就在眼前,原先要赶的路便没有了继续赶的理由。只是兴平去问掌柜的,才知道客栈已然住满了人,竟无空房,他唯有将此消息告知韩玹。 沈落抱着茶盏悠然喝茶,待兴平说完,冲韩玹眨眨眼道,“我提前要了两间房,你不用担心没地方住。” 韩玹似乎不信,问,“真的?” 沈落点头,带韩玹去看闲置的那间,“也不知道你哪天才能到,所以之前想着先要下来慢慢等。不过我也是今天早上到的,所以根本没有等……” 韩玹便问,“你住哪间?” 沈落又带他去自己住的那间看。沈落原本没打算将人带进门的,谁知韩玹自顾自将门打开不说,还把她带到了房间里面。 刚进去,韩玹顺手把门合上,接着沈落就被他抵到了门上。韩玹低下头,狠狠地攫住沈落的嘴巴,动作有些粗鲁,急不可耐又似想要把她拆骨入腹,恨不得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吃掉。 半年不见,沈落并不是不想面前的人,但或许是主动来找他且顺利截住了人,反而不觉得有激动兴奋。对于韩玹来说却完全不同,他没有想到沈落会来接他,没有想到他们会在清河郡碰到,这根本就是天大的惊喜。 因为分别而在韩玹积攒的无处诉说的思念终于有了宣泄的机会,它们化作深沉而热烈的吻,几乎令沈落融化期间。可如果不是这样,又好像找不到其他的办法传达。 在房门处辗转片刻,韩玹将沈落抱到床上。被吻到晕晕乎乎,好不容易找回一丝理智的沈落见他欺身上前,非但没有把人推开,反而主动勾住韩玹的脖子。她凑上去亲了亲韩玹,小声说道,“韩将军,我十八岁了……” 沈落长高不少,不再像过去那样低韩玹一个头。她也褪去从前的稚嫩与青涩,身上残留着少女的浪漫又初显女子的风情,袅娜娉婷,越发动人。 韩玹低下头看着她,愣了愣却在沈落的耳边咬牙说,“别看不起人。”沈落大笑,韩玹亲了亲她的耳朵又咬了口她的耳垂,以泄不满。 拉下沈落勾着自己脖子的手臂,韩玹抱着她也躺下了。他不说话,沈落老老实实在他怀里窝了好一会,才探出头来。韩玹闭着眼,沈落拿手指戳戳他胸口,被他捉住手。 “睡吧,睡醒我们回家。” “好。” · 六月的临安城正是盛夏时节,而韩玹和沈落的婚期恰恰定在六月初六。尽管沈落见识过不少人成亲,尤其是自己有那么多位姐姐,可真的轮到自己,究竟是感觉很不一样。 从将军府到沈府没有多远,同在这城里,又没有人管束她,以后想回来方便且容易,还是时常可以和爹爹娘亲见面——哪怕明白这些,临到跨出拜别父母,沈落依然哭得稀里哗啦。 藏在红盖头底下,被喜娘搀扶着上了大红轿子,沈落又偷偷哭了好一会才彻底止住了泪。周遭始终是吵闹的,一切按部就班没出纰漏,拜过堂,沈落被送入洞房。 规矩这样的东西到了他们两个面前都没多大用处了,沈落在屋里坐了没多会,韩玹就过来了,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他让人送吃食进来,屏退丫鬟婆子,直接帮沈落把盖头揭开了。 盖头下藏着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和平素的沈落不是一个样子,韩玹瞧了瞧,没忍住笑了。同样不习惯脸上擦着厚厚的脂粉,可是看到韩玹笑,沈落仍不满横他一眼,而后抓过他手里的盖头又自己替自己盖上。 下一瞬,沈落闷闷的声音从红盖头下传了出来,“不喜欢就别看。”就算知道沈落没有真生气,韩玹还是连忙凑到她身边去耐心地哄她。 好声好气哄了半天,才把人哄好,韩玹又牵着沈落坐到桌边去吃东西。考虑到沈落许是劳累,他让人准备都是易克化的,除了乳鸽汤、鸡汁粥以外便是几样她惯常爱吃的点心。 两个人分食完全部的吃食,沈落吩咐丫鬟打热水进来,将脸上厚厚一层脂粉洗干净了,卸下发间沉重的首饰,才觉得舒服了些。 韩玹在床边安静看着沈落,哪怕只是这样看着也不觉得无趣、也不觉得腻味,尤其是沈落得空还会看看他、冲他笑一笑。然而外面的人一再催他去应酬,今天来的客人不少,他一直不露面也不行,不愿意也必须得离开。 沈落看韩玹那个样子,比当初离开临安还难受、还不愿意,觉得好笑,便特意安抚他说,“你总是不能不出现的,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你放心去,别醉醺醺回来也别让我等太久就行。” 得到了数个吻作为安慰,韩玹不情不愿的去了。 韩玹走后,嫌身上的嫁衣又闷又沉,而天气本就热得厉害,沈落换了身朱红的夏衫。她早上天不亮就起来了,一天精神都紧绷着,吃过东西,歇得会沈落便觉得困。 想着韩玹没那么快脱身,她只要眯上会缓过这困意就行,沈落靠在小塌上闭了眼。真的睡着以后就不知今夕何夕,等到沈落在梦中意识到自己似乎睡了很久,惊醒过来便发现自己正已被韩玹横抱着。 “怎么醒了?” 感觉到沈落的动作,韩玹垂眼,见她睁着一双眸子迷迷蒙蒙看着自己,到底心疼她的劳累。然而却没有办法替代,所以他没有想弄醒她的。 虽然今天是洞房花烛夜,虽然他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该做,但韩玹也不是那么着急。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何必折腾今天这么累的她呢? 早在沈落不抗拒他们赤、裸相见的那一次,韩玹便觉得他们是互相给了。男欢女爱之事,若单单一方觉得好,也算不得是真的好。 偏偏沈落醒了,那总是逃不了的。 “唔……”想到自己等韩玹等得睡着了,沈落多少不好意思,她就往韩玹怀里缩了缩。之后沈落任由韩玹抱着,也没管是去哪里。 在韩玹怀里憋了好半天,沈落才往外瞧一眼。发现他带自己来的是浴池,沈落呆了下才说,“我洗过了……”换衣服的时候顺便洗的,一身汗毕竟不舒服。 “我没有。” 从浴池到床上,又从浴池到床上……沈落不知道韩玹是哪里来的精力,被折腾得受不住、连连求饶才被放过。 睡过去之前,沈落隐约感觉窗户透进来些许亮光,难不成是天快要亮了?初尝滋味的韩玹即便不满足,也顾惜她的身子,抱着沈落一起休息。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沈落觉得浑身都发酸,尤其是腰……想起昨夜种种,她恼得抬眼去看韩玹。谁知以为还在睡的人比自己先醒,她眼皮一抬,视线就和韩玹撞上了。 两人都是什么也没穿、赤、裸相对,阳光从窗户缝里溜进来,想必是很晚了。沈落正想开口,身旁的人某处地方却戳着她的腿根,她脸上一红,恼道,“我要起床了,你快把他拿开!” 韩玹翻身压住沈落,亲亲她的额头亲亲她的嘴巴,“起什么?不起,今天就在这里用饭就行了。” 沈落气得伸手打他,又拿手撑到两人中间,试图推他,到底是纹丝不动,她只得说,“祖母还有爹娘都提前交待了,让咱们今天回去用饭。” 回门倒不是这天,韩玹无父无母,沈落嫁进来自然便没有见公婆之类的事。因为这样,沈老夫人他们便想着让他们两个新婚头一天干脆到沈家用膳,也是他们以后便是韩玹的亲人的意思。 韩玹没从沈落身上挪开,淡定的说,“不着急。” 沈落感觉他那处一直在顶着自己,就知道他肯定又起了坏心。怕自己一心软他又要不休不停、不肯放过她,沈落坚持,“那我也要现在就起床,你快走开!” 韩玹拿身体和两条腿压住沈落,双手捧着她的脸,一下一下啃她的嘴巴,过了好一会才在她耳朵边说,“娘子,别欺负我。” 沈落最受不了韩玹在她耳朵边说话,何况他这会竟然喊她……为着这个新鲜且意义不凡的称呼,沈落怔了一瞬。就是这么一下走神,韩玹已经分开她的腿,又撞了进去。 之后被迫喊了无数句“夫君”和“相公”,沈落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凡事都需要付出代价,她以后再也不稀罕韩玹喊她“娘子”了! …… 被韩玹折腾得太惨,好不容易才离开床、清洗干净,换上出门要穿的衣服的沈落,嘴巴一直都是撅着的。她没要丫鬟进来,自己坐在梳妆台前绾发上妆。 迅速收拾好自己、重新变得神清气爽、人模狗样的韩玹走过来,见她不高兴,主动拿过象牙雕花玉梳帮她梳头。沈落由着他伺候自己,却并不消气。 韩玹帮她挽了个发髻,沈落照了照镜子说,“比我丫鬟还不如呢,我勉勉强强就这么出门罢。总归好看不好看,我也不觉得如何。” “哪不好看?”韩玹搁下玉梳,扫一眼梳妆台上的东西,又伸手捂住沈落的眼睛,“不信你再仔细看看,到底好看不好看?” 韩玹放开手,沈落闭着眼睛说不想看,和他闹了好一会才睁开眼。 这一次,她看着镜子,却彻彻底底的呆住了。 光洁的铜镜上,红色胭脂划过,留下的痕迹拼凑出三个字——我爱你。 “好看吗?”韩玹弯下腰,凑到沈落耳边,轻声问道。 沈落看着那三个字,傻笑着用力点头又再点头。待到回过神,她侧过头吻了下韩玹的脸颊,伸手抱着他小声的说,“韩将军,我也爱你。” 从开始到现在,从不后悔我爱你。 本书由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