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斯文__败类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小寡妇皇后受宠日常》 作者:醉后渔歌 文案: 开胭脂铺子的小寡妇看上了算命卜卦的鳏夫书生 成亲后 小寡妇的日常便是宠夫,宠夫,宠夫... 后来,她的鳏夫相公突然变成了皇上 小寡妇的日常便成了被皇上宠,被皇上宠,被皇上宠... 言官进谏,“皇后娘娘曾经是个寡妇,请皇上废后。” 皇上神情淡漠,“皇后娘娘曾为之守寡三年的那个人便是朕。”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甜文 主角:江阮,祁烨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江阮是长青街上开胭脂铺子的小寡妇,看上了在胭脂铺子前算命卜卦的俊俏书生。那书生温文儒雅,霁月清风,江阮心仰慕之。后来,江阮如愿嫁给了那仿若谪仙的书生。再后来,那俊雅先生成了皇帝,把小寡妇宠上了天。此文文笔流畅,幽默风趣,人物刻画细致,如行云流水,若云上繁花,平淡中充满了温情,感情细腻真挚,让人心生暖意。婚后生活甜蜜温馨,没有浓烈的浪漫,亦没有炽烈的语言,有的只是男女主之间让人心生向往的日常生活,让人读后意犹未尽! ====================== 第1章   淅沥沥的小雨一连下了几天,今儿个才算是真正放晴,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长青街上一连沉静了几天,今日又热闹了起来,因为下雨无法出门的摊贩都出了来,在青石街道两旁摆好摊子吆喝起来,空气中飘浮着各种各样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位于长青街拐角处一处不起眼的胭脂铺子前,一个穿着粉色纱裙的小姑娘正将吃力的将黑色的门板移至一旁,轻喘着气,“小姐,街头卖糍糕的阿六来了。”   门内站在柜台后低头拨弄算盘的女子闻言轻笑一声,从衣袖里掏出荷包,拿了铜板放在桌上,调侃,“不过几日不得吃,就馋成这幅模样了?”   小姑娘看到铜板,眉开眼笑,拿起桌上的铜板,“那我去了,小姐。”然后蹦跳着跑远了。   到底是十多岁的小姑娘,江阮笑着摇摇头,又低头拨弄起算盘来。   “林家娘子,近日可有新的胭脂?”一个年轻的妇人从门口进来。   江阮抬起头来,嘴角含笑,“有,前个儿才到的新货,我拿给你看。”   江阮一抬头,这进门的李家娘子便咦了一声,满眼惊艳,“你这妆容好漂亮。”   江阮一身素青色衣衫,乌发松松的挽在脑后,点缀一根翠绿色的碧玉簪子,皮肤白而细嫩,眉眼弯弯,额前桃花样式的花钿平添一份妩媚,脸颊一点红,她素布衣衫,不俗不媚,却让人一眼惊艳。   “我用的便是近日新到的胭脂。”江阮走出柜台从架格上取出一个六角形印有昙花样式的漆盒,“李家娘子可以试一下。”   那李家娘子打开盒子放到鼻间嗅了一下,“好香啊。”   江阮先在李家娘子的脸上均匀的涂了一层白粉,然后用丝绵在两颊上擦上胭脂,“这样会显得人比较有朝气一些。”   李家娘子看着铜镜中的人很是满意,高高兴兴的买了胭脂走了。   李家娘子刚走,漓儿抱着糍糕跑进来,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小姐,小姐,那位测字算命的俊俏书生又来了”   江阮收拾桌子的手一顿,走到门前往外看了一眼,先前还空荡荡的自家铺子门前,此时摆了一张方桌,着素白长袍的男子端坐于桌前,长发只随便用同色布条束在脑后,面容俊朗丰神,轮廓分明,一双眼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墨黑色的眸子微垂,整个人处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中,却仿佛远在深山,宁静致远,飘然物外。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外如是。   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男子身后站着一个十多岁的俊朗少年,薄唇紧紧抿着,板着一张小脸,毫无笑模样。   江阮转身走回屋内,用她成亲时陪嫁的雨前龙井泡了一壶茶。   一壶茶的功夫,江阮再出来,算命摊子已经前已经有了客人。   “请姑娘在纸上写上一个字。”书生身侧站着的少年对坐在书生对面一身淡黄色衣裙的女子说道。   “大姐姐,你要写什么字?”站在女子身边看起来小她一些脸圆乎乎的小姑娘问道。   女子闻言,想了想,拿起桌上的毛笔不紧不慢的写了一个字。   少年看了一眼,微微弯腰,在男子耳边轻轻道,“爹,是一个‘凰’字,凤凰的凰。”   女子看到少年的动作,仔细打量了一番男子,继而抬手在男子眼前晃了一下,男子眼眸不动,毫无反应。   “你看不见?”女子秀眉微蹙,“你既看不见又如何测字,难不成是个骗子?”这双眼睛如此漂亮,可惜了。   “你才是骗子呢。”少年忍不住反驳。   “怎么就不是骗子了,东街那个算命的也是个瞎子,但他那是摸骨算命,你这里明明写着测字,却看不见,要如何测?”圆脸小姑娘双手叉腰。   “你...”   少年还想要说什么,被男子摆手打断,“姑娘若不信,大可离去便可。”   声音润泽悦耳,如春风化雨,让人听后仿佛嗅了最安神的熏香,心里无端端的宁静下来。   那女子看着面前俊俏的男子,语气倒是好了许多,“好,那你测。”   “姑娘所求为何?”   “姻缘。”   男子点头,少年将女子写字的纸张放到男子面前,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摸上那张白纸,一点一点儿轻轻抚上女子所写的字,半干的黑色墨汁沾染了他白玉般的指尖。   圆脸小姑娘等不及想要说话,被女子摆手制止。   半晌,男子收回了手,缓缓开口,“凤凰,乃百鸟之王,见则天下大安宁,姑娘有凌云之志,身份显贵,能与姑娘匹配之人自是人中之龙,前途不可限量。”   “那是自然。”圆脸小姑娘骄傲的扬起头,“我大姐姐那可是太...”   “四妹妹不可胡说。”女子嗔怪的瞪了一眼圆脸姑娘,眼中却也是掩饰不住的神采,“那公子可还算出了什么?”   男子垂着眉眼,“姑娘之字,金钩铁划,力透纸背,比男子更胜三分,可见姑娘心比天高。”   女子笑而不语,掏出袖子里的荷包,此时男子却又道,“可是这凰字还有另一种解释。”   女子手一顿,“另一种?何解?”   “凤凰乃是传说之物,何人可曾真正的见过?”男子低低道,“一切许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   女子闻言掏银子的手停了下来,缓缓抬眸看向对面的男子,面目冷了下来,“公子何意?”   “在下无意,一切皆是姑娘所写之字中解出。”男子语气平缓,似是不知道方才说所说的话犯了对面客人的忌讳。   圆脸小姑娘先前未听明白他所言何意,此时想了想,眉头竖了起来,娇声呵斥,“你这个臭瞎子,你胡说什么呢,什么镜花水月,大梦一场,你可知我大姐姐是谁,我大姐姐那可是当今太子未过门的太子妃,下个月就要完婚了,你敢诅咒堂堂太子妃,我让官府的人把你抓起来。”   女子阻挡不及,圆脸姑娘的话已经说出口。   男子稳坐如山,面色不动,“在下只是个算命的,姑娘信也好,不信也罢,与我无关。”   “你个臭瞎子,我砸了你的摊子。”圆脸小姑娘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倒是个火爆脾气,上前就要扯竖在一旁的幡子。   “呵呵。”一旁传来一声嗤笑,“测字算命,算的便是日后的命数,你尚且未活得到之后,又如何知道他说的不准?若你不信这测字之说,又为何坐下来测?测完之后如此当街撒泼耍赖,这鲁国公府的小姐们,倒真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啊!”   江阮靠在门边,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讽刺的笑容。   先前的女子看过来,眸色微暗,“江阮?”   圆脸姑娘看到江阮,嘟起嘴,“二姐姐,我说的有错吗?是这个瞎子乱说的。”   江阮上前一步,冷嘲热讽,“鲁国公府的四小姐一口一个瞎子,这难道就是鲁国公府的教养吗?”   “二姐姐...”圆脸姑娘被她说的委屈至极,亮晶晶的眼中噙上了泪水。   “好了,云儿,不要再说了。”江静云还想说什么,被江静娴打断,继而看向江阮,脸带笑意,“二妹妹说的是,四妹妹还小,回府后我定会要姨娘好好管教的。”   江阮不置可否,也无意与她多费唇舌,转身迈步往屋内走去。   江静娴上前一步,扬声唤道,“二妹妹,下个月初三是我大婚的日子,二妹妹是否要回府参加我的婚宴?”   江阮头也不回,“我一个死了相公的寡妇,参加太子妃的婚宴,怕是带来晦气。”   “无妨,我们是姐妹,我又岂会介意这些。”江静娴人如其名,脸上一直带着温婉的笑容,娴静有礼。   江阮想了想,转身笑道,“那小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大婚当日定当出席。”   江静娴面色一顿,明显是没料到江阮竟然应了这邀请,一时之间倒是语结了。 第2章   江静娴姐妹二人走后,男子对着江阮的方向微微颔首致谢,“祁某谢夫人解围。”   江阮面上一红,已经没有了方才的从容不迫,轻声道,“我为先生烹了茶,先生要不要进屋歇息一会儿?”   祁烨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最终淡淡道,“谢夫人费心,怕是多有不妥。”   他在她铺子前摆摊已有月余,这是江阮第一次鼓起勇气邀请他,却被他拒绝,江阮面红如霞,“不好意思,让先生为难了。”说完,便拎起裙角逃也似的往屋里跑去。   “夫人请等一下。”祁烨开口唤她,江阮步子一顿停了下来。   祁烨撩袍起身,面对着江阮的方向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夫人若不介意,可否像往日一般将这茶水送出来。”他来这里的这一个多月,江阮每日都会为他烹一壶茶。   漓儿正靠在门框上大口吃着糍糕,闻言撅了嘴,含糊不清道,“你这人,我家小姐请你进屋饮茶,你不来,却又让我家小姐送出来给你,这是何意?”   祁烨眉眼微垂,并未多加解释。   少年看不过去,插言道,“我爹是怕污了你家夫人的名声,你懂什么。”   “桓儿。”祁烨呵斥。   俗话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江阮又岂会不懂。   江阮进屋用方木茶盘端了茶水出来放到桌上,茶水的清香扑面而来,即便不懂茶之人,也知这必是上好的茶叶。   祁烨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祁某只要饮些解渴的茶水便可,夫人大可不必每次都这么破费,祁某受不起。”这一月以来,江阮招待他用的都是上好的茶叶,今日这雨前龙井又比往日的茶水好上了许多。   “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好的茶叶自然是要给懂茶的人,才不至于糟蹋了。”再者,鲁国公府给她陪嫁的茶叶怕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还怕这茶叶太过劣质配不上他呢。   祁烨闻言没有再说什么,仿佛能看见般执起了茶壶,冒着热气的水流缓缓淌入杯盏,在茶水将要溢出杯沿时,恰到好处的停了下来。   白玉般的手指执着碧玉的杯盏,青葱翠绿,好看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   从算命摊子前离开,江静娴也已经没有了逛下去的兴致,便回了鲁国公府。   鲁国公府前一个婆子正焦急的左顾右盼,看到那熟悉的翠盖珠缨八宝车,忙迎上前,“大小姐,您去哪儿了?”   江静娴正被丫鬟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闻言,垂眸冷冷看了一眼那婆子,“我去哪里需要同你交代吗?”   婆子一惊,忙弯身行礼,“是老奴逾矩了,还请大小姐见谅。”这大小姐从前便是个不假辞色的,对下人从来严苛,自从指婚给太子之后,更是比以往严厉了许多。   江静云提着裙角从马车上跳下来,脆生生道,“你这么急慌慌的找大姐姐做什么?”   那婆子方才想起,上前搀住江静娴,边往府内走,边道,“上午时,皇后娘娘派人赏了不少东西,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刘公公亲自来的,刘公公还皇后娘娘的话,说若大小姐有空,便同刘公公一起进宫陪她说说话,可是大小姐不在府中,府里打发了几波人出去找您,都没寻到您,这刘公公还等了片刻才走的。”   江静娴抓这婆子胳膊的手一紧,但是面上倒没什么表现,“那刘公公可还有说什么?”   “那倒没有,走时只说等大小姐得了空便进宫去陪陪皇后娘娘。”   “呀,大姐姐,皇后娘娘见不到你会不会不高兴啊?”江静云担忧的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皇后娘娘是当今太子的生身母妃,这可是大姐姐的婆婆呀,若皇后娘娘不高兴了,那大姐姐日后的日子岂不是很难过?   “大夫人说等大小姐回来就马上去梳洗一下,进宫给皇后娘娘赔不是,莫让皇后娘娘心里不得劲。”   说着话,正好走进府里,鲁国公府的大老爷与夫人正等的着急,见到江静娴忙迎上来,责怪道,“你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哪有大家小姐一天到晚不着家的?”   “爹娘,都是女儿的错,女儿这就换衣服进宫。”江静娴匆匆行了一礼便去了内院,她这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这皇后娘娘她见过几次,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好好,快去吧。”此时没空教训女儿,大夫人招手让自己的丫鬟也跟过去伺候。   等江静娴走后,大老爷看向一同回来的江静云,面色不愉,厉声问道,“你们今日去哪儿了?”   江静云不由浑身一颤,相较于自己的爹,江静云更怕这个日后会承袭国公爵的严肃的大伯,于是不敢撒谎,竹筒倒豆子般把今日所到之地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胭脂铺子?”大夫人募得睁大了眼睛,声音也大了起来,“你们去胭脂铺子做什么?”   “大姐姐说她要同太子成亲了,自然要让而姐姐知道,所以特地去邀请二姐姐来参加她的婚宴。”江静娴先前嘱咐过她不许她把这件事儿说出去,可是面对她向来害怕的大伯,江静云却不敢隐瞒。   “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呀。”大夫人气的直跺脚。   “大姐姐听二姐姐说要来参加婚宴后便不高兴了。”江静云偏着头想不通,“不知是为何。”   随口几句打发了江静云,大夫人看大老爷脸色不好,忙道,“老爷不必忧心,这件事儿我自会处理,王氏想来也不会允许她的女儿回府参加婚宴的。”   大老爷沉着声音,“一个寡妇,忌讳。”   “我懂,老爷就放心吧。”   大老爷甩袖离去,大夫人眉头紧锁,她这女儿都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怎么做事儿还这般没轻没重的。   “夫人,老奴听说礼部侍郎家的小妾前几日得病没了。”婆子扶着大夫人往内院走,轻声提起。   “礼部侍郎?”大夫人锁眉。   “对,不知夫人还记不记得,大前年咱府里办了一场赏花宴,这礼部侍郎,不,那时他还是郎中,陪同当时的礼部侍郎石大人前来的,见到了二小姐,一见倾心,后来还上门提过亲,但被老爷拒绝了。”   “我记起来了。”大夫人点点头,“我记得他当日是想要江阮做正房夫人的。”当时的江阮是要留着给林家做媳妇儿的,自然是不允许她嫁给什么郎中的。   “为何突然提起他?”   婆子靠近了几步,压低声音,“老奴觉得这二小姐没了夫婿,这礼部侍郎没了爱妾,也算是般配,总比二小姐在那鱼龙混杂的大街上开胭脂铺子给国公府丢脸要来的好。” 第3章   三月的天,孩儿的面,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此时却阴云密布,黑云压顶,眼看着便要下起大雨来。   街上的摊贩都忙着收拾摊子躲雨,江阮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到祁烨也已经开始收摊子了,想了想,走进内堂拿了一柄伞出去,对祁烨道,“这雨怕是马上就要下了,这伞先生先收着吧。”   江阮话音未落,豆大的雨滴便从天上落了下来,打在青瓦上,石板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街上顿时慌乱起来,大家都在急着找地方躲雨,雨声人声交织在一起。   江阮手搭在头上急道,“先生不妨先进来躲躲雨吧。”   说话的空档,雨更大了。   少年踮高脚尖双手摊开挡在祁烨上方,大声道,“爹,要不然我们进去躲躲雨吧?”   男子却不动如松,即便雨珠落在身上,却不显狼狈,润泽的嗓音穿过这滂沱大雨落在江阮的耳中,“夫人是鲁国公府的二小姐?”   雨越下越大,天也越发昏暗,街上喧闹的声音渐渐隐没在这密布的雨帘中。   江阮将先前尚未递到祁烨手中的伞撑开,上前一步,举高手臂遮在了祁烨与少年上方,并提高声音问道,“先生方才说什么?”   “在下问夫人是否是鲁国公江家的二小姐?”祁烨又重复了一遍。   街上的人已经散尽,雨水滴在石板路溅起水花,一柄描绘着木兰花的竹伞,一身素白衣袍的男子,一个青衣清秀的女子。   江阮怔了一下,却还是道,“...出嫁前...算是吧。”   似是听出了江阮语气中的无奈,男子好看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夫人的夫家可是姓林?”这里的人都称她为林家娘子。   江阮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天与越来越大的雨,再看看站在她面前眉目淡然的男子,不由勾唇笑了一下,他似乎...很执着。   衣衫已经湿的差不多了,江阮好脾气,“是,我夫家是荆州林家。”   荆州林家?立在祁烨身侧的少年抬眸看了一眼江阮,这一眼并未立刻挪开,反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感受到少年的视线,江阮看过去,少年垂了眸。   明明是与漓儿一般的年纪,少年的脸上却是不同于他这般年纪的沉稳。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乌云已经散了,雨也小了许多,听到渐渐小下来的雨声,祁烨开口,“雨小了,我们就不叨扰夫人了,还请夫人借伞一用。”   江阮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却还是笑道,“好。”   就在江阮想要将伞递给少年时,发现少年已经转身去收拾东西了,而此时祁烨伸手在空中摸索了几下,碰到了江阮的胳膊,继而往下,手不经意间拂过江阮被雨水打湿的手背。   江阮本能的瑟缩了一下,松了握着伞柄的手,画着木兰花的竹伞直直往地上掉落。   许是人的眼睛看不见,耳朵便好用的多,男子微微倾身,伞柄被稳稳抓在了手里,快要打到江阮头上的伞就这样被人抓着缓缓上升,江阮顺着伞柄仰头看过去,只见对面的男子身后一抹霞光缓缓升起,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里面。   “祁某谢过夫人。”祁烨颔首告别。   “先生慢走。”   男子撑着伞,少男扶着他的胳膊,两人踏入了细雨中。   江阮站在那里看着微雨中那个颀长挺直的素白背影,愣愣的出神。   “小姐,小姐?”漓儿撑了伞遮住她,唤了几声没有回应,用手在江阮面前晃了晃,“小姐?”   江阮轻叹一口气,拨开她的手,眼睛依旧看着祁烨离去的方向,“我听到了。”   “小姐,那祁公子已经走远了,看不见了。”   “我知道。”江阮懒懒道,眼睛依旧眨也不眨。   “唉。”漓儿叹了口气,站在那里陪着江阮,“小姐又魔怔了。”   *   小雨淅沥沥的下了一个晚上,天初亮时方停,下雨的夜让人心里静谧却也比平日更让人心慌,是以江阮半宿没怎么敢睡,直到雨停了才稍稍眯了一会。   不过大半个时辰,后门传来啪啪拍门的声音,江阮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漓儿早已起了,正在厨房里煮饭,听到声音去开了门。   卧房内,江阮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喊到,“漓儿,是谁来了?”她与漓儿搬来两年多,街坊四邻都相处的挺好,再加上自己是开胭脂铺子的,大姑娘小媳妇与她来往较多,平日里上门的也不在少数。   没有听到漓儿的回声,江阮打开房门,便见漓儿小脸上满是笑容的跑过来,“小姐,小姐,你快看谁来了?”   看到漓儿身后走进来的妇人,江阮眼眶一下子红了,哽咽着扑进她怀里,“娘---”   王氏怜爱的拍拍她的头,也是眼角发涩,“这孩子,见到娘该高兴,怎么还哭了呢?”   江阮抱着王氏蹭了蹭,继而破涕而笑,挽着王氏的胳膊进了屋。   初春的天尚有些凉意,王氏又是一大早而来,身上并不暖和,江阮让漓儿给王氏泡茶,自己则坐在王氏身边握着她的手给她搓着,“娘,您怎么一大早过来了?”   王氏看着自己的闺女,眼睛里全是疼惜,“阮儿,这两年让你受苦了。”   “娘。”江阮责怪的看她,“您怎么又说这种话?”   “好了,好了,娘不说了,不说了。”王氏忍不住笑了,她这个女儿向来贴心,只是命不好,王氏想到这些心里就发苦。   漓儿将热乎乎的茶水送上来,江阮接过去小心的吹了吹才送到王氏手中,“娘,您先喝点儿热水暖和暖和。”   王氏喝着茶水的空档,江阮又张罗着要给王氏做早饭,被王氏拉住手,“阮儿啊,不要忙了,你来,娘有话问你。”   江阮乖巧的坐回去,“怎么了,娘?”   王氏将她垂在耳畔的头发撩到耳后,“昨儿个江静娴来找你了?”   江阮愣了一下,“娘怎么知道?”   王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又道,“你真的要回府参加婚宴吗?”   江阮这才明了王氏来找她的目的,自从她出嫁以后,鲁国公府便对她敬而远之,更不要说让她们母女见面了,这两年间不过王氏偷偷来看过她那么几次,还是瞒着鲁国公府的,若没什么事情王氏又岂能这般堂而皇之的来找她。   江阮笑了,安抚的拍拍王氏的手,“我昨日是故意气她的,女儿怎么会无聊的去参加她的婚宴呢。”江阮有些后悔昨日的赌气之言了,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怕是给她娘惹麻烦了。   王氏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娘多怕你一时糊涂,这江家,既然我儿已经离开了,就千万不要再回去了。”   “我知道的,娘。”江阮靠在她怀里,喃喃,“只是苦了娘了。”那鲁国公府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冰窖,将她娘圈在了里面,走也走不了。   王氏温和的笑笑,“不苦,左右还有你妹妹陪在娘身边,她到底是江家的五姑娘,再加上娘不争不抢的,这种日子其实也挺好的,倒是我儿你自己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   江阮听着王氏唠叨着的话,眼睛越发发红,好在静柳比她会讨人喜欢,爹对她还算喜欢,也能庇护一下王氏,不像她,爹从来就没正眼看过她,那些年,王氏为了她也是受尽了苦楚的。 第4章   王氏不敢多坐,没多久就走了,江阮将她送上马车,看着马车渐渐走远,悄悄抹了一把眼泪,下一次相见又不知是何日了。   漓儿站在一旁,撅着小嘴眼睛通红,“小姐,不哭,你还有漓儿。”   江阮破涕而笑,点点她的鼻子,“鬼丫头。”当年她从荆州回来,陪嫁的仆人有的回了国公府,有的偷偷溜走了,只有漓儿留在了她身边,而那时的漓儿不过刚刚被卖进国公府,被打发成了她的陪嫁丫鬟而已。   江阮转身,怔了一下,回过神来后忙提起裙角匆忙往石板路的尽头跑去。   那里,祁烨沿着墙根缓缓的走着,修长的手触碰着坚硬的尚有些潮湿的墙壁,白皙的指尖不知碰了什么被划出点点血迹,走的颇为狼狈。   江阮想要去扶他,对面的人似是若有所觉,微微侧身后退了一步,脸上带着戒备,“谁?”   江阮忙也后退了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先生,是我,我是江阮。”   听到熟悉的嗓音,祁烨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放松,颔首,“林夫人。”   “你怎么会自己在这里?令公子呢?”江阮看到他指间的血珠,眸子暗了一下。   “祁某有件事儿想麻烦夫人,桓儿昨日受了凉,现在病了,夫人能否带我去请个大夫?”祁烨的声音是不同于以往的急切。   “病了?”江阮眉头微皱,想也不想的上前一步搀住祁烨的胳膊,“那快走吧,我带你去找大夫。”   祁烨本能的抽手,江阮也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忙松开手,有些尴尬,“唐突先生了。”   下一刻,祁烨的手搭在了江阮的胳膊上,“麻烦夫人了。”   江阮看到胳膊上那双白皙修长的手,脸不合时宜的红了起来。   江阮让漓儿去请了大夫,然后与祁烨一起去了他居住的地方。   祁烨虽然看不见,但是对路却记得很熟,每每在巷子里走到头时,他便会告知方向,仿佛他能看得到似的,可是他时不时的碰撞,却又告知江阮,其实他是真的看不到的。   江阮侧眸看了一眼他狭长的眸子,心里不由有些遗憾,这双眼睛看不到尚且如此灿若琉璃,若看得到必然是摄人心脾的吧,可惜了。   来到祁烨所居住的地方时,江阮眉头不由紧紧的锁了起来。   祁烨所居住的这个地方是一所破旧的小院子,看起来年久失修,院中荒草丛生,破败不堪。   进到屋内,便看到有些昏黄的正厅内两个瓦罐摆在桌上,江阮顺着方向抬头看过去,屋顶上露了两处,透进些光亮来。   里屋内少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蹙着眉,嘴唇发白,大夫坐在床边替他把着脉,祁烨负手立在他身侧,薄唇紧紧抿着,不同于他平日里淡淡的神情,江阮可以看出他是有些紧张的。   大夫摸着胡子看了半晌,收回手,“小公子无大碍,只是受了风寒而已,我开个方子吃上三天就好了。”   祁烨这里旁的没有,笔墨纸砚多的是,大夫写了方子,江阮跟着大夫走了一趟抓了药回来,祁烨保持着江阮离开时站在床边的动作一直没变,无神的眼睛看的是床上的人。   江阮轻轻走近他,“只是风寒而已,不用太过担心,你坐一会儿,我去煎药。”   江阮转身,手腕却被人拽住。   江阮怔了一下,回眸,“怎么了?”手并未抽出,手心里沁出薄薄的细汗。   祁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塞到她手里,“这个用来抵买药的银子。”   江阮垂眸看过去,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手里,手心里躺着一块晶莹剔透还带着温热的玉佩,虽然她不懂玉石,但在鲁国公府也算是见过不少珍奇古玩,这玉佩怕是比国公府那些珍藏还要好上数倍的,无价之宝。   “不过几两银子,先生大可不必...”   “你先收着吧,等日后我有了银子,再从你手里赎回来。”   江阮的话未说完,便被祁烨打断。   江阮抬眸看向男子,虽然他面无表情,但江阮还是从他略有些僵硬的身体上看出了他的难堪。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沦落到如此的境地,但是此时所发生的一切怕是都在打击着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吧。   男子收回了手,江阮无奈的将玉佩收进袖子里,“那我就先替你收着,你记得来找我...赎回去。”   江阮出了房间到厨房里煎药,看到灶台上空空的锅碗瓢盆,叹了口气,看他举手投足间,以往似乎也是富贵人家,养尊处优,现在要他一个男人带着个半大的孩子,眼睛还看不见,可想而知这日子过成了什么样子。   江阮煎药期间,顺手煮了两碗青菜面。   将药送进去时,少年已经醒了,看到江阮有些惊讶。   祁烨此时已经坐到了床边,正摸着少年的额头试探热度,江阮端着药碗走过去,“药煎好了。”   祁烨抬手似乎是想要接过什么东西,但恍惚间想到自己看不见,伸到半空中的手顿了一下,缓缓收了回去,站起身让到一旁,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劳烦夫人了。”   江阮在床边坐下,用勺子搅拌着瓷碗,想要让药凉的快一些。   少年伸手,“我自己来吧。”   江阮淡淡一笑,“还是我来吧。”说着舀起一勺药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少年唇边,“来,已经不烫了。”   少年看着眼前的汤勺,掩在被子里的手握紧,眼角似乎有些湿润,怔愣了半天才张嘴含住了汤勺,将药咽了下去。   往日,他娘也是这般给他喂药的。   江阮察觉到他的不妥,只当是他生病了人比较脆弱,不管面上再沉稳,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于是说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叫桓儿?哪个桓?”   少年咽下口中苦涩的药,抬手在被褥上比划,“榕--桓。”   “榕--桓。”江阮念了一遍,“很好听的名字。”   江阮悄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负手而立的男子,头往前探了探,小声道,“你爹叫什么名字?”   许是刚才江阮给他喂药的举动让榕桓对她亲近了许多,榕桓看了一眼祁烨,抬手在被褥上缓缓写了两个字,祁-烨。   江阮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无声的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祁-烨。   原来他们父子姓祁,方才她还在想自己从未听过‘榕’这个姓氏呢。   “你今年几岁?”江阮从袖子中掏出一颗蜜饯塞到了榕桓的嘴巴里,漓儿平日里喜欢吃些小零嘴,总是在她身上也放上许多,不曾想今日派上用场了。   榕桓对她的好意却并不怎么领情,眉头微皱,“我已经十岁了,不需吃这些了。”   江阮看他拧眉的模样,不由笑了,收起药碗,“那要不要吃饭?”   听到吃饭,榕桓的眼睛亮了一下,嘴巴不由自主的抿了抿,这些时日都是他在照顾祁烨的饮食起居,想到自己做的饭,榕桓便打了个哆嗦。   江阮将青菜面端了进来,一碗给了榕桓,一碗放到有些摇晃的木桌上,“我手艺不好,你们将就吃吧。”   许是祁烨在这里住习惯了,即便眼睛看不见,却还是准确的找到了桌子,在凳子上坐了下来,默默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无论她手艺好不好,总归比桓儿做的要好上数倍。   江阮再一次打量了一番这个屋子,昨日的雨水漫进了屋内,将地都打湿了,直到现在还未干,屋内散发着一股湿潮之气,就连榕桓的所盖的被褥都不干爽。   江阮脑中一个念头飞快的闪过,不过一个念头,她的脸却先红了起来。   父子俩的饭吃的很快,榕桓最后舔了一下嘴唇,似是意犹未尽。   并非江阮做得少,而是这里只有那点儿青菜和面粉,只够做两碗。   想到这些日子,祁烨在她铺子前摆摊算命,每日里也有许多客人,大多客人都说他算的极准,赚到的银子应该足够日常开销的,为何竟过的这般拮据?   难不成他也同街东头的王老六一般好赌成性,最后连自己的婆娘都抵押出去了?   应该不会,他眼睛看不见,怎么赌?再者他长得这般丰神俊朗,又岂会是那没有人性的赌徒。   江阮站在屋内愣愣的出神,祁烨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摸索着站起身,“林夫人可还在?”   江阮回神,看祁烨背对着她说话,忙提裙转到他面前,“在,先生有何事?”   祁烨似是松了一口气,“在下还有一事想麻烦夫人。”   “是要我帮忙煎药吗?”江阮猜测道。   祁烨怔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她竟如此玲珑,继而点头,“不知夫人可否帮祁某这个忙?”   江阮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反而咬着下唇似是有些犹疑不决。   祁烨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回答,躬身行了一礼,“夫人今日已经帮了祁某大忙了,祁某不应再提这些让夫人为难的请求,还望夫人见谅。”   “不是的,不是的...”江阮忙摆手,“先生误会了,我只是在想...在想...”江阮面颊通红,手足无措,似是有难言之隐。   “夫人有话不妨直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娇羞的意味。   江阮绞着手指,垂着头,声音细小,“我见先生这里实在过于简陋,小公子又有病在身,无人照料,先生若不嫌弃,我那里尚有两间空闲的房屋,先生可先去暂住些时日,等小公子病好了,再作打算。”   即便他看不见,江阮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眸,半天没听到他的回答,懊恼的咬了咬唇,抬眸看过去,“先生的玉佩太过名贵,不过几服药,我实在是不敢接受,若先生住...”江阮顿了一下,摸着袖子里的玉佩,“也算是抵了房钱,这玉佩我才收的安心。”   春风透过半开和的窗子吹进来,吹起她身上浅淡的脂粉香味,萦绕在他鼻间,祁烨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收紧又松开,无神的眼睛看不出情绪,过了片刻,薄唇轻启,“好,那就叨扰夫人了。”   江阮一颗心扑通落地,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第5章   --   祁烨父子的东西并不多,只是几件换洗衣服,再加上祁烨的那些笔墨纸砚而已。   祁烨摸索着将衣衫随便打了个包袱,江阮想要上前帮忙,又想到都是些男子贴身的衣物,她碰了反倒尴尬,于是便袖手旁观了。   榕桓除了脚步有些虚浮外,倒也还好,能自己走路,只是对祁烨的决定不是很理解,趁着江阮在走在前面,小声道,“爹,我们真的要去林夫人那里住吗?”这月余以来,他看得出这位林夫人似是对他爹有些不一样的情愫,只是他爹从来没有回应过,更不曾踏入胭脂铺子一步,今日为何会应了这邀约?   祁烨缓缓走着,淡淡道,“是这位江家二姑娘命里福薄。”本来她已经逃脱了既定的命运,可是兜兜转转,是她自己又转了回来。   与他有所沾染的人,都福薄。   回到胭脂铺子,店内围了几个妇人正在买脂粉,漓儿清脆的声音传来,“这位夫人好眼光,这口脂唤作石榴娇,色泽红艳,只要挑上一点抹在唇上,足以让您家相公神魂颠倒了。”   江阮进屋正好听到漓儿的话,不由瞪了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跟着这些妇人学的,什么浑话也都说得出来了。   祁烨与榕桓紧随其后走了进来。   胭脂铺子里是略有些浓郁的香味,夹杂着雨后清浅的泥土气息,榕桓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眼看着祁烨的腿要撞到漓儿平日里坐着做针线活的小杌子上,江阮眼疾手快的弯腰将小杌子挪到了一旁。   祁烨似有所觉,顿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呦,林家娘子,你回来了,快过来我看看,我这几日不见你,你这小脸越发明艳了,莫不是碰到了哪家公子,有了滋润?”这铁匠家的娘子向来泼辣,说起话来荤素不忌,同她一起来的几位妇人都笑了起来,对着江阮身后的祁烨品头论足。   还有一个成亲几日的小娘子从未听过这种浑话,通红着脸拿着新买的脂粉跑出了胭脂铺子,又是引来一阵大笑。   江阮早已习惯了这些妇人的粗鄙言语,但是祁烨不同,人家是读书人,怎么能让这些话污浊了他的耳朵呢。   江阮忙招手把漓儿叫过来,小声交代,“祁公子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你带他们去后院,顺便把南屋收拾出来给他们父子住。”   漓儿年纪尚小,不懂人情,只知平日里只有她与小姐住在这里,有时晚上还会有男人在外拍门,让两人不敢睡觉,抱着被子坐到天亮,而现在祁公子住进来,家里热闹了,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安心,总归家里也是有男人了,于是高高兴兴的带着祁烨父子去了后院。   江阮这处小院落不大,前堂用做了胭脂铺子,后院还剩四间屋舍,平日里她与漓儿共住一间,一间做了小厅外加饭堂,还有一间做了库房,她要漓儿收拾的这间则是闲置的,平日里她偶尔会在里面制作一些水粉胭脂。   漓儿将祁烨带到小厅里,给他泡了茶,便跑到南屋去收拾房间去了。   榕桓抱着杯子小口喝着茶水,走了这一路,他的脸越发红了起来,喉咙发涩,忍不住咳了几声。   “怎么了,不舒服?”祁烨皱眉。   榕桓不想他担心,忙摇头,“我没事儿,只是这屋内的味道让我有些头晕。”他向来对气味比较敏感,这屋内的香烛之气有些浓郁,加上他今日精神状态不好,是以有些憋闷。   榕桓端着茶杯站起来,四下转了转,有些疑惑这屋内怎么会有香烛之气,待看到这厅堂之内还有一间内屋时,不由掀开了面前的蓝布帘子。   ‘哐当’一声,茶杯落地的声音,祁烨倏地站了起来,摸索着上前,“桓儿,怎么了?”   榕桓站在那里,手里挑着帘子,眼睛看着屋内靠墙而立的方桌,手不停的抖着,眼眶发红。   “桓儿---”祁烨声音越发焦急。   榕桓哽咽出声,“三叔,是我爹...我娘的牌位。”说完,豆大的泪珠从眼中滑落,榕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重重磕在地上。   祁烨的步子猛地顿住,垂在身侧的手猛地蜷缩起来,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可看清楚了?”   榕桓抬眸,泪眼模糊的看着方桌上立着的两块牌位,声音里带着哭腔,“荆州宝丰巷林汉卿夫妇之位,荆州宝丰巷林家三公子之位,三叔,这是我爹我娘与你的牌位...”榕桓伏在地上泣不成声,“爹娘,孩儿终于找到你们了。”   祁烨胸口不断起伏着,呼吸急促,抬步缓缓走上前,被门槛绊了一下尚不知觉,踉踉跄跄的走到方桌前,伸手抚上了那牌位,白皙的手指颤抖着顺着那沟壑抚了下去,半晌后,低喃,“大哥,我来晚了。”   *   江阮将几个妇人打发走了,正想要回后院看一眼,铺子内又走进一人,一身锦缎衣袍,风度翩翩。   江阮看到来人,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有些不确定,“纪...公子?”上一次见他时三年前吧,在鲁国公府的赏花宴上,他在府中迷了路,恰好碰到她,是她带路将他送回了宴席上。   纪泉明看到江阮,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二姑娘,好久不见。”   江阮福身行了一礼,“不该称呼您为纪公子了,而是纪大人,听闻纪大人前些日子刚刚晋升礼部侍郎,恭喜恭喜。”   纪泉明忙抬手,“二姑娘不必多礼,你我不需如此。”   江阮起身,轻笑着转移话题,“纪大人来是为家里的夫人选脂粉的吗?”   江阮说着走到架格前取了几种脂粉,“纪大人怕是也不懂,您可以说一下夫人长得何般样貌,我可以为大人挑选一二。”   纪泉明眉头微皱,按住桌上的胭脂盒子,“二姑娘,我今日前来并非为了买脂粉。”   江阮不明所以的抬眸看他,“我这里是胭脂铺子,纪大人来不是买胭脂水粉,难不成是奴家犯了什么错,要被抓到官府里去问罪吗?”   她这一抬眸,琼姿花貌,姣如秋月,纪泉明眸色一深,慌忙别开眼睛,“二姑娘说什么呢,我家里有没有夫人,何须买水粉。”   没有夫人?江阮记起来了,前段日子,来买胭脂的李家娘子还跟她说过这礼部侍郎家的小妾刚刚得病死了,那小妾跟李家娘子还沾了点儿亲戚。   纪泉明见她总是不接他的话茬,不由长叹一口气,干脆直说,“二姑娘,三年之期已经到了。”   “还有五日,二姑娘,皇上所说的三年之期便到了,你已经为林家守寡三年了,你可以自由了。”   “自由?”江阮看他一眼,“纪大人说笑了,林家三公子是我的夫君,为他守寡自是理所应当的,并非因为皇上的话,而是我自愿的,所以何来自由之说?”江阮虽笑着,却不达眼底,语气甚至是有些不悦的。   “是我言语不妥,唐突二姑娘了。”纪泉明忙行了一礼,“还望二姑娘莫要见怪。”   江阮神情淡淡,没说话。   “今儿个下朝之时,我碰到了鲁国公,鲁国公看来也是念着二姑娘的,也提起了二姑娘的婚事...”   “纪大人。”江阮打断纪泉明的话,“我是林家的寡妇,便是林家的人,我的事儿与江家再无关联,若大人是来买脂粉的,奴家欢迎,若大人是为了旁的事儿,那么奴家爱莫能助,还请大人移步别处。”   纪泉明见她不悦,只得把许多衷肠之话咽了回去,留下一句改日再来,便不舍得离去了。   看着纪泉明离去的背影,江阮有些恍惚,三年,这么快就三年了吗?   她的婚事,想起来都觉得神奇,她这个人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林家三公子准备的。   先皇在世时,特别宠信身边一位打小伺候他的林公公,这位林公公追随先皇上过战场,把先皇从死人堆里背了出来,为先皇挡过刀剑,先皇对他尤为信任,待他犹如兄弟。   宫里的宫女太监到了一定的年龄是可以被放逐出宫的,但林公公是先皇的贴身太监,自然不能像普通太监一样出宫,但是皇上想着林公公比他小上十几岁,等他百年归天了,林公公身边没有亲人也是可怜,于是允许林公公在宫里当差时在宫外娶妻,这样等他日后若不想在宫里养老,出了宫也可有人照顾他。   而这位林公公并没有娶妻,而是在荆州置办了田地房屋,然后收养了三个义子。   林公公当时是先皇面前的大红人,想要攀附他的官员大有所在,听闻他收养了义子,便有官员想要利用姻亲来攀关系。   江阮的爷爷鲁国公便是在一次皇家宴会上多喝了几杯,头脑一热提出要与林公公做亲家,皇上也高兴,当场赐了婚,只是当时并未言明是林家的哪位公子和鲁国公府的哪位小姐,但是大家都知道,金口玉言,林家与江家的这桩婚事,任谁也无法更改了。   等到鲁国公酒醒以后,便开始后悔了,再怎么说他也是鲁国公,他的妹妹是当今皇后娘娘,他怎么能让江家的孩子去嫁给一个太监的儿子呢,还是义子,这让他鲁国公府的颜面何存,但是金口玉言已是尘埃落定,任鲁国公如何懊恼,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江阮便是那个时候被带回府中的,江阮的爹在外养了一个外室,那外室是个歌姬,本来她是永远没有机会进鲁国公府的,可是因为她为鲁国公府生了一个女儿,于是便被接进了鲁国公府,成了鲁国公府大老爷的一房妾室。   所有鲁国公府的人都知道江阮是为一个太监之子准备的媳妇儿,江阮也为此受尽了欺辱与白眼。   先皇过世,林公公又伺候了皇上几年,便出了宫,没几年便在荆州病逝。   死讯传回宫中,皇上感念他为先皇的付出,记起了这桩婚事,于是下旨命鲁国公府与林家尽快完婚。   去荆州的路途遥远,出嫁的车队在路上足足走了一个月才到了荆州,就在江阮忐忑就要见到陌生的林家三公子时,却传来噩耗,林家于两日前起了大火,林家大公子夫妻与林家三公子还有几个仆人一共八口全都葬身火海。   江阮穿着凤冠霞帔赶到官府,林家二公子常年在外,杳无音信,现在与林家唯一有关系的便是她这个未拜堂的新妇了。   江阮从官府里敛了林家的尸骨,找高僧超度做了法事,然后带着林家的牌位离开了荆州。   她只从旁人口中得知了林家大公子名字唤作林汉卿,平日里这里只有林家大公子夫妇居住,林家三公子几乎没露过面,街坊四邻甚至也不知道林家三公子叫什么名字,江阮立牌位时只好写上荆州宝丰巷,林家的人从未见过她,她怕逢年过节她为他们烧纸钱时,他们不知到何处来收。   就连她未见过面的夫君,她也只能写了林家三公子几个字,未知姓名。   江阮从荆州回来,皇上也得到了消息,召见了江阮,皇上言江阮并未与林家三公子拜堂成亲,与林家的婚事可作罢。   江阮好不容易离开了江家那个牢笼,自然是不想再回去的,她宁愿做林家的寡妇,也不远去做那个看似风光的江家二小姐。   江阮跪求皇上,愿一辈子为林家三公子守寡,至死不渝。   皇上感念她一片深情,隧道江阮只需为林家守寡三年,便可婚嫁自由。   而如今还有五天便到三年了。 第6章   江阮进了后院,看到漓儿正抱了被褥晾晒,江阮走过去摸了摸被子,皱了皱眉,“漓儿,把我成婚时陪嫁的那几床被子找出来给祁公子他们。”   “小姐!”漓儿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开玩笑吧,那可是夫人一针一线亲自缝的,用的是上好的绸缎,为了这几床被子,夫人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你自己都舍不得盖的...”漓儿越说越委屈。   “你呀。”江阮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额头,“被子不就是用来盖的吗?不然放在橱柜里等老鼠来做窝吗?”   漓儿撅嘴看着她,“小姐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江阮忍不住轻笑出声,“好了,你不是也说祁公子他们住进来,你晚上就能安心睡个好觉了,这么想来,这被子还舍不舍得?”   漓儿偏着脑袋思索了半天,最后重重的点点头,“舍得。”然后转身往江阮的卧房走去,“那小姐,我去抱被子。”   江阮扯住她,探头往厅堂看了一眼,小声问道,“他们呢?”   “桓儿小公子有些不舒服,正在床上休息呢。”   江阮记起榕桓受了风寒,身体正虚,嘱咐漓儿晒完被子后就去煎药,自己则进了南屋。   屋内已经被漓儿打扫干净,地上洒了水,混杂着着泥土的味道,榕桓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站在窗边负手而立的男子听到脚步声,转身颔首,“林夫人。”   江阮愣了一下停下脚步,纳闷,“你怎知是我?”   “我识得你的脚步声。”祁烨顿了一下,“和身上的香气。”   这话要是从旁人嘴巴里说出来,倒像是登徒子的孟浪之语,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无端端的让江阮面红耳赤,只因他风姿绰约,站在那里云淡风轻,仿若神祗一样,让人生不出冒犯的心思,只愿与之亲近。   江阮再次迈步,走到他身边,“方才我见先生的手受了伤,我给先生抹点儿药吧。”   祁烨负在背后的手攥了起来,“我的手无妨,就不劳烦夫人费心了。”   江阮握着白瓷瓶的手越发收紧,贝齿无意识的咬住了唇瓣,勉强笑笑,“无妨就好,那先生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江阮转身,早就知道他清冷不易接近,向来不喜人近身,又为何心里空落落的?   下一刻手腕却被人攥住,一个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既然夫人已经将药送过来了,就劳烦夫人了。”尾音是一抹几不可闻的轻叹。   他攥着她手腕的地方忽的一下像冬日里暖手的手炉一般炽热,仿佛要灼伤她的肌肤一般。   江阮慌忙将手抽回来,气息有些不稳,低低道,“好。”   祁烨在凳子上坐下,将手摊在桌上,白玉般的指尖处是一个碍眼的口子,尚泛着些血丝,江阮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疼惜。   将白瓷瓶打开,江阮轻轻抓住他的手指,微凉的触感,像他的人一般,淡漠清冷,倒是她的手因着方才热度未散,此时更加滚烫起来。   江阮将药粉倒在他的指尖处,用细布细细的缠好,嘱咐他,“日后走路小心些。”   祁烨点头,“好。”   听到一个‘好’字,不知为何,让江阮的心里涌上一抹柔情。   江阮走后,祁烨垂眸立在窗边,窗子半开未开,鼻息间传来些青草的清爽味道,一窗之隔,院中有何种声音都会一丝不落的全都落入耳中。   想到方才她与漓儿之言,祁烨微微合了合眼眸,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   *   这一晚是漓儿这两年多来睡得最沉稳的一晚,虽然知道祁烨眼睛看不见,榕桓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但是总归家里有了男人,女人家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想到也许以后再也不用与小姐两人抱着被子瑟瑟发抖的坐到天亮,漓儿就是睡着了嘴角也是含着笑意的。   江阮这一晚却并没有睡得多好,甚至是一夜未眠,天未亮便起了床,先是到厨房做了早饭,将榕桓的药煎好,然后拿了锄头在院中锄草。   漓儿打着哈欠从房内出来,伸了个懒腰,待看到江阮,惊呼一声,“小姐,你在干嘛?”   江阮食指点在唇边‘嘘’了一声,“小点儿声,别打扰旁人休息。”   漓儿走上前,用帕子擦拭着江阮脸上细密的汗珠,不解道,“小姐,你不是特别喜欢这绣墩草吗?你说这草种在石板之间,青翠好看,别有一番风味,这下过雨后,这草才刚刚长出来,你怎的就把它们都给锄了呢?”   江阮笑笑,“这草好看是好看,但是种在这必经的路上,怕是多有不妥,不小心踩上去,怕是要摔跤的。”   “这草这么漂亮,谁会忍心踩上去...”漓儿说了一半便倏地住了嘴,眼睛看向了南屋的方向,原来还是为了祁公子。   漓儿撅嘴,为何她感觉小姐待这祁公子比待她要上心的多呢?   江阮岂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铜板塞到漓儿手中,“阿六怕是已经来了,你若再不去,糍糕可就没有了。”   漓儿的小脸瞬间明媚起来,清脆道,“谢谢小姐,我这就去。”说着蹦跳着跑出了门。   *   榕桓身体好的很快,不过两日,便好了七八分,人也比前两天精神了许多。   榕桓年纪虽然不大,但到底是个男孩子,许多江阮和漓儿提不了的重物,做不了的事情他都可以,而且榕桓比同龄的男孩子高了许多,力气也大了许多,倒是给江阮帮了不少忙。   就像此时,有客人来买胭脂,那胭脂放在架格的最高处,以往江阮都要踩两个凳子才能够得到,而榕桓只站在一个凳子上伸伸手便将它拿了下来。   榕桓做的事情多了,漓儿相对便闲了下来,闲下来的漓儿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在铺子外托着腮吃着糍糕看祁烨给旁人测字,有时榕桓不在祁烨身边,漓儿还能帮忙念一下客人写的是何字,偶尔有客人找麻烦,漓儿也能帮忙骂回去。   “小姐,小姐...”漓儿突然咋咋呼呼的跑进来,“小姐...”   “怎么了?”江阮正在算账,头也没抬。   “小姐,我跟你说,这祁公子太厉害了,你知道隔壁街那个卖猪肉的吗?他只写了一个伞字,祁公子便算出他有一妻一妾,一子一女,还有一个他夫人都不知道的私生子,你说厉害不厉害?”漓儿的语气中满是佩服,“祁公子还说这卖猪肉的三月以内必有血光之灾,让他小心,那卖猪肉的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给了一两银子呢,比咱们赚的还多呢。”   隔壁街卖猪肉的?江阮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为何听起来如此熟悉?   晚膳时,祁烨将几两银子放在桌上推到江阮面前,“你收着吧。”   江阮放下筷子,疑惑,“为何给我?”   “总不好白吃白住,这算是家用吧。”   听到‘家用’二字,江阮脸一红,小声道,“你的玉佩价值连城,我怎可再收你的银子。”   祁烨慢慢吃着榕桓夹到碗里的饭菜,淡淡道,“那玉佩你怕是也不会卖了赚钱,我想要赎回来也不知何年月,该给的银子还是要给的。”   “既然你给了银子,那玉佩我还是还给你吧。”这玉佩江阮一直收的不安心,总觉得太过贵重。   江阮从怀中掏出一直贴身收着的玉佩递到他面前,“给。”   随着她的手伸过来,他的鼻息间便充盈了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压过了桌上饭菜的清香,此时此刻,若他的眼睛还看得到,他倒想好好看看面前的这双柔荑是何般模样了。   江阮见他一直不接,以为他是看不见不方便,于是隔着衣衫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将玉佩放在了他的手心,“好好收着,日后不要随随便便拿出来给旁人了。”   江阮说完便松开他的手,下一刻,柔软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刚刚被她还回去的东西再一次躺在了她的手心,有些冷清的嗓音,“好好收着,日后不要随随便便拿出来。”   江阮的脸再一次红了个透彻,就连耳根都泛起了红晕。   榕桓低着头吃饭只做什么都没看见,倒是漓儿捧着饭碗看的津津有味,眼巴巴,“小姐,不过一个玉佩,你们为何推来推去的?很值钱吗?”   江阮将玉佩再一次收进怀中,却也不想再在玉佩上说什么,只当没听见漓儿的问话,云淡风轻的转移话题,“听漓儿说,今日只因一个‘伞’字,你便将隔壁街卖猪肉的家里有几口人都算了出来,很神奇,能不能说说你是如何测的?”江阮对测字一说一直很好奇。   祁烨已经吃完饭,将碗筷放下,接过榕桓递上的绢布擦了擦嘴巴,才淡淡道,“这些不是一句两句话说的清楚的,如若说的清楚,那普天之下所有人都可以测算出自己的命运了。”   江阮与漓儿对视一眼,吐吐舌头。   “不过,测字总不如卜卦来的精准,只是我现在眼睛看不到,卜不了卦,那卖猪肉的,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祁烨又道。   “随便说说?”漓儿惊呼,“只随便说说便能将他一大家子说的这么准确,竟然连他有私生子都知道?这还是随便说说?”   祁烨端起杯盏抿了一口茶水,“昨儿个,有几位妇人来铺子里买胭脂,我恰好听了几句闲言,今日那卖猪肉的前来测字,询问几句,恰巧便是昨日你们谈论的那人,于是我便将昨日听闻的说与他听了。”   江阮惊得张大了嘴巴,难怪上午她听漓儿说起隔壁街卖猪肉的时有些耳熟,原来是昨日那几位妇人拉着她非要同她说的这些闲言碎语,她向来不喜背后里说人,所以并未细听,倒是让在内堂喝茶的他听了个清楚明白。   漓儿刚才还一脸崇拜,听闻这实话,小脸有些垮了,依旧不死心,“可是你还算出他三个月内必有血光之灾,难不成这也是那些妇人所言?”   干净的指腹不急不缓的摩挲着碧玉的杯壁,语气淡淡,“你可知长舌妇是何意思?什么传的最快?自然是言语,妇人之间在一起说的最多的便是家长里短,既然有人开始谈论了,那卖猪肉的夫人早晚会知晓的,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罢了,这难不成还不是血光之灾?”   漓儿,“......”   江阮,“......”   榕桓默默的吃着饭,他家三叔算命卜卦的本事真的是很厉害的,怎的今日说的像是一个行走江湖混吃混喝的骗子呢?   祁烨看不见众人脸上变幻多彩的神色,淡然的撩袍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这两日他都已经熟悉了这里的摆设,走到哪里会有桌椅,哪里会有台阶,哪里会有阻碍,江阮都跟他说的清楚明白。   他每走几步便会触摸一下走到这里他该遇到的凭证物,摸到小几,说明再走两步便是饭堂的门槛,走出门槛三步远,是一个大大的架子,上面是江阮用来晾晒制作胭脂的各种花朵,由此向前,脚底是一块一快的青石板路,再走十步,便是到他房间的石阶,三级石阶之上,有一处栏杆,栏杆之后便是他的房门。   一路走来,祁烨面色越来越寡淡,没有神采的眼眸深处却是一抹幽深的光芒,他所到之处,所经手之地,都被人用绢布细细的缠了起来,像她的手一般绵软舒适。 第7章   夜色如水,透过枝桠洒入小院中,墙角的绣墩草已有了繁茂之势,绿绿的,好看的紧。   相较于昨晚的彻夜不眠,今夜的江阮睡得很熟,直到一人用力摇晃着她的身体,喊着她,江阮才迷蒙的睁开了眼睛。   “小姐,小姐,你听,他又来了。”漓儿跪坐在她身边,身体有些发颤。   “开门,开门……”   “小娘子快开门,让爷来疼疼你。”   “小娘子……”   ……   听到那个叫门声,江阮终于清醒过来,坐起身,拍了拍漓儿的肩膀,安抚她,“没事儿的,他进不来,左右不是还有祁公子他们在嘛。”祁烨眼睛看不见,榕桓又是个孩子,江阮这话也只是安抚漓儿而已。   但漓儿毕竟是孩子心性,听江阮这么说,乖巧的点点头,却还是害怕的缩在被子里。   江阮披衣下床,漓儿又紧张了,“小姐,你去哪儿?”   “我出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漓儿那你从床上跳下来,跑过来攀紧了江阮的胳膊。   江阮随手抄起门后的一根棍子,打开了卧房的门,平日里听到响声,江阮断然是不敢出门的,但现在因着祁烨住在这里,到底是大了些胆子。   今夜的月亮很圆很亮,整个小院被笼罩在一片朦胧中,还有若有似无的香气环绕。   大门上不住传来大力的拍打房门的‘啪啪’声,夹杂着男人醉醺醺的粗噶嗓音,“小寡妇,平日里没人疼,可惜了那张小脸,来,让爷进来,爷帮你滋润滋润……”   “开门啊,别害羞,爷一定让你爽的……”   “你还没尝过男人滋味吧,我包你尝过后抱着我不肯撒手,哈哈哈哈……”   ......   江阮听的面红耳赤,手紧紧的攥着棍子,指甲都要掐到木头里去了。   “小姐,我出去骂他去。”漓儿虽然不懂他说的话,但语气中的放浪猥琐却还是听的出来的,小脸上满是愤怒,也忘记了害怕,挽着袖子就要冲出去跟他打一架。   江阮忙扯住她,“好了好了,不过一个醉汉,回去睡觉吧。”   ‘吱呀’一声,南屋的房门被打开,江阮看过去,只见祁烨缓缓从屋内走出来,未束的长发随意散在脑后,披着一件长袍,在月光下,清风霁月。   外面的人还在不断的叫嚣,江阮咬紧了唇,他不会以为她是一个随便之人吧?   他身后,榕桓一身轻便的青衫走出来,将束腰系好,轻轻道,“爹。”   祁烨点点头,淡淡道,“下手轻点,别把人弄死了。”   榕桓点头,走到院中的架子前,找了一圈,皱了皱眉看向漓儿,“有麻袋吗?”   漓儿愣了一下,忙点头,“有,有。”   漓儿去厨房找了一个麻袋出来递给榕桓,此时拍门声已经没有了,接着传来的是踉踉跄跄似是走不稳的沉重脚步声。   榕桓拿着麻袋,走到门边,却并没有开门,而是一跃跳上了墙头。   江阮和漓儿惊的睁大了眼睛。   紧接着,榕桓将麻袋口打开,然后一跃而下,接下来,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和哀嚎的声音。   漓儿咽了一口唾沫,抱紧江阮的胳膊,“小,小姐,这桓儿公子这么厉害呀?”   江阮也没料到他一个半大的孩子,竟然习过武,不过她也来不及细想,扒开漓儿的手,拿着棍子就往外跑。   祁烨听到她远去的脚步声,眉头一皱,上前一步,压低嗓音,“你去哪儿?”   江阮已经小心的将门栓取了下来,并没有回答祁烨,而是跑出了大门,接着传来一阵棍棒敲打的声音。   榕桓停下了动作,目瞪口呆的看着平日里温婉大方的江阮用棍子一下一下的打着不断蠕动的麻袋包,咬牙切齿的小声道,“流氓,不要脸,登徒子……”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突然传来的更夫敲锣的声音吓了江阮一跳,顿时慌乱起来,榕桓看了一眼巷子的尽头,飞快抬手一记敲在醉汉脑袋上将其敲晕,然后将套在他身上的麻袋包拽下来,抓起江阮的手腕将她带回了院中,并迅速的将门栓好,江阮靠着墙根拍着胸口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   “天干物燥,小心……咦?这是谁躺在这里?”一阵熙熙索索的声音,“好大的酒味,这是喝了多少酒,咦,这不是隔壁街卖猪肉的吗?怎么躺在这里,醒醒,醒醒?这脑袋还撞出血了,你先躺着,我去叫你家婆娘来抬你。”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巷子里再一次归于平静,江阮长长舒了一口气,只感觉后背都要被冷汗湿透了。   一阵凉风袭来,江阮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抬眸看过去,祁烨负手立在栏杆前,眸子看着她的方向,眸光清亮,似是能看得见她一般。   想到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江阮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转身跑进了房内,他会不会以为她向来如此野蛮泼辣吧?   *   翌日,江阮有些下意识的躲着祁烨,早膳时一直低着头吃饭,也不说话,每每想起昨夜的事情,就懊恼的不得了。   祁烨父子向来沉闷,并不怎么说话,现在小姐也不说话了,漓儿是个喜好热闹的性子,又如何受得了,于是挑起话头,“小姐,你今日怎么没有在额头上绘花钿,那些官家小姐们不是都很喜欢这些样式吗?”在眉心处描绘各种花朵样式的花钿古来便有,不过江阮这里的样式又多又漂亮,那些大家小姐们每每看到江阮额头上的样式都会来铺子里买剪好的贴花回去贴在额头上。   江阮心不在焉的吃着饭,顺口道,“那些花式她们府里的小丫头都差不多学会了,没什么稀奇的,我现在又想不出别的花样,等有了新的样式再绘吧。”那些小姐夫人图的不过是一时新鲜,新鲜感过去了,便没有什么价值了。   漓儿咬着筷子,皱着眉头,“小姐说的是,这寻常的梅花,牡丹,鹤,蝶样式大家都已经看腻了,确实没什么新鲜的。”   “小姐,要不然咱们绘些平日里大家看不到的样式吧,像什么天山雪莲,还有...”漓儿顿了一下,干笑两声,“...不常见的花我好像知道的也不多。”   江阮笑了,终于抬起头看她,“那你可见过那天山雪莲长什么模样?”   “没有。”漓儿摇摇头。   “那要我如何绘?”   漓儿撅嘴,手撑在桌上,“那琼花呢?我还从未见人绘过琼花的样式呢。”   江阮摇摇头,“琼花我也未从见过。”那琼花素有‘月下美人’之称,向来只有半夜才开花,从开花到花落,不过一两个时辰,而且此地并不适合琼花生长,她又怎会见过呢。   “唉。”漓儿失望了的叹了口气。   “我见过。”一直未出声的祁烨淡淡开口。   “你见过?”江阮睁大眼睛看向他,她如此惊讶并非是他见过琼花,而是他竟然‘见’过,她一直以为他是生来便看不见的。   祁烨放下碗筷,面上一如既往的淡漠,“我来给你绘。”   江阮愣住了,他看都看不见,要如何给她绘?   *   江阮以为他说的‘绘’是‘绘’在纸上,但等他要的材料都齐全以后,祁烨对她招招手,“坐下。”   江阮才惊觉,他说的‘绘’是要‘绘’在她的眉间的。   江阮犹犹豫豫的不想上前,祁烨拿着毛笔站在书桌旁,等了半晌,没等到人,又开口道,“林夫人?”   “我,我在...”江阮见躲不过,磨磨蹭蹭的往桌边小步的挪着,求助的视线看向漓儿,漓儿眨眨眼,“小姐,那我先去看铺子了。”然后一溜烟的跑走了,说实话她也很同情小姐,只是...她也帮不了她啊!   江阮见漓儿跑了,又把视线落到站在祁烨身边的榕桓身上,有些话她不好开口说,榕桓总归是可以的吧?只见榕桓将那平日里专门用来绘花钿的蓝色脂粉用花露调开,握住祁烨的手腕去碰触那砚台,祁烨碰了碰,点点头,“我知道了。”   榕桓对江阮耸耸肩,然后转身出了房门,虽然他知道三叔眼睛看不见,但是三叔从来不会主动为别人作画题字,更不要说在别人---脸上---作画了,更何况,自从三叔的眼睛看不见以后,难得有这般的兴致,他怎么能打扰他的雅兴呢。   江阮见漓儿与榕桓都走了,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无非是哄他开心,他开心了,她其实也会很开心的。   江阮走上前在他面前的方凳上坐下,祁烨感受到熟悉的淡淡香气,抬起右手在空中摸索着,然后碰到了江阮的发丝,再往下,触摸到了她光洁的额头。   温热的手与她的肌肤一触即分,江阮身体轻轻瑟缩了一下,白嫩的小脸染上一抹红霞。   祁烨确定了江阮脸的位置,下一刻,一只手抬起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江阮的脸被迫仰起,他俊逸的面庞近在咫尺,甚至连他清浅的呼吸她都感受得到,她的心飞快的跳了起来,放在膝头的手因为紧张攥成了拳头。   “不要动。”祁烨手下微微用力,轻声呵斥。   江阮瞬间老实了,一动不敢动的坐在那里,像是被先生训斥了的孩童一般。   祁烨的手沿着她小巧的鼻尖往上抚上了她的眉间,他的指腹间带着些粗茧,所过之处,摩擦着她柔嫩的肌肤,惹来她一阵轻颤。   指腹在她双眉之间确定了一下,另一只手便去拿桌上的毛笔,他先用指尖触碰了一下砚台里的花露汁,淡蓝色的液体沾染了他白皙的指尖,然后才用毛笔轻轻蘸了蘸,往江阮的眉间点去。   汁液的清凉浦一接触江阮的肌肤,江阮便轻颤了一下,祁烨的手一顿,难得柔和的嗓音,“怎么了?”   江阮压抑着过快的呼吸,声音有些发颤,“没事儿。”   祁烨这才缓缓动起了笔,江阮仰着头,他面上略显严肃的神情一丝不落的全都落入了她的眼中,好看的眉微微皱着,神情专注,漂亮的眸子落在她的脸上,虽然没有神彩却同样摄人心魄,薄唇微微抿着,这样近距离的看他,让江阮的呼吸越发急促,忍不住紧紧咬住了下唇。   许是察觉了江阮的不妥,祁烨淡淡开口,“怎么,紧张?”   江阮想要摇头,告诉他她不紧张,但祁烨似是早有所觉,在她摇头之前,大掌摊开裹住了她的脸,固定住她的脑袋,“别动。”   江阮的心,像是那疯狂奔跑着的小鹿一般就要跳出她的胸膛了。   坐的久了,江阮仰着头便有些没有力气保持不住了,不由伸手拽住了他的束腰,借着他的力量让自己坐的舒服一点儿。   她的手一碰到他的腰,祁烨的笔尖便顿了一下,呼吸几不可见的沉了几分,不过一刹便又恢复如常。   清风入屋,吹起他的发丝与她的长袖,乌发与桃红色的衣衫纠缠在一起,缠绕着她白皙的手腕,仿若一幅画般,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祁烨终于停下了笔触,松开了禁锢着她脸的手,人也后退了一步,“好了,照一下镜子。”   他的后退仿佛给了她新鲜的空气,江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多亏他看不见,如若让他看到她这般失态,她就要羞死了。   江阮转过身,看向桌上的铜镜,镜内的人眉间一朵湛蓝色的花朵,半开未开,不若牡丹艳丽,却比莲花多了三分妖娆,那样式倒真像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花朵。   祁烨站在她身后,放下笔,默默的站了片刻,似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若可以,他其实很想看看她长得是何般样貌的。   *   江阮一出现在铺子里,便引起了漓儿的惊呼,她以为她会看到一个满脸大花猫的小姐,却不成想竟然是超乎想象的漂亮。   漓儿上上下下将江阮仔仔细细看了一番,然后推着江阮往铺子外走,“小姐,小姐,你往外一站,待会儿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保准就都来了。”   江阮此时却不乐意了,低着头走回柜台后面,拿起账本开始算账。   漓儿不明所以,“怎么了,小姐?”   江阮头也不抬,面上红云密布,“这个花式不卖。”   漓儿撅嘴,“为什么啊,小姐,咱堂堂一个胭脂铺子还不如公子给人测字挣的钱多呢。”从昨天晚上起,漓儿对祁烨的称呼从‘祁公子’变成了‘公子’,俨然一副一家人的架势。   “漓儿,你找些纸张,我画一些花式图,让你家小姐照着样式制成花钿来卖。”祁烨不知何时从后院进了铺子里。   江阮面一红,低下头去,装作算账的样子,没有说话。   漓儿欢呼一声,往后堂去给祁烨找纸笔去了,祁烨也撩起帘子进了内堂,他走后,江阮才抬手扇了扇面颊,春日的天并不热,但她却出了一身的汗。   算完帐,江阮走到桌边想要给祁烨冲一壶茶,却发现茶叶已经所剩无几,忙唤了漓儿过来让她去茶店买些茶叶回来,并叮嘱一定要上好的茶叶。   漓儿歪着头,“小姐,你给公子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上好的,你对自己都没这么好过呢?”   江阮惊慌的看了一眼内堂,拍她脑袋一下,小声道,“胡说什么呢,让你去你就快去,剩下的铜板你去买了零嘴来吃吧。”   漓儿欢天喜地蹦跳着往外跑,江阮忙追上去,唤道,“记住,是上好的茶叶。”她怕漓儿为了省下铜板买零嘴,便委屈了祁烨的嘴。   “知道了,小姐。”漓儿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跑远了。   江阮宠溺的笑了一下,转身打算回铺子,却差点儿撞到身后往铺子里进的华服男子身上,江阮忙后退一步,退到铺子里,扶着门框稳住身体。   “公子是来买脂粉的吗?”   江阮抬眸,那姣好的小脸映入了男子的眼中,眉间的琼花花钿衬得整张脸明媚却不艳俗,让人眼前一亮。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清水出芙蓉,美艳不可方物。   眼前的男子有些眼熟,江阮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秀眉不由微微蹙起。   男子折扇打开轻摇两下,一身儒雅之气,“几年未见,二姑娘不识得我了?”   能称她为二姑娘的人,自然是在鲁国公府见过的人,可是江阮的记忆当中好像并未见过他似的。   男子轻笑两声,“那年冬天,国公府梅园中,我曾送过一支梅花给二姑娘,怎么,二姑娘不记得了?”   男子这一提醒,江阮便记起来了,这般重要的事情她又怎会记不起呢。   江阮呼吸一滞,拎起裙角便往地上跪去,“民女见过太子...”   话未说完,胳膊便被人用折扇抬住,“这是在外面,无需多礼。”   江阮起身,站在一旁,心里忐忑不安,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8章   说起江阮与太子唯一的一次交集,便是七年前的冬日宴上了。   鲁国公的妹妹是当今的皇太后,很早以前,大家便心知肚明,鲁国公府的嫡长孙女是要嫁给太子做太子妃的,而鲁国公的嫡长孙女便是江静娴,打很小时她便一直觉得高人一等,不将旁人看在眼里。   那时的江静娴虽然看不起江阮这个后来入府的歌姬的女儿,但也没有处处为难。   直到那一年的冬日宴。   冬日宴那日恰逢鲁国公生辰,太子奉皇太后命去给鲁国公祝寿。   宴会设在了鲁国公府的梅园中,恰逢前日下了一场大雪,梅花傲雪而开,冰雪之中红梅点点,煞是好看。   平日时,王氏是不太允许江阮参加江家的一些宴席的,可是那日是鲁国公的生辰,江阮没有理由不出席,但是王氏为了不让江阮惹人注意,特地让她穿了素纱青衣,不染脂粉,在众多江家姐妹中,毫不起眼。   太子殿下的桌席在一株梅树下,那梅花不堪白雪压枝,竟是断了一枝伴着白雪落入了太子殿下的酒杯里。   当时的太子不过榕桓现在的这般年龄,看着那枝红梅,轻轻一笑,“这梅花自然是配美人,落入本宫的酒杯之中倒是糟蹋了。”   说着这话,太子殿下从坐席上站起来,持着那枝梅花,视线向江家姐妹所在的桌席间扫去。   在座的宾客都是人精,自然都听出了太子话中的意思,他要把这梅花送给一位美人。   这江府的嫡长孙女是未来的太子妃,这梅花自然也是送给她的,于是都看向了娇羞的坐在那里等着太子殿下上前的江静娴身上。   却不料太子看了一圈后,却抬步上前站定在了缩在角落里的江阮面前,垂眸看她,“这位是?”   身边的侍卫提醒他这是江家的二小姐。   太子殿下点点头后,弯腰将那枝梅花插在了江阮随意挽起的没有任何妆饰的乌发之中,“今日是鲁国公的寿辰,你这副打扮太过寡淡,不过倒是与这不争奇斗艳的梅花相得益彰,这梅本太子赏你了。”   直到现在江阮想起那日的事情,心里都对太子抱了很大的成见,一个因为一枝梅花埋下的祸根。   当日太子如此大张旗鼓的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了江静娴如此大的一个难堪,江静娴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又岂会罢休,自那日后,江静娴与江阮的梁子便结下了,此后几年直到江阮出嫁前的那年,江静娴对江阮可谓是百般刁难,这也是为何这次她与太子殿下成亲一定要来通知江阮的原因,一切都是因为那年的这枝梅花而已。   内堂中,榕桓站在门帘后,从缝隙中看着坐在铺子当中的那个锦衣男人,双手紧紧攥拳,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愤恨,他身后,祁烨神色淡定的画着各式各样的花式,只是细看之下,此时所画的花式比先前的那些墨色要浓,似是要将这薄薄的纸张给穿透了一般。   江阮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强打起笑容,“太子殿下怎会在这里?是为太子妃来买脂粉的吗?”   太子晃着折扇在屋内转了一圈,“不是给太子妃,而是给我母后。”   “皇后娘娘?”江阮笑了,“太子殿下说笑了,皇后娘娘怎会用宫外的脂粉呢。”   太子自若的在椅子上坐下,看向她,“母后前段日子脸上长了些红点,一直未见好转,恰好定国公夫人入宫请安,母后见定国公夫人肤如凝脂,便问她用的何种脂粉,定国公夫人便送了一盒给母后,母后用后红点尽消,脸色越发红润起来,后来才知晓定国公夫人的脂粉是从长青街上的一间胭脂铺子里寻得的,本宫只是没想到这胭脂铺子的主人竟是二姑娘你。”   定国公夫人?江阮恨恨,这个叶舟逸太不靠谱了。   “二姑娘?”太子见江阮一直未答话,唤了她一声。   江阮忙低首,“是,那脂膏却是从民妇这里得去的。”   太子点点头,“那可还有,本宫都买了。”   江阮有些为难,“回太子殿下的话,那脂膏其实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民妇的娘自己用的一个偏方而已,取每年三月初三这日的桃花阴干成粉,擦在脸上即可,今年的三月初三已过,民妇今年也只得了三盒而已,送了两盒给定国公夫人,民妇自己用了一盒,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太子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是母后没有福气,罢了,这花期已过,只能等来年了。   江阮垂眸没有说话。   “对了,二姑娘,本宫见你这妆容尤其漂亮,尤其是这眉间的花钿,比宫中的那些贵妃娘娘的花式还要好看,这样吧,下月初三是本宫与你江家大姑娘大婚的日子,你定也是要回府的,那日太子妃的装扮便交由你了。”   “什么?”江阮倏地抬眸。   太子见她如此激动,不由笑了,“怎么,二姑娘不乐意?”   江阮忙垂首敛了脸上的神色,“并非不乐意,只是民妇是个寡妇,为太子妃上妆,怕是会给太子与太子妃带来晦气,实在是不妥。”   “无妨。”太子摆摆手,“本宫不信这些,再者昨个儿我见鲁国公与父皇在御花园下棋,父皇想起了林公公,鲁国公又提起你三年守寡之期已到,父皇还夸赞你了,更是恩准你可以自由婚嫁,而且是以鲁国公府二姑娘的身份,换言之,再有两三日,你便不是林家的寡妇了,大婚之日,你还是鲁国公府的二小姐,二小姐为自己出嫁的姐姐上妆,有何不妥?”   江阮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皇上竟然还记得,她这个祖父并不喜欢她,却又为何在皇上面前提起她。   太子见她愣在那里以为她是太过高兴,又道,“你毕竟是鲁国公府的二小姐,太后是你的姑祖母,皇太后还是向着鲁国公府的,父皇不看鲁国公府的面子,也是要看皇太后的面子的,你本就未与那林家公子拜堂,父皇又岂能用林家寡妇的身份拘你一辈子,放宽心吧,不过两三日,你就自由了。”   “好了,我该走了,上妆的事儿就这么定了,我让侍卫去鲁国公府传达一下,你不用害怕。”   “大婚那日,太子妃的花钿便画你眉间这种花式吧,不过要用大红色,毕竟是大婚,用你眉间这种颜色,倒是不妥了。”   太子话说到这份上,江阮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等太子走后,江阮愣愣的出神,脑中回响着太子的话,越想越心惊,正如太子所说,皇太后是从江家出去的,皇上不看鲁国公府的面子也是要看皇太后的面子的,又岂会让她顶着寡妇的身份过一辈子,若这般,鲁国公府哪还有名声可言。   ‘扣扣’敲击桌子的声音唤回了江阮的心神,一个清朗的嗓音,“想什么呢,我进来这么长时间你都没看到我?”   江阮抬眸,看到来人,眉头微皱,“你怎么来了?”   来人一身宝蓝色暗紫云纹团花锦衣,腰上缀着快晶莹剔透的坠子,眉清目秀,比榕桓大不了多少,一眼看去便是富贵家的子弟。   叶舟逸轻轻一跃坐在了柜台上,双手撑在桌上,双腿晃荡着,斜睨着江阮,“阮姐姐,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江阮轻哼一声,“你给我惹大麻烦了,你知道吗?”   叶舟逸偏头想了想,摸摸鼻子,“我何时给你惹麻烦了?不会与太子有关吧?”   “你看到他了?”江阮问道。   叶舟逸挑眉,“我躲在巷子里本想先吓一吓漓儿再进来,不成想正好看到太子进了来,我便等他走了又进来的。”   江阮眯眼看他,“我给你的桃花玉脂膏为何会到了皇后娘娘那里?”   叶舟逸想了想,狐疑的看她,“这太子前来不会是为了那桃花玉脂膏吧?”   “你说呢?”面对叶舟逸,江阮不似面对祁烨那般小心温顺,有怒有嗔,生动许多。   叶舟逸挠挠头,“这事儿真与我无关,我娘她得了那脂膏也是宝贝的不得了,可是你说皇后娘娘问她要,她敢不给吗?这样是放在以前我定国公府还未没落前,我娘还能糊弄一下,可是你也知道现在的我定国公府不受宠了,哪敢儿说不呀。”   江阮瞪他一眼,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胡说什么呢,什么没落不没落的,你要是改了那浪荡小公子的脾性,少在那些勾栏瓦舍里混日子,比什么都强。”   叶舟逸笑笑,并不当一回事儿,一手托腮,“不过是些脂膏而已,卖了他又如何,我怎么看你如此烦恼呢?”   江阮叹了口气,有些话她也不知该向何人说,又有何人能给她拿个主意,倒是这叶舟逸在身边也算是个能说话的人。   江阮将太子来后说的话毫无隐瞒的都告诉了叶舟逸,最后苦笑一声,“还有两日,便满了这三年之期了,舟逸,虽然我未从见过这林家三公子,却特别感恩于他,若没有他,便没有这三年,其实一辈子能为他守寡也是好的。”旁人都盼着不要守寡,而她想要守寡却有无数人不许她守寡。   江阮看了一眼那通往内堂的帘子,有些事儿总归是奢求,求也求不来的。   “唉。”叶舟逸也似模似样的叹了一口气,“果真棘手,三年之期已满,这鲁国公为了面子,定然不会再允许你在这里开胭脂铺子了,还有你那个爹,他可比你那鲁国公祖父还不待见你,你都十七岁了,回到国公府,接下来肯定是要嫁人的,就以你爹对你的态度,指不定把你嫁给什么人呢。”   叶舟逸说的便是江阮心中忐忑不安的,当年,他爹为了不让鲁国公府的那些出身高贵的小姐嫁给一个太监的义子,把她接回了府,而如今,他又怎么可能为她找一门好的婚事呢。   “要不然这样吧。”叶舟逸一拍大腿,兴奋的从桌上跳下来,板住江阮的双肩,眸中闪着亮光,“我娶你好不好?” 第9章   江阮看着面前风度翩翩的‘小’公子,不由笑了,“莫要胡说,你不过还是个孩子。”   “什么孩子,你看看有多少男子在我这个年龄已经娶了几房妻妾了,我怎么会是个孩子呢?”叶舟逸明显对孩子这个称呼不满意,“我不嫌你比我大几岁,嫁给我总比嫁给那些不认识的乡野村夫要好的多是不是?”   说着,叶舟逸对她眨眨眼,“你看,当年你不顾性命的救了我,我本就该以身相许的,更何况,我娘也喜欢你,你嫁到我们家,我让你做正妻,气死鲁国公府的那些人。”鲁国公府与定国公府向来是死对头,现在鲁国公府正是得势之时,在叶舟逸的爹定国公面前屡屡摆出高人一等的模样,叶舟逸对鲁国公府早就看不惯了,若不是江阮对他有救命之恩,江家的人,他是一个也看不上的。   江阮轻笑,当年她跳下冰冷的池水捞出来的小不点儿倒是长大了,还说要娶她了,江阮踮起脚尖拍拍他的头,只当他是开玩笑,心里却还是有些感动的,“谢谢你,舟逸。”江阮有无数的家人,从她的祖父到她爹,到她的姊妹兄弟,却没有一个人关心她,除了她娘和妹妹,真正关心她的对她好的却是鲁国公府的死对头定国公的独子叶舟逸,这说起来就有些讽刺了。   自她从荆州回来后,一个女人带着一个丫鬟,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在她最难的时候,是叶舟逸暗中为她打点,处处帮她,帮她渡过难关,落下脚跟,还开了胭脂铺子,让她有了此时还算安稳的日子。   叶舟逸见她不信,敲她脑袋一记,嫌弃道,“你是不是傻,你若嫁与我,日后你有了心仪的男子,我可以放你走啊,我有了心仪的女子就先娶回来做妾室,等你嫁了以后,我再将她扶正就好了,我把你当亲姐姐,并不想失身于你,也不想把我纯洁的感情放在你身上,你莫要想多了。”叶舟逸双臂抱在胸口后退一步,一副怕怕的样子。   江阮摇头失笑,“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叶舟逸走后,江阮心里却真的计较起这个看似荒唐的提议,嫁给叶舟逸,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虽然是下下之策,但是此时她也没有上策啊!   江阮托着腮盯着内堂的蓝布帘子出神,手无意识的摸着胸口的玉佩,如若真是如此,这胭脂铺子就留给他吧,总归他也能有个住处,毕竟这玉佩买十个铺子都绰绰有余的,日后再相见怕是难了。   江阮越想越觉得委屈,顿时红了眼眶,头埋在手臂里咬紧了下唇。   “你这个长舌妇,再胡说我抓花你的脸。”铺子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我说的有错吗?你跟你家小姐一样,都是个骚狐狸,每天穿的花枝招展的勾男人。”一个大嗓门的女人声音清晰的传进了胭脂铺子。   “你,你,你说谁呢,你别躲,你过来,你别躲...”   这是漓儿气急败坏的声音,江阮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慌忙起身出了胭脂铺子,便见漓儿在不远处同人扭打在一起,还有几个经常在这里摆摊的商贩正试图拉开两个人。   “漓儿...”江阮慌忙跑过去,把漓儿扯在怀里,对面的街东头卖豆腐的郑家娘子也被人拉开,头发凌乱,脸上还被指甲刮了几道血痕,正怒气冲冲的要上前撕打漓儿,“小蹄子,你给我过来...”   江阮拉着漓儿后退,漓儿也是一身狼狈,手上被抓伤了好几处,江阮眼神暗了暗,将她护在怀里,轻声问道,“发生何事了,漓儿?”她深知漓儿平日里虽然性格急躁,却并不是个不懂事儿的丫头,断然不会主动挑衅旁人的。   “发生何事了?林家娘子这句话问得好啊。”不等漓儿说话,那郑家娘子冷笑两声,甩了一旁拉扯她的手,“我不过与旁人闲聊说几句话,你这丫鬟倒好,扑上来就打我,果然是没爹没娘的,一点儿教养也没有。”   “你才没教养呢。”漓儿圆滚滚的眼睛瞪着她,“只有没有教养的人才会在人背后说三道四,没读过书的泼妇。”   “你说谁是没读过书的泼妇?”那郑家娘子指着漓儿,手直抖,“我不止在背后说三道四,我当着你家小姐的面也敢说,养了个男人在家里,还不让人说了怎么的?整天搔首弄姿的勾引男人,不要脸,我呸...”   江阮脸色一白,漓儿的火气再一次被点燃,挣扎着往郑家娘子扑过去,“小姐,你别拦我,我撕了她这张破嘴...”   江阮用力抱住她,怒喝一声,“好了。”   漓儿动作一顿,停了下来,委屈的看着江阮,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江阮顿时心疼,忙摸她的头,放软语气,“好了,好了,旁人怎么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总不能狗咬你一口,你也要学着狗的样子去咬她一口吧,这样多脏啊!”   正要从屋内走出去帮她们的榕桓嘴角抽了抽,这林夫人平日里温温婉婉的,说起话来却一点儿也不含糊。   郑家娘子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依了,要不是有人拉住她的胳膊,她早就扑上来了,嘴里骂骂咧咧,什么江阮偷汉子,是个男人就往上贴等等的浑话都说了出来。   众人看向江阮的眼神各种各样,都在小声的嘀嘀咕咕,显然这样的谣言并不止郑家娘子一人在传。   江阮咬着下唇,脸青一阵红一阵,却极力镇定的扯着不依不挠的漓儿往屋内走,就在这时,那郑家娘子突然‘啊’的一声住了嘴,取而代之的是‘嗯嗯’的呜咽声。   江阮与漓儿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郑家娘子捂着脖子痛苦的半蹲在地上‘啊啊’的叫着,一块半大的青石子卡在她的喉咙口,吞不下吐不出,江阮与漓儿吓了一跳,怎么突然就这般了?   周围的人眼见着不知从何处飞出的石子卡进了郑家娘子的喉咙,都被惊着了,等回过神来去帮那郑家娘子时,却无论如何的也无法将那石子抠出来。   有几个小媳妇聚在一起嗑着瓜子看热闹,谁让那郑家娘子平日里嚣张跋扈,不积口德,她们这些人谁没让她那张嘴编排过,有人教训她,大家乐得看个热闹。   但是等郑家娘子气力越来越弱,眼见着都翻白眼了,众人才着了急,有人吆喝着要去找大夫,有人吆喝着要去找道士,顿时乱成一团。   就在此时,榕桓分开人群缓缓走了进来,在众人呵责他一个孩子离远点儿时,榕桓淡然的上前一掌拍在那郑家娘子后背上,石子‘噌’的一下从郑家娘子口中飞出,落在石板路上,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上面还沾染着郑家娘子的口水。   郑家娘子仿佛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大汗淋漓的瘫软在地,这一下,又惊又吓,再加上榕桓这用了十分力气的一掌,似是去了半条命,瘫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最后是被人抬着送回家中的。   那几个小媳妇也不嗑瓜子了,小声嘀咕,“这林寡妇难不成真的不祥,还没嫁过去就把自己相公一家都克死了,这郑家娘子不过说她几句闲语,便成了这幅模样,还有那隔壁街卖猪肉的,听说他经常半夜去骚扰着林寡妇,但是昨儿个夜里不知被谁套着麻袋打了一顿,听说不举了。”   “不过,人家这郑家娘子也没说错,这不清不楚的在家里养个男人,自己都不害臊了,还怕别人说?”   “嘘,别说了,你没看那郑家娘子的下场啊,难不成你也像被石子卡住喉咙?”   ...... 第10章   春日的夜微风习习,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香,不时传来几声虫鸣。   月色透过枝桠的空隙散落在小院里,留下点点波光,不知名的各色颜色的小花零星开放。   江阮蹲在墙角处,手指无意的拨弄着墙角繁茂的绣墩草愣愣的出神,这些花草都是她平日里在路边见到后喜欢带回来栽种的。   她一有心事,便喜欢在这个角落里看着这些花花草草,这让她的心能够安静下来。   江阮摆弄着那些花草,不觉几滴雨点打在了她的手背上,下雨了吗?   江阮不由抬头,不知何时起自己的头上撑了一把描绘着木兰花的竹伞,撑伞的人散着一头乌发,眉目淡然。   江阮看到他惊了一跳,他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她竟然不知道。   江阮慌忙站起来,因为太急切,身体晃了一下,慌乱间抓住了祁烨的胳膊才稳住身形。   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润泽的嗓音,“小心点儿。”   江阮脸颊发红,“你怎么在这里?”   祁烨的手稍稍抬了抬,将伞都遮在了她的头上,答非所问,“又下雨了。”   江阮抬头看了一眼,是啊,不知何时,竟然下起雨来了,而她竟然毫无所觉,所以他在她身后为她撑了很久的伞了吗?   雨‘滴滴滴答答’落在伞面上,发出细小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   两人面对面站了很久,江阮悄悄的侧眸看他,只见祁烨犹如一棵青松一般笔直的站在那里,薄唇微微抿着,似是没有开口的意图。   江阮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忍不住开口,“很晚了,回去休息...”   “这几日的谣言我都知晓了。”祁烨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   “嗯?”江阮愣了一下,“什么?”   “我会负责的。”祁烨淡淡道。   “负责什么?”江阮不明所以,谣言?他说的是白日里那些无聊的言语吗?这两年她听过比那些更不堪的话语,若她都计较,这日子早就没法过了。   “咱们成亲吧。”祁烨答非所问,像是说一句‘今日天气很好’一般似是很随意的开口。   “什么?”江阮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我说我们成亲吧。”祁烨重复了一遍,这次加重了些语气,虽然依旧有些云淡风轻的意味,却让人听了个清楚明白。   成亲?江阮恍恍惚惚,他说他要同她成亲。   “我知道这有些唐突,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   “好...”   “一刻钟的时间应该够了。”江阮一个‘好’字尚未出口,祁烨便又接了话茬,江阮以为他会给她七八日的时间思索,亦或是两三日,最不济也有一日的时间,不成想竟然只有一刻钟而已。   接下来的一刻钟两人都没有说话,江阮的脑子里乱成一团,他怎么会突然无缘无故的向她求亲呢?   “祁公子...”江阮期期艾艾,“你是在说笑吧?”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说笑吗?”祁烨垂眸‘看’向她,即便知道他看不见,江阮还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下头,小声道,“可是...我并不需要你负责。”   气氛有些沉默,小雨淅沥沥的落在地上的小水坑里溅起一个一个的小水花,一如那日在胭脂铺子前她为他撑伞一般。   祁烨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握紧,面上神色不动,“不如再考虑一刻钟吧。”   再考虑一刻钟?江阮的心轻轻跳了一下,再考虑一次是何意思?   想到白日里漓儿闹得那场动静,他那时就在铺子里,怕是听了个清楚明白,再加上太子的言语和叶舟逸的说辞,他或许是想要为她解围而已。   可是若只是因为他同情她,或者因为那些谣言对她产生不好的影响,那么大可不必如此。   “祁公子。”江阮再一次抬头,眸子静静的看着他,“这件事儿多有不妥,还是算了吧。”   祁烨再一次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嗯。”   江阮心中不由涌起一股失落,虽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可是等到他真的如此了,她心里又难过了。   江阮苦笑一声,低头,“天晚了,回屋休息吧。”   江阮转身,一直握着她手腕的手倏地收紧,继而往下抓住了她柔软的手,“不急,再考虑一下。”   “再考虑一下?”江阮呐呐的呢喃,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很久很久以后,祁烨再一次开口,“两刻钟了,考虑好了吗?”   “好...”   “好,那就这么定了,我卜了日子,后日便是良辰,便是那日成婚吧。”   “什么?”江阮愣了,她说了什么?怎么就后日成婚了?   祁烨牵起她的手,转身,“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江阮被他牵着手往廊子下走,一步一步都追随本能,其实方才,她确实是想说‘好’的。   不知何时,身后的雨慢慢停了下来,乌云散去,圆月露出脸来,莹润的光芒落在那绘着木兰花的竹伞上,相携的身影或隐或现。   *   翌日一大早,榕桓打开房门,便见江阮站在廊下,似是在专门等他开门。   “林夫人可是有事儿?”榕桓将衣衫整好,上前一步,便见她裙裾处带着些清晨的露水,显然是在这里站了有些时候了。   “我找你爹,他醒了吗?”江阮话语间似是带着些羞意。   “起了,您进去便可。”榕桓让开了地方。   江阮对他点点头便从他身边进了祁烨的房间。   榕桓挑挑眉,整整一个时辰,三叔在书桌前坐了一个时辰,等着这林夫人敲门,她却好似很沉得住气。   屋内祁烨端坐在书桌前,手中握着毛笔正在写着什么,听到响声头也不抬,“你来了。”   江阮的步子有些沉重,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便看到他面前的纸张上写的都是些成婚需要的物件,红绸红烛红灯笼,一应俱全。   半晌,祁烨没有听到江阮开口,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为何不说话?”   江阮踌躇了半天,终于还是将一晚未睡的问题说出口,“祁公子,我夫家一家死于非命,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林家的牌位我是定要供奉的,若你...”   “好。”不等她说完,祁烨便打断她,“我与你一起供奉。”   江阮没成想他应得这么痛快,愣了一下,又道,“还有,你也知道我成婚前是江家的二小姐,皇上曾对我有过守寡三年的承诺,我...”   “这些我都知晓。”祁烨再一次打断她,“既然我要娶你,这些问题自然是权衡过的,一切我心中自有数,你不需担心,日后都交由我便可。”   江阮心里一下一下的跳动,最后连成密集的鼓点,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   “还有什么旁的要说的话吗?”祁烨问道。   江阮摇摇头,她心中最大的挂念便是林家的牌位,他应了,她心中只觉欢喜。   “嗯?”祁烨没听到她的回答,微微皱眉,“夫人?”   江阮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平日里,旁人唤她夫人,亦或是这之前祁烨唤她夫人,她也只当做林家的未亡人林夫人来听,可是此时他一句夫人却让她忍不住想歪了。   “二姑娘?”似是察觉到这声夫人的不妥,祁烨转而唤她二姑娘,过了今晚子时,她便不再是林家三公子的夫人了,想到这些,祁烨心里似是有些不痛快。   江阮方想起他是看不见的,忙道,“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一切...”江阮垂眸,绞着手指,声如细丝,“...都听你的。” 第11章   大红的绸缎在枝桠上漫天飞舞,大红的灯笼挂在门廊下,散发着喜庆的光芒,门板上,墙壁上贴着的大红喜字都在昭示着主家有喜。   今晚的月亮似是也感受到了这份喜悦,明晃晃的挂在天际,毫不吝啬的将光芒洒落在小院中,那青翠的草,各色的小花也似是也都感受到了喜悦,随着春日的清风摇曳生姿。   子时方过,万籁俱寂,江阮凤冠霞帔与一身大红衣袍的祁烨并排站在小院中,简单的仪式,没有父母,没有亲朋,没有好友,拜天拜地,遥拜父母,夫妻对拜。   漓儿站在一旁悄悄的抹着眼泪,她心中小姐的婚礼是要盛大而美好的,满堂宾客,觥筹交错,在无数人的祝福当中拜堂成亲,可是她家小姐成了两次婚,第一次没有婚宴,她们直奔官府敛了尸骨,小姐为此守了三年寡,受尽了苦楚。   而这第二次成婚,小姐终于找到了她心仪的男子,可是这次成婚既仓促又小心,大好的日子却是要选在半夜成婚,就连那凤冠霞帔都来不及做,穿的还是上次小姐嫁到林家时的那套,漓儿想到这些,便替江阮满心的委屈,她家小姐太苦了。   相较于漓儿的心思,江阮此时满心满眼的都是欢喜,他站在她的身边,与她共同握着一条红绸,今夜过后,她与他便是一生一世的夫妻了,日后甘苦与共,荣辱与共,相守一生。   “礼成,送-入-洞-房。”榕桓拖长的略显稚嫩的嗓音在小院中回响着,那月亮似也感到了羞意,掩了半个身子进云朵,只余一角露在空中,含羞带怯。   江阮握着红绸跟在祁烨身后,跟随着他的步子缓缓走着,一步一步走进了属于他们的洞房。   洞房是用江阮的卧房改成的,相较于院中简单一些的布置,洞房内更添一丝喜庆,桌上放着桂圆莲子花生大枣,床帏床幔都换成了大红的,每一处都彰显着喜悦。   漓儿与榕桓分别说了祝福的言语后,便退了出去,屋内只余江阮与祁烨并排坐在床上,屋内渐渐安静了下来,院内漓儿与榕桓也各自回了房,整座院落都安静了下来。   屋内静的可以清晰的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江阮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手心里沁出细密的汗水。   “日后,我会还你一个这世上最盛大的婚礼。”祁烨突然开口,低低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夜里仿若琼花盛开,带着让人沉醉的气息。   江阮握着红绸的手轻轻握紧,心一下一下的跳动着,盖头下她的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你知道,我不在乎的。”她确实不在乎这些虚礼,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祁烨垂着眸子,她不在乎,可是他在乎,这是他欠她的。   很久,江阮都没有等到祁烨的有所动作,不由晃了晃她僵硬的脖子,这头饰太过沉重,压得她脖颈疼。   祁烨感受到身侧细小的动作,恍然回神,起身站在了江阮身前,江阮看到他黑色的鞋面,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脸上也泛起了红晕,交叠在膝头的手无措的绞在一起。   祁烨的手试探的往前探去,碰到了她的盖头,白玉般的手指在红烛的幽光下似是透明一般,那手指轻轻一挑,大红的盖头被掀起,随着那大红的盖头缓缓上升,江阮也慢慢抬眸,面如冠玉的男子就那样落入了她的眼帘。   他的长发不似往日那般随意的用布条绑在脑后,而是用冠子束了起来,少了些平日里的肆意,越发显得丰神俊朗,加上这身大红的衣袍,更加让人移不开眼睛。   江阮面上泛着无尽的羞涩,可是想到他看不见,便直直的毫不掩饰的看着他的脸,这是他们相识以来她第一次这般直视他。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江阮的视线,祁烨微微垂下头来,墨黑色的眸子看向她,江阮到底是面皮薄,不敢再看,低下头来,下一刻下巴却被人握住抬了起来,江阮被迫抬头再一次对上了面前的男子。   肌肤与肌肤的相触,江阮本就通红的小脸越发娇艳,眼中泛着些微的水光。   祁烨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小巧的下巴,粗糙的触感让她忍不住颤栗了一下,祁烨的手缓缓往上,一点一点儿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她柔嫩的脸,小巧的鼻,江阮仰着头,闭着眼睛,睫毛因为他的触碰轻轻颤抖着。   祁烨细细感受着掌下的那张脸,皮肤细嫩,唇瓣莹润,额头饱满,是个讨人喜欢的面相。   江阮喉头有些干涩,忍不住呢喃出声,“先生...”   祁烨的手往上替她将过重的头饰摘了下来,嗓音略嘶哑,“我姓祁,单名一个烨字,你可以唤我祁烨。”   江阮睁开眼睛,呼吸仍然有些过快,‘祁-烨’两个字在她舌尖转了几圈怎么也喊不出。   “亦或是---”祁烨摸索着拿起桌上的交杯酒递到她手中,“--你可以唤我相公。”   相公?江阮垂眸,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情意与羞涩。   微凉的汁液缓解了她口中的干涩,江阮平日里并不怎么饮酒,记忆中的酒辛辣难喝,而此时的酒液却带着股甘甜芳香,许是这合欢酒却比旁的酒好喝吧。   合欢,合欢,想着,想着,江阮的心越发不受控制的跳动了起来。 第12章   春日的夜晚静谧而舒爽,不时传来几声虫鸣,微风透过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棂钻进去,红烛摇曳,红帐内的人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江阮紧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敢喘气也不敢动,躺在身边的人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有他清浅的呼吸让人不容忽视。   良久,江阮终于憋不住长长吐了一口气,这悠长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夜里犹未明显,江阮的脸再一次红透了。   而身边的人还是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一动未动,仿佛睡着了一般并没有发现江阮的不妥,江阮松了口气,一直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江阮悄悄侧了侧身子,借着红烛的亮光打量着躺在她身侧的这个男人,幽暗的红光在他脸上形成了一圈朦胧的光晕,让他平日里看起来清冷不易近人的面庞多了一丝温和感,江阮的心再一次抑制不住的怦怦跳了起来。   就在此时,祁烨突然睁开了眼睛,江阮惊了一下,捂住了嘴巴,虽说他看不见,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有被人抓个正着的心虚感。   祁烨只是睁开了眼睛,并未说话,江阮悄悄的将手放下,调整了一下呼吸,缓缓闭上了眼睛,装作已经睡着了的模样。   一只温热的手缓缓的试探的碰了下她的肩膀,江阮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方平和了的呼吸再一次急促起来,被褥下的手紧紧的攥在了一起。   手的主人见她并未拒绝,轻轻的板住她的肩膀,一手撑起身子,长发扫过江阮的脸颊,有些发痒,更多的是发烫。   祁烨微微低头凑到她的耳边,因为眼睛看不见,唇瓣拂过她的脸颊,江阮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你可愿意?”祁烨在她耳畔轻轻问道,略有些嘶哑的嗓音好似喝了醇香的酒酿一般,让人只听着便有了醉意。   他唇间的呼吸打在她的耳廓里,让她忍不住有些心悸,抿着唇轻轻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得到她的允许,祁烨握着她略显单薄肩头的手往下滑去,江阮瑟缩了一下,有些羞赧的闭上了眼睛。   祁烨的动作停了下来,侧头,“怕?”   江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闭上眼睛,然后怯怯的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用力摇了摇。   祁烨将她放在床上,吻了上去。   他平日里总是一身素白的衣袍,温文儒雅,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看起来瘦弱的很,可是等到与他肌肤相亲,江阮才真正感受到了一个男人的力量。   江阮眼角沁出了泪水,却忍着不说话,他亲吻她的面庞时碰到那一滴水珠。   良久,祁烨摸索着披了一件衣服,然后步子缓慢的走出了房间。   突然离去的温度让江阮有些失落,湿润的眼眶也忍不住再一次红了起来。   不过片刻,熟悉的步子走了回来,到了床边的人俯身抱住她,在她脸上来回亲了亲才抵着她的唇轻轻道,“我让桓儿烧些热水,你先洗一下。   江阮脸上浮起一抹红霞,有些羞涩的回吻了他一下。   祁烨的呼吸倏地厚重起来,掰开她的胳膊,声音低沉,“等水来了,我唤你。”   祁烨说完,便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背脊有些僵直,江阮对男女之事并非一点儿不懂,当年出嫁之时,她娘也曾经跟她说过一些,此时不由羞涩异常,将头埋在了被褥里,不敢去看他。   *   翌日,江阮与祁烨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江阮坐在床上看着祁烨动作流畅的穿好衣衫,挑了挑眉,其实若不注意,真的看不出他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眼见他走到桌旁坐下,拿起了木梳,江阮忙掀开红帐下了床,跑到他身边,握住他拿着木梳的手,“我帮你束发。”   祁烨的眉头皱了起来,声音似是有些不悦,“你未穿鞋?”   江阮诧异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赤着的双足,这他都能听得出来,太厉害了,心中不由越发佩服起来。   祁烨长臂一伸,揽住她的纤腰往怀里一勾,江阮便猝不及防的坐在了他的腿上,一惊之下抱住了他的脖子。   下一刻,祁烨打横将她抱起往床边走去,这间卧房床与桌子的距离有几步他已经很清楚,所以很准确的将江阮放在了床上,继而蹲下身体拿起了放在床边的绣鞋。   微凉的小脚被他握进大掌中,江阮的脚不由绷紧起来。   见他似是打算帮她穿鞋,江阮忙抓住他的手,急急道,“我自己来就好。”谪仙一般的人怎么能蹲在地上给她穿鞋袜呢。   江阮红着一张脸飞快的穿好鞋袜,从床上跳下来,低着头小声道,“我先去铺子里看看,我怕漓儿一个人应付不来。”然后拎着裙角逃也似的跑出了卧房。   祁烨想要伸手最后又收了回来,站起身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袍,自己走到桌前束发去了。 第13章   江阮在院中略略梳洗了一番,便到了铺子里,漓儿见到江阮,忙迎上来,小声道,“小姐,那个纪大人来了,正在里屋坐着呢。”   “纪大人?哪个纪大人?”江阮随手将一枝绢布做成的红色绒花别在了发髻上,那花小巧艳丽,她又未施脂粉,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让人眼前一亮。   漓儿见她浑不在意,急的跺了跺脚,“就是那礼部侍郎纪泉明纪大人。”   内堂的人已经听到了声响,掀开蓝布帘子走了出来,看见江阮,脸上一喜,有礼的颔首,“二姑娘。”   江阮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走上前去福了福身,“民妇见过纪大人。”   纪泉明忙止住她的动作,“二姑娘不必多礼,你我之间不需如此。”   江阮从容的起身,站在那里微微垂着头。   纪泉明看着她,有些紧张的搓着手在屋内来回转了几圈,转到最后又在江阮面前站定,低头看她,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二姑娘,若我没记错,今个儿那三年之期便到了吧?”   江阮垂着眉眼,心思转了几转,最后抬眸看向纪泉明,眼中带着盈盈笑意,“纪大人记得没错,过了昨日,三年之期便已到了。”   纪泉明喜上眉梢,高兴的手足无措。   “皇上曾言三年之期一过,我便婚嫁自由,所以,我又成亲了。”江阮说的很轻便,仿佛只是告诉他今天的太阳是打东边升起来的。   纪泉明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江阮,声音猛然提高,“你说什么?是不是我听错了?”   江阮轻轻摇头,“大人没听错,民妇又成亲了,夫家姓祁。”   纪泉明太过震惊,也顾不得男女之嫌,一把攥住了江阮的胳膊,“今日那三年之期方到,你怎么可能成亲,你是在骗我的是不是?”   江阮挣了一下被他箍住的胳膊,却挣脱不开,面色有些不悦,“民妇怎敢欺瞒大人,三年之期于昨夜子时便已到,所以民妇便是昨儿个夜里成的婚。”   纪泉明此时方才发现江阮发髻上的红花,还有那红鞋红纱罩衣,只觉呼吸急促,松了手踉跄的后退了几步,却依旧不死心的看着江阮,“你一直都知道我待你的心意,是否是因为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所以才编出这般谎话骗我?”   漓儿站在一旁瘪嘴,心里嘀咕,你若真对我家小姐有意,又怎会娶小妾,又若非你步步紧逼,小姐又何苦大半夜的成婚来躲避你?   江阮摇摇头,“大人说笑了。”继而高声唤道,“漓儿,将那红喜蛋拿几个出来给纪大人带着,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还要谢过纪大人上门道贺呢。”   漓儿应了声,便哒哒的跑到后院去将她煮的红喜蛋包了几个递给纪泉明,纪泉明还愣愣的站在那里回不过神来,并不接。   “大人?”漓儿唤了一声。   纪泉明突然看向江阮,双眸犀利,“既然你有成亲,我能否见见你的夫君?”等了这么久,到底是心有不甘。   江阮先前还有些耐性,毕竟纪泉明是礼部侍郎,大小也是个官,总不好得罪,可是他竟这般得寸进尺,提出这无礼要求,便让她更加不悦了,脸上的神色也敛了,声音也越发冷清起来,“我相公身体不好,不宜见客,还请纪大人见谅。”   内堂里,榕桓皱了眉,就要掀了帘子走出去,被祁烨摇头制止。   榕桓不解,小声道,“爹,他既要见你,为何不出去见见他?咱们又不是见不得人?”   祁烨缓缓摇摇头,转身进了内院。   这边纪泉明好不容易走了,江阮慌忙走到蓝布帘子前往里悄悄探头看了一眼,里面并没有人,她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怕祁烨听到这些话心里有疙瘩,会觉得她与旁的男人有所牵扯,不清不楚,毕竟她的名声并不怎么好。   寡妇门前,最忌讳的便是男人。   用过早膳,江阮让漓儿与榕桓开始布置前堂,将红绸挂满了胭脂铺子,还挂了几盏大红的灯笼到铺子前,祁烨又写了些大红的喜字,漓儿也都贴在了门上,昨日榕桓去买的炮竹没敢放,今日也拿了出来在铺子前一并放了。   街坊四邻都围了过来,江阮拿了红喜蛋分发给大家,宣告她成亲了,众人自然是觉得惊讶,但看江阮这般架势,似也不是假的,这男人都住到家里去了,她不嫁给他这名声就算毁了,想来这成亲也是水到渠成。   再者这寡妇成婚也没有大操大办的,更何况还是嫁给一个鳏夫,也并非什么拿得出门的大喜事儿,不过是象征性的拜个堂便搬到一起住了,所以大家也不过议论几句,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榕桓站在祁烨身边,还是有些担忧,“爹,这样成了婚鲁国公府会同意吗?”   祁烨眉目淡然,看不出去喜怒,语气更是清冷,“木已成舟。”   *   晚上,江阮端了水进到屋内,祁烨正坐在床边脱外衫。   江阮将水放到祁烨脚边,“用热水泡泡脚吧。”然后蹲下身子去碰他的靴子。   祁烨猛然低头抓住了她的手,语气有些急促,“你做什么?”   江阮愣了一下,“你不方便,我帮你...”说到一半,江阮一下子闭紧了嘴巴,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对他还是有所了解的,其实他心里是非常抵触他看不见的这个事情的,她已经尽量避免提起了,只是有时候过于关心反而会失了言语。   果然祁烨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江阮心跳了几下,轻轻道,“对不起,是我...”   一只温热的大掌附在了她的唇瓣上阻止了她道歉的话,另一只手微微用力将她从地上扯起来让她坐在床上,伴随着低低的叹息声,祁烨开口,“我并非怪你,只是无论何时,你在我面前都不需要这般放低自己。”   江阮有些纳闷,“我并没有放低我自己呀,为你做这些我是心甘情愿的。”她以为夫妻之间这些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妻子照顾丈夫天经地义,更何况他的眼睛不好,她更是应该多多照应一些的。   祁烨沉默了半晌,将她搂在怀里,大手抚摸着她的发丝,“你我是夫妻,我要的不是一个丫鬟,而是一个与我共度一生的人。”   江阮听得心里甜滋滋的,可是依旧有些理解不了,“可是为你洗脚也不一定就是丫鬟啊,我是你的娘子,一样可以为你做这些事情啊,丫鬟为你洗脚我还不乐意呢。”江阮越说越小声,最后这句是嘟嘟囔囔嘀咕出来的。   但祁烨却是听了个清楚明白,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江阮不由看呆了,这是她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笑,虽只是一抹浅笑,却足以掩盖天地日月的光辉,让他整个人都浮上了一抹温度。   祁烨揉了揉她的头发,“日后会有机会的,只是不是现在。”他未为她做的,又岂能要她先为他做了呢?   江阮不明所以靠在他怀里,这书生就是书生,书读多了,规矩也多。 第14章   月光洒在墙角的绣墩草上,显得尤为葱翠,红烛摇曳的剪影映在窗子上,院内安静如斯,只有温婉的女子声音透过未关紧的窗棂泄了出来,“...故远而亲者,有阴德也。近而疏者,志不合也...”   “...就而不用者,策不得也。去而反求者,事中来也...”   “...日进前而不御者,施不合也。遥闻声而相思者,合于谋待决事也。”   江阮坐在凳子上,披着祁烨的外衫,就着烛光翻看着手里的书本,然后一字一句将这晦涩难懂的语句读了出来。   屋内男子散着一头乌发靠在床架上,一腿搭在床下,一腿随意的曲起放在床上,微微阖着眼眸,耳畔是女子清脆悦耳的读书声,整个人呈现一种慵懒的状态。   读书的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只窗外的夜色越发深了,桌上的烛火弱了起来,江阮放下书本,拿起桌上的剪刀去剪那蜡烛过长的芯子,祁烨睁开眼睛,看向她的方向,突然开口,“明日便是初三了吧。”   江阮的手抖了一下,那蜡烛发出‘刺啦’一声,芯子去了一半,那烛火顿时亮了起来,江阮放下剪刀,低低‘嗯’了一声。   屋内有些沉默,初三便是太子与江静娴大婚的日子了,也就意味着明日江阮必得往鲁国公府走一趟了。   江阮起身将衣衫搭在横杆上,脱了鞋上床,小心的避过祁烨的腿进了床里,掀开被褥盖住自己,自嘲道,“我若去了,江静娴不一定不高兴,我若不去,她定会以此为由头找我的麻烦,左右是不得好的。”说到这些,江阮对太子便颇有微词。   祁烨也曲腿上床,在她身边躺了下来,手在被子里握住了她的,她坐在那里为他读了那么长时间的书,手有些发凉,祁烨翻身侧躺着,将她另一只手也裹在了手掌里替她暖着,“明日我让桓儿同你一起去。”江静娴的态度倒还是次要的,鲁国公府对她俩这桩婚事的态度才是紧要的,虽已是木已成舟,但是他还是怕她爹会为难她。   “不用,不用。”江阮忙摇头,“桓儿一个男孩子跟着我也不方便,我连漓儿都不要带的,左右不过半天功夫,没什么紧要的,让他帮忙看铺子吧。”祁烨心中所思所想她也明白,只是这一关早晚要过,无论是漓儿跟着她还是榕桓跟着她,都改变不了什么的。   祁烨闭着眼睛,感受着这让人窒息的黑暗,自他眼睛看不见后,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怨愤他的无能,即便他落魄到要住茅草屋,要去街边测字算命讨生活,都不像现在这般因为无法庇护她而觉得厌恶自己。   江阮察觉到握着自己的大手越发用力,攥的她都疼了,抬眸看过去,只见他眉头紧锁,似是有什么困扰着他,周身散发着一股无奈之感。   江阮心中一动,与祁烨之间,她总觉得有种奇妙的感应,就像此时此刻,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无助与自责。   江阮挣开他握着她的手,祁烨眉头微蹙,下一刻江阮整个人偎进了他的怀里,祁烨感受到怀里的温香软玉,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裹在了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似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   这一夜,两人都未眠。   *   初三的日子怕是这一年当中最好的日子了,这日的天气也很好,天还未亮,江阮便听到了喜鹊的叫声。   江阮坐起身,撩起红帐往外看了一眼,感叹,“这喜鹊果然灵性,知道今日是太子大婚的日子,一大早便报喜来了。”   祁烨也坐起来,翻身下床,边穿衣衫边道,“不过一只鸟,不足为信。”   江阮轻笑一声,“你不信这些?”   祁烨整好衣衫,回眸看她,淡淡道,“信与不信大多不过巧合而已。”   巧合?江阮挑挑眉,他自己便是测字为生的,说到底也是些信与不信的事情,此时他倒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了。   江阮募得记起来当日祁烨为江静娴所测的字,当日江静娴写了个‘凰’字,祁烨说她‘镜花水月,大梦一场’,因而惹得江静娴不高兴,想起这些,江阮不禁好奇,“你那日为江静娴所测的字是何意思?”江静娴今日便要嫁给太子了,日后太子是要登基做皇上的,那她便是一国之母,自然当得起这个‘凰’字,又怎么会镜花水月大梦一场呢?   江阮皱皱眉头,若非日后太子会厌倦了她,将她贬斥,想来在那宫里步步艰难,想要长久的得到太子或皇上的宠爱并不容易,许是太子日后厌倦了她,所以才是大梦一场,江阮这样想着,便觉合情理了。   祁烨摸索着拿起她的衣衫递给她,“测字从来不如卜卦来的准确,字只能看表面,但这江静娴确没有一国之母的福分。”   江阮点点头,这江静娴今时今日能够嫁给太子,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皇太后是鲁国公的妹妹,等到皇太后故去,这形势便不一定了,毕竟太子的母后当今的皇后娘娘与鲁国公府并无太多关联,日后,皇后娘娘定是要为了母家着想的,这太子登基后这皇后之位花落谁家还真不好说。   江阮穿着衣衫,顺口道,“等你闲下来,为我也卜一卦吧。”   祁烨站在床边,没有焦点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黑发散落在肩头,声音温润,“你想卜什么?”   江阮动作顿了顿,歪着头眼睛眨呀眨,“你这一说,倒也难住我了,卜什么呢,卜卦,无非是前程,姻缘,财运,我不问前程,姻缘也无从问起,那不如问一问这财运?”   祁烨闻言嘴角微勾,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卜卦之人从来无法卜算自己的命运,你是我的妻,我们之间的命运是相互纠缠的,更是无从卜起了。”   江阮抬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芝兰玉树的男子,眼角缓缓绽开一抹笑容,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她是他的妻,他们是相互纠缠的,她喜欢他说的这些话。 第15章   今日的鲁国公府自然是热闹异常的,远远儿的江阮便瞧见鲁国公府门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将整个正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江阮自然不会到前门去凑热闹,而是绕到另一条路上去拍了拍平日里让下人进出的侧门。   江阮本以为要等一段时间才会有人开门,不曾想她拍门的手刚放下,门板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娇小的身体扑进她怀里,搂住她的脖颈,娇声娇气,“阿姐,你回来了。”   江阮怔了一下,继而抱住了那温软的身体,揉她的脑袋,有些疑惑,“静柳,你怎会在此?”   江静柳自她怀里抬头,摇着她的手,圆嘟嘟的小脸上尽是喜悦,“前些日子太子派人来传说阿姐今个儿会回来给大姐姐上妆,于是我便一大早守在这里,想着要第一个见到阿姐,阿姐,静柳想死你了。”江静柳再一次钻进了江阮怀中,蹭着小脑袋撒娇。   江阮笑着环住她柔软的腰肢,“阿姐也想静柳了。”在这个鲁国公府内,她唯一还记挂着的就只有王氏和这个亲妹妹了。   江静柳带着江阮往江静娴的院落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仆人都行色匆匆,见到江静柳也不过匆忙道一声‘见过五小姐’,便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对江阮则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   这也难怪,江阮在鲁国公府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再加上已经离开府里三年,府里的丫鬟不知换了几拨,还有几个人识得她。   江静柳攀着江阮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小声的叮嘱,“阿姐,娘让我嘱咐你,给大姐姐上完妆后就快些离开,你私自成婚的事情已经传进府里来了,爹发了好大一通火,祖父对你也是颇有微词,最好莫要让爹还有祖父他们看到你。”   江阮点点头,心里暗叹一口气,若他们记不起她,她自然也想悄悄的离开,怕只怕事情并不会如此简单。   鲁国公府内张灯结彩,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色彩,一路走来更是喜庆异常,不止连廊子上的轻纱都换成了大红的,花园里的石凳石桌都铺上了大红的桌布坐垫,就连路人丫鬟的衣衫都是喜庆的颜色,这皇家的婚事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江静娴所住的院落是整个鲁国公府最热闹也是最漂亮的地方,小院里站满了丫鬟嬷嬷,声音纷杂,像赶大集似的乱哄哄的。   而此时江静娴的娘正站在院门口焦急的来回张望着,待看到江阮,急忙上前,张口便呵斥,“你怎么才来?”   江阮有些不解,看大夫人这般模样倒是在此专门等着她的样子?   江阮尚未说话,大夫人已经换了一张歉意的面孔对身边站在她身边的两位嬷嬷道,“这便是鲁国公府的二姑娘江阮,让两位嬷嬷久候了。”   江静柳在江阮耳边小声的解释,“太子着人来知会了,还特地派了教引嬷嬷专门在这候着,说是大姐姐这妆容定是要阿姐亲自给上的。”   江阮眉头微微蹙起,她本想着这件事儿不过是走个过场,江静娴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给她上妆的,不曾想,太子殿下竟然早有安排。   大夫人对这件事儿自然也是不乐意的,但脸上也不好表现出什么,只催促着江阮快到屋里去给江静娴上妆,莫要耽误了良辰吉时。   江阮进到屋内,只见江静娴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桌前等着江阮的到来,那质地精良的大红嫁衣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妖娆。   江静娴眼角瞥到江阮走进来,面色不愉,但当着宫内嬷嬷的面,也不好发作,只不冷不淡道,“好久不见二妹妹了,今日倒是劳烦二妹妹了。”   江阮面上带笑,温顺有礼,“大姐姐客气了,大姐姐与太子殿下成亲,是江家的大喜事儿,能够有用得着妹妹的地方,妹妹高兴还来不及,怎当得起劳烦二字。”   江阮走上前,拿起桌上的各种脂粉瞧了瞧,这宫内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于是微微弯腰看着江静娴的眼睛,“那大姐姐,我这就开始了。”   江静娴放在膝头的双手握的生紧,指甲都要掐到肉里去了,若非这是太子的命令,她死也是不要江阮为她上妆的,她的手碰着她的脸,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江静娴心里不舒坦,嘴上也就越发不留情面,“听说二妹妹又成婚了?”   江阮现在江静娴的面上均匀的扑了一层白粉,然后拿起桌上的胭脂与少量的铅粉调匀,往江静娴的脸颊上涂抹,听闻江静娴的问话,顺口到,“大姐姐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江静娴轻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听说是在你铺子前替人测字的那个瞎眼书生?”   听闻‘瞎眼’二字,江阮的手一顿,继续手中的动作,没有言语,只眸中神色幽暗了几分。   江静娴自然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她,她堂堂太子妃,竟然要一个寡妇为她上妆,想到这个,她的心里便像是被什么给堵了,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二妹妹上辈子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所以这辈子报应来了,事事不顺心,姻缘更是不尽人意,我这做大姐姐的真是替你难过呀。”江静娴摇头叹息,仿佛真的替她不值似的。   江阮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只做是没听见,依旧不言不语。   江静娴见她不说话,冷笑一声,“我那日见那书生,除了一幅好皮囊外看起来也没什么长处,这年头混吃混喝的骗子多了去了,二妹妹可千万不要看人家生得好,便上当受骗,让人骗了财又骗了色。”对祁烨那日说的话,直到今日,江静娴还耿耿于怀。   江静娴抬手抚了抚发髻,看着镜中为她上妆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江静娴的冷嘲热讽,江阮这些年是听惯了的,在鲁国公府,不知有多少人讽刺过她,守寡的这几年,也没少了这些刺耳的言语,所以她都是习惯了的,心里向来是毫不波澜的,可是江静娴这几句话句句不离祁烨,话中讽刺之意不可谓不明显,这在江阮听来,便是刺耳的很了。   江阮放下手中的胭脂,拿起眉黛给她画眉,语气淡淡,“要大姐姐替我费心了,不过这日子啊,都是自己过的,纵使大姐姐替我担忧,也于事无补,不过大姐姐一片心意妹妹倒是感动的很,妹妹没有大姐姐的福气,能够嫁给当今太子爷,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啊,大姐姐上辈子定是个大善人,才修了今世这般福报。”   江阮在鲁国公府最然受尽欺侮,但是性格倒向来是强硬的,不管受了多少委屈,那张小嘴从来不服软,这也是江静娴恼她的地方,今个儿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不止不反驳,还处处恭维她,这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看来这个江阮倒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知道她就要做太子妃了,不敢再像以前那般与她对着干,这几年倒也是长了脑子的。   江阮这般懦弱,到让她失了找她不痛快的心情。   江阮弯腰板正江静娴的头看向铜镜,手上比划着她两边眉峰是否平行,脸上是清浅的笑意,语气温婉,“不过妹妹也提醒大姐姐,这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风水都是轮流转的,没有人是一帆风顺的,大姐姐这前半辈子顺风顺水的,未受过半点儿磨难,妹妹就怕大姐姐嫁给太子殿下后,这运势便...”   江阮拖长声音,脸上挂着轻笑,手上动作麻利的为她画着眉,那眉形是近日最流行的平眉,在江阮的笔下,这眉衬得江静娴越发冷艳动人。   江静娴不曾想江阮竟然敢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诅咒她的话,气的双手发抖,恨不得起身打江阮两个巴掌,却碍于那两个教引嬷嬷,又不得发作,面上还得保持着大方得体的笑容,语气里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这二妹妹在那鱼龙混杂的地方呆久了,这嘴皮子越发溜了。”   江阮拿起笔,垂眸看着江静娴,语气颇为遗憾,“按理说今个儿是大姐姐大婚的日子,又是嫁给尊贵的太子殿下,这眉间的花钿自然应该是独一份的,可是偏偏太子殿下有言,今个儿大姐姐额间的花钿定要与那日妹妹额间的一模一样,妹妹也是实在无奈,还望大姐姐莫要见怪。”江阮说着,还福身恭敬的行了一礼。   江静娴实在是忍无可忍,伸手推了江阮一把,江阮不察,后退两步,腰身撞在了身后的桌角上,小脸顿时白了起来。   “怎么了,太子妃,发生何事了?”一个教引嬷嬷上前,皱眉问道。   江阮忍着疼站直身体,“没什么事儿,是我不小心没站好。”   “那就动作快一些吧,耽误了时辰,谁也担待不起。”   江阮忍着腰间的疼痛走上前,再一次执起了笔,开始往江静娴的眉间绘花钿,这花钿她自然不会真的绘那日祁烨在她额间绘的那样式,而是略略做了改变,想来太子不过一瞥,自然也记不分明,祁烨亲手为她绘的样式,她怎会让它出现在另一个女人的脸上。   “江阮,不管你嘴皮子再利索,今日太子殿下娶得也是我,你还记得当年那梅花宴吗?太子殿下另眼看你又如何,时至今日,你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嫁给太子殿下,同样都是江家的小姐,偏我娘亲是大家闺秀,我生出来便是嫡长女,你娘亲只是个卖笑的歌女...”江静娴仰着脸任由她绘着那花钿,眼中尽是挖苦,“而你,什么都不是,这就是命。”那年的梅花宴这些年一直梗在她的心头,像是鱼骨头般卡在那里,吐不出咽不下。   江阮清冷的眸子看着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先是诋毁她家相公,现在又说她娘亲,真当她是纸糊的,嘴角一勾,江阮轻声细语,似只是姐妹间的悄悄话一般亲昵的笑着,“妹妹自然是没有福气嫁给太子殿下,可是妹妹如今的夫婿眼中只得妹妹一人,可是太子殿下身边可就不同了,当年的梅花宴上,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殿下那枝梅花是要落入姐姐手中的,可惜最后...”江阮轻笑一声,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江静娴冷目倏地看向她,眼中尽是凌厉之势,恨不得上去撕了她那张嘴。   江阮收了最后一笔,满意的看着江静娴那张艳若桃花的脸,依旧一脸不达眼底的笑容,屈膝行礼,“咱们姐妹再见不知是何年月,妹妹祝愿大姐姐花常开,水长流,月长圆,与太子殿下长长久久,恩爱白头。”   这似是祝福的话语实则句句诛心,江静娴气的浑身发抖,却又奈何不了她。   江阮起身,后退一步,扬声道,“太子妃的妆容好了。”   眼看着江静娴罩上红盖头,从屋内被搀扶着出去,院内鞭炮声不绝于耳,丫鬟仆人跪了一地,江阮才开始有些后怕,心里涌上丝丝点点的懊恼,她这人总是沉不住气,不应该呈口舌之快的,言语上她倒是把江静娴气了个半死,可是江静娴到底是太子妃,日后她若想要对付她可谓是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想到这些,江阮再次叹了口气,她这性子,倒真是越发不沉稳了。 第16章   随着江静娴的离去,小院也暂时静了下来,江阮从房内走出去,此时的日头已经开始西落,晚霞映红了整个天空,将整个鲁国公府都笼罩在一片霞光之中,映着府内的假山清池,更显花木之美。   江静柳正在门口等着她,江阮本想随她一起去看看王氏,江静柳却摇着小脑袋,“娘今个儿很忙,没空见阿姐,再者人多眼杂,娘让阿姐快些回家就好,不用记挂她。”   江阮拍拍脑袋,她怎么给忘了,今个儿是鲁国公府的大日子,她娘怎么可能清闲的在院里等着她回去看她呢。   江静柳送江阮出府的这一路上,江阮又嘱咐了江静柳好些话,让她好好照顾王氏,莫要调皮,好好念书,江静柳的性子像个男孩子,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   江静柳最后嘟起小嘴,“阿姐,你好啰嗦,比娘还要啰嗦。”   江阮失笑,宠溺的捏捏她的小脸,“你呀...”   江静柳哭哭唧唧的不舍得江阮离去,江阮哄了又哄,才将她勉强安抚住。   两人行至来时的侧门,江阮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到江静柳手中,“阿姐知道你与娘亲在府里过得并不宽裕,这些银子你收着,不要让娘知道,以备不时之需。”   江静柳自然不肯收,两人正推搡间,一个略带冷厉的嗓音响起,“怎么,觉得我鲁国公府养不起她们娘俩,需要你来施舍?”   江阮听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浑身抖了一下,江静柳迅速将荷包收在怀里,拦在江阮身前,小脸上扬着大大的笑容,“爹,您不在前厅宴请宾客,怎么到这里来了?”   鲁国公府的大老爷双手背在身后,从垂花门处走了出来,脸色不太好,显然是来了好一会儿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明白。   江阮已经快一年没见过自己的爹了,正确的来说,自她出嫁后的这三年她只见过江瀚海一次,是去年祖父鲁国公寿辰时江阮前来贺寿,远远儿的瞧过那么一眼。   江阮福身行了一礼,小声的叫了一声爹。   江瀚海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良久,脸上表情有些阴鸷。   江阮被他瞧的心里发慌,心砰砰跳着,“没什么事儿我就回去了。”说完,江阮转身便往外走,步履匆忙。   “站住。”江瀚海终于开口,江阮步子一顿停下了脚步,有些踯躅的转身,“爹还有什么事儿吗?”   江瀚海的眼睛自她脸上移开,落在院中的秋千架上,淡淡道,“我给你定了一门婚事,是在乾地做茶叶生意的。”   “什么?”江阮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向那个面无表情她所谓的爹,“您这是什么意思?您难道不知道我已经成婚了吗?”   “知道又如何?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你以为我会同意?”江瀚海重重的哼了一声。   春日的天越发好了,少了冬日的冷寂,黄昏的风吹在身上多了一分暖意,而此时的江阮却仿佛从冷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冰冷彻骨。   曾几何时,她每天躲在亭子后面,渴望着那个面目威严的男人能够对她笑一笑,能够像对待其他子女一般抱抱她亲亲她,哪怕是因为她念书念的不好惩罚于她也好,可是这个男人从来不屑看她一眼,甚至为她起名字时,都要她的名字与旁人的名字不一样,因为她当不起鲁国公府的这个‘静’字。   曾经的江阮以为是她做错了什么,亦或是爹他重男轻女,经历了无数的伤心绝望无助哭泣后,江阮才明白,她什么都没做错,他看不上的只是她这个人而已。   江阮深深吸了一口气,垂着头,“我们拜了堂,成了亲,街坊四邻都已知晓,不能更改了。”   “这些事情我自会安排,你只要好好的呆在府里等着嫁人就好。”   江阮抬眸看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这么多年了,我左思右想也不懂爹为何要如此待我,到了现在,也没有去追究的必要了,只是我想不明白,无论是我自己找人嫁了,还是嫁给您口中所说的那外地商人,结果都没有什么区别,您又为何非得对我步步紧逼呢?”   “步步紧逼?”江瀚海冷冽的眼神倏地看过来,呵斥,“这是你同长辈说话的语气吗?”   江阮直视着他,没有躲避,也没言语。   江瀚海甩了甩袖子,“我都是为你好,莫要不识抬举,静柳,带你二姐姐回房休息,这几日不得出府。”   江静柳小脸皱成一团,“爹,我阿姐已经嫁人了...”   “闭嘴。”江瀚海冷冷瞪她一眼,“什么时候由得你插嘴了。”   江阮微微低头,阖了阖眼眸,一滴泪水顺着眼角轻轻滑落,那些在心里缠绕多年一直不肯熄灭的光芒在这一瞬间仿佛是下了一场漂泊大雨,将最后一点儿希望也浇灭了,原来一切终究还是奢望。   江阮抬手轻拭眼角,再次抬起头来是眼中一片清明,神情淡然,“女儿既然已经嫁了人,断然不会再嫁他人,所以恕难遵从爹的命令。”   “你想违抗我?”江瀚海目光犀利。   “是。”江阮毫不犹豫。   江瀚海没想到她竟应得如此痛快,不由冷笑一声,懒得再与她多说一句,“来人,把二小姐带回去。”   江阮攥紧了双手,这么多年了,午夜梦回时,江阮都觉得心悸,为什么她爹待她如此这般,她在他心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小时候她还私以为是因为王氏歌女的身份让他蒙羞,所以顺带着他也不喜欢她这个女儿,可是后来有了静柳,他对静柳虽说不上对江静娴那般和蔼可亲,倒也和和气气,心情好了,还会逗她玩,那时她才知道,她是这个鲁国公府的异类,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异类。   “爹。”江阮淡然的抬起头,“我与林家的婚事,皇上是知晓的,皇上怜悯我,所以才有了三年后婚嫁自由的旨意,到如今,三年之期已满,我另嫁他人,已成事实,爹若再这般阻挠,就不怕女儿闹到皇上面前去吗?”   江瀚海似是有些诧异她的强硬,却也满不在乎的嘴角勾起嘲讽,“你在威胁我?你觉得你会有机会见到皇上吗?还是你以为你那个所谓的瞎眼相公会有机会见到皇上?真是痴人说梦。”   江阮眉眼微垂,眸子中都是冷光,他对她当真是没有丝毫的父女之情?   “怎会见不到皇上?”一个张扬的带着轻佻的声音突然插言。   众人一惊,抬眸看过去,寻了一圈才在墙头上看到了一个锦袍小公子。   叶舟逸坐在墙头上,晃荡着双腿,托着腮笑眯眯的看着江瀚海,“江大人,我定国公府虽已没落,但我爹总不至于见不到皇上吧?您这也太瞧不起人了。”言下之意,总有人会愿意帮他捅到皇上跟前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江瀚海眉头紧紧蹙起,转身唤人,“来人?侍卫呢?都到哪里去了?”堂堂鲁国公府竟然让人悄无声息的坐了墙头,传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一群持着刀剑的侍卫从四周冲出来,围在了江瀚海身边,警惕的看着叶舟逸。   叶舟逸看着架势吓得抱紧了胸膛,往后缩了缩,“江大人,我还是个孩子,何苦这么大的阵势,太吓人了。”   “叶公子来我鲁国公府有何贵干?”江瀚海无视他浮夸的表情。   叶舟逸从怀中掏出一龙凤贴拿在手里晃了晃,“本公子今天是受人所托来带他家娘子回家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手中握着的是二姑娘成婚的龙凤贴,官府盖了印的,这龙凤贴都有了,这二姑娘便是别人家的媳妇儿了,可再也不是江府的二姑娘了,这要闹到皇上那里去,怕即便有鲁国公在上面顶着,江大人也丝毫不占理儿吧?”   这龙凤贴是夫妻成婚时需要到官府领取的官贴,上面写了成婚双方的名字年庚,父母名字,主婚人和媒人的名字,是签押盖印的,有了龙凤贴,便证明二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只是她与祁烨成婚成的仓促,压根并没有去官府领取官贴,叶舟逸手里的龙凤贴又是哪里来的?   叶舟逸从墙头上跳下来,晃着身子往江瀚海身边走去,那些侍卫没有听到江瀚海的指令,缓缓后退,让开了地方。   叶舟逸将那龙凤贴在江瀚海眼前晃了几晃,确保他看清楚明白了,笑意满满,“江大人,二姑娘要回家了,您也不要舍不得,她有空总会回来看您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呸,您看我这张嘴,嫁出去的女儿还是贴心的小棉袄,您不用这么恋恋不舍的,又是侍卫,又是刀剑的,闹到皇上面前,就更不好看了,是不是?”   江瀚海双手在背后攥紧,脸上面无表情,与叶舟逸对视了片刻,冷冷开口,“开门,让她走。”叶家的父子俩都不是省油的灯,这定国公府真要掺和进来了,这件事儿便棘手了。   江静柳闻言,不待下人有所动作,飞跑过去将门闩放下来,急急道,“阿姐,快走。”   江阮并没有立刻往外走,而是走到叶舟逸面前,拽住他的衣袖,小声道,“一起走。”   叶舟逸拍拍她的胳膊,眼睛依旧看着江瀚海,耸耸肩,“我就不走了,江大人的女儿今日做了太子妃,定是很高兴,我想他现在一定很希望与我爹见面好好谈谈同僚情意,你看,我把绳子都准备好了。”叶舟逸从腰上抽出一根麻绳扔给一旁的侍卫,“好了,你们现在可以把我绑了去见我爹了,顺带告我一个私闯鲁国公府的罪名。”   江瀚海被他说中心思,再也没有先前的淡然,气急败坏,“把他给我绑了,从前厅众人面前给我送到定国公府去,等宴会结束,我亲自到定国公府讨要个公道。”江瀚海说完甩袖离去。   江阮担心的看向叶舟逸,叶舟逸浑不在意的对她眨眨眼,嬉皮笑脸,“千万别对我心生歉意,也不要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被绑着送到我爹面前我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爹都习惯了,好了,好了,快走吧,这鲁国公府难不成你还没待够?”   江阮眼睁睁的看着叶舟逸被侍卫捆了带走,最后看了一眼这鲁国公府,转身,决绝的离去,她与这鲁国公府,再无关联。 第17章   江阮自鲁国公府出来,一阵微风袭来,至此时江阮才发现后背出了一身冷汗,透骨的凉。   今日若不是因着叶舟逸,她或许真的就没有机会迈出鲁国公府的大门了,想到这些,江阮只觉一阵后怕,拎起裙角匆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此时正是黄昏,从鲁国公府侧门所在的巷子里走出来便是长街,大家忙了一天活计,正是回家的时候,长街上熙熙攘攘,是小贩热闹的叫卖声,是街里四邻遇到后的家长里短,江静娴的花轿从长街经过,引来无数人的围观,小孩子围在一起又跑又跳,嬉笑声响彻了整条街道。   江阮站在巷子口,一眼便瞧见了那个负手站在大树下的男子,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在杂乱的人群中是那么显眼,让人无法忽视。   江阮的心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然后快步往他身边走去,等到行至他身边还有几步远时,江阮的步子又慢了下来,最后停了下来,隔着来往的行人就那么看着他。   他身后的大树枝叶繁茂,葱翠欲滴,他着一身石青色的素面锦缎袍子站在树下,面容沉静如水,与那树一起落入晚霞的暮景当中,仿佛宁静致远的山水画,将这繁杂的世间隔之于外,让她的心也无端端地平静了下来。   似是若有所觉,男子眉头蹙了一下,继而抬步缓缓的往女子的方向走过来,江阮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唤她,直到男子走到她近前,停下脚步,垂眸望向她,江阮才轻轻开口,“你怎会在这里?”   祁烨抬手动作缓慢的往前伸,碰到她的发丝,然后大手微曲摸了摸她的头,“我来接你回家。”那声音轻而缓,像是涓涓溪水撩拨了人的心弦。   江阮的呼吸停滞了那么一段时间,清亮的眸子里泛起湿润,‘我来接你回家’,这六个字分开来只是平淡无奇的六个字,合在一起却成了这个世上没美妙的语言,让她刚刚经过了寒冬腊月的心在这一刻开始回暖,直至心头泛起热流,烘热了她整个人。   江阮上前一步,轻轻挽住他的胳膊,“先生,我们回家吧。”   听闻她的‘先生’二字,祁烨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却也没有纠正,只轻声应着,“好。”   两人转身往回家的路上行去,江阮扶着他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问道,“叶舟逸是你去寻他来的?”叶舟逸说他是受人所托。   “我让桓儿去的,那日见你与他熟谂,想来能帮得上忙。”祁烨淡淡道,心中却尽是嘲讽,他此时宛如一个废人,自己至亲的人都无法守护,还要寻求旁的男人的帮助。   江阮并不知他心里的想法,只觉心头泛起一股甜意,又有些疑惑的偏头看他,“那龙凤贴是真的吗?如何寻来的?”   “你我是光明正大成了婚的,龙凤贴本就是应该有的,并不难得来。”   祁烨并未明说那龙凤贴是如何得来的,但言下之意已经言明那龙凤贴是真的了,江阮也没有刨根问底非要问个清楚明白,只是想到那龙凤贴还在叶舟逸手里,她还未见过,不由有些小小的期待。   因着祁烨的眼睛,两人走得并不快,江阮不时侧眸看一眼身边的男子,心里麻麻痒痒的暖成一片,从她认识他的那天起,便想要对他好,却从来没有奢望过他也能如此待她。   可是慢慢地她发现,他虽不善言辞,甚至看起来很冷淡,但心里却是温柔的,他会在她左右为难时提出娶她,在她想不出花钿的样式时为她亲手绘花钿,会在新婚之夜体谅她而隐忍自己,更会在她陷入为难之地时帮她解围,这些事情她虽不说,却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记在心里。   从小到大,没有几个人是真心待她的,所以其实只要一点点儿的温暖,她便会很欢喜,并且铭记于心。   “晚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江阮攀着他的胳膊仰头看着他,眼中亮闪闪的满是期盼,成婚以后她还未给他做过一餐饭呢。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甚至带着些微的喜悦,仿佛并没有受到今日之事的影响,可是按理来说,此时她的心里定然是忧伤难过的,而他看不见,无法准确的判断她心中的所思所想,安慰之言更是无从谈起,祁烨心里充满了挫败,此时的他,什么都为她做不了,无法为她遮风挡雨,更是连言语的安慰都做不到。   江阮见他不言语,晃了晃他的胳膊,“怎么了?”   祁烨垂了垂眸,胳膊抬起脱离了她的攀附,江阮一愣,下一刻,祁烨的手已经滑下去将她的小手裹在了大掌里,声音一如既往的润朗好听,“只要是你做的,都可以。”   他的掌大而温暖,她的手小而微凉,她的手被裹在他的手中,严丝合缝,完美的契合,仿佛本就如此。   江阮面颊慢慢浮起一抹浅红,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的往家的方向行去,霞光洒了一路,映红了相携而行的身影。   “祁公子?”一个略带讶然的嗓音募得响起。   江阮与祁烨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江阮抬眸看过去,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祁烨眉头微皱,思索了片刻,薄唇轻启,“闫大夫。”   那老者眸子中的惊讶无法掩饰,“祁公子还记得我?”老者忍不住拱手赞叹,“不过见过一次面,听过老朽一次声音,祁公子真是大才。”   祁烨只微微颔首,并未说话。   “公子的眼睛可有进展?”那闫大夫又开口,视线在祁烨的眼睛上不停的转着。   江阮闻言,心里动了一下。   祁烨似是不想多谈,只淡淡道,“劳烦严大夫记挂,我们还有事儿,先行离去了。”然后便牵着江阮的手离开。   “诶...”那闫大夫招了招手,似是还有话说,祁烨与江阮却已经走远了,那闫大夫摇头叹息了一声。   江阮虽是被祁烨牵着离开,却不停的回头,终于看明白那老者身后挂的是‘闫记药埔’的牌子。 第18章   回去的路上,江阮明显心不在焉起来,步子越走越快,祁烨都有些跟不上了。   一踏进胭脂铺子里,江阮登时松了握着祁烨的手,高声唤着,“桓儿,桓儿?”满屋子的找榕桓。   祁烨一路上被她带着走,心思又全在她的身上,并没有如往常般去留心脚下的路,她这猝不及防的一松手,祁烨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好一会儿才找到方向,摸索着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这边江阮似乎已经完全将他抛之脑后,从铺子进了后院找了一圈,又从后院出来,疑惑道,“这桓儿去哪里了?”   正说着,榕桓从外面进来,“我在这里。”   江阮看到榕桓两眼迸发出一抹亮光,抓住他的胳膊扯着他进了后院。   榕桓不明所以的跟着她走进了厅堂,江阮迫不及待的问道,“桓儿,你爹的眼睛是不是还能治好?”   桓儿这才了然她为何这般急切,方才他跟在她与三叔身后,也瞧见了那闫大夫,想来是闫大夫的话让她动了心思。   “我爹的眼睛是前几个月才看不见的,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把城里所有的大夫都看了一遍,但都没什么进展。”那闫大夫便是其中之一,这也是为何那段时间他们的生活过得那般窘迫的原因。   江阮闻言心中升起一抹希望,她从来不敢多问他眼睛的事情,怕触及他的伤心事儿,她以为他的眼睛已经失明多年,原来并非如此,他的眼睛是最近才看不见的,不是年少失明,也不是多年治不好的顽症,想到他那般漂亮的眸子却没有神采,她的心便一抽一抽的疼,即便她并不在乎他是否看得见,可是她知道他在乎,而且是在乎的很,而她想要的只是他能够开心而已。   江阮叫来漓儿嘱咐了几句,便匆匆打开后门出了去。   江阮这一走直到晚膳时也未回来,漓儿将饭菜摆上桌,道,“小姐说她会晚些回来,让公子先用。”   祁烨端坐在桌前,闻着饭菜的香味,并没有什么胃口,不是说好了为他做饭的吗?   “你们家小姐去哪里有说吗?”祁烨淡淡问道。   漓儿为榕桓添饭,摇摇头,“没有,她只说有些事情。”   榕桓抬眸看了一眼祁烨,复又低下头去,默默吃着饭,他好似猜到她去了哪里,前几个月他也如同她那般急切,只是后来把全城的大夫都看了一遍后,那颗带着希冀的心越来越沉,直至像此时这般心灰意冷了。   祁烨拿起筷子,顿了一下,又放了下,起身往卧房行去,漓儿喊他,“公子你去哪儿,不用膳了吗?”   没有听到祁烨的回答,漓儿有些无措,榕桓从容的吃着饭,“咱们先用吧。”   江阮回来时已是掌灯十分,弯弯的月牙挂在树梢之上,露了一个尖尖的角,窗子半开着,透出烛光,祁烨正伏在案前写着什么。   江阮进了门,祁烨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将手中的毛笔放了下,抬起头,视线落在了门口的方向。   江阮脚步不停的直奔书桌走来,轻快的语气,“我回来了。”   祁烨站起身,“何事这般高兴?”他听得出她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欢喜。   江阮但笑不语,只仰头担心的看着他,“我听漓儿说你未用晚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祁烨从书桌后走出来,摇摇头,“不是,只是想等你一起用。”   江阮嘴角忍不住上扬,“那我去热一下饭菜,你等我。”   祁烨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负在背后的手指微微蜷缩,她去哪里了?又因何这般高兴?这些时日以来,她今日那欢喜的情绪似是比成婚那日还要多得多。   而她,似乎并不想说。   两人静静的用完晚膳,江阮拿了书本在烛光下为他念着,声音一如既往的婉转柔和,但明显今夜的她有些心不在焉,语气中略显浮躁,很容易便能辨别出她心绪不稳。   “不要读了,睡吧。”祁烨突然开口。   江阮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顺从的放下书本,脱了鞋子上床,乖巧的掀开被子钻了进去,闭上眼睛真的准备睡觉,她明天还要早起,是应该要早些睡的。   祁烨靠在那里,听着她清浅的越来越沉稳的呼吸声,眸色幽深,成婚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两日,他这是已经开始受冷落了吗?   半晌,祁烨慢慢躺下,翻身,手臂搭在她的腰上,胸膛贴上她的后背,唇凑到她的耳边,嗓音略有些低沉,“那里...还疼吗?”   江阮浑身一抖,脸颊泛起一抹潮红,感受到他身上撩人的气息,心越发快速的跳了起来。   “...先生,今日我月事来了。”江阮声如细丝。   祁烨察觉身下的人小小的一只缩在他的怀里,身体上并没有拒绝甚至是亲昵的,只是...   “月事来了...是何意?”祁烨眉头微微皱起。   若不是祁烨平日里不苟言笑,江阮定以为此时他是在同她开玩笑的,他一个成过亲有过孩子的男人怎会连月事为何物都不知晓呢?   江阮侧头,他的唇从她脸颊拂过,柔软而炽热,江阮睁大眼睛看着他俊秀的没有什么表情的侧脸,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先生当真不知月事是何意?”   祁烨沉思了片刻,最后摇摇头,“当真不知。”义父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所知晓的不过是这世间的沧海一粟,他以往一直自负博古通今,而现在却被自家娘子难住了。   他的样子很认真,绝不是刻意说笑与她,江阮愣愣的坐起身来,看着他,“你...之前的娘子也就是桓儿的娘亲没有告诉过你吗?”夫妻之间这般亲密,岂会连这些都不知晓。   祁烨也坐了起来,因着这一番动作,里衣的系带松了开来,露出了些白皙的胸膛,江阮忙别开眼睛,一阵面红耳热。   “桓儿的娘并非我的娘子。”祁烨开口解释。   “什么?”江阮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不待江阮多想,祁烨又道,“桓儿是我兄长的孩子,家里遭了难,兄长与嫂嫂已不在人世,所以桓儿才跟了我,我是他三叔。”祁烨言简意赅的解释了榕桓与他的关系。   桓儿曾说他的娘亲已不在人世,所以她一直以为祁烨是一个带着孩子的鳏夫,寡妇与鳏夫,想来也算是般配的,可是现在桓儿却成了他兄长的孩子,而他连月事是什么都不知晓,那岂不是...   “...你不会是从来都没成过亲吧?”江阮有些忐忑的开口,眼中是不安的神色。   祁烨看不到她的脸,看不到她的眼睛,无法判断她此时的想法,只觉她的语气有些捉摸不透,只能实话实说,“是。”   江阮仿佛受了打击一般瘫坐在床上,咬着下唇吸了吸鼻子,眼中隐隐有些湿光,弄了半天,他不是鳏夫呀。   他容貌俊朗,风姿绰约,才高八斗,会写字,会丹青,会卜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些她看不懂的晦涩书本他只听听便知其意,这般才貌的男子怎么能娶一个寡妇呢?   江阮这样想着,便替他委屈至极。   祁烨只听得到她清浅的呼吸,还有隐约的啜泣,眉头紧紧蹙起,为何哭了,只是因为他不知...月事为何物吗? 第19章   屋内的烛火闪闪烁烁,黯淡了几分,祁烨伸手去触碰她的脸,想要给她擦拭泪水,却不小心碰到她的肩胛,粗粝的手指不防备下触及到那细嫩的肌肤,祁烨迅速收手,那细软的系带松松垮垮的挂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被他一扯一勾,顿时松了下来,白嫩娇小的柔软,春色满园关不住。   江阮顿时面如红霞,慌忙将那带子系上,悉悉索索的声音让祁烨皱了眉,“怎么了,我弄疼你了?”说着便想要伸手再一次碰她。   江阮慌乱的往后挪了一下躲开他的手,同样的伸手,第一次碰到了她,这一次却没有,祁烨便知是她躲了,手在半空顿了一会儿,才缓缓收回去,语气是难得的温软,“是我错了,你莫要哭了。”   哭?江阮一怔,她何时哭了?是,她是有些替他委屈,所以湿了眼眶,却并没有哭出来啊,只因为她想好了,成婚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那么她能做的便是竭尽所能的对他好。   温软的身子依偎进他怀里,环抱住他精壮的腰身,脑袋搁在他的肩膀处,江阮喃喃道,“先生,以后我会对你好的,你一定不会后悔娶了我的。”   祁烨心里一跳,手往上揽住她的腰,唇抵住她的耳畔,万般珍重的落下一吻。   是他让她受苦了,她为林家所做的一切,她为他守的寡,为他吃的苦头,受的罪,日后,他会千倍万倍的还给她。   她这般靠在他的怀里,胸前的柔嫩摩擦着他的胸口,还有她身上浅淡的香味,让祁烨有些心猿意马,抱着她的双臂越收越紧,唇沿着她的脖颈来回亲吻着,手也往她的小腹间探去。   江阮察觉到他的动作,忙握住他的手,羞涩的埋在他的肩窝里,娇嗔道,“先生干嘛呢,不是说了来月事了吗?”   又回到了先前的问题上,祁烨抱着江阮几不可闻的轻轻叹息一声。   江阮这才想起她家先生是个连月事都不懂的‘白’先生,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笑意,直起腰身跪坐在他怀里,俯身在他耳旁轻声细语面红耳赤的解释了一通。   祁烨听着听着,向来没什么表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从耳根后泛起一抹红晕。   听闻她的解释,他才了然为何今日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夹杂着些轻微的甜腻,他初始还以为她又用了什么香料呢。   “那每月失那么多血,不会难受吗?”祁烨的大掌下意识的去抚摸她的小腹。   他温热的手掌整个覆盖住她的小腹,给泛着凉意的地方带来一丝暖意,江阮舒服的靠进他怀里,手按住他的大掌,闭着眼睛呢喃,“还好,不过这样子很舒服。”   来了月事本就有些乏力,再加上白日里折腾了一天,嗅着他身上让人安定的味道,江阮眼皮渐渐沉重。   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祁烨小心翼翼的搂着她躺下,将被子盖在她身上,江阮在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在他怀里,小小的一只,仿佛要镶嵌进他身体里一般,祁烨亲了亲她的发丝,大掌护着她的小腹一夜未敢动。   *   天际方露了一些亮光,江阮便醒了,这一晚睡得太过踏实,以至于一晚上都没醒来过,祁烨的手搭在她的腹间闭着眼睛,气息平稳。   江阮小心翼翼的挪开他的手,祁烨一下子便醒了,声音带着初醒时的混沌,“怎么了,不舒服吗?”   江阮坐起身来,替他掩好被角,“不是,今日有姑娘成亲,我要去为她上妆,所以要早些走。”她把早就想好的理由说与他听。   祁烨若有所思。   江阮离开了家,便径直往郊外行去,昨日她去了‘闫记药埔’,问了闫大夫一些祁烨眼睛的事情,闫大夫说他从未见过这种病症,身体上没有任何毛病,脑子里也没有血块,却就是看不见,所以他也束手无策。   江阮正待失望,闫大夫又告诉她郊外的城隍庙外近日来了一个神医,那个神医名声很大,素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但是他向来脾气古怪,只看疑难杂症,而且还是在自己心情好的时候,纵使千金万金想请也是请不到的,只是这几日那神医竟然在城隍庙前摆起了摊子,无偿帮人瞧病,所以那闫大夫让江阮去碰碰运气。   只是这神医脾气真的是古怪的不得了,即便是无偿看病,也需要看眼缘,不合眼缘的病人是绝迹不会给看,所以这些时日城隍庙前排起了长队,却没有几个真正看得上病的,所以那闫大夫才说只能是碰运气。   但是对于江阮来说,这便是好消息,无论如何,也是有希望的不是。   江阮怕看病的人太多排不上号,所特地起了个大早希望能早些见到神医,可等她到了城隍庙,还是被惊了一下,这个时辰,太阳还未升起,城隍庙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   这城隍庙早就破旧了,平日里没什么香火,也没人会来这里,因着这位神医,竟然变得热闹起来,还有人到这附近摆起了摊子卖些包子馒头之类的,给这城隍庙又添了些烟火气。   江阮确定了这些都是来找神医看病的,便站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排起了队,不多时,江阮的身后又排上了好多人。   虽然排队的人多,但是队伍移动的速度也很快,江阮不由纳闷,这神医看病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到底靠不靠谱?   江阮探头往前瞧了一眼,便见一个妇人扶着一个捂着胸口不停咳着的消瘦男人往这边走着,看样子是刚看完病。   江阮忙唤住她,“这位大嫂,你家相公看过病了吗?”   那大嫂叹息着摇摇头,“那花神医说了我家相公这病不是疑难杂症,并非不治之症,所以不给治,所以我们想着再排一次,看看能不能打动神医,为我家相公瞧病。”   江阮皱眉,看来这闫大夫说的不错,这神医确实脾气性格很是古怪,只是...   “大嫂,这神医是不是假的呀?他是因为看不好你相公的病所以才推脱说不给治的吧?”在江阮心中,大夫都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岂会有这般脾气古怪的人,竟然见死不救?   “不不...”那大嫂忙摇头,“不是的,这花神医确实是医术了得的,城南酒楼里那王老板,患有腿疾多年,所有大夫都无能为力,不过往花神医这里来过一次,竟然好了大半,现在双腿利索,几乎看不出以前是个瘸子了。”   江阮眉头皱的越发深了起来,这怎么听着那么像行走江湖卖大力丸的骗子呢? 第20章   即便队伍移动的速度很快,快要到江阮这里时还是过去了一个时辰,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际,虽不若夏日里热,却也晃得人眼晕。   江阮的前面还排着两个人,但此时她已经能很清晰的看清这位花神医的长相了。   江阮本以为被称为神医的必然是头发花白德高望重的老者,却不曾想这个神医竟然是个年轻的男子,一身张扬的青绿色衣衫,黑色的长发竟然用大红色的布条束在脑后,单看他的脸,也是俊朗清逸,只是配上这身鲜艳的装束,真的是...一言难尽。   江阮撇撇嘴,想来神医都是有怪癖的。   排在江阮前面的两位,一位得了风寒不住的咳嗽,神医捂着嘴躲得老远,“不过是小小风寒,随便一个大夫便能瞧了,浪费本神医的时间,走走走...”   另一位是年轻的女子,脸上长满了黑色斑点,那神医面无表情,“你生出来就是这幅模样的,难不成还想让我把你的脸皮揭下来翻个个儿再贴回去?”   那女子羞愧的捂着脸哭泣着跑了。   江阮眼皮跳了跳,尚未来得及多想,便到了自己,江阮忙上前,一句‘大夫’还未说出口,那神医懒懒的睨了她一眼,不耐烦的摆摆手,“你没病,可以走了。”   江阮愣了一下,神医抬手,“下一位。”   江阮急忙道,“大夫,我是没病,是我家相公病了,还请您...”   神医眉眼垂着,语气冷淡,“那本神医更加不会看了。”   江阮,“......”   “神医都说下一个了,你让开些,你家相公病了便让你家相公亲自来,你来算什么?难不成还想要神医屈尊去你家吗?”排在江阮身后的女人伸手推了江阮一把,江阮被她推到了一旁,差点儿摔倒。   那女人走上前坐在凳子上,伸出手腕放到方木桌上,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神医,麻烦您给我看一看,为何我成婚多年都没有孩子?”   神医懒懒的抬了抬眼皮,“不看,下一个。”   “为何?”那女人急了,她已经在这里排了两天了,好不容易才见到神医的,“神医,我的病看了许多大夫,大夫都说没有办法的,您不是说专医奇难杂症的吗?”   那神医终于正眼看她,细长的眼睛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薄唇缓缓张开,吐出几个字,“看你不顺眼。”   那女人平日里也是个泼辣的,哪儿受过这般憋屈,拍桌而起,破口大骂,“你这个庸医,说什么无偿医病,我看你就是个骗子,我砸了你的摊子。”   那神医轻轻哼了一声,头上的红丝带随风飘扬,他身后一个身形高大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往前一站,一柄大刀往地上一戳,发出巨大的响声,连地面都仿佛晃了几晃。   “你想找茬?”那高大男子阴沉的看向女人,目露凶光。   周围的人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女人也就是个纸老虎,欺软怕硬,哪见过这般架势,早就吓得腿都软了,话也不会说了,惊慌失措的跑了。   江阮方才心思全在神医身上,并未注意到他身边有何人,此时才明白为何这神医这般大的架子却没有人敢来砸场子了,这般凶神恶煞,谁敢来呀!   神医很满意的摸摸下巴,嘴角笑眯眯,继续喊道,“下一位。”   排队的人被那大汉吓了一跳,神医突然这么一喊,倒是把大家喊愣了,一时间竟然没人上前。   江阮见状,忙趁机走过去,语气中带着恳求,“神医,我相公的眼睛看不见,所有大夫都说医不了,我求求您能不能……”   “眼睛看不见?”那神医猛的抬眸看她,眼神犀利。   江阮愣了一下,呐呐,“...是,就是眼睛看不见...”   神医身旁的彪形大汉眼中迸发出一抹兴奋,低头在神医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神医推开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江阮一番,斜眼倪她,“你家...相公?”   “对,我家相公。”江阮迅速回答。   神医失望的摇了摇头,对身边的大汉耸耸肩,“听见了吗,她说她家相公……”   那彪形大汉又看了江阮一眼,抱着大刀偏头看向一旁,是啊,他家主子再落魄也不会随便去做人家相公的。   江阮不知发生了何事,还以为神医已经对祁烨的病感兴趣了,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神医,您能不能为我家相公看病,只要您能治好我家相公的眼睛,不管您提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您的。”   神医嗤笑一声,懒散的摆摆手,“靠边,下一位。”   江阮紧紧咬着下唇,这是除江静娴外另一个能惹起她怒火的人。   江阮坐在城隍庙前的大石上,托着腮看着那犹如长龙似的队伍不断的移动着,眉头紧皱,还真如那闫大夫所说,这神医脾气性格确实古怪。   江阮坐在这里观察了很长时间,这个神医也并非一个人不医,他给一个肚子鼓胀的七旬老妪吃了一颗药丸,那老妪去了趟茅房,那肚子便奇迹般的消了下去,那老妪的肚子涨了一两年了,不知何原因,不痛不痒,就如同十月怀胎般的鼓着,看了许多大夫,都找不到原因,此时一下子好了,家里人很开心,感恩戴德的走了。   这神医还医了一个被马车给撞昏了的孩童,这孩童自从被马车撞晕后便昏迷不醒,已有三月,孩童的娘亲日夜哭泣,眼睛都快要哭瞎了。   神医掀了掀那孩童的眼皮,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为他施针,一套针施完,那孩童竟然咳了一声,手指头也明显的动了动,虽然并未醒过来,但也已经是这几个月以来最可喜的瞬间了。   神医收了针,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有些虚弱道,“好了,先抱回去吧,身体会慢慢好转,最多一月,定然会醒过来的。”   那家人跪下磕了好几个头才欢天喜地的抱着孩子走了。   站在神医身边的大汉眉头紧锁,小声道,“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何不直接把那孩子救醒?”   神医狠狠瞪了他一眼,“要把他救醒,本神医就要每天为他施针一次,还要持续三天,你觉得这种小病需要本神医如此费心吗?不施针他不过晚几天醒过来,有什么区别吗?”   大汉攥紧了拳头看起来是想一拳打过去,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默念着不与小人动肝火,不与小人动肝火,然后别开头不说话了。   江阮看到神医露的这两手,已经把刚才神医对她的不屑一顾抛之脑后,心里只剩下欢喜,这么高的医术一定能把祁烨的眼睛治好的。   可是这神医脾气这般古怪,软硬不吃,怎么能请他回去帮祁烨治病呢?若将祁烨带过来,那神医却不肯给他治...   想到这神医用对她那种不屑的眼神去看祁烨,江阮便浑身不舒服,她怎么能让祁烨来受这种羞辱呢。   正当江阮绞尽脑汁时,有几个拎着木棍榔头的男人因为不忿神医不肯给他们看病前来寻晦气,被那彪形大汉三两下踹翻在地,哀嚎着走了。   江阮突然眼前一亮,计上心来。 第21章   江阮离开了城隍庙,花了几个铜板搭了马车回城,然后去了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外两个小厮正在打瞌睡,江阮走上前,轻声询问,“两位小哥儿,能不能帮忙通报一声,我想找叶公子。”   “你谁啊?”一个小厮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江阮。   “我叫江阮,叶公子知道的,你只要告诉他我的名字,他便会见我了。”   “姓江?”那小厮哼笑一声,不耐烦的摆摆手,“我们定国公府不接待姓江的,走远点儿...”   江阮眉头微皱,正待说什么,定国公府的管家正好从外面回来要回府,瞧见江阮,眯眼瞧了她很久,走过来问道,“这位姑娘找谁?”   “我找叶公子,我叫江阮。”   “江阮?”管家皱皱眉,有些迟疑,“您是...江家二姑娘?”   江阮听到‘江家二姑娘’几个字,心里有些别扭,淡淡道,“我现在又成婚了,夫家姓祁。”   管家忙拱手,“祁夫人里面请,这些家奴眼拙,冲突了祁夫人,还望夫人海涵。”当年自家小公子大冬天的掉进冰水里,是江家二姑娘不畏严寒,下水将小公子捞了出来。   定国公的父亲去世的早,所以定国公很小便承袭了国公爵,十几岁便浴血沙场,定国公夫人出身镖局,一身武艺,巾帼不让须眉,一直陪伴在定国公身边不离不弃,夫妻二人琴瑟和谐,定国公一辈子只娶了一个夫人,二人膝下只得一子。   这小公子自然便是叶家的独苗苗,所以即便定国公府与鲁国公府是死对头,却唯独这江家二姑娘是例外,她是整个定国公府的大恩人。   管家狠狠瞪了那两个小厮一眼,然后请江阮进府。   定国公府不同于鲁国公府的雕栏玉砌,富丽堂皇,院中只扶疏的花木,随处可见的刀枪剑戟还有习武的木桩,一股磅礴之气扑面而来。   叶府的管家直接将江阮带去了叶舟逸的院落,那日叶舟逸被江瀚海五花大绑的送回来,定国公怒气冲天,将叶舟逸关在了房里,一月不许他出门。   听闻江阮来了,叶舟逸起先还不信,等真的见到了江阮,才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你怎么会来这里?”以往时江阮从未来过定国公府。   等那管家离去,江阮才小声道,“我有事儿想请你帮忙。”   叶舟逸大咧咧的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只毛笔,斜眼看她,“我现在被我爹禁足呢,这忙可以帮,但是能力有限,有什么事情等我出去了再帮你办吧。”   江阮眉头轻轻皱起,“可是事情很急怎么办?”   “什么事情这么急?”叶舟逸翻身坐起来,盘腿看着她,江阮这两年受了不少苦,但是她从来不主动寻求叶舟逸的帮忙,她主动开口找他这还是第一次,想来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江阮走近他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并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叶舟逸牙齿咬着毛笔上下晃荡着,含糊不清道,“我就说让你嫁给本公子你不听,你看看,现在还要费心帮人找大夫,真的是...”见江阮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瞪着他,叶舟逸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圈咽了回去,转而夸奖道,“虽然是有些小毛病,但好在人聪明,那日若不是他来找我,出了主意,你现在肯定还陷在江府出不来呢,所以也还行,也还行,就比我差一点儿而已。”叶舟逸掐了小手指一截给江阮看。   江阮失笑,敲他脑袋一记,“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到底能不能帮我?”此时还不到晌午,赶回城隍庙那神医应该还未走。   叶舟逸挠挠头,有些为难,“这段时间我爹看我看得很紧,我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这里出去,还要带走我爹的几个侍卫,肯定没门,我想想,我想想...”叶舟逸敲着脑袋拧眉思索着。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温和的声音,“逸儿,是江姑娘来了吗?”   叶舟逸一拍头,“完了,我娘来了,我娘一直说想见你,一定是管家与她说了,现在更加出不去了。”   叶舟逸说话的同时,定国公夫人已经推门进来了,云白软绸珍珠扣对襟旋裳,柳叶细眉,面容白皙,一眼看上去温温婉婉,但是细看之下,这定国公夫人的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   当年救叶舟逸其实不过是个巧合,鲁国公按辈分是当今皇上的亲舅舅,那年鲁国公寿辰,皇上亲临鲁国公府为鲁国公贺寿,皇上都来了,定国公岂能不来?   便是那次,叶舟逸偷偷跑到花园里玩,不小心掉进了池水里,而江阮恰好路过,那么小的孩子,江阮岂会见死不救,那一年的江阮也不过才八岁而已,把叶舟逸从冷水里捞出来,之后的江阮足足病了一个多月才好起来。   定国公对江阮感激不尽,只是因着二府的关系太过僵持,王氏不许江阮与叶舟逸走的过近,所以,前几年,定国公夫人也只是每年在江阮的生辰时派人送一份贺礼来,大家并不常走动,而那些贺礼也被江瀚海直接给扔了,江阮并未见过。   直到江阮嫁了人,落魄了,叶舟逸才暗中相助,只是这定国公府,江阮是从未来过的,就连那定国公她也只是当年见过那一面而已,更不用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定国公夫人了。   所以,这也是江阮第一次见到定国公夫人,江阮想到坊间之说,这定国公夫人也是跟着定国公上过战场的女中豪杰,心中不由生了几分敬佩。   “夫人好。”江阮行了一礼。   定国公夫人忙扶起她,语气诚恳,“这么多年了,一直想谢谢姑娘对逸儿的救命之恩,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难得姑娘今日来了府里,一定要好好谢谢姑娘的。”   江阮顺着定国公夫人的力道站直身体,抬眸,定国公夫人看到江阮的脸,怔了一下。   江阮并未发现定国公夫人的不妥,摇摇头,“夫人客气了,当年之事不过举手之劳,国公爷与夫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定国公夫人若有所思的瞧了几眼江阮,似是有些疑惑。   “夫人,夫人?”管家在身边悄悄提醒,“江姑娘在同您说话呢。”   定国公夫人恍然回神,抱歉的对江阮笑笑,“江姑娘说什么?”   “我今日前来是有事情要麻烦叶公子帮忙的...”   “请他帮忙?”江阮话还未说完,定国公夫人便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叶舟逸,继而哈哈大笑,“你找他去给你帮倒忙吗?”   江阮忍不住看了一眼叶舟逸,只见叶舟逸黑着一张脸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自家娘亲,翻了个白眼。   定国公夫人终于笑累了,拍着胸口顺了顺气,抱歉的对江阮道,“不好意思啊,让江姑娘见笑了,只是我养他这么大从来没听过有人说要找他帮忙,我这个做娘亲的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哈哈哈哈...”说着,定国公夫人又大笑不止。   “娘,您有完没完?”叶舟逸额角突突的跳了几跳,忍无可忍,从床上跳下来怒瞪着自家娘亲。   管家在旁边咳了一声,尽责的提醒道,“公子,请注意您对夫人的态度,要不然老爷怕是又要处罚您了。”   叶舟逸顿了顿,咬牙切齿的挤出一抹笑容,抱住自家娘亲的胳膊摇晃着,“娘---”拖长的语调,江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定国公夫人一巴掌把叶舟逸甩出去,娇嗔的瞪了他一眼,“江姑娘有事要你做,还不去,在这里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江姑娘的事儿,我拿你是问。”   叶舟逸看来是习惯了定国公夫人的巴掌,凑上前去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定国公夫人点点头,“要几个人你自己去挑吧,晚膳前定要回来,别让你爹发现了。”   叶舟逸狠狠的抱了一下他娘亲,“好嘞,那我们先走了,娘。”   江阮对定国公夫人又行了一礼,“江阮谢过夫人。”   定国公夫人慈爱的看着她,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别客气,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为你做。”   两人离开后,定国公夫人看着江阮离去的背影愣愣的出神,管家轻轻道,“这姑娘长得面善,老奴总觉着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是啊,你这一说,我也瞧着眼熟,尤其是猛一打眼看过去,那种感觉更甚,但是看习惯了,又不觉得怎么着了。”定国公夫人摇摇头,笑道,“这整日里面对着老爷和逸儿两个大男人,难得家里来个姑娘,娇娇软软的惹人疼。”   管家也笑了,“我得去看看老爷今个儿什么时候回府,若与公子碰上了,又是一顿闹腾。” 第22章   江阮再一次回到城隍庙前时已接近黄昏,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古朴的庙宇上,更添一份肃穆。   神医的摊子还在那里,排队的人相较于之前少了许多,看起来不过十几个人的样子。   等了不过两柱香,那神医便把剩下的人都打发走了,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一天又白费了。”   那彪形大汉似是对他不满,“我就说你这个法子不行,这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的,你觉得主子会堂而皇之的来找你瞧病?”   神医斜他一眼,“怎么不会?你没听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他现在身边没什么人,眼睛又看不见,他现在最想做的便是治好眼睛,自然是要找大夫的。”   “本神医向来神机妙算,从来没算错过,听我的没错的。”花琰对宴琨摆摆手,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   宴琨握紧了拳头,若不是自家主子还得指望这庸医治病,他肯定打得他一个月下不了床。   江阮躲在不远处思索了半天,想着还是要先礼后兵,先君子后小人的,不能一上来就行土匪之事。   “大夫。”江阮走上前,陪着笑脸,“烦请您屈尊去给我家相公看一下眼睛。”   花琰看到江阮,皱起了眉头,极度不耐烦,“怎么又是你?”   “大夫...”   不待江阮说完,花琰便转过身去留了一个后脑勺给江阮,意思便是没得商量。   宴琨有些同情江阮,小声道,“这位夫人,您还是先回去吧,他脾气...”   宴琨话未说完,眉头突然皱了起来,神色严肃的看着对面突然跳出来的几个穿青色劲装的男子,一把扯过花琰护在身后,眯眼呵斥,“你们是谁?”   花琰被他扯过来,极度不情愿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衫,斜眼看了看,没好气道,“宴琨,把他们给本神医打的满地找牙,竟然敢来寻本神医的晦气,不要命了。”   宴琨额角突突的跳了几跳,“闭嘴吧,庸医。”眼前这几个人明显与那些乡野村夫不同,这些人一看就是深藏不露的练家子,怕是来者不善呀!   那些人不言不语只一步步逼近,宴琨一手持刀护着花琰往后退,还不忘偏头对江阮道,“你快些离开,莫要牵扯进来。”   江阮心里闪过一抹歉意,这大汉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人其实还是挺好的,这样想着,江阮凑近宴琨,躲在了他身后。   宴琨,“……”   眼看着来人已经蓄势待发,还有几人绕到身后将二人的后路给封死了,眼见一场打斗在所难免,宴琨推了一把花琰,“我顶着,你快走,到朱雀桥那里等我。”   花琰瑟瑟发抖的抱紧宴琨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朱雀桥在哪里,本神医不识路你又不是不知。”   宴琨握了握拳,好不容易忍下了一脚将他踹出去的冲动。   江阮瞅准机会,忙自告奋勇,“我知道朱雀桥在哪里,我带他去。”   对面的人已经聚了过来,一人手中的长棍一抖直冲宴琨面门而来,宴琨偏头躲过,大刀砍上去将来人震退三尺,然后一手抓着花琰,一手抓着江阮极速后退,一个用力将二人扔出去,“快走。”   然后转身迎向追过来的人,双方打了起来。   江阮拽着花琰的衣袍一边跑一边道,“神医,这边跑……”   对面五六个人围着宴琨,个个都深藏不露,这些人并不下杀招,只是与他一来一往的过招,似是要拖住他。   宴琨功夫虽说不弱,但也敌不过几人的合围,一时之间无法摆脱,即便已经察觉到此事其中有诈,此时却也只能干着急。   这边江阮与花琰慌不择路的跑了好久,回头看过去,并没有人追过来,两人才捂着腰喘起了粗气。   眼见着日头西落,花琰指着江阮气喘吁吁道,“那傻子应该已经摆脱那些人了,你带我去朱雀桥吧。”   江阮清亮的眸子眨呀眨的转了几圈,她先前想的是把这神医与那武艺高强的大汉分开,然后直接将人掳回去,现在看来好像是有比掳人更温和的办法。   “神医你要去朱雀桥吗?”江阮看着他,纯良的问道。   “废话,你方才不是都听到了吗?”花琰的气息已经缓和,直起腰身整了整他碧绿的衣衫,撩了撩他的红发带,往面前的两条小路努努下巴,“走吧,前面带路。”   江阮却没有立时有所动作,而是面带笑容,“神医,不如你先屈尊去为我家相公看看眼睛,我再送你去朱雀桥如何?”   花琰闻言恍然大悟的指着她,“我就知道你这个女人没安好心,怎么,想威胁本神医?你太小看本神医了,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江阮挑挑眉,福了福身,“那本‘女子’就不打扰神医了,先行告退。”江阮转身的瞬间对林子里一直跟着她的叶舟逸悄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一路上她发现这神医确实是不识路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且不说,而且走过一次的地方也不认识,是个实实在在的路盲,不止如此,他不过跑了几步路,便气喘吁吁,气息不稳,显然也是没有习过武的,这神医好似除了会治病以外,其他一无是处。   花琰眼见着江阮转身,不由有些心虚,此时天已经快要黑下来了,这荒郊野外的,不时传来几声狗吠,这一眼望去,哪哪儿都一样,这要他怎么去找宴琨?   原路回去?花琰欲哭无泪,他方才跟着这女人一顿乱跑,并不认识路啊!   江阮拐入一条小道步子缓慢的走着,不多时便听见身后有人跟了上来,江阮嘴角微微勾起,突然停住了脚步。   身后的人猝不及防差点儿左脚拌右脚摔倒在地,狂吼一声,“你做什么?”   江阮转身,笑意吟吟的看着他,伸手,“神医先请。”   花琰嘴角抽了抽,重重哼了一声,“走就走。”然后越过江阮径直走了过去,路她都已经选出来了,真当他不敢走吗?   江阮看花琰无所畏惧的大步走着,耸耸肩,扬声唤道,“那神医,咱们后会有期了。”   花琰猛的回身,只见江阮竟然转身往另一条路行去了,不由傻了眼。   坐在树杈上嘴里叼着树枝的叶舟逸眉头紧锁,一脸嫌弃,就这个穿的花花绿绿,傻得让人咋舌的鹦鹉,竟然是个神医?   花琰脸上表情变换了无数个,最后挂上一抹讨好的笑容追上江阮,“这位夫人,咱们打个商量如何?”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了。   江阮看了一眼渐渐暗了下来的天色,已经没有心情与他纠缠下去,“好,那你先随我去帮我家相公看病,我再带你去朱雀桥。”   花琰眼睛转了转,点头,“好。”他与宴琨现在就住在朱雀桥旁的客栈里,只是因着他是个路盲,不识路所以找不到,只要她将他带回城里,随便找个人问路便能回去了,想要他堂堂神医如此轻易的便给她家相公瞧病,她未免也太小瞧他了。   江阮看他神色,便将他心中所思所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清秀的眉忍不住轻轻蹙起,他当人人都同他那般没脑子吗?   江阮伸出手,“你把你的银针押在我这里,帮我家相公瞧完病后,我将银针还你,然后我带你去朱雀桥。”白日里他给那昏迷的孩童医病时,她见过那银针,一看便不是普通之物,想来他必是极其看重的。   花琰瞪大眼睛看她,手指指着她,似是不可置信,“你,你,你这个刁妇...”   江阮转身就走,花琰气急败坏,“你走吧,走吧,本神医今天宁愿呆在这里,也不会屈就于你这个趁人之危的小人的,哼。”   坐在树杈上的叶舟逸忍无可忍,在拖下去等他爹回了府,他今天可就栽在这庸医身上了。   叶舟逸使了个眼色,有人故意晃了晃树枝,发出一丝响动,伴随着低低的声音,“那劳什子神医呢?我明明瞧见他往这边来了,人怎么不见了?”   花琰左右看了一眼,蹭的一下跑到了江阮身边,双手奉上自己的银针,脸上涎着笑容,“来来,夫人,咱们先去给你家相公瞧病去吧。”   *   江阮与花琰二人走回到胭脂铺子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天际隐约还有些亮光,远远儿的,江阮便瞧见自家铺子前一个熟悉的挺直的身影站在那里,心不由极快的跳动了几下。   江阮加快步伐,花琰已经累的走不动了,扶着腿哀嚎,“你能不能慢一些,能不能尊重一下本神医?”   江阮置若罔闻,快步往祁烨面前走去,快要走到他面前时,步子渐缓,一步两步,然后站定,轻声道,“你在等我吗?”   祁烨听到她的脚步声,嗅到她身上熟悉的气息,直至此时听到她娇软的嗓音,一直提着的心才缓缓落下,忍不住的想要苛责她,但是想到若骂了她,她必然眼泪汪汪的,心里又万般不舍,最后所有的担忧只化作淡淡的一个字,“嗯。”   江阮闻言,心中仿若繁花盛开,他念着她呢。   花琰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你跑这么...咦,三爷?”   祁烨身形一震,倏地偏头看过去,“花-琰?”   江阮有些讶异,“你们...认识?”他们怎么会认识呢?   花琰看到祁烨愣了半天,继而傻傻的笑,“诶,三爷,真的是你啊,宴琨他们找你快找疯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最后还不是让我找到了...”   花琰见祁烨没什么反应,以往喜欢冷冷看人的眸子也没什么压迫性,不由傻笑着走上前,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宴琨没说瞎话呢,真瞎了呀...” 第23章   几人进了屋里后,祁烨询问发生了何事,江阮有些尴尬,看起来这个花琰与祁烨之间是旧相识,那么她做的这些事情岂不是...   花琰至今还云里雾里,只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说与祁烨听,最后义愤填膺,“不知是哪里来的莽夫,竟然敢打本神医的主意。”   “还有,三爷,你从哪里找来的这姑娘,倒是精灵古怪的很,可把本神医坑惨了,不过倒也巧合,多亏了这姑娘,不然本神医还找不到你呢。”他与宴琨为掩人耳目不敢大张旗鼓的寻人,才想了这么个笨办法行医救人,期盼着祁烨能够自己现身,这才三天,竟然真的就把人找到了,这姑娘可以说是居功至伟,这样想着,刚才她威胁他的事情倒也不是那么难接受了。   祁烨沉默半晌,淡淡开口,“巧合?真的是巧合吗?”   江阮心里一跳,手不由自主的绞在一起,有些紧张,却也没想着隐瞒祁烨,抿了抿唇,便将事情完完全全的都说了出来,包括她去找叶舟逸两人合伙坑花琰的事情也没有隐瞒。   听江阮说完,花琰愣了一下,继而跳了脚,指着她,“原来是你在坑本神医...”   江阮垂着头看着脚面,撅撅嘴,她又不是未卜先知,他若脾气不这般古怪能来瞧一眼,哪会发生后面这些事情,若不是今日恰好他是祁烨的旧相识,她若不把他拐来,祁烨的眼睛岂不是就无法医治了?   江阮悄悄侧眸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男子,祁烨面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但江阮明显觉得此时的他较之方才的他多了一份冷淡,心里有些难受,他是在怪她莽撞以至于冲撞了他的朋友吗?   花琰被个小女子给耍了,依旧还在气鼓鼓,“你竟然耍弄本神医,你你你...”花琰指着江阮气到说不出话来,想他堂堂神医,大家恨不得把他供起来,就只有她竟然敢戏耍他。   “三爷,你要给我做主。”花琰看向祁烨。   祁烨缓缓抬眸看向花琰的方向,眉目冷淡至极,“这是我娘子,你打算要我如何为你做主?”   “你娘子,你娘子也不能骗本神...什么,你娘子?”花琰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着祁烨,提高了嗓音,“你娘子?三爷,你莫不是在同本神医开玩笑呢吧?”他向来对女人不感兴趣,怎么会突然多了一个娘子?   祁烨冷哼一声,沉声,“明媒正娶,拜了堂入了洞房的,怎么,还要把婚书找出来给神医大人过目吗?”   花琰张大了嘴巴站在那里愣愣的说不出话来,他竟然成婚了?   祁烨垂眸,又淡淡补充一句,“日后若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些不敬的言语,莫怪我废了你那张嘴。”   花琰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咽了一口唾沫,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想到白日里他对江阮各种的言语,再一次往角落里缩了缩,不知他现在去做个后悔药吃吃还管不管用?   祁烨狠起来那可是要人命的,当初他来寻他为他义父治病,他不去,祁烨将他泡在冰水里泡了整整一日,差点儿废了他的命根子,想到当时的情景,他现在还心有余悸,祁烨平日里不是个会说狠话的人,但是当他真说出来时,便意味着有一天会成为事实。   江阮有些愣愣的看着祁烨,此时的他与平日里她认识的那眉目清秀的算命先生似是有些不同,说不上的一种感觉,平日里的他虽清冷,她却还可以走近他,可是此时此刻的他像是远在天边,周身充斥着一种令人敬畏的气势,让她不敢伸手去触碰。   “桓儿,去朱雀桥带宴琨回来。”祁烨又道。   榕桓应了声,然后出了门。   榕桓出门后,屋内寂静无声,花琰摸摸鼻尖,不敢搭话。   祁烨垂眸坐在那里,面上表情淡淡,江阮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她感觉得出来,他在生气。   朱雀桥离这里并不是很远,榕桓走的快,没多久便把在朱雀桥等候花琰的宴琨带了来。   宴琨一进门,看到好好坐在里面的祁烨,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泣不成声,“主子,是属下失职,还请主子惩罚。”   祁烨摆摆手,示意榕桓将他扶起来,“不干你的事儿,起来吧。”   宴琨站起来,身形彪悍的大男人眼眶通红,“主子,您身体还好吧?”   问到身体,恰好是神医的职责,花琰终于找到机会,忙上前献殷勤,“三爷,来来,让本神医给你看看眼睛。”说着就要伸手去触碰祁烨。   祁烨偏开头躲开他的手,不冷不热道,“今日太晚了,明日再说,阿阮,随我回房。”   阿阮?江阮一时之间怔在那里,不知他在唤谁。   祁烨站起身,将手伸在半空中,又唤道,“阿阮?”   江阮恍然回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主子,属下还有事情要同您说。”宴琨眼见他要走,忙开口。   祁烨头也不回,“你先安顿一下,有什么事情待会儿再说。”   眼看着二人进了内堂,花琰哭着一张脸抱住宴琨的胳膊,“完了,完了,我这次得罪你家主子了,要不然我还是跑吧?”   宴琨一脚踹开他,“庸医。”当日他与主子失散后,便一直在寻找主子,找到这里,恰好遇到这庸医,这庸医说主子眼睛不好,一定会寻大夫的,他当时怎么会头脑发热一时信了这庸医呢,主子没寻着,麻烦事儿惹来一大堆。   花琰哼了一声,小声嘀咕,“若不是我,你到现在还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一气呢。”   江阮扶着祁烨回到房间后,燃起了烛火,转身又要往外走,祁烨拉住她的手,“你去哪儿?”   “花神医和那位宴公子没有地方休息,我让漓儿去收拾一下,还有准备一下晚膳。”   “不用,这些事情桓儿会做的。”祁烨说着松开她的手,解下外衫搭在横杆上。   江阮从方才起便察觉到了他身上隐隐的怒气,往后退了几步。   祁烨察觉到她的疏远,眉头微皱,“怎么了?”   江阮抿了抿唇,“我见那神医医术高明,你为何不让他为你瞧瞧眼睛?”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太过突然,有许多事情她心中都有疑问,只是所有的事情都比不过他的眼睛重要。   祁烨撩袍在床边坐下,“眼睛已经成了这般,早一些晚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同,大夫就在这里也跑不了,无需太过着急。”   江阮“哦”了一声,便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屋内气氛不知为何突然冷了下来。   祁烨搭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花琰和宴琨找来了,他有许多事情要问他们,也有许多事情要同他们交代,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思都只在他这个刚刚成婚没几天的小娘子身上。   “过来。”祁烨对她招招手。   江阮眼眶突然红了,站在那里看着他却一步也不肯走。   祁烨没有听到脚步声,眉头皱了一下,“阿阮?”   江阮红着眼睛看他,声音有些委屈,“你在生气吗?”她自问素日里不是个脆弱的人,可是每每面对祁烨,她便会像是换了一个人般,会在乎他心中的所思所想,在乎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对祁烨,说到底她心里充满了忐忑,当初若不是她邀祁烨到这里来住,便不会有谣言传出,没有那些谣言,祁烨怕是根本就不会娶她。   以往她以为他是一个带着孩子的鳏夫,想着也算般配,可是后来发现他并不是鳏夫,而且从未成过婚,她已然觉得配不上他,而今日,花琰和宴琨的出现让她知道他并非一个普通人,甚至是富足人家的公子,这般想着,江阮的心里便惴惴不安。   祁烨看不见她,却是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委屈,心中有些焦躁,加重了语气,“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江阮终于犹犹豫豫一步一步的挪到了他身边。   祁烨感受到她的靠近,摸索着伸手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指,另一只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往前一带,江阮猝不及防,踉跄两步扑倒在他怀里。   江阮面上一红,想要起身,祁烨却扣着她的腰身将她安置在腿上,江阮背脊僵直,不知该作何反应。   祁烨环抱住她,沉声,“我确实是有些生气的。”   江阮心里一动,垂眸。   祁烨抬手挑起她的下巴将她的头转过来看着他的脸,墨色的眸子看着她,虽无神采,却让江阮心里无端端的有些惧意。   自打她承认了今日要叶舟逸帮忙去找花琰的事情后,祁烨的心里便存了一股怒气,一直到现在都未消散,此时此刻他想要把话说的重一些,可是想到她此时正委屈的看着他,沉默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放柔了嗓音,“你可想过,若今日并非是宴琨他们,你这么做有多危险吗?”花琰与宴琨到底还算是善良的,若今日碰上心怀不轨的人,若中途出个什么差错,那时...   祁烨想到这些心里便涌起一股惧怕,手扣紧了她的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可想过?   她自是想过的,只是若错过了这次机会,她不知该要到何处去寻这神医了,所以纵使真的有危险,她也定然会去做的。   “你生气是为了我的安危吗?”江阮小心翼翼的侧眸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他似乎是因为担忧她才这般生气的。   祁烨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捏着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江阮吃痛,小小叫了一声,祁烨依旧沉着声音,“日后这种事情不许私自做决定,必是要同我说的,知道吗?”   江阮点点头,“知道了,若我早同你说了,神医与宴公子他们就不会受今日这般委屈了。”确实,今日之事若他早早同祁烨说了,便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误会了。   只是,她既怕祁烨受那神医的委屈,又怕神医治不好他让他白白高兴一场,顾虑太多,终究还是因为太在乎。   江阮缩进祁烨怀里,抱紧他的腰身,轻声道,“日后不会了,定是都与你说的。”   祁烨感受到她娇软的身体,合了合眼眸,头枕在她的肩窝处,声音略带嘶哑,“旁人受不受委屈与你无关,你要做的是保护好你自己,明白吗?”他的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的性命,义父的,义兄的,兄长的,乳母的,这些为了他失了性命的人,每每午夜梦回,他们都在他眼前晃,入目的是鲜血淋漓。   她虽受过苦难,却未经历过生死,她不知世道险恶,殊不知从她嫁给他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命运已经与他紧紧拴在一起,无法掌控了。   他的母亲此时还身陷囹圄,无数人对他充满期望,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希望,这些东西压在他的心头,夜夜辗转难眠。   她像是一朵美丽的琼花绽放在他的黑夜里,那么干净,那么澄澈,洗涤了他身上所有的污秽。   他想要她好好的活在他身边,笑着,闹着,他便满足了,而不是同他们一样,为了他去冒险,为了他将自己的安危置之不顾。   祁烨心中所思所想,江阮并不明白,她只当他今日是因着担心她所以才这般紧张,这一刻,江阮觉得,他又是她认识的那个祁烨了,心里也安稳了许多,安稳之后便是心里泛出的丝丝甜意。   祁烨侧头亲吻她的耳垂,啃咬舔舐带着些惩罚的意味,灼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廓里,江阮瑟缩了一下,往他怀里钻了钻,祁烨一个翻身将她压在床上,身体覆上去,亲吻着她纤细的脖颈。   江阮闭着眼睛,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嘤咛出声,祁烨的吻渐渐缓慢了下来,唇舌从她脸上拂过吻上她的唇,小心翼翼的研磨着,像是春风拂过脸颊一般柔和而温暖,江阮整个人仿佛陷在一床被晾晒过的棉花被褥里,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祁烨的唇只在她唇上缓缓的蹭着,越来越慢,最后抵着她的唇轻轻喘气着。   江阮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俊朗的面庞,抬手抚了抚,轻轻道,“那宴公子怕是还在等着你呢,你快些去吧。”   祁烨没有说话,舌却突然抵开她的牙关钻了进去,有些急切的索取着她的吻,没有什么技巧的吻,像只是在迫切的确定着什么,唇齿相互碰撞着,夹杂着两人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直到江阮快要喘不过气来,推搡着他,祁烨才放过她,唇舌从她口中退了出来,低低道,“我的事情,日后会同你慢慢说,而此时,你要记住的便是...”   祁烨突然偏头咬住她的肩膀,发狠似的道,“你要记住,你已经嫁与我为妻,便是一生一世不能更改的,无论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许离开我身边。”   不待江阮有所反应,祁烨猛地从她身上起来,抬步往外走去,他不懂什么情爱,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他是想要留在身边一辈子的,成则予她一世荣宠,败则...   若败了,她也是要与他葬在一起的,生同寝,死同穴。   江阮看着祁烨僵直的背影,抚着自己被他咬疼的肩膀,心中升起一抹古怪的感觉,自打今日见了花琰与宴琨之后,他便有些不一样了,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变了,但是江阮知道,今日以后的祁烨怕再也不是那个在她铺子前算命卜卦的书生了。   *   翌日,花琰开始为祁烨医治眼睛,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看着他,江阮更是紧张的连呼吸都停滞了。   花琰先是掀开祁烨的眼睛细细的瞧了瞧,发出“咦”的声音,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花琰瞧完眼睛开始号脉,这一号脉,便过去了两炷香的时间。   期间花琰脸上的神色从嬉笑到凝重,最后面无表情。   待花琰收了手,宴琨忍不住开口问道,“如何?”   花琰眉头紧锁,“没有头绪。”   江阮的心扑通一声沉入水底,下意识的去握祁烨的手,二人的手一个比一个凉。   他面上比谁都镇静,其实心里怕是比谁都紧张吧,江阮这样想着,手心里沁出些薄汗。   “什么叫没有头绪?”宴琨急了,“你这个庸医。”   花琰淡淡倪他一眼,罕见的没有同他一般见识,“三爷,你这眼睛是剑气所伤?”   “废话,不是都告诉过你了嘛,那剑从主子眼前划过,白光一闪,主子的眼睛便看不见了,你这个庸医,需要我说多少遍?”宴琨焦躁不安。   “剑气,何剑?”花琰倒是难得的镇定自若。   “何剑?”祁烨眉头轻蹙,回忆当日那一战,那日他与宴琨还有桓儿一同前往帝京,路遇杀手,当时那些蒙面人手中所用长剑并无什么异处,“不是什么名剑,只是普通的长剑。”   花琰点点头,“本神医想你也许是中毒了。”   “中毒?”江阮握着祁烨的手一紧,祁烨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莫紧张,放松一些。”   “当时你吃过什么东西没有?”花琰继续问道。   “发现主子眼睛看不见后,主子便吃了一颗你给的那药丸。”宴琨道。   花琰一拍手掌,脸上笑开了花,“是啦,多亏你还不笨,知道吃本神医的解毒丹,若非你及时吃下解毒丹,可就不是眼睛瞎了的问题了。”   宴琨一喜,也无暇去理会他语气中的不敬,“这么说你可以治好主子的眼睛了?”   花琰瞬间收了笑容,耸耸肩,“本神医只是说本神医的解毒丹救了你家主子的命,并没有说能治好他的眼睛。”   宴琨气急,却隐忍着,只是拳头攥的咔咔响。   “那剑上定然是淬了毒的,想来是想要你命的,最后只伤了你的眼睛,若不是本神医的解毒丹,你现在早就埋在地底下等着旁人拜祭了。”花琰继续炫耀。   宴琨忍无可忍,一脚踹过去,“庸医,注意你的态度。”   花琰踉跄一下,直起身来龇牙咧嘴的就要往宴琨身上扑去,祁烨淡淡道,“别废话,能不能治?”   花琰瞪了一眼宴琨,重重哼了一声,“能治是能治,只是很麻烦,至少要半年。”   江阮一颗提着的心终于缓缓落下,能治便好,能治便好。   “半年?”祁烨冷笑一声,“三个月,我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花琰不可置信的惊呼,“你当治病是什么,说三个月就三个月?要不你来当神医?”   祁烨并不将他的态度当做一回事儿,“三月为期,三月后我若还看不见...”   “我便砍了你。”宴琨的大刀往花琰肩膀上一放,花琰瞬间被压到地上去了,气急败坏,“三个月便三个月,你当本神医怕你不成。”   花琰为祁烨再次细细诊断了一番,开了药方要榕桓去抓了药,说先喝两天药,然后再开始施针。   自这天起,胭脂铺子里便日日散发着浓郁的汤药气味,甚至将胭脂的香味都压了下去。   每每那些进铺子里来买胭脂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会掩着鼻子,直言江阮这里怕是要改成药铺了,这味道比药铺里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平日里喜欢在铺子里谈天说地的那些长舌妇们,现在也不肯在铺子里多呆了,总是买了胭脂水粉便离去,留也留不住。   花琰为祁烨施针是要施在头部的,头是一个人身体上最重要的部位,一不小心便会引发严重的后果,是以每次施针都不许旁人在侧,施一次针便是两个时辰,每次施完针后两人俱是大汗淋漓,祁烨更是脸色苍白,有时更会呕吐不止。   半个多月下来,江阮眼见着祁烨消瘦了一圈,本就有些瘦削的身体更显单薄,每日这三顿汤药喝下去,更加一点儿食欲都没有,每日里菜吃不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再加上天气越发热了起来,人也越发烦躁,江阮每天见着祁烨这般受罪,却不能以身代之,心疼的无以复加。   江阮不能代替祁烨受罪,便想着能在饭食上多下些功夫,祁烨每日里喝那些味道苦涩的汤药,嘴里总是发涩,那些油腻的口味偏重的饭菜自然是吃不下的,江阮便想着做些口味清淡好入口的给他吃。   江阮这样想着心里也有了主意,同榕桓商量了一下,两人一大早天还未亮便搭马车去了乡下,找农家买了从地里刚刚摘取的最新鲜的还带着露水的瓜果,还从集市上买了些冰,想着瓜果用冰凉一下,祁烨也许会吃着喜欢。   这一番折腾,等江阮回到家里时,太阳不过才刚刚升起,祁烨还睡在那里并未醒来,江阮看着躺在床上皱着眉头睡着的人,心里一抽一抽的疼着,他睡觉向来警醒,她一动他便会醒过来,何曾像现在这般虚弱的连她走了又回来都不知道。   江阮打了盆热水为他擦脸,这几日他总是会出些虚汗,有时半夜醒来摸一下他的衣衫,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门被推开,榕桓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躺在床上本应是睡着的人突然翻了个身脸朝向床铺的内侧,将后背留给了两人。   榕桓轻咳一声,看向江阮,江阮无奈的对他笑笑,接过他手中的碗,小声道,“你先出去吧,我哄他喝药。”   起先的日子他喝药都是眉头不带皱一下的,到了后来便是眉头紧锁,再后来便是药送上来时明显嫌弃的偏头,直至今日,终于到了连面对都不想面对了。   榕桓出了去,江阮将药碗放在小几上,自己坐在了床边,伸手拨开他脸上的发丝,轻声唤道,“相公...”   祁烨的身体动了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唤他,但是相较于那苦药,祁烨选择装作没有听到。   江阮嘴角微勾,娇软的身子伏在他的肩头,凑到他耳边轻轻说着话,“你今日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我做给你吃。”   祁烨本不想说话,但此时却也忍不住,“上一次你也说做给我吃,后来你并没有做。”   江阮怔了一下,想了良久方才记起是那一日她从鲁国公府里出来,说要为他做饭,后来因着路上遇到了闫大夫,她便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了,不成想他竟然记到现在。   这些时日,因着他眼睛的事情,再加上铺子里的事情,饭菜都是大家一起帮忙做的,这么说起来,她真的是还未曾真真正正的专门为他做一餐饭的。   江阮有些歉意,手伸进被褥里握住他的,抵着他的耳畔道,“那我今日就为你做好不好?”   她温热的呼吸吹在他的耳畔,那浓重难闻的药味中有一丝熟悉的来自她身体的馨香,祁烨忍不住轻颤一下,身体竟然有了些不该有反应。   祁烨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愈发沉默。   江阮见他没说话,又道,“我去年冬日在雪地里埋了一坛雪水,过会儿我让宴琨取出来为你烹茶喝好不好?”   祁烨还是没说话,江阮看他别扭的样子,心里泛起温柔,忍不住凑到他唇边亲了亲他的唇瓣,柔声哄着,“你起来把药喝了好不好,花大夫说过了时辰便失了药效了。”   祁烨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狠狠亲吻了一番,才翻身坐起来,冷冷道,“庸医。”   江阮轻笑,笑过后又满是心疼,她一直知道他这个人要强,却不曾想最后却被些苦药折磨的失了耐性。   江阮一勺一勺的将药喂到他嘴中,喂到一半便给他喝些白水,冲淡一下口中浓重的苦涩,然后再继续一勺一勺的将剩下的一半药喂给他。   起先他都是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的,而现在却要这般哄着骗着一勺一勺的硬往下咽,可见是到了他能接受的极限了,想到这样的药还要喝两个多月,江阮便为他犯愁。   等到碗里的药见了底,江阮端起杯盏送到他嘴边,“再喝点儿水。”   祁烨就着她的手饮了半杯水,摇了摇头,江阮将杯盏放回去,从一旁一直盖着的碗里用舀了一勺东西送到他嘴巴里。   “这是何物?”入口香甜,带着丝丝的凉意,冲淡了口中的苦意。   江阮拿起绢布为他擦拭嘴角,又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我让桓儿把冰敲碎,然后将羊乳与蜜糖拌在一起,想着凉一些你吃下去兴许能舒服些。”   祁烨手指微微蜷缩一下,抬手摸摸她的头,“阿阮,谢谢你。”   江阮脸一红,站起身收拾着空碗,小声道,“你我为夫妻,不需言谢。”   *   江阮出了门后便喊了宴琨,让他把埋在杏花树下的坛子挖了出来,江阮亲自烧了水,为祁烨煮了一壶茶。   祁烨白皙的手执起那碧玉的茶盏放到鼻间轻轻嗅了一下,“梅花开时收的雪水?”   江阮一脸惊喜的笑容,“你喝的出来?”那水确实是去年梅花盛开时,她从梅花花瓣上收集的雪水。   祁烨嘴角微勾,一抹淡笑一闪而过,“茶水的清香里有淡淡的梅花香味。”   江阮在他身边坐下,眼睛期待的看着他,“怎么样,好喝吗?”   祁烨点头,“这是我有生之年喝过的最贵重的茶水。”   江阮不由笑了,“相公开玩笑呢,这茶叶不过是漓儿往茶叶铺子里去买的普通茶叶,连先前的龙井都比不上呢。”   祁烨静静的饮着茶,眉目温和,贵重的从来不是茶水本身,而是她的心意。   花琰从门外进来,吸了吸鼻子,“这茶水倒是香的很。”说着执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吹了吹,然后一饮而尽。   花琰吧嗒吧嗒了嘴,挑眉,“这茶水与普通茶水好似有些区别,带着些甘甜,不错,不错。”说着又倒了一杯。   一杯一杯接一杯,眼见着一壶茶水就要被花琰喝光了,江阮不由开始心疼,那雪水不过一坛,总共也不过能泡两三次茶,今个儿这壶茶她家相公不过喝了一杯,剩下的都进了花琰的肚子,如牛饮水,根本就是暴殄天物。   花琰察觉到江阮略带哀怨的视线,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伸手又去执桌上的茶壶,一只修长的大掌却按住了那茶壶。   花琰抬眸看向祁烨,乐了,“三爷,你想要亲自为我斟茶吗?不用客气,你眼睛看不见,我还是自己来吧。”   说着再一次伸手,祁烨手一翻,不知何物打在花琰的手腕上,花琰倏地收回手捂着手腕哀嚎一声。   祁烨执起茶壶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屋外有井水,自己喝去吧。”   花琰瞪眼,“为何你喝茶水我就只能喝井水?”   祁烨拨弄着杯盖,语气越发冷淡,“我家的茶水,与你何干?”   花琰被问得张口结舌,气呼呼的走了出去,边走边嚷嚷,“宴琨,你家主子真的是要小气死了,连杯茶都不舍得给我喝,枉我累死累活的治他的眼睛,到头来连杯水都混不上,本神医何曾受过这般委屈,我现在就收拾包袱回家...”   正在院子里劈柴的宴琨忍无可忍,顺手抄起漓儿正在洗着的黄瓜扔了过去,那黄瓜正正好的塞进了花琰的嘴巴里,将他后面的话都噎了回去,捂着嗓子直咳嗽。 第24章   江阮将早上带回来的蔬菜清洗干净,漓儿要进来帮忙,被江阮拒绝,她发现有些时候祁烨是有些小心眼的,比如这顿饭,他便记了这么长时间,若今日再假手于人,日后免不了还是要翻后账的。   江阮今日做的都是些清爽的小菜,新鲜的带着绿意的蔬菜,只用滚烫的热水烫一番,或加油盐清炒一番,或用米醋调制做成凉菜,不求色香味俱全,只求清淡可口,冲淡一些祁烨嘴里的涩味。   期间花琰晃进来一次,看到江阮在做饭,探头看了几眼,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又晃了出去。   中午用膳时,惯例还是要先喝药的,当着众人的面,祁烨还算是配合,虽是皱着眉头,却也是两三口将那碗中的药喝了下去,喝完后眉头紧蹙,整个人都带上了一股明显的不知该如何宣泄的怒意。   宴琨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你还好吧?”   祁烨抿着唇,不言不语。   江阮随手拿起碗中为他冰镇酸梅汤的一小块碎冰塞进了他的嘴巴里,突然而来的冰凉让祁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江阮忍不住轻笑出声,宴琨与榕桓也忍不住笑,却不敢同江阮一般笑的肆无忌惮,只敢抿着唇偷偷笑。   江阮将饭菜夹到他的碗中,“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祁烨闻言并未动,而是偏头望向她的方向,“这饭菜都是你做的吗?”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花琰说他的眼睛能够治好后,这几日他总是觉得能够模模糊糊的看清她的身影了,但是每每他抬头望向天空中的日头,却又一丝光亮都感觉不到,许是他太过迫切的想见到她,所以产生了幻觉吧。   江阮失笑,果然,他还是记挂着这件事儿呢。   江阮嗔道,“是是是,今日这桌饭菜从洗菜,到切菜,再到炒菜,都是我自己亲手做的,绝没有任何一个人帮忙。”   祁烨满意的点点头,江阮似乎从他嘴角处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虽只是昙花一现,却也让江阮心里满足,只要他开心,她的心情便也愉悦的很。   “日后,我每天都为你亲自做菜,好不好?”江阮靠近他身边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悄悄说道。   祁烨端起碗夹了一筷子菜到嘴中,咀嚼几下,然后咽下,才淡然的摇摇头,“不用,我何时想吃你做的菜会同你说,不需你日日如此。”   江阮思索了一番,撅了嘴,“你是嫌弃我做的饭菜不好吃吗?”   江阮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些,本就两人听到的声音一桌人都听到了,漓儿大口的吃着饭,含糊不清道,“不会啊,小姐,很好吃的,公子是不是喝药喝的太苦了,所以尝不出味道来了?”   “桓儿小公子,你觉得不好吃吗?”漓儿偏头问榕桓,榕桓低头吃着饭,默默不语。   “宴大哥,你也觉得不好吃吗?”漓儿见榕桓不说话,又问宴琨,宴琨默默的吃着饭,也不言语。   漓儿很是苦恼,小声嘀咕,“很好吃的,我家小姐做饭真的挺好吃的...”   祁烨放下碗,一只手放到桌下握住了江阮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在她手心悄悄摩挲了一下,这饭菜自然是好吃的,只是他怎么舍得她每日为他如此辛苦呢。   江阮自耳根后泛起一抹红意,晕染了整张小脸,悄悄挣开他的手,然后给他布菜。   “你们为何不等本神医就吃饭?”平地一声雷吓得漓儿差点儿将筷子扔到地上去。   祁烨面无表情,榕桓的眉头微皱,宴琨的拳头攥的咔咔响。   花琰穿着他那身耀眼的绿色长袍迈步走了进来,江阮忙道,“我之前没寻到你,不知你去了何处,但是帮你留...”   不待江阮说完,花琰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嫌弃道,“你看看你们吃的那叫什么,那是人吃的饭吗?”   众人默。   花琰笑眯眯的拍拍掌,“进来。”   花琰话音一落,有两个店小二打扮的小厮每人手里拎了两个食盒走了进来,对众人鞠了一躬,然后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摆到桌上,整整一桌饭菜,把江阮做的几个菜都挤到了桌角。   花琰在凳子上坐下,指着桌上菜笑逐颜开,“这都是我亲自去城里最好的百味楼点的菜。”花琰一个一个的介绍,“百味羹,莲花鸭,葱泼兔,姜虾,火腿鲜笋汤...这厨子以前可是宫里的御厨,这些才是人吃的东西,你看看这个,这个,这个...”花琰嫌弃的指着江阮做的菜,“清汤寡水的,连点儿菜色都没有,怎么吃的饱?”那色泽鲜艳的菜与江阮做的那些菜比起来就像是艳压群芳的牡丹和毫不起眼的荒野小花。   还是没人言语。   花琰翻白眼,摆手,“算了算了,对牛弹琴,好了,饭菜送到了,你们可以走了。”   其中一个小厮上前,“这位爷,一共十二两银子,您还没给钱呢。”   花琰特别淡然的点点头,“三爷,付银子吧。”这三爷可是不差钱的,不像他这个穷大夫,兜里穷的比脸蛋还干净。   像是被点燃了的炮竹,宴琨再也忍不住,拍桌而起,攥住了花琰的衣领,“你这个骗吃骗喝的庸医,老子扔出去你...”   花琰这几日被宴琨欺压的早就存了脾气,此时一把薅住宴琨的胡子,两人怒目互相瞪视着。   江阮见状忙道,“这银子我来付,你俩莫要生气。”   江阮去到卧房里找银子,十二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这些日子帮祁烨治病已经花费不小,再加上一大家子人的吃喝,她这些年存的银子已经所剩不多。   榕桓似也是有些忍受不了了,摸了摸脖子,抬了抬腿,只听砰的一声,花琰屁股底下的凳子四分五裂,花琰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伴随着两声痛呼。   一声是摔坐在地的花琰,还有一声是宴琨发出的。   漓儿吓了一跳,指着宴琨说不出话,“宴,宴--大哥,宴大哥,你的胡子,胡子...”花琰的手一直拽着宴琨的胡子,他这一倒地,竟是把宴琨的络腮胡整个给扯了下来。   宴琨捂着通红的却光滑的下巴,恨不得一脚踹死坐在地上的人。   江阮已经将银子给了那百味楼的小厮,将他们打发走了,此时正从卧房过来,看到宴琨的摸样也吓了一跳,“你没事儿吧?”   宴琨拧着眉痛苦的摇摇头,“没事儿,没事儿...”   榕桓上前查看他的伤势,“宴大哥,你这胡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以前宴琨脸上是没有胡子的,这次见他,榕桓就存了疑惑,宴大哥怎么无缘无故蓄起胡子来了?   宴琨提起这事儿就生气,瞪着还坐在地上哎呦哎呦不肯起身的人,咬牙切齿,“这庸医前几天摆摊医病时非说什么我的脸不够吓人,无法恐吓那些来找麻烦的人,硬给我脸上粘了胡子,我不知他用何物给我粘的,怎么也取不下来。”这几日无论他如何威胁这庸医,他死活不肯给他取下来,这也是他总是看他不顺眼的缘故。   江阮看过去,这宴琨身形高大,之前配上他满脸的络腮胡,也看不出长得何种模样,只觉凶神恶煞的,此时没了这络腮胡做遮挡,显出脸来,原也是个浓眉大眼,剑眉星目的俊朗男子。   花琰哼哼唧唧的起身,不敢再在胡子的问题上多说什么,毕竟他又打不过宴琨,于是转移话头,“我觉着我这两天流年不利呀,总是有无妄之灾,祁夫人,你这地儿风水不好吧?” 第25章   花琰换了一张凳子,继续吃饭,这些时日跟着祁烨他们吃饭,可把他憋屈死了,堂堂神医怎么能吃那些粗鄙之物呢。   江阮等人已经差不多都吃好了,所以饭桌上只有花琰一人大快朵颐,吃的不亦可乎,边吃还边唔唔的说话,“三爷,我听说我和宴琨没来之前您在外面摆摊子给人测字呢?”   祁烨接过江阮递过来的酸梅汤喝了一口,并不搭理他。   花琰早就习惯了他的冷淡,从比他脸还大的碗中抬眸看他,嬉笑,“怎么样,三爷,给我也算一卦?”   宴琨正要开口骂他,祁烨却淡淡接了一句,“可以。”   花琰蹭的一下跳了起来,一脸惊讶,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大奇事,之前便知道祁烨他精通周易八卦之术,他曾经多次请他帮自己卜一卦,祁烨从未应过,今日竟然应了,想到这祁烨的身份,花琰便觉得自己轻飘飘的,饭也不吃了,拽开宴琨,在祁烨身旁一坐,“来,三爷,怎么测?”   祁烨不疾不徐的晃着手中的酸梅汤,“你只需说一个此时你心中所思所想的字便可。”   “此时心中所想的字?”花琰嘀咕着,“我现在在想什么呢?我在想着吃...”花琰一拍大腿,“对,就是‘吃’,三爷,‘吃’,吃饭的‘吃’字。”   宴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吃’字---”祁烨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碗壁,垂着眸若有所思。   “如何,日后会不会大富大贵,平步青云?”花琰目光灼灼,带着希冀。   祁烨将手中的碗放下,食指敲打着桌面,“此字甚好。”   “好在哪里?”花琰迫不及待。   “古语有云,能吃为福,此字有一‘口’,广纳天地线,内含乾坤转,大有所为。”   花琰托着腮,有些迷茫,“听着好像是很好,但是有些理解不了。”   江阮等人也都看着祁烨,平日里祁烨测字都是需要人写在纸上,根据他字迹的走势以及字意去测解,今日倒是简单的很,想来许是他以前见过花琰的字,所以不需他写的吧。   “说的简单点儿,就是近日你将飞来一笔横财。”   花琰的眼睛登时亮了,“真的吗?从哪里来的横财?以何种方式?如何取得?”   “卦象显示,明日辰时过后,南平巷外云津桥旁第三颗柳树下,钱财自然来到。”   祁烨说的头头是道,江阮等人都愣了,难不成花琰还真的能有一笔横财?   宴琨忍不住开口,“主子,就他还能平白无故得一笔横财?”   花琰瞪他,“为何不可?”   “是啊,为何不可?”祁烨撩袍起身,淡淡道,“宴琨,明日你带花神医到南平巷云津桥旁的第三颗柳树下去行医救人,找神医看病者,先交一两银子,来而不拒,收好了银子拿回来给阿阮,明日加菜。”说完甩袖离去。   花琰的笑容凝滞在面庞上,目瞪口呆。   江阮,“......”   榕桓,“......”   宴琨,“......”他家主子面无表情胡说八道起来还是蛮像那么回事儿的,害他都被唬了,以为这庸医真的有什么发财之道呢。   漓儿愣了一下,继而拍手叫好,“那小姐,明日我可以去那家付阳斋买点心吗?那间铺子里的点心特别好吃,就是有点儿贵,我平日里都不舍得吃呢,花神医出去行医,一定能赚很多钱,我能不能买点心吃?”   宴琨率先反应过来,嘴角勾起大大的笑容,拍拍漓儿的脑袋,“买,明儿个你想吃什么宴大哥都给你买。”   花琰坐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他堂堂神医到底做错了什么?   *   许是这几日祁烨的身体已经适应了每日的施针,施完针后的反应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强烈,身体虽然还是有些虚弱,但是已经不再呕吐,再加上这几日的饭食既清淡又可口,他吃的也多了,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江阮看着他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心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晚膳后,宴琨进来给祁烨送药,顺便将白日里花琰瞧病得来的银子给江阮,自那日花琰去那云津桥旁开始给人看病起,这银子就不断的往里进,他虽然不靠谱,但医术到底是好的,即便开始收钱,还是一如在城隍庙前一般有许多人排着长队等着让他瞧病。   宴琨将药递给他,祁烨并不接,只淡淡道,“先放在那里吧,我等会儿喝。”   宴琨皱眉,站着没动。   从前些日子祁烨抗拒喝药到了现在则是变成了千方百计的想要拖延喝药的时间,你要是不管他,那药便放在那里直到凉透了,最后来一句‘方才忘了’。   说到底他就像是一个大孩子一般,明知良药苦口,但是等那苦药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咽下去,所以自从那两次以后,江阮再也不敢让他一个人喝药,但凡到了喝药的时间,她定然是守在一旁的。   此时江阮见状,走上前接过宴琨手中的药碗试了试温度,尚有些烫人,于是道,“先放一会儿吧。”然后将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转身出了房间。   这段时间,宴琨每日都有许多事情要同祁烨说,祁烨虽未说过她不可以听,但江阮知道祁烨有许多事情还未同她说,许是不到时机,许是多有不便,但是该告诉她时他自然会说的,所以在这些事情上,江阮很理解,每每见宴琨欲言又止时,便会退出房间让他们俩单独说话。   宴琨低声道,“主子,属下已经与二爷他们取得联系了,二爷那里已经安排妥当,二爷问主子要不要换个地方,他怕这里不安全,还有要不要派几个侍卫过来保护您?”   “不必。”祁烨摇摇头,“这里暂时还是比较安全的,人多了反而不好,还有,花琰那里如何?”   “也成了,百花楼里那晴思姑娘已有五日没有出来见客了,我昨晚偷偷进去瞧过,她躺在床上形容枯槁,花琰的药必是已经起了作用了,那庸医的药还是可信的。”   祁烨点头,“你安排一下,三日之内,定要让他来找花琰。”   宴琨点头,“主子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办。”花琰现在名声在外,他若想找大夫,必属花琰。   “对了,主子,定国公那里你当如何?”   祁烨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已有一月了吧。”   “什么?”宴琨有些不明白。   “叶舟逸被禁足已有一月,算算日子,他也该出府了。”   *   宴琨出去后,江阮进来,身后榕桓帮她提了几桶热水过来,然后掩上门出了去。   江阮走到床边看了看小几上的药,果然还是没喝,江阮端起来放到他手里,“温度正好,喝了吧。”   祁烨接过药碗,若有所思,“你要沐浴吗?”   江阮边脱衣衫边应着,“嗯。”起先时江阮沐浴都是避着祁烨,趁他不在时才会洗的,后来两人同处一室又同床共枕也是习惯了的,更何况他眼睛看不到,所以江阮在他面前更加放得开了。   悉悉索索的布料之间摩擦的声音,祁烨端着药碗,小口小口的抿着那苦涩的汤药,心思却不在那药上。第一次觉得这苦药索然无味。   江阮将衣衫搭在横杆上,转头看向祁烨,便见他坐在床上,手中端着碗特别安静的喝着,不由笑了,今晚倒是难得的听话。   江阮走过去,给他端了水,等他喝完药把水递给他,又拿了绢布替他擦拭嘴角。   她身上只着中衣,身体前倾,熟悉的馨香充盈在他的鼻间,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夜夜同床共枕,软玉在怀,他一个正常的男人,岂会不动心思,只是那些时日身体太过虚弱,没有精力也没有体力去做这些事情,可是随着这几日身体好了起来,便有些克制不住了。   江阮收了绢布,回身,却被人抓住了手,略显嘶哑的嗓音,“阿阮...” 第26章   月朗星稀,院内草木扶疏,有一丝幽香浮动,隐隐能听到院内榕桓与宴琨说话的声音,不过一会儿,传来关门声,霎时万籁俱寂。   江阮顺着他手的力道转身回眸,烛火摇曳,他坐在红帐内,一身雪白的里衣,一头乌发随意散落在肩头,薄唇微微抿着,向来清冷的面庞微微仰看着她的方向,眉目温和,手心灼热。   江阮的心跳了一下,堪堪别开眼眸,两人成婚这么多时日了,她每每看到他,总还是会失了心神。   “怎么了?”江阮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这声音里多了几分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沙哑。   祁烨拽着她的手将她拽至自己面前,目光柔和的看着她,亲了亲她的嘴角。   这些日子,他总这般与她亲昵,江阮已是习惯,顺从的坐下,手环住他的脖颈,头自然而然的枕在了他的肩头。   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还沾染了些许她身上的脂粉香味,这种清浅的味道在他身上很好的混合,总是让江阮觉得很心安。   祁烨一如往日般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抵着她的耳畔轻轻道,“你还怕吗?”   江阮先是一愣,后只觉浑身一热,那一日的记忆太过深刻,让她的周身忍不住染上了蜜色。   江阮只想到那日的情景,整个人便如同被煮熟的螃蟹一般,又红又热,还带着些许的惧意。   只是她也知,那种事情时平常夫妻之间在正常不过的事情,总也要经历的,她虽不懂情事,却也察觉得到他的渴望,是对她的渴望,不知为何,因着这个认知,她心中隐隐泛着些欢喜。   祁烨感受到她呼吸的急促,轻轻将她放在床上,唇在她的脸上,唇上细细的亲吻着。   江阮有些害怕的往他怀里缩了缩。   祁烨不敢有什么动作,小心翼翼道,“我问过花琰,女子第一次都是痛的,日后便会好了。”   江阮面红耳赤,羞得不得了,“这种事情怎么好去问旁人。”   祁烨倒是不甚在意,“他是大夫,无妨的。”   江阮眸中波光莹莹,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似是下定了决心闭上了眼睛。   红绡帐内影重叠,窗外那葱翠的绣墩草随风摇曳,月亮也羞得躲进了云彩中。   *   不知过了多久,祁烨掀开红帐下了床,披了一件外衣缓缓走到浴桶前,试了试水桶内水的温度,榕桓拎进来是滚烫的热水,那时尚未倒进浴桶内,天气越发热了起来,连水也凉的慢了,这么长时间,桶内的水还是温热的。   祁烨拎起水桶将水倒进浴桶内,这边江阮扶着腰下了床,不过两步,脚下一软差点儿跌坐在地上,祁烨闻声,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扶住她的胳膊将她打横抱起,江阮红着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只略略洗了一下,祁烨怕她着凉,很快将她抱了出来,沐浴过后,身上的疲惫感好了许多,江阮躺在床上,透过红帐,看到窗外那轮不知何时探出头的明月,心里说不出的一种感觉,经过方才那种让人娇羞的事情以后,她与他似是更加密不可分了,心里不由泛起阵阵甜意。   祁烨也清洗了一番,来到床上,极其自然掀开她的被褥靠近她,将她搂在怀里,摸摸她的脸,亲亲她的唇,“是不是很累,早点儿休息。”   一番情事后的两人本应都很累,此时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江阮睁着眼睛看着红帐上的流苏,精神越发清明起来。   祁烨闭着眼睛,身边人的呼吸时快时慢,还不时的扭动一下身体,“睡不着?很难受吗?”   江阮呼吸一滞,羞赧,“没有,就是还不困。”   祁烨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江阮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半晌,身边的人还是没有一点儿睡着的痕迹,祁烨坐起身,“今个儿花琰给了我一本书,不然你为我读几页吧。”以往时每天晚上江阮都会为他念书,遇到些晦涩难懂的,她念几页便会犯困。   江阮正辗转难眠,闻言也说好。   祁烨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有些残破的书本递给江阮,江阮身上懒懒的,接过书本便顺势趴在了祁烨的胸口处,他那边靠近火烛,这样她离得更近些,看的更清楚。   男子半靠在床上,女子靠在他怀里,两人的乌发交缠在一起散落在男子的肩头,本该是暧昧的氛围,两人却做着非常一本正经的事情,便是看书。   江阮拿起那书看了看,有些疑惑,“这书没名字呢。”接着翻开书页,“这里面还被人撕过,少了几页呢。”   祁烨微微皱眉,那日花琰将这书给他时说过这是一本有大智慧的书,读之可解惑,定会有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之感。   江阮平日里也是读过很多书的,像那些四书五经她也都读过,可是祁烨平日里看的书本,有些确实很晦涩,大多是些谋略之类的,言辞偏僻,所以向来她只把字读出来给他听,自己并不太用心去理解其中的意思,今日她也是如此,看着那书本,念给祁烨听。   江阮的声音里带着些懒散与娇软,祁烨的心思也不在书本上,起先并未去细听江阮念了些什么,等察觉到不对时,江阮还未有所觉,依旧念着,“...他再三缠不过...”   江阮猛地闭了嘴,蹭的一下坐起身,红着一张脸看着祁烨,前些话她尚不知何意,可是今晚她初经情事,即便还是十分懵懂,可是这污言秽语,行文如此大胆,至此时她怎会还不了解。   江阮又羞又恼,恨恨的将那书本塞到祁烨怀里,背对着他躺了下,蜷缩在床的角落里,浑身都泛着红意。   祁烨手里握着那书本静默了半天,将其塞回了枕头底下。   江阮虽背对着他,耳中却听着他的动静,本以为他会过来哄她,却不料他竟没这般做,而那悉悉索索的声响更是让她皱了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先生在做什么?”   祁烨微微一怔,见她同自己说话了,心里有些欢喜,唤了一声,“阿阮...”   江阮咬唇,声音里带着恼意,“那书呢?你怎的又塞回枕头底下去了?”这种书本他竟然塞回了枕头底下,难道不应该烧掉吗?若不然,还留着做什么?等到日后再重新温习一遍吗?   祁烨俊秀的脸难得露出一抹赧意,似是有些不好启口,“夫人也知此书...”   祁烨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为夫也知该将这书扔掉了,可是此时天色已晚,要扔到哪里去?难不成要交给宴琨?”   他这明明便是不想扔,却又百般为自己找理由,“那也不需藏在枕头底下吧?”   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祁烨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若放在明眼处,明日让漓儿桓儿他们看到了,岂不是更加不妥?”   江阮头埋在被褥里,脸上的热潮尚未褪去。   自从成了亲后,这先生越发放得开了,江阮想到初识时,那个进退有度,温文儒雅,带着几分生人勿进清冷之意的男子,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会变成这般模样。   临街卖果子的那秦家小娘子刚刚成亲没几日时,来胭脂铺子里买脂粉,曾羞赧的告诉她,男人在成婚前与成婚后是大不一样的。   那时她不懂,成婚前与成婚后大不一样?怎会不一样?都是同一个人,哪里会不一样呢?   当时她只当笑话听,而那秦家小娘子也但笑不语,只言,其中妙处,成婚后她自然便会知晓。   直至此时她方才明白,原来这男人当真是不一样的,无论以前多么的霁月清风,成了婚后都一个模样。   黑暗中,祁烨感觉到身侧的人身体渐渐放松,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摸到枕头底下的那烫手的书本,祁烨此时特别想与花琰‘把酒同欢’。   对着江阮的背又思索了片刻,祁烨终究没敢上前去触碰她,两人相处这么长时间,她还从未对他生过气,这次确实是恼了吧。   直至后半夜,江阮的呼吸终于平稳了,祁烨才悄悄靠近她将她抱在了怀里。 第27章   翌日清晨,江阮起身时天已大亮,身边早已经没有人,被子都是凉的。   江阮看了看天色,急忙穿好衣衫打开房门出了去,院内宴琨正在煎药,烟雾袅袅,夹杂着浓重的汤药气味。   “夫人,您起了。”   江阮胡乱的点着头,望向南屋关着的门,宴琨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开口道,“花爷已经在给公子施针了,公子不让唤醒您,说要您多睡一会儿。”   “他早上喝药了吗?”江阮最担心的便是此事了。   宴琨笑了,“喝了,主子今日好似心情特别好,什么也没说一饮而尽。”   心情特别好?江阮脸微红,轻哼一声转身去了铺子里。   宴琨不明所以,往日江阮都是守在门口等着主子出来的,今儿个倒是有些不一样。   今日铺子里没什么人,漓儿正托着腮发呆,见江阮起了,特别开心,“小姐,今日天气很好呢。”   江阮不由笑了,点点她的鼻尖,“你呀!”漓儿还是孩子心性,总想着出去玩,这些日子家里的事情多,铺子里全靠漓儿一个人顶着,已有好久不曾出去玩过了。   江阮从怀里掏出些银子给她,漓儿见到银子眼睛亮闪闪。   “你去布店那里扯几匹布,给先生还有桓儿他们做几身衣裳。”   漓儿接过银子,没有如往常一般蹦跳着跑出去,而是歪着脑袋看着江阮,拧着小眉头很是纠结,“小姐,这公子,桓儿小公子还有宴大哥都还好,可是这花神医要给他扯什么颜色的布匹?他所有的衣衫好似都是绿色的。”   江阮愣了一下,下一刻眉头微皱,语气迟疑,“...要不然就再给他扯一身绿的?”   “...那与他现在穿的有何不同?”   “...毕竟...是新的。”   “...好吧!”   漓儿走后,江阮别扭的踮着脚尖整理着架格上的脂粉盒子,昨晚除了有些疼外尚不觉如何,今日一觉醒来,只觉浑身像散了架子一般,酸疼不已。   ‘咚’的一声巨响吓了江阮一跳,手中的脂粉盒子差点儿掉到地上去,回过身去,只见花琰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哀嚎个不停。   江阮忙走过去将他搀扶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花琰一手扶着腰,一手捂着脸,嘴里碎碎念,“我就说你这里风水不好了,我一大早上的,摔了两次,撞墙一次,方才给三爷施完针,回身就撞到桌角上了,本神医的腰啊……”花琰呲牙裂嘴,“真是见了鬼了,这铺子呆不下去了...”   江阮看着他踉踉跄跄却坚强的走出胭脂铺子的背影,有些同情,好似自从她把他从城隍庙前带回来后,他便一直多灾多难的。   江阮目送着花琰离去,再一次回身时便看到祁烨从堂内缓缓迈步走了出来,江阮面上一红,想要上前扶他,问他施完针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可是想到昨儿晚上的事情,又有些恼他,于是低着头走到柜台后拿起算盘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   祁烨听到那清脆的算盘声,步子顿了顿,眉眼微垂,手抬起摸索着墙壁往声音的方向走去。   铺子内的摆设他都清楚,可是并未进过柜台,只两步,腿便撞在了木台上,发出一声闷响,祁烨眉头微蹙。   江阮一直用眼角在看着他,就怕他磕了碰了,此时也顾不得赌气了,扔下那乱拨一气的算盘,蹲下身去看他的腿,声音急切,“如何,伤着了吗?”   祁烨嘴角泛起一抹淡笑,江阮抬眸的那一瞬间,祁烨脸上的笑容不着痕迹的隐了去,声音低哑,“阿阮,昨夜那书我确实不知其中内容...”   江阮脸上方消褪下去的红意再一次袭染而来,也顾不得他疼不疼了,站起身背对着他翻看着柜台上的账本,不言不语。   祁烨见她还未消气,上前一步,环住她的腰身,“是我思虑不周,给你道歉可好?”   他的唇就在她耳边,低低的仿若呢喃,经过昨夜那般的亲昵后,他一靠近她,她便觉心怦怦的跳个不停。   江阮抿着唇,还是不言语,祁烨眉头拧起来,这还真是难住他了,道歉也无用,该如何是好?   “呦,林家娘子这是干嘛呢?这青天大白日的,在铺子里就这么心急...”从门口走进来的妇人掩着嘴吃吃的笑着。   江阮忙将身后的人推开,整了整衣衫,脸若红霞,“杨大嫂来了。”   那被称为杨大嫂的妇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祁烨,摆摆手中的帕子,“是我不对了,你现在可不是林家娘子了。”   江阮面色不变,唇角挂着一抹淡笑,“杨大嫂今个儿来想要买些什么?”这杨大嫂说话向来不假思索,也不看人脸面,有时候让人接不上话,下不来台,但是心地却不坏,江阮在这里的这两年,杨大嫂没少帮她的忙。   杨大嫂眼睛在铺子里扫了一圈,“我前些日子从你这里买的那脂粉挺不错的,叫个什么名字,我倒是给忘了,不过我家相公说我用了那脂粉气色好了许多呢。”   江阮想了想,“我记得你那次来买的应该是玉脂粉。”江阮走到架格处找寻着,找了半天却没有找到,这几日都是漓儿在打点,她还真有些摸不清脂粉的摆设了。   “在架子的第三列第二格。”祁烨突然淡淡开口。   江阮下意识的抬手将祁烨所说的那盒子拿了下来,果真是那玉脂粉。   “对对,就是这个。”杨大嫂很是高兴,“我还要一盒口脂,要那桃花粉的。”   “在架子的第四列第五格。”祁烨又道。   江阮果真又在祁烨所说的地方找到了口脂,不由有些惊奇,“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把所有的胭脂水粉排了序,桓儿都是根据我排的序来放置的,按照顺序来找会方便许多。”祁烨解释。   江阮心里不由一暖,这些日子她不常在铺子里,榕桓与宴琨等人都是轮流在铺子里帮忙的,那些胭脂水粉她与漓儿自然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可是榕桓与宴琨要知晓起来便困难了许多,将这架格这般整理便会省了榕桓与宴琨的许多麻烦。   杨大嫂拿了脂粉,掏出银子给江阮,江阮正找还她时,漓儿从铺子外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大喊着,“小姐,小姐,小姐...”   江阮无奈,“怎么了,这般毛毛躁躁。”   漓儿气喘吁吁的跑到江阮跟前,“小姐,我告诉你啊,百花楼那晴思姑娘没了。”   “没了?”江阮笑,“好好地一个人怎么会没了?”   “哎呀。”漓儿跺跺脚,“没了就是死了。”   “死了?”江阮手一顿,愣在了那里,“...怎么会死了?”百花楼的晴思姑娘美艳不可方物,在帝京可谓艳名远播,想要见她一面的公子哥数也数不尽,以往在江阮的印象里她只是一个青楼中卖笑卖唱的女子,与她之间不会有所交集。   直到那一日她不知从哪位达官贵人的府上被人用马车送出来时,途径胭脂铺子,进来买了两盒胭脂,那是江阮第一次见她,一如传言中的天下少有的美貌,却也不像传言中的那般...不堪。   她面容清冷,背脊挺直,眉眼间隐隐带着一股不染尘世的冷漠,若非知道她是百花楼那种地方的姑娘,江阮会以为她是哪个高官家的小姐。   江阮在鲁国公府里呆了那么多年,吃过苦,受过罪,也见过许许多多不同的人和事,这位晴思姑娘,她一见面便生了几分好感,虽只是一面之缘,日后坊间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她却再也没有信过。   入青楼的女子,有家境贫困被家人卖进去的,有走投无路自愿出卖肉体的,有被人拐了的,还有被官府送进去永远无法赎身的官妓,无论是哪一种,都有她们的无奈。   那般年轻的女子,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江阮虽说不上多么伤心,但心里也不乏遗憾,可惜了。   漓儿咽了一口唾沫,“小姐,听他们说晴思姑娘是得了花柳病没的,前后不过十几日便香消玉殒了,这花柳病是何病?怎会这般厉害?”   花柳病?江阮摇摇头。   一旁传来一声嗤笑,“呦,这花柳病你都不知呀。”杨大嫂轻哼,“她们这些整日里与男人厮混的女子得了这种病有何稀奇,你啊,到底还是年轻,要不要大嫂来告诉你花柳病是何病?”   江阮习惯了她们这些妇人每天的浑话,虽有时不知是何意,却能从她们的语气当中知晓一二,此时江阮听她这声音这语调,便觉不妥,但她心里到底还是想要知道的,于是便没有说话。   漓儿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眼巴巴的瞅着那杨大嫂,“快说快说,我想知道。”   “那花柳病啊...”杨大嫂故意拖长声音。   此时站在身侧的祁烨却突然抓住了江阮的手,“阿阮...”   “呦。”杨大嫂挑眉看向祁烨,眼中带着调笑,“你家相公这是知道呀...”杨大嫂拖着声音,对江阮暧昧的眨眨眼,“要不然让你家相公关起房门来同你两个人悄悄说?”   江阮脸一红,忙拿了找还她的银子塞进她手里,往外推她,“好了,好了,大嫂子就口下留情吧,我家相公面皮薄儿,听不得这些浑话...” 第28章   两天内又死了三个人,传的沸沸扬扬。   “你们听说了吗,今天早上刚死的那个是户部侍郎的公子,以前也是晴思的入幕之宾呢。”   “对对,昨儿死的那城东王家的浪荡公子也经常出入百花楼,每次都只见晴思一个人。”   “这浪蹄子临走还拖走几个臭男人,可真是缺了男人没法活了呢。”   “不过,这几个公子哥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吃喝嫖赌样样全,我还听说前几年糟蹋好人家闺女的事情就有他们几个的份呢。”   “是啊,我也听说了,那半年我家闺女我从来不让她出门,人家官大势大的,咱们小老百姓可斗不过人家。”   “这么说晴思这花柳病还帮忙除了几个祸害呢。”   “让他们这些臭男人整天逛窑子,这下子还不都吓坏了,这些不知廉耻,整天勾搭男人的小婊子活该死的早。”   ……   江阮擦着胭脂铺子的牌子,耳边听着这些妇人间的谈论,不由皱起了眉头。   祁烨并不告诉她这花柳病是何病,想来是不乐意她知道,但这两天她听着这些人之间的言谈,多少也猜了个大概。   “呦,祁家娘子呀……”自从知道江阮再嫁后,大家对她的称呼便变了。   “你可要看好你家那白面相公呀,他可是长了一张招人的脸,莫不要被那些不要脸的小蹄子勾搭走了。”   江阮勉强笑笑,没说话进了铺子里。   那种地方,在里面的人和被吸引进去的人都是你情我愿,管不住的从来都只是人心而已,人都已经死了,何苦如此言辞犀利。   晚膳前,江阮端了药给祁烨,祁烨闻到药味,下意识的蹙眉,站起身转过去往书架上摸了一本书低头看了起来。   江阮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将药碗放到桌上,绕到他身前,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头看他,眉眼含着捉弄的笑,“先生,做什么呢?”   祁烨煞有其事的将手中的书本翻了一页,状若无事道,“看书。”   江阮‘哦’了一声,眼睛眨了眨,“那先生不如给我讲讲这书上说了什么吧。”   祁烨一愣,继而眉眼间浮起一抹淡笑,啪的一下合上书本,缓缓启口,“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夕阳西下,屋内未燃烛火,他负手立在那里,余晖散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渡上了一层光芒,江阮就那样望着他,听他吟诵着那一生为一人的《凤求凰》。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温润的嗓音如那潺潺的流水流淌过她的耳廓,进了她的心怀,在那里汇聚成汪洋,掀起翻天巨浪。   她一直知道她倾慕于他,却不曾知晓那倾慕原来已经长了根扎在心里了。   江阮面颊泛起红晕,羞涩的别开眼睛,小声道,“先喝药吧”   祁烨听她细弱蚊蝇的声音,便知她害羞了,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将她抱进怀里,缓缓道,“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xie)颃(hang)兮共翱翔!”   江阮手颤了颤,缓缓抬起,抱住他的腰,一字一句重复他说过的话,“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祁烨满足的喟叹一声,下巴在她发顶轻轻摩挲着。   就这样静静地拥抱了好一会儿,江阮突然开口打破这沉寂,“相公的诗词虽背的很好,药却也是要喝的。”   祁烨闻言顿了一下,“...娘子说的是。”   祁烨端起药碗将药喝下,江阮收了药碗走出卧房,与正好进来的宴琨碰上,宴琨恭敬的唤了一声“夫人”,江阮点点头出了去。   宴琨上前,“主子。”   祁烨望向他的方向,“怎么了?”   宴琨低声道,“主子,晴思姑娘说想在走之前见您一面。”   祁烨微微皱眉,食指敲打着桌面,半晌后才道,“把她带过来吧。”   江阮去了厨房煮饭,这几日她发现虽然祁烨嘴上说不希望她太过辛劳去煮饭,但是每次她煮的饭他都会吃的多些,所以只要江阮有功夫,定是要亲自为他下厨的。   让桓儿从井里帮忙提些净井水,两人正在洗菜,宴琨带着一个人从后门进来,夜色下,那人一身黑色的斗篷,看不清面相。   两人往卧房走去,待行至江阮身边时,那披着斗篷的人顿了顿脚步,垂首往江阮的方向看过来。   借着厨房内的烛光,江阮将那人看了个清楚,虽未施脂粉,却难掩其花容月貌。   江阮有些发愣,晴思姑娘?她不是...   晴思对她微微颔首,然后跟着宴琨进了去。   晴思姑娘是认识祁烨的吗?那她的‘死’是与祁烨有关的吗?   “她日后便要离开百花楼了,我爹只是帮了她一把,她与我爹从未见过,你莫要多想。”榕桓淡淡开口。   江阮脸一红,忍不住拍他脑袋一下,嘴硬道,“我何曾多想了。”   屋内,晴思摘了黑色的斗篷,露出姣好的面容,迈步走了几步来到桌前,桌前一身青色衣衫的男子端坐在那里,未束腰,黑发仅用一玉簪别在脑后,看似温文儒雅,没有半点攻击力。   “主子,晴思姑娘来了。”   祁烨抬眸看向她的方向,“你要见我?”   晴思看着他,静默半晌,“我不想离开这里。”她得了自由又如何,天大地大,哪里还有她的家。   祁烨眉目微垂,眼眸望着窗子的方向,声音轻缓,“离开这里,便是生路,留在这里,我定不会允你活在这世间的,这,你应是知道的。”   那般儒雅润朗的男子,坐在那里仿佛谪仙一般的人,开口说出的却是干净利索毫无感情的杀意,晴思冷笑一声,“我到底是帮了你的。”   “你也帮了你自己。”祁烨语气淡淡。   “我冷家七口,爹爹惨死,娘亲殉葬,两个幼弟被溺死在井中,祖父母死在流放的路上,我这一十三载生不如死,而这一切祸根的缘由都是因为你们。”晴思双手紧紧握着,指甲陷下去却不知,紧紧盯着祁烨,眼中带着恨意,她爹不过是个治病救人的太医,却被冤枉给皇子下毒,一家七口,只留了她一人独活于这世间。   虽不是他亲手用刀杀了她的家人,说到底,冷家却是受他们牵连。   祁烨身形不动,声音是一贯的冷清,“当日之事,冷太医确实是无辜牵连,可是我兄长又何尝不是无辜惨死,莫将十三年前的事情搬出来,我从来不欠你的,今日你帮了我,我予你自由,我们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两不相欠?”晴思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泪水连连,“我深陷泥沼十三载,日日生不如死,如今顶着这残花败柳的躯体,得来自由又有何用?你还不如杀了我...”   “宴琨,送晴思小姐走吧。”祁烨阖上眼眸,摆了摆手。   晴思甩开宴琨要搀扶她的手,望着坐在那里的男子,“你得了那高位又如何,最终也逃不过鳏寡孤独的下场。”   晴思踉踉跄跄走出房间,却忽的住了脚步。   对面的厨房里,大开着房门,烛火被微风吹得忽明忽暗,里面的女子穿着一身素布衣衫,黑发被一块轻纱包裹住,少年在灶台前伏着身体吹着里面的柴火,烂漫的小姑娘追着穿着一身绿衫的男子娇声喊着,“花神医,你不许偷吃,我要告诉宴大哥...”   饭菜的香气弥漫在小院中,夹杂着脂粉香与青草味,那是俗世的烟火气息,晴思不由看的愣了神。   江阮侧眸正好看到晴思,不由露出一抹微笑,将铲子递给漓儿,拿了灶台上的一个布包走过来,“晴思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晴思看着她,她脸上泛着暖意融融的笑意,她的身后是她梦中无数次梦到的场景,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紧。   那个本该处在高位高处不胜寒的人却尝到了这尘世间最普通也是她最向往的温暖,而她这个历经千疮百孔的身体,得来这自由又有何用,一切都回不去了。   江阮将手中的布包塞到她手里,“我听桓儿说你今夜就要离开这里了,便做了些吃食给你带在路上,我不知你喜欢的口味,莫要嫌弃。”   手中的布包泛着热气,烫的她手心发疼,却又不忍松开,终于低低道,“谢谢夫人。”   “晴思姑娘,该走了。”宴琨提醒她。   江阮后退一步,浅笑吟吟,“我祝姑娘一路顺风。”   晴思抬眸望向她,眸中带着些不忍,屋里坐着的那个男人日后若登了高位,身边莫不是三妻四妾,美女环绕,到时的她呢?会如何?   宴琨驾了马车将晴思送至城外,在一片竹林前停了下来,抬手到唇边吹了一声口哨,林中一黑衣男子走了出来,对宴琨拱拱手,“宴侍卫。”   宴琨点点头,“人我已带到了,主子让你护送晴思姑娘离开。”   男子点头,双手紧紧握拳,缓缓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女子。   晴思看到他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怎么是你?”   男子看到她眸中似是泛着些泪水,“是我,我来接你了。”   “接我?”晴思冷笑,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要救她出火坑的男子已经消失一年了,男人的话有几个可以相信?   男子垂首,哑着嗓子,“对不起。”   宴琨看不下去了,皱眉,“一年前我们救起霍凡时他被百花楼的人打的还剩一口气了,若不是有花爷在,他早就没命了,休养了半年多才好起来,这一年来,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去救你,若不是他,我们到现在还找不到你呢。”   “什么,你受伤了?”晴思募得看向他,手颤着,声音也颤着,“为何,为何,我不知晓?”   霍凡只垂着头不住的呢喃着,“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是我来晚了...”   宴琨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递给她,“这里是银两还有地契,主子已经都帮你安排好了,你若是喜欢那里便在那里住着,若不喜欢,便将其变卖了,寻个你可心的地方住着。”   “还有这个。”宴琨又拿出一个小巧的玉牌递与晴思,“这玉牌你收着,主子说了,日后若他还活着,这玉牌到了哪里都能保你平安,若他...”宴琨顿了一下,“你若喜欢便留着做个纪念,若不喜欢便扔了就好。”   晴思握着那微凉的玉牌,没有言语。   宴琨又看向霍凡,“主子也有话要交代给你,护送晴思姑娘安全离开是你最后一个任务,任务完成后你便再也不是主子的人了。”   霍凡忽的抬头,“为何?当日主子答应我帮我去救晴思,我曾允诺,要一辈子追随主子的。”   宴琨摇摇头,“好了,很晚了,你们快些赶路吧。”说完,宴琨对晴思拱了拱手,便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夜静了下来,是风吹竹叶的簌簌声。   “若你还恼我怪我,我将你护送到了地方,便离开,定不会让你为难的。”男子的声音里带着苦涩。   晴思的手指紧紧绞着,眸子落在那深不见底的夜色中,声音飘忽,“我是个不洁的女人。”   “我不在乎的。”霍凡急急道。   晴思似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晴思掀开车帘,伸出手去触碰那微凉的雨水,竹林掩在夜色下或隐或现,雨声风声还有车辙声。   赶马车的男人回眸看了她一眼,面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晴思不自觉的对他温和了眉眼。   风雨飘摇十三载,大梦忽醒,终是踏上归家路了。 第29章   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淅沥沥的,落在地上,溅起一个一个的小水坑。   江阮轻轻推开房门,祁烨依旧端坐在桌前,桌上燃着的烛火已然快要熄灭,他坐在暗影里,一动不动,眸中的光芒散着不知落在何处,身旁是被微风吹开的窗子。   屋外暗夜细雨,屋内青灯孤影,江阮的心不知为何就疼了起来。   江阮拿起横杆上的外衫走过去披在他的身上,眼中带着疼惜,“外面下雨了,别着凉了。”   江阮握住他的手,冰凉的触感,眉头紧紧蹙起,抓起他的手用自己的手暖着,责怪道,“怎的这般凉?”   祁烨缓缓抬头望向她,“你有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他的手大,她的手小,她根本无法将他的大掌包裹,只好两只手来回使劲搓着,想要给他搓热了,闻言想也没想的摇摇头,“没有。”   祁烨眉轻皱了一下,“你不想知道关于晴思的事情?”   江阮头也不抬,心思全在他的手上,“晴思姑娘的事情,桓儿都同予我说了,是你帮她离开百花楼的,我第一次见到晴思姑娘时便觉得她是个好姑娘,一直觉得她在百花楼那种地方可惜了,可惜她是官妓,无法赎出,现在她能够得以离开那个地方,我也挺为她开心的。”   “桓儿说的这些你都信?”   “是啊,为何不信?”江阮笑了。   祁烨眉目似是温和了许多,“所以你就没有旁的要问的?”   “没有啊。”江阮终于将他的手搓热了一些,又换了他的另一只手继续搓着,顺便抬眸笑看了他一眼,“桓儿总不会骗我的。”   祁烨也轻笑,“不管桓儿有没有骗你,你都很好骗。”   江阮淡笑着没有说话,好不好骗分人而言,她若想让他骗,他说什么她都信。   等他两只手都热了一些,江阮又道,“前两天我让漓儿去扯了些布匹回来,要给你们做几身衣裳,你站起来,我给你量一下尺寸。”   祁烨顺从的起身,江阮让他双臂展开,用手比量着量他的肩宽。   祁烨感受着她的手在他背上来回动着,嘴里小声的念叨着,然后传来毛笔在纸上写字的轻响,募得就想起来晴思临走之前所说的话。   双臂垂下,手指微缩,祁烨平淡的开口,“阿阮,你可知鳏寡孤独为何意?”   江阮量完他的肩宽,又开始量他的腰围,听到他的话不由有些疑惑,“你怎会无来由的想起这个词?”   “没什么,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来了。”祁烨的语气有些晦涩。   江阮手顿了一下,自他身后往上看去,他的背脊僵直,似是带着一股冷意,江阮的手缓缓往前环住了他的腰,慢慢收紧,头枕在了他的背上。   祁烨的身体忍不住颤了一下。   有些事情她不想问,也不想知道,可是这些时日每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人,每一件与他相关的事儿都在告诉她,他不简单,他绝不只是一个行走江湖给人算命卜卦的书生,也不只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这些认知让她心慌,她害怕知道他的身份,她怕有一日她知晓了一切时,他会离开她。   这些日子,他在她身边,他们过着普通的小日子,她很开心,很快乐,异常的珍惜,她总怕有一天睁开眼睛发现这一切都是梦。   而此时她却发现,他似是比她还要惧怕一些。   江阮敛了眼中的水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扬起一抹笑容,“鳏寡孤独说的是无妻无子,无亲无友,这般不好的一个词,提起它来干嘛。”   祁烨阖了阖眼眸,“...我怕我终有一日会落得如此下场。”   江阮心里一动,一股异样的情绪油然而生,下一刻她松了他的腰转到他身前,仰头看着他,“我是你的妻,你岂会无妻,日后咱们还会有孩子,你岂会无子?有妻有子,还有那么多好友,岂会鳏寡孤独?”   有妻有子,祁烨想着那个场景,心中陡然暖了起来,他若是那冰冷彻骨的寒水,她便是那寒水之中的暖石,源源不断的散发着热量温暖着他的身心。   江阮却挑眉,声音陡然亮了起来,“你是不是开始嫌弃我,所以想要休了我?”   祁烨皱眉,握住她的手,语带责怪,“你这是说什么浑话呢,我岂会休了你。”   江阮忍不住偏开头悄悄笑了一下,然后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看着他,“我觉得相公你这几日似是有些忧虑,想来你在家里也闷了许多时日了,若明日雨停了,我带你去玉锦楼听小曲儿吧。”   “玉锦楼?”   “对啊,我听叶舟逸说过几次那里的姑娘人美声甜,很早以前就想去见识一下了。”叶舟逸喜欢混迹于那些玩乐场所,每每喜欢到她这里来炫耀,她早就有些心痒了。   祁烨也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向往,不由疑惑,“既然这般想去,以往为何没去过?”   “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好去那些地方,不过现在好了,有相公你在,就可以去了。”江阮挽住祁烨的胳膊,笑容满面。   祁烨此时此刻恨不得将她揉进心里去,他活了二十多年,一直以为生活不过如此,是穷人家柴米油盐的斤斤计较,是富人家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从来没想到有一日,他会想要放弃所有,只想跟她在一起,守着这个小院,守着这个胭脂铺子,白头偕老。   这一夜的祁烨似乎对她格外疼惜,要了她一次又一次,伴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暧昧而火热。   *   清晨时,雨已经停了,升起了太阳,柔和的光芒落在院中犹带着水珠的草木上,显得既清新又好看。   漓儿与宴琨端了早饭出来,众人围在桌前吃饭,江阮四下看了一眼,“咦,花神医呢?怎么不见他出来吃早饭?今天有他最喜欢吃的花卷。”   榕桓,宴琨还有祁烨动作俱是一顿,接着又一齐继续吃饭。   江阮见他们的反应,更加纳闷,“花神医哪里去了?”平日里见到吃的他可是最积极的。   榕桓和祁烨不说话,宴琨没办法,轻咳一声,“他,他有病人,去给人治病去了。”   “不可能。”江阮笃定的摇头,就连祁烨找他,都需要宴琨又打又骂的,还有何人能在他心目中占据这么高的位置,让他一大早的亲自去给人治病。   见江阮不信,宴琨向祁烨投去求助的目光,忽而想到祁烨看不到,没办法的挠挠头,“真的,夫人,花爷确实是去给人治病了,那人,那人出的银子多些。”宴琨结结巴巴的编着瞎话,这夫人越来越难糊弄了,他总不能告诉她实话,说花琰一大早便被人给掳走了吧,岂不是要把她吓坏了。   江阮偏头想了想,终于没有追问,想来那病人出的银子确实是不少的。   早膳后,江阮回房换衣衫,祁烨坐在前厅里等着。   宴琨凑上前,小声道,“主子,今个儿您与夫人一起上街去,属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便不要讲了。”祁烨端起杯盏饮了一口清茶。   宴琨怔了一下,继而挠挠头,他家主子何时也学会说这种让人冷场的笑话了。   “...属下还是要说的。”宴琨干笑两声,“主子,您今日与夫人一同出去,万不可同平日里那般整日板着一张脸。”   “我何曾整日板着一张脸了?”祁烨不悦的望向他。   宴琨瑟缩一下,您板没板着一张脸您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当然,这话宴琨自然是不敢当面说的,只斟酌着措辞,“主子,平日里您不喜说话,不说话时也不喜笑,夫人与您相处久了,自然没什么,可是你要到了街上去,还这般冷淡,让人看了会背后里说闲话的。”   “您也知道这些市井妇人们闲来无事便闲言碎语的到处瞎传,夫人嫁给了您,她们在背后里说的有多难听您也猜得到,您也得让夫人脸上挂得住呀。”   “您觉得属下说的可还算对?”宴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表情,好在他此时看不到,若看得到,只用他那冷若冰霜的眸子瞪他一眼,今个儿这些话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是夫人平日里对主子的用心他都看在眼里,偶尔外出听着外面那些长舌妇们不安好心的编排自家夫人,他有些替夫人不值。   祁烨白皙的手指缓缓的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   屋内安静的练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宴琨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祁烨突然抬头,扯了扯嘴角对宴琨勾起一抹笑容,“这样可好?”   宴琨看着那僵硬的硬挤出来的笑,咽了一口唾沫,他是不是做错了? 第30章   花琰被人摘了黑色眼罩时,正睡得香,被人抓着衣襟晃了几晃才清醒过来,打着哈欠睁开了眼睛。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他有些不适应,抬手遮住了眼睛,懒懒道,“这是哪里?你们绑本神医来干嘛?”   有人粗鲁的将他的手扯下来,推搡着他上前,花琰踉跄几步,放下手,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院内杂草丛生,房屋破败,并不像是经常住人的地方,四周也没有什么人声,根据马车在路上行走的时间与颠簸程度来看他们此时应该是在城外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房门前站了两个黑衣男人,看到他便打开了房门,押着花琰的人将他推了进去。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花琰四下看了一眼,青纱帐后隐隐坐着一个人,看不分明。   身后的人将他按坐在椅子上,沉声呵斥,“坐好,不要到处乱看。”   花琰甩开他的手,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瘫,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睨着帘子后的那人。   青纱帘子被人掀开,一个人走了出来,青纱接着放下,花琰只看到了一个侧影。   出来的那人将手中的红线递到花琰手中,吩咐道,“给我们家公子把把脉。”   花琰垂眸斜睨了一眼那细如发丝的红线,重重哼了一声,“怎么,悬丝诊脉?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真以为凭着这跟细线就能诊断出病症来?”   “你不是神医吗?”   “神医怎么了?神医见不到病人也无法诊脉,更何况...”花琰嘲讽,“本神医什么时候答应过要给你们家公子治病了?把本神医绑来还想要本神医帮你们治病,真当本神医是面团做的,任人揉捏啊。”   “你这么目中无人,就不怕我杀了你?”一人将匕首横在了他脖子上,往下压了压。   花琰就着匕首偏头看他,笑眯眯,“杀了我就杀了我吧,反正天下神医多的是,你们也不差我这一个神医,你们到大街上去随手一抓,说不定就是百十来个神医,到时候无论你主子有什么病肯定都治好了。”   “你...”那人被他气得语结,抬手就要打他。   “慢着。”淡淡的带着一丝儒雅之气的男子声音阻止了那人的动作。   “花神医医术高超,素有鬼医圣手之称,世上只得一个,哪来第二个。”青纱帐被人撩起,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走了出来,望向花琰,“今日对神医多有得罪,实在是迫不得已,还望神医莫要放在心里。”   花琰淡淡瞥他一眼,继而转开眼眸,“换了你被人绑了然后被蒙了眼睛扔在马车里,你会不会大度的不放在心里呢?”   男子撩袍在他对面坐下,“神医想要什么大可以提出来,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花琰上下打量他一番,“倒像是个富家公子,不过本神医出的价格你怕是未必能付得起。”   “神医但说无妨。”   花琰挑眉沉思片刻,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百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男子身边的仆人忍不住讥讽。   “三百两银子?”花琰睁大眼睛,举高那三根手指,提高声音,“三百两银子?本神医就值三百两银子?你是哪个乡下出来的,土包子。”   “那神医想要多少?”   “三万两。”花琰也不客气,直接开口。   “三万两?真是狮子大开口,你不像是神医,倒像是走江湖的骗子...”   男子摆手阻止了身边人的言语,倒是没有半点儿生气的模样,似笑非笑,“神医尚未为我诊断,便这般漫天要价...”   “我见公子脚步虚浮,面无血色,眼底泛青,似是被什么所困扰,莫不是某处红肿溃斑,夜间频繁如厕,却因疼痛而无法尽情挥洒?”花琰打断他的话对他扬扬眉。   男子瞬间变了脸色,不复之前的从容。   沉默了片刻,男子将手腕放到桌上,“神医不妨先替我把脉,价钱好说。”   “先不急着把脉。”花琰摆摆手,“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城南王家的公子,开酒坊的杨老板,死之前本神医都见过,与你一模一样的病症。”   男子眸子急剧的缩了一下,声音沉了下来,“可是他们都死了。”   花琰轻笑出声,突然直起腰身,缓缓靠近他,眼睛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我说的是三万两黄金,并非三万两白银,而他们,出不起这个价钱。”   男子与他对视片刻,缓缓道,“好,就三万两黄金。”   *   江阮与祁烨带着宴琨出了门去玉锦楼听小曲儿,从胭脂铺子行至瓦舍里的玉锦楼有三条街,想到祁烨的眼睛不方便,宴琨套了马车,想要直接前往玉锦楼,却被祁烨阻止,他想要陪着江阮好好走走逛逛。   就快要到七月七乞巧节了,街上越发热闹了起来,说书的,耍杂技的,卖各种吃食的,还有搭了戏台子唱戏的,百货云集,目不暇接。   但这些江阮也只是粗略的看一眼,并不上前,祁烨眼睛看不见,这种需要看的事情,江阮都尽量避免。   祁烨却步子缓慢,在江阮耳边轻轻道,“我听到那边有欢呼声,似是有人在表演杂技,咱们过去瞧瞧吧。”   江阮摇头,“不用了,我不喜欢那些东西。”   祁烨拍拍她的手,“我喜欢,只当陪陪我。”   祁烨牵着江阮的手寻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就这样走走停停,每到一处,只要祁烨听得到的便都要带着江阮走上前去看一会儿,江阮见他脸上丝毫没有不悦的表情,甚至带着细微的喜悦,便也放宽了心,一边瞧着一边小声的同他说着都表演了什么。   两人就这般闲逛着,到了玉锦楼时已是晌午,还未进到玉锦楼,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若百灵鸟一般婉转的歌声。   江阮眼前一亮,这玉锦楼在帝京里是出了名的,不止是因为酒好菜好,最出名的还要数其中的歌姬,每一个都是十足十的大美人,那歌声更是被文人雅客称作‘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的仙音妙曲。   三人进去,江阮傻了眼,这玉锦楼既然这般大的名气,位子自然是不好找的,他们又是在晌午用膳十分前来,怎还会有空位?   “几位客官可有提前预定位置?”店内的小二走上前来询问。   江阮缓缓的摇摇头,心思着这次算是白来了,本还想着让祁烨听听小曲儿散散心,这下子怕是不能如愿了。   江阮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正要同祁烨说,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嗓音,“呦,小娘子唱的不错,再来一曲儿。”   江阮抬眸向上看去,只见一个玉面小公子正笑容满面的拍桌叫好,正是叶舟逸。   江阮只觉手一紧,祁烨对那小二开口道,“我们的朋友早就来了,正在楼上等着呢。”   店小二忙做了个请的姿势,“三位客观楼上请。”能上得了二楼的,自然都是达官贵人,不可怠慢。   三人上了楼,走至叶舟逸所在的那一桌,他一个人占据了一张大桌子,从他这个位置看过去,正好将台上那些唱小曲儿的姑娘尽收眼底。   看到江阮三人时,叶舟逸正整个人趴在栏杆上拍手叫好,这一惊吓,差点儿从栏杆上杵下去,被宴琨眼疾手快的拎了下来。   叶舟逸整了整衣衫,恢复了他风度翩翩小公子的模样,“你们怎么在这儿?”   江阮上前一步,皱着眉头看着他,不答反问,“你不是被你爹禁足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本小公子今天刚刚被放出来,自然要先来玉锦楼消遣一番啦。”   “你为何不先去胭脂铺子寻我?”   “寻你?”叶舟逸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又不若这些小娇娘长得漂亮,我自然是要先来这里的。”   江阮语结,无话可说。   叶舟逸解除禁足特别高兴,点了一桌子的饭菜,还要了一壶好酒,对祁烨道,“你是我阮姐姐的相公,我理应唤你一声姐夫,今日咱们哥俩好好喝一杯。”   江阮忙按住了那酒杯,“他正在喝药,不能喝酒。”   叶舟逸尚未说话,祁烨却覆住江阮的手,轻声道,“应是无妨的。”他以往也喜欢小酌几杯,而今却已有几月未饮酒,想来倒是有些心痒了。   江阮皱起眉头,“不行,不许喝。”   “只一杯。”祁烨放软语气。   江阮想了想,严词拒绝,“不许。”都坚持这么长时间了,断不能功亏一篑。   祁烨没办法,只好顺了江阮的心意,松了手。   叶舟逸乐了,哈哈大笑,“原来你还是个妻管严呢。”   江阮瞪他一眼,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扬声唤道,“小二,这酒我们不要了。”   叶舟逸傻了眼,“他不能喝又不是我不能喝,凭什么就给收了。”   江阮轻哼一声,“他不能喝,你也不许喝。”   叶舟逸恨恨,转过头去看那些美娇娘去了。   今日这些歌姬唱的是一曲江南小调,空灵的嗓音配着悠扬的小调,引来满堂喝彩。   江阮听得如痴如醉,一曲毕,叶舟逸狂拍手,对那几个歌姬招手,“来来,过来,小爷有赏钱。”   叶舟逸整日里混迹在这里,那些歌姬自然是识得他的,他出手大方,为人风趣,很是招人喜欢,几个歌姬闻言,腰身款款的向他走了过来。   叶舟逸一人赏了一锭银子,满足的喟叹,“小爷的终生愿望就是每日都能听到你们这绝妙的歌声。”   那些歌姬谢了叶舟逸的打赏,眼睛却看向了端坐在一旁的祁烨,俊逸的长相,清冷的气质,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让人忽视。   其中一个歌姬侧身一步款款下拜,声音娇软,“不知这位爷觉得我们姐妹的歌声可还入得了耳?”   江阮在祁烨身边提醒这是在同他讲话。   祁烨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想到之前宴琨说的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些,“不错,绕梁三日,如闻天籁。”   这般温柔的夸旁的女人?宴琨觉得这势头有些不对,忙扯了扯祁烨的衣角。   祁烨心里已是不耐烦,这样子还不行?还要他如何?   祁烨强忍着,嘴角往上扯,勾出了一抹自认为很温和的笑容。   江阮看到他笑了,还是对着面前薄衣轻纱,莺声燕语的几个绝色美人,贝齿咬住了下唇,一抹酸意从心底散开,他还未曾对她这般笑过呢,如今却对着几个只闻其声,不见其面的女子如此开怀。   宴琨见江阮的面色,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31章   江阮离开玉锦楼时,顺便把流连忘返的叶舟逸也给扯走了,叶舟逸很是不情愿,他好不容易被解除禁足从家里跑出来,尚且没有尽兴,就要离开,自然是极度不乐意的。   江阮淡淡说了一句改日要到定国公府去见见定国公夫人,叶舟逸便乖乖的跟着走了。   到了胭脂铺子里,叶舟逸将当日从祁烨手中拿到的龙凤帖还给江阮,江阮是第一次真真正正见到她与祁烨的龙凤帖,很是开心,找了两盒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上好的脂粉给定国公夫人带回去。   叶舟逸临走前,宴琨拎出一坛酒给他,“听闻定国公好酒,这是一坛上好的花雕,是我家主子的一点儿心意,还请叶公子带回去向定国公问好。”   叶舟逸皱了眉头,“明明是我帮了忙,你们一个给我娘送胭脂,一个给我爹送好酒,本小公子的礼物呢?”   “不告诉你爹娘你又偷偷溜去玉锦楼便是我送给你最好的礼物。”江阮看着他。   叶舟逸,“......”   叶舟逸走后已是傍晚,江阮去院内为祁烨煎药,祁烨坐在屋内皱了皱眉,“宴琨,为何我觉得阿阮情绪有些不对?”从玉锦楼回来的这一路上,江阮一句话都未主动同他说,他同她说话,她也只是敷衍的应几句,而每日此时她必是要为他煮一壶茶的,而今日并没有。   宴琨汗流浃背,“...主子,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办一下,属下先告退了。”宴琨说完逃也似的飞身离去。   祁烨坐在桌前沉思了良久,直到日头西下,江阮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唤他一声,“相公,喝药了。”   江阮将药碗放到桌上,“还有些烫,等凉一些再喝吧,我先出去准备晚饭。”   江阮说完便转身想要出去,一直大手扯住她的手腕,“阿阮。”   江阮回眸,“怎么了?”   “你生气了?”祁烨望着她,有些小心翼翼,因为眼睛看不见,他便看不到她的神情,无法判断她脸上的喜怒,不由有些焦躁。   江阮眸子闪了一下,微垂眉眼,“没有啊,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生气了。”祁烨很笃定的开口,站起身迈步上前一步,走到她身前站定,垂眸,“告诉我,为何生气?”   明知他看不到,但他此时气势逼人,江阮有些不敢看他,别开眼睛,小声嘀咕,“我说了,我没生气。”   祁烨好看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没生气为何不理我?”   “我何时不理你了?”江阮撅嘴,虽然她有些不开心,但却也没舍得不理他呀,他倒是会倒打一耙。   祁烨闻言,更加确定她心里是有些生气的。   “阿阮,是不是方才去街上我一直板着一张脸,所以让你在人前难堪了?”祁烨双手握着她的肩膀,抓的她有些紧。   江阮看他脸上似懊恼似无奈的神情,皱了眉,“谁告诉你你让我难堪了?”他眼睛看不见,再加上这段时间在专心的治眼睛,所以并不经常出门,也不太与人交往,那些前来铺子里的妇人们偶尔能见到他那么一两次,他也从未主动与她们打过招呼,她们同他说什么话,因着他本身清冷不喜与人交谈的性格,也从未搭理过她们,所以便传出了些闲话来。   那些闲话说的极为难听,说江阮嫁了个瞎子,不止看不见,对她还不好,整日里冷着一张脸,不止对她大吼大叫,甚至拳打脚踢,江阮每日里都过的水深火热,以泪洗面,痛苦不堪。   本有些人是不信的,后来见到祁烨在铺子里对江阮毫无笑模样,江阮同他说话,他也只冷淡的点点头,再无多一个字,大家也就信了,都说这江阮命苦,第一次嫁了个死人,再嫁嫁了个连死人都不如的废人。   这些闲话江阮都知晓,有的是漓儿同她说的,有的是她自己听到的,漓儿对此特别生气,如不是江阮拦着,她必是又要同那些长舌妇们打一架的,江阮自己听了倒没什么,这些妇人们,平日里没什么事情做,便整日里东家长西家短的添油加醋的谈论别人的是非,一个芝麻大点儿的事情都能说成西瓜那么大,她早就习惯了,只是怕祁烨知道了后心里会多想,便警告漓儿不许告诉祁烨,谁知,他竟然还是知道了。   祁烨并不知晓这些事儿,只道还是自己做的不够好,让江阮在人前失了脸面,轻叹一口气,“阿阮,日后这些事情我都会更加注意的。”   江阮之前并没有生气,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此时听到他这些话,却生气了,“你没有让我难堪,你怎么会让我难堪?为何要听旁人的闲言闲语,我不高兴定是会同你说的,你有问题为何不问我,却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胡乱猜测?”   祁烨怔了一下,第一次被人问的哑口无言。   江阮也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激烈,忙放软了语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旁人说什么与我们有何干系?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好了,为什么要去在乎别人的言语?他们又不会对你好。”   祁烨握着她肩膀的手越发的收紧,他这一生虽过的颠沛流离,身边却也从不缺人,对他们,他向来只需吩咐他们需要做的事情便好,从来不需要为了别人的眼光,为了别人的话语去改变自己,只有到了江阮这里,一切都不同了。   宴琨告诉他,因着他,江阮在背后里被人指指点点,那一刻,他的心翻江倒海,只想着只要为了她好,让他做什么他都不在乎。   江阮细细思索了一番祁烨话中的意思,眼眸转了转,看向他,疑惑道,“所以在玉锦楼时你是怕旁人闲言闲语的说我,所以才对着那些貌美如花的美娇娘笑的?”   祁烨并非傻子,之前尚摸不透女人的心思,但此时江阮这句努力让语气平淡却还是夹杂着些微醋意的话一说出来,他便霎时间清明了,心里一颗大石陡然落地,温和了嗓音,“阿阮莫要诬赖我,貌美如花的美娇娘从何而谈?我眼睛看不见,怎会知道她们是貌美如花的美娇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江阮纠结了一下午的小心思顿时烟消云散,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容,但语气依旧平板,“虽然看不见,但是她们的声音还是好听的,叶舟逸都说过,玉锦楼的小娘子们,这娇软的话儿一说,便能让这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们酥软了半边身子。”江阮学着叶舟逸的语气,最后又撅了嘴,“相公怕也是听那些美娇娘的声音好听,所以才对人家那般温柔的。”   祁烨终于忍不住绽开一抹笑容,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笑声,狭长的眼眸因着他笑开了,半眯着,好看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嘴角是大大的弧度,江阮一下子看的呆了,她从未见过祁烨这般笑,不同于他以往嘴角微勾一闪而过的轻笑,也不同于今日在玉锦楼时他面部僵硬硬扯出来的略显怪异的笑容,而是实实在在,连没有什么神采的眼睛里都带着笑意的笑容。   祁烨弯腰,凑近江阮的耳边,声音略低,温和的像平日里一般一本正经,“娘子所言甚是,那玉锦楼的姑娘一开口,为夫确实是酥软了半边身子,为夫的半边身子从来只为娘子而...”   江阮先是皱了眉头,他说那玉锦楼的姑娘一开口他也同那些男人一般软了半边身子,还未待江阮生气,祁烨握着她的手往他身体探去...   江阮的脸腾地一下飞速的红了起来,火烧火燎的,一把推开了祁烨的肩膀,呼吸急促,面如红霞,羞臊的指着祁烨半天没说出话来,这般玉树临风,面如冠玉的翩翩君子,怎的就成了这般...这般...没羞没躁了呢?   江阮拎着裙角小跑着出了房间,祁烨听到关门声,舒了一口气,敛了脸上的表情,面无表情的唤道,“宴琨。”   一个紫衣男子不知从何处出现在祁烨面前,恭敬的拱了拱手,“主子有何吩咐?”   祁烨皱眉,“贺羽?怎么是你?”   贺羽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宴琨说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办,所以这些日子都由属下在这里听凭主子吩咐。” 第32章   近几日的天气并不是很好,雾蒙蒙的,整日见不到太阳,宫里的气氛似是也压抑了许多。   寅时刚过,天色尚暗,崇华殿外几个太监宫女已经早早的恭候着,近几日皇上睡不好,总是很早便醒。   太监宫女等了很久,崇华殿内也没有动静,大太监崔铨轻轻推开大殿的门走了进去。   躺在龙床的人睡得正熟,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崔铨上前一步,小声唤道,“皇上,该起了。”   龙床上的人倏地睁开眼睛,一下子坐起身来,“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的话,寅时刚过,误不了早朝的。”崔铨忙道。   皇帝揉了如额头,翻身下床,崔铨忙拿了朝服上前服侍他,“奴才看皇上昨晚睡得不错,怕是这几日睡得最好的一晚了。”   皇帝点点头,“是啊,难得睡个安稳觉,你昨夜用的香好似与以往的不太一样,很安眠。”皇帝说着看了一眼那香炉,似是有些疑惑,“这味道倒也是有些熟悉的,只是一时记不起什么时候闻过了。”   崔铨帮他整理着衣袖,“奴才见这几日皇上夜不安寝,心里很是焦急,便想到以前师父还在时,与奴才说过皇上睡不着时喜欢燃一种叫做‘琉璃落’的香料,于是奴才着人去寻这香料,但是内藏库的的官员说他们那里并没有‘琉璃落’这种香料,奴才没办法,寻了良久,竟然从小库房里寻来了一盒,想来是以前师父还在时留下的,只是后来他离开了,便没有人给皇上用过了。”   “原来是林公公。”皇上长叹一口气,“到底是他更了解朕啊。”   “那皇上,这‘琉璃落’的香料是从何而来的,奴才让下边的人多备着些。”   “琉璃落?”皇帝有些怔然,呢喃着,“琉璃落?这名字为何这般熟悉...”皇帝闭上眼睛,半晌,才苦涩道,“原来是璃妃,这么多年了,朕倒是把她给忘了。”   皇帝摇摇头,敛去眼中复杂的情绪,走到铜盆前净脸,顺口道,“太子已经三日未上早朝了,说是身体不舒服,太医有没有说过是什么病?”   崔铨挥手让那些宫女太监都退下去,然后走到皇帝身边,小声道,“皇上,太子府内的人传来消息说太子是真的病了,但是却并未请太医前去诊治。”   皇帝接过崔铨递上来的绢布擦了擦脸,眉头紧皱,“未请太医?为何?”   崔铨摇了摇头,“这个奴才就不知了。”   皇上阖了阖眼眸,似是有些疲惫,“朕这几日晚上做梦总是梦见天瑞,他站在那里拿着一幅丹青问朕,‘父皇,您看儿子给您绘的这江山图可好?’”   崔铨小心翼翼道,“大皇子确实天资聪颖,少有人能比,但是大皇子已经故去这么多年,皇上千万不要为此费神伤心,大皇子泉下有知,也会心疼皇上的。”   皇上仰了仰头,隐去眼中的泪花,“朕膝下皇儿甚少,大皇子天瑞年幼早亡,三皇子天祁却又莫名其妙走失,如今只剩下太子还在朕的身边,太子是国之根基啊,万万不可出事的。”   “崔铨。”   “奴才在。”   “早朝后,你同朕一同往太子府走一趟,去看看太子。”   “是,皇上。”   *   皇帝的到来让太子府众人措手不及,太子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形容枯槁,指着一旁一身绿袍的俊美男子,有气无力,“你不说是能治好本太子吗?为何这么多天了,本太子的身体越发虚弱了?”   花琰老神在在的靠在椅子上,“治病便是如此,病因在内不在外,先要由内散发出来,然后才可以对症下药,那病的毒素此时只是被激发出来,尤其是这些顽症,自然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过了这段时间,殿下的病自然而然便会好起来了。”   太子猛地撑起身子,一手扫落了一旁小几上的药碗,眸子狠厉,“你难道没听到皇上来了吗?你觉得我这种病可以让皇上知道吗?”   花琰不把这当一回事儿,笑眯眯的看着他,“殿下大可放心,神医与普通大夫自然是不同的,太子将心放到肚子里去,太子的病无论是哪个大夫也诊不出病症的。”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进来,“太子殿下,皇上已经过了花门了。”   太子摆摆手,示意侍卫将花琰带下去,“若今日的事情败露了,本宫定要了你的狗命。”说完,太子倒回榻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花琰重重哼了一声,挥挥衣袖,“太子殿下,您是在侮辱本神医的名声。”他本身并没得什么花柳病,太医又怎会查的出来?这太子啊,怕不是个傻子。   花琰刚刚退下去,还穿着朝服的皇上便进了来,待看到床上一脸憔悴,身体虚弱的太子时,无比震惊,“皇儿,你怎么病成这般模样了?”   “父皇...”太子要起身,被皇帝按住身体,“皇儿莫要乱动,崔铨,让太医们都进来给太子诊病。”   太子的眼睛闪过一抹幽光,但此时的他却浑身乏力,毫无办法,只能任人摆布。   几个太医走进来,在皇帝的授意下开始给太子诊治。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出声打扰那些太医,皇帝的视线从太子的脸上移到太子白皙的脖子上,再到他露在锦被外的手上,这些地方此时都布满了黑色的斑点,看起来触目惊心。   皇帝的眸子急剧的缩了起来,负在背后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几个太医轮流诊治一番,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水,互相对视了一番,齐齐跪倒在皇上面前,“臣等无能,诊不出太子殿下的病症...”然后匍匐在地,身体颤抖着。   “诊不出症状?太子殿下病的如此严重,怎么会诊不出症状?”崔铨问道。   一众太医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皇上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沉着嗓音,“王太医。”王太医是宫里的老太医,如今已有六十多岁。   王太医一声的冷汗,往前爬了两下,“臣在。”   “跟朕出来。”   王太医站起身晃了两下,被崔铨扶住,搀着他到了外室。   一到外室,王太医见皇上面目严肃的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腿脚一软跪倒在地。   “王太医,朕问你,太子的病到底是何病?”   “回,回皇上的话,老臣当真诊不出。”   “是吗?”皇上沉声,“与当年大皇子所得之病是否一样?”   王太医的身子趴的更低,“回皇上的话,看表面病症,与当年大皇子所得之病确实很像,只是当年老臣并未为大皇子医治,所以不敢确定。”王太医的冷汗落在眼睛里,十三年前大皇子无故生病一事还历历在目,当年他也是去给大皇子诊过病的,也是如今日一般,毫无头绪。   当年大皇子生病期间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只知最后大皇子的病没有治好,而负责给大皇子治病的冷太医一家七口全都不得善终。   皇上坐在那里,整个人浑身都有些发冷,怎么会,怎么会,时隔十三年,太子怎么会得了同天瑞一样的病?   皇上身边现在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太子病了的事情如若传出去,势必引起朝中猜测与恐慌,于是皇上下令严禁此事外传,这般严防死守,太子病入膏肓的事情却还是传的沸沸扬扬。   皇上脸色日渐难看,夜不能寐,总是想起当年的事情,心里泛起一阵阵的恐慌,难不成这是天要亡了他北芪?   而这几日太子府内也是兵荒马乱,所有的太医都聚在太子府给太子治病,但所有太医都毫无头绪,太子的病一点儿起色都没有,反而日渐消瘦,连床都下不了了。   皇后来瞧过太子后,整个人都晕了过去,也是一病不起。   太医每日里围着太子,太子好不容易躲开他们的视线,让人带了花琰过来,一个侍卫的剑横在花琰脖子上,太子躺在床上,已是无法起身,“你是不是从中搞了什么鬼,为何本宫的身体越来越差?”   “太子殿下可是冤枉我了,本神医的命都握在殿下手里,岂敢搞鬼。”   “那本宫的病何时会好?为何那些太医都诊治不出本宫所得何病?”太子心中存了些疑虑,却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在寻花琰之前,他也看过数十个江湖郎中,那些江湖郎中都说他得的是花柳病,他身体上的症状也与花柳一般无二,可是为什么宫中的太医却诊不出,难不成真的是花琰的药起了作用?   花琰状似仰头想了想,“治病的事情与太子解释了太子也无法明白,这样吧,本神医与太子约定一个日期,若到了日子,太子殿下的病还未好,本神医的命便送给太子了。”   “何时?”太子眼中带上了希冀。   花琰掐指算了算日子,“七月初八,最晚七月初八,本神医定能只好太子的病。”   “七月初八?”太子呢喃,“还有三日便是七月初八了。”   “你可敢保证?”侍卫的剑往下压了压,锋利的剑锋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红痕,沁出些血迹。   花琰翘起兰花指,小心翼翼的捏着那冰凉的剑身,自己躲开两丈远,“本神医向来说话算话,七月初八便是七月初八。” 第33章   这几日祁烨一直心神不宁,心里似是装了什么事情一般,七月初六这一晚,更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平日里情绪内敛,很少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可是这几日江阮明显察觉到了他不同以往的焦躁。   祁烨在床上辗转反侧,江阮也无法睡眠,不知到了何时,江阮迷迷糊糊睡着了,一睁眼时发现身边没有人,而此时天尚未亮,窗边一人只着中衣负手而立。   他站在那里,窗子大开着,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让那个形单影只的人看起来更加的孤寂。   江阮起身,拿了他的外衫走到他身边给他披在身上,轻声道,“天虽热,却也有风,莫要着凉了。”   祁烨不知是否听到了她的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过了良久,突然伸手握住了江阮的手,那手冰凉的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冰块,从手冷到了心。   天气闷热,平日里站着不动都热得慌,而今日江阮一点儿没有察觉到热,因为祁烨浑身冰凉,似是从冷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七月初七是乞巧节,天际只微微泛起一些白意,街上便已经有了人声,又过了片刻,街上开始变得熙熙攘攘起来。   祁烨不言语,江阮便陪他站着,她知道他心里一直背负着很沉重的事情,他想说她便听,他不想说她便陪着他,总归他不是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江阮突然发出惊奇的声音,正在清扫院子的漓儿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张大嘴巴看着天空。   从这里听到街上的声音已经乱了起来,人声鼎沸,似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祁烨握着江阮的手倏地握紧,嘶哑的嗓音,“阿阮,发生何事了?”   江阮震惊的看着天空,“相,相公,这天突然变成红色的了,那云彩变成彩色的,那彩色云彩之间似乎是有个东西盘踞着,像是,像是龙的样子。”江阮只在话本上看到过龙的模样,所以有些不确定。   祁烨闻言,阖了阖眼眸,还好,他没有算错。   一步错,满盘皆输。   *   崇华殿被人推开,崔铨跌跌撞撞的跑进去,声音颤抖着,“皇上,皇上...”   因着太子的事情皇帝这几日一直睡不安稳,一闭上眼睛便是前尘往事,心神不安,至此时方闭上眼睛,便被惊呼声扰醒,不由有些愠怒,“何事如此慌张?莫不是太子出什么事情了?”皇帝猛地站起来,看向崔铨。   “不是,不是。”崔铨气喘吁吁,“皇上,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啊...”   “什么天降祥瑞,你在胡说些什么?”皇帝听闻不是太子出了事情,松了一口气。   崔铨走到窗边打开窗子,顿时红光乍泄,将整个崇华殿都笼罩在一片耀眼的光芒当中。   皇帝看到这番异象,怔愣了半天,缓过神来,抬步便往殿外走,崔铨打开殿门,皇帝站在崇华殿外,望着那天空,半晌说不出话来。   彩色的祥云被风一吹,朝阳从云彩里露出来,光芒洒在那盘踞的金龙上,这般景象持续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光芒才渐渐散去,天空恢复了原来的湛蓝,风和日丽,阳光普照。   皇帝立在那里,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二十五年前,大皇子出生时也是这般天降异象,司天监的人说那是祥瑞,于是便取了名字为天瑞,天降祥瑞之意。   “司天监的人呢?”   “司天监的刘大人早就在外候着了。”崔铨招手让小太监将刘大人带上来。   刘大人一过来便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天降祥瑞,必是吉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确是祥瑞?”   “不知皇上可还记得二十五年前大皇子出生时的景象,那日也如今日这般,彩云绕空,金龙盘踞,那一年风调雨顺,边疆战事连连告捷,可谓天运之年。”   崔铨上前,小声道,“皇上,方才太子府来人回禀说太子的病有了起色,那身上的斑点已经褪下去了,人看起来也精神了,应该是要大好了。”   皇帝至此时嘴角才泛起一抹笑容,大笑两声,“好,好,赏,通通有赏,朕要大赦天下。”   皇帝先是去了太子府看了一下太子,果见太子气色好了起来,心中甚喜,又召见了群臣,拟定了大赦天下的旨意,天运之事,自然无人会有异议。   从议事厅出来已是傍晚,回到崇华殿,本来心情很好的皇帝突然皱了眉头,“什么味道,如此呛鼻?”   崔铨四下看了一眼,走到香炉前嗅了嗅,扬声道,“今日是谁燃的香料,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一个小宫女哭啼着跪下直喊饶命,皇帝摆摆手,“算了,让她退下吧,方才大赦天下,莫要见血光。”   崔铨对她使了个眼色,小宫女腿哆嗦着走了出去,崔铨亲自将香炉里的香料换了,有些浓郁的香味散发出来。   皇帝似还是不满意,“那‘琉璃落’呢?”   崔铨忙跪下,“皇上赎罪,奴才只寻了那么一盒,这几日皇上睡不好,奴才都给用完了。”   皇帝叹了一口气,“不怪你,起来吧。”   崔铨站起身,接过小太监递上的茶盏送到皇帝手边,“天降祥瑞本是普天同庆的事情,奴才怎么觉得皇上并不是很开心呢?”   皇帝靠在龙床上,半眯着眼睛,“朕这几日总是梦见天瑞,朕最宠爱的皇儿,崔铨,你可记得二十五年前天瑞出生时的景象?”   “回皇上,当时奴才还小,记不太清楚,但是奴才的师父倒是同奴才提到过,说当年大皇子出生时,整个天空都染红了,一朵一朵的全是七彩的祥云。”   皇上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回忆过往,“是啊,就如同今日这般,今日不过是彩色的云彩,那日,朕的皇儿出生时,天空上方全都是七彩的祥云,就像是彩虹的一般的颜色。”   “皇儿躺在璃妃身边对着朕笑,也不哭,就看着朕那么笑,出生不过一刻钟,朕便接到了前方传来的战事捷报,纠缠五年的战事以定国大将军大获全胜而告终,朕当时特别高兴,当即便要封天瑞为太子,可是璃妃拦住朕,说孩子小,当不起这般恩宠,现在想来,是不是上天嫌朕给天瑞的恩宠不够多,所以才把朕的皇儿收了回去呢?”皇帝声音里带着苦涩。   崔铨忙安抚,“皇上莫要自责,大皇子说不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历劫的,劫数过了,便回去了。   皇帝苦笑一声,“只能这般安慰自己了,这璃妃给朕生了两个好儿子,天瑞天资聪颖,心地善良,深得朕的欢心,可惜早早的便走了,这天祁虽说性格古怪了一些,不喜言,不喜笑,却也聪慧的很,习武念书样样都好,可是竟然在同璃妃一起回去省亲的路上走丢了...”   皇帝说着突然站起身来,往窗边走去,“崔铨,你可听见什么声音了?”   “回皇上的话,奴才什么都没有听到。”   皇帝驻足,皱着眉头细细听着,“是沧澜调,是沧澜调,崔铨,你有听到吗?”   崔铨面上看不出什么,“回皇上的话,奴才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是沧澜族的曲调,只有璃妃一个人会吹奏,这是成婚当日,璃妃吹给朕听得,难不成是皇儿在怪罪朕苛待了他的母妃?”   皇帝身体有些虚浮,崔铨忙上前搀住他,“皇上,璃妃娘娘在冷宫里已经呆了十二年了,如今天降祥瑞,想来是大皇子在天有灵,想念璃妃娘娘了。”   皇帝猛地看向崔铨,崔铨垂着眉眼,后背被冷汗浸透。   皇帝推开崔铨,“摆架去冰泉宫。”   崔铨抹了一把冷汗,扬声道,“皇上摆架冰泉宫。”   *   江阮眼见着祁烨站在窗前就那般站了整整一日,不言不语,不吃饭不喝水,就那般背脊僵硬的站着,花琰不在,宴琨也不在,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榕桓平日里便安静,今日更加安静,只默默的陪着祁烨。   乞巧节本就热闹异常,因着今日天降祥瑞,官府里放出榜文来减免赋税,大赦天下,自然是普天同庆,热闹加热闹。   听着外面的欢闹声,江阮将药放在火上温着,坐在院中托着腮望着站在窗前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子的他总是让她的心里泛起一阵阵的疼意,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的心疼。   宴琨是翻墙进来的,满头大汗,却掩饰不住的兴奋,急匆匆的跑进屋内在祁烨耳边轻声道,“主子,宫里传来了消息,璃妃娘娘从冷宫里放出来了,您多年的夙愿终于是达成了。”   祁烨阖了阖眼眸,身子晃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两步,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被宴琨扶住,他思来想去细细谋划了五年,等的便是今日,等到今日他羽翼丰满,等到天降异象,等到他有能力把他的母妃从那个困了她十二载的冰冷的宫殿中救出来。   “阿阮。”祁烨哑着嗓子,“阿阮...”   “阿阮...”祁烨推开宴琨的手往门口踉跄的走去,江阮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相公...”   祁烨听到她的声音,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头埋在她脖颈处,在她耳边呢喃着,“阿阮...”似是哽咽的嗓音,让江阮的心都揪了起来。   “阿阮,阿阮,...”祁烨抱着她不住的唤着她的名字。   江阮回抱住他,“我在...”   “阿阮...”   “相公,我在这里,我在。”   ‘砰’的一声,绚烂的烟花在天空炸开,五彩缤纷,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嬉闹声。   江阮却是红了眼眶,她的脖颈处一滴微凉的清泪灼伤了她的心。 第34章   夜深了,街上却笑闹依旧,江阮躺在床上,透过半开的窗子,可以看到烟花绚烂了整个夜空。   江阮直起身子把祁烨身上的薄被往上扯了扯,天虽然热了,她却总怕他着了凉。   “阿阮,有些事情我想是时候要同你说了。”躺在她身侧一直没有说话的人低低开口。   江阮手一顿,缓缓躺了回去,轻轻应了一声,“嗯。”似是早已料到一般。   又沉默了片刻,祁烨方又启口,“阿阮,我就是当初你要嫁的那林家三公子。”   祁烨阖上眼眸,叹了一口气,想了许多种开口的方式,要如何告诉她这件事情,等真的要开口了,却发现千难万难,最后不过一句毫无修饰的事实。   她这些年受的苦受的难,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这种事情无论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要气恼的吧。   “我知道。”江阮轻轻说出这三个字,语气里无悲无喜,仿佛两人只是在谈论着晚膳吃什么。   “你知道...”祁烨苦笑一声,“我早就该想到,你这般聪慧想来也早已知晓,只是不问不说而已。”   江阮睁着眼睛看着帷帐上的流苏,似有若无的叹息一声,自从祁烨与榕桓住进来以后,林家牌位前的香火就从来没有断过,起先她以为只是因为榕桓住在那间屋子里,再加上存着对逝者的敬畏之心,所以日日供奉。   直到后来有一日她不经意间看到榕桓跪在那里给牌位磕头,而林家三公子的牌位却是被合倒扣在桌面上的,那时她便疑惑,为何榕桓会对着陌生人的牌位磕头,而且还独独不拜祭林家三公子?   除非那个人还活着,而他正好有认识他,还是非常亲近之人。   “你来我铺子前算命卜卦一个多月,我曾邀请你进来饮茶,你拒绝了我,说是不想坏了我的名声,可是后来我邀请你到家里来住,你只沉吟了片刻,便应允了,那时我想不通你为何前后会有如此大的差别,现在想来一切的改变便是在那个雨天。”   江阮忆起那日的情景,眸子里染上一抹温情,“我为你送伞,你却执着的问我是否是江家二姑娘,问我夫君是哪里人,想来那个时候你便已知晓我便是当年嫁给你的那个女子,所以才会应允住进来的吧。”   她此时所言确是祁烨当时所思所想,若她不是当年那个要嫁给他的江家二姑娘,他们之间怕也只是她曾经为他烹过茶的缘分,他狠了心,断了情,却在知晓她这三年都是在为他守寡之时轰然倒塌,一念之间,所有的事情都不同了。   “那我另一个身份你可猜到?”祁烨的声音略显僵硬,带着些冷寂与些微不易察觉的忐忑。   江阮静默了片刻,侧眸看向他,他躺在那里,烟火的色彩在他脸上闪闪烁烁,隐约可以看到他眉间的沟壑。   “若我没猜错,相公的另一个身份便是早些年间宫里走失的那位三皇子。”江阮说完这些话身体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这个答案缠绕在她心头已有几天,却从来不想去承认,此时此刻她多想他能够反驳她,斥责她大逆不道竟敢妄加猜测,可是她等了良久,身边的人却毫无要反驳她的意思。   江阮只觉自己的心直坠云霄。   “这你又是如何猜到的?”他知她聪慧,有些事情也没有刻意躲开她,可是他还是有些惊讶,她竟然猜的丝毫不差。   祁烨的这句话便是证明了她的猜测是对的,江阮嘴角泛起一抹苦涩,“你应是不知你偶尔晚上梦呓之时会唤‘母妃’和‘皇兄’吧。”试问这世上有几个人可以称自己的母亲为母妃,称自己的兄长为皇兄。   江阮的声音有些飘渺,“我是鲁国公府长大的,有些皇家秘闻也略有耳闻,还有叶舟逸,都传言定国公不问朝政,交出兵权的事情与宫内的璃妃娘娘有关,所以他曾经对我说过几句。”宫内的璃妃娘娘与叶舟逸的母亲是远亲,好似璃妃娘娘是外族,没什么背景,因着与叶舟逸母亲的关系,定国公府也算是璃妃娘娘的一个靠山,后来,璃妃娘娘的两个皇子,一个死了,一个丢了,不知何原因她被关进冷宫,定国公府受此牵连,逐渐落败。   叶舟逸这些话大都也是听来的,东拼西凑不能全都当真,江阮不想去联想,可是祁烨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却又逼得她不得不往这上面去想,她想着许是她猜错了,她希望她猜错了,所以不问不说,自欺欺人,希望一切只是一个梦境,醒来后,她与祁烨也只是平凡的夫妻,过着平凡的日子。   夜又静了几分,街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嬉闹声也渐渐消散,烟火隐去,月亮的清辉落尽来,一室静谧。   祁烨伸手握住了江阮的手,七月的夜晚,是闷热的,她与他的手都是冰凉的。   “算下来应该是二十七八年前了。”祁烨缓缓开口,叙述过往,“那时候当今的皇上还是太子,十七八岁的年纪,追随老定国公上阵杀敌,行军至塞外沧澜族,遇到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便是我的母妃。”   “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我娘年龄小,却从话本上看过许多英雄的故事,遇见那么一个穿着一身铁甲,外表英俊的男子自然是一见倾心,于是二人便私定了终身。”   “后来战事结束,我娘随太子回了帝京,先皇对我娘并没有排斥,但碍于规矩,我娘是不能做太子正妃的,所以封了侧妃,那时的太子身边没有妻妾,我娘是他第一个侧妃。”   “没多久,先皇过世,太子继位成了新皇,接下来便是立后,封妃,皇帝的后宫一下子便花红柳绿了起来。”祁烨忍不住冷笑一声,江阮握紧了他的手。   “大皇兄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父皇自然是疼爱有加,又加上大皇兄出生时天降祥瑞,所以父皇总言要立大皇兄为太子,这便是一切祸事的起源,宫里头,没有皇帝的宠爱不一定会活不下去,但有了皇帝的宠爱却一定会惹来祸事。”   “大皇兄无缘无故得了怪病,太医院没有一个人能诊治出来皇兄所患何病,只眼睁睁看着大皇兄日渐消瘦,直至昏迷不醒,母妃心里很明白这是谁在搞鬼,却没有证据,即便有证据却也奈何不了她,就在母妃绞尽脑汁想要找出证据指正皇后时,却有人告发说下毒之人是当时负责给大皇兄医治的冷太医。”   江阮叹声,皇后娘娘的母家是权倾朝野的蔡相,不然凭着皇太后鲁国公家出去的这层身份,这皇后之位又岂会落入旁人之手,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璃妃娘娘想要与皇后斗,无疑是以卵击石。   “一夜之间,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冷太医,而大皇兄就在这时不治身亡,皇上一怒一下,赐死冷太医,抄了他的家,将他的家人流放,冷太医的夫人宁死不从,撞死在柱子上,两个幼子被沉了井,家里的两个老人死在了被流放的路上,只余下一个女儿充了官妓。”   江阮听得胆战心惊,此时不由睁大了眼睛,“...那女子是...晴思?”   祁烨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大皇兄死了,母妃受了刺激,变得有些神志不清,整日里以泪洗面,一个不留神便被她跑到皇后宫中哭闹,皇上痛失爱子,起先还会安抚我母妃,后来见我母妃疯疯癫癫,便越加厌烦,便下旨要我母妃回家省亲。”   “璃妃娘娘是故意的吗?”江阮心中一动。   祁烨点头又摇头,“起先不是,皇兄的离去确实是让母妃痛苦不堪,几度失了魂智,后来是义父,也就是林公公提醒母妃,若再不有所防范,就连我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即便他此时好好的躺在她身边,但是江阮还是失措的抱紧了他的胳膊,祁烨拍拍她的手安抚,“皇后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不过就是想要自己的儿子做太子,但因为当年皇后是被硬塞给皇上的,所以皇上对她并无什么感情,再加上皇兄太过优秀,更加显得太子不学无术。”   “于是便是趁着那次回家省亲,母妃在义父的筹谋下把我送了出来。”说到这里祁烨突然停了下来,松了她的手,坐了起来。   祁烨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子的方向,嘶哑着嗓音,“皇子丢了,这是多么大的一件事情,我的乳母,照顾我的侍卫,丫鬟,嬷嬷一十三人,全都被杖责而死,过了没有半个月,刚刚出生的四皇子便被人掐死放在了我母妃身边。”   “母妃神志不清,经常哭喊着要找皇兄,她若真的掐死了新生的四皇子,也无人怀疑,皇上念着过往的恩情,将她打入冷宫,这一去,便是十二载。”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祁烨只是寥寥数语,似乎是在讲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故事,江阮却听得心惊肉跳,当年那般的环境,他能活下来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祁烨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声音清冷,“那是年少结发的夫妻,一起同生共死的夫妻啊,竟然走到这般境地。”   祁烨突地转过脸来面对着江阮,缓缓启口,“现在我对你已经是毫无欺瞒了,阿阮,我的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的性命,我只能往前走,别无选择,你若是...”   ‘你若是后悔,我可以放你离开’这句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阿阮,从你嫁给我那日起,你便也是别无选择了。”   江阮看着他,她知晓他以后的路会有多么艰险,那是拿了性命与鲜血去铺就的一条路。   江阮抬手将他的黑发顺了顺,然后一根一根的轻轻地掰开他紧紧攥起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合上,轻轻道,“先生,从那一日在胭脂铺子前见到你的第一面起,阿阮便已经别无选择了。”   “阿阮只盼着你能记住,年少结发的夫妻,是不离不弃的。” 第35章   这一夜,两人几乎都未睡,靠在一起,说着那些过往的前尘事,一直到了天亮时方才歇了片刻。   天微亮时,院内便有了轻微的动静,过了片刻,传来一阵药香。   江阮起身,越过祁烨打算下床,却被人拽住了手腕,江阮看过去,嘴角含笑,“你醒了。”   祁烨眼眸微眯看着她的方向,方才他似是看到一个人影从眼前晃过,此时定睛看过去,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江阮下了床,从柜子里找出一身崭新的素白衣衫,“相公,前几日我给你做的衣裳做好了,你来试试。”   祁烨掀开帷帐,站起身往江阮的方向走了几步,初升的朝阳透过半开的窗子洒进些光芒来,祁烨眉头一皱,微微侧头,抬手遮住了眼睛。   “怎么了,相公?”江阮紧张的上前查看他。   祁烨适应了一会儿,放下手,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却已不是完完全全的黑,他似乎是能够感受到些许的光的刺激了。   祁烨摇摇头,“我没事儿,不是试衣裳吗?”说着面朝着江阮展开了双臂。   江阮还是不确定,踮起脚尖细细查看了一番他的眼睛,见他的眼睛与往常并无两样,但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一边给他穿衣裳,一边问道,“相公,这花神医出门都好几日了,他何时回来?这几日他未给你的眼睛施针,会不会有影响?”   提到花琰,祁烨顿了顿,突然抬手握住了江阮的手,江阮挣脱了一下,没挣开,不由笑了,抬眸看他,“你干嘛呢,还没穿好。”   “阿阮...”祁烨有些犹豫的开口,“这个胭脂铺子怕是待不下去了...”   江阮的手一顿,垂下眸子,小声道,“我料到了,咱们什么时间走?”   “今晚。”   江阮眸子暗了一下,继而若无其事的继续给他整理衣衫,“那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祁烨转身将她搂在怀里,紧紧抱住,呢喃着,“对不起,阿阮。”   江阮双手捧住他的脸,轻轻笑了笑,“傻瓜。”   有些事情仿佛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别人都说她是寡妇,现在看来她好似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寡妇,别人都说他是个鳏夫,现在证实其实他也不是一个鳏夫,他们的表面都是假的,是因缘际会,也是迫不得已,死了的人也可以活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改变的,而此时唯一不变的怕就只是眼前的这个人了。   他们是明媒正娶,凤冠霞帔拜过堂的,那龙凤帖上是盖了官印的,他们是夫妻,患难与共的夫妻。   *   胭脂铺子里的东西大多是带不走的,能带的只是些轻便的衣物,江阮与漓儿将胭脂铺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番,这一走,还真的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祁烨本就没什么东西,这次他唯一惦念着带走的便是江阮那日借给他的那柄绘了木兰花的竹伞,他一直认为这柄竹伞便是他与阿阮的定情信物。   宴琨从外面急匆匆回来,在他身边小声道,“主子,花爷那里怕是遇到了点儿麻烦,到此时还没有出太子府,贺羽已经去接应他了,但恐怕是不能与咱们一起走了。”   祁烨点眉头微蹙,“他能医得了他,自然也能治他于死地,太子定不敢对他动杀心,他走之前我教了他法子脱身。”祁烨食指敲打着桌面,“你安排好一切接应他,若明日午时他还未出太子府,让贺羽摸进去瞧瞧,定要不顾一切把人给我带出来。”   “属下明白。”宴琨点头,“还有,宫里传出消息,皇上将璃妃娘娘接出了冷宫,璃妃娘娘虽有些体弱,但精神状态尚好,璃妃娘娘带出话来让主子莫要过分担忧于她,好好保护自己,宫里的事情她会按照主子说的做,主子只需静待良机便可。   “皇后那里有什么动静?”   “璃妃娘娘出了冷宫,皇后心中怕是已经起疑,今日一大早便召了蔡相进宫,她定是已经猜到是主子在背后运筹帷幄了。”前些日子是太子病了,闹得大家心神不宁,皇后没有心思去想这些,而此时闹了一场后的结果便是璃妃娘娘从冷宫里被放了出来,皇后与蔡相都是精明的人,身处棋局当中时怕看不透玄机,但一但结局定了,人跳出来了,自然是一猜便猜到了,再加上花琰还在太子府里,只要太子与皇后静下心来细细想想,联想前因后果,便很快能查到胭脂铺子这里来。   “上一次是我疏忽,着了他的道,这一次...”祁烨眯了眯眼睛,语气里透着阴鸷,“一个活口都不留。”当年林公公的计谋瞒过了所有人,唯独没有瞒得过蔡相,能够从一个乡下穷书生,坐到这个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又岂是一般人,所以这些年以来他一直在派人追杀祁烨,祁烨几番遇险都是蔡相所为。   “是,主子。”宴琨拱手。   祁烨想了想,又道,“动手时莫要在铺子里,阿阮如何收拾的,我希望下一次我们回来这里时还是这般模样。”   宴琨愣了一下,继而道,“属下明白了。”但凡蔡相查到了胭脂铺子,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前来灭口的,到时候免不了一番打斗,胭脂铺子想要完整无损怕是有些困难。   用过晚膳,月上柳梢,江阮扶着祁烨从后门上了马车,没多久马车便哒哒哒的驶了出去,而胭脂铺子里依旧灯火通明,隐隐传来说话声,似是还有人住在那里一般。   月色下,马车朝着郊外的山上行去,山路崎岖不平,马车摇晃的厉害,漓儿却是一脸兴奋,掀开帘子看着外面布满繁星的夜空,与骑在马上的宴琨聊天,“宴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一个很漂亮的地方。”宴琨温和道。   江阮靠在祁烨怀里,轻笑,“到底是个孩子,没有离愁。”   祁烨心里一动,垂眸望向她,低声道,“你有离愁吗?”   “万物有情,更何况是住了三年多的地方,突然离去是有一些舍不得的。”   祁烨揽着她的手收紧了。   江阮敏锐的察觉到他的不妥,从早上起她便知道他的心里对她充满了愧疚,他虽不说,她却都知晓。   “可是,最令我舍不得的是那里是我们相识的地方,是我们相知的地方,也是我们成亲的地方,所以才会更加舍不得。”江阮仰起头对他甜甜一笑。   知道他看不见,江阮在他面前越发放的开。   祁烨忍不住勾了勾唇,将她往怀里裹了裹,轻声道,“还有很远的路,睡一会儿吧!”   *   天色尚暗着,湖边的柳树枝上还带着晨起的露水。   一匹飞驰的骏马从城外进了城直奔丞相府而去,到了相府外,马上的人迅速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小厮便跑进了府内,熟门熟路的往书房去了。   书房内,早已起身打算上朝的蔡相端坐在书桌后,食指急速的敲击着桌面,似是在心焦的等待着什么。   来人直接推开书房门进去,急急道,“相爷,有消息了。”   “如何?”坐在桌后的人目光如炬的看向来人,眼中隐隐带着期盼。   “相爷,胭脂铺子里早已人去楼空,咱们的人是在城外湖边发现的,全死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蔡相气急,重重拍了一下桌面,吼道,“一群废物。”   “那此时他们人呢?可有消息?”   来人摇摇头,“线索又断了,不知去向。”   蔡相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来者不善,若让他活着进了宫,事情就更加难办了。”   来人想了想,又道,“相爷,太子殿下前段日子寻了个神医在府内治病,昨日有下面人说那神医这段日子一直住在胭脂铺子里,怕是...”   蔡相略一沉思,前因后果便疏通开来,他一直纳闷为何太子会中了与大皇子一样的毒,那毒是无药可解的,当年他也只得了那么一颗,还没有解药,最近这段日子听说太子病了,他一直在心急的给太子寻找解药,却不料他解药尚未寻到,太子的病却又奇迹般的好了起来,这么想来这一切都是他在从中作梗,是他掉以轻心,才会让他有机可乘的,这个太子啊,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蔡相对来人招招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来人点点头,很快离开了。 第36章   太子府内,身子见好的太子倚靠在太妃椅上,慢斯条理的喝着一碗燕窝粥。   花琰大大咧咧的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歪着头,托着腮,“太子殿下,草民见您的身体似是大好了。”   太子头也不抬,“以往你都自称‘本神医’的,怎么今个儿倒是会自称‘草民’了?”   花琰干笑两声,“太子殿下怕是记错了。”   “你是说本太子记性不好?”太子阴戳戳的看向他。   花琰别开头,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   “本太子的病请如何了?”   “本神医说最晚初八太子的病便能好起来,你看,太子殿下今日的精神多好。”   太子眼睛微微眯了眯,深沉的看着他,“本太子怎么觉着我这病来的有些蹊跷呢?”   “本神医也觉得太子这病稀奇古怪的很,若不是本神医医术高明,太子殿下这次可就真   的……”花琰拖长了声音,没有再说下去。   太子冷哼一声,没有言语,他纵使真的觉得他的病来的蹊跷,却也没有怀疑,他从市井当中找的那些个大夫,每一个都说他得了花柳病,纵使花琰再厉害,也不可能让全城的大夫都跟着他说瞎话。   花琰也挑了挑眉,孰不知,花柳病的症状如此明显,想要让大夫误诊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儿,他可是神医,区区小事怎么可能难得住他。   他的药是下在晴思身上的,太子殿下就是再谨慎,温柔乡里,女人怀里,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呀!   至于后来那与大皇子殿下一模一样的病症只要他近了太子的身,还有什么是能难住他的?   “太子殿下,您的病已经差不多大好了,草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离开?”太子不可置信的看他一眼,“你想走?”   花琰惊恐的抱紧自己缩在椅子上,“太子殿下不会是说话不算话的吧?您可是说好了等草民把您的病治好了,您就给我一万两黄金,放我走的。”   太子大笑几声,冷了脸,“你真当太子府这么容易,来去自如吗?你以为本太子会容许你带着一张嘴活着走出这里吗?”   花琰愣了愣,“……太子殿下,本神医可是有医德的,有些事情是绝不会乱说的……”。   “闭嘴。”太子不耐烦的摆摆手,“你想走便是死,想活便留在府里给本太子做专职大夫,你是想活还是想死?”太子变了一副温和的笑脸看着他。   花琰,“……”完了,这次要把命赔上了,下辈子见了三爷,该跟他要些什么补偿好呢?   太子看了花琰半天,笑了笑,“神医是不是吓到了?本太子跟你开玩笑呢,你救了本太子的命,本太子怎么可能恩将仇报,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花琰却不动了,转了转眼珠,“那太子殿下承诺的那一万两金子还给吗?”   太子嗤笑两声,“你倒是精明,想走便没有金子,你若想留下,本太子就把金子搬到你卧房里,让你日日对着它们。”   花琰闻言,二话不说从椅子上跳下来往外走,“太子殿下,本神医先回房,你快些派人把我的金子送过来,我等不及了。”   太子气急,一个茶盏扔过去,掉在地上碎成了片。   *   两炷香后,花琰揣着十万两的银票被侍卫赶出了太子府,花琰还想叫嚣,被侍卫亮闪闪的大刀吓退了,嘀嘀咕咕的走了出来,“我一万两黄金就换了十万两银票,堂堂太子就能欺负人了?”   花琰哼哼唧唧的沿着石板路走着,不时摸摸怀里的银票,十万两就十万两吧,总归也算是赚了。   一个人影突然不知从何处闪到他面前,花琰吓得后退两步,定睛看过去,皱了眉,“贺羽,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带你回去。”贺羽一贯的面无表情。   花琰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四下看了一眼,抓着他的胳膊小声道,“你是不是傻,你知不知道现在我的身后有多少人跟着?你是不是想送死?”   贺羽拽住他的胳膊,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别回头,走你的,主子都安排好了,你这条小命一定会好好的,丢不了的。”   花琰一边跟着贺羽走,一边紧张道,“不行的,他们这次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只有你跟宴琨他们几个人,打不过的,完了,完了,我这条小命就要玩完了。”   贺羽见花琰哭丧着一张脸,好心好意的道,“宴琨他们护送主子去了,现在这里只有我。”   花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吧?”   贺羽冷冷倪他一眼,“我贺羽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花琰心如死灰,一步一步的跟着贺羽往城外走,一边走,一边不住的唠唠叨叨,“完了,这次是真完了,我不想跟你死在一起啊...”   “为什么本神医的命这么苦,死就死了,还要和一个臭男人死在一起...”   “你家主子啊,骗我做了这么多事情,一个铜板都没给过本神医,本神医好不容易赚了十万两,还没来得及花,就这么英年早逝了?”   花琰越说越委屈,掏出两张银票递给贺羽,可怜巴巴,“要不然你自己走,到时候回来替我收尸,买些烧鸡,花雕什么的给我上坟,我在你主子家里住的这段时间,你知道吃的都是什么吗?那都不是人吃的东西啊...”   贺羽终于忍无可忍,“我警告你,花爷,我没有宴琨的好脾气,你再多说一句,我拧断你的脖子。”   花琰倏地住了嘴。   出了城往十里竹林行去,花琰忍不住再一次小心翼翼的开口,“其实,贺羽,宴琨脾气一点儿也不好...”   贺羽突然停下脚步,回身看他,花琰一时停不住脚步差点儿撞到他身上,贺羽狠狠瞪他,“你有没试过用你这张嘴说死过人?”   花琰闻言一本正经的思索了一番,煞有其事的摇摇头,“好像是没有,你要不要试试?死在我手里,总比死在那些人手里好是不是?”   贺羽真的是忍无可忍的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你死不了,鄞(yin)湛他们来了。”   “什么?”花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阿大阿二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花琰突然仰天大笑,猛地转身大声叫道,“谁跟着我呢,给本神医滚出来,滚出来,想通过本神医找到三爷的藏身之地,你们真是异想天开,来啊,来啊,本神医在这里等着你们...”   话音落后,是风吹动树叶唰唰的声音,还有鸟雀的叽叽喳喳声。   花琰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贺羽,“...没人?”   贺羽已经无话可说了。   两人又转身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打斗声,花琰回过头去,只见竹林内尘土飞扬,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花琰抱紧了身边的一颗竹子,探出头去,乖乖,这蔡相真是下了血本了,这拨黑衣人少说也有三四十个人,这是真的想要置他于死地呢。   不过蔡相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他以为派出这么多人十拿九稳,找到三爷是意外收获,即便找不到三爷,他花琰定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只是他没想到阿大阿二他们回来了,这么多年了,蔡相这个老狐狸与三爷斗智斗勇,三爷把他的老底摸了个透,他对三爷却依旧是皮毛都没摸着点儿呢。   花琰啧啧,若说蔡相是老狐狸,那三爷怕就是狐狸的祖师爷了吧!   不过一刻钟,打斗渐渐停了下来,飞扬的尘土渐渐散去,显现出站在林子里的十几个青衣人,地上躺了一地的尸体,还有鲜红的血液。   花琰方才还笑嘻嘻,在看到这些时,渐渐敛去了笑容,阖了阖眼眸,声音里带着些悲哀,“这些人的命就真的贱如草芥吗?”   贺羽站在他身边,沉默着没有说话。   当首的人收了剑迈步往花琰走过来,他身后的十几个人也动作一致的齐刷刷的收了剑,显然是受过训练的。   “怎么样,花爷受伤了吗?”   花琰恢复了先前的笑容,笑嘻嘻的伸手去拍鄞湛的肩膀,“阿大你来了。”   鄞湛冷这样一张脸挡开他的手,冷飕飕倪他,“我不叫阿大。”   花琰无视他,对他身后的人招手,“阿二阿三阿四...你们都来了...”   鄞湛身后的人齐刷刷的别开眼睛不去看他。   鄞湛转而看向贺羽,“人都解决了,你们快些走吧,剩下的事儿我会处理。”   “阿大,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啊?”   “我们还有其他任务,花爷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嘴,我怕有一天你会死在自己的嘴上。”鄞湛对他抱拳行了一礼,招招手,十几个人如鬼魅般的消失了踪影。   贺羽从竹林里牵出两匹马来,将其中一根缰绳递给花琰,花琰嫌弃道,“本神医怎么会骑马呢?有马车吗?本神医要坐马车。”   贺羽将缰绳扔给他,自己翻身上马,“等一会儿太子的人要来了,你自己应付吧,靠你的嘴都把他们说死吧!我先走了,花爷您请自便。”   花琰忙不迭费力的爬上马背,踢了踢马腹,“贺羽,你等等本神医啊,本神医今天的唾沫都用光了,想说死他们怕是有困难啊...”   贺羽恨不得捂上两只耳朵,远离这如蚊蝇般的嗡嗡声。   花琰突然沉默了,过了半天,突然道,“贺羽,你说三爷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把太子毒死算了,一了百了,皇帝老儿也就没有了儿子,那时候除了三爷,没有人可以做皇帝了。”   贺羽看他一眼,见他难得的正经,也就正了脸色,“一则,你若是把太子毒死了,你也活不了。”   “二则,太子若死了,你以为蔡相和皇后会善罢甘休?主子此时冒出来,皇上不会怀疑?事情会复杂很多。”   “再者,这个世上,并非只有皇帝的儿子才可以做皇帝,有些人只要有心,想要得到这个位置,也不是不可以。”   “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贺羽偏头看了一眼那个骑在马背上一身刺眼绿色衣衫的男人,敛了眉眼,“主子说,花爷的手是治病救人的,决不可去杀人。”   花琰的身体顿了一下,抬起手放到眼前,透过自己的指缝,他看到了太阳的光芒。   清风拂过,传来一阵花香,崎岖的山路上,马蹄声声。   “贺羽啊,你难得夸本神医几句,再多说几句...”   “快呀,别害羞,你别跑那么快呀...”   “本神医有银子,有的是银子...”   “贺羽啊...”   “贺羽...” 第37章   山路越发崎岖,马车已经无法上行,众人开始徒步上山。   羊肠小路,道路两旁还有些荆棘,勉强能容许两个人并排,很是难走,祁烨眼睛看不见,江阮搀扶着他,自然走得慢一些。   宴琨看了看已经开始西落的日头,走过去,“主子,天色不早了,不然属下扶您吧。”夫人一介女流,主子现在又是个‘残疾’人,两人看起来走的有些艰难。   祁烨挡开他伸过来的手,面无表情,“不用。”   宴琨挠挠头,不知说什么,不由把求救的目光放在了江阮身上。   不待江阮说话,祁烨垂眸,“阿阮也同宴琨一般觉得我是个累赘吗?”   宴琨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天地良心,他什么时候说过主子是累赘的话了?   他看着她,脸上似乎带着些委屈,江阮的心顿时软成一滩水,握紧他的手,安抚他,“相公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嫌弃你是累赘呢。”   祁烨扬扬眉,偏头似是看了一眼宴琨的方向,宴琨忙后退几步躲到了榕桓身后,没敢再出声。   众人依旧迁就着祁烨的步伐缓慢的往山上走着,越往高处走,风景越发秀丽起来,微风徐徐,绿水青山,各种各样不知名的小花,一路上都是清浅的花香。   漓儿一边走,一边摘了小花戴在头上,不止不觉得累,还哼唱起了小曲儿。   祁烨虽看不见路,但胳膊却揽在江阮腰间借了很多力给她,山路虽崎岖,却也并没有看起来的那般难走。   “宴琨。”祁烨突然开口唤他。   宴琨隔着榕桓与漓儿应声,有些忐忑,“主子有何吩咐?”   “前几日你去做什么了?我记得并未吩咐你什么事情。”   宴琨刚刚散下去的冷汗再一次冒了出来,干笑两声,装傻,“主...主子说什么,属下不是很明白,什么前几日,属下记性不太好。”   “哦。”祁烨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宴琨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似的。   夕阳西下,霞光映红了整片天空,江阮发出一声低呼,一片长满浅白色花朵的花田,在阳光下泛着蓝光的花朵在微风下摇曳生姿,花田的尽头是一处吊脚竹屋,竹屋旁是一个小小的水池,微风吹散池水上方缭绕的烟云,粉嫩的,洁白的荷花绽放在碧绿的荷叶上,美不胜收。   祁烨低头,“要委屈你陪我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   江阮似是没听到他说什么,尤处在震惊当中,喃喃自语,“世外桃源,不外如此。”   山下烈日当空,山上却凉风习习,一热一冷,江阮便着了凉,翌日便病倒了。   花琰与贺羽两人走得快,比祁烨等人不过晚了一个时辰来到山上,一大早,花琰还在呼呼大睡便被宴琨挖起来去给江阮把脉。   “没什么大病,受了风,有些发热,喝几服药便能好起来。”花琰打着哈欠说道。   宴琨等人安排的很是妥当,山上一切吃穿用度,包括药材都准备的很充足,花琰开了药方,抓了药,漓儿与宴琨便急忙煎药去了。   祁烨摸着江阮有些烫手的额头,很是自责,“阿阮,让你受苦了。”   江阮掩着唇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嗔怪道,“怎么相公这几日尽说些胡话呢。”   祁烨坐在床边,让江阮靠在他的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摩挲着,以往时无论环境有多恶劣,他从未觉得有何不妥,但是自从有了她之后,总想着让她吃的好,住得好,穿的好,恨不得把这世上所有的珍奇物件都送到她眼前来,而此时她除了跟着他受苦以外,他什么都没能给得了她。   江阮却是推开他,往床的内侧缩了缩,捂着嘴巴,“相公离我远一些,莫要传染了。”   闻言,祁烨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下一刻跟着往她身边挪了挪,“不怕的,我身体底子好,没这么容易传染的。”   江阮再次往里缩了缩,秀气的眉也皱了起来,“相公现在自己也在喝药,身体自然是大不如前,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祁烨察觉她在躲避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一言不发的再次往她身边凑了过去,江阮后背已经贴在了墙壁上,退无可退,不由捂着嘴巴身子努力往一旁偏过去一些,有些愠怒,“相公,你别闹。”他现在还在医治眼睛,本就痛苦不堪,这些日子好不容易适应一些了,若再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他怎的这般不知爱惜自己。   祁烨听出了江阮语气中的怒气,却依旧不言不语也不动。   江阮不由伸手推了他肩膀一下,“相公,你下去...”   祁烨突然伸手扳过她的脸对着她的唇亲了下去,江阮慌忙推他,“唔唔,相...唔...”祁烨一手固定着她的后脑,一手搂着她的腰撑着她的身体,舌头抵开她的牙关钻了进去,噙着她的小舌纠缠着。   江阮生了病,本就有些虚弱,祁烨的力气又大,她推不开他,只好由着他,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祁烨的舌才退了出去,江阮靠在他怀里大口喘着气,因着生病而干涩的喉咙有些发痒,不由又咳了几声,祁烨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待江阮歇息过来,用力推开他,脸上带着隐隐的怒气,一字一句喝道,“祁-烨-”   “我错了。”祁烨干净利索的道歉。   江阮,“......”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毫无着力点,她都不知这气该如何生了。   “日后不许再说什么‘让我离你远一些’的话。”祁烨的声音有些发冷。   “......”江阮从心底泛起一股无力感,竟然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错觉,明明她家先生才是饱读诗书的那一个,现在倒先成了不讲理的那个了。   祁烨再一次伸手将她抱进怀里,低声哄着,“跟我道歉。”   江阮浑身软绵绵的躺在他怀里,四肢无力,无奈道,“对不起。”   “说以后绝不会再说这种话了。”祁烨声音越发低了起来,尾音带着一股诱哄的懒意,听在江阮耳朵里,就像是阳春三月的微风,让人心痒痒的。   “我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了。”江阮半眯着眼睛,有些发困。   “嗯。”祁烨满意的点点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扯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陪着江阮入了梦乡。 第38章   七月的天,闷热无比,但山中空气清新,凉风徐徐,伴着鸟鸣与风声,是两人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漓儿煎好了药推门进来,轻轻唤了一声,“小姐,公子,该喝药了。”   漓儿一推门祁烨便已经醒了,闻言,点点头,“放在那里吧。”   漓儿将药碗放下,然后悄悄的退了出去。   祁烨侧身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江阮的额头,似是比方才又热了些,不由微微蹙眉。   “阿阮。”祁烨的手抚着她的脸,唤她,“阿阮,起来把药喝了,然后再睡。”   江阮嘤咛一声,头往他怀里拱了拱,顺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祁烨无奈的摇头失笑,亲了亲她的手心,然后将她半搂半抱的坐了起来,被他这一折腾,江阮想不醒都难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却又眼皮发沉的闭了上。   祁烨倒也不急,搂着她靠在床上,一手把玩着她的头发,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时不时的低头轻轻吻一下她的脸颊。   江阮终于慢慢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小猫似的软软的换了一声,“相公...”   生了病的人与往常比起来越发显得柔软,祁烨也不由自主的温和了嗓音,“把药喝了再睡。”   江阮嗅到屋内浓郁的药香,苦了脸。   祁烨的手触碰到她耷拉的嘴角,嘴角微勾,“平日里,为夫喝药,只觉苦涩异常,是一口也不想多喝的,今日有娘子作陪,倒觉得对那难以下咽的苦药有了几分期盼。”   江阮看他一眼,“为何相公说这话时总给我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呢?”   祁烨正了脸色,一本正经,“娘子冤枉为夫了,娘子生病,为夫心中甚为难过,岂会幸灾乐祸。”   祁烨在江阮的印象当中虽然看起来温润儒雅,但大多数情况下是面无表情,冷淡至极的,不喜言,不喜笑,但最近这些日子江阮却发现他似乎是变了一些,嘴角勾起的次数越来越多,虽不是很明显的笑容,但比以往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已经好太多了。   江阮总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坐在闹市的街头,一身素白的衣衫,俊逸无双,周围熙熙攘攘繁华热闹,他独坐那里,将所有的喧嚣阻挡于外,清冷孤寂,少了些烟火气息。   江阮第一眼看到他时,心里便生了几分疼意,人啊,有时候一眼,便是一辈子。   相较于那个时候的祁烨,江阮更喜欢现在的祁烨,会笑,会闹,这样的人才有生气。   江阮越过他下了床,看着桌上并排摆着的两碗汤药,忍不住笑了起来,夫妻夫妻,就连喝药都要成双成对。   碗上被漓儿细心的贴了纸张,分别写着‘小姐’‘公子’,想来是怕两人弄混了。   江阮将那碗属于公子的药碗端起来递给祁烨,“相公,这是你的。”   祁烨接过药碗,“咱们一起喝。”   “不要,相公你先喝。”江阮看着桌上那碗黑乎乎的药,万般的不乐意。   以前时她并不抗拒喝药,若是生病了,喝几日的汤药并不觉得多么难以下咽,只是最近这些日子,看多了祁烨喝药,被他那种一听到喝药后便‘痛不欲生’的样子给吓到了,总觉得这药若喝了下去,一定会苦不堪言的。   祁烨似是知道她心中的想法,摇摇头,“娘子喝我就喝,娘子不喝,我也不喝。”   “相公先喝,相公喝完了我再喝。”   两人一时之间僵住了,屋内陷入沉默。   窗子被人一把推开,花琰的脑袋探进来,恶狠狠道,“不就是一碗药,你推我我推你,三爷,你到底还要不要施针,本神医等了一早上了,本神医在外面吹风,你在里面温香软玉的睡大觉,现在还有心情在这里你侬我侬,真不把本神医当回事儿吗?”   江阮本就因着发热而脸红,此时更加红了起来,端起桌上的药碗,小声道,“好了,我喝,你也快喝了吧。”   祁烨冷飕飕的望了一眼窗子的方向,抬手将药碗往前一递,“干个杯吧,也算是庆贺你我夫妻的同甘共苦。”   江阮愣愣的将自己的药碗碰上去,发出‘咣’的一声轻响,“干杯。”   花琰像看傻子一般看着二人碰了个杯后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硬生生的打了个冷颤,露出了嫌弃的眼神。   *   江阮在床上半睡半醒的躺了一天,第二日便觉身上轻快了起来,也不发热了,只嗓子还有些咳嗽,旁的倒无大碍了。   趁着花琰为祁烨施针,江阮出了房门,自他们前日上了山,她还未真正的出门看一下这山中的景色。   从吊脚竹楼上看下去,后面是一整片绿油油的菜地,此时宴琨与漓儿正在菜地里摘菜,两人有说有笑的。   漓儿看到站在高处的江阮,高兴的喊了一声,“小姐,你怎么出来了。”然后哒哒的顺着楼梯跑了上来,给她拢了拢外衫,“山里凉,小姐莫要再生病了,可是吓坏漓儿了。”   江阮摸摸她的头,“这里没有阿六买的糍糕,也没有唱大戏耍杂耍的,你可还待得惯?”   “待得惯呀。”漓儿小脸上满是笑意,眼睛亮闪闪,“这里很好啊,宴大哥还会耍大刀给我看呢。”   江阮放下心来,她总怕漓儿不习惯,现在看来她的适应能力倒是挺强的。   屋内,花琰为祁烨将最后一根针摘除,满头大汗的靠在椅子上,“累死本神医了。”   祁烨也浑身无力的瘫靠在床上,闭着眼睛粗重的呼吸着,待到气息渐稳,缓缓开口,“我这眼睛还需要多少时日?”   “快了,快了,应该用不了一个月就能看得见了。”   “还要一月?”祁烨皱眉,睁开眼睛望向花琰,突如其来的亮光让祁烨猛地闭上了眼睛,手也下意识的附在了眼睛上面。   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祁烨垂在一侧的手倏地收紧,花琰并未发现他的异常,懒懒道,“已经很快了,若不是本神医,就你这眼睛放眼全天下,我敢保证,没人能治得好。”   祁烨没心思听他说话,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将手指分开,露出一点儿缝隙,眼睛微微睁开,是光芒,确实是光芒。   待到适应了那个亮度,祁烨放下手,眼前是鹅黄色的流苏,祁烨的心不可避免的再一次跳了一下。   “这帷帐可是藕色的?”祁烨哑着嗓子开口。   花琰懒懒睨了一眼,“那不是藕色的,还能是黑色的?”   祁烨翻身坐起来,直直看着花琰。   后知后觉的,花琰猛地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那帷帐是藕色的?”   花琰蹭的一下窜到祁烨身边,抬手撑开他的眼睛,“什么时候看得到的?”   “方才。”   花琰仔细查验了一番,乐滋滋的一拍手,“神医就是神医,这般古怪的病症也就只有我能治了,嘿嘿,本神医要去同宴琨还有贺羽那些人去炫耀一番...”   祁烨伸手挡住他,“你给我管好自己的嘴。”   “什么意思?”花琰有些懵,“你这都好了,还不能告诉他们?”   祁烨轻咳一声,抿了抿唇,“...我觉得这眼睛现在还不稳定,若只是好了一时,过几日又恢复原状了,岂不是让他们白高兴一场吗?”   花琰不乐意了,“本神医的医术那可是...”   “闭嘴。”祁烨撩袍起身,“我自己的眼睛我自己会交代,用不着你多嘴。”   眼看着祁烨出了门,花琰攥紧了拳头,恶狠狠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半天才冒出一句,“你是打算憋死我吗?”   *   祁烨站在竹楼上,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落在他的脸上,似是带着不同的色彩,他的眼睛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受了,世间万物原来是这般的好看。   不远处的花田里,两道纤细的身影背对着他站着,轻柔的嗓音穿过细风落入他的耳中,“漓儿,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宴大哥说这叫做玉簪花,是早些年间,公子来这里小住时,特地命人栽种的,它还是一株药材呢。”   “是吗?”江阮拨弄着那白嫩的花朵,凑过去轻轻嗅了一下,清香扑鼻,煞是好闻。   祁烨一步一步走下楼梯,缓缓的往花田走来,背对着他的人身上披了一件石青色的略显宽大的男子长衫,一头乌黑的秀发散在脑后,并未挽起,祁烨的心不可抑制的跳了几下。   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江阮回眸,看到祁烨,脸上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相公,你施完针了吗?”   她站在花丛前,素净的小脸上未施脂粉,犹带着一丝病容,眉眼间都是笑意,这张脸入了他的眼顿时与他脑中日日描绘的模糊的人融为一体,无法分割,只这一面,便入了他的心怀,再也无法抹去,仿佛他们已经见过很多次很多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一般。   江阮走上前,抬手用袖口给他擦拭着额头上的薄汗,笑意吟吟,“你怎么出来了,应该在床上多歇息片刻的。”   祁烨静静看着她,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   江阮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觉他今日似是有些不同,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同,对他又是泛起一抹笑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祁烨缓缓摇头,伸手摘了一朵那玉簪花,给她插在发间,“这花未开时如簪头,所以才称玉簪花。”   “原来如此。”江阮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然后转眸看向漓儿,偏了偏头,嫣然一笑,“漓儿,好看吗?”   漓儿忙不迭的点头,“好看,小姐,特别好看,人比花娇。”她家小姐虽算不上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却眉清目秀,那眼睛一笑起来,仿佛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一般,连她一个姑娘家都看痴了呢。   祁烨牵起她的手,低低道,“确实人比花娇。”   江阮嗔瞪了他一眼,悄悄用胳膊拐了他一下,小声道,“先生瞎闹什么呢,漓儿还在呢。”他倒是越发会哄人了,都瞧不见她长什么样子,就说这些浑话糊弄她。   若是他日后看得见了,见她这般样貌,若是不喜欢该怎么办?江阮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心里泛起一抹忧愁。 第39章   祁烨牵起她的手,低低道,“确实人比花娇。”   江阮嗔瞪了他一眼,悄悄用胳膊拐了他一下,小声道,“先生瞎闹什么呢,漓儿还在呢。”他倒是越发会哄人了,都瞧不见她长什么样子,就说这些浑话糊弄她。   若是他日后看得见了,见她这般样貌,若是不喜欢该怎么办?江阮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心里泛起一抹忧愁。   *   祁烨并非真的想要隐瞒江阮,他认识她时,便是看不见的,此时突然看见了,他想她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于是他想着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跟她说,这一拖便拖到了晚上。   月初上,灯影下。   江阮坐在桌前开始每日为祁烨念书的日常,“人之情,出言则欲听,举事则欲成。是故智者不用其所短,而用愚人之所长;不用其所拙,而用愚人之所工,故不困也...”   祁烨坐在床边,看着烛光下眉眼温和的女子,耳中是她略带一些沙哑熟悉的嗓音,她低头看着书本,露出的侧脸面容姣好,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江阮念着书,但脑中想的却是旁的事情,突然开口道,“相公,宴侍卫可成亲了?”   半天,江阮没听到祁烨的回话,不由看过去,疑惑道, “相公?”   “相公?你有没有听到我讲话?”   “嗯?”祁烨恍然回神,慌忙别开眼睛,“你说什么?”   江阮合上书本,走过去,“相公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祁烨有些尴尬的别开眼眸,轻咳一声,“阿阮,我有件事想要跟你说一下。”祁烨终于忍不住开口。   “什么事情,相公说吧。”江阮站在他身边,顺手按上他的肩膀给他轻轻揉着。   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味让祁烨有些心猿意马,“我……”   “小姐,您要的洗澡水烧好了,我进来了啊。”漓儿突然在门外唤道。   江阮忙走过去打开房门,门外宴琨拎了两桶热水走了进来。   祁烨抬眸淡淡瞥了一眼宴琨,宴琨抖了抖身体,只觉这山中确实是凉爽,到了夜间竟有些冷了。   虽然山中凉爽,但到底是夏日,因着这两日生病,江阮未能好好洗漱一番,早已觉得有些不舒服,趁着今日身体好些了,想要洗个澡。   山中的水是很方便的,前有水池,后有山泉,水清澈见底,平日里就那般捧起来喝,甘甜爽口。   等宴琨送完水,漓儿变花样般从背后拿出一支粉嫩的荷花放在浴桶里,美滋滋的,“小姐,漂亮吗?”   洗澡时撒花瓣江阮倒也做过,但是在浴桶里放一整只荷花倒是没有过的,看着那浴桶里漂亮的荷花,也是有些跃跃欲试。   江阮脱了外衫,解开系带,想了想,回身看向坐在床边的祁烨,“相公,你要不要先洗?”   江阮以为他眼睛看不见,在他面前越来越放得开,此时衣衫半解,白色的里衣内雪青色的肚兜就那样出现在他眼前,他一直很好奇她肚兜上绣的是何种花样,今日倒是看到了,那是莹白的梅花,只是不知当日两人洞房时她穿的是不是这一件。   江阮见祁烨没说话,不由皱了眉,走上前去摸他的额头,“相公,你今日是不是有些不舒服,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幽香袭来,祁烨堪堪别开眼睛,“你先洗吧,我等一下再洗。”   手掌下的人体温似有些不同寻常的热度,江阮惊了一下,“相公,你是不是也发热了,我让花大夫过来帮你瞧瞧吧?”   江阮转身,祁烨扯住她的手,声音有些低哑,“阿阮...我没有发热。”   江阮皱眉,“可是你身体很热啊,手也很热。”   祁烨将她扯到怀里,在她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江阮面红耳赤的推开他,轻声啐了一下,“相公,你越发没个正经了,不跟你说了,我先洗澡了。”   江阮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他怀里,因着怀中柔软的身体离开,祁烨稍稍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却是全身紧绷起来,眸子中带上了一抹灼热。   江阮背对着他,衣衫尽退,露出光洁的背脊与修长的双腿,江阮进入浴桶里,转身面对着祁烨,那粉嫩的莲花在她身前,这强烈的视觉冲击让祁烨呼吸急促,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   江阮一边把玩着那荷花,一边用绢布擦洗着身体,泡在热乎乎的水里面,让江阮整个人都放松了,只觉浑身上下都舒服至极,整个人呈现一股慵懒之势。   祁烨默默的看了半天,深知今夜坦白的事情怕是无从说起了,走到这一步似乎是无路可退了。   祁烨起身,缓缓的往江阮的方向走过去,江阮一抬头,发现祁烨已经到了身边,脸一红,往水里缩了缩,小声道,“相公怎么过来了?”   祁烨微微倾身,双手撑在浴桶上,与她对视,“我与你一起洗可好?”   江阮此时只觉羞涩异常,哪敢去看他,低着头,“不要,相公等一下再洗好了...”   江阮话音刚落,祁烨已经不由分说的将衣衫除去,进了来,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她的脸泛着红润,在这昏黄的烛火下,更添一份暧昧。   因着前些日子的事情,祁烨一直以来忧心忡忡,两人已许久未曾亲热过,这对初尝情事,又正常的男人来说是挺难熬的,今日又见这般美色,祁烨又岂能把持的住。   祁烨轻轻的亲吻着她的唇角,缓和着她有些紧张的情绪,江阮的双手揽上他的脖颈,在热气的氤氲下,她微眯的眼睛里带着股天然的媚态,祁烨下身一紧,周身都僵硬了起来。   她低喘,本能的往他怀里蹭着,祁烨忍不住在水里要了她一次,又将她抱上床要了一次。   祁烨第一次知道,原来做这种事情眼睛是很重要的,只看着累及躺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的人儿,他便觉有些难耐,但是江阮的病还未好,他又不忍心折腾她,只燃着蜡烛看了她半宿。   *   江阮昨夜泡了个热水澡,后来又被祁烨折腾的出了一身汗,蒙着被子睡了一大觉,翌日倒是神清气爽,病也好的差不多了。   两人在床上头靠着头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从床上起来,打开房门时,外面日头高升,已接近午时。   宴琨,漓儿还有榕桓他们闲来无事,正聚在一起看花琰与贺羽下棋,听到开门声,都转眸看过来,江阮不由脸一红,拧了祁烨的胳膊一下。   祁烨不由无奈失笑,倒是对她这般亲昵的小动作喜爱极了,握住她的手,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   花琰一看到祁烨,下棋也没有心情了,眼巴巴的瞅着他,他可是要被他憋死了,放着这么大的谈资却不能言,这可是要人命的呀。   祁烨只做没看见他期盼的眼神,内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些微忐忑的,过了昨夜,他就已经过了最佳的坦白的机会了。   两人下了楼梯,去看花琰与贺羽下棋,江阮只顾着害羞,一时不查,就要一脚踩空,祁烨一把扯住她,“小心楼梯...”   江阮愣了一下,祁烨也愣了。   江阮抬眸看向他,直视着他的眼睛,祁烨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   江阮的心募得怦怦的跳了起来,细细看他的眼睛,好似真的不一样了,他的眼睛里有了神采。   江阮双手抓住祁烨的胳膊,高兴道,“相公,你是不是看得见了?”说着,抬手在祁烨眼前晃了晃,祁烨的眼睛眨了眨。   江阮的狂跳不止,声音有些发颤,“相公,你是看见了对不对?”   祁烨颇为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低低应道,“嗯。”   江阮笑开了眉眼,“什么时候看到的?方才吗?”   祁烨不想骗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一时之间沉默了。   花琰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喊道,“昨日便看见了。”   一言出,四周皆寂。   宴琨贺羽榕桓,还有隐藏在周围保护着他们的侍卫皆都很高兴,江阮却是心里慌了一下。   连想到昨日他的种种不同,江阮惊得捂住了嘴巴,清亮的眼睛看向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昨日便看得见了?”   至此时,祁烨想不承认也不行了,颇为艰难的点了点头,“阿阮,你听我解释...”   江阮的脸泛起红晕,又惊又喜,又羞又燥,又恼又怒,一时间复杂难言,对上他墨黑色的狭长的眼眸,更觉不敢直视。   祁烨伸手去触碰她的手,江阮情急下拿起他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他怎能拿这种事情骗她呢。   祁烨眸色不动,任由她咬着,江阮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一时间觉得无味,松了她他的手,祁烨却将自己的另一只手送至她嘴边,“解气了吗?这个再咬一口。”   江阮眉眼微抬,正好与他黑眸对上,心里猛地一跳,本能的瞪了他一眼,拎起裙角转身跑进了房间。   祁烨站在那里,看着她消失在门内的娇俏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以往他不信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而今日他却亲身证实了这句话。   以往他更加不信什么‘色欲熏心’,‘色令智昏’这些个词,今日却是深切的理解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英雄难过美人关’,至此时他倒是深信不疑了。 第40章   江阮回到房间后,倚靠在房门上,心依旧跳个不停。   他昨日便能瞧见了,那么昨夜的那一切岂不是...   江阮越想越羞燥的慌,不由恨恨地跺了跺脚,什么温润儒雅,文质彬彬,全都是表面,内里真的是...一言难尽。   午饭时,漓儿喊了两三次,江阮只言不吃了,并未出房门,江阮不吃了,祁烨自然也吃不下,站在门外静静的陪着。   宴琨怕他累着,好心好意拎了个杌子过去,祁烨连看一眼都懒得看,宴琨不由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祁烨冷冷道,“拿开你的手。”   宴琨浑身抖了一下,直接从竹楼上跳了下去。   花琰悄悄把那小杌子用脚勾了过来,然后坐在不远处抱着一碗饭,边吃边看热闹,嘴笑得就快要咧到耳朵后面去了,从他认识这三爷起,只见过旁人在他手里吃屈的,何从见过他这般模样,这般情景他可是盼了好多年了,今日能够得以见到,也算是有生之年得偿所愿了吧。   贺羽看着花琰笑得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不由摇摇头闪到祁烨看不到的地方去练武去了,有些人总是分不清轻重,殊不知有些人的热闹是看不得的。   江阮在屋内呆了半天,到底是不安,虽说她心里有恼怒于他,但不过一时之气,很快便消散了,而且他的眼睛好了,她是打心眼里高兴的,可同时又避免不了的有些担忧,这眼睛这就是好了吗?会不会再犯?会不会留下什么别的病症?   可是若让她心无杂念的与他说话,她又做不到,方才她与他对视了一眼,那双眼眸,又黑又亮,沉静如水,摄人心魄,让她有些不敢直视。   她与他之间,本应是十分熟悉的了,可是因着他的眼睛,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她嫁与他时,他便没见过她,想到当时的情形,再想到他娶她之前便知道她是他几年前未过门的妻子,他娶她是否是因为这诸多因素,所以是无法避免呢?   想到这些,江阮便觉得心里有些烦躁。   江阮最终还是忍不住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的人没有预料她会出来,猝不及防的,两人面对面的对了上。   祁烨伸手想要触碰她,“阿阮...”   江阮慌忙别开眼睛,躲开他的手,从他伸长的胳膊底下钻了出去,祁烨被晾在了原地。   花琰看到这一幕不厚道的大笑出来。   江阮将笑得停不下来的花琰扯进了厨房,祁烨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眸子眯了眯。   花琰说,祁烨的眼睛虽说是看得到了,按理来说也不会再有大的变数,但是该喝的药不能停,该扎的针也还得扎下去,而且比之前还要上心,不能视物太久,更不能再强烈的阳光下曝露太久,总之是要万分小心,不可大意。   江阮听完后,也顾不得与祁烨之间的那些小闹腾了,从厨房里走出来,祁烨还站在那竹楼之上,面对着她的方向,今日他穿了一身玄色衣袍,墨黑色的发丝随风飘扬着,黑眸静静的望向她这里。   江阮步子顿了一下,以往他经常穿的都是些素白,石青的衣衫,再加上他俊雅的面容,总让人觉得他是一介文弱书生,而此时的他站在那里,身后是广袤的绿林,林字旁是万丈的悬崖,他立在这山水之间,让她心生了一股畏惧,仿佛这样的他才是他真实的他。   “阿阮。”江阮怔愣间,祁烨已经走近她,整个人周身的疏离感一下子就敛了去,刻意放柔的嗓音,“我错了。”   江阮终于忍不住抬眸瞪了他一眼,“先生可知,你每次认错的态度都特别良好,但每次都只是认错却从不知悔改。”   “有吗?”祁烨眼眸微眯,似乎带着些疑惑。   江阮一对上他的眼睛便脸红,偏开头,小声道,“花大夫说你的眼睛不能长时间见强光,不如把眼睛遮起来吧。”   祁烨想也不想的便拒绝,“不好。”他好不容易能看得见她,此时恨不得眼睛时时刻刻长在她身上,怎么可能会把眼睛遮起来呢。   江阮不知他心中的想法,却也知道若是她,必也是不希望自己看不见的,于是也不强求,“那好,我与先生约好,这几日你都要呆在屋子里,若想出门必须经过我的同意,可好?”   “好。”祁烨乖顺的点头,她现在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这点儿小要求他又怎么会拒绝呢。   *   虽说阿阮同他讲话了,但祁烨还是觉出来有些地方不太一样了,她对他似乎是不若以往那般亲密了,她亲昵他时总是软着嗓音唤他‘相公’,只有一本正经谈话时才会唤他‘先生’,而这两日,她只唤他‘先生’,一声‘相公’都没叫过。   那日他眼睛方好,她尚不知时,对着他浅笑吟吟,从不避讳他的眼睛,而现在她却连看他一眼都不看,每每与他讲话都是低着头,匆匆说几句,便不再言语,更不要说以前时两人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了,弄得现在他想跟她好好谈谈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而更大的问题则是她不再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了,总是遮遮掩掩,这两日来更是跑到漓儿房间沐浴去了。   还有自从入了夏后她晚上睡觉从来只着一件薄薄的肚兜,而现在每晚穿着里衣睡觉,还隔他几丈远,就差在两人之间放置一碗清水了。   祁烨又是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已经是他今日不知叹的第几口气了。   宴琨站在他身侧,给他斟了一杯茶水,“主子有心事?”   祁烨晃着杯盏,放到鼻间嗅了嗅,突然开口问道,“当日阿阮收集的那坛雪水只喝了一次,这次有带来吗?”   宴琨摇头,“那日走得急,这些并未想到,主子若是想要,晚些时候我回铺子里给主子找来便是。”   祁烨摇摇头,“算了,等日后再说吧。”   “好哎,好哎。”屋外突然传来漓儿拍手叫好的声音,宴琨不由探头出去,笑了,“贺羽正在练剑,漓儿与夫人看的正高兴呢。”   祁烨站起身从大开的窗子里望出去,只见江阮趴在栏杆上,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还时不时的赞叹一声,“好厉害。”   花琰坐在栏杆上,翘着二郎腿,“不是我跟你吹,本神医也就是不习武,若是习武,定是最厉害的,什么贺羽,宴琨,阿大阿二一直到阿三十六,都不是本神医的对手。”   江阮难得情绪外露的甚是鄙夷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语气里满是不确定,“就你...”   花琰看她眼神,顿时跳了脚,“你,你,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这是看不起本神医吗?”花琰觉得自己受到了剧烈的打击,以往宴琨等人不给他面子,毫不留情的奚落他,他都不在乎,因为还有江阮在啊。   她从来不会鄙视他,一直以来都用一种‘敬仰’的目光看着她,可是就是那个一直以来都很‘敬重’他的人,此时却用一种同宴琨看他一般的眼神看着他,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受到了强烈的伤害。   江阮眼睛还在贺羽矫健的身姿上,眼见他长剑一挑,那花田里的花顿时飞散开来,眼中充满了惊喜,感叹,“太美了,不过花大夫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与我家相公都是文弱书生,靠的是笔,是学识,所以你们也不差的。”   花琰张大了嘴巴,眼睛眨了半天,总觉得这话并不像是在夸他...   屋内祁烨突然淡淡开口,“好久不曾活动一下手脚了,怎么样,要不要切磋一下?”   宴琨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挠了挠头,“主子是在说笑吗?”   祁烨回身看了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你看我像是在说笑吗?”   宴琨干笑两声,“主子,您明知道属下在您手里走不过十招...”   祁烨转身往外走去,“你同贺羽一起上。”   宴琨翻了个白眼,一起上也不过是二十几招的事情,以往他们求着他指点一下他们,主子都是不屑一顾的,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祁烨突然出现在花田里,让漓儿惊呼出声,江阮也诧异的张大了嘴巴,他手中拎着一把长剑,剑尖指着贺羽,贺羽沉默了片刻,提剑往他刺了过去。   祁烨飞快的往后躲闪,身形如鬼魅一般在那玉簪花田里闪现,贺羽的身形明显慢过他,只几招,便成落败之势。   江阮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她家先生竟然会武?她竟然一直都不知晓。   就在此时,宴琨提着大刀加入了战局,宴琨的加入,缓解了贺羽的被动,两人很快调整布局,一左一右开始加攻祁烨。   江阮心往上一提,嘴里忍不住喊出声,“小心...”   祁烨耳力是何等的好,闻言,嘴角微勾,也不退,直接迎着宴琨的刀上了去,右手一个剑花打在他的手腕上,宴琨只觉虎口一震,大刀掉落在地,而此时祁烨迅速一闪身,贺羽的剑直直奔着宴琨刺了过去,贺羽眼见不好,一个翻身收了招式堪堪落在地上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宴琨与贺羽两人对视了一眼,再一次攻了上去。   而此时隐在暗处的几个人眼中都带着羡慕,“我说,哥几个儿,主子难得肯打一次,也不能都便宜了宴琨和贺羽,咱们也上吧。”   “这...不太好吧...”有人还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好,这可是难得的事情,你还记得上一次主子与咱们切磋武艺是何时了吗?”   “好像是去年的事情了。”   “这就对了。”有人一拍大腿,“这次若还是不上,你就得等明年了,明年咱们主子是何身份可就不一定了,你以为到时候主子还会亲自与你比试?”   林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继而七八条人影突然凭空出现,亮闪闪的剑光指向祁烨。   江阮大惊失色,刚要出声提醒祁烨,花琰忙道,“莫急,莫急,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江阮见花琰一副老神在在毫不担心的样子,又见那些人确实不像是下杀手的样子,这才放了心。   祁烨看着突然多出了七八个人,眉头紧蹙,一边化解着招式,一边冷冷开口,“你们出来做什么?”   那些人此时都一脸兴奋,哪还有人顾及主仆身份,只想着痛快的打一场,事后主子怎么惩罚都行,于是一言不发的把平生所学都使了出来。   初始,祁烨尚游刃有余,但越往后越有些吃力了,即便他武功再好,以一己之力对抗这么多人,而且全都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精英,怎么可能胜得了?   贺羽越打越觉得不对劲,悄悄的收剑退了出去。   最后一招,七八个人合力将祁烨的剑给挑落在地,一群人脸上尽是兴奋到不行的表情,虽说这么多人赢一个有些胜之不武,但是能赢了他们家主子,管他一个打十个,还是十个打一个呢。   “主子,怎么样?”有人笑嘻嘻的邀功。   祁烨沉着一张脸,墨黑色眸子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重重的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众人一脸懵,主子并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以往他们也不是没有一群人打赢他一个的时候,那时候主子还赞扬的赏他们,怎么今个儿这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呢? 第41章   天未亮,云泉宫内沉香渺渺,一室安静。   着明黄色里衣的人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似是有些朦胧,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哭声。   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凉的,想来人已经起了许久了。   皇帝坐起身,撩开青纱帐,寝殿内并未见到人影。   他下了床,寻着那细细的哭泣声走过去,只见那一身白纱的女子蹲在殿外的芭蕉下小声的啜泣着。   恍惚间,他仿佛忆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那一日,他被敌军围困,好不容易突围而出,身边只余两三个士兵,而他也受了伤,行了半日,就在头晕眼花,神情恍惚之时看到了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白衣,也是蹲在一颗芭蕉树下,抱着一只白色的兔子,三千乌发垂落在地,听到马蹄声,她抬眸看过来,就那一眼,他便沉沦了。   回到帝京后,他在这云泉宫内栽种了无数的芭蕉树,为的就是纪念当日初见的那个瞬间。   转眼间这么多年了,他老了,她也已经不再年轻了,那些早已被他尘封的过往在这几日渐渐苏醒。   这些时日,她伴在他的身边,温声细语,与他谈论着当年的金戈铁马,他已经不是年少轻狂的毛头小子,不再沉迷美色,到了这个年纪,总想着有个人能够跟他说说话,可是宫里的那些个女子除了胭脂水粉,歌舞声乐,哪里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年少时光。   可是这些她都知道。   那些年,她一个女子,与他同甘共苦,征战沙场,她虽不会武,却被将士喻为女军师,有几场胜仗都是她出谋划策才会大获全胜的,那时的她笑起来时张扬的,明媚的,不像现在这般温婉,而他似乎更怀念那个时候的她。   皇帝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若不是形势所逼,他又怎会舍得将她打入冷宫呢。   听到咳嗽声,女人回眸,看到站在那里的人,慌忙擦了擦红肿的眼眸,站起身走过来,“皇上,您醒了。”   皇帝轻轻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抬手抚上她的眼睛,“怎么哭了?”   璃妃看着他,方收住的泪水再一次汹涌而出,哽咽道,“陛下,今日是祁儿的生辰。”   “祁儿...的...生辰?”皇帝喃喃,“祁儿啊...”他不由阖了阖眸子,不知是做了什么孽,他膝下子嗣凋零,不是那些妃嫔没有给他诞下子嗣,只是那些孩子都福薄,活不长,如今身边只剩太子一人了。   这其中之疑云他又岂会不知,只是当年他登基为帝时依仗了蔡相,这埋下的祸根,种下的苦果他就必须吞得下去。   若是让他重头再来,他怕是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吧,迎娶蔡相的女儿,借助蔡相的力量,登上这个至尊的位置。   璃妃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妾有罪,还请陛下赐死。”   “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情要说的这么严重?”皇帝皱眉,“起来说话便好。”   璃妃哭泣不止,不住的摇着头,嘴里哭喊着,“臣妾有罪,臣妾有罪...”   “你何罪之有?”   璃妃仰头看他,泪眼朦胧,“陛下,祁儿没有走丢,是臣妾将他送走了...”   “什么?”皇帝惊得瞪大了眼睛,手也有些颤抖,“你说...什么?”   璃妃跪在地上,哽咽着诉说着十几年前的往事,“当日,天瑞病逝,臣妾受了巨大的打击,一度神志不清,总觉得有人要害天祁,陛下也知道当时臣妾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好,于是一时冲动之下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趁着回家省亲之际,将皇儿送到了一个远房亲戚家寄养...”   “陛下,臣妾有罪,还请陛下惩处...”   皇帝听着璃妃的话,身体不住的颤抖着,踉跄了几步靠在了柱子上,“皇儿,皇儿他...没走失...”   *   今日江阮特地起了个大早,却没想到,这天还没亮,身边的人却已经不见了,而他什么时候起的她却并不知晓。   江阮迅速穿好衣衫,打开房门,只见花田内并排站着一排人,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本书蹲马步,此起彼伏的读书声。   而他们面前,祁烨坐在椅子上,手上撑着那把绘着木兰花的竹伞,手中执着一根竹条晃着。   “故谋...莫...难于...周密,说...莫难...于什么...听...”   祁烨的竹条打在他的腿上,“那个字念‘悉’,让你们平日里多读书,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吗?”   “给我蹲好了,身子往下低...”   那人憋屈着一张脸,嘴里继续念着,“...说莫难于悉听...”他们一群大老粗,什么时候正儿八经的读过书,这不是故意整他们吗?   “你,怎么不念了?”祁烨看向站在最边上悄悄偷懒的人。   那人尴尬一笑,“抱薪趋火,燥者先燃;平地注水,湿者先濡...”   流利的语言,祁烨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倒是忘记了,你是识字的,好了,你不必念了,起身吧。”   “谢主子。”兴高采烈的起身。   “你去对着花琰画一幅画像,要与他一模一样,若不同,你们俩都不要吃饭了。”   那人顿时垮了脸,他识字,可是他不会丹青啊...   江阮走过来,有些纳闷,“先生,你在干嘛?”   祁烨侧身,对她露出一抹淡笑,“你醒了。”   江阮不由脸一红,“不是说了让你不要轻易出卧房吗?”   祁烨扬了扬手上的竹伞,“不妨事,而且此时天色还早,没有日头,娘子不必忧心。”   那些并排站着的人闻言都咧嘴对江阮笑,他们主子对她笑,还喊她娘子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江阮脸皮又薄,被这么多大男人看着,一时羞得不得了,急急转身走了。   祁烨握着竹条的手越发收紧,照着每人的腿来了一下,语气越发清冷,“站好了,每日里偷懒,连这些基本功都忘了,今日给我站足五个时辰。”   “五个时辰?”   一片哀嚎声不绝于耳。   *   迎着初升的朝阳,江阮将一碗卧着荷包蛋的面条端给祁烨,“相公,生辰快乐。”   祁烨猛地抬眸看她,有些吃惊,“你怎会知今日是我的生辰?”   江阮抿唇一笑,当日她从那龙凤帖上看到时,便牢牢的的记在了心里,她是他的娘子,又岂会不知他的生辰。   “你看看这鸡蛋,是两个蛋黄的。”江阮献宝似的将碗往他面前推了推。   “是吗?”祁烨好心情的夹起鸡蛋咬了一口,果然是相依偎的两个蛋黄。   祁烨将夹着的鸡蛋递到她嘴边,“你也吃。”   江阮摇头,“这是给你做的寿面...”   祁烨也摇头,不言不语,那筷子也不收回去,就那样等着。   江阮心里无奈失笑,他这个人很执拗,他想做的事情总是要做到,而且从不多言,只那般不言不语,就让人软了心肠。   江阮就着他的手小小的咬了一口,祁烨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趁机道,“阿阮,你坐下,我与你说会儿话。”   江阮顿了一下,依着他的话坐了下。   祁烨悄悄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她虽并未看他,但神色还好,祁烨试探着握住她的手,轻轻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就那般不信任我?”   江阮并未挣脱开他的手,垂着眸,“先生莫要把事情说的这般严重,何来信任不信任之说,先生的眼睛恢复的太过突然,我一时之间没有心理准备,有些...失措而已。”   “那此时可是想清楚了?”祁烨靠近她,轻轻蹲下,仰头看着她。   江阮略略抬眼,便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眸子里带着些希冀,也带着些忐忑,江阮不由抬手沿着他挺俊的眉轻轻描绘着,“这几日,我细细想了想,若是先生不喜欢我,想来也不会如此待我...”   祁烨松了一口气,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我家阿阮到底是聪慧异常,我与你说实话,若当初遇到你时,我的眼睛是好的,而你是丑陋不堪的,也许我们不会有如此缘分,可是如现在这般情况,你就是真的丑无盐,我的心也不会变的。”   “阿阮,人的心都是肉长的,当日你不嫌我是瞎子,今日我便不会嫌你样貌丑陋,当日我要娶你时,这一切便注定了,无论你貌美如花,还是丑陋不堪,我既娶了你,你便是我的妻,一辈子的妻。”   “更何况,我家阿阮,并不丑。”祁烨对着她笑,眸子中是数不尽的情愫。   以往时,江阮总期盼着能从他没有神采的眼睛里看到情意,却总不能如愿,如今,看到了,更是舍不得移开眼睛了。   “阿阮,那日我同你说的‘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是我对你的承诺,是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的承诺,你记住了吗?”   祁烨眼神灼灼的看着她,江阮忍不住点头,“记住了。”   祁烨仰着头吻上她的唇,含糊道,“乖...” 第42章   --   江阮做的寿面,祁烨吃一口,又给江阮夹一口,两人相互依偎着,吃完了这碗寿面。   祁烨不时的看她一眼,江阮被他看得面红耳赤,忍不住抬眸瞪了他一眼。   被瞪的人却不以为意,甚至抬手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甚是亲昵。   “阿阮既然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那么自然准备了贺礼吧?”祁烨的手在她脸上流连不止。   江阮有些发痒,拍开他的手,“这寿面便是贺礼,先生还想要什么贺礼。”   祁烨的手被她拍掉,换了地方揽上她的腰将她带到怀里,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嘴角微勾,“甚好。”   “什么甚好?”江阮看他,顺手给他整理着有些乱了的发丝。   祁烨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呢喃,“若没有贺礼,娘子自己就可以做贺礼了,为夫甚是满意。”   江阮无奈了,这人啊,真是一点儿正型都没有。   江阮推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进他怀里,嗔瞪他一眼,“这是先生的贺礼,先生平日应该多读些圣贤书,莫要东想西想。”   祁烨低头看着那绣着琼花样式的荷包,拿起放在鼻间嗅了嗅,里面是些花草的香味夹杂着淡淡的药香。   “里面是我晾晒的干花,还有向花神医要的药材,有清神明目之效,先生若觉得不舒服时,放在鼻间嗅一嗅是有好处的。”   说到这里,江阮又有些歉意,“抱歉啊,今日是你的生辰,本应好好给你庆贺一番,如此这般简陋,倒是委屈你了...”   祁烨轻叹一口气,“本以为阿阮不会准备贺礼,哪知...唉...”祁烨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   江阮顿了顿方才察觉他是又提起先前的话题了,恨恨的拿起他的手,祁烨扬眉,“娘子前些日子咬得那牙印至此时还没消下去呢。”   江阮拿着他的手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气恼的扔了他的手。   祁烨低低笑出声,“阿阮让为夫多读些圣贤书,可知这圣贤书里说的都是些什么?”   “什么?”江阮被他成功的吸引了注意力。   祁烨用下巴蹭蹭她的发顶,“比如书中自有颜如玉什么的...”   江阮听不下去了,从他身上起身,整了整衣衫,“先生就在这里看书,看那书中如玉般的容颜吧,我先出去了,不打扰先生了。”虽说条件有限,但是还是要为他好好做几道菜的,一则庆贺他的生辰,二则也是庆贺他眼睛复明。   祁烨迅速伸手扯住她的衣袖,轻轻唤道,“阿阮,今日是我的生辰,你我已有多日不曾...今夜...”   祁烨目中带着期盼和欲望,江阮又岂会看不出,一时之间心里充满了无奈感,此时青天白日,他竟然想的都是这些羞人的事情。   江阮甩他的手,甩了一次,没甩开,又甩一次,还是没甩开。   “娘子若应了为夫这请求,为夫便放开。”祁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无赖。”   祁烨的手在她手心里挠了挠,声音越发低哑,“阿阮...”尾音勾起,让江阮心里痒痒的,不由垂了眸,小声道,“应你了,放开我。”   祁烨闻言松了手,江阮仿佛逃离豺狼虎豹般迅速走出了卧房。   祁烨握着那荷包细细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收在了贴身的里衣内。   *   江阮来到厨房里时,那里已经被无数人给占据了,有人洗菜,有人生火,还有几个在争抢着锅铲做菜。   江阮愣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榕桓自一旁经过,开口道,“往年三叔生辰之时,他们这一群人每人都会为三叔做一道菜的,年年如此,习惯了就好。”   “他们...会做菜吗?”江阮有些犹疑,看那生火的架势倒还像模像样,但是炒菜的样子就不敢恭维了,这做出来的菜能吃吗?   榕桓抿嘴,“这是他们表达心意的方式,三叔已经...习惯了...”   江阮忍不住笑了,若不是榕桓说年年如此,她真以为是他们联合起来要作弄祁烨呢。   厨房江阮是插不进去脚了,于是出了厨房,便看见榕桓立在竹楼上望着远处的山脉,静静的发着呆,他身形本就照同等年纪的孩子高上许多,身形有些瘦弱,不由更显萧条。   自江阮知晓祁烨的身份后,榕桓对祁烨的称呼便由爹改回了三叔,她听祁烨说过,当日两人以父子相称是为了掩人耳目,躲避蔡相的追捕,此时眼看着祁烨恢复身份的时间越来越近,她总觉得这孩子是为了避嫌所以改了称呼,她觉得这孩子心思过重了,只是祁烨并未说什么,她也便没提。   当年两人成婚之事,祁烨也有提过,当年皇上下旨之时并未说是谁要娶这江家二姑娘,而林公公膝下领养三个孩子,大公子便是榕桓的爹,早已娶妻生子,自然不能娶,而二公子听闻要成婚之事,跑的没了踪影,祁烨也算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娶。   所以当日他也是真的到了荆州,准备几日后的大婚,便是那个时候,蔡相的人寻了来,一场鲜血淋淋的杀戮,他拼死才将榕桓带了出来,而他的大哥,大嫂,还有大嫂腹中尚未出生的婴孩,都葬身在那场所谓的大火里。   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蔡相早就知道是林公公将他带了出来,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他的踪迹,所以才苦苦等了这么多年,等到林家与江家践行婚约的日子。   江阮深深叹了口气,榕桓还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却经历了这般沉重的生死,他同漓儿差不多年纪,却从来没有露出过漓儿那般灿烂的笑容。   江阮走过去,轻声道,“这身衣衫可还合身?”   榕桓闻言转身,点点头,“很合身,谢谢婶娘。”   江阮还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   晚膳很是热闹,一大桌子的菜,品相各有不同,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震天响的声音,“恭祝主子生辰,愿主子事事如意,与夫人甜甜蜜蜜,早生贵子。”   话音刚落,说着贺词的一群人笑成一片。   祁烨坐在主位上,看着那些笑闹的人,倒是颇为习惯,拿起酒杯,微微颔首,然后一饮而尽。   祁烨拿起筷子,那些人眼巴巴的看着他,看他先吃哪一道,祁烨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半晌,放在了一盘青菜上。   众人‘切’的一声,花琰笑眯眯的伸手,“我就说必然是夫人的菜了,掏银子,掏银子...”   “不算,不算...”   “是啊,主子先吃夫人的菜必然是天经地义的,若主子不吃夫人的菜,夫人晚上回去该哭鼻子了。”   “对对,看下一道,下一道...”   江阮面红如霞,她何时哭过鼻子了?   祁烨侧眸看她一眼,眼眸中带着笑意,江阮轻哼一声,别开了眼。   祁烨下一筷子放在了一盅小鸡炖蘑菇上,众人顿时哀嚎起来,只有一人笑哈哈大笑,“今年我赢了,我赢了...”   江阮不由也笑了,这些看起来粗野的汉子,对祁烨却是一片赤诚之心。   这些菜她尝了尝,没有几道能够下咽的,不是焦了就是咸了,还有没熟的,祁烨嘴中虽取笑了几句,但每一道他都吃了,而且吃的极为仔细。   似乎是知道江阮心中所思所想,祁烨靠近她耳边,轻轻道,“这些人都是我在战场上的脊梁,每一个人都曾为我差点儿失了性命,每一个人都值得生死相托。”   江阮没说话,垂眸想了想,突然站起身,端起一杯酒,笑看着那些正打闹着的人,“今日是相公的生辰,第一杯酒本应先敬相公,但是今日这第一杯酒,我想要先敬大家。”江阮并未言谢,她心中感念大家对祁烨的追随,但她并没有感谢的立场。   他是她的相公不假,但同时他也是他们的主子,她与他之间是男女之爱,他与他们之间是同袍之情,没有谁轻谁重,没有谁要谢谁之说。   众人愣了一下,有人反应过来,“夫人是娇滴滴的大家小姐,可会饮酒?”   宴琨皱眉,“夫人莫要同他们一般见识,这些人都是糙惯了的野汉子,不会说什么文雅的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夫人莫要见怪。”他们这些人没有同他一般看到夫人与主子之间的情深意重,只是知道主子娶了妻,他们并不会看不起她,但是对这个主母也没有很敬重便是了。   江阮自然也知道这些,淡淡一笑,“不会饮酒又如何,万事最怕的便是肯学,此时开始学怕也不晚。”   “再者我家祖父年轻时是开酒馆的,我母亲从小便饮酒,虽说后来嫁了人,但也并未像旁人家的小姐一般不许饮酒,反倒是经常陪着母亲小酌几杯,与你们喝起来,谁输谁赢倒也不一定。”   大家乐了,本以为这夫人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娇滴滴的小姑娘,今日一看竟也是个豪爽的,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江阮与他们同饮了此杯,就在众人还想敬酒,试探一下夫人的酒量时,贺羽带着一个人匆忙走了进来,“主子,宫里来消息了。”   祁烨离席,与那人进了书房,来人将今日宫中之事一一禀报,“今早天方亮,皇上便招了定国公入宫,入的还是云泉宫,崔公公说皇上秘密派定国公开始寻找当年失踪的皇子。”   祁烨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些都在他的计划当中,定国公会去到璃妃口中所说的当日将他寄养的亲戚家里,自然,他什么也不会找到,这一来一去,最多两月,倒时定国公会无功而返,然后在归来的途中不经意‘间’打听到他的消息,然后带他回宫。   这些表面的事情是要做的,以便打消皇上的疑心,减少些不必要的麻烦。   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两三个月。   “还有一事...”来人有些迟疑。   “何事?”   那人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宴琨,犹豫了半晌方才道,“鲁国公府传来消息,夫人的母亲,鲁国公府的王姨娘,得了重病,怕是也就这两天了...” 第43章   --   今日是七月十六,月亮正圆,似是燃了一座巨大的灯笼,将山中景色照的清晰无比。   祁烨坐在那里,面色深沉,“可曾确定?”   “确定,虽不知是江大老爷做了什么,还是巧合,那王姨娘确实是得了病的。”   宴琨皱眉,“王姨娘此时得了重病,不管是不是江大老爷故意为之,可是确给了蔡相他们机会,引主子出现的机会。”   太子妃乃是鲁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江静娴,鲁国公府自然是与太子站在一起的,江阮嫁给祁烨的事情本不是什么秘密,胭脂铺子一曝光,江阮嫁给的是何人便不言而喻了。   “今夜准备一下,明日下山。”祁烨毫不犹豫道。   “主子。”宴琨大惊,“不妥,定国公今日便已出了城,鄞湛他们此时也不在这里,蔡相太子他们定然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主子呢,凭着我们十几个人,咱们去鲁国公府便是自投罗网。”   祁烨抬眸看他,眼中带着冷光,“那你说要如何?”   宴琨心里抖了一下,垂眸,“属下等人先去查探一番,主子莫要着急。”   祁烨站起身,往外走去,极淡极淡道,“人命的事情,这些年我们经历的遗憾还少吗?”   宴琨站在那里,望着那轮明月,从他第一日跟着主子起,他便从来没有看透过他,他狠起来,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自万千尸首之中走过,冷酷至极,可是有时候他又觉得他是这个世上最重情,最心软的人,明明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最看重的却还是人命。   祁烨走回宴席,众人正等着他回来,却见他神色凝重,都没说话。   祁烨径直走到江阮身边,淡淡道,“都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大早便下山。”   众人没有问为什么,领命下去了。   江阮有些疑惑,“发生何事了?”   祁烨握紧她的手,“阿阮,你母亲病重。”   江阮身体晃了一下,“可严重?”   祁烨并没有隐瞒,“我得到的消息是没有几日了。”   江阮眼前一黑,晃了几下才勉强站稳。   这一晚,自然是无法安眠了,江阮坐在窗前等天亮,这一等,心思渐渐清明起来,看向陪坐在一旁的祁烨,“明日我自己下山,先生不可陪我。”她用了‘不可’二字,并非‘不用’。   “为何?”祁烨直直看着她。   江阮苦笑一声,“这其中利害关系我岂会不知,不管娘亲真病还是假病,他们最终的目的都是对付先生,而这一趟我必是要走一遭的,可你是万万不可出现的。”   “那你岂可知你此去会经历什么?”祁烨垂眸看她。   “自然知晓,若娘亲真的病了,我去了,能够见她一面,但是想出来自然是出不来了,可是我那个所谓的爹只要见不到你便自然不敢伤害我,以我娘来威胁你,和以我威胁你,是截然不同的。”   祁烨没有言语,只静静看着她。   “我知道你谋划之事,时候未到,此时去定然是自投罗网的,这不是上上之策。”   “你可知世上有个词叫做意外?”   江阮看他,“你我同去,怕是一个也活不了,而我只身一人前去,最多只是被关起来,待你日后功成,你再去接我便好。”   祁烨忍不住冷笑了两声,转开眸子不去看她,“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允许你只身前往?”   “先生应该知道这是上上之策。”   “可是偏偏就是这上上之策,我并不想选。”   “先生,你失去理智了。”江阮越来越清醒。   “理智?”祁烨起身,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自嘲的笑了笑,“我这双手沾满了鲜血,走到今时今日这般地步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能够保住身边人的性命,可是却还是因此连累你的娘亲,此时,你还要跟我说什么理智。”   江阮阖了阖眸,“确实是连累了。”   祁烨身体一抖,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只是,你我是夫妻,若说连累,也是我们二人一起连累了母亲,又岂是你一人之责。”   祁烨负手身后的双手紧紧攥起,“既然你也说是夫妻二人,我又岂能让你一人涉险。”   “先...”   “好了,莫要说了,此事我已决定,再者,我有安排,此去也不一定全是险路。”   ‘不一定’,江阮轻叹一声,她了解他,若是十足十的把握,他绝不会用‘不一定’三个字。   *   翌日天微亮,众人便启程下山,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山路狭窄,又有露水,行至山脚下便用了一日时间,连夜赶路,等到入了帝京时已是第二日晌午了。   马车直奔鲁国公府而去,江阮握紧祁烨的手,“先生,你不可同去,此时还来得及。”   祁烨不说话,抬手撩起车帘,“晚了,已经到了。”   马车停在鲁国公府门前,祁烨率先跳下了马车,伸手,“走吧,阿阮。”   江阮站在马车上,望着日光下那双仿若透明的修长的手,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便如此吧!   江阮来到鲁国公府敲门,小厮打开门,“你找谁?”   “这是你们府的二小姐,怎么,不认识了吗?”宴琨呵斥道。   “二小姐?”那小厮上下打量她一番,“我们江府没有二小姐,你们走吧。”说着便要关门。   宴琨的大刀挡住大门,“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没有二小姐,叫你们家老爷出来。”   那小厮的力气自然是不敌宴琨的,大门被打开,里面站着的人也显露了出来,江瀚海站在门内,凌厉的眸子落在祁烨身上,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才淡淡启口,“我江府没有二小姐。”   “爹,我娘病了,您让我进去看她一眼,求求您了。”江阮想要往里进,却被府里的下人拦了下来。   “我江府的人病了,与你有何干系?”江瀚海双手背在身后,冷冷看着她,“当日你不听我言,非要嫁给他,便已是与我江府没有任何关系了。”   “爹...”   “阿姐,阿姐...”江静柳突然从院中冲出来,满脸泪水,“阿姐,娘亲就要死了,娘亲就要死了,你快去看看她呀...阿姐...”   “柳儿,柳儿...”江阮急切的唤她,被祁烨抓住手腕闪开了江府仆人的推搡。   “将人带下去。”江瀚海使了个眼色,下人将哭闹的江静柳带了下去。   “关门。”江瀚海转身,不再去看她。   “爹...我求求您,您让我进去看我娘一眼,爹...”江阮挣开祁烨的手,哭喊着想要往里冲,被人推了出来。   大门在江阮眼前缓缓关上,江阮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哭喊道,“爹,我求求您了,您让我进去看我娘一眼,爹...”   江阮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可是那大门却纹丝不动,日头毒辣辣的烤着大地,江阮面目发白,却还是不住的哀求着,“爹,我求求您,你让我进去看看我娘,求求您...”   “爹,求求您了...”   “爹,求您了...”   江阮哭喊的嗓子都嘶哑了,可是却并没有人应她。   江阮哭的已经没有了泪水,只不住的呢喃着,“爹,您让我见见我娘吧,娘,娘,女儿不孝...”   祁烨立在她身侧,听着她嘶哑的哭喊声,眸子中泛着冷冽,淡淡开口,“宴琨,冲进去吧。”   “主子。”宴琨皱眉,小声道,“您若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去,青天白日里,这江瀚海不敢把您怎么样,可是咱们要是带人冲了进去,那便是私闯鲁国公府,那么即便他让府兵射杀您,也是不违例的,他要的便是咱们按捺不住冲进去,日后即便闹到皇上面前,他也丝毫没有罪责的。”   祁烨冷冷看他一眼,“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宴琨一抱拳,“是。”   宴琨招了招手,数十条人影出现在他身边,“任凭主子吩咐。”   祁烨伸手拉起江阮,江阮跪了一个时辰,已是脚麻,被他如此强硬的拉扯起来,一时站不稳,瘫倒在他身上。   祁烨看着面前的门,淡淡道,“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跪他。” 第44章   闯进去的路是很容易的,鲁国公府的人和隐在暗处的蔡相的人,等的便是祁烨毫无办法私闯鲁国公府,这样他们才能名正言顺的行射杀之事。   所以只有在进门处起了小小的冲突,为的便是做给旁人看得,有人私闯鲁国公府。   所以进了门,几乎是没什么阻碍的,江阮踉踉跄跄的直奔王氏所在的院落,还未行至,便听到了江静柳的大哭声,“娘...”   江阮脚下一软,祁烨用力撑住她,江阮已经没有了泪水,一步一步的走进去,随着江静柳的哭声越来越大,江阮看到了躺在床上悄无声息的王氏。   江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人都虚无了,“娘...女儿来晚了...”   “阿姐...”江静柳哭着扑到她怀里,“阿姐...”   祁烨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眸子一缩,整个人都晃了一下,宴琨扶住他,轻声道,“主子,鲁国公府的侍卫已经把整个院落都围的水泄不通了,蔡相今日是打算赶尽杀绝了。”   “什么时辰了?”   “申时刚过,天就要黑了,按着时辰算,若无意外,贺羽应该已经把丰远的人带来了,王尚书此时应该已经到了。”   宴琨看了一眼神情哀恸的江阮,“只是苦了夫人了。”   江阮跪在床前,面无表情,“我自己想的法子,没什么苦不苦,只是到底是来晚了。”她不能不管不顾,任由祁烨带着这么多人来陪她送命,所以,对母亲,她到底是愧对了。   “祁公子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出来一见吧。”屋外突然传来江瀚海的喊声。   祁烨转身,缓缓踱步走出了房门,门外无数火把照的整个鲁国公府灯火通明,江瀚海站在一众士兵之前,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着紫袍的男人。   祁烨眸子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一番,“蔡相,好久不见了,这么算下来,十几年了吧,上一次见你还是在宫里的赏花宴上。”   蔡相嘴角泛起一抹不达眼底的笑容,“这位公子倒是说笑了,本官与你怎么可能在宫里见过呢。”   “擅闯鲁国公府,你可知何罪?”江瀚海甩甩袖袍,冷声问道。   “江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我与我家娘子今日前来奔丧,我家娘子苦跪鲁国公府前两个时辰不得而入,我倒不知,还有人不能回自己家,不能见自家娘亲的吗?”   江瀚海冷哼一声,没有再与祁烨多言,对蔡相道,“丞相,夜长梦多,动手吧。”   宴琨拿出一块小巧的玉牌举在手中,“我家主子乃是当今三皇子,江大人还要动手吗?”   江瀚海轻蔑的笑了笑,他要杀的便是这个三皇子。   江瀚海抬手,府中士兵见此号令,冲了上去,与宴琨等人打成一片。   蔡相阴鸷的一笑,这些年他在宫外培植的势力,他岂会不知,若让他进了宫,太子之位必危矣,若他继承皇位,他蔡家一族,可能活命?   多年的追杀,今日可以结束了。   人啊,最不能有的便是感情,你看看,不过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女人,便能将他引出来,倒是让他失望了。   祁烨负手立在那里,幽冷的眸子看着眼前的这场打斗,耳中是那悲痛欲绝的痛哭声,当年义父受重伤,他寻了花琰去救他,可是等他赶到时,义父的尸首都已凉了,最后一面终究是错过。   他最不想的便是让她与他经历同样的痛苦,可是最终却还是无能为力。   眼见着兵士越来越多,宴琨等人已经支持不住,节节败退,蔡相今日必是把所有的高手都集结于此了。   宴琨退到他身边,“主子,过了时辰了,王大人还未来。”   “事情太过仓促,晚些也是正常的...”   江阮从屋内走出来,走至他身边,看着院中的激战,握住了他的手,“我连累先生了。”   祁烨垂眸看她,“你我是夫妻,何谈连累。”若说连累,也是他连累了她。   他猜到了蔡相引他入鲁国公的目的,不过是围而杀之,他这十几年不曾在母妃面前侍候,已是心中不安,而此时他不想她有此遗憾,连自己的娘亲都见不到最后一面,所以闯入鲁国公府是无可奈何,但也并不是破釜沉舟,到底还是有六七分把握的。   可就是那个时候,她还是思虑清晰,“若败了呢?”   “先生的节奏,因着这件事儿定然已经被打破,你定然有后招,对不对?”   祁烨以为她不过是个温婉和善的女子,到不曾想她遇事如此理智。   “贺羽已经下山,我在丰远还有些人手,可以增援,到时亮出身份,不过是提前了入宫的日子罢了。”   “那见了皇上如何说?私闯鲁国公府到底是大罪,皇上与你多年不见,他与太子父子情深,你如此挑战皇权,没有理由又要如何辩解?到时璃妃娘娘又该如何自处?”这位皇帝她虽未见过,但他若是情深意重的人,也就没有璃妃娘娘十二载冷宫之苦,没有祁烨这些年所受的磨难了。   祁烨被她问的哑口无言,这些事情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事情迫在眉睫,这些事情日后都可一一化解,此时最重要的还是她的母亲。   祁烨伸手将江阮揽在怀里,鲁国公府的一番跪地哭喊,给了他私闯鲁国公府的由头,日后见了皇上,他有的辩解,同时也为他拖延了足够的时间,能够等至贺羽从丰远赶回来,能够来得及相救他们。   只是这一番拖延,她的娘亲却没有能够等得到她。   祁烨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她红肿的眼眸,心中愧疚不已。   蔡相没想到祁烨带来的这几个人武艺如此高强,竟然能够抵挡如此长的时间,一招手,弓箭手迅速上前,江瀚海一惊,忙道,“我家静柳还在里面。”   蔡相冷冷瞪他一眼,“今日若让他逃了,日后就是大麻烦,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射。”蔡相毫不犹豫的下令。   如雨般的剑射了下来,祁烨护着江阮退进屋内,一时不查,一支箭从小臂处划过,渗出些血迹。   “相公...”江阮大惊,“你没事儿吧?”   祁烨摇摇头安抚她,“不过是些小伤,不碍事的,按理来说是应该要受些伤的。”   蔡相正待进一步进攻之时,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踉跄的跑进来,“大人,大人不好了,巡城御史带兵将冲进来了。”   “巡城御史?”蔡相大惊。   “对,就是巡城御史王子峰。”   “王子峰?”江瀚海猛地看向蔡相,“他怎会与祁烨有所牵扯?”   蔡相双手攥拳,他派人确定定国公已经出城,城里已经没有祁烨所用之人,所以才会如此大胆,在天子脚下行此射杀之事,只是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巡城御史?   祁烨手里到底有多少势力?想到这些,蔡相不寒而栗,“江大人带人挡住王子峰,不过是些管理治安的兵士,不足畏惧,他冲进来,必要时候连他一起杀了,这里交给我,定不能让他逃出去。”   “相爷,那些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兵士,我们打不过。”   “你...”蔡相一脚踹到他,“废物,江大人,你快些带人去。”   蔡相眼眸猩红,“给我冲进去,冲进去,把人给我杀了。”   屋内,宴琨松了一口气,“主子,贺羽回来了。”   江阮也松了一口气,将依旧跪在地上痛哭不止的江静柳抱在怀里,声音哽咽,“柳儿,听阿姐说,阿姐现在没办法带你走,你要记住,好好保护自己,过一段时间,阿姐一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江静柳咬着牙,“阿姐,你去做自己的事情,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不用担心,这是娘亲留给你的信,你带着。”   江阮接过她手中的信,干涩的眼眸再一次红了,江静柳涕不成声,“娘亲,娘亲让阿姐不要自责,娘亲早就病了,病了很长时间了,并非因为阿姐之事,娘亲知道爹想要引你来,很是自责...”   江阮看着王氏的遗体,悲痛不已,跪在地上对着王氏的遗体重重磕了三个头,“娘,女儿不孝...”   祁烨也撩袍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   贺羽带着兵士冲了进来,赶在蔡相的士兵冲进屋内时,拦了下来,院内的局势一下子逆转了。   鲁国公府虽有府兵,蔡相带来的人也是武功高手,但是祁烨手下的人何尝不是以一敌十的高手中的高手,这巡城御史的兵将本就不是鲁国公府的府兵可以比拟的,更何况这大多的兵士还是贺羽从丰远带来的人假扮的。   巡城御史王子峰走进来,“下官巡城至鲁国公府外,听闻府内好似有打斗之声,故以进来看看,江大人可有损伤?”   蔡相已经隐至暗处,江瀚海咬牙切齿,“怎么王大人是特地进来帮忙的?”   “自然。”王子峰面上带着笑容,“巡城御史做的便是保帝京平安之事,自然也包含鲁国公府。”   江瀚海冷笑一声,“既然如此,王大人便将私闯鲁国公府的贼人绞杀吧。”   “私闯鲁国公府的贼人?”王子峰站直身体,扬声大喊,“屋内可是私闯鲁国公府的贼人?”   宴琨打开房门,走出来,再一次举起手中的玉牌,“我家公子乃是当年宫内走失的三皇子。”   “三皇子?”王子峰一脸大惊,“江大人,他说他是宫内的三皇子?”   “一个贼人也敢冒充皇亲国戚,怎么,王大人不会信了吧?”   王子峰走上前拿起宴琨手中的玉牌仔细瞧了瞧,一脸的高深莫测,“江大人,下官看这玉牌倒像是真的,皇子手中每人一个玉牌,下官有幸见过太子殿下的玉牌,与这个倒是没什么两样。”   江瀚海握紧了手中的剑,看向了暗处的蔡相,若巡城御史执意偏帮祁烨,今日之事已是无能为力,除非把巡城御史一并绞杀,可是此时明显是不能。   这几个月来,他对祁烨连番追杀,已是损兵折将,当日在城外湖边的一战,更是损失大半精英,哪里想到他竟然有这么多他不知晓的势力。   眼看着蔡相的人影消失在墙头,江瀚海便知已无能为力,“那王大人打算如何?”   “宫里确实走失了皇子,他又有皇子才有的玉牌,下官岂能有任何打算,只能带他进宫去面见皇上,请皇上定夺。”   “来人啊,将屋内的人带出来,跟本官入宫去见皇上。”   江瀚海眼睁睁看着祁烨走出来,握紧了双手,满眼怒气,终究是棋差一招。   江阮跟在祁烨身后,看到江瀚海,顿了顿脚步,向着他走过去,一步一步,坚定无比。   江瀚海看着她那双冷若冰湖的眼睛,不知为何,心里涌起一抹异样的感觉。   江阮在他面前站定,微微抬眸看他,启唇,是嘶哑的嗓音,“今日,我于府外,又跪又求,为的不过是见我娘最后一面,父亲铁石心肠,将我阻挡门外,直至娘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江阮说了几句,眸子泛着红意,是泪水,也是愤恨,“江大人,还请你记住,今日之事,他日我必百倍千倍奉还。”   祁烨也走至他身边,淡淡开口,“还请江大人替在下谢过相爷,若依着定国公找到我,再把我带至皇上身边,这中间定也千难万难,我能不能活着见到皇上还得另说,有了今日之事,倒也免去了我不少麻烦。”   祁烨牵着江阮的手,踏着一地尸首,一步一步的走出了鲁国公府。 第45章   出了鲁国公府,祁烨让宴琨将江阮送至定国公府,然后只身一人入宫。   王子峰跟在他身边,小声道,“公子,此番入宫,想必也不会一帆风顺,公子还要万分当心。”   祁烨点头,“我知道,只是此次事发突然,我们准备并不妥当,你怕是要受些委屈了。”   “下官倒是无妨,只是怕公子此去不能如想象中的顺利。”当今皇上是个多疑心思极重的人,怕就怕他听信小人之言。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而且是发生在鲁国公府内的,鲁国公又不在府内,江瀚海自然也是要入宫的。   但江瀚海自然还是有心眼的,谋杀皇子,这也是大罪,所以进宫前,他先打发人去了皇太后的宫里走了一遭。   等通报到刚刚用过晚膳正打算批阅奏折的皇上时,皇太后也已经得知了消息,所以等祁烨等人入了偏殿时,不止皇上,皇太后,皇后,还有璃妃俱已在座。   璃妃看到从殿外缓缓走进来的人,手猛的抓紧了,等到祁烨越走越近,璃妃再也忍不住,踉踉跄跄的奔下来,长泪纵横,“祁儿,祁儿...”   他记忆中的母妃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眼睛很亮,笑起来很漂亮,而此时扑倒他身边的女人头上已经泛起银丝,眼角也已有了皱纹,虽然他依然能一眼认出她来,但她的脸上已经带上了岁月的苦难。   祁烨眼圈一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半天才低哑着喊出了两个字,“母亲...”   璃妃泪眼模糊的捧着祁烨的脸,不住的看着,泪水顺着她的眼角不断的滑落,“娘的儿啊,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这十二年,支撑她走下来的,便是来日相见的信念,当这一日终于来临时,心中滋味可谓复杂难言。   皇帝也有些激动,一步一步走下来,行至祁烨身边,弯腰看他,声音有些颤抖,“可是祁儿?”   祁烨垂着的眸子有些幽深,缓缓抬起对上皇帝的眼睛,已是一片平静,开口唤道,“父皇,儿臣回来了...”   皇帝仔细的打量着祁烨,眼中越发惊喜,三皇子‘走丢’那年已是十三岁,虽说已过去了十几年,但是仔细看还是会找到当年的影子。   若不知他是三皇子,或许不会往这方面想,但是一旦知晓,便会越看越像。   “天祁,你就是天祁...”皇帝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眼含泪光,“你是祁儿对不对?”   祁烨伸手将璃妃扶起来,璃妃此时虽然很是激动,但已敛了情绪,转而对皇帝道,“陛下,咱们的儿子回来了。”   “三皇子?”坐在上座的皇太后突然开了口,“三皇子已经走丢了十几年,怎么能证明这就是三皇子?”   祁烨微微抬眸看过去,皇太后正目光威严的看着他。   祁烨从怀里掏出那小巧的玉牌,“这是当年父皇给儿臣的,不知父皇可还认得?”   “认得,自然认得。”皇帝拿在手中细细看了看,“朕的皇子每人都有一块的,母后,没错,这是朕的玉牌。”这个人一出现在他眼前,他便知道这是他儿子,即便没有玉牌,也错不了。   “只凭一个玉牌就能证明他是走失的三皇子?皇帝未免太过草率,皇室血脉绝不可如此冒失。”   “母后,你看看他,与当年的祁儿长得有多像。”皇帝错开一步,让皇太后将祁烨看的更清楚些。   祁烨与对上皇太后犀利的眼神,微微垂眸,皇太后打量他一番,冷冷道,“皇帝,血脉之事岂是长相所能决定的?”   不待皇帝说话,皇太后又道,“本宫倒想知道,巡城御史是如何找到这所谓的三皇子的?”   “巡城御史,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吧,朕也想知道。”   巡城御史忙跪下,“回皇上,太后的话,当时臣正在领兵巡视,行至鲁国公府外时,听到里面传来打斗之声,臣怕老国公受到伤害,于是冲了进去,便看到江大人正在围杀一个年轻公子,而此时这位年轻公子说自己是宫中走失的三皇子,臣不敢私自决定,于是便把这位公子带到了皇上面前。”   “围杀?”皇帝眉头紧蹙,看向江瀚海,“瀚海,巡城御史所说之事是否属实,为何要围杀三皇子?”   江瀚海跪倒在地,“回皇上的话,臣并不知这位公子便是当年宫里走失的三皇子,而且今日也并非如巡城御史所说臣在围杀祁公子,皇上许是不知,这位公子娶了臣的女儿,今日臣的妾室因病去世,臣的女儿回来奔丧,臣不知巡城御史为何突然闯了进来,还妄言臣在围杀三皇子,臣冤枉。”   “天祁,你娶了江大人的女儿?”皇上眉头越发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们给朕说清楚。”   江瀚海看了一眼祁烨,开口,“这位祁公子所娶之人,便是臣的二女儿江阮,当年皇上曾为她与林家的三公子赐过婚。”   “江阮?”皇帝有些吃惊,“祁儿,你娶了鲁国公家的家的二小姐?”   祁烨淡淡点头,“是,儿臣是娶了江府的二小姐,今日我家娘子的母亲因病去世,我与娘子去鲁国公府奔丧,却不料江大人却让家丁将将我家娘子阻拦于门外,我家娘子跪地两个时辰,却不得而入。”   皇帝有些有些糊涂了,“瀚海,为何你不让他们进府?”   江瀚海长叹一口气,“虽说皇上仁慈,允许小女与林家的婚约只要满了三年之期便可作废,但是臣想着林公公对皇上一片忠心,小女既然嫁入了林家便应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岂能另嫁他人,可是我这女儿一点儿也不省心,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私自改嫁,臣觉得心中愧对皇上,愧对林公公,是以一怒之下与小女断绝父女关系,今日小女上门,臣沉浸在悲痛当中,确实不知府内的家丁将小女阻挡门外,倒是臣疏忽了。”   “但是。”鲁国公卖完乖,声音陡然升高了,“臣也没想到祁公子却与王大人带兵闯入鲁国公府内,打伤鲁国公府家丁无数。”   “老国公有没有被惊扰?”太后突然开口。   江瀚海忙道,“多谢姑母挂念,今日我爹去了庙里去见玄苦大师,不在府中,但府中女眷倒是都受了惊吓。”   皇帝皱了眉,“祁儿,江大人所言是否属实?”   祁烨撩袍跪倒在地,“儿臣这些年不在父皇母妃身边,不能在膝下尽孝,每每想起便夜不能寐,今日在鲁国公府外见我家娘子因为担忧其母亲,哭的几度晕厥,想到父皇与母后,心中实在不忍,于是一时冲动,闯了进去,实属无奈,还望父皇体谅儿臣一片孝心。”   “祁儿,你这胳膊怎么了,怎么流血了?”璃妃突然上前,抓住祁烨尚未包扎的胳膊,他今日穿了玄色衣袍,初始并不明显,时间长了,这血便滴到了地上。   皇帝看到祁烨的伤口,皱了眉,“这都受伤了,别跪着了,先起来,来人啊,宣太医。”   “皇上...”江瀚海还想说什么,被皇帝摆摆手打断,“好了,我看这纯粹是一场误会,你们吵得朕头肚疼了,祁儿擅闯鲁国公府,确实有错,但是也是一片孝心,情有可原,你也不要跟晚辈计较了,既然祁儿娶了你家女儿,咱们又是亲上加亲嘛,好了,好了,你先退下吧。”   “皇帝。”太后站起身走下来,面色不愉,“莫说这皇子的身份还未确定,即便确定了,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我鲁国公府是什么人想闯就能闯的吗?”   皇帝揉着额头,咳了几声,声音有些虚弱,“母后,皇子一事,咱们改日再谈,先让祁儿把伤口巴扎了,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咱们也不急于一时,至于这私闯鲁国公府一事...”   “巡城御史...”皇帝突然看向尚跪在一旁的王子峰,“你虽是巡城御史,却并没有私闯府宅的权利,你可知罪?”   王子峰匍匐身体,“臣知罪,任凭皇上处罚。”   祁烨眸子一暗,低着头并未言语。   “既然如此,朕便革去你巡城御史一职,从今日起你便去守城门吧。”   “臣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瀚海皱了眉,他以为祁烨会为王子峰辩解,却未料祁烨却一言不发,看皇上的样子明显是有意偏袒,“皇上...”   太后对他使了个眼色,江瀚海闭了嘴,没有再说话。   太后看着祁烨面沉如水的面庞,眼睛里泛起无数锋芒,他的出现太过蹊跷,璃妃方从冷宫里出来没几日,他便出现了,而且他的样子并不像是失散多年的儿子见到父母亲时的高兴,反而冷静的让人看不透。   还有这巡城御史,明显是与他站在一条线上的,皇帝此时沉浸在爱子复得的兴奋之中,等到他冷静了,自然会察觉这其中的蹊跷之处。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这个所谓的三皇子总是让她有些心惊。   *   江阮被宴琨送至了定国公府,当着祁烨的面,江阮努力隐忍着心中的伤痛,不想他过于担忧她,而此时实在无法忍受,泪水顺着眼角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那是将她抚养长大的至亲啊,她岂能不痛?   江阮缓缓往前厅走去,想到王氏待她的种种,悲从中来,只觉头晕目眩,差点儿晕厥在地,多亏宴琨一直待在身旁,及时扶住了她,定国公夫人正好迎出来,忙让人将她带去了客房休息。   花琰漓儿还有榕桓等人都早已到了定国公府,见状,花琰忙给她诊脉。   定国公夫人拧了一块热的绢布给她擦拭着额头,见她这般憔悴的模样,眼角也有些湿润,“江姑娘还是要节哀,若是糟蹋了自己的身体,你母亲泉下也会不得安息的。”   江阮目光空洞,不言不语,眼泪成串的往下淌,花琰收了手,叹了口气,“夫人莫要大悲,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孩子?”定国公夫人一惊,“二姑娘怀孕了吗?”   半天,江阮才缓缓回神,转眸看向花琰,“几个月了?”她其实早就有些怀疑了,她的月事虽然不是很准,却月月都来,这个月却一直还未来,而且身体上的一些变化也让她有所察觉。   “一个多月,正是胎儿不稳之时,夫人一定要当心,我先去为你煎一副安胎药,你先好好休息休息。”   江阮靠在那里,泪水还是忍不住往下落,定国公夫人擦拭了一番眼角,轻声道,“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不为别的,也要为了腹中的孩子多加保重。”   江阮努力忍着泪水,哽咽道,“我知道,我只道,可是那是我娘啊,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定国公夫人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世上的苦有千万种,最苦的怕就是这至亲之间的离别了,孩子,我知道你心里的痛,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完了便将这件事儿深埋心底,好好走你以后的路,世间之事,不过缘聚缘散,只是到了时候了。”   江阮终于忍不住伏在定国公夫人怀里嚎啕大哭,以后,她再也没有娘亲了。   定国公夫人忍不住红了眼眶,江阮哭累了,趴在她怀里昏睡过去,睡梦里却是并不安宁,一会儿唤着娘亲,一会儿唤着静柳,满头大汗,心绪不宁。   定国公夫人轻轻抚着她的发,轻轻哼唱起一首不知名的歌谣,声音柔和,曲调柔婉,江阮渐渐的安静下来,紧皱的眉头竟也舒展了。 第46章   月上柳梢,夜色如水,宫内也陷入了寂静当中。   皇帝坐在案前,眉头轻轻皱着,似是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崔铨将一杯热茶放到他手边,轻声道,“皇上,夜深了,休息吧。”   “云泉宫那里如何了?”   “方才小夏子来禀报,说璃妃娘娘情绪太过激动,身体有些吃不消,三皇子一直陪着,现下,璃妃娘娘已经睡下了。”   “三皇子?你称他为三皇子?”皇帝看了一眼崔铨,“你觉得他确实是天祁吗?”   崔铨慌忙跪地,“皇上恕罪,奴才失言了。”   皇帝没好气,“不过随口一问,你如此害怕做什么?这里没有旁人,有什么话朕都恕你无罪。”   崔铨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松了一口气,“奴才只是觉得皇上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位祁公子,所以才斗胆唤了一声三皇子。”   皇帝摆摆手让他起来,“他那眉眼与璃妃有几分相似,细看便能看出少年时的影子,朕倒没怀疑过他是假冒的,只是...”   “只是什么?”崔铨悄悄看他一眼,观察着皇帝的表情,他的脸上似怀疑又似苦恼。   “只是,这天祁显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为何这么多年他不来找朕?这璃妃一出冷宫他便出现了?还有,今日擅闯鲁国公府一事,虽说诸多疑点,可是很明显他与这巡城御史的关系不简单,这么多年,他远离朝廷,又怎么会与朝中官员有所联系呢?”   崔铨掩唇笑。   “笑什么?朕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皇帝倒是没有生气,崔铨在他身边也有二十几年了,做皇帝的,曲高和寡,有些话也就只能跟崔铨说说了。   “奴才觉得皇上有些想多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奴才作为局外人,倒是觉得事情简单多了。”   “如何简单?”皇帝不解的看着他。   崔铨微微弓腰,缓缓道,“皇上您想啊,当年在那般混乱当中,璃妃娘娘神智还不是很清楚时把三皇子送走了,然后娘娘又入了冷宫,换做是陛下您,您还敢回这个皇宫吗?”   皇帝皱眉不语。   崔铨偷看他的神色,又接着说道,“等三皇子长大了,想要回皇宫了,可是三皇子现在是何种身份?不过一个平头百姓,心里还存在着十几年前的误解,觉得宫里有人要害他,此时他怎么敢拿着那块小小的玉牌往宫里来?只怕刚刚到了宫门前,便被侍卫赶走了,甚者一句假冒皇子便给砍了脑袋,所以无论他如何思念自己的父皇母妃,也是不敢冒险的。”   “那...”   “奴才知道皇上是想问这巡城御史,照奴才的想法,这璃妃娘娘出了冷宫,全天下都知道了,三皇子自然也知晓了,皇上对娘娘的恩典,三皇子定然也是了解的,所以此时三皇子想要进宫见皇上娘娘,却苦于无门,他该怎么办?”   皇帝瞪他一眼,“怎么办?”   崔铨又笑了,“若是奴才呀,奴才定然想法设法的入宫,最简单的办法便是贿赂一个官员,官衔不需要大,只要能够将他的玉牌递到皇上跟前儿便可以了,皇上见到玉牌,自然不会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兵士一般,将三皇子赶出去,所以事情便是如此简单了,这巡城御史又想赚取银子,又想在皇上面前立功,何乐而不为呢?”   皇上听后,手指敲打着桌案,拧眉,若有所思,“你想的倒还真是简单的不得了,拿他为何不去找定国公呢?”   “找定国公?”崔铨皱眉,“奴才到觉得如果去找定国公,这事情才是复杂了呢。”   皇帝看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倒是聪明的很。”是啊,若是定国公没有受到他派遣出去寻三皇子之前便递上玉牌说他找到了三皇子,他倒确实是得斟酌几分了。   只是,这到底是简单还是复杂呢?他倒是有些摸不准了。   崔铨又毕恭毕敬道,“奴才久居深宫,自然没有陛下的深思远虑,只会用最简单的方式思考问题,陛下不必把奴才的话当真,奴才也没有孩子,无法真正的体会陛下父子情深的那种情感,陛下一眼便能瞧得出三皇子,说实话,奴才到现在还没瞧出来的。”   皇上听闻这句,不由嗤笑一声,“你呀你,祁儿那时候都十几岁了,眉眼都长开了,再变还能变得到哪里去。”   “是是,是奴才这眼睛啊,不好使了。”   崔铨的话把皇帝逗乐了,“那么现在呢,三皇子在云泉宫睡下了?”   “这倒是没有。”崔铨脸上带上了一抹疑惑,“听小夏子说,璃妃娘娘这一惊一喜的,身体乏了,三皇子等娘娘睡着后便离开了云泉宫,在御花园背面的荷花池旁站了半宿了,一动不动。”   “御花园旁的荷花池?”皇帝喃喃自语。   “对,就是御花园旁的荷花池。”   皇帝思索了良久,突然起身,“朕去走走,你们都不要跟着了。”   眼看着皇帝出了偏殿,崔铨直起身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后背被冷汗浸透了。   皇帝沿着石子路行至御花园,远远的便瞧见月光下一个颀长的身影正站在荷花池旁。   走上前去,皇帝轻咳一声,祁烨闻声转身,似是愣了一下,继而行礼,“草民见过皇上。”   “你唤朕什么?”皇帝皱眉。   “今日殿堂之上,太后对草民似是有所不满,今日见了父亲母亲,草民心中已是满足,不想再因着这些称呼问题让陛下忧心。”   皇帝呵斥,“胡说什么呢,你是朕的儿子,这是毋庸置疑的,难道朕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得?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祁烨敛眸,没言语。   “这么晚了,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皇帝双手负在身后,看着池中大片的荷花,似是有些恍惚。   “昨日是儿臣的生辰。”祁烨轻轻开口,“方才送母妃回宫,路过这荷花池,不由就想起了很多年前儿臣生辰时,父皇,还有大皇兄陪着儿臣在这里放烟花时的情景。”   皇帝身体猛地抖了一下,缓缓转身望向他,祁烨也看着面前这个身着龙袍的男人,启口,“那年生辰,父皇把所有的丫鬟太监都给赶走了,拎了两坛女儿红,与儿臣还有大皇兄一同埋在了这颗柳树下,儿臣还记得父皇当时所说的话。”   “父皇说,平常人家的父母都会在女儿出生时埋下一坛女儿红,等到十几年后,自家女儿出嫁时便将这酒取出来分给宾客喝,父皇说,也要为儿臣和皇兄埋下两坛酒,等至将来皇兄和儿臣成婚时,便取出来,这酒不叫女儿红,而是要叫做皇子酒。”   祁烨心中此时此刻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明明只是一种手段,怕夜长梦多,若不及时让皇帝恢复他皇子之位,一直拖下去,事情就不好办了。   可是说起这些陈年往事,他的心里却泛起了难以言喻的感觉,毕竟那些年,他待他和大皇兄,真的像是普通人家的父亲一般,慈爱温和。   埋酒的事情只有天瑞,天祁还有他知晓,皇帝眼眶湿润,心中最有一丝犹疑也没有了,“那酒你可还记得埋在何处?”   祁烨阖了阖眼眸,抬步,走至皇帝身边的那颗柳树下,撩袍蹲下,用手拨弄着地上的青草,轻轻道,“儿臣记得,当日大皇兄说,儿臣的生日是在七月,于是便将酒埋在了这第七颗柳树之下。”   听到祁烨提起天瑞,皇帝心绪涌动,“皇儿这些年受苦了,日后父皇定会好好补偿你,明日早朝之时,朕便同天下宣布,朕的皇儿回来了。”   *   江阮做了一个梦,梦中王氏不见了,静柳不见了,漓儿也不见了,祁烨站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对她说,“阿阮,不要怕,我还在。”   他说完这句话,身体便开始后退,身体变得透明,一点一点儿的消失在她的眼前,梦里一片纯白,荒无人烟,只剩她一个人。   江阮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满头大汗。   漓儿听到声响,披着衣服从外屋跑进来,“小姐,你怎么了?”   江阮呼吸渐渐平稳,看了看身边空着的地方,心里泛起一抹无助,这是她与祁烨成婚以来,他第一次不在她的身边。   “宫里可有消息传出来?”   漓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很晚的时候,有位王大人好似来过,说公子没事儿了,不过他与宴大哥说了几句,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王大人?想必便是那位巡城御史王子峰王大人吧。   江阮下了床,漓儿忙扶住她,“小姐,你要去哪里?”   “天亮了吗?我想去问问宴琨...”   “怎么了?”定国公夫人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江阮看着她身后的夜色,有些惊讶,“夫人怎的这么早便起了?”   定国公夫人走到床前,看着她憔悴不堪的脸,轻叹一口气,“你身体虚弱,我想着早起给你煮碗鸡汤,补一下身体,路过你房间,听到声音,进来瞧瞧。”   江阮对她行了一礼,“江阮谢过夫人照顾,叨扰夫人了。”   定国公夫人将她扶至床边坐下,“这是说哪里的话,我与璃妃娘娘是远房亲戚,论起来,我得喊她一声表姐,你是她儿媳妇儿,照顾你是应该的。”   天还未亮,江阮已经没了睡的心思,经过了昨日的事情,此时心里还要担忧着在宫里的祁烨,江阮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放松心情,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宴琨来了一次,把昨日王子峰带来的消息同江阮说了,虽然知道如祁烨料想的一般无二,鲁国公府一事最后一定要有一个决断来安抚皇太后和鲁国公府,而此时只能先委屈王大人,若皇上严惩了王大人,此事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但是只要一时未见到祁烨,她这颗提着的心便放不下。   清晨时,花琰煎了一碗药给江阮喝下,喝完药江阮又喝了一碗定国公夫人煮的鸡汤。   大家怕她自己一个人呆着胡思乱想,叶舟逸与花琰想着法的逗她说笑,江阮此时虽没有心思笑出来,但到底感念大家对她所做的一切,于是努力敛了悲伤,免得众人担忧她。   快要午时时,宴琨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夫人,宫里来消息了。”   众人顿时看过去,宴琨脸上难掩激动,“今日早朝之时,皇上颁了圣旨,封了公子为祁王。” 第47章   祁烨封了王爷,府里众人都很高兴,江阮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定国公夫人拍拍她的手,柔声道,“你们也算是苦尽甘来,还有璃妃娘娘,终于等到了。”   江阮看着院内的那颗桂花树,手无意识的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声音有些缥缈,“这条路他走了十二年,每一步都艰难无比,此番入宫心里定也是饱受煎熬。”   若他兄长还在世,他的义父还活着,母妃不必受那十二载冷宫之苦,不要说一个王爷之位了,就是把那个位子双手捧到他跟前,他也是不想要的吧。   说了一会儿话,定国公夫人见她眉眼间露了倦色,便让屋内的人都出了去,以便江阮休息一会儿。   等所有人都走了,江阮一个人躺在那里,想到王氏,泪水再一次模糊了眼眶,摸着怀里那封皱巴巴的信,却是不敢看,那是她娘留给她的在这世上最后一样东西了。   祁烨从宫里出来,直奔定国公府,进到江阮的卧房时,看到的便是蜷缩在床的一角睡着的人。   祁烨的心狠狠的疼了一下,放轻步子走到床前,床上的人小脸苍白,满脸泪痕,眉头紧紧皱着,时不时梦呓出声,那声音里带着哭腔,祁烨的心纠的生疼,她最无助的时候,他却不在她身边。   祁烨俯身轻轻亲吻她的脸,江阮睡得并不凝,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模糊间看到眼前思着念着的人,江阮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祁烨俯身将她抱在怀里,声音有些嘶哑,“阿阮,对不起。”   江阮听到他的声音,更是忍不住哽咽出声,祁烨拍着她的背,黑眸里尽是不忍,方才进来之前,花琰告诉他,她怀孕了,有了他的孩子,不宜伤神痛哭,让他小心一些,莫要让她想起伤心事儿。   可是此时,祁烨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现在心里定然是痛苦万分的,却还要顾全孩子,这般感受该是如何难熬。   江阮抱紧他的脖子,感受着属于他的体温,心里漫无边际的孤冷开始消退,那些年,不管她身在何方,过得多么苦,总归她的心里是有依靠的,在这个世上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一个疼她爱她的娘亲。   娘亲走了,她就是没娘的孩子了,这种感觉让她浑身发冷,可是他回来了,此时他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腹中有他的骨肉,他们是一家人,她不是一个人。   江阮的哭泣声渐渐小了下来,祁烨垂眸看她,眼眶泛着红意,“阿阮...”   江阮从床上坐起来,摸他的脸,泪眼朦胧,“相公...”   祁烨轻轻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水,她这两天哭的太多,眼睛下方的那片细嫩的皮肤都有些红肿了。   两人相对凝望,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疼惜,苦楚,还有依恋。   江阮擦干眼泪,稳了稳情绪,从怀里掏出王氏写给她的信,“这封信我一直不敢看,怕看了后与娘亲连最后一点儿联系也没有了。”   “我陪你一起看。”   两人靠在一起,拆开了王氏给江阮留的这封信,心中所说大多是王氏对江阮的嘱托,还有托付她照顾江静柳的事情,字字泣血,都是一个母亲的牵肠挂肚,江阮看的双眸通红,最后放下信轻轻叹了口气。   祁烨看后也是半晌没说话,江阮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你也没有很惊讶。”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江阮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信,王氏在信的最后告诉她,她根本就不是江瀚海的女儿,同时也不是她的女儿。   当年王氏在歌舞坊做一个歌女,江瀚海那时经常来给她捧场,时间久了,两人有了些感情,江瀚海便把王氏接出了歌舞坊,让她做了他的外室。   歌舞坊里人流混杂,每日里与男人周旋,王氏也呆够了,所以做了江瀚海的外室,有了一处自己的小院子,虽没有什么名分,倒也过得舒心自在。   忽然有一日,江瀚海带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过来交给她抚养,一年后,王氏被接进了鲁国公府,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孩是为了以后与林家公子成亲准备的。   而那个女孩便是江阮。   信里王氏说她并不知江瀚海是从何处将那女孩带回来的,所以她并不知江阮身世如何,告诉她这些只是希望她以后莫要再被所谓的父女之情连累,能够远离鲁国公府,去过自己的日子。   祁烨将那封信从她手里抽走,又看了几眼,“从他对你的态度上我早已有所怀疑,只是并未确定。”   江阮闭了闭眼,大热的天,只觉浑身有些发冷,不由往他怀里靠了靠,祁烨将她搂的更紧了。   “所谓虎毒不食子,他对我这般无情,我也早就有所怀疑,只是...”江阮自嘲道,“只是一直心存期盼而已,可是自从上一次三年之期到了,礼部侍郎想要娶我为妻,对于鲁国公府明明是好事,他却不同意,非要让我嫁给乾地做茶叶生意的商人,那时我心里其实已有计较。”   江阮苦笑,“我现在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祁烨闻言皱了眉,板着她的肩头,让她的眼睛对上他的,他眸子幽深,一字一句道,“你是谁?你是我祁烨的娘子。”祁烨的手附上她的小腹,“还是我孩儿的娘亲,是日后与我相伴一生的伴侣,你可记住你是谁了?”   江阮看着他,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深情,江阮忍住泪水,重重的点头,“我是你的娘子,是你孩儿的娘亲,我记住了。”   两人相拥着坐了半晌,直到夕阳西下,花琰敲门进来,“夫人,该喝药了。”   祁烨接过那药碗,一勺一勺的喂给江阮,花琰靠在桌边看着他,“既然已经封了王爷,皇上打算让你住哪儿?回宫里?”   “既然已经封了王爷,自然不能在宫里住,皇上本意要另建一座王府,我没应,要了城东以前乾王叔的府邸,自从乾王叔过世后,那里已经十几年没人住了,修葺一番便能搬过去住了。”   “反正,也住不了多久的。”祁烨又低低加了一句。   江阮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祁烨将勺子送她她嘴边,“还有三口,忍一下。”   “那房子修葺完之前呢?住在哪里,住在定国公府怕是不妥吧,你这不明摆着告诉大家你与定国公之间牵扯不清吗?”   江阮也有此担忧,“我来住一晚还说的过去,毕竟还有我救叶舟逸的这点儿情分在,可是住时间久了,怕是要让皇上多心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要小心一些的。   祁烨放下药碗,给她擦拭嘴角,黑眸看着她,声音温和,“你在这里住的好吗?”   江阮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   祁烨摸摸她的脸,“如果住在这里开心,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无需去想旁的。”   “可是...”   “没有可是。”祁烨伸手捂住她的嘴巴,“阿阮,从今往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要怕的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人可以阻止你,你只要记住,你和腹中的孩子是最重要的便好,其它的都不用考虑。”   花琰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情话,翻个了白眼,“你们好歹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好不好?”这是歧视他没有女人吗?   祁烨实在忍不住探身在江阮干裂的唇上亲了亲,抵着她的唇呢喃,“阿阮,你可以伤心,可以难过,只是请你快一点儿好起来,你难过,为夫和孩子也会难过的。”   江阮摸着他的脸,眼睛舍不得从他脸上移开。   “主子,主子...”宴琨从外面跑进来,“主子,定国公回来了。”   定国公前几日奉命去寻找三皇子,这本是祁烨计划当中的事情,可是出了鲁国公府的事情,计划不得不做了改变,如此定国公的寻找便毫无意义了,于是祁烨便让人快马加鞭的赶上定国公,将他追了回来,这一来一回,至此时方才回府。   江阮与祁烨略微收拾了一下,一出房门,便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大步走进了江阮所居住的小院,见到祁烨,拱手,“臣见过祁王殿下。”定国公常年征战沙场,这些年虽然不再行军打仗,但武人的风范还在,看起来铁骨铮铮的。   祁烨上前托起他的胳膊,“姨丈折煞我了。”   定国公起身,仔仔细细打量了祁烨一番,大掌拍在他的肩头,眼睛里满是欣慰,“这么多年,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这定国公走近了,江阮方才看的清他,之前远远儿的看不清眉眼,此时近了,才发现这定国公虽然给人的感觉看起来很粗犷,脸上还有些胡茬,但是细细看他的眼睛,鼻子,倒是长得很...精致,江阮也不知为何想出这个词,明明定国公是一个有些黑的大汉。   总感觉这个定国公给人的感觉有些违和,与她记忆当中那年救叶舟逸时见过的那一面有些出入,只是时间久远,记不太清罢了。   定国公察觉到江阮的视线,转眸看了过来,看到江阮,倒是莫名怔了一下。   定国公很快回神,关心了一下江阮的身体,寒暄了几句后,几人进了屋,漓儿上了茶,江阮见他们有话要说,便唤了漓儿去了定国公夫人的院落。   定国公看着江阮离去的背影,有些疑惑,“这王妃我也算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不曾觉得有什么,今日一见倒是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祁烨心头一动,“姨丈可是见过什么与我家夫人长得相像的人?”   定国公想了想,摇摇头,“记不起了,算了,不说这个了,说说宫里的事情。” 第48章   定国公端起桌上的茶水啜了一口,才道,“我刚才进宫同皇上交差,出宫门时恰好看到蔡相也从宫里出来,想来是因着你封王的事情,被皇后招进宫了,这蔡相怕是要着急了。”   祁烨拨弄着杯盖,淡淡道,“不怕他着急,就怕他不急。”   定国公敲着桌面,若有所思,“你也别小看蔡相,这些年他在朝廷上呼风唤雨,连皇上都忌他三分,我知晓你也有些准备,但与他硬碰硬,我怕你吃亏。”   “对了,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定国公突然抬头,“沉锦要回京述职了。”   “沉锦?”祁烨眉头轻轻皱了皱。   “对,沉锦,长乐军的沉锦将军。”   这几年边境之地与周临小国摩擦不断,征战一直不可避免,还有最大的一个威胁便是南平国,而这些年,百姓却依然能够安居乐业,依赖的便是常年驻守边境的长乐军,长乐军威名远播,让敌国闻风丧胆,而这只勇猛无敌的长乐军的将领便是沉锦。   而这个沉锦是蔡相的门生,听闻当年蔡相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沉锦这些年一直对蔡相唯命是从,这也是这些年蔡相在朝中屹立不倒的最大原因,因为他身后有一支大渝国最强大的长乐军。   定国公又道,“这次我奉命出京寻你,也是偶然发现的,沉锦此次回京带了十万大军,驻扎在高安,若京里出了任何事情,不过两日,大军定当抵达城门之下。”   “而皇上对此并不知情,由此你也可知这蔡相的通天本事,十万大军,竟然没有人报到皇上面前,即便有人上了折子,怕是也被人拦阻下来了。”   “你觉得蔡相在打什么主意?”定国公看向一直没开口的祁烨。   “很简单,我回宫的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改变,蔡相此时忌惮的便是我在朝中站稳脚跟,或者在皇上面前得了恩宠,所以,此时他想做的便是在我站稳之前帮太子得到皇位。”   “你是说他要...”定国公有些不可思议,继而沉了脸色,“蔡相忌惮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然这些年也不会如此疯狂,正如你所说,若闹到最后要兵戎相见时,于你并非好事,我这些年不问朝政,手中并无多少兵力,而这朝中最勇猛的长乐军...”定国公顿了一下,最勇猛的长乐军是属于蔡相的。   祁烨垂眸,若有所思的敲打着桌面。   *   有了祁烨的话,江阮便安心的在定国公府里住下了,祁烨只每日入宫一次,余下的时间都会在定国公的府里陪她,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江阮也渐渐从王氏去世的阴霾中走出来,渐渐有了些笑容。   这日,祁烨入了宫,定国公夫人邀她去花园赏花,让她散散心。   定国公府虽不若鲁国公府那般雕栏玉砌,却也大气磅礴,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沿着花园缓缓走着,许是要下雨了的缘故,太阳不算毒辣,还带着些细风,吹在身上倒是凉爽的很。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的走着,倒也惬意的很,路上遇到回府的定国公,打了招呼,定国公看着定国公夫人道,“今晚你下厨做饭吧,你这几日越发懒了,我好久没有吃到你做的饭了。”   “你说谁懒了?”定国公夫人一瞪眼,定国公竟然吓得后退了一步,轻咳一声,低下头匆匆走了。   江阮愣了一下,继而轻笑一声。   定国公夫人此时方想起江阮还在这里,不好意思的笑了,“让王妃见笑了,我家老爷喜欢吃我做的饭菜,总闹着要我下厨,你应该也知道我家里是做镖局的,从小我爹教我的便是舞刀弄枪的本事,哪会做什么饭,他就是故意为难我罢了。”   “可是国公大人喜欢呀。”江阮语气中不乏欣羡。   定国公夫人啐了一口,不知想到什么又笑道,“王妃觉得我家老爷长相如何?”   “长相?”江阮明显没想到定国公夫人竟然问她定国公的长相,怔了一下,才道,“定国公魁梧挺拔,是大将风范。”   “哈哈。”定国公夫人忍不住笑,“魁梧挺拔?”   定国公夫人笑了良久才停下,依旧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你可知他年轻时长得何般模样?”   江阮摇摇头。   “他年轻时啊...”定国公夫人笑着摇头,“当时京中流传着一句话,叫做‘叶家公子一回眸,娇媚花儿尽失色’,说的便是我家老爷的‘花容月貌’,当年,我见他第一面时,他穿了一身白色的铠甲,手持长剑,站在一片花丛之中,肤白貌美,唇红齿白,第一眼,我以为那是谁家的小姑娘女扮男装呢。”   江阮听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定国公眉眼间虽是精致,但她方才见他并未有定国公夫人所言之感觉。   “你一定很好奇他是如何变成现在这般样貌的吧?”   定国公夫人说道这里又是一阵大笑,“当时军中的那些将士总是调侃他的样貌,我家老爷总是气的大发脾气,后来他便想了个法子,每日里到那太阳底下暴晒,将他白皙的皮肤晒黑,又开始蓄胡须,‘糟蹋’自己的脸,随着仗打得多了,风餐露宿,再加上他刻意所为,倒是慢慢的看起来像‘男人’了。”定国公夫人笑得花枝乱颤。   江阮把此时的定国公联想成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浑身抖了一下,实在是不敢想象。   “那舟逸...”江阮打量了一番定国公夫人,“舟逸的长相倒是随了夫人多一些吧。”叶舟逸的长相也是英俊的,但是眉眼轮廓还是与定国公夫人相像的多一些,是比较英气的轮廓。   “我儿幸亏随了我,若是像他爹,那可不得了了...”定国公夫人笑得停不下来。   “夫人...”国公府的管家不知从何处跑出来,一脸的无奈,“夫人啊,您不能不要拿老爷的长相打趣了,即便要打趣,您也要小点儿声,方才老爷就在那假山后面,听到您的话,气呼呼的去了书房,把门锁了,怕是又要闹绝食了。”   “啊?”定国公夫人愣了一下,“我声音已经很小了?他又听见了?”   管家无语,小?这声音怕是整个国公府都听见了。   “王妃,我先不陪你了,我家老爷一闹绝食,便天翻地覆的,我先去做个饭哄哄他...”   “好,夫人您快去吧,我自己走走。”江阮忍不住笑了。   定国公夫人急匆匆的走了,嘴里还嘀嘀咕咕,“一个大男人家,就喜欢偷听别人讲话...”   江阮笑着摇摇头,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走回院子去拿了一柄伞,然后去了大门处等祁烨,每日里这个时辰,他差不多就要从宫里回来了。   眼看着黑云压上来,马上就要下起滂沱大雨,祁烨的马车出现在街头,不一会儿便停在了定国公府前,祁烨从马车上跳下来,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石阶上的一身青纱的女子,亭亭而立,脸上是柔和的情意。   祁烨匆匆走上前,语带责备,“怎么站在这里?”   江阮晃了晃手中的伞,温和道,“快要下雨了,我出来接你。”方才见定国公与定国公夫人的感情如此之好,她忍不住有些想念祁烨,即便不过才几个时辰未见。   “有这么多下人呢,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   “是有很多下人,但娘子只有我一个。”江阮看着她,眉眼弯弯。   这是王氏过世后这么多日子以来,她第一次这么笑,祁烨心里一动,抬手抚了抚她的脸。   压了半天的黑云终于承受不住,豆大的雨滴从天上落下来,江阮忙撑开伞举高罩在祁烨头上,“相公,咱们回房吧。”   祁烨应着,但看着那雨滴打在地上溅起的泥水,不由皱了眉,上前一步在江阮身前弯腰,“上来,我背你。”   “不要,我自己可以...”   江阮话未说完,祁烨后退一步,右手往后往她的腰间一勾,不容置喙道,“上来。”   江阮没有再犹豫,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撑着伞趴在了他的背上。   祁烨稳稳的将她背起,踏入了雨幕之中。   一柄绘着木兰花的竹伞下,一身黑袍的男子背着一身青纱的女子,一步一步,稳健的走着,是执子之手,是甘苦与共,也是风雨同行。   “相公,晚上你想吃什么?我下厨为你做吧。”   “你身体不好,不许做。”   “我的身体没事儿,整日里躺着也不好,总要活动一下的。”   “那也不许。”   “相公...”   ......   交谈声渐渐隐没在雨声中,最后只余雨滴落在地上,屋顶上的清脆声音。 第49章   王府已经修葺好,皇上也派人赏了东西送进去,祁烨自然没有理由再住在定国公府,于是搬进了新落成的祁王府。   搬进去的第二日,祁王府便迎来了第一位客人,当朝的太子殿下。   祁烨回宫这些日子,朝中大臣属于太子一党的自然不会来巴结他,而那些不攀附太子的官员则是保持观望的态度,所以这祁王府,第一个来的倒成了这兄弟情深的太子殿下,还有他的太子妃。   宴琨来报时,江阮正在头痛的列清单,她与祁烨可以说是两手空空的来到王府,皇上虽然赏了东西,但大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过日子还是要柴米油盐的。   祁烨闻听宴琨的话,摆摆手,“知道了,让他等着吧。”   江阮抬头,“让太子等着?”   祁烨凑近她身旁,低头看她列的那些清单,“如何?是不是需要许多银子?”   江阮点头,“嗯,一大家子人的吃穿用度,还有府内缺少的东西,是要不少银子,但是贺羽方才清点了皇上赏赐的银子,倒也够了,只是琐碎事情太多...”   “琐碎事情太多,有些烦躁是不是?”祁烨接话,拿起桌上的清单随手扔给宴琨,“让花琰根据单子采买,夫人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好好安胎。”   宴琨点头,“那银子呢?夫人,我怎么支取银两?咱们府里也没账房呀。”   “不用支取,花琰手里不是还有上一次从太子手里得来的十万两不义之财嘛。”祁烨淡淡道。   宴琨,“......”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同情某些人了。   正躺在大树上睡觉的某人突然打了个寒颤,这大热的天,怎么有些冷呢?   祁烨这才站起身,顺手理了理江阮的衣衫,上下打量一番,“很好,走吧,阿阮,去见见太子殿下。”   祁烨与江阮来到前厅,太子与太子妃正在等候。   等了这么久,太子没有一丝的不耐,看到祁烨,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三皇弟的府邸倒是有些冷清了,府里下人也没有多少,要不要本宫给你调派一些人手?”   “多谢太子殿下美意,不必了。”祁烨见了太子并未行礼,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太子倒是不在意,又看向站在祁烨身旁的江阮,打招呼,“二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祁烨面色一冷,但是没说话。   江阮微微福身,“见过太子,太子妃。”   从太子要她一起前往祁王府,江静娴就有些不高兴,她堂堂太子妃,凭什么要去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王爷的府上,当然这些情绪她并未傻到在太子面前表露,只是方才这不知好歹的王爷竟然让太子太子妃等了这么长时间,她心里越发不忿起来。   “奥,我倒是忘了,太子妃与二姑娘是姐妹,这倒也是咱们兄弟的另一种缘分。”太子看向江静娴,“你们姐妹应是很久不见了吧,本宫记得你们姐妹感情是极好的,咱们大婚当日,你的妆容还是二姑娘亲手画的呢。”   太子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这事儿,江静娴就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   “不如二姑娘带太子妃在王府里转转,你们两姐妹这么久不见,定是有许多话要说的。”太子又提议。   江阮看了一眼祁烨,见他并无反对的意思,便笑道,“自然是应该带大姐姐到处转转的,这么久不见,妹妹倒是极想念大姐姐的。”   太子妃看着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对太子福了福身,跟在江阮身后出了前厅。   祁烨看着江阮离去的背影,心里倒是忍不住笑了笑,相较于不太会掩饰情绪的太子妃,江阮倒是比她圆滑许多,平日里温温婉婉,遇到事情时则头脑清晰,进退有度,这样的江阮让他越发疼惜。   江阮缓缓的走着,这王府荒废了这么多年,只是修葺了几天,自然不可能同旁的府邸一般漂亮,府内不过几颗绿树,还有近几日移植过来的一些花草,最漂亮的亭心湖恰好没有修缮好,所以过不去,于是江阮只象征性的带着江静娴走了一小段,便进了凉亭坐了下来,她有了身孕,这几日越发的懒了,不喜动,只想睡觉。   漓儿拿了靠枕与坐垫在石凳上摆好,让江阮坐的舒服,这是之前祁烨特地吩咐的,不管江阮走到哪里,都不能受了凉。   江阮懒懒的靠在那里,正好对上江静娴的视线,江静娴冷笑一声,“我倒是小看二妹妹了,嫁了个瞎子倒是捡到宝了。”   再一次从江静娴嘴里听闻‘瞎子’二字,江阮眸子深了几分,只是并未言语。   “祁王爷?”江静娴冷笑一声,“不过是个闲散王爷罢了,二妹妹不会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吧?”   江阮依旧不言语。   “变凤凰,也要看什么样的凤凰,不知二妹妹方才可听到太子爷对你的称呼?二姑娘,你依旧是二姑娘,祁王爷受封这么长时间,你也不过是二姑娘,连个侧妃都算不上。”   江阮垂眸摆弄着绢帕,还是不说话。   “按理说,这皇子的妃子是要进宫面见太后,皇后的,可是这么些时日了,祁王爷可有带你去过宫里?可有带你见过璃妃娘娘?”   “哦,对了,向来只有王爷正妃才有资格见皇子的母妃,至于二妹妹,非嫡非长,母亲还是出身卑微的歌姬,想要嫁给皇子做正妃,那可是难于上青天呀。”   自从那日大婚后,江静娴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想要疏散,却又找不到突破口,嫁给太子后,太子对她并没有特别恩宠,反倒是府里的那些侧妃妾室,受宠的很,她自顾不暇,也没有时间去找江阮的麻烦,却不料再一次见她时,竟然是在王爷府里,当日她嫁的那个瞎子竟然成了王爷,这江阮倒还是有几分运气的。   只是嫁了王爷又如何,就她这种身份,也不过是个妾室,连个侧妃都封不上,想到这些,江静娴心里又高兴了,这样她就永远被她踩在脚底下了。   江静娴说完这些话,只觉得心里通畅了许多,嘴角忍不住泛起一抹笑容,当日太子给她一枝梅花又如何,大婚当日,她逞了口舌之快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要对她低眉敛首,唯唯诺诺。   “二妹妹怎的不说话?”江静娴端起桌上的杯盏轻辍了一口,“太后娘娘毕竟是咱们的姑祖母,若是本太子妃去同她老人家说说,也许能让王爷封你做个侧妃。”   宴琨隐在树后面听了半天,皱了眉,夫人今个儿怎么怪怪的?   宴琨走过去,在江阮耳边小声道,“夫人,您怎么不说话?”   江阮抬眸看他,也小声道,“我怕我说了不该说的,让先生难做。”   宴琨摇头,“主子不是说了嘛,夫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好怕的。”这些话他听着都恨不得拿东西把这太子妃的嘴给堵上,夫人怎么能忍受的了,若是让主子知道夫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怕是要生气了。   江阮眨了眨眼,“你确定没事儿?”   宴琨重重的点头,“确定。”   江阮突然笑了,摆摆手,“好,你先下去吧。”   宴琨退下,江阮身体坐直,对江静娴甜甜一笑,“大姐姐在太子府里过的可好?”   “我贵为太子妃,自然好了。”江静娴对她的问题很是不屑。   江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抛出一记重锤,“那成婚这么长时间了,大姐姐还未有孕吗?”   江静娴脸色一白,这是她的痛处,从成亲以后,太子在她房里过夜的次数就少的可怜,她岂会有机会怀孕。   江阮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一脸的幸福,“唉,这怀了孕的人啊,特别容易犯懒,还馋嘴,身子也有些发福,大姐姐没怀过孕,体会不了这种痛苦,你看我,大夏天的,不能吃凉的,就连坐,王爷都非得让丫环垫个垫子在底下,真是麻烦死了。”   江静娴脸色越来越难看,江阮竟然有了身孕?   江阮歪着头想了想,又道,“大姐姐方才说什么站长嫡,那妹妹这腹中的孩儿出生了,岂不就是王爷的嫡长女或者是嫡长子?那妹妹是不是就要母凭子贵了?”   “嫡长子又如何,以你的身份,永远成不了王妃。”江静娴嗤笑一声。   “唉。”江阮有些幽怨的叹了口气,“是啊,我永远也做不了王妃,体会不到做王妃的乐趣,妹妹特别羡慕大姐姐,太子左一个侧妃,右一个妾室,还有无数的通房丫鬟,大姐姐每日里岂不是有许多姐妹去给你请安?”   “我就没有这个福气了,王爷既没有王妃,也没有侧妃,更没有妾室,不要说通房丫鬟了,身边连个正经丫鬟都没有,府里冷冷清清的,就我们两个人,王爷每日与我一同吃住,粘人的很,着实让人厌烦。”   江阮句句话都切中江静娴的要害,若放在以往她还在鲁国公府做大小姐的时候,此时她定是要发脾气的,只是入了太子府这么长时间,倒也学会了一些收敛,忍了半天,嘴角挂着一抹不达眼底的笑意,“不过几个月未见,二妹妹的嘴皮子越发溜了。”   江阮眉眼弯弯,“谢大姐姐夸奖。”   宴琨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江阮还是坐在那里,笑得一脸温婉,宴琨忍不住抖了一下,这个人真的是他温柔贤淑的主母?   太子妃看了她半天,突然又笑了,“妹妹此时这般得意,到让我想起了大婚当日妹妹赠我的两句话,今日我这个做姐姐的就把那两句话赠给你,姐姐愿二妹妹花常开,水长流,月长圆,与王爷长长久久,恩爱白头。”这句话让江静娴怨愤了许久,今日终于找到机会还给了江阮,她此时得意有何用,闲散王爷就是个闲散王爷,不会有什么建树的,更何况,现在宠他又如何,日后还不是要左一个妾室又一个妾室的娶进门,花岂有常开不败的?   江阮垂眸淡笑,再一次抬眸看着江静娴,语气一如既往的舒缓,“谢姐姐吉言相赠,妹妹在此谢过了。”她当日说这些是因为她知道这些话会让江静娴气恼,而此时她把这些话还给她又如何?她又不会因着这些虚言而恼怒,江阮心里只觉好笑。   送走了太子与太子妃,漓儿扶江阮回房,撅着嘴走了半路,终于忍不住,“小姐,公子为什么不带你去宫里见皇上和璃妃娘娘,难不成公子也觉得你...”不配做王妃?   江阮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你是这么想的吗?”   漓儿皱了小脸,“不知道,可是那个太子妃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她很纠结,这么长时间了,她家小姐还怀了身孕,公子为何不带小姐进宫呢?   江阮敲她脑袋一下,“你以为我进宫见皇上,见太后,见皇后是好事吗?”自然不是,若真的入了宫,太后那里会为难她,皇后那里也会为难她,她不知道以后会如何,她只知道,此时此刻,祁烨不带她入宫,是为了庇护她,而不是太子妃那些妄加推测。   江静娴所说的那些话,她以前从未想过,而今日,江静娴说了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她的身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这个身份,她与祁烨的龙凤贴其实并没有任何作用,不管是王妃,还是侧妃,都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还是要皇上来定夺的。 第50章   太子与太子妃出了祁王府,上了马车,江静娴尽量隐忍着自己的怒气,太子却一眼看透,轻轻一笑,“怎么,太子妃在祁王府里受了气?”   昨夜太子带回去一个美姬,江静娴心里正憋闷,今日又被江阮气了这么一遭,心里对太子越发不满,她的姑祖母是当今皇太后,她的祖父是开国功臣,为江山社稷立下了汗马功劳,即便贵为太子,对她也应该有起码的尊重,可是这太子却从未对她上过心。   江静娴不言语,太子靠近她,抬手撩起她的发丝,在她耳边落下一吻,“今夜本宫去太子妃那里过夜如何?”   江静娴心里一动,看到一眼,“怎么,太子舍得昨日刚刚带回府的美姬?”   太子勾起她的下巴,眸子深深的看着她,“太子妃要知道,无论是美姬还是侧妃,日后坐在皇后位子上的只是你,也只会是你。”   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理,他又贵为太子,未来的天子,江静娴本也没指望能够独占他,此时他又对她如此保证,江静娴的心泛起丝丝甜意,偎依入他的怀里,“太子殿下莫要忘了今日的承诺。”   “自然不会忘的。”太子抚摸着她的头发,“今日太子妃在祁王府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是不是应该进宫去见见太后娘娘\"   江静娴自他怀里抬眸,对上了太子的视线。   江静娴入了宫,在太后娘娘面前好一顿哭诉,将江阮的话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再加上皇后在一旁煽风点火,太后听得怒气冲天。   本来对于祁烨身份的问题,太后就抱有成见,她见了祁烨的脸,深知他便是当年宫里走失的三皇子,可是璃妃在冷宫里被关了十二年,他在宫外颠沛流离,这孩子心里难道没有一丝怨言?这一声声的父皇喊着,皇上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儿疑虑?   可是皇帝被父子情深冲昏了头脑,竟然未与她商量,便下了圣旨封了王爷,圣旨一下,所有的事情都无法挽回了。   如今听了江静娴的话,太后心里更是烦躁,本来她对祁烨娶了什么样的女人并不关心,此时听了江静娴的话,才明了,他娶的竟然是鲁国公府的二姑娘,那个江阮她是知道的,是被江瀚海从外面带回来的私生女,就是这么一个私生女,竟然敢凌驾在堂堂太子妃之上,这让太后怒火中烧,把对祁烨的不满也加在了江阮身上。   翌日一大早,祁烨前脚出了王府入了宫,太后宫里的太监便来传唤江阮进宫觐见太后。   宴琨正忙着归置府内的东西,忙的不可开交,看了一眼来传唤的太监,没好气道,“我家夫人身体不好,不见客。”   “这是太后懿旨,不是她不想去便不去的,快些让她出来跟咱家走,若耽误了时辰,太后怪罪下来,你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那太监声音尖细,听得人心里生厌。   宴琨放下手中的物品,冷冷看他,“我已经说过了,我家夫人身子不好,不见客,也不外出,有什么事儿你去同我们家王爷说吧。”   “你,你,你,你这是抗旨,你不怕太后砍了你?”那太监指着宴琨,气的手直发抖。   宴琨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将那太监踹了出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说最后一遍,有什么事儿找我家王爷去,你若再不走,我先砍了你。”   那太监来传唤,也没想到这祁王府的人会这么蛮横,居然敢违抗太后懿旨,所以只是带了几个小太监和两个护卫,见宴琨五大三粗的,明显是个练家子,一时之间没人敢上前,太监连滚带爬的走了,走之前不忘抖着声音道,“你等着,你等着,待咱家禀明太后,有你好果子吃。”   太监回宫后将事情告知了太后,还给太后看了他胸前的鞋印,太后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去找皇帝。   此时皇帝刚刚下朝,留了祁烨与他下棋,这些日子皇帝的身体不太好,好似突然之间老了许多,太医也没查出什么病,只说皇帝是太过劳累,要多休息,皇帝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也越来越容易想到以前的事儿,再想到他最疼爱的大皇子天瑞,想到璃妃,心里便感概万千,更是觉得对不起他们母子。   两人不过放了三四颗棋子,太后就怒气冲冲的来了,看到祁烨也在,更是怒火中烧,皇帝见太后如此气愤,忙问道,“母后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那太监跪倒在地把在祁王府的事情说了一遍,再一次把胸前的脚印亮给皇帝看。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祁儿,怎么回事儿?”   祁烨没有丝毫惊讶,躬身道,“内子有了身孕,这几日神情倦怠,大夫让她卧床休养,实在是无法入宫给太后请安。”太子与蔡相此时拿他没有办法,那么矛头肯定会指向他身边最大的弱点。   “身体不好便可以对本宫派去的人大打出手吗?”太后冷笑一声,“看来祁王是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祁烨不动声色,“内子有了身孕,大夫说了不能有大的走动,一不小心便会滑胎,想必我府里的侍卫说的很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太后却执意要带走内子,若内子腹中的孩儿出了任何问题,太后可愿承担这个责任?”   祁烨的话可谓没有半点儿尊重太后的意思,太后被他气得浑身发抖,“皇帝,你可听到他所说的这大逆不道的话了?怎么说我也是他的祖母,他对我可有半分敬重?”   皇上抚着额头坐在榻上,皱着眉呵斥,“祁儿,给太后道歉。”   祁烨拱手,声音平淡,“孙儿错了,还请太后息怒。”   “好了好了,吵得朕头疼,母后,祁儿有告诉过朕,那姑娘有了身孕,不宜走动,太后莫要生气,等她安了胎,再入宫给太后赔罪就是了。”皇帝出来打圆场。   “皇帝...”太后上前,“皇帝没事儿吧?要不要宣太医过来瞧瞧?”   皇帝摆摆手,“儿子没事儿,母后不要气坏了身子就好,不过是家里的小事儿,没必要大动干戈。”   太后还想说什么,见皇帝面色不太好,到底还是心疼皇帝的,再者明显可以看出皇帝是要维护祁烨的,只得暂时按压下了心中的火气。   太后走后,皇帝叹了一口气,“祁儿啊,这件事儿就是府中侍卫做的不对了,太后的懿旨怎能不遵从,即便有原因也要好好说,怎么能把太后身边的太监给打了呢,今日之事朕暂且还能帮你压下来,若再有这种事情发生,惹怒了太后,朕也帮不了你。”   “儿臣知错了。”   “皇上,太医来了。”崔铨从外头进来道。   “太医,不是不让宣太医吗?”皇帝皱眉。   “是王爷说皇上脸色不好,还是宣太医看一下的好。”   “你呀...”皇上看着祁烨摇摇头,语气里虽是责备,但眼睛里倒是挺欣慰的。   太医进来给皇上诊了脉,还是如前些日子一般的诊断,只是受了累,没什么大碍,只要多休息就好了。   祁烨抬眸淡淡打量了一番皇帝没有什么血色的脸,眸子在殿内不动声色的转了一圈,最后与崔铨对视了一眼,眯了眯眼睛。   *   江阮这几日越发懒了,一觉竟然睡到了午后,花琰说嗜睡是正常的孕期反应,所以江阮也就安心的吃了睡,睡了吃。   这一觉醒来,只觉腹中有些饥饿,唤了一声漓儿,却没人应,江阮疑惑的下了床,穿好衣衫,打开房门出了去,院内的景象让她惊得张大了嘴巴。   不大的小院,昨日不过两颗绿树,几株花木,此时却开了满院的花朵,枝叶葱翠,巴掌大的花朵,晶莹剔透,像是用碧玉雕刻成的一般。   这炎炎夏日,开放的花屈指可数,这种花并不常见,怎么的会一夜之间便盛开在了她的院子里呢?   错落的花树后,突然走出一人,素白的衣袍在那些清浅的花朵里,仿佛连成了一体,祁烨顺手摘了一朵带着带着淡黄色的花朵走上前,嘴角微勾,“你醒了。”   江阮还未从惊讶中走出来,“相公,这是...”   祁烨将那花簪在她的发丝里,轻描淡写,“世人都说花不长开,总有落败的一日,可是为夫送阿阮的花便是长开不败的。”   江阮怔了一下,抬手抚上离她最近的一朵花,此时才发现那花并不是真的,都是用绢布制成的,这花做的以假乱真,若不摸它,只看着,根本就区别不出真假。   “夫人不是没有见过琼花吗?这便是琼花。”   江阮的心顿时软成了一片,他定是知道了那日她与太子妃的谈话,所以才会如此大费周章。   “夫人,这些花都是公子这几日亲手所制的,都没让我们帮忙。”宴琨从花树后露头,为自家主子邀功。   江阮眸子有些湿润,就在此时,那花树中缓缓升起一轮圆月,在夕阳的霞光里,泛着莹润的光泽,那轮明月也是人为制成的,里面燃了烛火,只是那般隐匿在花树中,倒像是真的月亮一般。   那圆月在花树间若隐若现,江阮不可思议的看着祁烨,祁烨勾起她的下巴,垂眸看着她,“阿阮可喜欢?”   江阮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喜欢。”他这般心意,她的心情又岂是‘喜欢’二字可以表达的。   祁烨的眼睛里露出一抹满意的的神色,“旁人没见过花常开,月长圆,为夫便赠与阿阮一个花常开,月长圆,旁人有的,阿阮会有,旁人没有的,阿阮也会有,旁人得到的,阿阮会得到,旁人得不到的,阿阮也会得到,这是为夫对你的承诺,你要好好记住了。”   江阮环抱住他的腰身,满心满眼的都是欢喜与感动,满腹话语不知从何而说,最后化作四个字,“谢谢相公。”   祁烨搂住她的腰身,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上,嘴角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那些话听在她耳中许是不当回事儿,但是他却当了真,他的阿阮怎能受此委屈,那个女人得不到的东西,他的阿阮却偏偏能够得的到。   江阮看着院内霞光满天,花开不败,月光莹莹,搂着他的这个男人过不了多久或许就是天下最有理由不安稳的人了,可是却让她的的心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安稳。   *   虽然太医说皇上的身体并未有什么不妥,但是皇上却觉得这两日身体越来越乏力,已是三日并未上朝,而此时长乐军将军沉锦已经到了城外。   皇上命太子亲率百官于城外十里亭相迎。   这般的郑重其事,除了长乐军,整个朝中再无人有此殊荣,可见皇帝对长乐军的看重。   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尘土飞扬,二十几匹良驹不过一眨眼便到了眼前,当头一人剑眉星目,鼻梁挺直,眸子深邃,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   文武百官躬身行礼,太子殿下走上前去,拱手,“本宫奉父皇之命在此相迎将军,欢迎将军凯旋而归。”沉锦刚刚打了一场胜仗,让南平国的大军元气大伤。   沉锦翻身下马,什么也没说,先到蔡相面前深深行了一礼,语气谦卑,“老师,学生回来了。”   蔡相见到沉锦的这一刻,一直阴霾的心情终于拨云见雾,忙扶起沉锦,笑呵呵,“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有了沉锦,这一次的大事岂能不成。   太子看到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见到蔡相后便只是一个乖巧的学生,心也缓缓落了地,正如舅舅所言,这沉锦是个对他忠心的人。 第51章   沉锦入宫见了皇上,皇上身体不好,便没有多加逗留,不过片刻,便离了宫,随蔡相到了相府。   相府内早已备下酒席,太子也在座,蔡相很是高兴,与沉锦一连喝了好几杯酒。   “沉锦啊,你这次回来可有把幽云三十六骑一并带回来?”蔡相开口。   沉锦应声,“老师要谋大事,学生自然要把幽云三十六骑带回来,以助太子与老师一臂之力。”   “好好。”蔡相高兴,“这幽云三十六骑可是威名远扬呢,当年长乐军的玉面军师带领幽云三十六骑破了敌军一千兵士的阵法,传回朝中,可是令朝野都震惊了。”   “听舅舅提到这玉面军师,本宫还想问将军呢,这军师可一同回来了?本宫与舅舅一直想见见这位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军师呢。”太子也道。   沉锦拱了拱手,“这军师常年待在军中,好不容易回朝,路上受了点风寒,回家休养去了,况且这军师也到了年岁,该娶妻生子了,不然家里的老母亲该着急了。”   “唉,可惜了。”蔡相遗憾的摇头,“本相对这军师一直很是好奇,可是一直无缘相见,本想着这次能让军师为太子出谋划策,看来是无缘了。”   “这倒也不是,军师身体好了,自然便来了,老师与军师定有机会相见的。”   “对啊,舅舅,虽说见不到军师,但是能够见到传闻中的幽云三十六骑也是好的,传闻这幽云三十六骑神出鬼没,个个是武功高手,能够以一敌百,本宫倒是迫不及待的想见见了。”   “这有何难。”沉锦笑着拍了拍手,两条人影突然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立在厅里,齐声道,“将军,有何吩咐?”   “见过太子和相爷吧。”沉锦摆摆手,心里感叹,难得对他这般恭敬顺从啊。   身着青衣,面无表情的两人拱手抱拳,“属下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相爷。”   太子与蔡相心中俱是一惊,这两人何时出现在丞相府的,他们竟然不知,而丞相府内高手云集,竟然无一人发现他们两个,可见二人的功夫之高。   蔡相满意的点头,“不愧是幽云三十六骑,果然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   皇上的身体这几日越发不好了,早朝之时甚至在朝堂上晕倒了,皇上无法临朝,于是将朝政交于太子,由太子代为监国。   太子本就是储君,又有蔡相在背后撑腰,朝中自然无人提出异议,很是平静,平静到蔡相觉得自己多想了,若不是与祁烨打了多年交道,蔡相真的会以为这祁烨不过是个闲散皇子,并无野心。   太子监国这期间,随便找了个理由撤了禁军首领的职位,将护卫皇城的禁军首领一职也交到了沉锦手中,万事俱备,只差东风了。   而祁王府内却愈加平静,炎热的夏季过去,秋天来了,江阮的肚子渐渐的显怀起来,整个人都丰腴了一些。   祁烨这些日子并不经常去宫里,整个人看起来悠闲的不得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府里陪着她,相较于前几个月的紧张,这段时间大家仿佛都放松了下来,不疾不徐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初秋的午后,微风徐徐,鸟语花香,流水潺潺,江阮与祁烨坐在湖心亭里,祁烨执笔为她画像。   江阮懒懒的靠在软垫上,手里端着一盘酸梅吃着,眼睛本来是看着祁烨的,慢慢儿的,便百无聊赖的转了开来,看向了远处的竹林。   看着,看着,江阮眉头便皱了起来,祁烨正好抬眸看她,轻斥,“不要皱眉。”   江阮站起身,看着一水之隔的竹林,疑惑道,“相公,桓儿这些日子在做什么,我好似好久没怎么见他了。”因着王氏的事情,外加怀孕了身子不好,江阮这些日子倒是有些忽略了榕桓。   祁烨执笔的手一顿,眸子微垂,“他心里压了事儿,需要静静。”   江阮眉头皱的越发深了,撩起裙摆沿着石桥往那竹林走了过去,祁烨坐在那里,沉默了片刻,目送着江阮过去,最终没有起身,有些心结,只有自己亲手才能解的开。   江阮过了石桥,行至石板路旁,便看到榕桓正砍了竹子摆放在一起。   “桓儿,你在做什么?”江阮有些疑惑。   榕桓早就听到了脚步声,此时抬起头看看她,“婶娘自己跑出来,三叔可知道?”   江阮有些囧,小声道,“我这么大一个人,难不成连自己走走的自由都没有。”说完这话,江阮似是有些心虚,看了一眼身后,祁烨并没有跟过来,江阮松了一口气。   “婶娘身体不好,这乍暖还寒的,小心着凉。”   “嗯,知道了,谢谢桓儿关心。”江阮蹲下身子看他将那砍下的竹子钉在一起,越发不解,“你在做什么?”   榕桓头也不抬,继续着手中的事情,“婶娘腹中的孩儿就要出生了,我想给他做张小床。”   “真的吗?”江阮脸上一喜,“桓儿你还会做小床呢?”   榕桓握着砍刀的手一紧,头垂的愈发深了,声音冷淡没有感情,“我娘说她要为我生个妹妹,那孩子不过还有两个多月便出生了,我为她做的小床也快要做好了,可是一把大火,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娘腹中怀的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儿了。”   江阮呼吸一滞,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眼眶募得红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风吹起竹叶,发出簌簌的声音,飘来了清浅的淡香。   江阮轻轻开口,“那婶娘为你生个妹妹好不好?”   榕桓的手顿了一下,半晌才道,“好。”   *   十月二十六,这个日子祁烨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是他大皇兄离世的日子。   祁烨入了云泉宫,去给璃妃娘娘请安,璃妃娘娘正呆呆的坐在院中望着那颗枯萎的桂花树发愣,这树是大皇兄出生那年,璃妃娘娘命人种下的,大皇兄过世了,这棵树也死了。   祁烨拿过丫鬟手中的大氅披在璃妃娘娘身上,“母妃,时间到了,陪儿臣去崇华殿给父皇请个安吧。”   很久以后,璃妃娘娘才转过身,神情恍惚的看着祁烨,“时间到了吗?”   祁烨将她已经有些斑白的发丝撩到耳后,轻轻道,“是,母妃,时间到了。”   祁烨与璃妃娘娘出了云泉宫,沿着一座座高高的宫墙,往崇华殿去,璃妃娘娘看着那一座座巍峨的宫殿,声音有些飘渺,“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被关在这宫墙之中,而这一关便是二十几年,我有父有母,有夫有子,却独坐冷宫十二载,父母离世,母子离散,就这么过了大半生。”   她最好的年华托付给了一个男人,最终这个男人辜负了她的所有。   祁烨搀扶着璃妃入了崇华殿,崇华殿内除了太监丫鬟,还有几个伺候皇上的嫔妃在侧。   见到祁烨与璃妃,皇帝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你们来了。”说着摆摆手,让那些妃嫔下去。   殿内只余下了看起来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皇帝看着璃妃,叹了口气,“朕知道今日是何日子,你莫要太过伤心难过。”   璃妃娘娘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垂首,并未言语。   皇帝皱了皱眉,“祁儿,你母妃怎么了?”   祁烨上前,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病榻上的皇帝,淡淡开口,“父皇,今日儿臣与母妃前来,是有事相商。”   皇帝看着面无表情的祁烨,心里猛地跳了一下,眸子眯了眯,“皇儿有何事要与父皇相商?”   祁烨微微完弯身,薄唇轻启,“请父皇写下遗诏,将皇位传予儿臣。”   “传位于你?”皇帝愣了一下,继而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在胡说些什么?”   “儿臣并没有胡说,儿臣比父皇要清醒的多。”祁烨直起腰身,往后退了几步,负手而立,“不然,父皇以为儿臣此次回宫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向父皇尽孝吗?”   皇帝躺在床上,呼吸急促,平息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些喘息,“父皇知道你和你母妃怨恨朕,也知道你必然存了些野心,但是父皇只做不知道,父皇欠了你们母子良多,是真的想要弥补。”   “只是,祁儿,你以为皇帝是如此好当的吗?你以为有了朕的圣旨,你便能做皇帝了?你想的太天真了,太子做了十几年的太子,朝中势力都是倾向于他的,再者,你虽是名副其实的皇子,可是毕竟走失了这么多年,一朝回宫,封王也许没人会说什么,可是要想做皇帝,朝中上下没人会同意的,皇家血脉不容有失,祁儿,做皇帝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容易的。”   今日是天瑞的忌日,皇帝躺在床上难过了一个早上,此时见到祁烨,即便他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因着他这些年对他们母子的亏欠,皇帝还是苦口婆心的劝他,“祁儿,你好好做你的祁王爷,朕会留一道圣旨给太子,定会保你们母子一世无虞的。” 第52章   听闻皇帝的话,祁烨忍不住冷笑出声,“父皇,果真如此吗?”   皇帝缓缓抬眸看他,里面带了些无法掩藏的幽冷。   “保我们母子一世无虞,父皇当儿臣是三岁孩子吗?”   “当年,大皇兄是如何死的,还有母妃宫里惨死的五皇子,父皇当真不知这之中发生了什么?”   “父皇将母妃关入冷宫为的是什么,这么多年了,你以为儿臣猜不到吗?”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祁烨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声音越发狠绝,“你忌惮蔡相,忌惮皇后母家的实力,所以对皇后的所作所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为了自己的皇位能够坐的稳妥一些,只好放弃了母妃,我说的可对?”   一直垂眸不语的璃妃娘娘浑身抖了一下。   “三皇子无缘无故走失,你信吗?”祁烨缓缓问道,“父皇,你可曾真正的信过这个可笑的说法?”   “你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可是那个时候你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所以只好装聋作哑,全然不顾我在宫外的死活,我和母妃只是你的一颗棋子,一颗随时为了自保而抛弃的棋子。”   “我此番回宫,你可有问过我我这些年是如何过的?”祁烨看着他,冷笑一声,“并没有,因为你不敢问,因为你知道我能回来便是九死一生,所以你才会对我们母子如此愧疚。”   祁烨双手攥在身后,看着龙床上这个所谓的自己的父亲,“我说的可对?”   皇帝看着他,嘴巴抖动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高处不胜寒,如果你坐在这个位子上,便知道我有多么的迫不得已了。”   祁烨嘲讽的勾了勾唇角,“那么父皇便写下遗诏,让儿臣知道你是多么的迫不得已吧!”   皇帝突然坐了起来,冷目看他,“你这是在逼宫吗?”相较于他狠厉的声音,身体上的虚弱减少了他的气势。   “你以为做皇帝如此简单?只是一道圣旨便可以决定的吗?打你回来那天,朕便知道你有野心,朕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可以看得清局势,你却如此不自量力,真让朕失望。”皇帝说话太过急切,捂着嘴巴狂咳不止。   他对他们母子存了愧疚,所以即便知晓他的不甘,知晓他的野心,却装作不知道,他是真的想要给他们母子补偿,补偿这些年他对她们的亏欠。   祁烨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气息变得均匀,才缓缓启口,“若说是逼宫,父皇却并没有生气,这是为什么?”   皇帝看着祁烨,祁烨眸子里是没什么感情的暗光,“因为你根本就不认为我可以成功,是吗?”   祁烨撩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一只白玉茶盏把玩着,曼斯条理道,“你觉得我无权无势,在朝中也无可用之人,即便你写了诏书,有太子在,有蔡相在,还有那些朝臣,儿臣只是不自量力而已,是吗?”   祁烨说的都对,他的每一个心思,他都没有猜错,这让皇帝心里陡然升起了一抹寒意,他看向祁烨的眼睛里带上了一抹陌生。   祁烨继续道,“蔡相掌控朝政这么多年,你早就想铲除他了,可是即便这些年你渐渐收回了权势,有了主权,可是蔡相的根基太稳,你还是无法将他连根拔起,所以,你最后的希望便是太子。”   “皇后娘娘是蔡相的妹妹,蔡相便是太子的舅舅,按理说蔡相便是太子的倚仗,可是太子也不是傻子,皇上在位这么多年,外戚专权的苦果,太子并不想尝,于是皇上与太子合谋想要一举铲除蔡家,儿臣说的可对?”   皇帝的眸子越来越凉,抓着被褥的手青筋暴起。   祁烨仿佛若无所觉,还在自顾自的说着,“可是,你终究是忽略了一点,便是我的出现。”   祁烨抬眸看向他,“你觉得我毫无能力,可是蔡相与太子并不这么认为,他们把我当猛兽,意欲处之而后快,所以太子在最后关头,权衡利弊后,选择了依靠蔡相,先把我这颗绊脚石铲除。”   “你...你...胡说什么?”皇帝的手有些发抖,大口的喘着气,祁烨执起茶壶倒了一杯水递到皇帝手上,“别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父皇还不知道呢。”   皇帝抖着手将茶杯扔出去,大喝一声,“逆子。”   祁烨冷笑一声,“逆子?这两个字您真的要送给太子了,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怀疑,你的身体明明很好,为什么会急转直下,而太医却束手无策吗?”   皇帝猛地看向他,眼珠凸起,指着他,“你,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烨轻描淡写,“以往你只有一个儿子,太子从来不需要害怕什么,皇位早晚是他的,可是现在多了一个祁王,还是令太子忌惮的人,你觉得太子会怎么做?”   不待皇帝说话,祁烨便毫不留情的揭开了谜底,“最好的办法便是在我站稳脚跟前,皇帝驾崩,太子继位。”   随着祁烨话音的落下,殿内陷入一片冷然的寂静当中,皇帝愣在那里良久,‘噗’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人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看着眼前发黑的血液,皇帝有些不可置信的瘫倒在龙床上,有些事情逐渐明了,皇帝的身体剧烈的抖动着,猛地一下坐起来,踉跄的下了床,抽出挂在一旁的宝剑,指向祁烨,红着眼睛,“你以为说这种话朕就信了,说,是不是你给朕下的毒?”   “来人啊,来人啊,给朕把这个叛逆抓进大牢。”皇帝歇斯底里的喊着,脚下步子晃着,手中的剑直直的往祁烨的胸口刺去。   祁烨站着不动,静静的看着他,眼睛里带着浓浓的讽刺。   璃妃娘娘突然起身,猛地将皇帝推开,皇帝身体已经虚弱至极,扑通一声倒坐在地上。   璃妃娘娘红着眼睛看着他,大吼着,“下毒的人是你的好太子,是你的皇后,是你的蔡相,这是你的报应,是你的因果循环,我和祁儿什么都没做,却什么都知道,我们就是要看着你死,看着你亲手喝下自己酿的苦果,你以为一句道歉,一句愧疚,一个王爷,便能弥补我们母子三人这些年所受的苦楚?”   “你错了,你错了,我恨不得剥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璃妃娘娘撕心裂肺的大哭着。   祁烨扶住她,轻声安抚,“母妃,莫要伤了身子。”   皇帝瘫在那里,他唤的侍卫没有一个人进来,整个宫殿内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和璃妃的哭喊。   祁烨将璃妃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走到皇帝身边,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父皇,这局棋我下了十二年,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结束?”皇帝怒极反笑,“你想如何结束?写遗诏吗?朕就是写下遗诏又如何?你有何能力与蔡相斗,我与他斗了这么多年,最后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皇帝眼角沁出些泪水,悲愤交加,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身体的都虚脱了,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祁烨就那么看着,缓缓转身,踱步走到墙壁前,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副行军图,面无表情,“父皇,似乎是从来没有问过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或者可以说我这些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十二年,我用了十二年来布这局棋,我从来没想着要光明正大的坐上这个皇位,也从来没想过要踏入这暗潮汹涌的朝堂与你们明争暗斗,这既浪费时间,又毫无意义。”   “你...什么意思?”皇帝已经有气无力,果然,身在高位者,不能有感情,一步错,步步错,若不是他对璃妃母子的最后那丝怜悯,今日的局势便不会如此。   祁烨抬手抚着画上的士兵,语气凉薄,“等有朝一日,我要让五十万长乐军的铁蹄踏入这皇宫之内,将这里夷为平地,弑君夺权。”   “长乐军?”皇帝不可置信的看向他,眸子中慢慢染上些惊恐,大吼着,“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已经不重要,父皇,长乐军已经在五十里外安营驻扎,只要我一句话,他们便会兵临城下,踏破城门,杀入皇宫,我知道你手中还有济州的十万兵权,可是长乐军常年征战沙场,你以为区区十万济州军会是长乐军的对手?”   皇帝眼前有些恍惚,他不知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这京中的天便变了,而他却毫无所觉。   “可是事到如今,我却不想血流成河了。”   祁烨的眼睛突然变得柔和起来,手缓缓的,缓缓的在那副画上流连着,语气也变得轻缓,“我家娘子怀了身孕,再有几个月便临盆了,她喜欢安稳的生活,心地又善良。”祁烨看着自己的手,眸子中是毫不掩饰的厌弃,“我这双手沾染了太多的鲜血,为了我娘子,为了我未出世的孩儿,我也不想再造杀孽,所以,我要你的遗诏,有了遗诏,可以少杀许多人。”   皇帝已经面无血色,没了生气,声音虚弱,“长乐军忠君爱国,这些年为大渝立下了汗马功劳,你以为这些将士会任由你摆布?”皇帝尚没想明白长乐军与祁烨有何瓜葛,垂死挣扎。   “皇上多虑了。”一个清朗的嗓音响起,英俊的男子从大殿外走进来,勾唇笑着,“皇上可还记得十年前,当时的大将军上书皇上,要建立一支新的军队,取名长乐军,皇上当时很高兴,说长乐好啊,长乐,长乐,是好意头,皇上可知这长乐军的名字是谁取得?”   沉锦走过来,将正拼命想要起身的皇帝扶起来,与他平视,眼中带着笑意,“十二年,整整十二年,皇上觉得长乐军的将士会听从一个为了和蔡相斗智斗法而克扣军士粮草的皇帝,还是会相信一个与他们同甘共苦,生死与共,无数次将他们从生死边缘带出来的军师?”   沉锦站起身,挑挑眉,“我长乐军从来都只有一个主子,我们所要保的家国也从来不是你的家国,而是他的。”沉锦指向背对他们而立的男子,“皇上,立遗诏吧,立下遗诏,可以免除一场腥风血雨,可以保全这后宫大大小小的无数条性命,包括太后的,还有那个为你下毒的你亲爱的儿子,你若还想他活着,兴许也可以保他一命,哦,对了,还有钰妃前几日刚刚产下的小皇子。”   皇帝看着沉锦,手剧烈的抖着,“来人啊,来人啊...来人啊...”   殿内回响着皇帝嘶哑的嗓音,却并没有的得到任何回应。   他算计了一辈子,最终把自己也算进去了。   不久后,祁烨搀扶着璃妃走出了崇华殿,璃妃有些失魂落魄,祁烨招了招手,宴琨出现,祁烨扔给宴琨一个令牌,“拿着令牌将母妃送到祁王府去,好生伺候着。”   宴琨领命,扶着璃妃远去。   沉锦看着璃妃娘娘的背影,感叹,“看着当年自己曾经心爱过的人被下毒,命不久矣,璃妃娘娘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你心里也并不若你表面上这么平静吧?毕竟那是你的父亲。”沉锦突然看向祁烨。   祁烨负在身后的手攥紧,阖了阖眼眸,再次睁开已经没有任何情绪,淡淡道,“桓儿已经在相府外盘桓好几日了,你让人好生看着,莫要让他出危险。”   沉锦重重哼了一声,“杀父杀母的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报仇,我都恨不得一刀宰了那老匹夫,更何况是桓儿了。”   祁烨沉默半晌,“他想做便让他做吧,亲手了结他,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沉锦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突然道,“要下雨了。”   祁烨也抬眸,缓缓道,“是该下了。”   “也对,雨后才能有彩虹嘛。”沉锦轻笑一声,甩甩袖袍,高喊,“阿大,阿二,走喽,去相府讨杯酒水喝。”   两个青衣人不知从何处出现,对着祁烨行了一礼,然后迅速跟上沉锦,其中一人闷声道,“二爷,若是再唤属下阿二,属下就不客气了。”   沉锦轻呵一声,浑不在意,“花琰那小子还不是叫你们阿大阿二阿三十六,现在还不是活的好好儿的?还想吓唬本将军,臭小子,一个个都翅膀硬了是不是?” 第53章   祁烨回到府里时,天阴沉的可怕,雨却还未下下来,随手扯住一个侍卫问道,“夫人呢?”   “夫人在西苑陪璃妃娘娘。”   祁烨步子一转去了西苑,刚走到门前,江阮正好从屋内走出来,看到他,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下,“母妃刚刚睡着,花琰给她诊过脉,伤心过度,好好休养几天便没事儿了。”   祁烨点点头,站在那里没动。   江阮抬眸看他,他就站在她身前,她需要仰视才能看得到他的脸,天色昏暗,他的脸隐在暗光中,看不清神色。   江阮垂首,伸手去勾他的手,她方从屋里出来,手温热,他方从外面回来,手微凉,热与凉的相触。   祁烨突然弯身,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哑着嗓子,“阿阮,我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江阮身体轻颤了一下,本能的抬手,学他平常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柔软,“好,我们回房吧。”   祁烨摇摇头,“就在这里吧,陪母妃一会儿。”   祁烨牵着江阮的手到了院中的凉亭里,凉亭后是秋日里开的正好的菊花,散发着清香。   祁烨让江阮坐在凉亭的长凳上,然后自己躺了上去,头枕在江阮的腿上,脸颊轻轻蹭着她微微鼓起的小腹,心里渐渐安稳起来。   江阮的手轻轻抚弄着他的头发,垂眸看着他,他似是真的累了,不一会儿,呼吸便平稳了起来。   江阮招招手,示意漓儿将她的披风送过来,然后盖在了祁烨身上,祁烨听到漓儿的脚步声,睁了睁眼,看清来人后,又闭上了眼睛,在江阮怀里侧了侧身再一次沉睡过去。   除了秋风卷落叶的沙沙声,院内再没有旁的声音,江阮低头看着他,他的眉头紧紧蹙着,在两眉之间刻上了深深的沟壑,薄唇紧紧抿着,看来即便是睡觉也不能让他卸下心防。   似是做了梦,他的眉越皱越深,脸上表情也凝重起来,身体猛地抖了一下,江阮忙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般轻声哄着,“不怕,不怕...”   许是听到了江阮的声音,许是噩梦渐缓,祁烨渐渐安静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放松,呼吸也变得均匀了。   天色渐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江阮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在怀里沉睡着并没有要醒来迹象的祁烨,微微皱了皱眉。   此时宴琨拿了一把大伞过来,遮在江阮身后,正好挡住了被微风吹过来的细雨。   雨水打在琉璃瓦上,发出细小的声音,伴随着清风,祁烨竟好似睡得更熟了些,就连漓儿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茶杯都没有惊醒他。   宴琨眸子似是有些湿润,很小声的说道,“属下从来没有见主子睡得这么沉过。”   江阮抬眸看他,宴琨苦笑一声,“这十几年来,不是上阵杀敌,就是躲避追杀,还要万事筹谋,一闭眼,不知道睁开眼还能不能活着,哪能酣睡?”   “主子曾经说过,从他出生的那天起,便是一脚生,一脚死,这生死之间,往往只是一眨眼的事情而已,今日的一切,都是主子拿命换回来的,”   江阮手动了一下,垂眸看着他的睡颜良久,终于忍不住低头用脸轻轻蹭了蹭他的额头,祁烨似有所觉,想要睁眼却又仿佛陷在梦境里睁不开,只呢喃了一声,“林夫人...”   江阮怔了一下,继而轻声道,“先生,我在。”   祁烨似是松了一口气,脸上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本以为这天色像是要下一场暴雨,这风吹着吹着竟然将黑云吹散了,露出了湛蓝的天空,那细雨也渐渐停了,天也黑了下来,府内的下人将走廊处的灯笼点亮,院子里陷入一片柔和的光芒当中。   璃妃不知何时醒了,站在半开的窗边,看着凉亭内相依偎的两人,眸子渐渐湿润,‘啪嗒’一声落下一滴泪水,为了那些逝去的人,也为了她的孩儿这得来不易的幸福。   祁烨缓缓睁开眼睛,初醒的眸子尚带着些朦胧,是他难得露出的茫然。   江阮轻轻抚上他狭长的眼眸,低低道,“我有没有告诉过相公,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在她手心滑过,传来一阵微痒,江阮收了手,对上了他深邃的眸子,心里不由又是一颤。   祁烨嘴角微微勾了勾,“你没有说过,可是我能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   他一笑起来,眼睛微微弯着,烛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好像一轮明日,耀的人心尖都颤了,江阮脸一红,别开眼睛不去看他,“先生这脸皮倒是越发厚了。”   祁烨抬手抚摸她的脸,缓缓道,“阿阮,方才我做梦了,梦到我站在胭脂铺子外,天上下着雨,你为我出来送伞。”   江阮握住他放在她脸上的手,笑了,“所以你唤我林夫人吗?”   祁烨看着她的脸,舍不得移开眼睛,“是,那时你是林夫人,是为林家三公子守寡的寡妇。”祁烨顿了一下,“不,确切的说是为我守寡。”   江阮捂住他的嘴巴,“胡说什么呢,以后不要再提守寡二字了,我不喜欢听。”以前时尚不在乎,可是现在却变得格外在意。   祁烨亲了亲她的手心,将她的手拿下来放在脸上亲昵的蹭着,“我看不清你的脸,我想接你手中的伞,你却开始后退,退着退着就不见了,然后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眼睛看不见,在大雨中狼狈不堪的走着,呼喊着你...”   “那...我出现了吗?”江阮有些紧张的望着他。   “嗯。”祁烨点点头,“你出现了,你走到我面前,告诉我说,你永远都不会扔下我。”   江阮眼圈有些泛红。   祁烨看着她湿润的眼睛,嘴角竟然勾起一抹大大的笑容,嘴唇张合说了几个字。   江阮眉头微皱,微微弯腰附耳过去,“相公说什么?”   因着怀孕,她不能太过弯腰,祁烨撑起上身,唇抵在她耳边,近乎呢喃的嗓音,“我说,我想亲你。”   江阮下意识的偏头,祁烨的唇顺势亲了上去,一个翻身,将她抵在了凉亭的柱子上,舌顺着她因为些许惊讶而微张的唇钻了进去,撩拨着她的舌尖。   江阮一惊,下意识的看向漓儿的方向,漓儿早已不知何时便离开了,江阮推着祁烨的肩膀,“宴,宴...”   祁烨咬着她的唇,冷冷道,“阉什么阉,阉了他。”   宴琨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提起飞身上了屋顶,因着下雨,屋顶太滑,宴琨踉跄一下从另一边掉了下去。 第54章   ---   陪着璃妃娘娘用过晚膳,祁烨与江阮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   璃妃娘娘白日里来时有些失魂落魄,与江阮只简单的交谈了几句,便休息了,此时精神好了起来,才有功夫细细的打量江阮。   小巧的面庞,白皙精致,很温软的面相,让人看了,心里无端端的舒服,尤其是那双眼睛,与她对视的时候,会觉得整个人都暖融融的,嘴角都忍不住泛起笑容。   璃妃娘娘越看江阮越觉得满意,怜惜的握着江阮的手,“祁儿把你们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这些年苦了你了。”   江阮摇摇头,“不苦,母妃,真的不苦。”江阮这些话一点儿都没有矫情,她一直觉得自己最苦的时候是住在鲁国公府的那些年,而自从与祁烨,也可以说是与林家三公子沾染了关系后,她的人生才仿佛被加了蜜糖一般,慢慢甜了起来,让她觉得这个世上,还是要有所期望的。   璃妃娘娘对这姑娘有着莫名的好感,又看着她鼓起的小腹,那里面是她的孙儿或是孙女,这心里更是充满柔情,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玉镯带在江阮手上,拍着她的手,“母妃就把祁儿交给你了。”   不待江阮说什么‘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这种话,祁烨的大手也附在了璃妃娘娘与江阮交握的手上,插言道,“知道了,母妃。”   璃妃娘娘忍不住揶揄的看了他一眼,祁烨一脸正然的脸色,江阮耳根不由泛起了红晕,小声道,“知道了,母妃。”   之后的几日,似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当中,太子还是奉命监国,朝政也没有出任何的问题,朝堂上宁静的不能再宁静,却让人无端端的嗅到了暴风雨的前兆。   经过了那日在崇华殿与皇帝的一番逼宫后,祁烨仿佛又闲了下来,与江阮两人这几日每天陪着璃妃娘娘,下棋,看花,读书。   璃妃娘娘自从冷宫里出来后,身形便消瘦的厉害,这些天,心情高兴了,吃的饭食也多了,再加上花琰替她精心调养着身体,身体倒是胖了些。   江阮看着璃妃娘娘越发娇艳的面庞,感慨道,“难怪相公你长得这么好看,原来是母妃长得漂亮啊。”   璃妃娘娘忍不住笑了。   江阮看着祁烨的棱角分明的侧脸,有些嫉妒,“相公,难不成你在母妃肚子里是便如现在这般聪慧,尽挑璃妃娘娘脸上漂亮的地方来长?”   璃妃娘娘终于笑出声。   祁烨从棋盘上抬眸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天生的...”   江阮有些郁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长叹一口气,“孩儿啊,虽然娘亲很不愿承认,但是你还是随你爹多一些吧,既漂亮又聪明。”   祁烨难得嘴角抽了抽,对她这种像是夸奖又像是揶揄的词,有些一言难尽的感觉。   贺羽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在祁烨耳边轻声道,“主子,太子殿下以大将军难得回京需要好好休养一番的缘由撤了他禁军首领的职位。”   这禁军首领的位置,是沉锦回京后,蔡相上书皇上把原来的禁军首领换成了‘自己人’,而此时太子监国之时却又把沉锦给撤了,看来,太子与蔡相已经对沉锦起了疑心,或者是到了最后关头,开始谨慎起来了,连这个为他效忠了十多年的长乐军将军都不敢太过信任了。   贺羽的话并没有特意避开江阮与璃妃,两人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祁烨,祁烨只淡淡道,“无妨,由着他吧。”他本不想血流成河,但看来这次怕是不能如愿了。   祁烨又道,“告诉二爷,让他自己小心一些。”   贺羽点头,拱拱手退了下去。   贺羽刚走,宴琨又过了来,道,“主子,定国公与定国公夫人来了。”   璃妃娘娘眸子一亮,祁烨扔了棋子,站起身,扶着璃妃娘娘,与江阮一起迎了出去。   璃妃娘娘与定国公夫人是远方表姐妹,是一起玩到大的,后来,两人一同背井离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帝京,更是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璃妃娘娘从冷宫里出来后,定国公夫人曾无数次想要进宫见她,但都被定国公阻止了,局势未稳,那时进宫不明智。   而现在定国公夫人听说璃妃娘娘出宫了,再也忍不住,定要过来看看她,定国公也不忍心再阻止,便带她过了来。   当年,大皇子过世,定国公夫人还进宫去看过她,谁知道那一别便是十二年,姐妹相见,泪眼婆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两人之间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定国公与祁烨也有话要谈,于是两人去了书房。   江阮亲手泡了一壶茶,给定国公夫人和璃妃娘娘分别斟了一杯茶后,便也退出了房间。   定国公夫人看着门被关上,感概道,“江阮是个好姑娘,以后,你便是多了一个女儿了。”   璃妃娘娘眼角还带着些泪花,“是啊,她确实是个好姑娘,祁儿有福气,不过你家女儿也如阿阮这般大了吧,定然也是个孝顺的。”   定国公夫人的身体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垂了垂眼睑,继而抬头道,“不说这些了,说说这些年你怎么样,身体可还好?”定国公夫人看着她不复以往的容貌,忍不住再一次红了眼眶。   相隔十二年,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们还没有嫁人,还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样,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有着彻夜都说不完的话。   *   五日后,祁烨正在陪江阮睡觉,宴琨轻轻敲了敲门,祁烨出来,宴琨小声道,“午后,皇上让太子进了崇华殿,至此时太子还未出来。”   这几日皇上命自己的暗卫查了下毒的事情,此时怕是已经知晓真相,所以传唤了太子。   祁烨看了看已经西落的太阳,阖了阖眼眸,背在身后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天未亮,宴琨咚咚的敲响了房门,急切道,“主子,宫里传来了消息,皇上驾崩了。”   江阮打了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祁烨躺在床上很长时间,才缓缓起身,眸子冷冽的看不出一丝情绪。   江阮看着这样的他,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相公...”   祁烨转眸看她,好一会儿,才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有些嘶哑的开口,“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江阮摇摇头,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祁烨起身,如往常一般淡然的穿好衣衫,转身蹲下身体,拿起地上的鞋子帮江阮穿好,扶着她下床,又拿起她的衣衫一件件给她穿上。   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江阮一句话也不敢说,任由他为她做好这一切。   “这几日好好待在府里陪着母妃,不要出门,也不要见任何人,我要为父皇守灵,这几日怕是都不能回府,你好好吃饭,不要担心我。”祁烨一切如常的叮嘱着她。   祁烨说完转身往外走,江阮忙拉住他的手,“你,你也要好好地。”   祁烨没有回头,低低应着,“我会的。”   皇帝驾崩,是国丧,国丧期间,皇子要为先皇守灵,先皇子嗣凋零,不过太子和祁王,还有前段时间刚刚出生的小皇子,也被奶娘抱来为皇帝守灵。   守灵五日后,跪在殿外的大臣们开始谏言,“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太子殿下早日登基。”   太子表达了一番悲恸的心情后,接受了群臣的建议,让礼部开始筹备登基大典。   就在此时,跪在群臣中,穿着一身白色孝服的定国公站了起来,手中举着一道圣旨,高声道,“先皇遗诏。”   群臣皆匍匐在地,定国公走上前,站在太子与祁王面前,展开圣旨,声如洪钟,“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失德,以下犯上,蓄意加害于朕,今废其太子之位,终身幽禁,不得出府。”   定国公话语一出,众位朝臣顿时乱作一团,太子的眸子阴狠的看向了祁烨,祁烨垂着眸,淡然不语。   “叶大人...”蔡相开口,定国公冷冷看他一眼,“相爷莫急,本官这里还有另一道圣旨,不如一起听完再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祁王日表英奇,人品贵重,天资粹美,深肖朕躬,天意所属,是以俯顺舆情,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两道圣旨一出,众臣哗然,在先帝的灵前出了这两道圣旨,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不言而喻。   太子起身,蔡相也起了身,跪在地上的众位大臣也缓缓站了起来,并没有人开口接旨。   “叶大人,你可知假传圣旨可是株连九族之罪?”蔡相沉声喝道。   定国公扬眉,“杨大人,江大人,刘尚书,蔡尚书,你们来验证一下先皇的这两道圣旨。”   这四位大人分别是翰林院学士,御史大夫,还有吏部尚书,兵部尚书,这几位大人中有蔡相的人,也有保持中立的官员,但是先皇的圣旨是真的,不管他们是不是蔡相和太子的人,此时也只能脸色肃然的对蔡相点点头,示意他这诏书是真的。   蔡相眸子闪过一抹阴郁,他倒是没有想到祁烨竟然能够拿到皇帝的诏书,但是不管那诏书是真的还是假的,群臣都不会承认的,祁烨的皇家血脉本就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证实,突然的废太子与传位诏书都是在先皇死后,这目的性未免太过明显。   太子正要开口,被蔡相扯住衣袖,继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上前一步,义正言辞道,“先皇在世时,对太子甚是满意,从未流露出过想要废太子的意思,而祁王爷不过才回宫短短两三个月,竟然让先皇废了太子,传位于祁王殿下,这其中...”吏部尚书拖长声音,话没有说完,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已经很清楚。   “再者,先皇立下遗诏之时,可有大臣在场,如何证明这是先皇清醒之时立下的遗诏?”   “本官在场。”定国公开口。   “国公大人,在场的所有大臣都知道您家夫人与祁王的母妃璃妃娘娘乃是表姐妹关系,国公大人作证,未免有失偏颇,再者,先皇下诏书时一般会要杨大人和江大人在场,不知这次杨大人和江大人可在场?”吏部尚书转眸看向翰林院学士和御史大夫。   两位大人对视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蔡相忍不住冷笑一声,斜眸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祁烨。   祁烨一直面无表情的跪在灵前,此时才缓缓的撩袍起身,轻轻拍了拍孝服上的尘土,祁烨眼皮轻抬,看了一眼众位官员,垂了垂眼眸,突然伸手抽出了站在他身侧侍卫的长剑,那泛着白光的剑身滑过吏部尚书的喉咙,一抹红色飞过,落在白色的孝服上,吏部尚书保持着眼珠瞪大,不可置信的样子跪倒在了祁烨身前,没有了声息。   不知谁惊呼了一声,场面顿时乱了起来,蔡相与太子也俱是惊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当众杀人。   混乱之后,又渐渐安静了下来,祁烨手中的长剑垂落在地面上,带着血珠,清锐的黑眸里是没有一丝感情的冷意,语气凉薄,“谁还有质疑,不妨上前,本王解释给他听。” 第55章   今日之事,怕是不是一道两道圣旨可以决定的了,众大臣俱是一脸骇色,有人甚至腿脚虚浮跌坐在地。   禁军迅速出现,将整个大殿包围起来,蔡相稳了稳心神,厉色看着祁烨,“祁王爷在先帝灵前杀人,意欲何为?”说着扬了扬手,禁军手中持着长剑缓步往祁烨身边走来。   祁烨微微抬了抬眼皮,身边突然出现了十几个身着青衣的人,将他护在身后,与走上前的禁军对峙着。   蔡相眉头倏地拧了起来,祁烨身前那当头的青衣人他见过,是当日在相府里见过的--幽云三十六骑。   “沉锦。”蔡相大喝一声,心里猛地沉了下去。   “本将在。”沉锦分开一众大臣,踱步走了出来,脸上挂着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相爷,本将在。”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蔡相的手抖了一下,缓缓背到身后掩藏了起来。   沉锦上前一步,走到蔡相身边,弯腰拱手,一副恭敬的模样,小声道,“老师不是一直想见见我长乐军的玉面军师吗?今日末将便将他带来给相爷瞧瞧。”   “玉面军师?”蔡相顿了一下,猛地抬眸看向站在幽云三十六骑身后淡然而立的男子,整张脸克制不住的抖动起来。   那日宴席上,太子问起沉锦玉面军师的事情,起初他并未觉得有何异处,可是后来他越想越觉得不对,特地派人去查访,查到的关于玉面军师这个人的资料却寥寥无几,作为军师,与沉锦有十几年同袍之情,此次事情如此重大,他为何会不出现?难道真的是回去养病或者娶妻生子了吗?   蔡相心里起了疑心,此次事关重大,他不能把所有的赌注都下在沉锦身上,是以让太子撤了沉锦禁军首领的职位,此时想来,不禁有些后怕,若当时他把所有都压在沉锦身上,今日形势该是如何的可怕?   沉锦的声音很小,旁人听不到他说的话,但站在蔡相身边的太子却听了个清楚明白,心中也是一寒,双手攥拳,怒目瞪着沉锦,似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沉沉开口,“将军这是何意?”   沉锦直起腰身,对着先帝停灵的方向抱拳拱手,对众臣大声道,“长乐军受先皇器重,保家卫国,先皇驾崩,长乐军自然要效忠新皇,既然先皇废太子,传位于祁王殿下,那么祁王爷自然便是新皇,长乐军誓死效忠新皇陛下。”   沉锦的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一片宁静当中,站在这里的大臣,每一个人都知道沉锦是蔡相的得意门生,蔡相是文臣,这么多年能在朝堂上叱咤风云,长乐军可以说是他重要的助力,此时此刻发生的这一切,让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蔡相与沉锦之间闹翻了?   蔡相看着沉锦,胸口急剧的起伏着,十几年,沉锦在他面前扮演了十几年的好学生,甚至为他做过许多隐晦的事情,可是到头来却告诉他这不过是他取得他信任的一种手段,一种足以致命的手段。   祁烨竟然用十几年做了个局,引他入局,这份心思,是多么的可怕。   若不是仗着有长乐军,他和太子又怎会做如此计划,蔡相有些慌乱,手抑制不住的抖动起来,此时恨不得把沉锦剥皮拆骨,吞入腹中。   不管蔡相与沉锦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最明了的局势,便是沉锦是站在祁王这边的,众大臣心中对祁王自然是抱有成见的,今日的圣旨来的太过蹊跷,祁烨方才的那一剑杀了吏部尚书,震慑了这些人,众人心中各有各的思量,却无人敢上前说出心中的疑问。   其实,这些年,皇上为了收回政权,与蔡相之间明争暗斗,朝堂之上已经成了一盘散沙,有学识之人得不到重用,溜须拍马之辈却官运亨通,整个朝廷已经是个散架子了,若不是这些年有长乐军在边界守卫,边临之国早已趁虚而入了。   这些只会溜须拍马之人在分不清局势时,又如何敢冒然站队。   当然这其中还是有异类的,便是那翰林院学士杨大人,在此兵戎相见,气氛如此紧张之时,杨大人上前一步,一脸正色,“先帝遗诏,下官已经验明却是真的,但是其中所言却不知真假,太子是否谋害先帝,先帝立下遗诏之时是否清醒,下官以为还是要查明真相后再...”   杨大人话未说完,太子冷冷打断他,“杨大人难道看不出祁王这是在利用长乐军谋权篡位吗?哪还需要验明真假,本宫乃是命定的真龙天子,杨大人这是要造反吗?”太子一挥手,身侧的侍卫一剑往杨大人身前刺去。   既然已经如此,已无退路,只能拼死一搏了。   鄞湛飞身上前扯住杨大人的束腰将他往后拖了几步,然后飞踢一脚踢翻了那侍卫手中的剑,手一扬,一把飞刀射在那侍卫的胸口处,侍卫僵了一下身体,然后轰然倒地。   蔡相眼眸一暗,那飞刀他见过无数次,都是从他那些派去刺杀祁烨的手下身上得到的,而灭他们口的人竟然是幽云三十六骑的人?   十几年,十几年啊,蔡相又气又惊,捂住胸口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   剑拔弩张,形势越发紧张,祁烨不肯罢手,太子与蔡相自然也不会让步,上前一步,是至高无上的位置,后退一步,便是无尽的万丈深渊,什么先皇遗诏,正统的皇家血脉,都已经不重要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倒向哪一方也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便是剑与剑之间的对决。   蔡相此时心中尚存一丝侥幸,他让沉锦带了三万长乐军入京,以备不时之需,算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多亏他最后留了一手,将禁军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五万禁军对阵三万长乐军,应该是...可以与之一拼,蔡相心里也拿不准,毕竟那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长乐军。   但是此时长乐军尚在城外,他的禁军已经在城门上严阵相待,宫内还有一千余禁军,而此时他的身边却只有十几个幽云骑,即便他是诡谲的玉面军师又如何。   蔡相想到这些,又振奋了心情,不到最后关头,谁也无法言成败。   可是那些禁军却并不像他这般想法,禁军之前是直属听命于皇帝的,沉锦回宫后,蔡相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禁军首领撤职,换了沉锦,沉锦统领了禁军没几天,又被太子撤职,三番四次,禁军已是军心不稳。   而此时这些禁军面对的是什么人?是长乐军的幽云三十六骑,幽云三十六骑在大渝百姓心里是神一样的存在,他们是说书人口中在敌军中来去自如的幽灵,是杀人不眨眼的鬼魅,也是救百姓于水火的英雄,他们凭着几十个人,却将敌军几百人困死深谷,也曾经从千人围剿中全身而退。   虽都只是传言,但无风不起浪,禁军面对这样的幽云骑,心中难免打怵,虽然他们此时不过十几个人,但还是无人敢第一个上前去验证幽云骑是不是如传言中的那般可怕。   沉锦似是猜透了蔡相心中的想法,勾唇一笑,“相爷,本将驰骋沙场十几年,你一个文官,想要与本将谈谋略,是不是太过不自量力了?”   “我幽云三十六骑水里来火里去,遇到过多少陷阱诡计,本将尤记得太子,不,是废太子夸奖军师的言语,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废太子殿下与蔡相不会都忘了吧?”   蔡相与太子脸俱是一凛,沉锦嘴角的笑容越发大了,“相爷,你确定这些禁军可以与长乐军一战?还有,蔡相以为我长乐军只有三万吗?你错了,我长乐军此次入京乃是十万,虽然知道对付区区禁军用不着这么多兵马,但是,为了表示对蔡相的尊重,本将还是决定要用两倍的兵力来碾压你。”   “十万?”太子一惊,身形晃了一下,“不可能,明明只有三万长乐军...”太子陷入无尽的恐慌之中,大势似乎已去。   “三万长乐军?”沉锦挑眉笑着,“本将有多少人如果被太子如此轻易便知晓,那么我这个大将军也就该退隐山林,过晚年生活了。”   而此时,城门外,十万长乐军正严阵以待,却并没有攻破城门,显然是在等待着命令。   而皇宫处却并没有城门处那般平静,这几个月装成普通百姓进京的两千长乐军此时已经与宫门处的禁军兵戎相见。   长乐军的每一个将士都是从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相比而言,宫内的这些只是负责保护皇上安危的禁军变得不值一提。   听着宫门处的激烈的打斗声,蔡相与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么多年的准备难道就要付之一炬了吗?   此时鄞湛长剑一指,向着离他最近的禁军刺了过去,终于,对峙的时刻结束了,接下来便是血与血的对决。   祁烨往后退了一步,退到殿前,负手而立。   蔡相与太子隐在禁军后,深沉的眸子看着祁烨的方向。   他们中间是血战的长乐军和禁军,众大臣早在要打起来时躲到了大殿的柱子后,今日的皇宫注定了要有一番血雨腥风。   幽云骑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穿梭在身着银甲的禁军中,向这些瑟瑟发抖的百官证明了一件事情,幽云骑并不是传闻。   太阳升至最高处,俯瞰着这巍峨的宫城中所发生的一切,然后又渐渐西落,昏黄的光芒下是血流成河。   从十二年前,宫中的三皇子无故走失时,应该便注定了这一刻,十多年的蛰伏,等的不过就是这一天。   不知何处的血滴溅在白皙的脸上,平添一份妖冶,熟悉的长乐军的玄色盔甲占据了宫里的每一处,有兵将高喊,“城门上三万禁军已经投降。”   沉锦的剑架在太子的脖子上,嘴角泛着一抹冷意,一字一句道,”废太子。”   太子踉跄一下,瘫倒在地,蔡相被兵士架着胳膊跪在地上,似是有些癫狂,哈哈大笑着,眼角沁着些泪水,自古以来,成者王侯败者寇,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夕阳西下,尘埃落定。   不知哪个怕死的大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些溜须拍马的墙头草也慌忙跪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有官员立在那里,似是在坚守,又似是不知所措。   定国公高举手中的圣旨,声如洪钟,“先皇遗诏,传位于祁王殿下,先皇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新皇陛下早日登基。”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沉锦一脚踹开身前的废太子,转身跪倒在地,“请新皇陛下以民为本,早日登基,以安天下,莫要外族趁虚而入,扰我民心。”   几千的长乐军整齐如一的单膝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响彻云霄,震天动地。   大势已定,众大臣对视一眼,跪倒在地,恭敬道,“请新皇早日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地之间,所与人都匍匐下跪,只一人伫立在那里。 第56章   夜幕降临,祁王府燃起烛火,整座府邸都灯火通明的。   江阮与璃妃坐在前厅,四周站着十几个持剑的青衣人,整个厅里鸦雀无声,就连平日里呱噪如鹦鹉的花琰,面上也是难得的肃穆。   这么久了,宫里还未传来消息,江阮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放在膝头的手也越握越紧,璃妃娘娘察觉到她的不安,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不会有事的,放宽心。”   璃妃娘娘话音未落,宴琨飞跑着进了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狂喜,扑通一声跪倒在江阮与璃妃面前,声音激动,“娘娘,夫人,成了,成了。”   江阮慌忙站起来,蹲在宴琨面前,声音急切,“先生可还好?”   “好,好,没有受伤。”宴琨忙将江阮搀扶起来。   璃妃闻言,整个人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   “母妃,您怎么了?”江阮扶住她的身体,“花神医,你快来看一下母妃。”   花琰上前,要为璃妃诊脉,璃妃有些虚弱的摆摆手,“无妨,只是...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那我陪母妃回房休息。”璃妃的身体也是刚刚养好,一整日精神紧绷,此时怕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江阮将璃妃送回房,看着她睡着后,方才出了卧房。   宴琨在外候着,送她回房,“宫里这几日很乱,主子怕是无暇出宫,主子要夫人早些休息,按时用膳,莫要过于操心,等宫里定了,便接您和璃妃...太后娘娘入宫。”   今日一事,江阮虽未亲眼所见,但见祁王府内都是里一层外一层的兵将守着,那传言中的幽云三十六骑中的一半在此贴身护卫,由此可以想见宫中更是凶险万分,她念着他,想着要见他,可是,毕竟不同了,今日以后,他便是皇上了,再也不是那个在胭脂铺子前算命的儒雅书生了。   江阮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有喜有忧,喜的是他多年夙愿终于达成,忧的是...忧的是什么,她也说不清了,只觉心里复杂难言。   江阮回到房间后,宴琨便退下了,漓儿端了水进来给她洗漱,见江阮似是有心事的模样,“小姐,你不高兴吗?”   “没有啊。”江阮拍拍她的小脑袋,这些日子,漓儿倒是长大了不少,不止长高了,也知道察言观色了。   “那小姐怎么不笑?咱们公子做皇上了,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咱们了。”漓儿小脸上笑眯眯。   江阮忍不住轻笑出声,刚才还夸她长大了,一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如常了。   但是有些事情她还是要嘱咐她的,“漓儿,待日后入了宫,你万不可如现在这般,一定要多长些心眼,说话要小心,做事要小心,知道了吗?”   漓儿撅嘴,“那这么说来,咱们还不如在宫外自在呢,我都好久没吃阿六家的糍糕了。”   江阮刮刮她的鼻尖,“好了,快回去休息吧,不用陪我了。”   漓儿出去后,江阮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夜色越发深了,万籁俱寂,蜡烛的火焰也越来越暗,明明宴琨说了,他这几日许是都不能回府了,可是他不在身边,她却无法安眠。   不知过了多久,江阮迷迷糊糊的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她睡得并不凝,心里一惊,睁开了眼睛。   蜡烛还有半截,昏暗的光芒,房门打开又关上,来人带进来一阵初冬的冷风。   熟悉的身影,江阮松了一口气。   祁烨转身,对上了躺在床上人清亮的眸子,冷硬的表情渐渐柔软,“吵醒你了。”   江阮保持着躺在那里的姿势,眼睛紧紧追随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祁烨并未上前,而是除去外袍,站在那里等了半晌,待身上的寒意消散,才走到床边,伸手想要摸她的脸,想了想隔着被子抚了抚她的肚子。   他的手要离开时,江阮抓住了他的手,顺着他的力道坐起身来,想要触碰他,祁烨却避开她的手,后退一步,轻轻道,“脏。”   “陛下,热水好了。”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有些尖细的嗓音。   “送进来吧。”祁烨将被子裹在江阮身上,然后放下了纱帐。   房门被打开,江阮看到几个小太监抬了水桶进来,“陛下,水好了,要奴才伺候您沐浴吗?”   “不用了,你们出去吧。”祁烨摆摆手,小太监恭敬退了出去。   祁烨脱去衣衫,踏进浴桶,泡在热水里,让他有些僵硬的身体得到了缓解。   柔软的手抚上他的肩头,轻轻按揉着,祁烨靠在那里,闭着眼睛,将她的手握在了手里摩挲了一下,“屋里冷,上床去吧,我很快便洗完了。”   江阮轻笑,“身体不好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你总拿这事来说。”   祁烨嘴角忍不住勾起,睁开眼睛看着她,“怀孕了自然是辛苦的。”   “孩子已经快要六个月了,很安稳,有花神医在,我好的不得了。”江阮拿起绢布给他擦拭着身体。   热气氤氲,祁烨靠在那里,眸子看着她,舍不得移开眼睛。   “宴琨说你这几日会很忙,不会回府的,你怎么会这么晚回来?”江阮细细的给他清洗着胳膊。   “很多事情不是一日便能处理完的,我怕你见不到我睡不安稳。”祁烨握住她的手,“好了,你坐到一旁去,我自己来。”   “我可以...”江阮不依。   祁烨长长叹了口气,“阿阮,我们已经好久未曾...我是个正常的男人...”这样的日子里他本不应有这些心思,可是她的手抚在他身上,却让他有些莫名的亢奋,想要抱着她,狠狠的要她。   江阮仿佛被热水烫了般,瞬间收回了手,面红耳赤。   祁烨迅速清洗干净身体,穿好里衣,江阮终究还是不忍心,拿起干净的绢布给他擦头发。   不过粗粗的擦了几下,祁烨便阻止了她,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床上,“天快要亮了,陪我睡一会儿,我一会儿还要回宫里。”   “头发不擦干睡觉头会痛的,你睡,我帮你擦。”江阮再次拿起绢布。   她抬手帮他擦拭头发,里衣的系带松了开,露出大片白嫩的肌肤,因着怀孕,她的身体也似是更加丰满了些。   祁烨眸子暗了暗,想要别开眼睛,终究是忍不住凑到她白皙的脖子处轻轻蹭着。   江阮没有推开他,任由他亲吻着,手上动作不停帮他擦着头发,祁烨的手在她身上来回游走着,呼吸越发急促起来。   江阮被他弄得浑身发软,有些气息不稳,手中的绢布掉落在地,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祁烨脱了她的里衣,将她小心的放倒在床上,侧着身子在她唇上轻轻啃咬着。   江阮失去理智前约莫了一下时辰,推了他一下,喘着气在他耳边道,“马上要天亮了,你需要休息。”   祁烨已经起了兴致,唇沿着她的脖子往下,声音模糊不清,“这就是休息,我问过花琰,这个月份小心一些是可以的,我会轻一些的。”   江阮心里疼惜他,想着让他多休息一下,可是他此时这般,她又不忍心拒绝他,只好由着他去了。   他的唇轻柔的触碰着她的肌肤,粗粝的手指所到之地惹来她一阵轻颤,江阮只觉浑身像是被热气熏染了一般,有些轻飘飘的,他尚未干的湿发拂过她的肌肤,让她麻麻痒痒的,江阮忍不住轻唤了一身,“相公...”   祁烨小心的俯身,含住她的唇,感受着她的愉悦。   一番鱼水之欢后,祁烨大汗淋漓,白日里的劳累却似乎得到了疏解,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祁烨下了床,打开房门,外面的小太监立刻拎了热水过来,祁烨难得怔了一下,崔铨上前,“陛下沐浴吧,天也快亮了,该进宫了。”   宴琨在一旁瞅着,啧啧了两声,这宫里的太监到底是比他们这些粗老爷们会照顾人,这大半夜的听皇上墙根,掐着时间送上热水,佩服佩服。   祁烨替江阮擦洗了一下身子,将她裹在被子里,一边穿衣一边道,“礼部定了日子,三日后是登基大典,那日我会在登基大典上一道立后,你心里有个准备。”   立后?江阮心里一动,脑子转了几圈,有些犹疑的开口,“我...臣妾的身份...怕是会引来群臣不满,相公...陛下你初登大位,根基不稳,此时立后未免不妥,还是...”   祁烨猛地转身看她,眸子犀利,声音有些冷厉,“方才的话,你再一字一句的说一遍给我听?”   江阮察觉到他的怒气,不知哪句惹了他不快,眨了眨眼睛,“...孩子好像踢我了...”   “嗯?”祁烨脸上一喜,快步走上前,头贴在她的肚子上,前段时间,江阮就告诉他孩子会动了,可是只要他去触碰她的肚子时,从来没有感觉到过。   “傻瓜。”江阮嘴角泛起柔和的笑容,拍拍他的头,“你贴着被子怎么感觉。”说着牵起他的手伸入被子中放在了她的肚子上。   今日这个小东西似乎格外活跃,扑通扑通的踢个不停,祁烨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的手下,江阮的肌肤一鼓一鼓的,像是小脚在到处乱踢。   祁烨的手流连在江阮的肚子上,不舍得离开,直到崔铨在外道,“陛下,天色不早了,该回宫了。”   祁烨方才起身,下意识的想要倾身在江阮唇上亲吻,在触碰到她唇的那一刻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的顿住了,面上表情突然变得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我生气了。”然后给她掖好被角,转身离去。   江阮躺在那里,有些恍惚。 第57章 二更合一   祁烨走后,江阮睡了一会儿,快到晌午时方起身,一出房门,便看到院内站了十几个太监丫鬟,见到她都跪倒在地,“奴才(婢)叩见皇后娘娘。”   江阮有些微的怔愣。   宴琨靠近她身边轻声道,“这是主子挑来伺候夫人的。”   江阮点点头,抬抬手,“都起来吧。”   不止江阮这里,祁王府里也多了好多人,江阮前往太后院落的这一路上,见到了无数个宫女嬷嬷,确实是不同了。   太后的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江阮给她行礼请安,太后对她摆摆手,“不要这些虚礼了,来,到母后这里来坐。”   江阮顺从的坐到她身边,太后对一旁招招手,一个有些年纪的老嬷嬷走过来给江阮行礼,“奴婢月谷见过皇后娘娘。”   对于皇后娘娘这个称呼,江阮始终觉得不妥,在璃妃娘娘,此时的太后面前,更觉不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太后似是看出了她的犹疑,拍拍她的手,“这位月谷嬷嬷是我刚入宫时,先皇派给我的丫鬟,一直跟了我许多年,我被打入冷宫后,她也一直陪着,今儿早上,皇帝来过,说登基那日,要一并立后,你未入过宫,以后便让月谷跟在你身边,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问她。”   “母后,登基大典之日一并立后,您同意了?”江阮有些迟疑。   “自然同意了,为何不同意?”太后笑了笑,接过一旁宫女递上的百合银耳粥,用勺子搅着直到放凉了些才放到江阮面前,“把这个喝了,暖暖身子。”   江阮垂眸,绞着手中的帕子小声道,“母后难道不觉得这个时机不妥吗?”   太后视线在她脸上看了半晌,叹息着摇摇头,“你呀,同我当年一样傻,为了男人,不考虑自己,只想着为他付出所有。”   江阮抬眸,太后望着她的脸,却又似乎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在看很久以前的另一个自己,“当时我同你一样,觉得只要他好了,我怎样都无所谓了。”   太后苦笑一声,“到如今却就只换来如此下场。”   江阮握住她的手,“母后...”   太后对她笑笑,“无妨,已经都过去了,好在他的儿子同他不一样。”   “祁儿打小就有些孤僻,性子也古怪,他不像旁的孩子一般喜欢那些花哨的小物件,对什么都不太在意,以前瑞儿逗他时总说,若是他如何如何,便给他这个宝剑,那个宝珠的,但祁儿向来不屑一顾,瑞儿总叹气,说这个弟弟一点儿都不好玩。”提起过世的大皇子,太后一脸柔情。   顿了顿,太后又道,“但是越是这样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对自己在乎的就越执着,这些年我不在他身边,他受了多少苦多少委屈,我这个做母亲的想起来便觉得扎心窝般的痛,他到底是我生出来的,他什么脾气,我这个做母亲的岂会不知,什么都自己忍着,受着,身上背负了这么多的责任,他却硬挺着,那心里得有多苦啊。”   江阮的心募得疼了一下。   太后偏头抹了一把眼泪,又道,“这个皇位他以前时从来没想过要得到,可是为何费尽心机的去得到它,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他坐上这个位子,大家会平安,以后的日子能安安稳稳的过下去,这便是这个皇位存在的价值。”   “他前半辈子过的太苦,后半辈子就应该过的开心一些,什么能让他开心?”太后看向江阮,“你在他身边的时候,是母后见到过的他最开心的时候,若立你为后能让他开心,那便立你为后,管他谁反对呢,他做皇帝还不是全天下都在反对,可是谁又阻止得了呢。”   “所以,想这么多做什么,他既然说得出,便做得到,你就好好顾好你自己,顾好孩子,让自己开开心心的便好了。”   这是太后第一次敞开心扉且神情平静的跟江阮说起这些过往的事情,她知道,这些事情是祁烨的痛处,同样也是太后的痛处,这一十二载,他们母子两个都不好过。   此时她能说出来,心里应该是有些许的释怀,江阮心里既舒了一口气又因着太后的话语满腹感动,站起身对太后行了一个大礼,万语千言化作一句话,“谢母后。”   宫里派来的嬷嬷给江阮量了尺寸,这几日要赶着把立后那日的凤袍赶制出来。   祁王府没闲着,宫里自然也没闲着,长乐军一部分回了边界,还有三万驻扎在京中,幽云骑接手了禁军,所有兵力也在整顿当中,在此期间,祁烨整顿了朝堂,将蔡相的党羽撤职的撤职,下狱的下狱,百官之间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但是祁烨却又要翰林院学士杨大人暂代宰相之位,这又让那些有学识的官员有了一些希望,这杨大人空有翰林院学士的官职,却向来没有实权,他为人古板,不会溜须拍马,又不会迎合皇帝,即便学识渊博却也得不到皇上的重用。   而此时新皇对他委以重任,是否是新朝一个好的开端呢?   朝堂上的事情顺利的进行着,宫内的事情祁烨到还没得空解决,皇后被禁足,蔡相入狱,蔡家被封,废太子幽禁府中,一切已经都是有心无力,却还有一人怒火愈加旺盛,那便是先前的皇太后,此时的太皇太后。   一天之间,天翻地覆,太皇太后怎会咽的下心中的这口气。   崔铨端了一杯茶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小声道,“陛下,太皇太后的婢女过来说太皇太后请陛下去一趟。”   祁烨手执毛笔批阅折子,头也不抬,“不见。”   “太皇太后那里,陛下怎么说也得去一趟的,她到底是陛下的祖母,若让那些有心人抓住这个把柄,怕是又要大肆渲染了。”   “等登基大典过后再去,朕现在没空应付她。”   “好,那奴才出去打发了那婢女。”   崔铨很快便回来了,祁烨又道,“宫里的这些寝殿收拾的如何了?”   “回陛下的话,先皇的那些妃嫔,奴才将她们安置到了清凉殿里,那里以前住的都是太妃,其他宫殿已经全都重新收拾了一番。”   “嗯。”祁烨点头,“太后还是住在云泉宫吧,多分派一些宫女太监过去。”   “是。”崔铨应着,“那皇后娘娘住在何处?”   祁烨顿了一下,搁下手中的笔,“离这崇华殿最近的是哪个宫?”   崔铨想了想,“离这里最近的,景致好一些的便是茗萃宫,先前倒是没有妃子住在那里,那里离着这崇华殿太近,这蔡太后怕那些妃嫔趁机接近皇上,所以便将那宫给封了,不许人住。”   “好,便是那里了。”祁烨点头,“你准备一下,明日朕会接太后还有皇后入宫。”   *   翌日便是登基大典,祁烨特地回府亲自来接太后与江阮入宫,祁王府也早已准备妥当,但是祁烨却并没有见到江阮。   祁烨眉头微皱,“夫人呢?”   宴琨上前道,“夫人去找桓儿公子去了。”   祁烨点点头,转身往湖心亭那里去。   远远儿的便看见江阮与榕桓站在石桥上说着话,祁烨步子顿了顿,才走上前去。   榕桓耳力眼力都是过人的,早就看见他了,对他行礼,“见过皇上。”   江阮后知后觉,转身才看到祁烨,忙也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祁烨看到二人对他恭敬的行礼,心里就烦躁不已,隐忍着道了一声,“免礼吧。”   江阮起身,“相公...”   这一声相公让祁烨脸色有所缓和。   “相公,桓儿说他不想跟咱们去宫里。”江阮皱着眉,她在这里劝了他好长时间,榕桓却铁了心不肯进宫。   祁烨双手负在身后,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良久才开口,“若不愿进宫就算了,日后这祁王府便是你的府邸了,我会多派些人手来照顾你。”   “不用,我一个仆人也不想要。”榕桓垂眸,抿唇道。   桥上有些寂静,直到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不要仆人便不要仆人了,多了人伺候是累赘,我在京的这些日子也会搬过来住,还有幽云骑,贺羽他们,都过来住,你放心,这祁王府安静不了。”沉锦大踏步的走过来,大手狠狠揉了揉榕桓的脑袋,“臭小子,知道二叔来了京里,竟然不去见我。”   祁烨稍稍放下了些心,“那就麻烦二哥了。”   沉锦啧啧两声,“呦,做了皇帝后倒是客气了许多。”   祁烨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对榕桓招招手,“桓儿,你随我来。”   榕桓跟在祁烨身后往前走了几步到了竹林外,祁烨停住了脚步,转身看他良久,才缓缓启口,“桓儿,我与你虽不是父子,却情同父子。”   祁烨这话一出,榕桓便红了眼眶,祁烨也仰头看了看天,声音有些嘶哑,“三叔知道你的心结,今日三叔便给你一个承诺,不管你想做什么,三叔都不会阻拦,无论你做了什么,所有的一切,三叔替你承担。”   祁烨将一个玉牌递给他,“这个腰牌可以去任何地方,包括大牢。”   榕桓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顿了很久,才伸手接了过来。   祁烨深深看他一眼,迈步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无论人前人后,我都是你三叔,不是皇上。”   祁烨站在那里静静的等着,榕桓胸口起伏,最后轻轻道,“我知道了,三叔。”   祁烨回到江阮身边时,沉锦已经不见了人影,祁烨牵起江阮的手,“走吧。”   江阮看着远处那个竹林边的清瘦身影,心里到底是不忍,“咱们就真的吧桓儿扔在这里了?”   “桓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等他想通了,便好了。”   *   回宫的路上,两人坐在马车里,祁烨的脸有些阴沉,江阮想了良久,才凑过去小声道,“你,不会还在生气呢吧?”这两日他特别忙,每到深夜才回来,睡不过两个时辰便又走了,两人也未交谈几句,江阮倒把他那日说的话给忘了。   祁烨别开脸,将自己身后的垫子也塞到了她背后,沉默不言。   江阮往他身边挪了一下,祁烨便往一旁挪一下,江阮再靠近,祁烨再躲,江阮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陛下是嫌弃臣妾了吗?”   有些幽怨的语调,好似是不受宠的弃妇。   祁烨嘴角难得抽了一下,没说话。   江阮见他还是毫无反应,忍不住轻笑一声,以前她怎么不知道他这人这么别扭呢。   江阮又往他身边蹭了一下,祁烨要躲,江阮先他一步抱住了他的腰,轻声道,“我错了,是我想多了,是我不相信你。”   祁烨任由她抱着,没说话,江阮抬手捧住他的脸,对上他的视线,忍着笑,一本正经的开口,“先生,我错了。”   祁烨看她良久,轻哼一声,面无表情,“我从你的眼睛里没有看到诚意。”   江阮,“......”   江阮觉得她家那温润如玉的先生似乎是变了许多,初见他时他是宁静致远,飘然物外谪仙一般的人,而此时做了皇帝,本应更加不食五谷,却不知为何,身上却突然多了这么多的烟火气,还学会生气了。   江阮放下手,坐的离他远一些,悠悠道,“方才我与二哥谈论了些时候。”   祁烨不说话。   江阮继续道,“二哥倒与我说了些事情。”   祁烨放在膝上的手动了一下,还是没言语。   江阮侧眸看他一眼,勾了勾嘴角,“二哥说,当日先皇下了圣旨要你们三兄弟中其中一人娶我,大哥已经娶妻,自然不能再娶。”   “二哥说当时他为了不娶我,于是离家出走了。”   祁烨脸上表情有些不自在。   “当日相公说二哥离家出走,圣旨已下,别无他法,所以你便娶了江家二小姐,对吗?”   祁烨攥了攥手,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   江阮挑眉,“可是二哥不是这么说的,二哥说当日他离家出走后,你便派人把他逮了回来,逼他娶亲,最后没办法,义父便让你二人抓阄,可是你作弊,把两个阄都换成了二哥的名字...”   祁烨终于忍不住开口,“没有,那阄也被二哥换了,最终还是是我抽到了。”   “可是相公不承认,又要与二哥比他不擅长的围棋。”   祁烨叹了一口气,“是,但是这次还是我输了。”   江阮转眸看他,哀怨道,“如此百般推诿?陛下就这么不想娶我吗?”   祁烨对上她的眸子,不知为何,心里突地跳了一下。   江阮偏开头,看向车帘,努力忍着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清冷道,“我生气了。”   “阿阮,并非你想的那般...”祁烨轻咳了一声,往江阮身边靠近了些,江阮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一些。   “当日确如二哥所言,可是你知道吗...”祁烨放柔嗓音,“阿阮,我下棋从未输过,这辈子只输了那一次...”   祁烨说着,又往江阮身边靠了靠,江阮再躲,祁烨大手扣住江阮的下巴,将她的头转过来,对上了她染笑的眸子,祁烨松了一口气,捏了捏她的鼻子,吻了上去,江阮推搡着他的肩膀,悦耳的笑声回荡在马车内,祁烨贴着她的耳垂低低道,“阿阮,我们是命里注定的...”   *   翌日是登基大典,祁烨要先前往太庙,所以比江阮早,他走时,江阮还在梳妆。   在太庙拜祭完天地后,祁烨又回到宫中在中庭殿接受内廷大臣拜礼,再到大殿接受王公大臣拜礼,拜礼后,祁烨对早已等候的太后行三跪九叩之礼。   然后,宰相宣读继位诏书,群臣叩拜,山呼万岁。   整个仪式繁琐而冗长,直至左庆门处鸣起钟鼓声,整个仪式才算是结束。   祁烨一身玄色蟒袍,坐在大殿之上,微微抬手,对殿下群臣抬手,“平身吧。”   祁烨抬眼示意了一下崔铨,崔铨手执圣旨上前,“奉皇太后慈谕,今有江氏之女江阮,蕙质兰心,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今特诏告天下,立为中宫皇后,授绶玺,掌凤印,统御后宫,以襄内室。”   皇帝之前并未同礼部言明今日一同立后,所以众大臣愣了一下。   这边江阮自大殿外走入,皇后服繁琐而厚重,后冠更是华丽沉重,江阮怀了身孕本就有些行动不便,走起路来有些笨重,一步一步缓缓的往祁烨走去。   众大臣侧目看她,江阮手心里沁出一些薄汗,面上努力保持着端庄的模样。   祁烨看着她,从龙椅上站起来,几步走下来,大步走到江阮身边,握住她的手,撑住她的胳膊。   “陛下,于礼不合。”江阮有些急切,他本应坐在那里等着她对他下跪叩拜。   祁烨稳住她的手,目视前方,“我本就是个混不吝的皇帝,哪有什么礼数可言。”   他一身玄色蟒袍,她一身大红云锦凤袍,两人相互扶持着,自大渝的众文武百官面前走过,慢慢的往那至高的龙椅走去。   拾阶而上,祁烨弯身拎起她有些绊脚的袍裾,大殿内百官倒吸一口凉气。   江阮也是焦急难安,“陛下...”   祁烨充耳不闻,直起身,握住她的手转身,江阮甩开他的手,弯腰屈膝要对他行叩拜大礼,祁烨却执着的撑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揽住她的腰,面对众大臣,淡淡道,“这是朕的皇后江氏,众卿家可以行礼了。”   众臣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没有哪一个皇帝是在登基大典上突然立后的。   而且这个皇后还是个嫁过人的寡妇。 第58章   “陛下,今日是新皇登基大典,立后可以改到别的日子。”众官员没有敢说话的,新上任的丞相杨大人挺身而出,跪倒在大殿之上。   祁烨见状,知道一时半会儿是没有结果的,搂着江阮在龙椅上坐下。   祁烨看着跪在殿下有些心慌的新任丞相,难得的和颜悦色,“那杨丞相觉得哪天合适?”   “立后乃是大事,万不可草率,皇后乃是后宫之主,是天下女子的楷模,不可……莽撞行事。”这位杨丞相说的话的还算是委婉,但潜在意思却是在说皇上思虑不周,也是在暗指江阮的身份是不能做皇后的。   祁烨脸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但似乎没有生气,再加上丞相大人做表率,有些官员便也跪倒在地,高喊,“臣附议。”   底下的大臣跪倒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有附议,而这一半大臣是以鲁国公为首的。   鲁国公走出来,先是对皇上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看向跪在那里的丞相,“杨丞相所说何意?立后乃是皇上的家事,臣子怎可妄言。”   江瀚海当日在蔡相的鼓动下对祁烨行射杀一事时,鲁国公并不在府,再加上这些年他已经不太关注朝政,只回府后有所耳闻,并不十分清楚,而此次祁烨登基,蔡相太子都落难,鲁国公府却未受太大牵连,想来是皇上是看在太皇太后与江阮的面子上才对他们网开一面。   江静娴那里已然不能依靠,他们江家日后靠的自然是这江家二姑娘,既然皇上要立她做皇后,他们娘家怎可不助她一臂之力。   鲁国公说完看了一眼江瀚海,示意他出列为自己的女儿说几句话,江瀚海浑身都是冷汗,有些事情他瞒了鲁国公,鲁国公不知事情的严重性,他的心里却是慌乱的很,新皇为何不动鲁国公府?他不敢往深里想,一想便觉胆战心惊。   见江瀚海不动,鲁国公皱了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跪在地上的杨丞相站起身来,与鲁国公对视,“老国公难道不知皇后乃是后宫之主,后宫安宁,皇上才能专注国事,立后乃国之大事,怎能是皇上一人之事呢?”   不待鲁国公说话,杨丞相冷笑一声,“莫非是因为陛下要立的这皇后娘娘乃是你江家的小姐?”杨丞相向来看不惯江府的行事,尤其是江瀚海,知道这上面坐的这位乃是江瀚海的女儿,他对江阮更加不满意。   “杨……”   鲁国公一个字还未说出口,就又被杨丞相打断,“皇后之选应慎之又慎,怎么也得是王公大臣的嫡出小姐,而据臣所知,这位江家二姑娘不过是个歌姬的女儿,更甚者,这位二姑娘还嫁过人,所嫁之人乃是林公公的义子,还是先皇赐过婚的,请问老国公,本官说的可对?”   鲁国公被杨丞相说的哑口无言。   “皇上……”杨丞相再次跪下,“立后之事还请皇上三思,请太后三思。”   “请皇上三思,请太后三思。”听闻皇上要立的皇后是个寡妇,大半的官员都跪了下,这太荒唐了,皇后娘娘怎么能做过寡妇呢?这种身份连个妃子都不能册封的。   祁烨静静看着殿内跪着的众人,就在众人汗流浃背,不知这位新皇在想些什么时,祁烨才淡淡的问了一句,“朕有一事不解,朕娶妻生子,与你们有何干系?”   众大臣愣了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   江阮此时已经是非常淡定了,对于祁烨时不时出人意料的行为,见的多了,心理承受能力也变强了,用句通俗的话来说便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祁烨站起身,走了两步,高高的站在那里,睥睨这跪在脚下的众人,“在众位大臣回答朕的问题前,朕还有一事需要解释一下,此事本与你们无关,但为了皇后清誉,朕就勉为其难说一下。”   祁烨面色不冷不淡,他平日里少言寡语,做了皇帝后却需要同大臣之间多说上许多话,可见真的是勉为其难。   薄唇轻启,略显清冷的话响在大殿之内,“皇后娘娘曾为之守寡三年的那个人便是朕。”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皇后娘娘不是寡妇吗?丈夫死了才能称之为寡妇,皇后娘娘怎么能是为皇上守的寡呢?   祁烨终于有些神色不耐了,沉锦与他一同长大,岂会不了解他,忙出列道,“众位大臣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但是当日与皇后娘娘成亲之人确实是咱们皇帝陛下,只不过因为各种原因,皇后娘娘以为陛下已经过世,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后娘娘依然不惧世俗眼光,为皇上守寡三年,真是可歌可叹啊!”   沉锦这一番解释有些模糊,但话里话外却带着很明显的一层意思,这是皇家秘闻,你们这群老古板可以闭嘴了。   众位官员不是傻子,自然也不会傻到真的去问当年皇帝陛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之间无人说话,都看向了带头的杨丞相。   祁烨负手而立,“好了,现在回到朕方才的不解,朕请问众位大臣,朕娶妻生子,与你们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有大关系,皇后岂可乱立,你既是天下人的皇帝,家事便也是国事,不说立后了,就是吃喝拉撒睡也是国之大事啊!   当然这些话众官员只是在心里想想,没人敢做这个出头鸟。   当然,还是除了一人,便是这杨丞相。   杨丞相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又跪下,“皇上……”   “杨丞相是要为朕解释这件事情吗?”祁烨冷冷倪着他。   杨丞相看他一脸寒霜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却硬着头皮匍匐在地,“皇上,立后乃国之大事……”   祁烨摆摆手,“把杨丞相打入大牢。”   这次不止众官员瞠目结舌,就连江阮与太后二人也俱是有些诧异。   江阮恍惚间看到众位官员头上飘着四个字,昏君,妖后。   侍卫上前,将杨丞相带出了大殿,杨丞相直到出了宫门才反应过来,这个皇帝就因为他的谏言把他关进大牢里去了?   朝堂上,祁烨淡淡看着那些大臣,“还有哪位爱卿要上前为朕解释一番的?”   皇帝的话清清淡淡,犹如那日在先皇灵前斩杀吏部尚书一般,那些大臣哪里敢说话,头垂的更低了,就怕皇帝看到自己,然后如同杨丞相一般被关到大牢里去。   “既然如此……”祁烨走回江阮身边坐下,清冷的眸子在众大臣身上扫过,“咱们君臣想法应该是一致了,所以,众卿叩拜皇后娘娘吧!”   谁敢不拜?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臣朝拜,高呼千岁。   沉锦嘴角忍不住的抽搐,这哪是什么皇帝啊,这明明就是占山为王的贼匪头子呀。   *   自大殿内出来,祁烨便把江阮头上的凤冠摘了,扔给一旁的崔铨,大手在江阮脖子上揉捏了两下,“累坏了吧?”   江阮看着他,一言难尽的表情。   两人先将太后送回云泉宫,从云泉宫里出来,坐上轿撵,江阮方开口,“陛下...”   祁烨没看她,“你不会是又想说‘不妥吧’。”   江阮,“......”   江阮轻咳一声,“臣妾只是觉得就这么把杨丞相关入大牢确实是不...不太合适。”他刚刚登基,国事尚需丞相大人辅佐,这么做,怕要寒了那些有抱负的官员的心。   祁烨转眸,静静的看着她,“以后,你要这么臣妾陛下的喊一辈子吗?”   江阮怔了一下,祁烨别开头,语气有些冷硬,“我不爱听。”   祁烨似是有些别扭,不待江阮说话,又淡淡道,“这杨丞相是个古板的人,空有满腹学识,却古板守旧,不知变通,若朕不把他这毛病给治了,日后吃苦的还是朕。”   江阮不知他所说何意,但他总归有自己的想法,便不再问下去,往他身边凑近,握住他的手,“相公,我有一事想要求...”   祁烨冷冷看了她一眼,江阮的舌根打了个结,磕巴了一下,“想要同你商量。”   “江静柳吗?”祁烨的眼睛似是已经将她看透。   江阮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相公怎么知道?”   她心里想什么,他岂会不知?   祁烨没回答她,只道,“你是皇后,接自己妹妹入宫陪自己住一段时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为何要问我?后宫之事乃是皇后做主,不需同朕商量。”   江阮越看他越觉得他似是又生气了,正纳闷着,他又开口了,“你要记住以后你是皇后了,你若看谁不顺眼,或是谁惹你不高兴了,尽管惩处,这才是皇后应该做的事情。”   江阮,“......”目瞪口呆,是谁告诉他这是皇后该做的事情的?   “要了这江山做什么,为的便是随心所欲。”祁烨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   江阮,“......”   此时的江阮特别想下了轿撵,同杨大人一般跪倒在他身前,高声呼喊,“皇上,要了这江山是要替百姓谋福祉的,不是为了让您随心所欲的。”   没有听到江阮的声音,祁烨看她,“怎么了?”   江阮忙摇头,盯着他的眼睛,“相公,你是生气了吗?”   祁烨有些不自在的偏开眼眸,自从他成了皇帝后,她对他似是有些疏远了,总觉得中间隔着些什么,不再像以前那般亲密无间,多了些恭敬,他明里暗里说过这么多次了,她竟然毫无所觉。   江阮看着他,若有所思。   *   这边定国公亲自将杨丞相送进了大牢,杨丞相有些心如死灰,本以为新皇是个勤政爱民的皇帝,可是这么看来,却也是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   昏暗的大牢,狱卒在前头带路,所经之处,没有一个犯人,杨丞相心里有疑问,却没有开口问,而是昂首阔步,有一种宁死不屈的威严。   走到监牢尽头,杨丞相宁死不屈的脸却带上了一抹惊诧。   狱卒打开锁,“丞相大人,这是您的牢房,请进吧。”   那牢房上挂着写了‘丞相府’三字的牌子,牢房内,布置的富丽堂皇,高床软枕,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金丝楠木的桌椅,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倒是比他家里还要华丽许多。   定国公忍着笑,“这是陛下昨个儿让人布置的,陛下说,日后相爷怕是要经常出入这里,所以亲手给您写了个牌子。”定国公指了指那龙飞凤舞,笔力遒劲的‘丞相府’牌子,又特意强调,“这可是皇上亲手写的,很值钱的。”   杨丞相嘴角忍不住的抽搐,皇上到底要做什么?以此来利诱他让他支持他立后?   定国公就是为了看杨丞相这幅震惊的模样,所以才亲自将他送来,此时见到了,满意的走了。   杨丞相坐在这别具一格的牢房里,百思不得其解,这新皇到底要做什么?   傍晚时,户部尚书与工部尚书来到了牢房,杨丞相很是欣慰,还是有正直的大臣不惧权势,敢在这个节骨眼来看他的。   户部尚书与工部尚书对他拱拱手,“相爷,下官有些政事需要与您商量。”   “政事?”杨丞相愣了一下,继而叹了口气,“我现在被关在大牢里,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哪有资格与你们商量政事。”   户部尚书开口,“皇上说了,您该坐牢坐牢,该处理政事处理政事,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杨丞相,“......” 第59章   所有的事情都在悄悄的步上了正轨,江阮一直为祁烨担忧着的一颗心也悄悄松了下来,茗萃宫的寒梅迎着初冬的第一场雪盛放了,仿佛是在预示着新的生活开始了。   前几日因着登基的立后的事情,江阮一直未睡好,今日终于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睡了个好觉,她醒来时已是明日高升,身旁的位置早已没有了人。   虽是初冬,但祁烨怕她冷,早早的烧了地龙,屋内暖烘烘的,江阮方坐起身来,宫女便已经来到床边,撩起纱帐,“娘娘您醒了。”   江阮看了看大亮的天,初醒的朦胧渐渐褪去,“陛下呢?”   “陛下很早便去上朝了,特意嘱咐奴婢们不能唤娘娘起身,让娘娘多睡一会儿。”   “陛下很疼娘娘呢。”一个小宫女掩嘴笑。   “口无遮拦。”月谷正好从外面走进来,呵斥那个宫女,“娘娘也是你能打趣的?”   小宫女忙跪下,“娘娘恕罪,奴婢多嘴了。”   江阮笑了,“无妨,起来吧,没这么多规矩,姑姑多虑了。”   月谷扶着她下床,“是娘娘心善。”   漓儿跑进来,手里拿着新折的梅花,小脸上满是笑容,“小...娘娘,这是昨夜开的梅花,你快来看看。”   傲雪而开的红梅,迎面而来带着些微凉的清香,漓儿将那梅花插在花瓶里,美滋滋,“娘娘,这是宫里最高的一株梅树上最高的一枝,美吗?”   江阮坐在那里由着宫女给她梳妆,“那么高,你怎么摘得到的?”   “宴大哥上树摘得呀,早上奴婢在梅园里收集雪水,恰好皇上上朝路过那里,便说把新开的梅花折一枝给娘娘,奴婢便说要最高的那一枝,陛下本来是要上树的,被宴大哥拽住了,说陛下都做了皇帝了,跳上跳下的不威严。”   想到祁烨穿着龙袍上树摘梅花的样子,江阮忍不住笑了,漓儿将花瓶递到她面前,献宝似的,“娘娘,美吗?”   “美。”江阮抬手拂去她头上的一朵雪花,“谢谢漓儿。”   漓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不是谢谢奴婢,是要谢谢陛下。”   江阮脸不由的一红,轻咳一声,“陛下早朝前可有吃东西?”   漓儿眨眨眼,她怎么会知道陛下有没有吃东西?   月谷见她迷茫的样子,忙上前道,“陛下起得早,尚未来的及吃东西,不过御膳房已经备下饭食,只要陛下下了朝,便能马上用早膳了。”江阮想要去看他,却又知道不妥当,他是皇上,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相公,而是天下人的皇帝,已经不是她什么时候相见便能见的了。   月谷又道,“陛下还说,晚膳时他会过来陪娘娘用膳。”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日是初雪,还未开始化,江阮从暖意融融的屋内走出来,倒还真没觉得有多冷,再加上刚刚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银耳粥,此时倒觉得浑身舒爽。   地上已经被宫人扫出了一条路,但是月谷等人还是怕江阮摔倒,一边一个的扶着她缓慢的往前走。   这初冬的第一场雪,薄薄的下了一层,那些琉璃瓦在白雪的掩盖下若隐若现,阳光照在白雪上,折射着些微刺眼的光芒,让人心情好的不得了。   因着下了雪,江阮没敢走太远,毕竟她的肚子大了,总归要小心一些。   沿着茗萃宫转了一圈,江阮有些累,便坐在凉亭里休息,月谷让人上了茶水和点心,江阮想了想,对月谷道,“姑姑,麻烦你走一趟,到崇华殿去看看,若是崔公公有空,让他来一趟。”   月谷应着,行了个礼便往崇华殿去了。   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便见月谷与崔铨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江阮心里倒是有些惊讶,这茗萃宫离崇华殿虽说并不是很远,但也不至于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月谷便走了个来回吧。   江阮思索着这个功夫,崔铨与月谷已经来到近前,对江阮行了礼,月谷说道,“奴婢在半路上遇到了崔公公。”   江阮这才恍然,“崔公公找本宫可是有事儿?”   “陛下说娘娘这个时辰应该是起了,让奴才过来瞧瞧,陛下还说娘娘应该是有事儿要奴才去做。”   江阮眨了眨眼睛,她家先生以前是测字卜卦的,确实是算的极准,将她的心思算的明明白白。   “是这样,崔公公,本宫想劳烦你往鲁国公府走一趟,将本宫的妹妹江家五小姐接到宫里来住些时候,本宫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崔公公去会合适一些。”那里毕竟是鲁国公府,江家若是有心阻挠,怕是又要闹出些动静来,崔铨到底是宫里的老人,还跟过先皇,遇事不乱,他去江阮会更加放心。   “老奴这就去鲁国公府传皇后娘娘懿旨。”   “漓儿,你同崔公公一起去。”漓儿毕竟也在鲁国公府待过。   崔公公的到来,鲁国公自然是高兴的,这江静柳是江阮的亲妹妹,她做了皇后,还没忘记自己的妹妹,显然是念着鲁国公府的,而且来传皇后懿旨的还是皇上身边的崔公公,鲁国公府自然是欢天喜地的。   江瀚海有心阻止,却又不敢妄加开口,江阮此时怕是已经知道她与鲁国公府没有任何关系了,若这江静柳再被接到宫里去,鲁国公府怕是再也没有庇护了。   可是这次是崔铨亲自来的,身后还跟了四个幽云骑,皇帝这次明显是告诉他,这人让他们接也得接走,不让他们接也得接走,谁也阻止不了。   有丫鬟带着江静柳出来,漓儿欢呼一声跑上前,“五小姐。”   江静柳看到漓儿,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漓儿姐姐...”   崔铨见江静柳的身份确认了,便拱拱手,“那咱家便告辞了。”   眼睁睁的看着江静柳被带走,江瀚海的心翻江倒海,若是再无计策,这鲁国公府怕是就要完了。   *   江阮吩咐御膳房准备了好多江静柳喜欢的小吃食,这还不算,还亲自指挥宫女布置江静柳的房间,大到一床被褥,小到一把梳子,都事无巨细,亲自把关。   月谷感概,“娘娘对五小姐真好。”   江阮眸子黯淡了几分,“除了陛下,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了。”   从鲁国公府到皇宫需要些时候,江阮有些坐立难安,月谷让她小睡一会儿,江阮也睡不着,一直坐在那里等着,直到午后,崔公公终于带着江静柳来到了茗萃宫,江静柳一见到江阮眼泪便流了出来,但到底是知道规矩,恭敬的对江阮行礼,“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哽咽的嗓音让江阮也忍不住红了眼睛,上前一步将江静柳抱在怀里,“柳儿,阿姐来晚了,让柳儿受苦了。”   江静柳拼命摇头,“不晚,不晚,阿姐不要自责,阿姐自责,柳儿会难过的。”   两姐妹抱在一起,泪水止不住的流,月谷上前劝慰,“皇后奶娘,您是有身孕的人,小心伤了身子,五小姐已经接到身边,咱们好好疼惜着,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她了。”   “对。”江阮给江静柳擦着泪水,“日后柳儿呆在阿姐身边,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江静柳破涕为笑,小心翼翼的点了点江阮鼓起的肚子,眨着眼睛,“阿姐,你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吗?”   “对啊,阿姐肚子里有小宝宝了。”江阮拉着她在饭桌前坐下,给她拿了一块八珍糕,“来,你最喜欢吃的。”   江阮见漓儿瞪着大眼睛看着一大桌子的吃食,不由笑了,拿了两块点心递给她,漓儿眉开眼笑,“谢谢娘娘。”   江静柳大口吃着八珍糕,漂亮的眸子闪闪烁烁,“那以后这小宝宝会喊我什么?”   “喊你姨娘。”江阮给她擦掉嘴巴上的碎屑。   “姨娘,姨娘...”江静柳嘴巴里念着,然后对着漓儿咧嘴笑,“漓儿姐姐,我马上要当姨娘了。”   “恭喜五小姐。”漓儿鼓着嘴含糊不清道。   *   江阮陪了江静柳一下午,晚上又将她送回房间,在她房里坐了一会儿方才离开。   回到寝宫,便见丫鬟太监都在外站着,不由有些疑惑,正想问,却看见崔铨也在外站着,不由惊了一下,“陛下回来了吗?”他这几日处理政事都要到很晚,这个时辰一般是不会回来的。   崔铨对江阮轻轻摇了摇头,那眼神似是在说陛下生气了。   江阮走进去,便见祁烨背对着殿门而坐,背脊挺直,烛火洒在身上,倒让她有了几分温暖的感觉。   江阮尚未开口,坐着的人便幽幽启口,“阿阮一见到妹妹,便把为夫也忘了吗?”   江阮,“......”这是在同她撒娇吗?   她家相公,从一身清冷的谪仙人,到现在这个动不动就犯别扭的人,这之中,到底经历了什么?   江阮走到他身边,微微弯身看他,清亮的眸子看着他,“臣妾还要谢谢陛下今日让崔公公为臣妾走了这一趟。”   又是臣妾陛下,祁烨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   江阮将他拧眉不言,左右看了一下,殿内并无他人,于是咬了咬唇,有些羞涩的在他腿上坐下,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道,“谢谢先生。”   祁烨那些憋闷的小情绪因着她这句话不翼而飞,揽住她的腰身防止她掉下去,脸贴着她的肚子蹭了蹭,“今日孩子可还乖巧?”   江阮点头,“这孩子一直很乖,母后怀相公的时候,相公乖吗?”   祁烨想了一下,才有些迟疑的点头,“母后说我很乖,不哭不闹。”   江阮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她不过是随口一问,本没指望他知道,但也没想到他竟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对她扯谎,那日母后还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一点儿都不像祁烨,太后怀大皇子时,大皇子很安静,生出来却是个闹腾的,怀祁烨时,祁烨在肚子里闹腾的她无法安睡,生出来却是个不喜言的冷脸。   难不成她家先生是为了维护他那点儿所剩无几的高冷形象,所以才...扯了谎? 第60章   两人头抵着头亲昵的说了好一会儿话,江阮才想起来问他,“相公今日为何回的这么早?”   祁烨看了她半天,缓缓开口,“我让月谷告诉你我会陪你用晚膳,月谷没告诉你……”祁烨眉头突然皱起来,“还是说你压根就是忘了?”   江阮怔了一下,因着江静柳的到来,她太过高兴,倒确实把这件事儿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祁烨看她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表情有些复杂,她倒是挺适应他做了皇帝的日子,没有他在身边,她过的也挺高兴快乐的。   江阮察觉到他似乎是又开始别扭了,忙抱紧他的脖颈,“相公,你听我说,都怪孩子太闹腾……”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别扭,但是该哄还是要哄的。   “方才你还说孩子很乖……”祁烨语气越发缥缈。   拿孩子说事儿不管用?江阮掩饰的咳了一声。   “娘子用过晚膳了吗?”祁烨又突然开口。   “...用过了,静柳那里传膳,我饿...孩子饿了,我便吃了几口...”   江阮见他表情越来越加莫测,忙道,“不过我惦记着相公,根本没吃几口,我是要回来同相公一同用晚膳的。”   “对。”江阮笃定的点点头,“我是要回来同相公一起用晚膳的。”江阮说着,迅速从他腿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衫,高声唤道,“崔公公,可以传晚膳了。”   扒门听了半天墙角的崔公公松了一口气。   怀里突然间空荡荡的,祁烨有些不是滋味,自打他成了皇帝以后,便觉得她对他似乎没有以前那么上心了,以前她的眼里只有他,现在她的眼里有许多人...以前她对他的吃食那么在意,尤其是他眼睛不好的那段时间,当他如珠如宝,再看现在,竟然连同他一起用膳都忘记了。   晚上睡觉前,祁烨坐在桌案前批奏折,江阮在一旁缝制一件小孩子穿的肚兜,祁烨不时抬眸看她一眼,在这里批奏折,果然比在崇华殿里对着崔铨好太多,总归有了一些在胭脂铺子里时的感觉,入了这皇宫,他最怀念的地方便是胭脂铺子,那里虽然小,虽然破旧,却让他眷恋。   江阮抬头看了一眼夜色,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往外走,祁烨立刻抬眸,“你去哪里?”   江阮脸募得有些红,“我...去...沐浴。”孩子月份大了,她洗澡越发不方便,前些日子自己还勉强能洗,这几日身子蹲起都有些艰难了,所以她想着让漓儿帮她一下。   祁烨起身,“我帮你,你怀了身孕,不方便。”   “不用,不用,不用。”江阮连说了三个不用,脸烫的慌,虽然两人已经有过肌肤相亲,孩子都有了,但是洗澡时坦诚相对还是没有过的,唯一一次不过是上一次她给他洗澡而已,而且那时不穿衣服的是他。   在他面前不着寸屡的洗澡,还是从未有过的。   祁烨却皱了眉,“不用我帮忙,你打算找谁?”   “漓儿...”   祁烨黑了脸,“不行。”   江阮,“......”洗个澡而已,这反应未免也太大了些。   最终江阮也没能拧过祁烨,被他抱着来到了寝殿后的汤池,这汤池就建在茗萃宫内,一整个房间那么大的池子,烟雾缭绕,各色花瓣若隐若现,来到茗萃宫的第一日江阮便发现了这个地方,一直想要体会一下在这里沐浴的感觉,但是因着身子的缘故,她一直不敢尝试,怕只一人在这里面会摔了,这次祁烨带她来这里,倒是让她有些小小的兴奋,冬日里泡一下汤池,定是极舒坦的。   而这个大大的汤池,祁烨第一日来时也发现了,他同江阮是一般的想法,只是他想的要比江阮...复杂的多。   祁烨在见到这个汤池时便去花琰那里问过了,花琰说孕妇可以泡一会儿,但是时间不宜过长,温度不宜过高,所以这汤池并没有平日里那么高的温度,只能说是换了个大一些的浴盆而已。   两人泡在汤池里,浑身都疏解了,祁烨一手搂着江阮,手在她身上的软肉上不停的戳着。   江阮按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喘息,“...先生,你干嘛呢?”怀了孕的身体本就敏感,受不了他这番看似不经意的抚弄。   祁烨感受着手里的柔软,由衷感慨,“莫怪你叫阿阮了,身上倒是真的软...”男人与女人的身体真的是太不同了。   江阮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她家先生何从说过这般露骨的话,怎的越发不着调了。   江阮想要推开他,祁烨哪能由得她,贴着她的耳朵道,“你怀孕了,小心这池子里滑。”   至此时,祁烨才开始后悔,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她怀了身孕,他也不能真的在汤池里把她如何,只能看不能吃,怕是世上最考验人的时候了,他想了那么久的汤池,终究只是昙花一现,看了个美景,却连香味都没有闻到。   *   翌日一早,江阮睁开眼睛时,祁烨又早早的上朝去了,江阮觉得对祁烨有些愧疚,怀了孕之后,她对他确实是有些疏忽了。   江阮从床上坐起来,怔了一下,纱帐上挂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为夫晚间回来同夫人一起用膳,夫人莫要忘了。”   江阮,“......”   江阮下了床,宫女端了铜盆过来,铜盆下面贴着一张纸,“为夫晚间回来同夫人一起用膳,夫人莫要忘了。”   江阮坐在桌前开始梳妆,铜镜上贴着一张纸,“为夫晚间...”   江阮转头,插着红梅的花瓶上贴着一张纸,“为夫晚间...”   江阮回眸,窗棂上贴着一张纸,“为夫...”   为夫...   为夫...   为夫...   江阮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月谷终于忍不住,轻笑,“陛下怕娘娘忘了同他一起用膳,所以临走前写了这些字条,都是陛下亲自贴的...”   人说不管男人外表再强大,内心里也住着个孩子,江阮想,这怕是她家先生心里住的那个孩子出来了,她的孩子还未出生,他的孩子倒是忍不住了...   “对了,娘娘,废太子妃来给娘娘请安,在殿外跪了一早上了。”月谷像是突然想起似的,开口道。   “废太子妃?”江阮皱眉,“江静娴?”废太子被圈禁在太子府内,无召不得入宫,废太子妃怎么能说进宫就进宫呢?   月谷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向她解释,“陛下说了,人家做皇后娘娘,每天早上都有各宫妃嫔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可是咱们宫里也没有什么妃嫔,陛下怕娘娘...”月谷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道,“陛下怕娘娘寂寞,所以让废太子妃每日来给娘娘请安。”   江阮心里闪过一抹奇异的感觉,许是同祁烨在一起时间长了,对彼此的个性够熟知了,总觉得月谷这番话有所隐瞒,“姑姑,陛下的原话是什么?”   月谷有些尴尬,却也不敢有所隐瞒,将祁烨的原话一字不落的转达,“陛下说,怕没有妃嫔给娘娘请安,娘娘感受不到做皇后的乐趣,所以让废太子妃前来给娘娘请安,娘娘可以...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江阮觉得自己孤陋寡闻,有些无法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难不成是学皇帝那样,一言不合就砍了礼部尚书的脑袋,一不顺眼就把丞相关进大牢吗?   漓儿在一旁,突然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两本书递给江阮,“对了,娘娘,这是早上陛下走之前给我的话本,陛下说娘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照着这话本学一下,里面会教你怎么做皇后。”   话本?江阮越发不解,怎么还有话本呢?还有书籍可以教人怎么做皇后吗?在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先生面前,她倒真的是没有学问了。   江阮接过那话本,封页有些泛黄,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但是依稀可以看清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皇家秘闻’,江阮好奇的打开来,还未开始看,月谷一跺脚,有些焦急道,“皇上怎么能给娘娘看这些东西呢。”   江阮好奇,扬了扬手中的书,“姑姑知道这是什么?”   “十几年前,那时候太后还未被打入冷宫,坊间一些话本传入了宫里,妃嫔之间也会传看一些,大都是些说些情情爱爱的故事,先皇觉得无伤大雅,也就没有多管。”   “后来这本书就传入宫中了,这书里写的是什么一个街边卖菜的野丫头从一个小小的宫女做到皇后的故事,那小宫女心机颇深,对皇上各种谄媚,当上皇后之后,更是大肆迫害皇帝的妃嫔,更是将那些想要接近皇上的女子毁容,断腿,又狠又毒,蔡太后看到这书后,大发雷霆,先皇也是震怒,要捉拿写这话本之人,但是天下之大,谁知道这是谁写的呢,最后人没捉到,不了了之,但是这话本就成了禁书,尽数销毁,不准民间传阅。”   “陛下手中怎么会有这话本,还要给皇后娘娘看。”月谷实在是无法理解。   江阮手中拿着那话本,仿佛拿了一块烫手的铁块,就在这一瞬间,她似乎参透了她家先生惊骇世俗的想法... 第61章   江阮其实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这话本里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但见月谷一脸不赞同的模样,没敢当着她的面看,怕她忍不住在太后面前说皇上让皇后看了一本惑乱后宫的话本,倒是就尴尬了。   趁月谷不注意,江阮将话本收进袖子里,然后起身,“走吧,去见见废太子妃。”   漓儿扶着江阮到了前殿,漓儿在座椅上放了坐垫,厚厚的靠垫,让江阮坐下,又在她怀里塞了一个热乎乎的手炉,月谷又拿了大氅给江阮盖在腿上,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江阮看着自己被裹成了一个球,有些无奈,殿内其实挺暖和的,她们真的是太过于小心了。   江阮坐好的这个空档,宫女把废太子妃带了进来,几月不见,江静娴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也清瘦了许多,眉宇间看起来有些疲惫。   但是她看向江阮的眼睛却依旧带着犀利,带着不加掩饰的怨恨。   “见了皇后娘娘为何不跪?”漓儿早就看江静娴不顺眼了,有了这个机会厉声呵斥,呵斥完后,转头对江阮吐吐舌笑了。   江阮无奈,漓儿现在学的越发不像她了,也不知到底是跟谁学的。   江静娴站在那里,挺直着腰身,看着坐在上座裹在白色的大氅中像是团子一样的人,双手紧紧握在衣袖中,良久,双膝跪倒在地,“见过皇后娘娘。”   江阮支着下巴看着她,心中很是惊讶,江静娴从小生活的环境,让她有一颗优越的心,绝不是个会妥协的人,她此时心中定然恨极了她,她以为她见到她必然是要破口大骂的,但是竟然如此平静的跪了下去,这倒让她刮目相看了。   其实江阮对江静娴最恨的时候是在鲁国公府时,那时候因着废太子,江静娴明里暗里欺负过她很多次,连带着那些丫鬟小厮背后里也给江阮使绊子,有时候江阮会躲在角落里偷偷的哭,那个时候,也会想着,有一天她会比江静娴更加厉害,到了那一日,她一定要让江静娴跪在地上对她求饶。   当然那些想法只是小时候被欺负时生出来的豪言壮志,自从离开了鲁国公府,江阮的‘豪情’便一点一点儿的被磨灭了,尤其是遇到祁烨后,更是只想安安稳稳的生活,连想起江静娴的时间都没有,哪儿还想着要报复她。   长大后的她和江静娴,最多的不过是言语上的冲突,江静娴虽说恨极了她,成了太子妃后却自顾不暇,也没空找她的麻烦,所以说她对江静娴此时的感觉便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许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梦想真的成功了以后,便没有那么大的成功的喜悦了。   有祁烨在的一天,废太子怕是永无翻身之日两人,连带着江静娴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江阮想到这些,心里倒是有些感概,以前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江静娴怕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这怕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江阮摆摆手,“你回去吧。”   江静娴愣了,她以为江阮会趁着这个机会对她极尽羞辱,却不料她竟这般平淡,不可能的,江阮不是这样的人,她是个嘴巴狠毒,心肠也狠毒的女人,想到当初新婚之时,江阮对她的‘诅咒’,江静娴就恨不得杀了她,都是她,都是她,是她诅咒她,还是她抢了她皇后的位置,那里坐的本应该是她。   江静娴出门前,废太子还在书房里醉生梦死,对她不闻不问,也不担忧她此番进宫是否能够活着回去,对于他而言,她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自己都自身难保,自然也无法庇护于她了,若她此时再惹恼了江阮,自己怕是没有活路了,把这些想通的江静娴即便恨透了江阮,为了保命,也只能都隐忍着。   江阮眼见着江静娴脸上变化多端的表情,倒是把她的心思猜了透。   江阮掏出袖子里的话本,随手翻看了起来,若江静娴还像以往那般张牙舞爪,江阮倒是有几分闲心与她争辩一番,但看她这幅模样,倒让她失了兴致。   江阮淡淡道,“漓儿,将她带出去吧。”   人也许能容忍你的谩骂,却容不下你云淡风轻的无视,在江静娴看来,此时江阮的态度便是如此,对你不咸不淡,甚至不屑与你攀谈,更不屑对你炫耀她此时的荣耀,而这样的态度却是最让人受不了的。   江静娴站起身,终究是忍不住回眸看向江阮,“江阮,你就这么放我走了,你以后怕是要后悔的。”   江阮愣了一下,话本上那皇后娘娘处死诱惑皇帝的小宫女,小宫女哭喊着,“皇后娘娘,日后,你定是要后悔的。”   江阮抬眸看向江静娴,心中一个疑问,这话本莫不是你写的?   *   崇华殿内,祁烨飞速的批阅着一份一份的奏折,崔铨小心翼翼的将他微凉茶水撤了下去,换了一杯热的。   祁烨侧眸看了他一眼,眸子幽深,以往替他磨墨为他念书的都是江阮。   崔铨心里打了个突,皇帝这个眼神似乎隐藏着别的含义。   “废太子妃还在茗萃宫吗?”祁烨低头继续批阅着奏折。   崔铨回神,忙道,“皇后娘娘已经让她离开了。”亏得他猜到陛下肯定要问娘娘的情况,所以让小太监时时打探着。   “离开了?”祁烨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全须全尾走的?”   崔铨头越发低了,“嗯,全须全尾走的。”陛下是何意思,是盼望着皇后娘娘砍她只胳膊还是卸她条腿?   祁烨一手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对了,陛下,废太子妃去了太皇太后的宫里,按陛下的吩咐,侍卫只做没看见。”   “嗯。”祁烨点点头,继续批着奏折。   *   晚间时,祁烨回到茗萃宫,本以为有了早上那强烈的刺激,江阮会乖巧的坐在桌前等着他回来,却不料他看到的便是江阮侧卧在贵妃榻上,手中拿着那话本看的正入迷。   因着祁烨并未让人通报,所以江阮并不知晓祁烨回来了,祁烨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边,弯身看着她看到的那个地方:皇后看着面前跪在地上她曾经的主子婉妃,脸上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本宫说过,总有一日,会让你跪倒在本宫的面前,为你以前对本宫做过的所有事情付出你应有的代价。”   江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祁烨摸摸她的手,“冷?”   江阮吓得差点儿跳起来,若不是肚子太大,她怕是真的要跳下贵妃榻了。   祁烨忙撑住她的身体,责怪道,“这些宫女怎的不知给你盖些东西。”   江阮捂着胸口,“先生,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祁烨嘴角忍不住泛起一抹笑意,在她身边坐下,脱了靴子,与她挤在小小的贵妃榻上,一手搂着她,一手扯过一旁的大氅盖在两人的身上,躺了下来。   祁烨拿起她手中的话本,举在眼前,“怎么样,为夫给你找的这话本好看吗?”   江阮顺势窝在他的怀里,点点头,“很好看,我以前没看过这些话本,从不知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有趣的东西。”   “你觉得这皇后狠毒吗?”祁烨看向怀里的人。   “嗯,狠毒。”江阮老实的点头,“她坐上皇后以后,把以前对她不好的那些人都报复了,甚至还杀了好多人。”   祁烨眉头微皱,还未开口,江阮又道,“可是,我竟然不觉得她很可恨,若我是她,我...”江阮悄悄看了他一眼,小声嘀咕,“我也许会同她做一般的事情。”她可以平静的面对江静娴,却无法平静的对待江瀚海,她同话本里的那个皇后一般,想要那个曾经伤害了她的江瀚海付出惨重的代价。   “嗯?”祁烨眉头微挑,放下话本,抬手挑起她的下巴,“那你今日为何还放走了江静娴?”   “嗯?”江阮有些不解,“你让江静娴来是为了让我出气的?”   “自然。”祁烨毫不掩饰的承认。   江阮,“......”他不会以为就她和江静娴的那点儿口舌之争,犯得着她落下一个妖后的名声吗?   毕竟他为她承担了太多,那些大臣本就不看好她,若她对前太子妃做了什么,那些大臣不知又该如何编排她了,那时他会更加被动。   江阮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先生不是说了嘛,前朝才是你的事儿,后宫的事情交给我可以吗?”   祁烨点点头,脸上波澜不惊,“后宫确实是你的事儿,但是你是我的事儿。”   江阮,“......”   是谁告诉她说后宫之事乃是皇后做主,不需同他商量的?   江阮知道祁烨是为了她,心中自然是充满柔情,往他怀里蹭了蹭,祁烨摸着她的肚子,有些犯困,两人窝在贵妃椅上竟是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是一个多时辰,直到两人肚子咕咕作响,才将两人从睡梦中扰醒,崔铨传了膳,两人都有些饿了,吃的特别香,祁烨似是不经意道,“想要与夫人一起吃顿饭,倒也不容易。”   江阮噎了一下,猛地咳了几声,祁烨轻拍她的背,给她喂了几口水,幽幽道,“这是心虚了吗?”   江阮,“......”   两人睡了一觉,晚间便有些睡不着,靠在一起看了好一会儿话本才熄了灯入睡。   翌日,江阮起了个大早,趁着祁烨还未醒,江阮亲自将祁烨的龙袍用檀香熏染,祁烨起床时,江阮将带着香味的衣衫亲手给他穿上,祁烨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他的眼睛里带着笑意,江阮看的出来。   送走了祁烨,江阮又拿着那话本看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漓儿进来,“娘娘,废太子妃前来给您请安。”   “怎么又来了?”江阮诧异的抬眸。   漓儿摇摇头,又点点头,“是陛下让她来的吧。”   江阮皱眉,将江静娴招了进来。   第三日,一大早,漓儿进来,“娘娘,废太子妃来给您请安了。”   江阮,“......”   第四日,一大早,月谷进来,“娘娘,废太子妃来给您请安了。”   江阮扶额,“......”   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   直到第十日,江阮终于忍不了了,趁着晚上睡觉时,对祁烨提出了异议,“先生,可不可以不要再让废太子妃前来给我请安了。”   “为何?”祁烨蹭着她的脖子,气息有些不稳。   江阮被他蹭的心猿意马,却强撑着道,“你为何每日让她来请安?”   祁烨埋在她脖颈间,语气有些狠厉,“朕要让她活着,日日进宫看着,我家阿阮的花是长开的,月是长圆的,她不是不信吗,朕就定要让她信了。”   江阮,“......”   她终于知道了,那么长时间了,她家先生一直记挂着江静娴当日说的话。   这心眼怕是也就...针眼...或者说是比针眼...还小...了。   “相公,我不喜欢她来给我请安,我日日应付她,实在是厌倦了。”江阮忍不住抱怨。   祁烨眉头微微皱着,抬眸看她,“怎会厌倦,你可以把话本上学到的都用在她身上,放心,为夫绝不会觉得你是蛇蝎心肠的。”   江阮,“......” 第62章   已是年关,宫里也开始为了过年做准备,江阮的肚子越发的大了起来,好在宫里比起以往,少了各宫娘娘,事情也就少了很多,又因着先皇去世,宫里自然也不能大操大办,但是这是江阮与祁烨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是祁烨与太后重逢后的第一个年,也是他们一家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所以江阮还是特别重视的,事事都要亲自过问,亲自把关,不容有半点儿差错。   因着年关将至,祁烨这些日子也异常忙碌,每日里早出晚归,陪江阮的时间特别少,江阮心疼他,想着他喜欢吃她做的菜,但是自从怀孕后便很少做了,于是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送到崇华殿去。   月谷用大氅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然后搀着她出了茗萃宫,往崇华殿走去。   从茗萃宫到崇华殿的距离并不远,沿途是些假山亭台,还有四季常青的树木,景致倒也秀丽的很,江阮一边观赏着,一边与月谷说着话,慢步往崇华殿走去。   转过假山,与一人迎面碰上,江阮下意识的停住脚步,后退了一步,然后抬眸看过去,与一人的眸子对上了。   纪泉明显然没想到会遇到江阮,愣了一下,然后撩袍跪地行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江阮也是没有料到,但也只是一瞬,面上表情恢复如常,面带得体的笑容,“纪大人免礼。”   纪泉明起身,垂眸,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纪大人是方从皇上那里出来吗?”毕竟是故人,还是要寒暄两句的。   “回娘娘的话,是。”纪泉明声音有些苦涩。   “那崇华殿可还有旁的大人在里面?”   “回娘娘的话,没有了。”   江阮点头,若没旁人在,她便可直接进去了,不然,怕是要在偏殿里等上一会儿了。   江阮侧身让开路,“纪大人请。”   纪泉明忙躬身,“微臣不敢。”嘴里说着不敢,但是纪泉明也没有让开地方,而是抬眸直视着江阮的眼睛,这是两人见面以来,纪泉明第一次如此直白的看向江阮,不过微顿,又看了一眼江阮身后的宫女,显然,他的意思是有话想要同江阮单独说。   江阮眨眨眼,对月谷点点头,月谷随即带着宫女往后退了三步,低头看着地面。   纪泉明其实是想要江阮将所有宫女遣退,但显然江阮与他想的并不一样,此时她贵为皇后娘娘,纪泉明也不能再说什么,只稍稍往前走了一步,小声道,“你过得可好?”   江阮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面带笑容,“谢纪大人关心,本宫过的很好。”‘本宫’二字拉开了她与他的距离。   纪泉明见她面色红润,眼带笑意的模样,眸子一涩,又见她挺着肚子,那腹中怀的是另一个男人的骨肉,心里更加像是吃了黄连一样发苦。   “二姑娘。”纪泉明的声音又低又哑,“我等了你三年...”   江阮愣了一下,纪泉明阖了阖眼睛,“我一直数着日子,等着那三年过去,届时我便明媒正娶,让你做我的正室夫人,可惜...造化弄人...”   江阮不知该说什么好。   “二姑娘,当日你为何定要如此匆忙的嫁人,难不成是因为知道他是...”纪泉明顿了一下,意思却不言而喻,因着他会成为皇上,所以江阮才会嫁给他。   “还是当日是被江大人所强迫的?当日我与老国公商谈之时,老国公已经同意了我的求亲,可是后来为什么就突然变卦了?二姑娘,我一直想知道,这之中到底发生了何事?”纪泉明有些急切,他一直未娶正室,为的便是等她,这一等便是三年,三年啊,他付出了三年,到头来她却为旁人披了嫁衣。   江阮想到在胭脂铺子里时,纪泉明来的那一次,他说他见过鲁国公,鲁国公还提起过江阮的婚事,想来那时纪泉明便是在暗示自己,只是那时他未言明,而她的心思又全然都在祁烨身上,哪会去深究他话中之意。   江阮嘴角忍不住绽开一抹笑容,声音却是冷清了许多,“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纪大人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许是那话本看多了,江阮忍不住学着话本里的皇后,不想再给纪泉明一点儿期盼。   纪泉明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你不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画皮画骨难画心。”江阮依旧带着笑容。   “你...”这不是他记忆中的笑容温婉的江家二姑娘,那个二姑娘面容和婉,说起话来软软糯糯,让人听了便心生好感,想要把她搂在怀里呵护一辈子。   “你什么你?”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不带温度的冷厉的声音。   纪泉明惊了一下,忙回头,只见祁烨一身玄色龙袍负手立在假山旁,眸子幽冷的看着他。   纪泉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有些颤抖,“臣见过皇上。”   祁烨抬步上前,走到他面前,垂眸看他,缓缓启口,“皇后守寡也是为朕守的寡,从头至尾,她都是朕的女人,旁人,想都不要想。”   江阮,“......”   纪泉明的身子匍匐的更低,浑身都有些颤抖,“臣不敢。”   祁烨冷哼一声,“朕听闻纪大人前几个月死了小妾,昨日又新纳了个小妾?”   纪泉明不敢抬头,只应着,“是。”   祁烨眼中尽是嘲讽,“那正室的位子也别空着了,待皇后有了空闲,便给纪大人寻一门好的亲事,皇后觉得如何?”祁烨突然转眸看向江阮。   江阮忍着笑,点头,“是,臣妾遵命,改日便为纪大人寻一门好的亲事。”   祁烨点头,又道,“礼部尚书的职还空着,你先暂代吧。”   纪泉明不可思议抬头看了一眼祁烨,为何给他升职?   祁烨皱眉,“怎么,不乐意?”   “不不。”纪泉明忙俯首,“臣谢陛下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烨摆摆手,“平身吧。”然后伸手搂住江阮的腰,往崇华殿走去,“皇后是来给朕送饭菜来的?”   “是,还是臣妾亲手做的呢。”江阮看着他巧笑嫣然。   祁烨目视前方,不看她。   两人袖袍相接的地方,江阮的小指勾住他的小指,晃了晃,祁烨并未甩开她,嘴角微微上扬。   一身冷汗的纪泉明抬眸看着帝后相携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江阮偏头看他,“陛下生气了?”   祁烨侧眸看了一眼身侧裹成白团子的女人,白色大氅内,露着一张娇俏的小脸,眉眼弯弯,祁烨不动声色,“怎会。”   想到平日里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对她说的‘他生气了’,再看此时的他,江阮深切的知道了一个词语,叫做,‘口是心非’。   祁烨迁就着她的步伐,语气淡淡,“他说他等了你三年,可到底还不是娶了妾室,这样的男子不可信。”   他的语气与平日有些不同,江阮有些恍惚。   “你信了?”祁烨突然问她。   “嗯?”江阮疑惑,什么就‘她信了’?   祁烨语气越发微妙,“你对他生了怜悯,所以才会说那些话来让他死心,不是吗?”   江阮,“......”   已经到了崇华殿,小太监推开殿门,两人走了进去,宫女将食盒放在桌案上,然后退了出去。   殿内没了旁人,江阮伸手解大氅的系带,祁烨凑过来,抵着她的额头,“你还未回答我的话?”   江阮与他对视半晌,突然道,“先生给我的那话本,莫不是你自己写的?”   “什么?”祁烨难得被问得怔愣了。   江阮推开他,“我觉得先生很适合去写话本。”江阮将食盒内的菜品一样一样的端出来放到桌案上。   祁烨想了片刻,突然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她,嘴巴贴在她耳边,低低道,“阿阮,为何要说那些话故意刺激他,让他死心?”那像极了无法相爱的两人,被皇帝横刀夺爱,女子为了让心爱的男子死心,所以说出这种狠话来刺激他。   虽知她定然并非此意,却也让他醋意横生。   他第一次见纪泉明,是在胭脂铺子里,那日纪泉明来找江阮,他为了不让江阮为难,不曾出来相见。   现在想来,那时因着他对江阮动情并不深,所以对于纪泉明的出现,并不是很在意,而此时用情至深,融入骨血之时,方觉原来知道另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娘子有意,是多么一件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   江阮转身,看着他,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若我说是,你打算如何?”   祁烨再一次被问愣了,他从来没想过那会是事实,虽然他正在以此向她‘发难’。   江阮忍不住笑,“若我不这么回答,相公觉得我应该如何回答?”她心里惦记着莫要让他的饭食凉了,所以那般说了,好快快结束与他的对话,来陪他吃饭,若不这么说,势必又要纠缠半天,她没有那个耐性。   祁烨将她安置在座椅上,双手撑在椅背上,将她困在椅子上,黑眸直视着她,“你应该告诉他,你对他从未有过爱意,你当日嫁给我是因为你...”   祁烨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了,有些话其实他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殿内陷入寂静当中。   “告诉他说我嫁给先生是因为我心仪先生,爱慕先生吗?”江阮启口,低低道。   她嫣红的唇一开一合,望着他的眼珠里氤氲着些水汽,清亮明媚。   祁烨呼吸一滞,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睛,站起身,“我把人叫回来,你再同他说一遍...”   “...就像方才说的那般告诉他。”   江阮,“......” 第63章   就在祁烨真的打算让侍卫去叫纪泉明时,宴琨求见,见到祁烨后急急道,“主子,小公子拿着您的令牌到监牢了提走了蔡相。”   祁烨早就料想到了,没有多大反应,只淡淡问道,“提到哪里去了?”   “以前的相府,因着主子一直未对蔡相判刑,相府一干人等都被关在相府里等候发落,小公子把蔡相带到相府,让幽云骑将整个相府围了,谁也不让进。”   “谁也不让进?”祁烨皱眉。   “对,方才二爷想进去,被幽云骑拦在了外面,虽然二爷硬要往里进也不是进不去,但是二爷觉得有些不对劲,打发属下来问问主子。”   鄞湛不知从何处出现,单膝跪倒在地,“属下去瞧瞧。”幽云三十六骑都归鄞湛所管,底下人背着他围了相府,他竟然不知道。   祁烨摇头,“不用,由着他们去吧。”幽云骑与榕桓感情深厚,为的也不过是让榕桓心里舒服而已。   鄞湛与宴琨退下去后,祁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坐在那里,神情间尽是疲态。   江阮靠近他,与他坐在一个位子上,伸手抚平他眉宇间的沟壑,轻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祁烨阖着眼睛,头靠在她的脖颈处,似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江阮的心募得疼了一下。   *   翌日,江阮再次亲自下厨做了好多饭菜,整整装了四个食盒,然后让漓儿与几个宫女拎了,出宫去往祁王府。   自从进了宫,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到榕桓了。   马车在祁王府门前停了下来,漓儿搀着江阮下了马车,江阮抬眸看了一眼,祁王府还像是他们离去时的那般样子,没什么变化。   但等到江阮进到祁王府后,便觉得其实王府里还是有变化的,他们住在这里时,这里是有人气的,而此时整个王府却寂静无比,仿佛根本就没有住人。   冬日的阳光有些冷寂,寒风飒飒,给这座王府平添了一份冷清。   江阮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缓缓的走着,从大门处到前厅,一个人都没遇到,与她一同前来的贺羽先她一步入府,转了一圈,此时过来道,“小公子不在府里,二爷在夫人与主子以前住的院落里。”   江阮抬步往以前她与祁烨住的院落行去,府内花木凋零,尽显萧条之意。   琼花树下,一蓝衫男子正自斟自饮,看到江阮出现,倒是没什么惊讶,对她淡淡一笑,“皇后娘娘来了。”   江阮福了福身,“二哥。”   沉锦并未站起,也并未行礼,指指对面的凳子,“弟妹,请坐。”   江阮对漓儿招招手,漓儿上前,将食盒内的饭菜端出来摆到石桌上。   江阮在沉锦对面坐下,开口问道,“桓儿不在府中?”   沉锦看着面前的下酒菜,乐的嘴巴都开花了,“不在,不在。”桓儿不让府内有下人,想让人做顿饭都没有。   江阮有些失望,昨日她听宴琨说桓儿这几日都在相府里,那么,这些日子,桓儿都不曾回过府吗?那他是如何吃饭的,如何睡觉的?无人在他身边照顾,他是如何生活的?   她让人时时将桓儿的情况告知于她,现在想来她知道的那些一切安好的消息怕是榕桓故意告诉她的。   沉锦似是猜到了江阮心中的担忧,一边大口吃着饭菜,一边道,“其实他已经长大了。”   “再大,在父母心中,也是个孩子。”江阮叹了口气。   沉锦筷子顿了一下,抬眸看了一眼江阮,继而恢复正常,继续大口吃着饭菜。   “这院中的琼花是小三儿亲手为你做的?”沉锦口中含着饭菜,含糊不清的问道。   江阮先是愣了一下,小三儿?才反应过来,她家先生排行老三,他口中的小三儿说的应是祁烨。   江阮抬头看着那一树琼花,点点头,“是。”   沉锦笑出声,“他哄女人倒也有一套。”   江阮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锦的话,呐呐应了声,“也还好。”   沉锦大笑出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江阮执起酒壶给他斟了一杯酒。   沉锦笑过之后,长叹一口气,“快过年了,过完年后我也应该回去了。”   江阮愣了一下,“回哪里去?”   “回边境,去替小三儿守着他的疆土。”沉锦晃着手中的酒杯,支着下巴挑眉看着江阮,“其实当初有很大的机会,你嫁给的人也许会是我。”   虽然沉锦的话似有冒犯之意,江阮却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淡淡一笑,“我家先生说,我们是命中注定的。”   沉锦勾唇笑,细长的眉眼微微挑起,却是移开了眸子,声音变得有些悠长,“夫妻之间大抵是互补的吧,你身上,有小三儿最渴望的东西。”   “嗯?”江阮疑惑。   沉锦饮了一口那醇香的酒酿,眸子满足的眯起来,“我们兄弟三人,老大年长一些,性格稳重,我与小三儿年龄相仿,我长他两岁,在老大面前,我俩倒像是长不大的孩子。”   “你别看小三儿现在一副仙仙的样子,以前的时候贼精贼精的,我在他手上吃了多少亏,那时候他还会笑,会闹,现在...”沉锦重重叹了口气。   “想来是什么时候他的性子变了,便是那年老大死的时候吧,七八口人,加上嫂子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无一幸免。”   江阮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几下,看向了沉锦。   沉锦也看着她,很直白的道,“大家都清楚,姓蔡的和太子想要的是小三儿的命,老大是为了救小三儿,所以才死的。”   “小三儿也算是死里逃生,带着桓儿拼死跑了出来,那一年,小三儿像是疯了一般,看着自己亦父亦友的兄长惨死在自己面前,那种无力感,足以击垮任何一个人。”   江阮放在膝头的手紧紧的攥在了一起,她知道这件事情,只是祁烨说起来时只寥寥数语,其中苦涩并未多言。   沉锦又饮了一杯酒,“我说这些,并没有其他意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是老大自己的命,怪不得他人,可是,小三儿并非这么想,这些事情一直压在他的心头,无法抹去。”   “踏着无数人的尸体坐上这个皇位,并非他所愿,他表面上寡淡无情,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小三儿比任何人都重情,那幽云三十六骑,每一个都是他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的,幽云骑为何对他死心塌地,每一个人都可以为他付出生命?世上本没有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些都是他拿命换回来的。”   “我们二人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十几年,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回家,回到林家,那里有大哥大嫂等着我们,有温暖的烛火,有义父,有孩子的笑闹,有饭菜的香味,有大嫂亲手做的衣裳,现在想想...”沉锦忍不住偏开头,拇指粗粝的揩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沉锦静默了一会儿,稳了稳心绪又看向江阮,“我很久没有看到现在这样的小三儿了,他最想要的不过一个家,而你恰恰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所以,你一定要记住,什么皇帝皇后都是虚的,对小三儿而言,家才是最重要的。”   江阮的心动了一下,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晴思走的那一日,祁烨所说的鳏寡孤独,江阮突然之间明白了为何他做了皇帝后,会变得如此敏感善变,他一直都在害怕吧,害怕他的兄弟,害怕他的娘子,害怕所有与他亲近的人都仰头看他,害怕因着所谓的龙椅,让所有人与他疏远了关系。   江阮重重点头,“我知道了,二哥。”   沉锦没有再说话,一杯一杯接一杯的饮了半天,直到太阳快要西落,天空布满红霞。   沉锦似是有了些醉意,偏头看向江阮,“你信命吗?”   江阮没料到沉锦会有此一问,怔了一下,然后细细思索了半天,才开口,“信也不信,以前不信,后来见了先生以后,似是又信了,命,好像真的是天注定的。”   沉锦托腮笑,“小三儿便是算命的,他算的命极准,他可有替你算过?”   江阮摇摇头,“先生说他算不出自己的命,而我的命与他的牵扯太深,自然也算不出。”   沉锦眯着眼点着头,“倒也是,只是即便他是算命的,却从来不信命。”   江阮手指动了一下,沉锦又道,“他信的是情义。”   “有些债欠下了,早晚得还,只是不知该由谁来还,这也许就是你所说的命里注定吧。”沉锦的眸子看着江阮的肚子,手指敲着杯壁,“若到了那一日,希望你不要舍不得。”   沉锦似是醉了,说的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既不信命,又如何是命里注定?   江阮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自己的鼓起的肚子,心里升起一抹难以言喻的感觉,她觉得沉锦话里有话。   不知何处传来花琰的大叫声,然后一身绿衫的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叶舟逸,你离本神医远一些...”   叶舟逸手里拎着一只绿毛红顶的鹦鹉,兴奋不已的跟在花琰身后,“你看看,你看看,你像不像这只绿毛鹦鹉,它明明就是你的胞弟呀,你别躲呀...”   花琰窜进小院,一脸的气急败坏,“贺羽,给本神医把叶舟逸轰出去。”   贺羽轻哼了一声,没动。   花琰跳着脚的蹿过沉锦身边,沉锦闲闲的伸了伸脚,花琰扑通一声,五体投地的趴倒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叶舟逸拎着鹦鹉蹲在花琰身边,乐呵呵,“来,神医,把你家弟弟带走吧。”   花琰撑着地爬起来,看着沉锦目露凶光,沉锦支着下巴,笑得一脸无害,“花花,我病了,给我瞧瞧病吧。”说着将手腕伸到他面前。   江阮本因为以花琰的脾气会忍不住一口咬掉沉锦的手,却不可思议得快看到花琰即便是气的七窍生烟,却敢怒不敢言的执起沉锦的手腕把起了脉。   沉锦笑眯眯的盯着他,“怎么样,我得了什么病?”   花琰咬牙切齿,“不治之症。”   “什么?”沉锦拖长声音。   花琰打了个寒颤,似是忆起了些什么不好的回忆,双手攥拳,咬牙,“二爷身体倍儿棒,龙精虎猛。”   沉锦满意的点点头,拍拍花琰的头,“嗯,花花乖,把你家胞弟带回屋好好养着吧。”   贺羽向来冷脸,此时拼命忍着笑,把一张脸都憋红了,而叶舟逸没那么多的顾及,拍着地笑得惊天动地的。   江阮也是看的眼皮直跳,果真是一物降一物,以往花琰可是将宴琨还有贺羽等人吃的死死的,还会时不时的吐槽一下祁烨,哪知他在沉锦面前竟是这幅模样,倒也是稀奇了。   一个青衣人影不知从何处出现,在沉锦耳边说了几句话,沉锦的眼睛募得亮了,“纪泉明跑了?怎么这么快?”   “陛下昨日升了他的官,他怕是知道陛下有所察觉了,所以跑了。”   沉锦笑了,撩袍起身,“好久没活动了,本将军亲自去把这个挖我家小三儿墙角的蠢男人抓回来。” 第64章   江阮在祁王府里一直待到了黄昏时分,终于等到了榕桓回府,不知他从何处回来,身上的衣衫虽是干净的,但许是因着江阮怀孕,对气味比较敏感,她从他的身上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桓儿。”江阮迎上前去。   榕桓显然没料到江阮会在这里,愣了一下,才恭敬的行礼道,“婶娘。”   江阮踮起脚尖替他拂去头上的落叶,“饿了吗?我让人给你热一下饭菜。”   榕桓迟疑了一下,退后一步,离她远了一些,“不用,我随便吃些便好。”   江阮微微皱了皱眉,抬手想要替他拍一下身上的尘土,被榕桓躲了开来。   江阮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榕桓低头,轻轻道,“婶娘莫要误会,只是,我身上脏...”   江阮看了一眼似是又长高了不少的少年,靠近他,执意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轻轻道,“无妨,婶娘不嫌。”   榕桓终于没有再拒绝,跟在江阮身后进了屋,江阮让宫女将饭食热一下,然后亲手洗了一个热的绢帕递给榕桓,让他擦手,榕桓顿了片刻,伸手接了过去,小心的擦着双手。   江阮眼眶忍不住有些泛红,不管是沉锦,祁烨,还是她,都把这个少年看的太过强大了,无论他的外表多么沉稳,做事多么老练,内心深处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饭菜上来,江阮递给他筷子,榕桓大口的吃了起来。   江阮给他倒了一杯水,“慢些吃,不急。”   榕桓似是很饿,吃了三碗饭才罢休,到底是长身体的孩子,饭量大,想到这些日子榕桓可能受到的苦,江阮心里就泛起一阵阵的疼意。   江阮拿起绢帕给榕桓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声音温柔,“桓儿,婶娘现在不方便每日在王府里照顾你,你若有空便往宫里去吃饭好不好?”   榕桓看她一眼,声音平平,“我不需要人照顾。”   江阮笑着拍拍他的头,“胡说,你还是个孩子,怎么就不需要人照顾了。”   榕桓垂着眸,薄唇紧紧抿着,没有说话。   江阮想到沉锦说的那些话,对榕桓既心疼又无奈。   榕桓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问道,“婶娘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吗?”   江阮忙点头,现在似乎只有她腹中的孩子才能引起榕桓的一点儿兴趣了。   “我做的小床也已经做好了,明日我便让人送进宫里去。”   “好。”江阮应着。   榕桓又不说话了,江阮无声的叹息,想了想,试探性的去抓榕桓的手,榕桓动了一下,并未拒绝,江阮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轻轻放在她被大氅覆盖住的鼓起的肚子上,温柔的说道,“还有两个多月,这孩子便能出生了。”   榕桓的手一接触到江阮的肚子,江阮腹中的孩子便激烈的动了起来,一下一下的踢着榕桓的手,似是很兴奋。   江阮有些讶异,她腹中的孩子一直很听话,很听话,在她腹中几乎不怎么动,祁烨有时候贴在她的肚子上都感受不到丝毫的动静,一度,两人都以为腹中的孩子出了什么事情,还特地让花琰进宫给她诊脉,花琰诊完脉后,很淡然的说了几个字,“孩子很好,只是,懒...”   榕桓的手微微蜷缩一下,呼吸有些急促,以前时,他也触碰过他娘亲的肚子,娘亲很温和的告诉他说,小妹妹就快要出生了。   娘亲还给她做了很漂亮的小衣服,那小衣服很小,很小,也就比他的手大不了多少。   娘亲说刚刚出生的婴儿是很小的,只能穿得下那么小的衣服,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小的孩子,所以,他一直很期待。   *   夜色降临时,江阮出了祁王府,坐上马车后,江阮撩起车帘回头看向那座王府,心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   在东直门下了马车,早有步撵在候着,江阮却不想坐,想要走走。   冬日的天越发冷了,江阮裹了裹大氅,沿着斑驳的宫墙往茗萃宫的方向走去,宫内到处都是灯笼,昏黄的光芒照亮了道路,遇到宫人,他们会对她恭敬的行礼,喊她皇后娘娘。   江阮想到以前在胭脂铺子时,她与先生,漓儿,还有榕桓四个人一起住的日子,恍如隔世,那时候的榕桓虽然少年老成,但还有几分人气,而此时的他像是封闭了所有的情感。   从东直门到茗萃宫的路并不近,途中路过以前皇后所住的宫苑,听到里面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声音,不由打了个冷颤。   漓儿替她裹了裹衣衫,“娘娘冷了?”   江阮摇摇头,停下了步子,看向那富丽堂皇的宫苑,那里是前皇后,也就是废太子母后的住所,此时应该称她为蔡太后,虽然她的儿子没有当上皇帝,但是她毕竟是皇后,也是要尊称一声太后的。   漓儿小声道,“听那些宫女说,这蔡太后自从被幽禁了以后,便日日大喊大叫,还诅咒太后和皇上呢。”   好像是在证实漓儿所说的话,里面的叫骂声更大了,听不太清骂了什么,但可以分辨出里面夹杂了‘璃妃’‘逆子’都言语,江阮听得心里不舒服,转身离去。   漓儿也撅嘴,“娘娘,要不要过去让她住嘴?”   江阮摇摇头,趁着还能骂多骂两句吧,不管是太后,还是祁烨,这个阴毒了一辈子的女人下场定然是不会太好的。   看了看夜色,祁烨怕是要回茗萃宫了,江阮不由加快了步子。   走过雕栏玉砌的白玉桥,不远处便是茗萃宫,远远儿的,江阮便瞧见了一个红灯笼,似是有人站在那里。   一步一步走上前,江阮看到男子手中打着灯笼,站在桥头,长身玉立,乌发在夜风中随风飞扬。   漓儿招招手,跟在江阮身后的宫女没有再往前走,江阮缓缓的走过去,在男子身边站住,男子声音温润,“回来了。”   男子面容沉静如水,一身玄色衣衫,似是与暗夜融为一体,却又掩盖不住他身上宁静致远的儒雅之气,江阮似是又见到了胭脂铺子前润泽如玉的男子,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嗯。”   男子执起她的手摩挲了一下,然后裹进了自己温热的大手里,替她捂着,江阮抬眸看他,眸子中带着些疑惑,“先生怎会在这里?”   “我在等你回家。”   他的声音仿佛润泽的溪水,缓缓流淌过她的心头,泛着一阵暖意。   江阮有些恍惚,不知为何便想起了那日在鲁国公府外,他立在大树下,说,“我来接你回家。”   这一刻,江阮似是明白了沉锦口中所谓的‘家’的意义。   有一瓦遮身,不需华丽,有一人相伴,不需富贵,有人在烛火下等你,那便是家。   祁烨牵着她转身,往茗萃宫行去,步子缓慢,江阮偏头看他一眼,又偏头看他一眼,第三次看他时,祁烨转头,对上她的眼眸,江阮眉眼间带笑,“先生长得很好看呢。”   猛地被人夸奖,祁烨有些怔愣,不过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如常的神色,语调平平,“如何好看?”   他手中灯笼光芒昏暗,看不太清他的脸,江阮嘴角微微勾起,“反正就是很好看,让人看了移不开眼睛。”   祁烨嘴角忍不住上扬,缓缓闭上眼睛,步子慢了下来,江阮却是并不知晓,步子比他倒是大了一些,变成了她引领着他往前走。   祁烨阖着眼睛感受着熟悉的黑暗,只是握着他手的温度却让人安心,他一直想不通,为何那时的自己,会对一个陌生的女子如此的信任,将自己全然的交给她。   江阮毫不知情,摸着自己的肚子,“孩子定是与先生长得一般好看的。”   “嗯。”祁烨给予了肯定的答复,他的孩子,自然是像他的。   “也会长得像你。”祁烨又补充了一句。   “先生的眼睛长得好看,孩子的眼睛是要像你的。“江阮思索着,“可是先生的鼻子长得也好看,嘴巴长得也好看,下巴也好看...”江阮苦恼,“那孩子什么地方应该长得像我?”   祁烨,“......” 第65章   除夕这一日,祁烨不必上朝,靠在床上看书,江阮倒是醒的早,今日的她倒是比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忙的多,一大早便有无数事情等着她这个皇后娘娘处理。   听着外面江阮有条不紊的安排各种事情,半卧的皇帝陛下有些无聊,便起了身。   宫里没有各宫嫔妃,太监宫女也于前些日子遣散了些,这怕是这座皇宫有史以来过得最冷清的一个年了。   崔铨伺候祁烨穿衣,皇后没空搭理皇帝陛下,皇帝陛下闲来无聊想起了被关在监牢里的丞相大人,问道,“那杨相出监牢了吗?”这些日子,虽然丞相大人未出现在朝堂之上,但归他处理的事情他却处理的很好,这倒让祁烨忘却了他的存在。   崔铨替祁烨整理着衣衫,答道,“没有,老奴昨日还听定国公大人发牢骚,说杨相是个牛脾气,死活不肯出来,说要把牢底坐穿。”   祁烨轻哼一声,“走,去牢里瞧瞧吧。”他这几日把早些年读过的圣贤书又读了一遍,毕竟做皇帝和做军师不一样,做军师,不听话的斩了便好,做皇帝……还是要礼贤下士的。   祁烨来到这个大渝国为他们丞相大人专门设的监牢外时,守门的侍卫正靠着门打盹,这里关押的可是大渝国的丞相大人,平日里这里进进出出的也都是大渝国的高官,丞相大人又不会跑,所以他们这些侍卫其实就是个摆设。   来人一身素白衣袍,俊雅非凡,一看便不是凡夫俗子,这几日见多了一品二品大员的侍卫对每个人都很尊重,拱手,“这位公子是来探监的?可有陛下谕旨?”   崔铨亮了个腰牌给他,侍卫吓得跪倒在地,这个不需要陛下谕旨,因为来的是皇帝陛下本人...   祁烨倒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迈步走了进去。   丞相大人正坐在那里看着各级官员送上来的折子,一般递到皇上面前的折子都是先经过丞相筛选的。   听到脚步声,丞相大人头也没抬,“各位大人先等一下,等本官阅完这些折子咱们再议政事。”   祁烨双手负在身后,不言不语。   等到丞相大人终于看完那些奏折,将紧要的挑出来等着上呈皇帝,才抬眸,便看到那锦衣男子站在那里,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了。   丞相吓了一跳,慌忙起身,跪在地上,“老臣参见皇上。”   祁烨挑眉,“丞相大人在这里过得可还好?”   丞相大人干咳一声,“臣还要多谢陛下体恤,这...牢房很好。”确实很好,还有皇上亲笔提的牌匾。   “那这些日子丞相大人想的如何了?可有想通?”祁烨在撩袍在桌案前坐下,随手翻着桌上的折子,这杨相果真是个忠君爱民的好丞相,所有弹劾那些高官收受贿赂,搜刮民脂民膏的折子,他一个都不落的都呈了上来,倒是不怕得罪那些官员。   也对,他连皇帝都不怕得罪,怎么还会怕那些贪官污吏。   丞相跪在那里,高昂着头,“老臣依旧觉得立后之事不妥,皇后乃中宫之主,是天下女子之楷模...”   又来了,祁烨支着下巴,打断他的话,“今日是大年三十,丞相难道不想回府陪着家人过年?”   丞相目光清凛,“老臣想,但是在未与陛下达成共识之前,老臣是绝不会出这个监牢的。”   祁烨赞同的点点头,“丞相果然是我大渝的丞相,正气凛然,朕佩服之至,有此丞相,实乃朕之幸事,大渝之幸事啊。”   皇帝在夸他?丞相有些发懵。   祁烨挥挥手,“崔铨。”   “老奴在。”崔铨上前。   “传朕旨意,丞相大人为国效力,劳苦功高,特赏赐美女二人,即刻送到丞相府去。”   “是,老奴遵旨。”崔铨退下。   丞相看着崔铨走了,一脸震惊,“陛下这是何意?”   “朕在赏赐你,丞相难道看不出?”   丞相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呼吸有些急促。   祁烨看他的样子,挑眉,“朕听闻丞相家里有一悍妻,善妒,所以丞相不曾纳过小妾。”   丞相身子晃了一下,似是有些心虚。   祁烨嘴角勾了勾,似是笑了,又似是没笑,“既然如此,丞相可要交代好夫人,莫要让她委屈了朕赏赐的美人儿。”   丞相想到家里的那只母老虎,再想到皇上赏赐的美人,眼前浮现出未来府里可能会出现的‘盛况’,不由咽了咽口水,有些干瘪的开口,“老臣多谢陛下厚爱,只是老臣已经年迈...”   “丞相不必谦虚。”祁烨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再一次打断他,“怎么,朕的赏赐丞相想要抗旨吗?”   祁烨的话里带了些威严,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丞相大汗淋漓,却是不敢拒绝。   祁烨站起身,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背对着丞相淡淡道,“丞相大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是大渝的丞相,你要做的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而非关心朕的后宫,你若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这丞相不做也罢。”   丞相怔了一下,祁烨又淡淡的扔下一句,“丞相若是可以在朕的圣旨到达以前赶回府中,朕的圣旨便作废。”   祁烨嘴角微勾,迈步走出了监牢。   祁烨回到宫里时,崔铨恰好也回来,“果如陛下所料,丞相大人很怕夫人,从监牢出来,要了一匹快马,赶在圣旨到达之前,回了府。”   祁烨迈步往云泉宫行去,崔铨有些疑惑,“外界虽传丞相夫人善妒,是个母老虎,但据老奴所知,丞相夫人知书达理,与丞相举案齐眉,与坊间传说并不相同,若丞相夫人知道丞相大人的苦衷,怕是也不会打闹的,陛下就不怕丞相大人真的收了那两个美人?”只要丞相出了那个监牢,便代表着他已经对皇上妥协,后位之事,他便绝对不会再管了。   祁烨冷哼一声,“两个不行,便四个,四个不行,便八个,朕不管丞相夫人是善妒,还是善良,大不了赏他一院子的美人,你觉得就凭杨轶选这点儿俸禄,他养得起那一院子的美人?”   一个清正廉明的丞相,府上连丫鬟仆人都没有几个,哪会有那些银两去养美人。   崔铨,“......”皇帝陛下思路果真与众不同。   *   祁烨来到云泉宫给太后请安,恰好碰到从云泉宫出来的定国公夫人,定国公夫人见到祁烨忙行礼。   祁烨抬手,“叶夫人不必多礼。”   定国公夫人站直身体,“明日是大年初一,定有许多人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定然很是繁忙,臣妇便趁着今日太后还有功夫,来同太后说说话。”   祁烨点头,却多瞧了定国公夫人一眼,她的脸上带着泪痕,声音略带沙哑,明显是哭过的样子,只是为何会哭?定国公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向来英姿飒爽,何事能让她哭泣?   祁烨进了云泉宫,便见太后眼眶红肿,似也是哭过了,不由皱眉,“母后可是有什么伤心事儿是儿臣不知的?”   祁烨行了一礼,在太后身边坐下。   太后见他来,摇头叹息,“这么些年,我竟不知秋杭也过得这般苦。”   “秋杭?”祁烨拧眉,“那是定国公夫人的闺名?”   “是啊。”太后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方才秋杭来,本宫记起她的女儿,便问她女儿可有婚嫁,若还没有婚配,想着让皇儿给她和沉锦赐婚。”   祁烨眉头越发深了,定国公的女儿?定国公有女儿吗?他记得江阮告诉过他,定国公只有一个独子,便是叶舟逸。   太后还在继续说着,“此时我才知道,原来秋杭的那个女儿丢了,惹来秋杭一阵神伤,本宫也忍不住陪她哭了一阵。”想到方才定国公夫人哽咽难语的模样,太后眸子又有些湿润。   祁烨接过宫女递上的绢帕给太后擦拭眼泪,心里却是动了一下,定国公曾经丢了一个女儿,而那么巧,鲁国公府却从外面带回一个女儿,这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吗?   不待祁烨细想,太后又道,“说起来,秋杭的这女儿皇儿是见过的,你忘了吗?”   祁烨抬眸,有些诧异,“儿臣见过?”   太后摇头,“你这个记性啊,那时秋杭的女儿刚刚出生没多久,秋杭便带了女儿来宫里看我,你和天瑞也在身边,也怪了,天瑞一逗那孩子,那孩子便大哭不止,你一靠近,她便不哭了,当时我便同秋杭订了娃娃亲,等日后到了你娶亲的年龄,便娶那孩子为妃。”   太后苦笑一声,“人算不如天算啊,此时你已经娶妻,那孩子却至今下落不明。”   太后这一说,祁烨倒是有些印象了,那时他不过七八岁的年龄,他还抱过她...   祁烨猛地抬头,他不止抱过她,当日,他还掀开被子想要确定她是男孩还是女孩,曾经看到过她白嫩的屁股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第66章   榕桓做了一个梦,梦中景象很是清晰,大年三十的夜,桌上摆满了香喷喷的饭菜,父亲在前厅的小炉上温了酒,娘亲笑意吟吟的坐在他身边,往小炉里填着炭火。   他与父亲一边下棋,一边等二叔三叔回来过年。   二叔三叔很忙,总是过到了年这一日才能赶回来,父亲说不管多晚,都要等到二叔三叔回来才能吃年夜饭,他说这是团圆饭,要一家人坐在一起才能吃。   屋外鞭炮阵阵,烟花映亮了整片天空,从窗子望出去,院内的梅花映着白雪,二叔三叔顶着漫天的雪花从院外走进来,人还没有进屋,二叔的声音便先传了进来,“大哥,大嫂,我们回来了。”   一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杯碟相碰,欢声笑闹,父亲与二叔三叔举杯对饮,谈笑风生,他坐在一旁听着,听着战场上那些仿佛茶馆里说书人杜撰的英勇杀敌的故事,心生向往。   娘亲让丫鬟一遍一遍的热着饭菜,不住的给二叔三叔夹菜,二叔每年都会送给娘亲很大很大的珍珠,每一年都一样,只是珍珠一年比一年大。   三叔的礼物每年都会变,有时候是邻国上好的布料,有时候是千金难买的砚台,还有时候是一把名琴。   这样的时光是要延续到第二日早上的,他总是支撑不住早早的睡了,等到他从椅子上醒来,父亲与二叔三叔他们还在饮酒,他身上盖着被子,口袋里会多了几个红封,那是他的压岁钱。   二叔会把他微凉的手放到他的脸上,惹来他一个轻颤。   睡梦中的人猛地打了个寒颤,眼前突然烧起了大火,火光中,父亲趴在娘亲身上,无数的穿着黑衣服的人一剑一剑的刺入父亲的背脊,那剑穿过父亲的背插入娘亲的肚子,娘亲眼睛看着他的方向,眸子淌着血泪,她唤着他的名字,“桓儿...”   那覆着面巾的人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剑尖上滴着血,眼睛里冒着寒光,一剑向他刺来,三叔扑到他身上,口中鲜血喷了他一脸...   血腥的气味...   榕桓猛地醒过来,大汗淋漓,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   “小公子,您没事儿吧?”   榕桓缓缓摇了摇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走下石阶,垂眸看着丞相府内跪在地上的那些人,女眷,孩子,侍卫,还有跪在最前方的曾经叱咤朝堂的蔡相。   不过几个月,蔡相眼窝深陷,面容发黑,整个人瘦了两圈,可以用皮包骨头来形容了,早已不复以前的荣光。   此时他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在他身前是两个已经死去多时血液已经干枯的手下。   这个不过十多岁的孩子,每日在他面前杀两个人,像是一尊罗刹,又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榕桓抽出剑走到他身边,用剑身拍了拍他的脸,声音有些阴沉,“你还是不打算说吗?”   “我,我说了,你会饶我,饶我,一命吗?”蔡相的声音越发颤抖,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一个孩子面前如此胆怯。   “饶你一命?”榕桓笑了,剑在蔡相脸上轻轻划了一道,鲜红的血液殷了出来,榕桓的眸子闪了闪,似是带上了些光芒,“说,你便可以死的痛快些,不说,便受千刀万剐之苦,你说,还是,不说呢?”那剑往下挪了一下,硬生生从蔡相脸上削去了一块肉,那肉外翻着,血肉模糊,看起来有些瘆人。   蔡相疼的缩在地上浑身不住的颤抖着,一旁的那些丞相府家眷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站在石阶之上的幽云三十六骑里的老二隗(wei)飞轻轻皱了皱眉,今日的小公子与以往似是有些不同,像是更加狠厉了。   榕桓长剑一指,指着众人,语气森森,“你们之中谁能告诉我当日亲手杀我爹娘的是谁,我便让他死的痛快一些,若不说,便同这老匹夫一般受千刀万剐之罪。”   跪在地上的这些都是丞相府的女眷还有家丁,蔡相那些为他办事的手下这几日已经被榕桓杀的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人了解蔡相这些年做过的那些龌龊事,都颤着身子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事情这两个月以来每日都要上演一番,这些人已经被榕桓吓得快要发疯了,胆小者每日都要昏厥几次,蔡相的两个儿子起先是还能叫嚷几番,至今日已是再也不敢言语。   榕桓看了看午后的阳光,转身一剑划过蔡相大公子的脖子,大公子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便已了无声息。   丞相夫人眼前一黑,直接晕厥了过去。   蔡相从地上爬起来,爬到尸首面前,殷红着仿佛要滴出血来的眼睛盯着榕桓,声音嘶哑的厉害,“你到底要做什么,要做什么,你还我儿子命来,你还我儿子命来...”   榕桓的剑再一次指在了蔡相的胸口处,语气淡淡,“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那些黑衣人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蔡相已经有些疯魔,嘶吼着,“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当时我是花重金找的江湖组织,任务完成后,人家领了钱就走了,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榕桓闭了闭眼睛,白皙的手一个用力,蔡相另一张脸上的一块血肉掉落在地,蔡相‘啊’的一声倒在地上痉挛着,一滴鲜血溅在榕桓的脸上,给他狠绝的脸增添了一份血腥。   一剑一剑又一剑,无数的血肉从蔡相身上被削离,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昏死过去,然而下一剑落在他身上时,他便又被疼醒了,却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喊疼,蜷着身体躺在那里,嘴里不住的念着,“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鲜红的血液浸湿了地上的泥土,那容貌绝伦的少年却仿佛毫无所觉。   *   祁烨从云泉宫里出来,一路上皱着眉头,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若真如他所想,为何定国公的女儿会变成鲁国公家的小姐呢?   祁烨回到茗萃宫时,江阮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漓儿说她正在殿内小憩,祁烨挥手遣退了宫女,放轻步子走了进去。   祁烨并未在床上看到小憩的人,反而正好看到了在青纱帐后换衣服的人儿。   背对着他的人影影绰绰,有些丰腴的身姿,却依旧曼妙,从背影根本看不出她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   祁烨眯了眯眼,似是想要透过那薄纱看清她的身体,却不得愿。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江阮没有回头,而是轻轻问道,“先生回来了?”   “嗯。”祁烨应了声,上前一步,撩开了纱帘,视线不由自主的往她裸露的尚未着衣衫的肌肤上看去。   许是怀孕的缘故,她的皮肤比往日更加白皙细腻,肤如凝脂,光洁无瑕,身上连一个黑痣疤痕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胎记了。   江阮侧眸看他,见他直直的盯着自己的身体,脸不由一红,拿起衣衫披在身上,遮住了身体,她方睡起来,便想着换身衣衫去云泉宫陪太后,没成想祁烨却在此时回来了。   祁烨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却是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相公怎么了?大过年的,有不开心的事儿?”江阮上前,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祁烨摇头,拿起横杆上的衣衫给她穿了起来,若无其事,“青天白日的,皇后这般诱惑朕,朕却不能...岂能不叹气?”   江阮脸一红,裹紧了衣衫,这人,越来越没个正型了。   祁烨眉头轻皱,到底是一切只是巧合,还是当日他记错了?   “主子...”就在此时,殿外传来鄞湛有些急切的声音,鄞湛向来沉稳,难得有事情让他如此失态。   祁烨迅速将江阮的衣衫穿好,然后道,“进来。”   鄞湛推开殿门走进来,看到江阮时,又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开口。   “说吧。”祁烨摆摆手,示意他无妨。   鄞湛也不扭捏,急切道,“主子,小公子那里出了些事情。”   “桓儿出什么事情了?”江阮一惊,忙不迭的问道。   “小公子似是失了心智,在蔡相府里大开杀戒...” 第67章   相府的大门被推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江阮看到躺在地上露着森森白骨血肉模糊的人,浑身颤了一下,捂住了嘴巴。   祁烨显然没想到竟然会如此血腥,眉头轻皱。   蔡相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气息,他是被活活疼死的,相府内众人早已吓得脸色惨白,浑身瘫软。   沉锦也接到消息赶了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眸子也变得幽深起来。   立在那里,手中持剑的少年却毫无所觉,蔡相的两个成年儿子已经死了,蔡相也已经死了,剩下的是府里的女眷,还有与蔡相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丁奴仆。   还有一个,蔡相的小儿子,不过才七八岁的模样。   他跪在那里,黑眸中含着泪水,却挺直着腰板看着榕桓,没有一丝的惧怕,只有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   他的母亲许是个受宠的小妾,正浑身颤抖的抱着自己的孩子,不住的磕头哀求着,“他还是个孩子,饶了他把,饶了他吧,我愿意一命换一命,求求你,饶了他吧...”   头磕在地上的声音砰砰作响,在这个人人大气不敢出的院落中格外响亮。   少年的剑尖缓缓的往那男孩脖颈上指去,江阮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榕桓脸上的样子是真的想要赶尽杀绝,要了那孩子的命的。   “桓儿。”沉锦上前拽住榕桓的胳膊,“你冷静一些。”   榕桓一甩胳膊,将沉锦甩开,“这是我的事情。”   少年的剑尖有些颤抖,心中似也是在做着斗争,迟迟不肯下手,那小妾哭喊着,“他还是个孩子,大人的错不要让孩子来承担,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啊,我求求你,求求你,饶了他吧。”   “孩子?”榕桓冷笑出声,平日里好听的嗓音此时变得粗噶难听,“你们杀掉我娘亲腹中的孩子时,怎么没有体谅那是个孩子呢?今日我若不斩草除根,日后你不是也要来找我报此血海深仇?还不如今日一次了结。”榕桓的剑在那男孩脸上拍了拍。   男孩挺直着腰板,泪珠在眼睛里打转,却不允许它掉落,稚嫩的声音,“你今日若不杀了我,等我长大了,定要回来找你报仇的。”   榕桓的眸子一暗,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剑抵在了男孩的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江阮忍不住呼喊出声,“桓儿...”桓儿是个孩子,跪在地上的那也是个孩子,她此时顾不了蔡相的儿子是七岁还是十七岁,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她不想以后的日子里,桓儿日日活在梦魇当中。   祁烨站在那里,身体僵直,垂在身侧的手有些颤抖,终于走上前去,握住榕桓手中的剑,“让三叔来。”若真的要杀了那孩子才会让榕桓解了心结,那么这个罪孽便由他来背负吧。   江阮看着两人,呼吸都停滞了,却是不知该如何做,此时的她已经不知道孰是孰非,谁善谁恶了,是非黑白,已经没有了界限,她能想到的只是眼前的这个少年,这个少年让她的心都疼了。   榕桓侧眸看了一眼祁烨,面无表情,“这是我榕家的血仇,今日谁要阻拦我,便是与我势不两立。”   祁烨与他对视半晌,少年的眸子里是喷涌而出的恨意,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拒绝,还有隐藏在最深处的痛苦。   祁烨终是缓缓松开了手,然后转身背对着他,竟是默许了。   沉锦背在身后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深深叹了一口气,转眸看向了一旁。   幽云骑的人也齐齐低下了头。   他们都是战场上九死一生走出来的人,他们向来是用手中的剑说话,更是深知什么叫做放虎归山,什么叫做斩草除根。   可是江阮做不到,若今日在榕桓面前的是一个二十几岁三十几岁哪怕是十几岁的人,她或许都能明白,可是跪在榕桓面前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若今日榕桓真的杀了他,榕桓真的能够心无芥蒂的过完下半辈子吗?他已经够苦了,江阮不想因为别人而惩罚了他自己,让他的后半生浸在苦果里永远走不出来。   榕桓眸子通红,已是痴狂,手中剑举起来,这一剑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那小妾见到这般场景,凄厉的喊了一声‘不’,晕倒在地。   江阮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榕桓的手,急急唤着他的名字,“桓儿,不可以...”今日这一剑下去,真的就能够解了心结吗?   榕桓神智已经有些失常,甩开她的手,嘶哑着嗓子,“别管我。”   江阮后退一步,祁烨忙扶住她,江阮头上却开始冒冷汗,脸色有些发白,捂住了小腹。   祁烨发现了江阮的不妥,急急道,“阿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江阮觉得小腹往下坠,仿佛有些什么东西要出来一般,喘着粗气,“先,先生,孩子好像要生了...”   “孩子要生了?”祁烨顿时一头冷汗,一把将江阮抱起,“走,回宫,我现在送你回宫。”   江阮抓紧他的肩膀,摇着头,“来,来不及了,找个房间,叫,叫月谷姑姑进来...”   月谷是陪着江阮来的,此时正在相府外候着,宴琨飞身出去将月谷还有漓儿带进了府,沉锦踹开一扇门,大喝道,“就这间了,先把人放到床上去。”   月谷到底是过来人,此时还算镇静,指挥着幽云骑去烧开水,让漓儿进去帮忙,然后把祁烨还有沉锦赶了出去,把门关了上。   一番变故,榕桓站在院中,眼中似是有些迷茫。   沉锦走上前,轻轻拿出他手中的剑,“你三叔和婶娘的孩子要出生了,今日不宜见血,日后再说,可好?”   榕桓似是还有些恍惚,眸子中的红意已经渐渐消退,呢喃着,“婶娘的孩子要出生了吗?”   “是,孩子要出生了。”   屋内悄无声息,祁烨焦急的在外走来走去,终于忍不住上前推门,漓儿出来,挡住他,“陛下,娘娘很好,您不要急,热水好了吗?”   “热水,热水...”宴琨端着热水跑过来,漓儿接了热水再一次把房门关了上。   祁烨急躁的无以复加,“花琰呢?快,去王府找花琰。”   “生孩子应该是很痛的,阿阮为何不叫?是不是出生么事情了?”   “阿阮,阿阮...”祁烨的心放佛要跳了出来,漓儿再一次打开门,“陛下,娘娘真的很好。”然后将一盆血水送了出来,“热水,还要热水,快一些...”   一盆一捧的热水送进去,一盆一盆的血水送出来,屋内却还是毫无声音。   祁烨看到那些血水,整个人都不好了,若不是沉锦死命拉着他,他早就破门而入了,“阿阮为什么不叫,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祁烨终于挣脱开沉锦,就要往里冲,就在此时里面传来江阮一声大叫,接着是一声孩子的啼哭,仿佛昙花一现,屋内再一次陷入寂静,杳无声息。   祁烨顿了一下,“阿阮...”然后不管不顾的推开门冲了进去。   沉锦正要迈步跟上去,又觉不妥,站在门外焦躁的走动着。   不知何时,榕桓已经走到了门口,站在那里,轻轻道,“婶娘的孩子出生了,是不是?我听到她的哭声了。”   祁烨奔到床前,月谷皱着眉往外推他,“陛下不可进来,陛下不可进来...”   祁烨哪里听得进去这些,看着床上满脸汗水的江阮,握住她的手,“阿阮,你还好吗?”   他的脸色似是比刚刚生完孩子的江阮还要苍白三分。   江阮有些虚弱,但精神尚好,点点头,“先生不必担忧,这个孩子很乖,我都没怎么感觉到疼,她便生了出来。”   漓儿抱着孩子走过来,笑嘻嘻,“是啊,陛下,公主可乖了,也不折腾娘娘,不哭不闹,您快看看。”   “先生,是个女孩,你看看。”   漓儿将孩子递到祁烨面前,祁烨看着那粉粉嫩嫩闭着眼睛的小团子,有些局促的伸手抱住孩子,似是想笑又不知道该怎么笑,脸上表情有些复杂,但眼睛里却满是喜悦,这是他和阿阮的第一个孩子。   月谷心有余悸,感慨,“公主殿下真的很乖,足足早生了两个月,却异常的顺利,比那足月出生的孩子还要顺利,娘娘躺在床上,没怎么用力,孩子自己便下来了,公主殿下打在娘胎里就心疼娘娘,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虽然孩子没折腾江阮,但到底是生孩子,江阮到底是虚弱,有些有气无力,但心里还是记挂着榕桓,“先生,把孩子抱出去给桓儿看看,他一直盼着这个孩子呢。”   祁烨点头,将孩子包裹好,走到外室,对站在门口的榕桓招招手,“来,桓儿,过来看看妹妹。”   妹妹?榕桓心里跳了一下,缓缓抬步走到祁烨身边,看着那襁褓,怔在了那里。   祁烨将那襁褓揭开一个角,露出里面粉嫩的小脸,那孩子闭着眼睛,两只小手攥着小拳头放在放在胸前,小小的一只,皮肤细嫩的仿佛一戳便破。   “抬手。”祁烨轻声道。   榕桓愣愣的张开手,祁烨将孩子放在他怀里,小团子小脚瞪了两下,榕桓的身体忍不住抖了两下。 第68章   月谷和漓儿在马车上铺了厚厚的被褥,祁烨将江阮和孩子裹得严严实实抱上马车,回身见榕桓还站在那里,拍了拍他的肩,“桓儿,你同婶娘一起回宫。”   榕桓低低应了声,“好。”   榕桓迈步往外走,看到依然跪在地上的那个孩子,脚步顿了一下,走过去,垂眸看着他,声音凛冽,“记住了,我叫榕桓,你欠我一条命,等你成年了,记住来找我报仇,到时,我会收回你这条命。”   那孩子双眼瞪着他,似是沁着血光。   榕桓抬眼,入眼的是蔡相翻着白骨的森森血肉,是躺在地上了无声息的几条人命,混合着一地的血红,还有相府一干女眷看猛兽一般惊恐的眼神。   这一刻,榕桓突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由捂着嘴巴干呕起来。   沉锦扶住他,“乖,别怕,二叔在这里。”   榕桓身体有些颤抖,沉锦半搂抱着将他扶上马车,祁烨站在马车外,低低道,“阿阮,你带孩子和桓儿先回宫,我随后就来。”   江阮有些虚弱的躺在马车里,搂着孩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半晌,才轻声应着,“那你早些回来。”为情,为义,为心,有些事是他必须做的,她知道。   马车哒哒的离去,沉锦走到他身边,看着相府那巍峨的高门,面无表情,“里面的人不能活。”小三是皇帝,今日之事传出去,会引起朝堂之乱,不管女眷,还是孩子,都不能活。   祁烨双手负在身后,清锐的黑眸里泛着无尽的狠厉,冷冷道,“一个活口都不留。”   鄞湛闻言,扬手,无数条青灰的身影如鬼魅一般进入相府,里面甚至未来得及传来一声呼喊,便再也没有了声息,一地沉静。   祁烨阖眸,看起来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是杀伐果决,薄唇轻启,说出来的是这世上最无情的话,“将蔡相给朕挫骨扬灰,朕要让他不得好死。”他的身上是他敬爱的义父的命,是皇兄的命,是大哥大嫂的命,还有那未出生的孩子,挫骨扬灰都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幽云骑在相府内洒上了火油,将火把递给祁烨,祁烨眸子泛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义父,大哥大嫂,你们安息,我欠你们的,只能来世再还了,你们要记得来向我讨要。”   祁烨一扬手,那火把划过一个弧度,掉落在地,熊熊大火燃了起来,火光映红了整片天空。   不知何处放起了烟花,燃起了炮竹,噼里啪啦,这个荣耀了半辈子的相府在火光之中消失殆尽,蔡家的荣耀就此抹灭。   祁烨站在那里,火光映红了他的脸,还有一行清泪。   *   为了让江阮舒服一些,马车行的很慢,漓儿突然开口,“娘娘,好像是着火了,是相府的方向。”   江阮心里一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将扯了扯襁褓,盖住了孩子的眼睛。   榕桓靠在车壁上,仿佛从水里捞起来的一半,冷汗淋漓,这几日他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梦里的自己没有人性,没有知觉,只知道杀人杀人杀人,几十条人命都丧生在他的手里,他一脸冷酷的在蔡相面前一个一个的杀,那血溅在他的脸上他却毫无所觉。   榕桓的身体缓缓蜷缩起来,缩在马车一角,两眼无神,像是一个没有声息的人偶。   江阮撑着身体坐起来,抬手去触碰他,“桓儿...”   榕桓缩了一下,躲开她。   江阮靠近他,握住他的肩膀,声音柔和,“桓儿,不是你的错,那些人本就该死,你没有错,明白吗?你没错。”   榕桓的脸掩在长发之中,看不清神色。   江阮眼睛有些湿润,当年之事发生时,他不过六七岁的年纪,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母死在自己面前,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虽是手刃了仇人,可是几十条人命,那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可以承受得了的,此时他的心怕是像被火卒一般痛苦吧。   沉睡的婴儿似是醒了,闭着眼睛哼哼着像是在哭泣,江阮抱起孩子,“桓儿,你要不要抱抱她?”   榕桓依旧不言语,但被黑发盖住的眼睛却似是有了些神采。   江阮将婴儿往他怀里放,榕桓蹭的站起来坐到了对面,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尚带着干涸血迹的手,嘶哑道,“脏。”   这不是江阮第一次听到这个字,她在祁烨嘴里也听到过,在榕桓口中更是听到了两次,江阮的心,在这一刻,疼的仿佛要滴血了。   江阮将孩子塞到他怀里,尽量放低声音,“不脏的,你看看她好像醒了,正在对你笑呢。”   沉默了很长时间,婴儿的软糯嗓音一直在哼哼唧唧,终究是无法抵抗孩子的魔力,榕桓低下头,她似是还睁不开眼睛,却想要睁开,小脚不停的乱蹬着,在他怀里动了动去,榕桓本能的伸手想要按住她,她的小手扑棱间却抓住了他的手,攥着他的大拇指放进了嘴巴里吧嗒着,人也安静了下来,乖乖巧巧的躺在他怀里,进入了梦乡。   榕桓一动不敢动,僵直着腰背看着怀里皱皱巴巴长得并不好看的团子,却是收紧了胳膊,微微低头在襁褓上蹭了一下。   江阮松了一口气,“宫里你做的小床已经都收拾好了,咱们回去,她便能睡了。”   榕桓终于抬头,缓缓点头,“好。”   *   回到宫里,早已得到消息的太后在茗萃宫里等着,见到江阮和孩子很是心疼,“怎么就突然生了呢,吓死本宫了,阿阮,你还好吗,有没有事儿?”   江阮安抚她,“母后,我没事儿,孩子很听话,很顺利,我都没怎么感觉到疼。”她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应该会有多痛,但其实是很疼的,可是听到祁烨在外面焦躁的呼喊,她便咬紧了牙关,不想他担忧。   太后见她神色尚好,也就安了心,给她掖好被角,嘱咐,“生了孩子不能见风的,可是这次情况特殊,一定要好好养着,太医已经来了,让他们好好给你看看。”   “不用了,母后,花神医已经诊过脉了,我很好。”在相府时,花琰急匆匆赶过去,给她诊了脉,确定她很好,祁烨才将她送回宫的。   太后安了心,看着那襁褓里酣睡的小不点儿,笑开了眉眼,“皇祖母的小宝贝呦,你看看长得多好看。”   花琰坐在外殿,听着这话,挑了挑眉,那么干巴巴的小屁孩,哪里好看了?   “小公子,你看小公主长得好看吗?”花琰托着腮看向一直站在那里眼巴巴看着殿门的榕桓。   榕桓笔直的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言语。   花琰翻了个白眼,难道他眼睛不好使?到底哪里好看了?   不过倒是挺可爱的,小小的一个,软软的,不哭也不闹,倒是惹人怜爱的很,花琰这么想着,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喜色。   祁烨回来时已经过了酉时,夜色也深了,茗萃宫里灯火辉煌,宫女太监进进出出,人人脸上都带着欢喜。   祁烨有些冷硬的表情也渐渐的变得缓和,沉锦拍他的肩膀,“三儿,今个儿是过年,又恰逢咱们的公主小宝贝出生,是不是要大肆庆贺一番?”   “自然。”祁烨脸上浮起一抹笑容,过年了。   江阮刚刚生了孩子,自然是不能出房门的,祁烨便让人在侧殿摆了宴席,一大家子人坐在一个桌上,宴琨贺羽鄞湛等人也都坐了下,他们当年在长乐军中过年时也是如此的,没有尊卑,大家齐聚一桌,大口饮酒,大口吃肉。   太后想了想,对身边的宫女道,“去把钰妃请过来,让她带着小皇子一同来吃年夜饭。”先皇去世前,钰妃的儿子才刚刚出生,她与钰妃虽无交集,但那孩子到底是祁烨的亲弟弟,断不能亏待了他,平白让人说了闲话。   江阮在内殿听着外殿的欢声笑语,嘴角也漾开笑容,祁烨坐在她身边,看着孩子,摸摸江阮的脸,“辛苦你了,阿阮。”   江阮双手捧住他的脸,眼睛看着他,仿佛看进了他的心里,缓缓启口,“也辛苦你了,相公。”   祁烨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满眼的心疼与不舍,祁烨怔了怔,方觉她话中之意,只觉心里泛起无尽的温暖,俯身抱住她和孩子,呢喃着,“不管多苦,有了你,都不苦了。” 第69章   新皇登基的第一个新年,过的有些惊心动魄,前相府的那场大火烧到大年初一还没有灭,而伴随着这场罕见的大火传出的是皇后娘娘在大年夜生了个公主。   普通老百姓唏嘘那个叱咤风云的相府一夜之间变成了废墟,心中又暗暗高兴,那个一手遮天的蔡相终于倒台了,虽不知新皇如何,但这几个月新实施的措施对百姓来说倒是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这些年来朝政不稳引起民心不安,可是看到那威风凛凛的长乐军驻扎在京,纪律严明,新皇又勤于政绩,大家的心里是盼着新皇能有所作为的。   而对于有些官员来说,相府的大火让他们心里仓惶不安,新皇登基,除了罢免了些以前与蔡相勾结在一起的官员,蔡相一党,包括蔡太后,太子,新皇都没有动作,太子虽被幽禁太子府,蔡相被打入大牢,却并没有别的惩处,就在大家以为新皇忘了时,相府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可是这只是场普通的大火,大火无情,与新皇有何关系?要说有关系,拿出证据来,即便拿出证据,又耐新皇如何?是要凭一己之力与新皇的长乐军决一高下吗?   那些私下里与蔡相有所勾结,却还未被牵扯的官员,被一场大火吓破了胆子,甚至有人开始考虑辞官,新皇是个心狠手辣的,要保命还是要抱着侥幸的心里再拼一把,是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而对于旁的官员,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场大火岂会无缘无故的燃起来,燃的还是前相府?朝廷的新旧交替,自然是要流血的,若不斩草除根,待来日春暖花开,又是一场浩劫,为政,是要如此的,所以对于他们而言,皇后娘娘生了公主,这才是大事,至于什么大火,便让它随风消逝吧,新的一年新的气象。   所以这些官员的夫人开始对镜贴花,准备着大年初一一大早往宫里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有皇后娘娘请安。   而宫里,有一个人,彻夜未眠,那便是住在永寿宫的太皇太后。   自从先皇去世后,太皇太后便被祁烨变相的幽禁了,她是太皇太后,但是却不得走出永寿宫,太皇太后无数次派人让祁烨来永寿宫见她,但是一连几月,祁烨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起初,她恨极,恨不得杀了这个谋权篡位的畜生,他不是皇子,太子才是正统的继承人,皇家血脉不容有失,她一直在等,她等着太子有所作为,等着太子卷土重来,等着她的母家鲁国公府能够助其一臂之力,然而,她什么都没有等到。   等到的只有太子被幽禁,皇后被幽禁,蔡相被关入大牢,鲁国公她的哥哥跪地高喊皇上万岁。   前些日子,江静娴进到永寿宫里来见她时,她以为事情有了起色,此时才知道原来真的是大势已去。   昨夜相府的那场大火,终于让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儿,此时的她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她是太皇太后,皇帝即便再如何赶尽杀绝,却是不敢动她的,她是他的皇祖母,他若对她做了什么,传出去,便是不孝,一个皇帝,连自己的皇祖母都不孝了,何来治国平天下?   太皇太后想通这一点后,便坐在永寿宫里安安稳稳的等着,大年初一,各官员家眷回来宫里请安,那时,她这个太皇太后是必须要出现的。   这次太皇太后没有失算,天未亮,太后便来请安了。   *   茗萃宫里,昨夜喝的酩酊大醉的沉锦正躺在凉亭里的横杆上,捂着头直哼哼。   昨夜他们这些人都是宿在茗萃宫的,喝酒喝到了后半夜,直到再也喝不下才去睡觉。   祁烨让小厨房煮了醒酒汤,宫女将醒酒汤送过来,只见沉锦躺在那里,一身紫檀色的长袍,长发随意垂落在地,他闭着眼睛,眉头微微拧着,好看的紧。   小宫女心怦怦跳,小声道,“将军,喝醒酒汤了。”   小宫女弯腰将沉锦扶起来,沉锦按着额头睁开眼睛对她笑了笑,宫女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将碗递到他的嘴边,“将,将军...”   沉锦头疼的仿佛要裂开了,就着她的手喝着醒酒汤。   “呦,大年初一,二爷好兴致啊。”一旁传来一个嘲讽的声音,都这般模样了,还有心情调戏人家小宫女。   沉锦微微侧头,便看到了倚在柱子上嗑瓜子的绿衣男子,花琰看着他笑的一脸开怀。   沉锦看着神清气爽的花琰,觉得头更疼了,他昨日也喝了许多酒,怎么今日这么精神奕奕?   贺羽从花琰身边路过,神清气爽。   宴琨从花琰身边走过,精神奕奕。   鄞湛从花琰身边掠过,神采飞扬。   沉锦眼中闪过一抹幽光,突然身形一动往花琰扑了过去,“花花,你是不是又给二爷我下药了?”   花琰吓得双手一扬,瓜子飞了满天,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的一下蹿了出去。   可是他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速度怎么可能快得过武功高强的大将军,眼看着沉锦的手就要拎上他的后衣领,穿着龙袍的人不疾不徐的从两人之间行过,顺便伸脚绊了一下,沉锦踉跄一下,扑到了柱子上。   花琰抹着一头冷汗飞快的跑了,一边跑一边喊,“谢谢三爷。”   沉锦扒在柱子上不肯下来,声音幽怨,“小三儿,我是你二哥呀,你有了孩子就把我忘了吗?”   众人,“......”   祁烨没搭理他,越过他往外走去,沉锦觉得没意思,从柱子上下来,揉着脑袋,“本将军去看看小公主。”   “二哥...”祁烨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凉凉的,“这是皇后的寝宫,朕走了,你还要待在这里?”   沉锦脚下步子一顿,转了个方向,“怎么可能呢。”   沉锦大步走着,跟上祁烨,伸手,“花花给本将军下了什么药?为什么我头这么疼?有没有解药?”   祁烨懒懒倪他,“我又不是大夫,哪里来的解药?你应该找花琰?”   沉锦,“......”   花琰人呢?   你不知道吗?   刚才是谁把他放走的?   沉锦已经放弃了,想来花琰没那么大的胆子,祁烨肯定也参与其中了,小三儿若是不想给,他要是能要出来怕是太阳得打西边出来。   “听说方才太后去了永寿宫?”沉锦步子一晃一晃的。   “嗯,太皇太后是朕的皇祖母,理应尽孝。”   “哼。”沉锦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嗤笑一声,当了皇帝,脸皮越发厚了,这些话他自己信吗?   两人往崇华殿的方向走着,树上挂着各种模样的灯笼,各色的轻纱随风飞舞着,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息。   “蔡相的事情已经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轮到太子了,他过的太舒坦了。”沉锦揉着脑袋,昨晚上他到底喝了什么玩意,怎么觉得现在脑袋里面发痒呢?   祁烨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是啊,他过的太舒坦了,只是,兄弟相残,是要有借口的,不是吗?”   沉锦挠着头,胡乱的点头,“嗯,所以也该对太后尽尽皇帝的孝心了。”   祁烨看他一眼,“你怎么了?”   “痒啊?”沉锦摸着头,却像是隔靴搔痒,恨不得切开脑袋把手伸进去挠一挠。   已经到了崇华殿,祁烨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他,“我方才想起,这是花琰走时塞到我手里的。”   沉锦顿了一下,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夺过瓷瓶仰头就喝了下去,很快,头也不疼了,脑袋也不痒了,浑身舒爽。   祁烨‘一脸震惊’,“原来这是解药吗?”   沉锦忍,他现在是皇帝,不能跟他一般见识,难为他平日里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能出现这么‘五彩斑斓’的表情。   祁烨心情愉悦,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沉锦跟在他身后进了崇华殿,找了一张椅子瘫在上面,“那些拜年的官员还未到,你这么早来崇华殿做什么?”   祁烨在桌案前坐下,拿起了毛笔,崔铨忙上前给他磨墨。   沉锦看着他的动作,想了想,“你是要册封公主?”   “嗯。”祁烨应了声。   “那咱们宝贝小公主的封号是什么?名字你这么快就起好了?”沉锦支着下巴看他,果然是自家闺女,这么上心,想来是要在待会儿百官前来拜年时宣旨吧。   “长乐。”祁烨抬眸看他,眼睛里带着微亮的光芒,声音沉稳有力,“朕的公主封号长乐。”   长乐?   沉锦点头。   名字挺熟。   也挺好听。   等等...   沉锦眨眨眼,长乐?   琢磨了半天,沉锦想明白了,小三儿这是要把整个长乐军给他闺女做嫁妆的节奏啊!   想到这个,沉锦就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儿,不由坐直了身体,看着祁烨,声音里不乏担忧,“三儿,你还记得当日徐军师给你卜的那一卦吗?”徐军师以前是长乐军的军师,是祁烨师父,祁烨卜卦算命的本事便是从他身上学来的。   祁烨写圣旨的笔一顿,声音低了几分,“记得,只是不知该如何同阿阮说。”他其实一直盼着这孩子会是个男孩,这样即便以后有了女儿,阿阮尚有一子伴在身边,也算安慰,只是,命该如此,谁也改变不了。   沉锦叹了口气,身体靠回椅子上,看着对面的屏风发呆。   徐军师说,小三儿命里会有一女,只因小三儿杀孽太重,会报应在孩子身上,这座皇宫与她命格相冲,那孩子及笄之前是不能养在宫里的,不然活不过十岁。 第70章   大年初一的早上,按例,各官员夫人是要进宫请安的,而皇后娘娘昨夜刚刚产女,自然是无法相见的。   自从新皇登基后,众官员夫人多次入宫想要请见皇后,都被皇上以皇后有孕为由拒绝了,所以大家其实还未给皇后请过安。   人没见过,大家听到的都是传言便会多有猜测,为何皇上不让皇后见人呢?听说皇后娘娘是个庶出,还曾经守过寡,是个市井村妇,在鱼龙混杂的街市上卖过胭脂,而且风评还不好。   皇后娘娘被贬低,大家心里便起了心思,新皇后宫好像除了皇后再没有其他女人,而皇后怀孕生产,自然是无法侍候皇上的,于是大家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今日进宫请安的夫人们不约而同的带上了自家适龄婚嫁的女儿,那些千金小姐门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她们不求能见到皇上,但是只要入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眼,一切便也水到渠成了。   太皇太后的永寿宫热闹非凡,而茗萃宫则就清冷多了,殿内,江阮此时才醒来,月谷忙上前,“娘娘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阮摇摇头,“孩子呢?”   月谷扶起她,笑道,“小公主在睡觉,桓儿公子与柳儿两人眼巴巴的瞅着呢,奶娘嬷嬷也在一旁,娘娘不用担忧。”   接过宫女手中的粥,月谷盛了一勺喂到她嘴边,“娘娘先喝着热粥,昨日废了力气,要好好养着的。”   “生孩子伤元气,虽然昨日皇上把娘娘包裹的严实,可是到底是出了屋子,冬日里天又冷,老奴就怕娘娘见了风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江阮顺从的喝了几口,终于忍不住,“姑姑,把孩子抱过来我瞧瞧吧。”从昨夜到现在,她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尚未做好准备,她的孩子便出生了。   月谷见江阮急不可待的模样,笑了,转身出去让奶娘将熟睡的小公主抱了进来,放在了江阮身边。   江静柳也跟了进来,蹭在江阮的床边,喜滋滋,“阿姐,她好小的,好可爱。”   江阮摸摸江静柳的头,看着攥着两个小拳头睡得昏天黑地的小人儿,心里软成了一片,轻轻的碰了碰她的小手,睡着的小人儿砸吧了一下嘴巴。   “娘娘,陛下早上下了圣旨,封了咱们公主为长乐公主呢。”漓儿向她报喜。   “长乐?”江阮怔了怔,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捏着小人儿软嘟嘟的小手,“长乐,小长乐,父皇母后的小长乐。”   江阮哄着孩子,募得想起来榕桓,“姑姑,桓儿呢?”   “昨夜小公子守了小公主一夜,方才姑姑抱走小公主,他便离开茗萃宫了,应该是回王府了吧。”江静柳顺口道。   江阮皱了皱眉,“他用膳了吗?”   “用了。”月谷躬身,“陛下起得早,小公子是同陛下一同用的膳,看起来胃口不错。”   江阮这才松了一口气,能吃得下饭想来心情还是不错的。   宫女打外面进来,恭敬道,“娘娘,鲁国公府的二夫人来给娘娘请安。”陛下一早便传了话,今日娘娘谁都不见,但是鲁国公府毕竟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宫女思前想后还是通报了一声。   月谷眉头紧蹙,“娘娘,奴婢去把人打发了。”   江阮看了一眼江静柳,江静柳听到鲁国公府的人,撅了嘴。   江阮岂会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鲁国公府的人她也不想见,只是,也不能就那么放任鲁国公府,不是吗?   她倒想看看鲁国公府今日来此是为了什么,她记得她已经与他们断绝关系了。   月谷奉命去请鲁国公府的二夫人与江家四小姐进来。   进到偏殿,有宫女端着铜盆过去让她们净手,然后在火炉旁坐了一刻钟,去除了身上的寒意,才带着她们进了内殿。   鲁国公有两个儿子,江瀚海是嫡出长子,而今日来的这位则是江府二老爷的夫人。   鲁国公倒也不傻,江瀚海做的事情他虽不知道,但是江静娴嫁的是太子,江瀚海明里暗里定然为太子做了许多事情,太子失势,相府又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他鲁国公府自然便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弄不好,下一个浪头打翻的便是鲁国公府。   好在他还有一个太皇太后的妹妹,而且当今皇后也是从他鲁国公府走出去的,鲁国公府是皇后娘娘的母家,这层关系不能断了,皇后娘娘此时定然也不好过,她的身份不被大家接受,又生了个公主,皇上又恰逢虎狼年纪,纳妃是迟早的事儿,皇后娘娘不傻,她需要一个强硬的后盾。   皇后娘娘想要坐稳中宫的位置,便需要借助他鲁国公府的势力。   江二夫人与江府的四小姐江静云跟在宫女身后走进了内殿,略一抬眸,便看到了披着衣衫靠坐在床上的江阮。   “二姐姐,五妹妹。”江静云高兴的喊了起来。   江静柳哼了一声,低下头去看小公主了,她与江静云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只是经历了娘亲的去世,她对江家也死了心,连带着看江家所有的人都不顺眼。   “见了娘娘还不下跪。”月谷在一旁冷冷道。   江二夫人与江静云此时才惊觉现在坐在她们面前的不再是江家那个被人欺负嘲笑的江阮,而是当今尊贵的皇后娘娘。   两人跪地恭敬的磕了头行了礼,江阮方抬手,“二婶,四妹妹快起来吧。”在江家时,江瀚海是嫡出长子,日后是要承袭鲁国公爵位的,所以大房向来觉得高二房一头,二房的日子其实也并不怎么好过,这个江二夫人与江阮也没什么交集,即便见了面,也客客气气,不曾为难过她,这个江静云虽然张扬跋扈了些,但其实也没什么心眼,所以江阮对她们说不上亲近,倒也没什么怨愤。   “父亲还有大哥听说小公主出生,很是高兴,但是宫闱内院,他们也不好来探望娘娘,于是让臣妇前来恭贺娘娘,并给小公主带了贺礼。”   江二夫人示意江府的丫鬟,丫鬟上前将贺礼递给一旁的宫女,江阮淡淡一笑,“那麻烦二婶帮本宫同祖父道谢。”   江二夫人恭敬的应了。   两人在一旁的位子上落座,江静云一直好奇的看着床上的小人儿,此时终于忍不住,“二姐姐,我能看看小公主吗?”   “是皇后娘娘。”江二夫人小声提醒。   “哦。”江静云撅撅嘴,“皇后娘娘,我能看看小公主吗?”   江阮笑了笑,“四妹妹倒是出落的越发漂亮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江静云长高了些,以前的小圆脸也瘦了些,显出了下巴,眉如远山,秋水横波,倒是个美人儿。   “皇后娘娘过誉了。”江二夫人很是谦逊,话也不多,今日来时老爷便嘱咐了莫要多言,按理说江瀚海才是江阮的亲爹,今日到宫里来请安的该是大夫人,可是江阮在府里时,江瀚海夫妻对她不好,后来又闹出了王氏的事情,再加上前太子妃的身份,大房无法前来,便让她们二房来,可是谁又知道皇后娘娘心里是如何想的呢,皇后娘娘若真如鲁国公所言想要依仗他们还好,若是皇后娘娘心存芥蒂,他们二房倒是做了垫背的了。   江二夫人也不是傻得,这些事情是要一步一步来的,总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江阮让宫女拿了点心给江静云,与江二夫人闲话家常,到底是没让江静云近前瞧瞧小公主。   见江阮不咸不淡的,江二夫人心里也大约有了数,于是告辞离去。   两人出了茗萃宫,江二夫人擦了一把冷汗,江阮已经不是以前的江阮了,她虽与她似是毫无芥蒂的交谈,但话里话外却又带着生疏,到让人摸不着她的想法。   江静云却毫无所觉,撅着小嘴,“娘,二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是皇后娘娘。”江二夫人呵斥,“不是你口中的二姐姐,日后定要谨言慎行,明白了吗?”   江静云哼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两人往太皇太后的永寿宫行去,路过梅园,只见那将开未开的梅树间站了一个男子,他背对着她们,负手而立,身如玉树。   江静云不由有些好奇,他的衣衫是玄色的衣袍,远远儿的,也看不清上面是些什么花纹,又与宫内的侍卫穿的不一样,什么样的男子会在宫里出现呢?   江静云往前走了两步,大声道,“是谁站在那里?”   男子回身,让人惊艳的一张脸,眉目如画,薄唇微微抿着,墨黑色的眸子看向她,那双眸子如暗夜里的星星一般好看,让人移不开眼睛。   江静云心里跳了一下,这个容貌俊朗的男子,她似是在哪里见过。 第71章   “我记得我在哪里见过你了,你是二姐姐胭脂铺子外那个算命的瞎眼书生。”江静云喊了起来。   江二夫人吓得跪倒在地,那人身上穿的是绣着龙纹的龙袍,这宫里还有谁敢这么穿?   江二夫人伸手扯住江静云,声音颤抖,“云儿,跪下,那是皇上。”   “皇上?”江静云怔了一下,愣愣的跪下,但眼睛依旧看着祁烨,怎么也想不通,“你真的是皇上?”他不过是个算命的,怎么会成了皇上?   “大胆。”崔铨手执两支梅花,走过来,厉声呵斥,“竟敢藐视圣上,不要命了吗?”   “皇上恕罪,小女年纪小,不懂事儿,说错了话,还望皇上见谅。”江二夫人浑身冷汗,扯着江静云,“快,向皇上去请罪,快呀。”   祁烨对崔铨摆摆手,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无妨,是鲁国公府的二夫人吧,平身吧。”   江静云对祁烨并没有害怕,当日在胭脂铺子外,他性格温润,看起来倒也是个脾气好的,此时对她们母女也是客客气气,让她更加意外他竟然是皇帝。   “你的眼睛好了吗?”江静云看着祁烨有了神采的眼眸,先前怎么没觉得他的眼睛长得如此好看呢。   祁烨看她一眼,对她的声音似是有了些印象,原来这便是当日胭脂铺子外说他是骗子的江家小姐。   祁烨淡淡移开眼眸,转而看向江二夫人,“你们是从皇后宫里出来?”   “回皇上的话,臣妇刚刚去探望过皇后娘娘,家里的长辈很是挂念娘娘。”江二夫人有些战战兢兢。   “嗯。”祁烨点头,“皇后进宫以后似是还未回鲁国公府瞧瞧,等出了月子,便让皇后回娘家看看,大家是亲戚,以后还是要多走动的。”   江二夫人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皇帝,这个皇帝倒是温和,可是若真的如此温和,又怎能坐的上这个位子?江二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们是要去皇祖母那里吧,快些去吧。”祁烨拿过崔铨手里的梅花,转身离去。   江静云看着他的背影,偏着头,“娘,他竟是皇上呢,原来当日娶了二姐姐的人是他呀!”   江二夫人看着自家女儿天真的模样,心里越发害怕,鲁国公有意让云儿入宫,可是她这般性子怎么争得过江阮?   走出一段路,崔铨看着已经成了一个小点儿的母女俩,方才开口,“皇上似乎对鲁国公府格外开恩。”   “开恩?”祁烨看他一眼,“崔公公,你似是话里有话。”   “不敢,不敢。”崔铨忙躬身。   “公公是义父的徒弟,与朕之间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有话直说便好。”   崔铨踯躅了片刻,才道,“陛下,那鲁国公府的四小姐虽然貌美,但是并不太适合进宫。”皇上正是龙虎年纪,后宫又没什么女人,想要填充后宫是自然的,只是鲁国公府与前太子牵扯太深,又是不满皇上的太皇太后的母家,他怕皇帝会被美色迷了神智,不然方才为何会如此客气?   祁烨闻言,挑了挑眉。   崔铨忙跪倒在地,“奴才逾矩了。”   祁烨亲手扶起他,“公公心思剔透,难道猜不透朕心里在想什么?”   崔铨心里叹了一口气,多少帝王本应是励精图治,大展宏图的,最后却毁在一个女人身上,红颜祸水,古有先例,而且还不少呢。   崔铨猜不透祁烨的心思,祁烨倒是将崔铨的心思猜了个透彻,迈步往前,看着手中的梅花,嘴角微勾,“公公觉得一个朝代会有几个红颜祸水的女子出现?”   红颜祸水的女子?   一个不够?   还几个?   崔铨满头大汗,皇上不像是会沉迷美色的人啊,怎么会突然如此问?   眼瞧着茗萃宫近在眼前,祁烨心情越发好了,“若真的会有红颜祸水,那么朕觉得皇后当得起,不止当得起,还有富余。”祁烨大步走进了茗萃宫。   崔铨站在那里想了良久,才恍惚间有些明了,皇后娘娘便是皇上口中的红颜祸水?   祁烨迈入茗萃宫,便见大家都轻手轻脚的,月谷对他行礼,轻声道,“皇后娘娘与小公主睡着了。”   祁烨点头,在一旁等了片刻,等到身上的寒意退了,才迈步进了内殿,只见床上江阮搂着孩子正睡得安稳。   祁烨将梅花插在瓶里,放在显眼的位置,然后转身走到床边探头在江阮额头上亲了一口,睡梦中的人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嘤咛了一声‘相公’,往他脸上蹭了蹭,却并未醒来。   祁烨靠在床上看着娘俩的睡颜看了好半天,不由打了个哈欠,于是脱了靴子上床,掀开被子躺进去搂着江阮闭上了眼睛。   一家三口这一觉睡到了天黑,直到孩子的哭声将两人惊醒,宫女进来长了灯,月谷走过来抱起小公主,掀开襁褓看了看,干净的,“应该是饿了,睡了半下午了。”   月谷将孩子放在床上,江阮侧过身体就要掀开衣衫,等了片刻,转身看向身后的人,“臣妾要喂奶了,陛下还打算坐在床上吗?”   祁烨侧身撑着头看着她,一脸无辜,“这是朕的寝宫,朕要走到哪里去?”   小宫女在一旁抿嘴笑,月谷瞪她们一眼,招招手带着她们下了去。   江阮红了脸,撩开衣衫给小公主喂奶,祁烨好奇的凑了过去,江阮咬了唇,推搡他,“相公干嘛呢?”   祁烨头靠在她脖颈处,手环着她的腰,看着她怀里吧嗒着小嘴喝奶的小不点儿,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脸,江阮拍掉他的手,“小孩子不能戳腮的,容易流口水。”   “谁说的?”祁烨在她耳边轻声道。   “长青街上的老人都这么说。”   “朕是皇上,不怕的。”说着,祁烨又戳了一下,软软嫩嫩的手感特别好。   江阮又拍他一下,流不流口水跟是不是皇上有什么关系?   他戳一下,她拍一下,他又戳,她又拍,两人如同孩子一般,最后忍不住笑起来。   江阮靠在他怀里,孩子靠着她闭着眼睛吃奶,一抹幽香传来,江阮看到桌上的梅花,“梅花又开了吗?”   “还没有,怕是要等另一场大雪了,我寻了满园子,才找了这么两枝开着的,喜欢吗?”祁烨下巴在她发顶摩挲着,鼻息间是混合着花香和奶香的味道,让人沉迷。   “喜欢。”江阮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被他的胡茬扎的瑟缩了一下。   祁烨轻笑出声,拇指在她细嫩的唇上流连着,“疼?”   江阮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有些嫌弃的偏开头,“硬。”   祁烨却不准她躲闪,用下巴去蹭她的脸,江阮躲闪着,笑出声,“陛,陛下...痒...痒...”   两人闹成一团,直到身下传出大哭声,二人方才记起还有个孩子,江阮忙抱起小不点儿哄着,“乖,乖,都赖你父皇,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祁烨自知理亏,凑过去,柔声哄着,“来,父皇抱抱。”   祁烨一接过去,孩子倒是不哭了,但是却闭着眼睛瞪着小腿扑棱扑棱的,哼哼唧唧似是不安稳。   “这是怎么了?奶娘呢?”祁烨扬声唤道。   月谷还有两个奶娘进来,接过孩子看了看,这次是尿了。   换了尿布后小人儿却还是不安稳,一直在哼哼唧唧,她不哭也不闹,就是瞪着腿,张着小手,闭着眼睛却不肯睡。   江阮抱过去哄了半天,还是不安宁,不由有些着急,“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让花神医过来瞧瞧吧?”   祁烨应着,还未传人,漓儿进来,“陛下,娘娘,桓儿小公子来了,想要看看小公主。”   祁烨顺手抄起一旁的衣衫给江阮披上,又将被子盖好,才道,“让他进来,顺便让宴琨去传花琰。”   漓儿出了去,不一会儿榕桓便进了来,站在殿门口行了个礼,没有再往里走,毕竟是皇后的寝宫,他进去不太合适。   “三叔,我听到小公主是不是哭了?”榕桓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月谷抱着孩子在殿内来回转着,哼着小曲儿哄着,却不见好,那么小的身板,劲倒是不小,小短腿瞪着,要不是月谷抱得紧,就要被她掉下去了。   榕桓往前走了两步,走到月谷身边,看了一眼闭着眼睛闹腾的小人儿,不由自主的伸手接了过去。   一到榕桓的怀里,小人儿瞬间便安静了,小嘴含着自己个儿的大拇指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榕桓嘴角浮起一抹柔和的笑容,“好乖。”   祁烨,“......”   江阮,“......” 第72章   这些时日,榕桓都留宿在宫里,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照顾小公主身上,榕桓除了不能给她喂奶之外,其余的事情倒是做的顺手极了,虽比不上那些奶娘嬷嬷,但比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宫女更像那么回事儿。   江阮见他这几日表情平静,虽还是不喜说话,也不爱笑,但是看着小公主的脸很温和,这样的他让江阮看到了一些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表情,不像那日在相府,她见到的榕桓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冷血木偶。   榕桓每日都在她面前出现,江阮能够见得到他的人,心里也就放心了许多,这样想来,这个孩子来的真及时,就像是专门为了榕桓来的一般。   而且这孩子似乎对榕桓格外依赖,只要榕桓在身边,她便睡得特别安稳,只要榕桓走了,她便开始闹腾,这孩子与榕桓倒是个有缘分的。   “娘娘在想什么?”月谷见她坐在床上愣神,不由开口。   江阮摇头,“没想什么。”她只是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日二哥所说的话,他说有些事是命,是命中注定的,若到了那一日,希望她莫要舍不得。   当日她想了良久没有想明白,便抛在了脑后,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见着榕桓那般珍重的哄着孩子,心里却又想起了二哥的话。   “娘娘,小公主出生快要十日了,这眼睛还没有睁开,似是有些不太对劲。”月谷皱眉,新出生的婴孩眼睛睁不开乃是常事,可是这都要十天了,小公主的眼睛怎么还是闭着呢?   江阮也一直在为这事儿担忧,前几日花琰来看过,说没事儿,可是这么长时间了,还未睁开,就有些不对劲了。   江阮这边两人正谈论着,殿门被打开,祁烨带着花琰走了进来,“你再看看长乐,为何眼睛还是未睁开。”想来祁烨也是在为此担忧着呢。   花琰走到小床边,看了一眼榕桓,“小公子耐心真好。”   花琰俯身捏了一下小人软乎乎的小手,又摸了摸她的小脸,又忍不住拽了拽她的小耳朵,脸上满是笑容,榕桓皱了眉,“花叔,让你看病。”   “没病我看什么?咱这小公主养的多好啊,白白嫩嫩的。”花琰轻轻的用手指撑了撑她的眼皮,惹来小人儿的一个小巴掌,花琰哈哈大笑,“就是有点儿懒,连眼睛都懒得睁。”   懒得睁?这是要多懒才连眼睛都懒得睁呢?   榕桓摸摸她的小脑袋,“好聪明。”   帝后,“......”   “你确定?”祁烨站在花琰身后,声音里带着怀疑。   “我是谁?我是神医,你竟然怀疑本神医?”花琰提高了嗓音。   小人儿被吓了一跳,哼唧了两声,花琰忙弯腰,“哎呀呀,花叔吓着你了,来来,花叔抱抱。”花琰将孩子抱起来,忍不住用脸蹭了蹭她白嫩的小脸,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怕是小公主出生以来哭的最撕心裂肺的一次了,快要把茗萃宫的屋顶给掀翻了。   大家怔了一下,江阮下床接过孩子,小人儿靠在她怀里,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委屈的直哼哼。   榕桓心疼的不得了,忍不住将花琰往后推了一步,“花叔,你还是离她远一些吧,你怕是吓着她了。”   花琰怔了片刻,跳了脚,“本神医丰神俊朗,风流潇洒,怎么会吓着她,小公子你莫要妄言。”即便是跳脚,花琰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怕再一次吓着这娇滴滴的小娃娃。   祁烨嘴角扬起,心情很好,原来他闺女还是给他面子的,至少对他要比对花琰好得多。   人家一家四口逗弄着孩子嘻嘻哈哈,这个把小公主吓着的人哼了一声,走出了茗萃宫,心情很不爽。   花琰转了一圈,路过凉亭,听到两个干活的小宫女一边收拾石桌,一边小声的谈论着,“你说沉锦将军有没有夫人?”   “好似是没有呢,听说先皇一直想要给他赐婚,但是都被他拒绝了。”   “是吗?为什么呀?”   穿紫衣服的小宫女摇摇头,“不知道,当时二公主还看上了将军呢,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可是将军不娶,没办法,公主最后嫁给了大学士之子,孩子都生了三个了呢。”   “将军莫不是有喜欢的女人?”   “不是,不是,你们猜的都不对。”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把两个小宫女吓了一跳,回身便看到花琰笑眯眯得看着两人,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的光芒。   两个小宫女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着,“是奴婢乱说话,请神医莫要怪罪。”宫里的人都知道,陛下拿将军还有神医特别好,那将军和神医之间肯定也是交情很深的,若让将军和陛下知道了今日这些话,她们两个便没命了。   花琰一手一个将二人拉起来,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摆着手,“你们说的都不对,想不想知道沉锦那二混子为何不成婚?”   两个小宫女吓得腿都抖了,哪敢说想。   花琰却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整张脸笑得都皱了起来,“来来,让本神医告诉你们那二混子为何不成婚,那是因为,因为....”   花琰自己说着便想哈哈大笑,忙捂住嘴压抑着自己的笑声,一手疯狂的拍着石桌,声音很大,就怕旁人听不到,“那是因为他不举啊...”说出来的声音却好似肝肠寸断一般。   两个小宫女脸都白了,知道了这秘闻以后会被人灭口的吧?   花琰毫无所觉,暗地里擦了一把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声音悲戚,“他常年行军打仗,受伤乃是家常便饭,伤到那个地方是很正常的,当时是本神医亲自给他医治的...”   花琰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又变得哀婉,“唉,没救了,他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儿了...”   假山后,太后与定国公夫人站在那里,俱是一脸震惊,这就难怪了,沉锦比祁烨还要大上两岁,却一直未娶亲,原来是这个原因。   太后叹气,“这沉锦为了皇儿也是尽心尽力,他在哀家心里,便是另一个儿子,只是没想到竟然得了这个病,连花琰都没法治的病,这个世上怕是真的没人能治了。”   定国公夫人也是有些同情,“沉将军文韬武略,可惜了...”   叶舟逸站在两人身后,探头看了一眼蹦跳着远去的绿色身影,觉得这事儿怎么这么蹊跷呢?那庸医嘴里能有实话?   太后与定国公夫人一同往茗萃宫走去,太后在路上还感慨着,“这事儿我要同皇儿商量一下,总不能委屈了沉锦,他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子,不能让他孤老一生的。”   定国公夫人点头,“想来会有女子不介意这些的。”   叶舟逸嘴角直抽抽,他仿佛看到了花琰死的很惨的下场。   太后今日是陪着定国公夫人来瞧江阮的,自从长乐出生后,定国公夫人还未见过,一直挂念着。   二人进去待了很长时间,方才出来,出来后,定国公夫人便同太后告辞,太后回了云泉宫,定国公夫人也带着叶舟逸打算出宫,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定国公夫人请留步。”   定国公夫人回身,便看到皇上身边的崔公公走上前,恭敬道,“夫人,陛下请您往水榭一坐。”   定国公夫人不知祁烨找她所为何事,却还是抬步跟着崔公公走去了水榭。   水榭内,祁烨已经在那里等着她,定国公夫人行了一礼,“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祁烨抬手,“夫人请坐,朕有些事情想要同夫人了解一下。”   定国公夫人没有矫情,在祁烨对面坐下,“皇上请说。”   “母后同朕说,夫人曾经丢过一个女儿?”祁烨开门见山。   定国公夫人的身子猛地一颤,垂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些,怔了良久,才开口,声音努力保持着镇静,“是。”有些事儿她不愿提起,一提起便是锥心之痛。   叶舟逸站在一旁,扶住了他娘亲的肩膀,给予安抚,这些年府里没人敢提起他的姐姐,一旦提起,娘亲便得大病一场,府里派人找了这么多年,却杳无音信,他们却还是一直抱有希望,只要他们定国公府还有人活着,就一定要找下去。   祁烨自然也瞧出了定国公夫人的不妥,微微垂首,“惹来夫人的伤心事儿,朕很抱歉,只是前些日子母后那这事儿告诉了朕,想要朕帮忙找一下府里的小姐,朕想着知道更多关于当日小姐走失的情况,以便派人寻找。”   “真的吗?”定国公夫人猛地抬头看向祁烨,被泪水氤氲的眼眸里带着希冀,虽然他们找了这么多年都无果,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都不会放弃,皇上这些年在民间交友广阔,许是会有办法呢。 第73章   通过定国公夫人的诉说,祁烨知道了当年所发生的事情。   那时的国公府大小姐不过六岁,随着定国公夫人去庙里上香,那日的人很多,大小姐本来由嬷嬷抱着,挤来挤去孩子就那么突然不见了。   说起那时候的事儿,定国公夫人泪眼连连,“都怪我,若不是我一时疏忽,孩子不会不见的。”   祁烨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若有所思,“夫人是偶尔才去那庙里上香吗?”   “不是。”定国公夫人摇头,“因着我家老爷是武将,我时常担忧他,所以每隔两个月便会去庙里祈福,从未间断,一直到现在也是。”   “每隔两个月?从未间断?”祁烨看他,“这件事情可有旁人知道?”   皇帝的话让定国公夫人心里起了一丝波动,她并非傻子,怎会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臣妇从未掩饰过,若有心自然知道。”   这方面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么多年了,该查的都查了,可是却还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孩子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对于祁烨而言,若没有江阮的事情在先,他也许不会往这方面想,也单纯的以为孩子只是在庙会上不小心走丢了,可是越简单的事情却就越复杂,尤其又是这般的巧合。   祁烨又道,“朕可否知道小姐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以便于相认?”   定国公夫人毫不犹豫的摇头,“没有,那孩子出生时,身上洁白无瑕,没有任何的胎记,若是有胎记,我们也就多了一个线索,可惜没有,所以这些年以来我们一直毫无头绪。”   祁烨眉头微皱,“朕记得当年抱过她,她的身上似乎有一块红色胎记...”   “红色的胎记?”定国公夫人疑惑,“陛下应是记错了吧?在什么位置陛下还记得吗?”   祁烨犹疑了一下,“在屁股上,有一小块的红色...”   定国公夫人凝眉回忆了一会儿,恍然,“陛下只见过小女一次,便是那次臣妇抱着她到宫里来,陛下说的红色胎记应是小女那两日起的红疹。”   “红疹?”因着时间过长,祁烨那时候年龄也不大,倒是记不清到底是何模样了,但定国公夫人既然说没有,那应该便是他记错了。   祁烨起身,“朕会吩咐人去寻找,夫人要放宽心,莫要过于焦虑,不然小姐知道了也会伤心的。”   定国公夫人也起身,对他福身,“那臣妇先谢过皇上了。”   祁烨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夫人,当年抱着大小姐的嬷嬷可还在府里?”   定国公夫人摇头,“事情发生后,嬷嬷一直很愧疚,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便离开了。”   祁烨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去。   定国公夫人站在那里半天,叹了口气,那个嬷嬷是将定国公从小带到大的,她家老爷待她犹如亲娘,孩子丢了之后,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可是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所以派人去寻她,但是却再也找不到人了。   祁烨走出水榭,招了招手,鄞湛出现在他身边,“主子。”   “让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时间太长了,从定国公府无从查起,倒是鲁国公府查到些事情。”   “嗯?”祁烨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当年江瀚海将皇后娘娘交给王氏后,并没有立刻带到鲁国公府去,而是在府外住了一年多,属下找到了当年她住的地方,但是那里早已换了人家居住,况且王氏只住了一年,周围的邻里都不不太记得她,属下正派人暗地里查访,但是还需要些时间。“   祁烨点头,“若阿阮的身份真的有问题,当年跟着王氏的丫鬟嬷嬷应该都活不了,你查一下,看当年跟王氏住在府外的丫鬟可还在身边。”   “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祁烨心里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即便现在一切未证实,但是冥冥之中,他觉得江阮与定国公府定然是有所关联的。   *   转眼间,小公主出生就要满一个月了,江阮被闷在房里这么多天,透过窗子看到外面的天都觉得稀罕的很,以前时不觉得外面有多好,可是闷在殿里一个月,可真真是知道了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祁烨政务繁忙,自然没有时间陪她,多亏江静柳还有漓儿两个鬼精灵陪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给她添了许多乐子,太后见她烦闷,也总抽空过来看她和小公主。   今个儿,太后与江阮商量长乐满月宴的事情,直说一定要大办,这是她的第一个孙女,绝不可亏待了她。   江阮点头应着,祁烨几日前便已经同她说起了,同太后一般语气,也是说一定是要大办的,祁烨与太后拿长乐如珠如宝,只要他们高兴,江阮便高兴。   说完长乐,太后与江阮闲话家常,便说起了沉锦,太后未及言语,先叹了口气,才缓缓道,“阿阮啊,你可知道沉锦为何至今未成亲吗?”   这些时日宫里传的沸沸扬扬,江阮也听宫女之间谈论时偶然听闻了些,只是她只当是传言,还呵斥了那几个宫女几句,并未往心里去,此时太后提起来,倒让她心里有些疑惑了,难不成太后也听了那些谣言,并且当了真?   “唉。”太后眉头紧锁,“那日哀家亲耳听到花琰说沉锦...”太后一言难尽的表情,证实了江阮的猜测,只是江阮没想到太后竟然是亲耳听花琰所说,那么这件事儿的真假便有待商榷了。   花琰说这事儿时表情是如何的,语气是如何的,江阮通通不知,那么花琰到底是开玩笑还是有意为之?   江阮问清了那日的情形,心里大概有了数,花琰虽爱玩闹了些,但沉锦若真的有这个病,花琰绝不会到处乱说的,而他如此到处嚷嚷,八成这事儿本就是假的,只是此时江阮却不知该如何跟太后解释了。   “哀家觉得沉锦年龄也不小了,这些年对祁儿掏心掏肺,哀家拿他当亲儿子,所以想要给他娶亲,你也帮着瞧瞧,等长乐满月宴时,那些宗亲贵族自然是要带女儿进宫的,到时帮沉锦看看,不求家世显赫,但求姑娘心地善良,品格纯良,能够真心对待沉锦,也了了哀家一桩心事。”   江阮点头,虽然这事儿有些蹊跷,但是二哥的年龄确实不小了,如果能借着这件事儿为他寻一门好的姻缘,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太后走后,漓儿撅嘴,“娘娘,大年初一那日,便有好多夫人带着闺女来宫里拜年,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明显是想要勾引皇上,这次小公主的满月宴又不知来多少花蝴蝶呢。”   宫里这段时间一直在传流言,说皇后娘娘要家世没家世,要美貌也没有多漂亮,而且以前还守过寡,虽然陛下说是为他守的寡,可是谁又知道那是不是皇上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找的搪塞理由呢?况且这次不争气又生了个公主,皇上不过是贪新鲜,后宫里进女人是迟早的事儿。   江阮看漓儿那幅模样,又岂会不知她心里所思所想,更何况这些话她也不是没听到过,说的人多了,总归有那么一两句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第74章   --   晚间时,江阮正抱着刚刚睡醒的长乐喂奶,月谷进来道,“娘娘,陛下回来了,在偏殿打算沐浴。”   “陛下打哪里回来?”江阮有些纳闷,祁烨每次回来都是先要过来瞧瞧她和孩子的,今日怎的先跑去沐浴了?   月谷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事儿,笑了,“陛下今日去了长乐军的军营,听崔公公说,他与沉将军二人比武,还赛了马,此时方回来,想必是一身尘土。”   江阮点头,昨日晚间听他提过,今日要送榕桓去军营,榕桓大了,也有自己的主见,询问了他的意思后,祁烨决定将他送入长乐军中历练一番。   江阮看了看怀中睁着大眼睛一天都不安分,睡也睡不稳的长乐,叹了一口气,人家都说女大不由娘,她家女儿刚出生就不由娘了。   “桓儿回来了吗?”   “桓儿小公子也去沐浴了,想必一会儿便会过来的。”月谷伸手接过小公主哄着,“桓儿小公子一会儿就过来了,小公主可要好好睡觉了。”   江阮轻笑着在小人儿额头上亲了亲,然后披了一件衣衫走出内殿,前往偏殿。   偏殿浴池门外,一个穿着粉纱宫装的小宫女正悄悄探头往里看去,从江阮这个位置看过去,这小宫女的侧脸看起来娇艳动人,江阮对她有些印象,是茗萃宫里打杂的宫女。   自从江阮进了宫后,祁烨便给茗萃宫安排了大量的宫女太监,再加之,宫里没有其他娘娘,祁烨平日里也不住自己寝殿,而是夜夜留宿茗萃宫,所以茗萃宫内宫女太监也尤其多。   这个宫女平日里是不能近身侍候帝后的,平日里做的都是清扫宫殿的杂事,江阮见过几次,因着她长得很是漂亮,江阮对她有些印象,好似是叫什么虞芮的。   虞芮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茶盏,心怦怦直跳,这是她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绝不可错过了。   虞芮将自己衣衫的领口稍稍松了松,深吸一口气,就要推门,隐身在暗处的鄞湛本想出来阻止,江阮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你在这里做什么?”   虞芮听到声音猛地回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皇后,腿一软跪倒在地,“奴婢叩见皇后娘娘。   虞芮浑身颤抖,“奴婢,奴婢是来,是来给皇上送茶水的...”   江阮迈步上前,垂眸看向跪在她面前的女子,桃红色的肚兜或隐或现。   江阮声音很平静,“皇上沐浴时不喜旁人打扰,你先下去吧。”   虞芮磕了个头,有些踉跄的起身,端着托盘惊慌的退了出去。   江阮在殿外站了片刻,对跟在身后的嬷嬷道,“把她打发到别处吧。”   江阮抬手推开了殿门,殿内云雾缭绕,热气腾腾,让人仿佛置身云雾里。   几盏宫灯,光芒有些昏黄,汤池内,男子散着长发,慵懒的靠在池壁上,上身赤裸,双手搭在池子上,正闭目养神。   江阮放轻脚步,走上前去,在他身边蹲下身,拿起一旁的绢布给他擦拭胳膊。   祁烨阖着眸,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慵懒,“你怎么过来了?”   江阮偏头看他,烟雾袅袅中,他的脸有些朦胧,“先生怎的知道是我?”   祁烨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轻笑一声,“夫人莫不是忘了,为夫失过明,即便不失明,夫人的脚步声,为夫又岂会不识得?”   江阮抿嘴笑。   祁烨头微微靠近江阮,在她纤细的手上轻轻嗅了一下,哑着嗓子,“更何况,夫人身上还带着好闻的气息。”以前是浅淡的脂粉味道,现在是混合着奶香花香的甜腻气息。   让人忍不住沉醉。   江阮脸一红,用手拧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顺势给他按摩着有些发硬的肩颈。   “相公这几日很累是不是?”他每日里申时不到便起床上朝,直至半夜方回来,总是疲惫不堪,江阮看的心疼。   祁烨握住她的手,用脸蹭了蹭,“我初登基,事情自然多一些,等朝政稳了,便不会像现在这般累了。”   江阮想了想,靠近他,“先生,鲁国公府,你打算怎么办?”江瀚海当日利用王氏将两人逼至鲁国公府一事,死万次也不足惜,可是至今,祁烨对鲁国公府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到让江阮有些疑惑了。   祁烨似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问,缓缓启口,“朝政之事,有急有缓,对蔡相而言,便可急办,他一手遮天,鱼肉百姓多年,办了他,百姓或许不会歌功颂德,但也绝不会有什么不好的言论。”   祁烨手指缠着她一缕青丝把玩着,“可是鲁国公府就不同了,太皇太后是朕的亲祖母,鲁国公府是太皇太后的母家,这些年虽说无功但也无大过,太子与朕在外看来是亲兄弟,若无足够的理由便动了他们,在外看来,便是朕不孝,不念兄弟之情。”   “更何况...”祁烨就着这个姿势仰头看她,“此时此刻,你还是鲁国公府的二小姐...”   江阮心里一动,她这个皇后之位多为外人诟病,此时若皇上动了鲁国公府,不止是对太皇太后的挑衅,更是置她这个皇后于不顾。   江阮跪坐在他身边,从身后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呢喃,“谢谢相公。”   祁烨偏头,唇吻上她的唇瓣,轻轻描摹着,与她亲吻着,咬着她的唇含糊不清道,“阿阮,我们不急,我们还有一生的时光。”他想要一切都稳稳妥妥的,护着她和孩子一生无虞,   江阮尚未出月子,太后与月谷都不许她洗澡,总是说月子里的女子不能沾水,不然是要落下病根的,江阮偷偷擦洗了几次身子,但月谷总不离身,江阮只能忍着。   还有几日便出月子了,江阮看到水都眼馋了,好想下去同祁烨一同洗,但是在这些事情上,祁烨与太后却是出奇的一致,不许她沾水,就怕她身子落在什么病痛。   “相公,我想洗洗头发,好不好?”江阮在祁烨耳边撒娇,虽然身子不让沾水,但是对头发而言,她让漓儿帮她偷偷洗过几次,祁烨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多说什么。   祁烨摇头,“不好,你才洗没多久,今日不必洗了,还有几日便出月子了,再忍忍。”   江阮撅嘴,“我不。”女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在心爱的男子面前,她不想邋邋遢遢的,再想到先前那个美艳的小宫女虞芮,江阮心里便更别扭了。   江阮向来温婉贤淑,难得的如此的娇软,祁烨心里一片酥麻,不知为何,便有了些反应。   祁烨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时,是不同于方才的灼热,幽深的眸子里是不加修饰的炽热,两人是夫妻,孩子都要满月了,他想要求欢时是何种反应,江阮又岂会不知。   已有好些日子他不曾碰她了,晚上睡觉时有时忍不住会难耐不已,可又怕伤了她不敢碰她,江阮也知道他这些日子受了苦,此时心下不忍,小声道,“我帮帮相公,相公允我洗发好不好?”   汤池内云雾缭绕,本就暧昧,加上热水的氤氲,祁烨哪还有什么理智,双手一撑,便从汤池里站了起来,迈出汤池,打横将江阮抱了起来放在了一旁的软榻上。   很久没有亲热,祁烨缠着江阮,两人在软榻上极尽缠绵。   江阮尚未出月子,做那种事情自然是不可以的,是以江阮想要用手帮他,祁烨却在她耳边轻声道,“除了手,还有许多旁的办法。”   江阮不明所以,被祁烨附在软榻上,切实体会了一下祁烨口中‘旁的办法。’   运动之后,江阮出了些汗,躺在软榻上,轻喘着气,疲惫不堪。   祁烨精神却异常的好,嘴角噙着餍足的笑容,用细布占了水,拧干后将给江阮擦干净身子,又将软榻挪至汤池旁,让江阮仰躺在软榻上,一头乌发倾泻而下。   祁烨撩着池中的水,亲手给江阮洗发,江阮躺在榻上,脑中还回想着方才的那番激情,连耳根都染上了蜜色,她怎么会同他一般胡闹,原来不止可以用手,还有腿,还有...   江阮不由双手捂住了脸,祁烨正往她的发上抹猪苓,看到她的动作,温热的大手在她额头上抹了一把,“弄到眼睛里面去了吗?”   江阮移开手,美目瞪了他一眼。   她躺在那里,身上只搭了他的衣衫,深色的衣衫,白皙的皮肤,在昏黄的宫灯下,是强烈的对比,她的眼睛里似是含着水光,波光粼粼,带着羞怯与事后独有的魅惑,祁烨忍不住低头咬着她的唇吮吸了一下,声音里是再一次涌起的欲望,“乖,不然今日怕是出不了这里了。”   江阮小舌忍不住抵着他的舌往外推他,不小心间咬了他的唇,一丝血腥味在两人口腔中绵延开来,江阮吓了一跳,忙推开他,伸手去摸他的唇,“疼吗?”   祁烨看着她,黑眸中蕴含着隐忍,伸舌将唇角的血珠卷进口中,嘶哑着嗓子,“无妨。”她似是不知,有时候血液能够激起男人的潜在的兽性。   江阮虽不知,但从他眼中还是看到了渴望,不敢再撩拨他,闭上眼睛乖乖的任由他帮她希望头发,两人收拾整齐,祁烨在江阮身上裹上了厚厚的大氅,然后才抱起江阮往内殿走去。   江阮脸红,挣扎着要下床,祁烨抱紧她,低头看她,“外面不比汤池,有些凉,不能下地。”   “让旁人看到了像怎么一回事儿啊。”江阮羞的不得了。   祁烨看她羞红着的脸,喉间溢出低笑,“为夫在洗澡,夫人进来这么长时间,那些宫女太监岂会不知咱们夫妻俩在里面做了什么?此时掩饰不过欲盖弥彰,咱们都老夫老妻了,夫人怎的这般害羞?”   “......”江阮说不过他,头埋在他怀里将自己遮了起来。   *   没几日便是满月宴,这一日不止是小公主的满月宴,还是江阮做为皇后第一次与朝臣夫人见面。   满月宴这日,宴席设在崇华殿,本来帝后的宴席是要分开而设的,祁烨嫌麻烦,定要一起摆在崇华殿。   江阮知道祁烨是担心她应付不来,无奈道,“陛下,我可以。”有些事情只是她不想做而已,但只要是她想做的,一定也是会做的好的,她总不能永远活在他的保护之下。   祁烨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阿阮聪明伶俐,心思晶莹剔透,世上没有几个女子可以比得上。”祁烨摸着她的脸,“但是有些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的必要。”那些人的心思他岂会不懂,既然懂了,又怎么会任由她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各怀心思的女子。   有多少女人对他抱有心思他管不了,也不想管,可是,若惹得阿阮不开心了,他今晚怕是就进不去茗萃宫了,这才是重中之重。   阿阮虽然善解人意,温柔大方,可是男女之事又岂能用常理来解释,善良如江阮,面对茗萃宫里那个叫虞芮的宫女,不也是把她打发了,想到这些,祁烨嘴角微勾,只是偶尔的小醋意可以增加夫妻情趣,但是过犹不及,那小宫女不过是个没脑子的,这些女人可不是,若真的惹恼了阿阮,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夜晚很快降临,各位大臣携妻女进宫赴宴。   大殿上,祁烨一身玄色龙袍,上面用金线绣了一条腾云驾雾的金龙,江阮一身绯色的凤袍,上面用七色金线绣了栩栩如生的七色凤凰,两人的衣衫称之为龙凤和鸣,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像是一幅画作般,让人忍不住心生艳羡。   江阮看着下面坐着的众人,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端庄秀丽。   今日前来的这些达官贵人正如漓儿所说,身边都跟着一个适龄婚配的漂亮姑娘,有的明眸皓齿,有的娇艳如花,都不过才及笄的年龄,美好而又充满着少女的朝气。   坐在大殿之上的那些夫人与小姐们都悄悄打量着坐在上位的这位皇后娘娘,这皇后娘娘长得看起来很清秀,眉眼也算漂亮,但却并非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这般相貌的人,在座的这些小姐们没有几个长得比她差的。   联想到这些日子关于皇后娘娘的流言蜚语,这些大家小姐们对日后能够进到宫里获得皇上的恩宠,充满了信心。   众人先是对小公主的诞生奉上恭贺之语,皇上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场合话之后,便宣布宴席开始。   丝竹之声响起,十几个舞娘伴着琴声笛声翩翩起舞。 第75章   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雪花,晶莹剔透,不一会儿便在花树上落下了薄薄的一层。   白莹莹的花树下,一个穿着浅青色长裙,外罩红色大氅的窈窕身影站在那里,似是在殿内坐的有些热,她伸手解了解大氅,小手在脸上扇着。   一滴水珠掉落,在她额头上晕开,起先她以为是雪水,淡淡的酒香入鼻时才发现那好似并不是雪。   女子缓缓抬眸,对上了一双微醺的墨黑色凤眸,躺在树上的人翘着二郎腿,手持酒壶,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女子对上那双眼睛,呼吸一滞,慌忙转身背对着花树上的人。   惊鸿一瞥,看到的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也不是小家碧玉的柔婉,而是女子巴掌大的小脸上那个寸长的刀痕。   男人仰头看着天上飘飘洒洒落下来的雪花,慵懒道,“倒是奇怪了,今日来的女子都穿金戴银,打扮的花枝招展,你倒是素布衣衫,今日是小公主的满月宴,你也不怕唐突了小公主,让皇帝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女子此时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惊慌失措,平静的转身,望着树上的男人,“若说穿的不够花俏便要治大不敬之罪,那将军宴席之时躲在树上独自饮酒,岂不是不把圣上放在眼中,这是不是也得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沉锦嘴角微勾,一个起身从树上跳了下来,一手负在身后,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柳眉凤眼,若忽略脸上的刀疤,倒是个讨喜的长相,可惜那个疤痕从耳后绵延至眼角,抢走了她本来的美好。   杨玖姌双手攥着大氅,想要抬手捂住脸上的疤痕,却硬生生的忍住了,好在沉锦的视线只在她脸上扫了一眼,便挪开了,眼中没有露出丝毫的惊奇和厌弃,让她的紧张少了一些,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侧了一下,将自己丑陋的半边脸隐在了暗光中。   “你如何知道我是谁的?”她方才唤他将军。   沉锦执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雪花落在他白皙的脖颈上,化成一滴水,混合着酒液洒落衣衫。   杨玖姌堪堪垂眸,语气平稳,“能在宫中如此自由自在的,衣衫上有长乐军图样的,除了沉锦将军,小女子想不到还有旁人。”   沉锦挑眉,轻笑,“姑娘倒是有些聪明才智。”   “将军过誉,不及将军万分之一。”   沉锦往后靠在树上,树干本就不粗壮,被他一撞,雪花漫天落下,兜了杨玖姌一头一脸。   她倒是镇定,抬手将发上的落雪掸去。   “你是哪家小姐?”沉锦抬眸看她,她站在暗处,他看不清她的脸。   “家父是当朝丞相。”   “嘿。”沉锦笑了一声,“你是杨丞相那个老古板的女儿啊,这般伶牙俐齿,竟是他的女儿,倒也稀奇。”   “家父虽顽固,却不迂腐。”   “还不迂腐?”沉锦微微侧头,“难道小姐不知道你爹一直在劝皇上废后吗?理由是皇后娘娘不是嫡长女,还守过寡,不配做这个中宫之位,这难道不叫迂腐?小姐眼中的迂腐又是什么?”   她背着光,他看不清她,可是此时他站在光下,她却把他看了个清楚明白,白雪落在他的发上,身上,更添一丝潇洒,眸子微眯,似是带着些慵懒,眼中却是一片清明,说明此时的他很清醒,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随意。   杨玖姌嘴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家父的话可有错?皇上是一国之君,他的皇后自然身份自然是要高贵无比的,不然何以定中宫,何以立天下,家父作为臣子,只是尽了他臣子的本分,至于皇上要不要做,便是皇上的事情了,何来家父迂腐之说?”   “那你也觉得皇后该被废?”沉锦晃着手中的酒壶,脸上表情不明。   “小女子方才说了,说不说是为人臣子的事情,做不做便是皇上自己的选择,世上哪有那么多应不应该的事情,有的只是想要如何做而已,事实证明,皇上是个有情有义有能力的男人,他保得住皇后娘娘,一切便也没有应不应该了,不是吗?”   沉锦忍不住拍了两下手,赞扬道,“小姐这番话让在下佩服,不似一个深闺小姐所说之话,但是能够与本将军在皇帝的小花园里谈论他应不应该废后,小姐倒也是胆子大得很。”   杨玖姌岂会听不出他话中调侃之意,微微躬身行礼,“小女子敢说,自然是笃定将军绝不会往外传,不然就是有十个脑袋,这些话小女子也是不敢说的。”   沉锦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倒是痛快,甚合我意,不知小姐芳龄几何,可有婚配?”   杨玖姌拢了拢身上的红色大氅,“将军为何如此问?”   沉锦突然直起身靠前一步,垂眸看她,刻意压低嗓音,“本将军看你今日这幅打扮,似也不是同那些女人一般进宫诱惑皇上的,倒不如,嫁给本将如何?”   杨玖姌嗤笑一声,后退一步,垂眸道,“小女子虽然无才无貌,但从小看多了那满是浑话的话本,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妻生活,但看将军,想必早已娶妻生子。”   沉锦一手撑着树,煞有其事的摇摇头,“即便姑娘如何聪明,这次也是猜错了,本将尚未成亲,也无子女。”   “可是依将军的性格,即便此时无妻,日后定也妻妾成群,家父说了,他不期盼小女子能嫁的有多富贵显赫,但求小女子能找个一心一意待我之人,平淡一生便好。”   沉锦叹口气,摊摊手,“那本将军与小姐注定是无缘了。”   沉锦说完,哈哈大笑,抬手拍拍杨玖姌的肩膀,“本将军同你说笑呢,莫要认真,看你这般模样,不过刚及笄,本将比你大上许多,都能当你爹了,岂能娶你,莫要害怕。”他无心婚娶,只是今夜似是有些苦闷,又看这小姑娘聪明伶俐,逗她一逗而已。   杨玖姌抬手拂去在她肩膀上的手,语气淡淡,“既然如此,将军便应保持距离,莫要让人误会,还有,小女子今年已二十有一,将军这年龄怕是做不了我爹,还望将军不要随意占别人便宜。”   沉锦看着自己被打落的手,无奈失笑,“小丫头片子,我现在相信你爹是杨丞相了。”   杨玖姌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往大殿行去。   *   大殿内,觥筹交错,正值兴时,大家渐渐也都放了开。   祁烨今日心情格外的好,大臣上前敬酒,祁烨来者不拒,到让这些官员看到了皇帝杀伐决断的另一面。   江阮坐在一旁,用筷子夹了菜品放到祁烨面前的碟子中,小声道,“陛下不要总饮酒,多吃点儿菜。”   祁烨有些微醺,身体靠在江阮身上,用下巴呶呶,“皇后喂朕。”   “这么多人看着呢。”   祁烨头靠在她脖颈处,气息吹在她耳边,声音微哑,“阿阮...”似是有意的,他好听的声音里带着一些上扬的尾音,听在江阮耳朵里,便是他在撒娇,顿时心肝都颤了两下。   江阮拗不过他,只得抬手夹了些青菜喂到他嘴边,祁烨张口含住。   江阮一偏头,便看到太后似笑非笑的眼神,脸不由红了一下。   底下的众人都在观察着帝后的一举一动,帝后之间的亲密自然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心中不由有些惊奇,这皇后娘娘不知打哪儿来的福气,竟然能够得到圣上如此这般的盛宠。   江府的大夫人看着江阮,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的生紧,她的女儿还在太子府里受罪,江阮却坐在那里享受众人叩拜,那里坐的本应该是她的女儿。   一个眉眼俏丽,面若芙蓉的女子站起来,腰身款款的走到大殿中间,跪倒在地,声音婉转清脆,“臣女乔歆韵为恭贺小公主满月,特献舞一支。”   绣着娇艳牡丹的广袖薄纱,芙蓉色的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缚住,七彩流苏垂落而下,随着广袖飞扬,身姿如柳,翩然若飞,带着水光的媚眼不停的往坐在龙椅上的皇上看过来。   这位乔小姐的舞姿确实令人惊艳,江静娴也善舞,江阮曾经见过江静娴跳舞,当时觉得江静娴的舞姿便已是极致,未曾想这乔小姐的舞比江静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人大为赞叹。   看着这样的人,这样的舞,江阮的心情有些复杂,若这般人儿入了宫...   一只大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转过去,江阮对上了一双含着愠怒的眸子,声音低沉,“怎么,这女人的舞比朕好看?” 第76章   江阮岂会不知祁烨心里在想什么,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陛下,这话是不是应该臣妾问您?”   祁烨饮了酒,面上表情似是比往日丰富了一些,本就俊俏无比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好啊,那阿阮尽可开口问便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阮,“......”   祁烨的眼睛一直在江阮身上,连多看那乔歆韵一眼都没有,乔歆韵一舞罢,无人说话,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太后见状,带头拍手,“好,乔家小姐舞姿优美,让人惊艳,哀家甚是喜欢,来人,赏。”   从头至尾,乔歆韵都没有得到皇帝的一个眼神,不由心生怨愤,谢了恩,恨恨的走回了座位上。   接下来不时有人上前献曲献舞,倒也热闹。   江阮看着那些环肥燕瘦的美人,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身边这个人是个可以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皇帝。   江阮此时心情复杂难言,或者也可以说不知该有何心情了。   她不是不信祁烨,只是一个男人要有多少的定力,才能面对这般诱惑坐怀不乱呢?   祁烨眼角瞥到江阮的表情,食指放在她腿上微微敲打着,眸子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玖姌从大殿一侧悄悄进来,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那边乔歆韵的父亲工部尚书便开口,“听闻杨相之女博学多才,也善舞,不如为皇上太后还有皇后娘娘献舞一支如何?”   杨相未做丞相之前,不过是个闲官,工部尚书向来看不上他古板的性子,新皇登基,竟然要他做了丞相,工部尚书心里更是看不惯了。   今日借着这个机会,还不好好羞辱他一番,他家那个女儿二十有一还未婚嫁,脸长得丑陋不堪,却也不知遮掩,每日大大咧咧的顶着这张脸出门也不怕吓到人,今日来给公主过满月宴,竟也如往常一般不加修饰的便进了宫,这么好的机会,岂能错过。   杨相脸色一变,平日里小玖从来不会参与这些宴席,可是不知今日为何,定要跟着来宫里,他心疼女儿,也从不嫌弃女儿的相貌,可是若女儿被旁人利用羞辱,那他这个做父亲的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杨相正要说话,杨玖姌扯住他的衣袍,示意他莫要激动,然后起身,缓缓走到殿中,跪倒在地,“臣女并不会跳舞,若皇上太后皇后娘娘不嫌臣女丑陋,臣女愿献曲一首恭贺小公主满月之喜。”   杨玖姌抬头,上座的帝后还有太后看到了她的脸。   众位夫人前来饮宴之前是早就去过茗萃宫的,所以江阮早已见过杨玖姌的脸,并不觉惊讶,白日里见她谈吐之间落落大方,毫无畏惧,便心有好感,只是可惜了,江阮只觉有些遗憾。   太后见人无数,即便心有惊讶,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神色如常,“好,那杨小姐便弹奏一曲吧。”   神色有异的倒是向来处变不惊的皇帝了。   祁烨坐直身体,眸子微眯看着跪在那里的杨玖姌。   杨玖姌看了一眼皇帝,微微垂眸,站起身走到一旁坐在了琴边,修长的手指附在了琴弦上,拨动起来。   祁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杨玖姌,众人皆是惊疑,皇帝放着这么多的美人儿不动心,竟然对一个丑无盐动了心思。   江阮就坐在祁烨身边,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神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杨玖姌神色从容,手腕翻飞,一曲高山流水倾泻而出,琴音叮咚,如泉水潺潺,又如临风穿堂,让人置身其中。   江阮倒不觉得祁烨是在以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目光看杨玖姌,反而眼中带着些许疑惑和探究。   祁烨的手滑在膝头无意识的握住了江阮的手,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敲着,似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   一曲罢,回味无穷。   江阮率先开口,“杨小姐技艺精湛,让人身临其境,美哉!”   “谢皇后娘娘夸奖。”杨玖姌屈膝行礼。   祁烨看着她,突然开口,“朕与杨小姐先前是否见过?”   皇帝这话一出,满堂皆静。   杨相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女儿怎么会与皇帝见过?   这皇帝不是与皇后娘娘鹣鲽情深吗?   这是几个意思?   怎么又在打他女儿的主意?   杨玖姌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又松开,神色如常,“回皇上的话,皇上想必是认错人了。”   祁烨静静看她半晌,然后突然起了身。   在底下人来看,他的脸上是没有什么表情的,但在了解她的江阮看来,此时他是有些激动的。   杨相晚上饮了些酒,再加之年龄大了,看到皇上似是对他家小女有意,一阵头晕目眩,他是想要皇上废后娶妃,但那是为了国家社稷,那些后宫的妃嫔可是是任何女人,但绝不能是他的宝贝女儿,与那么多女人争一个男人,有什么好争的?   还不如嫁给卖猪肉的,不用太富贵,却还能让她闺女吃得起肉。   祁烨又坐回龙椅上,握住了江阮的手,他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背,江阮觉得他在开心。   “杨小姐可有婚配?”祁烨开口。   杨相倒抽一口凉气,似是有要翻白眼的迹象,被一旁的杨夫人扶住,掐了一把大腿,咬牙切齿,“我就说不让带闺女来吧,咱家闺女长这么俊,怕是要被看上了。”   杨玖姌有些怔愣,不知皇上问这话是何意思,皇帝却也不急,很有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   半晌,杨玖姌才缓缓开口,“回皇上的话,未曾有过婚配。”   祁烨的眼中迸发出一抹奇异的光芒。   坐在角落里一直忙于喝酒吃菜的花琰见祁烨如此的不同寻常,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又看了几眼那个让祁烨有些微失态的女人。   看了良久,花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越皱越紧。   祁烨看了一眼捂着胸口一副要背过气去的杨相,淡淡道,“朕看杨小姐聪慧娴熟,而沉锦将军尚未娶妻,不如今日便由朕成全一桩美事如何?”   杨玖姌不可置信的看向祁烨,她无论如何也未料到皇上竟会突然赐婚。   难不成他真的认出了自己?   不可能,此时的她这般样貌,他怎会认出她,更何况认出了又如何,又怎会无缘无故的为她赐婚呢?   她今日前来不过是想要远远儿的看他一眼而已,已经见过,便是心满意足,又怎能奢望嫁给他呢?   杨相愣了一下,不是皇上看上了他女儿。   可是赐婚给沉锦,这皇帝的结义兄弟可比皇上好不了哪儿去,也是个混不吝的,当兵出身的人都一身的匪气,他女儿娇娇弱弱的,若两人有了口角,他一个指头便能碾死他女儿,他家女儿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呢?   “皇上...”杨相踉跄的走到大殿中间,跪倒在地,“小女性情顽劣,样貌丑陋,实在是配不上将军啊。”   祁烨看这杨相一副天要塌了的模样,别开眼睛,一朝丞相,如此失态,真是有损国威。   “朕并不强迫小姐,给你时间考虑。”   江阮募得眼皮一跳,不知为何便想到了两人在胭脂铺子里的那个夜晚,他也说过同样的话,给她时间考虑要不要嫁给他。   只是他口中所说的考虑与旁人所理解的考虑似乎是有些差别的。   就在杨相松了一口气,打算回家再想办法,或是连夜将他家小玖送回乡下去时,皇帝又开口了,“就半柱香吧。”   杨相,“......”   江阮抬手掩了掩鼻,果不其然。   他嘴上说是给她时间考虑,可是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场面话只是说说而已,就像当日那般,她拒绝了又如何,最后也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来。   杨玖姌双手绞着帕子,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陛下,您确定,这道圣旨若下了,将军会领旨?”   他年轻有为,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什么样的女子不是抢破头的往他身边凑,而她呢,她的样貌,她的年龄,有哪一样是能够与他相匹配的?   “救...”祁烨说了一个字,却又似想到什么,挑了挑眉,“这是圣旨,他不得不从。”   杨玖姌苦笑出声,跪倒在地,“臣女谢皇上好意,只是...”   杨玖姌话未说完,一个绿衫男子突然凑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姐可要想好了再说,这话说出来可就没得改了。”   杨玖姌愣愣的抬头,有些疑惑的看着顶着红头绳的男子。   花琰一脸沉痛的小声道,“不知宫里的传闻你可听过?沉锦将军他不举啊,本就无人敢嫁,今日若小姐再拒绝了这门婚事,那将军哪还有什么颜面存活于世?”   杨玖姌眸子睁大,难不成这些日子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她本是不信的,可是花琰是神医,又是他的至交好友,又岂能骗她?   杨玖姌的心里烦乱不堪,她说为何今日在小花园里见他时,总觉得他身上带了一股寂寥,原是为此事烦忧。   祁烨摩挲着江阮的手,眸子微眯,声音也似是带上了一抹威严,“你是要拒绝朕的旨意了吗?”   杨玖姌抬眸看着他,此时她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也不知怎的,便叩了首,“臣女领旨谢恩。”   杨相闻言,白眼一翻,昏倒在地,他的女儿怎么就嫁给那个杀人如麻的大将军了呢?而且那个大将军他还不举啊,这不是让他闺女守活寡吗?   躲在屋顶上喝酒赏雪尚不知大殿发生何事的人突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倒是有些冷了呢!” 第77章   杨相前几日受了风寒,又加之晚上饮了些酒,听到赐婚的消息,急火攻心,所以才会一时昏倒。   有花琰在,杨相的身体自然不会有问题,但是宴席也便因着这小小的变故提前结束了。   宾客散尽,宫内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   帝后一同走出崇华殿,殿外大雪飞扬,映着宫灯,美的仿佛不似人间,两人不由停住了脚步,站在檐下看着这美景。   一朵朵的雪花仿佛一只只白色的蝴蝶,在这天地间旋转飞舞着,白茫茫的一片下,是娇艳的红色,原是梅花开了。   即便发生了这个小意外,但并未影响皇帝陛下的心情,他嘴角微勾,带着愉悦的笑容。   “陛下很开心?”江阮看他的心情好,自己也忍不住开心。   祁烨伸手拿过宫女手中的白色大氅披在她的身上,亲手为她系带,口中应着,“嗯,很开心。”   江阮仰头看他,灯光下,他眉眼温润,带着些微醺,看着她温和的笑。   江阮忍不住抬手抚了抚他眉间的沟壑,“先生,我喜欢看你笑。”他笑起来,让她觉得这个世间都开遍了繁花。   祁烨低头在她发间蹭了蹭,带着些酒意,“那我以后日日笑给你看。”   祁烨在她身前蹲下,“下雪了,我背你回去。”   江阮指了指轿撵,“你醉了,咱们坐轿撵回去。”   “不。”祁烨摇头,执着道,“我想背你回去。”   祁烨是固执的,醉了后更是固执的不可理喻,定要背江阮回去,江阮拗不过他,只好伏在了他的背上。   虽是有些醉了,但是他的身形却很稳,没有一丝晃动。   “崔铨,把伞给皇后。”祁烨又吩咐道。   崔铨忙上前将手中的伞递给江阮,不待江阮接过去,祁烨便皱了眉,“朕的伞呢?”   崔铨愣了一下,“皇上的伞?”有些不明所以,“皇上您背着皇后娘娘无法撑伞,不如让老奴帮您撑伞可好?”   祁烨皱眉,有些不耐的解释,“朕是说不要这把伞,要朕的伞。”   崔铨更加不解了,这宫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皇上的,就连这天下都是皇上的,他手里的伞便是皇上的伞呀?   江阮搂着他的脖颈,嗅着他身上酒酿的气息,他虽是表面毫无异常,但怕是真的醉了,不然不会如此取闹。   崔铨不知,一直跟着祁烨的宴琨却是知道的,忙道,“属下这就去拿。”   那伞就在崇华殿,在皇上批阅奏折的书案旁,与皇后娘娘的那些画像放在一起。   宴琨很快便回了来,将伞撑开递到江阮手中。   绘着木兰花的竹伞,那是江阮赠与他的伞。   江阮接过伞,在他耳边轻声道,“陛下,咱们回吧。”   祁烨这才满意,背起江阮走下石阶,往茗萃宫的方向行去。   黑色的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在那洁白的地面上留下一串鞋印,绘着木兰花的竹伞下,男子背着女子,缓缓的走着,大雪落在伞面上,倒像是添了最浓重的一笔。   江阮趴在他背上,抵着他的耳朵,“相公,你与那杨家小姐是旧相识?”   不待祁烨答话,江阮又道,“还是说是二哥与那杨家小姐是旧相识?”以祁烨的个性,是断然不会乱点鸳鸯谱的,若无十分的把握,他怎会轻易为二哥赐婚。   祁烨喉间溢出笑声,“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   “是,一面之缘。”祁烨似乎是想起了那时的事情,声音变得有些低哑,“那年,边境起了战事,二哥与三千兵将被对方一万兵士困在峡谷,最后几乎全军覆没,二哥也受了重伤,走投无路之际,二哥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说起那时候的事情,祁烨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江阮用脸蹭了蹭他的脖子,安抚着他,“莫怕,已经过去了。”   祁烨微微阖了阖眸,将二哥满身鲜血的模样从脑海中挥去,才缓缓开口,“我带人去了崖下搜寻,崖下往北二十里是个小镇,镇上有十几个村子,我们找了半个多月才在一个偏远的村子里找到了二哥,而当时照顾二哥的是一个姑娘。”   “那姑娘便是杨家小姐?”江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祁烨把她往上托了托,点头又摇头,“当日,我找到二哥时,只见了那姑娘一眼,她脸上覆着面纱,看不清样貌,不过一面,我便将二哥带走了,当时情况紧急,不容多留,等到战事结束,我们再回到那个村子,那姑娘已经离开了。”   “那二哥可有见过她长得是何模样?”他与她在一起待了半个多月,总不能一面也没见到吧?   “二哥那次受了很重的伤,又加之有追兵在后,那姑娘根本就不敢请大夫,用的都是自己从山上采的草药,二哥那些日子一直在昏迷,就剩一口气了,若不是花琰医术高超,二哥当年便死在那里了。”   江阮听得心中一紧,战场有多凶险可想而知,而他却在那里待了十几年,想到这些,江阮便觉一阵后怕,忍不住搂紧了他。   似是察觉了她的心慌,祁烨偏头在她微凉的脸上亲了亲,又接着道,“至于那些日子她是如何帮二哥摆脱追兵,又与二哥发生了何事,就不得而知了。”   “就连二哥知道的也不多,他只说朦胧模糊间觉得一个女子在照顾他,二哥对她...”祁烨叹了口气,“二哥对她一直情根深种,这也是他这些年一直不肯成婚的原因,这些年二哥一直在找她,只是一直也寻不到。”   江阮听完,长舒一口气,“二哥原来这般痴情。”   “可是你又如何确定杨家小姐便是当日那姑娘的?”江阮纳闷。   “我见过那姑娘的眼睛,今日见到那杨家小姐,便觉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他对那女子的眼神记得尤其清楚,当日他带二哥走,那姑娘站在马车旁望着躺在马车上的二哥,眼中那抹深切的情绪,当日他并不懂,却记住了那个眼神。   后来有了阿阮,知晓了男女之事,才明了,原来那是深情,是不舍,是悲切,是爱恋。   “阿阮,二哥等了六年,好在上天待他不薄,我很高兴。”   他的声音里似是有些微的哽咽,不知为何,江阮的眸子也红了,这些年,他一直觉得欠了所有人,那些伤痛压在他的心头,隔些时日便会裂开伤口,流血不止。   江阮微凉的手捂在他的脸上,“相公,这怕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春天就要来了。”   他背着她在雪地里慢慢的走着,雪花被清风吹佛在两人的发丝上,附上了薄薄的一层,远远看去,像是白了发一般。   *   翌日天微亮,江阮便被孩子的哭声吵醒了,江阮方起身,便看到祁烨穿着中衣抱着长乐在殿内走来走去哄着她。   他看着怀中闭着眼睛哭的委委屈屈的孩子,眉头紧锁,似是有什么烦心事儿一般。   江阮从床上下来,她下床的声音惊动了祁烨,他脸上的表情迅速隐去,看向她,声音温和,“我听奶娘哄了很长时间不见她消停,便抱过来哄哄。”   江阮对孩子的哭闹已经习以为常,一边穿着衣衫一边问月谷,“桓儿还未醒吗?”这孩子也不知为何,就与桓儿投了缘,只要桓儿在身边,便乖巧万分,只知道睡觉,可是只要桓儿离开时间长了,她便任由谁也哄不了。   “桓儿小公子昨夜未在宫里睡。”月谷回道。   “未在宫里?”这一月以来,不管多晚,他都是会来宫里宿下的,昨夜怎么会不在呢?   正说着,榕桓拎着一个篮子从殿外大步进来,“三叔婶娘。”   祁烨松了一口气,忙把孩子塞到他怀里,“你去哪儿了?”   榕桓一接过去,小人儿的眼泪瞬间便止住了,扑棱着小手攥住他的衣衫,吧嗒着嘴闭着眼睛睡着了。   祁烨,“......”   榕桓一身劲装,大冷的天,他的脸上带着些细汗,江阮拿起帕子给他擦拭脸上的汗水,“怎么大早上的就出这么多汗?也不怕着凉。”   榕桓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江阮第一次见到他笑。   “婶娘,今日我能带长乐回府吗?”榕桓看着江阮,眼中带着期待。   江阮怔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祁烨,祁烨眉头轻皱,却是并未说话。   榕桓一手抱着长乐,将另一只手里的篮子放在桌上,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小人放在了早就铺好软垫的篮子里,摸摸她的小脸,“你要不要跟兄长一起去?”   闭着眼睛的小人儿看似是睡着了,却哼唧了一声,似是认同他的话。   祁烨轻叹一口气,握住了江阮的手,“月谷,你带着奶娘嬷嬷同小公子一同去。”   榕桓走出茗萃宫时,正好碰到沉锦,唤了一声,“二叔。”   沉锦见他拎着个篮子就出了来,有些纳闷,但也没心情去管他,摆摆手,气呼呼的迈步进了茗萃宫。 第78章   沉锦进了内殿时,江阮正在帮祁烨穿衣衫,双手环过他的腰给他束腰封。   沉锦重重哼了一声,“皇上倒是琴瑟和鸣,好不快活。”   祁烨原本背对着殿门,听到沉锦的声音,缓缓转身,面上不动声色,“二哥很快也便会有这般生活,不必羡慕。”   江阮,“......”连她都听得出来沉锦那话是气话。   果然沉锦面色阴沉,开门见山,“皇上为何无缘无故为赐婚?”一到早,他不过刚起床,崔铨便去府里给他宣旨,此时他才知道,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他被赐婚了,只有他不知道。   江阮见沉锦怒气冲冲,不由有些担忧,却被人握住手,手心被人挠了挠。   祁烨并不意外沉锦的怒火,撩袍在椅子上坐下,并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二哥也坐。”   “我不是你二哥,你是君,我是臣,君臣有别,皇上如此厚爱,臣受不起。”   祁烨面色不变,从善如流,“好,那将军要不要跪下同朕说话?”   沉锦,“......”   沉锦觉得无趣,在祁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顺手端起桌上的杯盏喝了一口,紧接着‘噗’的一声吐了出来,没好气道,“凉了,把斟茶的宫女拖出去砍了吧。”   一旁的小宫女闻言脸唰的一下便白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凄惨,“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祁烨懒懒靠在椅背上没说话,沉锦却忽的笑了,“你看看你吓的,本将军只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是不是,三弟?”沉锦转而看向祁烨,“所以,三弟你也是在同二哥开玩笑呢,对不对?”   沉锦看向祁烨,笑容如春风化雨,让人倍感亲切。   祁烨仿佛没看到他的笑容,脸上没什么表情,整了整袖袍,淡淡开口,“朕是皇帝,金口玉言,不容更改。”   沉锦脸上笑容顿时消失,咬牙切齿,“小三儿,二哥是不是哪里又得罪你了?”这小子向来记仇。   祁烨好整以暇的想了想,“二哥得罪我的地方多了,一时想不起到底是哪次了。”   沉锦,“......”   “不过,二哥,我以德报怨,成全你的心愿,你如此生气的来质问我,倒让我有些不解了。”祁烨皱着眉头,面露疑惑。   江阮眉头也是微皱,他是要告诉二哥杨家小姐便是当日救二哥的姑娘了吗?可是她以为这种事情还是杨家小姐自己同二哥说得好。   “成全我的心意?我何时希望你为我赐婚了”沉锦有些发蒙,难不成那些年他醉酒后曾经说过这话?   祁烨叹一口气,“二哥,三弟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不用瞒我,昨夜在小花园里你同杨家小姐说的话我都知道了,你要杨家小姐嫁给你,但是杨家小姐拒绝了你,这些鄞湛都听到了。”   沉锦瞪大了眼睛,他怎么忘了皇宫里到处都是祁烨的暗卫,只是那明明就是一个玩笑话啊,鄞湛不可能不知道的。   “二哥,咱们是兄弟,无论何时都是,你既然看上了那姑娘,管她同意不同意,管她是不是丞相的女儿,就是抢,三弟也帮你抢回来,大不了,就背上个昏君的名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江阮脸上表情一言难尽,他家先生睁着眼睛说起瞎话来,比真话还真,若不是知道内情,她怕是就要信了。   难不成以往他也用这种表情对她说过瞎话?顿时,江阮看着祁烨的眼睛便有些变了味。   这边沉锦眨着眼睛,有些回不过神来,小三儿是听了他在小花园里说的话所以才赐的婚?   这话怕是也就只能骗骗鬼了,小三儿是个什么脾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确实如此吗?”沉锦阴测测的看着祁烨,“你同我说实话。”   “二哥若不信,尽可让鄞湛进来问清楚便可。”   沉锦被他弄得都没脾气了,鄞湛是他的人,还不是他让他说什么他便说什么,叫进来能问出什么,多此一举。   沉锦瘫倒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算了,二哥我大度,你把圣旨收回去,本将军是不会娶的。”   “好。”祁烨很爽快的应道。   江阮怔了一下,这么快便妥协了?   沉锦猛地看向他,“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如此爽快,必有猫腻。   祁烨那张脸依旧是毫无表情,声音平板,“二哥觉得我会打什么主意?朕不过就是再下一道圣旨,说沉锦将军不愿娶妻,让杨家小姐自由婚配,很简单的事情,不是吗?”   沉锦点点头,“确实不难,反正你这个皇帝也没打算什么金口玉言,圣旨也是可以收回的,好,便是如此吧。”   江阮眼皮跳了几下,忍不住插言,“陛下,若这圣旨下了,杨家小姐被将军悔婚,日后她要如何婚配?还有何人敢娶她?”   殿内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半晌祁烨开口,“朕只管朕的二哥,什么杨家小姐,嫁不嫁的出去,与朕有何关系,是不是,二哥?”祁烨看向沉锦,眼中是难得的‘深情’。   看的沉锦打了个寒颤。   这杨家小姐已经二十有一,脸上又有伤疤,本就无人敢娶,如今他若是毁了婚,那杨家小姐的这一辈子算是毁了。   只是小三儿为何会突然为他赐婚呢?只是因为小花园里他说的那几句话?沉锦眸子里闪过一抹睿智。   祁烨看着沉锦,沉锦也看着他,两人大眼的瞪小眼,互相看了半天。   沉锦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甩袖离去,临走之前,留下一句话,“祁老三,本将军要与你割袍断义。”   祁烨神色从容,语气慵懒,“慢走不送。”   沉锦气呼呼的来,气呼呼的走,江阮有些担心,“相公,二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祁烨轻笑,“不会,过去那么多年,每一年,二哥都要与我割好多次袍,无妨的,反正咱现在有银子做新的。”   江阮,“......”她发现其实她对祁烨了解的还是不够透彻,他有许多面都是她不曾见过的,而这些没有见过的‘祁烨’,让她充满了新鲜感。   “那二哥他这是...”江阮有些摸不透沉锦的想法。   祁烨将她扯入怀中坐好,搂着她的腰,“二哥对这杨家小姐是不同的,若放在以往,他早闹开了,怎么会因为方才你说的杨家小姐无人敢娶的事情而妥协呢?”   江阮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怀里,感慨,“二哥与你相交这么多年,也算是受尽了苦楚。”   “什么?”祁烨勾起她的下巴,眯着眼睛看她,“阿阮这话再说一遍?”   江阮忍着笑,“我说,二哥能够与相公相交这么多年,定是意气相投的。”   祁烨抱起她,将她放在贵妃榻上,欺身上去,在她唇上亲吻一番,抵着她的唇模糊不清道,“你倒是改口改的快。”   江阮忍不住轻笑出声。   两人在榻上缱绻了一番,祁烨搂着她躺在那里,看着帷帐上的流苏,不知为何,面色突然变的有些沉重。   江阮撑起身子,看他,“相公,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自从长乐出生后,他面上看起来很是高兴,但其实并非如此,在她面前,他总是勾着笑意,但是一转身,那笑容便隐了去,晚上,更是辗转难眠,忧心忡忡。   祁烨躺在那里,看着她清亮的眸子,半晌,才道,“阿阮,有一事我必是要同你说的。”   江阮心里动了一下,片刻后,轻道,“是长乐的事情吗?”   祁烨眼眸一缩,搂着她腰的手臂猛地一紧,失声道,“你知道?”   江阮也只是根据这些时日他的举止,还有二哥之前的只字片语所猜测的,没成想,真的是如此。   江阮坐起身,看向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长乐怎么了?相公但说无妨,我可以受得住。”   祁烨也坐起身,与她相对,两人的视线交织在半空中,一个带着紧张,一个带着不忍。   “阿阮,我这一生,背负了太多的罪孽,师父曾经为我卜了一卦,我命中会有一女,但是这孩子不能养在宫中,不然活不过十岁。”   他的声音晦涩无比,似是重锤砸在她心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将一直压在心上的事情说出来,祁烨阖眸长长吐了一口气,接踵而来的是些微的害怕,阿阮会如何想?会怨他,会恨他吗?   祁烨缓缓睁开眼睛便看到江阮有些湿润的眼眶,不由有些慌乱,大手抚上她的脸,声音里也带上了一抹嘶哑,“阿阮,你在怪我吗?”   江阮深深吸了一口气,跪坐起身,抱住他的头,缓缓道,“我怎会怪你呢。”她心疼他都来不及,她以为她了解了他内心所有的苦难,至此时,她才知道,她知道的不过是那小小的一块,更大的悲苦被他埋在心里,默默承受。   祁烨的头埋在她的怀里,抱住了她的腰。   江阮知道他心里苦,本能的安抚着他,自己心中却一片混乱,长乐不能养在宫里,便是不能养在他们身边,那该如何是好? 第79章   傍晚,殿内一片寂静,祁烨靠在窗前,手中拿着一本书,那书页却是半日未动。   江阮坐在他对面,为他烹了一壶新茶,脸上很是平静,“先生,尝尝这茶如何。”   她知他心中难受,又对她心怀愧疚,此时心情定然复杂万分,而她能做的,便是不让自己心中的伤怀浮于脸上,让他又添伤感。   祁烨放下书本,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眉头微皱,“还好,不若胭脂铺子里夫人用雪水为为夫烹的茶,不过只要是夫人的手艺,为夫都爱。”   江阮又为他斟了一杯茶,“前些日子漓儿已经收集了雪水,就埋在了梅园的梅树下,等过些时日,便取出来为相公烹茶。”   祁烨把玩着碧玉的茶盏,心不在焉。   江阮看着他,落日的余晖洒落在他身上,更添一丝落寞,江阮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在他发间拔下一根白发,“你莫要为了这些事情忧心伤神,老天要惩罚,降下这骨肉分离之苦,你我夫妻二人便一同担着,不过是不能养在身边,还有许多旁的法子,不是吗?好在不是不能相见,只要长乐能够平平安安的,咱们两个还有什么苦是不能受的?相公,你说是吗?”   祁烨握住她的手,江阮顺势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两人静静的靠在一起。   晚些时候,榕桓回到茗萃宫,他手中抱着乖巧的长乐,看到江阮便把孩子塞到她怀里,“婶娘,长乐想您了。”   怀里的小人儿见到江阮,咯咯笑出声,江阮很是惊喜,这倒是难得了,她家女儿竟然要找娘亲了。   祁烨看着母女俩逗乐的样子,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温和,指指对面的椅子,“桓儿过来坐。”   榕桓走上前,先是对祁烨行了礼,然后落座。   祁烨亲手为他斟了茶,“尝尝你婶娘泡的茶。”   榕桓接过来一口饮下,将空杯盏递到祁烨面前,祁烨无奈摇头,又为他斟了一杯,“真是同花琰在一起时间长了,如牛饮水。”   祁烨往后靠坐在椅子上,看着榕桓,缓缓开口,“朕昨夜夜观星象,卜了一卦。”   榕桓握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有些发愣,昨夜是长乐的满月宴,三叔饮了些酒,不是回来便睡了吗?还有时间夜观星象,卜卦算命?   祁烨偏头看向窗外,双手拢在怀里,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这卦象显示,你与长乐有些缘分。”   榕桓眉头轻皱,不知三叔是何意思,不由看了一眼江阮。   江阮也有些纳闷,猜不透祁烨是何心思。   不等两人过多猜测,祁烨便开了口,“桓儿,朕要为你和长乐定下婚约,你可乐意?”   这话,不止榕桓惊讶,连江阮也讶异无比,长乐尚在襁褓中,而榕桓再过几年便可以娶妻了,怎可定下婚约?   榕桓个子虽比同龄人要高出许多,心智也比普通孩子要成熟的多,但是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男女之事,哪里会知道,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祁烨。   祁烨眸子从窗外的花树上转回来,停留在榕桓脸上,定定的看着他,似是看着他,又似是透过他的脸在看另一个人。   当年义父尚未救他出宫时,便早已收养了一个孤儿,那孤儿便是榕桓的父亲,也便是他的大哥。   二哥与他都是义父后来才收养的,义父常年在宫里,大哥于他和二哥而言,便是半个父亲。   大哥本姓为榕,但义父是太监,注定不会有子嗣,便改了姓氏,随了林姓,想要为林氏传宗接代。   可是义父出宫后,对他这种做法并不赞同,却又劝说不了大哥,于是等到榕桓出生时,义父便给榕桓取了桓这个字,双木为林,也算是了了大哥想要报恩的夙愿。   祁烨与沉锦常年呆在军中,朝堂形势一片混乱,蔡相与皇上斗志斗法,长乐军便成了其中的牺牲品,再加之官员之间徇私舞弊,克扣粮草之事便时有发生,那些年都是大哥用自己经商的钱财为长乐军筹谋钱粮,解他们后顾之忧。   那场大火后,他痛不欲生,恨不得随了大哥而去,他夜不能寐,一闭上眼睛便是鲜血,便是火光,便是性命,那些年的痛苦悲伤重担一朝爆发,那些时日,他几欲疯狂。   就是那时,师父为他卜了一卦,他命中会有一女,命格与皇宫相冲,不能养在宫中。   除了这些,还有一言,便是,这孩子浴血而生,是为他来偿还债务的。   那时他还不是很懂这卦象的意思,等到长乐出生,他才真真切切的明白。   长乐出生那日,并没有生在宫里,而是出生在相府,相府内尸体横陈,血流成河,榕桓神智癫狂,而长乐便是这个时候出生的。   祁烨阖了阖眼眸,声音微涩,“若你愿,自此以后,长乐便是你榕家的童养媳,你带回府里养着,若你不愿,你与长乐自此以后,永不相见。”   榕桓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为何永不相见?”   祁烨摸着杯壁,垂着眸,“你还有另一个选择,不是吗?”   榕桓并不是很懂童养媳是何意思,但他却并不想与长乐永不相见,于是毫不犹豫的点头,“好。”   江阮抱着孩子的手微微收紧,祁烨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偏头,与她的视线交织在半空中。   这一刻,两人都没有说话,江阮却似乎读懂了他。   祁烨转头,淡淡道,“明日起,长乐便去你府中居住,会有奶娘嬷嬷一同前往,吃穿用度一律等同宫里,待长乐及笄之后,与你完婚。”   他是有私心的,这世上,除了母后与阿阮以外,能够被他全然信任的人,只有二哥和榕桓,他的女儿不能养在宫里,他能放心交付的只有二哥和榕桓。   可是二哥这个性子,岂能照顾好一个孩子,看样子,倒还不如榕桓照料的好,可是她一个女孩子家,与榕桓虽是兄妹相称,却没有血缘关系,养在府里算什么?他的女儿岂能受人非议。   而且,照现在的情形看来,榕桓是离不开长乐的,他父母双亡,他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了长乐身上,而长乐对他也是依赖,既然如此,不如便将长乐许给他吧。   如此,便两全其美了。   *   沉锦思索了一夜,翌日便登了相府的门,前来拜访。   未进门,长乐军的这位大将军便被拒之了门外,小厮将他的拜帖还给他,“我们家老爷说了,只要是长乐军的人来访,都不许进门,尤其是长乐军的大将军,更是让你有多远...走...多远。”   有多远走多远?沉锦挑眉,那字应是个滚字吧,真当他没有学识的吗?   沉锦靠在石狮子上,摸着狮子头,不解,“本将军得罪你们家老爷了?”   小厮双手环胸,鼻孔朝天,不屑看他。   呦,这相府的小厮倒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这文臣向来瞧不起武将,连带着文臣家里的小厮都高人一等。   沉锦挑挑眉,一拍狮子头,拔地而起,直接从墙上飞身进了府。   小厮目瞪口呆,怔了半晌,才一边往府内跑一边大喊,“老爷,不好了,那野蛮大将军闯进府里去了...”   沉锦进到府中,啧啧了两声,这相府还真是穷,府内没见几个丫鬟下人,府邸萧条,器具老旧,堂堂当朝丞相,真是穷到家了。   杨相前日昏倒后,此时还躺在床上,听到声音,穿着中衣便下了床,冲出来便看到沉锦大咧咧的站在前厅里。   杨夫人自后追出来,给他披上衣衫,杨相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稳重的走上前,拱手,“不知今日将军前来府上所为何事?”   沉锦也拱手还了个礼,“听说相爷身体不太好,所以本将军特地前来府上探望。”   探望?杨相眼睛在他空荡荡的手上扫了一圈,重重哼了一声,果然,这军中出身的人,都没什么脑子,前来探病,都不带礼物的吗?   果然,这样的人,他家女儿不能嫁。 第80章   杨玖姌接到消息赶来前厅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看到杨相隐忍的表情,杨玖姌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爹,您先回房,这些事情女儿会处理。”   杨相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握着杨玖姌的手,“小玖,只要你不想嫁,爹就是拼了老命也会帮你跟皇上退了这门亲事。”小玖是他唯一的孩子,这些年受了这么多的苦,他怎能再让她受委屈?   这沉锦虽与当今皇上无血缘关系,可是皇上对他却比亲兄弟还要亲,即便贵为天子,面对沉锦,也总是唤他一声二哥,试问天下,还有谁有此殊荣?   沉锦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而他自己又身为长乐军的大将军,有权有势,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怜惜他那毁了容的女儿呢?   杨玖姌看着杨相远去,回身,看向沉锦,面上表情寡淡,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将军这边走。”   沉锦跟在杨玖姌身后到了她所在的院落,相府并不大,也没几处院子,所经之处,没有所谓的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不过一个池塘,几株花草,看习惯了,倒也觉得清秀雅致。   两人在院中的石桌处落座,杨玖姌让丫环摆上了茶盘,洗净手,焚了香,然后开始为沉锦烹茶。   沉锦懒懒的坐在那里,长腿直直伸着,支着下巴,看着杨玖姌烹茶。   沉锦曾经见过无数次江阮烹茶,因为祁烨喜欢,就那么静静的坐着,也不说话,煮茶直至烹好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这期间,祁烨就那么看着她,甚至嘴角会浮起淡淡的笑意。   为此他还嘲笑过小三儿几次,而此时却觉得原来看人烹茶倒真的是一种享受。   可是看杨玖姌烹茶与看江阮有所不同,他从未仔细观察过江阮的动作,而此时他却被杨玖姌吸引了,她的手很漂亮,细长白皙,指甲圆润,在晨光中带着些晶莹的亮光,她的动作缓慢却又优雅,手执竹夹在锅中搅动,茶叶的芬香扑面而来。   等到那水沸了三遍后,杨玖姌用竹勺将茶汤舀出,送到沉锦面前,“将军请。”   沉锦看着自己面前那白皙的手,脑中不由有些疑惑,这手上会不会带着茶叶的清香呢?   这样想着,沉锦伸手去端那茶盏,不下心便碰到了她的手,杨玖姌一惊,本能的收手,那茶盏从她手中掉落,沉锦回神,手腕一翻,那茶盏便稳稳的落在了两指之间,神色从容的端到鼻间,轻嗅了一下,赞叹,“与皇后娘娘的手艺不相上下。”   杨玖姌垂首,“将军谬赞了,岂敢与皇后娘娘相比。”   沉锦饮着茶,看着桌上的香炉,“这是何香,倒是好闻的很。”香而不浓,淡而芬芳,让人心生愉悦。   “是我平日里闲来无聊自己乱配的,没有什么名字,将军若喜欢,我倒是可以送一些给将军。”   沉锦毫不客气,“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玖姌低着头,没有再说话,沉锦目光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她,那日见她是晚上,天色昏暗,他对她看的并不是很清楚,此时,青天白日,倒是将她真真切切的看了个清楚。   那晚,他以为她脸上的那是刀痕,而此时这般看来,却又并不像是刀痕了,若是刀痕,那伤疤应是比较整齐的,而她脸上的疤痕却深浅不一,疤痕看起来很是狰狞,应不是刀痕,是怎样的武器会留下如此的疤痕呢?沉锦有些想不通。   沉锦如此明目张胆的视线,杨玖姌岂会没有察觉,垂在膝上的手几次想要抬起遮住面庞,终究是忍住了,反而抬起头直视着沉锦,目光清淡,“将军在看什么?”   沉锦抚着下巴,眸子深处带着睿光,“咱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杨玖姌身体猛地一缩,下意识的躲开他的视线,心跳了几下,“将军许是认错人了。”   沉锦直起身子,勾唇笑,“你年纪轻轻,记性倒是差得很,七年前,德昌临岩,我带兵路过,曾在小姐家里住过几日,小姐可是忘了?”   杨玖姌手攥紧又松开,平复了一下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站起身,对沉锦福身行了一礼,“多年不见,难得将军还记得。”   沉锦看着她,若有所思,初见她时,便对她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昨夜他一晚未睡,天未亮便去查了前些年的官员任职档案,果然七年前,杨相曾经在德昌临岩县做过县令。   当年,他领兵路过临岩县的一个村落,在村外扎营,因着他那几日身体不好,于是便到村里一户人家借住过几日,当时那户人家只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姑娘。   沉锦眯了眯眼,也起身对杨玖姌行了一礼,“当年还要多谢姑娘照顾。”   不知为何,杨玖姌心里有些发慌,总觉他话里有话似的。   杨玖姌抬眸,对上沉锦的视线,沉锦眼眸微垂,嘴角微勾,“本将军还有事,今日便不打扰了,告辞。”   杨玖姌愣了一下,他今日前来难道不是要说皇上赐婚的事情吗?怎么就走了?   沉锦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身,“你方才说要送我的香料呢?”   杨玖姌微怔,继而转身扬声唤道,“姑姑,把我前几日配的香料装一些来。”   片刻后,一个妇人拿了一个布包出来递到杨玖姌手里,“小姐。”   这妇人一出来,沉锦便多看了她两眼,作为一个习武之人,对会武之人总是比较敏感,这妇人步伐轻盈,是个练家子。   但是想来堂堂一个丞相府,有些身怀绝技的人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杨玖姌将布包放到沉锦手里,“这些香料有安神的作用,将军晚间睡觉之时可以燃一些。”   沉锦接过布包,拱拱手,“谢过小姐,那在下就告辞了。”   杨玖姌唇瓣动了两下,她想问他对这桩婚事如何看,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什么也没说,目送沉锦离去。   *   沉锦来到宫里时,恰逢榕桓来接长乐出宫,帝后二人站在茗萃宫前看着榕桓带着无数宫女嬷嬷离去。   “不如从今日起你往祁王府里住着吧,皇宫离王府并不远,我一旦得了空便去看你们。”祁烨负在身后的手握的生紧,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他是战场上杀伐决断毫无感情的将领,是看到血流成河心肠冷硬的君王,可是面对他的妻子与女儿,他的心终究是柔软的。   自从知道长乐要被送出宫后,江阮便表现的很淡定,不哭不闹,甚至没有什么大的情绪变化,可是他知道,那是她在隐忍,她怕她的痛苦会让他觉得愧疚。   长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岂能不痛?   江阮转眸看他,祁烨脸上看起来很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   榕桓等人的身影已经看不见,整个茗萃宫也安静了下来,长乐带走了茗萃宫大半的宫女,江阮将月谷也派去照顾长乐,此时的茗萃宫,安静的有些吓人。   沉锦背着手走过来,站在江阮身旁,看着这冬日里冷寂萧条的宫殿,长叹一口气,“人生在世,总不能两全其美的,身在这个位置,比旁人便要承受的更多,而长乐,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注定过不成普通的生活,这些,你都要看开。”   江阮面上很平静,相比于祁烨努力表现出来的若无其事,江阮是真的很平静,她初为人母,长乐也不过才刚刚满月,她恨不得她时时刻刻在自己的身边,照顾她,宠爱她,可是...   普通人家的女子不过两个身份,为人妻,为人母。   而她,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大渝国的皇后娘娘。   这幽深宫廷,清冷孤寂,这高堂之上坐着的男子,只有她了。   “二哥可要留下用膳,今日我亲自下厨。”江阮看向沉锦,勾起了一抹笑容。 第81章   江阮去了茗萃宫的小厨房做饭,祁烨则与沉锦在殿内摆了棋局。   三局棋,祁烨输了三次。   沉锦扔了棋子,往后靠在软垫上,双手环胸,“怎么,心绪不宁?你下棋可是从未输给过我的。”   祁烨白皙的手指摸着手中的黑子,淡淡开口,“输过一次。”   沉锦拖上声音‘哦’了一声,“对了,当年因为本将军赢了那一局,所以才错过了皇后娘娘,想来还真是...唉...”   沉锦煞有其事的哀叹一声,似是很懊恼的模样。   祁烨将手中的棋子扔了,站起身,抽出一旁的剑,指向沉锦,面沉如水,“起来。”   这一架打的天昏地暗,江阮从小厨房里出来时,看到的便是沉锦狼狈不堪的模样,身上的衣衫被剑锋划破,已经没有几处是完好的了,而她家相公也好不到哪里去,发冠不知去了何处,黑发随意的散着,两人皆是气喘吁吁。   宴琨靠在回廊的栏杆上看的津津有味,“今日主子倒是没有手下留情。”   贺羽一向的面无表情,“二爷也是拼尽全力。”这般精彩,可惜那些人没有眼福。   沉锦随手将身上的衣衫除去,只着里衣,气喘吁吁的摆摆手,“行了,累死了,不打了,不打了。”   “不就是输了我几局棋嘛,小三儿真是越来越小气了。”沉锦扶着树喘息着,抬眸看到江阮,勾唇一笑,“皇后娘娘别看小三儿平日里温文尔雅,人模人样的的,那都是装的,他其实是很记仇的。”   祁烨转身,便看到江阮站在那里,江阮摇头失笑,走上前去,抬手给他擦拭面上的汗水,“怎么打起来了?”   祁烨轻咳一声,“二哥欠揍了。”   江阮无奈,“他到底是二哥,你要尊重他一些。”   祁烨挑眉,“倒也是,毕竟尊老爱幼,古来有之。”   沉锦翻个白眼,“皇后娘娘,饭菜可好了,我可饿了。”不过比他大不了几岁,便混了个尊老爱幼的名声。   江阮转头看他,“二哥先去殿内换身衣裳,莫要着凉了,换好衣衫,便能用膳了。”   “至于先生。”江阮嗔怪道,“进来,我为你束发,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   两人进了内殿,江阮执着祁烨的发为他束发,两人的视线自铜镜中对上,祁烨看着她,“谢谢夫人了。”   这尘世路途泥泞,谢谢你对我不离不弃。   江阮抿嘴,“先生不必客气,这是为妻应当做的。”   你我既为夫妻,自当甘苦与共。   铜镜中的二人相视而笑,这一方天地,再孤寂,再清冷,终归还是有人携手同行。   两人收拾齐整后出来用膳,宫女将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江阮说道,“皇上和二哥先用膳,因着长乐出宫,母后也有些伤怀,我去陪陪母后。”   等江阮把饭菜装了食盒带着宫女走后,沉锦尝了一口菜,赞叹,“难怪皇后娘娘如此讨你喜欢,入得厨房,出得厅堂,难得,难得。”   祁烨轻哼一声,没说话。   沉锦看他一眼,难得语重心长的说道,“二哥知道你心里苦闷,只是世上之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是皇帝,龙体为重。”   祁烨倪他,“好了,你不要再挖坑心思的安慰我了,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岂能在这点儿小事儿上想不开。”   沉锦缓缓摇头,“这人啊,不惧死,却偏偏会折在感情上,就像是这桌饭菜,一下子就暖了你的心,是与不是?”   祁烨执筷的手一顿,忍不住轻笑出声,“既然如此羡慕,打算何时成婚?”   说到这个,沉锦眯了眯眼,手指绕着酒杯打转,“三弟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却隐瞒了二哥?”   祁烨笑得高深莫测,“感情的事情需要自己去体会,旁人无法为你做任何决定。”   沉锦将手中的就一饮而尽,若有所思。   两人正对饮,几日不见的鄞湛进了来,拱手,“主子。”   祁烨放下酒杯,望向他,“可是有消息了?”   鄞湛点头,“是,属下把鲁国公府内的老人都暗中调查了一番,终于得到一个讯息,当年在府外服侍王氏的有四个丫鬟,那四个丫鬟在王氏去到鲁国公府前不久都因各种原因而无辜惨死,但是其中一个丫鬟竟然会些拳脚功夫,许是当时派去杀她们的人大意了,竟让那个丫鬟逃走了。”   “可有找到那个丫鬟?”祁烨眸子一亮。   鄞湛摇头,“时隔这么多年,音容相貌怕是早已大变,但是属下已经加派人手去寻找了。”   祁烨放下筷子,“多派些人手,务必将人找出来。”   沉锦食指敲打着桌面,“你打算废后宫这事儿,皇后可知晓?”   “她不需要知晓。”祁烨面色有些冷硬,语气也冷冰冰。   沉锦不管祁烨的脸色,支着下巴,“若皇后真的是定国公家的女儿,倒为你省了不少事儿,有个强大的母家,皇后的位子做的也能更稳些,到时不需要弄那劳什子的废除后宫,你只要不想娶,没人敢说什么。”   “只是此时朝中不稳,长乐被送出宫的消息不出一天便会震惊朝野,皇后的女儿不受皇上喜爱,全天下都会知道皇后娘娘失宠了,太后还好,不会为你纳妃,可是太皇太后那里呢?此时大事未成,咱们还不能动她,她还是堂堂正正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为皇上纳妃,根本就不需要经过皇上的同意,到时你又要如何自处?”   祁烨眸子微眯,“我自有主张。”   他自有主张,便是心中已有了主意,沉锦也稍稍放了心,不一会儿却又皱眉,“可是我怎么觉得这事儿真的就是一个巧合呢?定国公的女儿怎么就能成了鲁国公家的小姐呢?虽然定国公与江瀚海互相看不对眼,但是那也是朝堂之事,江瀚海怎么敢在皇帝脚下将定国公的女儿掳走呢?”   崔铨站在一旁,听了半天,上前一步,轻轻道,“将军说起这事儿,老奴倒是记起一些事情,是关于江大人与定国公的。”   “嗯?”祁烨看向崔铨,崔铨虽在宫里待得久,但年龄其实并不大,不过三十多岁,定国公与江瀚海的事情他会知晓?   “回皇上的话,当年老奴还小,跟在师父身边学着怎么伺候皇上,有一日,皇上宴请诸位大人进宫饮宴,老奴路过后花园时恰好看到有人在那里说话,那时候老奴还小,好奇心重些,便隐在一旁多瞧了几眼。”   “虽然天色比较暗,但是老奴还是认出了那二人便是江大人和刚刚被赐婚的定国公的未婚夫人,也便是现在定国公夫人,江大人好似是很激动,伸手拉扯定国公夫人,被定国公夫人甩了一巴掌,但是江大人好似还不死心,还要说什么,被随后赶来的定国公一脚踹到了荷花池内,因着这件事儿,定国公还被罚了一年俸禄。”   祁烨与沉锦对视一眼,似乎找到了事情的关键。   *   杨相府内,杨玖姌靠在窗前,手中握着一方绣品却半日未下针,有些失神。   妇人端着甜点走进来,放在桌上,“小姐,歇歇吧,莫要伤了眼睛。”   杨玖姌放下绣品,轻叹一口气。   那妇人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奴有一事想要求小姐。”   杨玖姌惊了一下,慌忙扶她,“秀珍姑姑快起来,有事您说便好,不需跪我的。”当年她回帝京的路上,路遇土匪,若不是幸好得了秀珍姑姑相救,她怕是早就没了性命了。   那妇人却执意跪在地上,“今日老奴所求之事,事关重大,就让老奴跪着说吧。”   杨玖姌拗不过她,只好由她去了。   “老奴当年走投无路,多亏小姐收留,这些年一直感念小姐大恩,但是老奴心中大仇未报,一直无法释怀,今日还想请小姐能够成全。”   “大仇未报?”杨玖姌愣了一下,秀珍姑姑跟在她身边多年,她从来未听她说过这些。 第82章   听完秀珍姑姑的话后,杨玖姌久久不能说话,半晌才喃喃,“姑姑的意思是,当今皇后娘娘不是鲁国公府大老爷的亲生女儿?”   “是。”秀珍姑姑点头,“当日我们姐妹四人被指派去保护王氏,我们在城外一处院子里住了差不多有一年,那孩子是江瀚海那老贼不知从何处抱来的,可怜我那几个姐妹,最终都没逃过他的毒手。”   秀珍姑姑说到这里,红了眼圈,“当年遇到小姐时,老奴正在被江瀚海那老贼追杀,顺手救了小姐,却也被小姐收留,躲过一难。”   杨玖姌将她扶起来,“姑姑想要为姐妹报仇,可是我能为你做什么?”   “鲁国公府蛇鼠一窝,本想着太子被幽禁,鲁国公府也应跟着受到牵连,继而没落,可是谁成想鲁国公府的二小姐却又因缘巧合下做了皇后,庇护了鲁国公府,老奴心有不甘哪,可是却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小姐被赐婚给沉锦将军,有机会能够见到皇后娘娘,老奴恳求小姐见到皇后娘娘后,能替老奴求皇后娘娘为老奴做主啊!”秀珍姑姑泣泪横流,这些年她一直不肯离开帝京,就是在寻找机会,能够为当时的姐妹,也为自己报仇。   杨玖姌思索了片刻,秀气的眉头拧了起来,“我知姑姑心中愤恨,只是此事事关皇后娘娘,兹事体大,不能贸然而为。”那日她在小公主的满月宴上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眉眼温和,看起来是个良善之人,又加之皇上与沉锦的关系,她对皇后娘娘早已心生亲近。   可是皇后娘娘在宫中的处境也是满朝皆知,对皇后身份最有异议的便是她父亲杨相,有些人面上虽不说,心里却比她父亲更加不满,若不是因着鲁国公府是皇后娘娘的母家,皇后娘娘的处境怕是更加艰难。   若此时让皇后娘娘知道了这件事情,与鲁国公府闹翻了,于皇后娘娘而言,怕不是什么好事。   “小姐若不肯帮我,老奴也不会为难小姐,毕竟这件事情很可能会牵连整个相府...”若皇后娘娘为了倚仗鲁国公府,而对自己的身世弃之不顾,那么她还不如直接找机会杀了江瀚海的好。   “姑姑说什么呢。”杨玖姌责怪,“这些年我与姑姑情同母女,姑姑有事,我岂能不帮,只是这件事情要从长计议,不能着急,待我细细思索一番,再行决断。”   秀珍姑姑点头,小姐向来言出必行,她既然如此说了,便是应允了,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布包递给杨玖姌,“这是当时老奴从江瀚海那里偷出来的,是皇后娘娘当年的贴身之物。”   杨玖姌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那玉佩成色甚好,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玉,想来皇后娘娘的家人也是个富贵人家,而且还很是疼爱她。   *   杨玖姌细细考虑了几天,才请旨入宫觐见皇后。   在宫外下马车时,恰好碰到了祁王府的马车,帘子被掀开,一个俊朗的小公子从从马车内跳下来,手中拎着一个篮子,盖着厚厚的小褥子。   杨玖姌屈膝行礼,“见过公子。”能够在宫内来去自如的,只有这位榕桓公子了。   榕桓看她一眼,上下打量一番,然后躬身,“二婶不可向我行礼。”这两日长乐军内谈论最多的便是这位与二叔有了婚约的杨家小姐,而二叔并没有否认,那便是默认了。   听闻榕桓的称呼,杨玖姌面色一红,“公子万不可这般称呼,我与将军...”   “成婚不过早晚的事儿,日后再改也是麻烦。”榕桓一张小脸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倒尚是温和,“二婶是要往婶娘那里去吗?”   杨玖姌不好再跟他讨论称呼的问题,点头,“对,是要去往皇后娘娘的宫里。”   榕桓抬步,“那便一同去吧。”   杨玖姌跟在榕桓身后,不由对他手中的篮子多看了几眼,那篮子比平日里她见过的篮子要大得多,但也不过一个普通的篮子,倒是这小公子拎的小心翼翼的,让她有些好奇。   来到茗萃宫,有宫女将二人带进去,皇后听闻杨玖姌要来,早已经在等着了。   江阮知道杨玖姌要来,所以见到她并不奇怪,但是见到榕桓却是惊了一番,“桓儿,你怎么来了?”   榕桓走上前,将篮子放在桌上,然后从里面抱出了一个孩子送到江阮怀里,“我送长乐过来,二叔在校场等我,我习完武后便回来接她。”   江阮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心还是细的,“好,你去吧。”   榕桓行了礼,然后出了去。   江阮看杨玖姌惊讶的模样,笑了笑,“这是我女儿长乐。”   杨玖姌方才从讶异中回过神来,这两日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说皇上把自己的女儿送出了宫,想来是皇后在宫里惹恼了皇上,皇上一怒之下便迁怒公主。   还有好多官员到府里说起这个事儿,要她父亲拿个主意,被她父亲全都赶出了门。   因着上一次废皇后的事情,杨相已经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他要做的便是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施展自己的治国之才,至于皇上的家务事,便让他自己处理吧,自己的女儿现在被赐了婚,不管他有多么的不愿意,可是自家女儿却是愿意的,那么,这皇上便成了自家人了,他不管多么的死板,还是护短的。   江阮将怀中小人儿的被子掀开,里面睁着眼睛咕噜噜转的小人儿便露出了脸,杨玖姌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感叹,“小公主长得好生漂亮。”   听到旁人夸自己的女儿,江阮自然是开心的,“她这模样生的像她父皇。”   杨玖姌见江阮眉眼间带着笑意,并没有什么阴霾,可以断定这京中所传之事多半是假的。   “杨小姐,请坐,来人啊,上茶。”江阮抱着孩子坐下,长乐倒是乖巧,偎在她怀里又睡了过去,江阮将她放在暖炕上,盖上小被褥,睡在自己身边。   杨玖姌轻声道,“小公主睡了,若不方便,我便改日再来叨扰皇后娘娘吧。”   江阮摆手,声音如常,“无妨的,我家女儿比较懒,也不怕吵,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睡觉的,就算打雷都是吵不醒的。”   杨玖姌笑了,“老人家都说能吃能睡的孩子有福,想来小公主定是个福泽深厚的人。”   “借杨小姐吉言,希望如此吧。”   宫女上了茶水,杨玖姌端起茶水轻辍了一口,放下茶杯,“臣女今日前来并无什么要紧的事情,那日在小公主的满月宴上,只远远见了皇后娘娘一眼,没能与娘娘说上话,是以今日特来请安。”   “杨小姐不来,本宫也是要请小姐来的,你我日后便是一家人,理当经常走动的。”这位杨小姐谈吐不俗,气质如兰,让人舒服的很。   “本宫在宫里没什么能说话的人,杨小姐若得了空便到宫里陪我说说话,也好解解烦闷。”   “若皇后娘娘不怕烦,那我日后怕是要经常叨扰了。”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宫女便进来通报,说皇上回来了,江阮正纳闷这个时辰祁烨怎么回来了,祁烨已经大步走了进来,面上带着喜色,“长乐回来了,来,让父皇抱抱。”   杨玖姌起身行礼,祁烨从她身边经过,道了一句,“二嫂免礼吧。”然后径直走到暖炕前将睡着的小人儿抱了起来。   杨玖姌脸又是一红,怎么这皇上也这般爱开玩笑呢。   祁烨已经两日未见长乐,心里喜欢的紧,不由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蛋,正睡觉的小人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江阮忍不住伸手拧了他的胳膊一下,嗔怪,“陛下的胡子扎到她了。”   祁烨拧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狐疑,“不应该呀,你试试扎吗?”说着,便抻头往江阮脸上蹭。   江阮慌忙去推他,“陛下...”这人怎么越来越没有礼法了,当着人的面便这般胡来。   杨玖姌忙垂眸,悄悄转身,打算退下,祁烨却好似看到她了,转头望向她,“二嫂留步,今日朕亲自做几道菜,二嫂不若留下一起用膳吧。”   皇上亲自做菜?江阮不由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她家风华绝代,仿若谪仙的先生会做菜吗? 第83章   江阮眼见着祁烨抱着孩子往外走,忙跟上去,“陛下去哪儿?”   “准备午膳。”   “那把孩子给我吧。”江阮伸手,祁烨躲开她的手,“无妨的。”   眼见着祁烨抱着长乐走了,江阮无奈的摇摇头。   祁烨亲自下厨,江阮到底是不放心,跟到了小厨房,打算帮忙。   只见祁烨抱着孩子,站在厨房门口,远远儿的指挥着宫里的御厨们,“把这个菜洗了,放到盘子里,还有这个切了,这个,还有这个。”   “你,把这花椒加到汤底里先煮一下。”   “皇上,这花椒加多了,味道容易过重。”御厨小心翼翼,从来没见过有哪个皇上亲自下厨来做饭的。   “嗯,那就少加些,在把这糖加了吧,加糖会比较鲜。”祁烨对那糖罐努了努嘴。   御厨一头冷汗,“皇上,这汤底里加糖味道怕是并不会太好。”   “是吗?”他怎么记得以前长乐军里的厨子加过糖呢?   “那算了。”祁烨轻咳一声,面上镇定自若。   江阮看到这一幕,“......”   沉锦与榕桓从校场回来时,便看到茗萃宫里摆了桌子,桌上摆放着一个热气腾腾散发着香气的铜锅。   帝后已在坐,杨玖姌起身同二人行礼,“见过将军,见过小公子。”   沉锦看着桌上咕噜咕噜作响的铜锅,嫌弃的撇嘴,“这就是所谓的‘皇上亲自下厨’?本将军就想问问,这桌上有一样菜是与‘皇上亲自下厨’有关系的吗?”   沉锦看向祁烨,祁烨也看着他,神色从容,“你可以选择不吃。”   江阮忍不住开口,“二哥别这么说。”   祁烨嘴角微勾,自桌底握住了江阮的手,对沉锦扬扬眉,还是他家阿阮明白他。   “陛下虽然没动手,到底也动了嘴巴。”江阮又补充了一句。   沉锦哈哈大笑着坐下,拱手,“皇后娘娘这话说的真实在。”   祁烨桌下的手用力捏了江阮一下,江阮抿唇笑。   “御膳房特地挑了新鲜的羊肉送过来,今日没有尊卑,大家自在一些便好。”祁烨开口,“都坐下用膳吧。”   沉锦不客气的夹了一筷子鲜羊肉在铜锅里涮了一下,那羊肉在滚烫的汤底中迅速变卷,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沉锦将羊肉捞出来顺手放在了杨玖姌的碗中,似是随意的道,“不必拘束,多吃点儿,皇上不会砍你脑袋的。”   祁烨慢悠悠的涮了些青菜放到江阮碗中,“是啊,二嫂,不必拘束。”   沉锦一口酒差点儿喷出来,不住的咳嗽,“你说什么?”   杨玖姌面红耳赤,低头默默的吃着饭。   祁烨不言语,低头看向江阮,“怎么不吃?”   江阮小声道,“人家二哥给杨小姐夹的都是肉,先生给我的都是青菜。”   祁烨怔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是为夫的错。”江阮平日里吃饭总是青菜吃的多一些,他先入为主的以为江阮是只喜欢吃菜的。   祁烨想要去夹羊肉,却发现三个盘子的羊肉都已经空了,而这边榕桓正吃得欢,头上都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沉锦也发现几盘肉都下了榕桓的肚子,不由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动作倒是快。”   榕桓一边大口往嘴里塞着肉,一边含糊不清道,“都是二叔三叔教的好。”他们在边境时,冬日里也会吃这热腾腾的暖锅,那时二叔三叔便告诉他,见到喜欢的一定要快些吃,不然长乐军里那些虎狼是不会给他留的。   江阮拿起绢布给榕桓擦汗,“慢些吃,还有许多。”榕桓到底是个在长身体的孩子,不见他怎么动作,桌上的菜却迅速的减少。   御膳房的人又上了新鲜的肉类,一桌人围着暖锅,其乐融融。   桌上的肉明明很多,但祁烨,沉锦还有榕桓却偏偏围着一盘不放,几双筷子在桌上明争暗斗,噼里啪啦打个不停。   江阮见三人这般,无奈的摇头失笑,对杨玖姌道,“杨小姐见笑了。”   杨玖姌看着外边传言杀人不眨眼的皇帝与凶神恶煞的大将军,二人如同孩子一般为了一盘肉争来争去,心里泛起些莫名的感动。   江阮与杨玖姌饭量小,吃了些便已经饱了,榕桓初时吃得多,吃到最后也已吃不下,只剩祁烨与沉锦,二人一边对饮,一边涮着羊肉,不时说着过往的一些趣事。   屋内烧着地龙,暖烘烘的,二人吃的热了,便把外衫脱了,只着薄衫,江阮哄着暖炕上挥动着小手的长乐,杨玖姌拿了江阮的针线活替她做着。   榕桓托着腮听得入迷。   这一顿午膳吃了两个时辰,从中午吃到了傍晚,直到两人都有了些醉意,祁烨端起酒杯,对沉锦举起,“今日这顿饭算是三弟替二哥饯行,二哥一路平安。”   闻言,江阮怔了一下,杨玖姌手中的针扎在食指上,泛起一抹红珠。   “饯行?二叔要去哪儿?”榕桓疑惑的问道。   沉锦挥挥衣袖,“本将军乃是大渝的将军,岂能永远呆在帝京,现在朝中形势不稳,外族觊觎,本将要先把边境守住了,你三叔才能无后顾之忧,不是吗?”   “我与二叔一同去。”榕桓倏地站起身。   沉锦摸了摸榕桓的脑袋,“你现在还小,等再过两年,二叔回来接你。”   沉锦微醺的眸子微侧看了一眼杨玖姌,杨玖姌愣愣的,尚未回过神来。   江阮也看了一眼杨玖姌,又看了一眼沉锦,心中不由有些担忧,若二哥此时走了,杨家小姐要怎么办?   沉锦举起酒杯与祁烨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突然而来的离愁,以往,不是没有过分别,可是分别后便也意味着相聚。   可是那时候的分别是短暂的,相聚是长久的,而现在,与以往再也不可能相同了,分别是长久的,而相聚变成了短暂的。   以后,二哥除了要回京述职时可以见上一面外,怕再也没有多少机会这般饮酒畅聊了。   祁烨晃着手中的酒,轻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沉锦拍了一下祁烨的肩膀,“又不是不见了,我一年回来住上三个月,到时你肯定恨不得赶我走。”   祁烨唇角动了动,终于勾起一抹笑容,“二哥,一路平安。”   *   宴席散了,榕桓带着长乐离去,沉锦与杨玖姌也离开,杯盘已撤,茗萃宫里再次陷入平日里的寂静。   祁烨有些醉了,躺在暖炕上,头枕在江阮的腿上,闭着眼睛,江阮轻轻按摩着他的头,轻声安抚,“相公不要伤怀,二哥也不是一去不回,总能见到的。”   祁烨闭着眼睛笑,“夫人不用安慰我,这些事情我自是想得开,没有离别之伤,哪有相聚之喜,这些年离别相聚已是常态,人生已是如此,为何要去想那些伤怀的事情,莫不如从此时便开始想想下一次的相聚之喜,这样便会快乐的多,不是吗?”   江阮忍不住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抵着他的唇道,“相公说的是,只是,二哥与杨家小姐才刚刚相见,此时便分开,未免太残忍了。”   祁烨拍拍她的手,“放心吧,二哥会处理好的。”   祁烨在暖炕上小憩了一会儿,便起了身,往崇华殿批阅奏折。   过完年后,天气有些回暖,但到底是冬日,风还是有些刺骨的。   从茗萃宫出来时,江阮非要往他怀里塞了个手炉,彼时他还笑她多此一举,此时却觉得暖和了许多。   从茗萃宫往崇华殿去是要经过那片梅园的,祁烨顺路过去看了几眼,想要看看还有没有开着的梅花,给江阮摘几枝放在殿内,冬日里的花本就少,江阮又爱些花花草草的,寻起来倒是麻烦许多。   看着这些落败的枝木,祁烨又想起他初搬到胭脂铺子时,江阮为了怕他滑倒,把她喜爱的绣墩草都给锄了,快要开春了,等到春天到了,他便在茗萃宫给她种上一地的绣墩草。   一抹艳红在枝杈之间若隐若现,此时正值黄昏,有些朦胧,祁烨往前走了两步,只见梅园深处,有一着大红斗篷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   祁烨酒意未醒,看到旁边有一石桌,不由坐了下来,支着下巴看着那身姿轻盈的女子。   那女子舞动间回眸,看到祁烨,娇俏的小脸上扬起一抹灿若琉璃的笑容。   地上尚有些积雪,在她的舞步下,随风飞扬着,将那女子包裹在其中,若仙女下凡。   一舞罢,女子款款走上前来,对祁烨行了一礼,眸子间神采飞扬,“皇上,姑祖母说要我嫁给你,你喜欢我吗?”   祁烨眸子微眯,俊俏的脸上带着些酒后的迷离,语气慵懒,“你是...江静云?”   江静云点头,“回皇上的话,臣女江静云。”   “以前你不是还骂朕是瞎子吗?现在就又想嫁给朕了?”祁烨唇角微扬,面色和善,让江静云心里跳了一下。   江静云看着他,“臣女以前不信缘分,可是后来便信了,那时尚不懂男女之情,此时懂了,便觉皇上便是臣女心中想要的未来夫君,臣女以前听老人说过,喜欢的便要自己努力争取,现在臣女喜欢上皇上了,便想要得到皇上的心。”   祁烨赞同的点点头,“确实如此,喜欢的便要努力争取。”   江静云眉开眼笑,“皇上这话便是允了我吗?”   祁烨喉间溢出些轻笑,“看在你与皇后有些关系的份上,朕给你变个戏法吧。”   江静云听闻祁烨要给她变戏法,兴高采烈的拍着手,“好啊,好啊。”   祁烨面带笑意的招招手,“崔铨,去把被皇后打发走的那个虞芮带过来。”   不多久,小太监便将穿着素布衣袍的虞芮带了过来,那虞芮听闻皇上传她,很是高兴,以为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   江静云将祁烨让人带了个宫女过来,小脸一皱,“皇上这是要变什么戏法?”   祁烨换了只手撑着下巴,语气懒懒的,“这个宫女以前也同你一般觊觎朕,皇后吃醋,把她打发到别处了,朕虽颇有微词,却也不好多说,毕竟后宫之事都是皇后在管。”   江静云皱眉,“皇上说的是,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有三宫六妃乃是常理,二姐姐平日里挺温和的,但是在这些事情上却也小心眼了一些,不过皇上也莫要怪罪二姐姐,毕竟她也只是太过爱慕皇上而已。”   冷风一吹,祁烨的酒也彻底醒了,登时没了兴趣,站起身,拢了拢大氅,摆摆手,“把这个虞芮给朕乱棍打死。”   第84章   --   从茗萃宫出来, 杨玖姌一直默默无言的走在前方,沉锦步子微散的跟在她身后, 拾阶而上时, 踉跄了一步,手搭在了杨玖姌的肩膀上。   杨玖姌步子一顿,终于回身扶住了他的胳膊,“将军小心一些。”   沉锦将身体的重量放在她的身上,身上的酒气晕染在二人身侧,杨玖姌不由有些恍惚。   两人同往宫外走去,杨玖姌忍不住开口, “将军要走了吗?”   “嗯。”沉锦点头, “这次呆的时间太长了,我若再不回去, 军心怕是就要不稳了。”   杨玖姌垂眸, 默默无言。   到了宫门处,杨玖姌上了马车, 帘子被掀开, 那人跟着上了来。   杨玖姌没说什么, 用水袋倒了些温水浸湿了绢布递给他,“将军擦一下吧。”   沉锦接过来,手擦着脸,眼睛却一直盯着她。   他的视线太过热切,让杨玖姌喘不过气来,不由偏开了脸不去看她。   杨玖姌掀开帘子, 对外面的车夫喊道,“去祁王府。” 他在京里虽有府邸,却几乎没有住过,而是日日歇在祁王府内。   沉锦慵懒的倚靠在车壁上,看着她,“你是要送我回府?”   “不是。”杨玖姌摇摇头,“我是有事要同将军商议,兹事体大,想要与将军谈谈。”   沉锦嘴角扬起一抹暧昧的笑容,杨玖姌心一跳,垂了眸。   下一刻,下巴却被人挑了起来,一个身体贴了过来,耳边是那人低沉的嗓音,“你当真以为本将军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杨玖姌心里猛地一跳,眸子有些闪烁,也顾不得他此时的于礼不合了。   温热的手抚上了她脸上的疤痕,那日他从悬崖上跳下去,身受重伤,被一女子所救。   后来他总是梦到她,梦到那个女子,梦里,她坐在自己床边为他上药,喂他吃饭,为他哼曲儿,模糊之间是她裹着白布的面容,那种感觉像是躺在云层里,云雾缭绕,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见到杨玖姌后,梦中的情景似乎清晰了起来,以往他不确定的事情在她脸上得到了确定。   那日的风雪很大,冷的刺骨,她瘦小的身躯拖着他在雪地里前行,摔倒在地,被埋在大雪里的枯木刺入面颊,鲜血染红了那白雪...   她倒在他的身边,脸上的鲜血模糊了他的眼睛。   那个梦境曾经让他无数次从梦中惊醒,他一直期盼着那是一场噩梦,而此时,见到她,他终于知道那不是梦。   杨玖姌压下心中的慌乱,抬眸直视沉锦,“我有一事想要同将军讨个主意。”   “何事?”她面上表情凝重,想来不是什么小事。   杨玖姌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   这件事儿她不能同皇上皇后说,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告诉沉锦,以他和帝后的关系,他最能拿捏帝后的心思,本来她想等些时日再说,可是沉锦就要走了,他若走了,这事儿便不知会拖到何时去了,若到时姑姑再做出什么傻事儿,便是她对不起姑姑了。   马蹄哒哒的往祁王府的方向奔去,皇宫里祁王府并不远,不过大半个时辰的路程。杨玖姌要说的话也并不多,因为她也所知甚少。   沉锦看着手中杨玖姌交给他的玉佩,面上表情有些复杂难言,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沉锦面上表情意味不明,杨玖姌心中一沉,“将军如何想?”   沉锦将玉佩收进怀里,挑眉一笑,“若此事证实了,你便是立了一大功,到时无论你提出想要什么样的赏赐,陛下都会应允的。”   “嗯?”杨玖姌凝眉,细细思索一番,倒是听明白了沉锦话中的意思,“陛下...是在查这件事儿吗?还是说陛下早就盼着皇后娘娘与鲁国公府没有...”杨玖姌倏地住了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沉锦。   想到姑姑所说的皇后娘娘庇护了鲁国公府,不由有些心惊。   沉锦托着腮看她,“祸从口出,日后说话可是要小心,这只是当着我的面,倒也无妨,在旁人面前,还是要谨言慎行的。”   杨玖姌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沉锦满意的笑了笑。   马车停在了祁王府门前,沉锦撩起帘子跳下马车,抬步往祁王府内走去。   杨玖姌双手绞着手中的丝帕,终究忍不住,撩起车帘,出声唤道,“将军。”   沉锦嘴角扬起一抹了然的笑容,从容的转身,走到马车前,看向她,“可还有事儿?”   杨玖姌满腹话语想要同他说,但看到他的脸,话到了嘴边却再也说不出,只化作了四个字,“一路平安。”   沉锦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旁人的视线,压低嗓音,“我走的这些时日,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若嫁给我了,日后怕是享不了多少福,边境的风很冷冽,气候很干燥...”   沉锦顿了一下,眼睑微垂,“还要日日担忧我是死是活,若你承受得了,待我下次回来时,便娶你进门。”   沉锦说完,再也没有犹豫,转身接过小厮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杨玖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该苦笑还是松一口气,她等了这么久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不是吗?   *   祁烨在崇华殿里批阅奏折,崔铨拎着一个食盒走过来,“陛下,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点心。”   祁烨放下朱笔,揉了揉脖颈,崔铨将糕点端出来放在他面前,祁烨方拿起一块来,小太监便进来通报说沉锦将军求见。   祁烨皱眉,二哥方才从宫里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沉锦进来,将手中的玉佩扔在书案上,“看看。”   祁烨拿起那玉佩看了一番,“这是什么?”   沉锦双手撑在桌上,眸子闪亮,“这是逃走的那个丫鬟从江瀚海那里偷出来的。”   “什么?”祁烨倏地站起来,黑眸盯着他,“你找到那个丫鬟了?”   沉锦点头,“找到了。”   *   祁烨回到茗萃宫时已是后半夜,江阮披了衣衫靠在床上正在翻看着书本。   祁烨看到亮着的烛光,眉头轻皱,“在等我?”   江阮放下书本,下床,走到他身边宽衣,“我听宫人说晚间你出宫了?”   祁烨看她一眼,点头,“嗯,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江阮给他除了外袍,接过宫女送上的茶,“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祁烨就着她的手轻辍几口茶水,然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大步走到床边,将她放在床上,欺身附了上去。   江阮象征性的推了两下,便搂住了他的脖子。   祁烨却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只伸手撩起她耳边的发丝,凑在她耳垂边轻轻亲吻了一下,又偏头在另一侧耳垂边亲吻一番,江阮被他蹭的发痒,不由轻笑着推了他一下。   祁烨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抵着她的唇舔舐了一番,然后从她身上翻下来,躺在床上,搂住她,似是不经意的问道,“阿阮,你可有想过去寻找你的亲生父母?”   江阮偎依在他的怀里,认真想了一下,缓缓摇头,“没有想过。”那时她还小,她有记忆以来,她的父亲便是江瀚海,母亲便是王氏,她一直以为江瀚海便是她的父亲,总是希望他能多看她一眼,儿时的自己对父亲这个词抱有了多少的期望,便也就有了多少的失望。   而母亲王氏,确实对她很好,会关心她吃不好睡不好,可是她从未像抱着静柳那般抱着自己睡过觉,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长大了的缘故,可是自从有了长乐以后,她才明白,那怕是因为自己不是母亲亲生孩子的缘故吧。   祁烨撑起身子看她,抚着她的头发,“恨他们吗?”   江阮拿起他的手指把玩着,眼中似是有些迷茫,“谈不上恨不恨的,初时知道身世时,只觉原来如此,终于解了这么多年以来的疑惑,后来,晚上睡不着时也会想,为什么我的亲生父母不小心看护我,我到底是不小心被弄丢的,还是被人掳走的,亦或是被他们抛弃的呢?”   江阮语气很平静,“后来有了长乐后,方觉一个母亲的心意,那是为了儿女可以奉献所有的奇妙感觉,对他们的恨意也变少了,想来那个时候,他们也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吧,可是恨少了,期望也便少了,我此时有夫有女,还有一个疼爱我的母后,老天也算弥补了我,所以...算是无爱亦无恨吧。”   江阮搂住他的脖子,缩进他的怀里,“这一辈子,便各自安好吧!” 第85章   --   没几日沉锦便启程离开了帝京, 出京这日,皇帝亲自送行。   沉锦骑在马上, 看着马下身着玄色龙袍的人, 嘴角微勾,“陛下,后会有期了。”   祁烨从怀里掏出三个锦囊交到他手里,“这次我不能随军,二哥性子莽撞,遇事切不可急躁,遇到难以抉择之时打开看看。”   沉锦睨着手中的锦囊, 挑了挑眉, “怎么,陛下又做回老本行了?”   祁烨拍拍他的胳膊, “二哥定要记住了, 切不可忘了。”   “贺羽,到时要记得提醒将军。”祁烨不放心又叮嘱贺羽, 贺羽应声, “是, 主子。”   沉锦拱手,“那陛下保重吧,臣走了。”   祁烨目送着沉锦离去,又在长亭内站了半天,直到看不见大军的踪影,方才转身。   树林内一辆马车若隐若现, 祁烨驱马上前,杨玖姌从马车上下来行礼,“臣女参见陛下。”   祁烨摆手,“平身吧,既然来了,为何不上前与他见一面。”   杨玖姌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回到祁烨的话,而是开口问道,“不知陛下可有把臣女的身份告知过将军?”   祁烨似是有些想不通,“告知了又如何,没有告知又如何?赐婚的圣旨一下,不可更改,而且看样子,你与二哥你情他愿,还有何不妥吗?”   杨玖姌稍稍怔了一下,眼中似是有些迷茫,半晌才道,“许是女人便麻烦一些吧,我既盼着他记起来,又盼着他记不起来...”杨玖姌摸着自己脸上的疤痕,望着沉锦离去的方向,神情有些恍惚。   祁烨眉头轻皱,即便他也有心爱的女人,但是他家阿阮的心思好似更好猜测一些,这杨玖姌的心思,他就无能为力了。   既然无能为力,便留给二哥吧,“朕并没有告知二哥你的身份,这些事情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还是要你们自己去解决的。”   “还有,二哥这些时日不在,二嫂若有任何事情,尽可入宫去找皇后。”祁烨留下这句话策马而去。   皇帝一行离开后,林内陷入短暂的寂静,一人从林内走出来,将一个布包递给杨玖姌,“姑娘,这是我家二爷给您的。”   “你家二爷?”   “是,我家二爷是沉锦将军。”   杨玖姌缓缓接过他手中的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块玉牌,还有一封信。   杨玖姌心下一动,打开了那书信,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将军府已有多年未入住,小姐若有闲暇功夫,不如请工匠修葺一番,待来日大婚之用。”   不过短短几行字,一张信纸便够用,可是他却用了两张信纸,杨玖姌抽出第二章 信纸,在信纸的最左侧看到了一行字体杂乱的蝇头小字,“当然,若你不愿,便当本将军疯言疯语吧。”   杨玖姌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一直提着的心缓缓落下。   沉锦的离去带走了京中大部分长乐军,也带走了十几个幽云骑,而贺羽便是其中之一。   贺羽眼见着沉锦坐在马背上便开始拆主子给的锦囊,忙驱马上前阻止,“二爷,主子说了,要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拆。”   沉锦轻哼一声,“你当你主子是神仙下凡呢,万不得已的时候能够现身出来救你?”   贺羽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半晌,才呐呐,“那一次属下差点儿惨死,主子就是从天而降出来救我的。”   沉锦,“......”这帮人都被小三儿给迷惑了。   沉锦不顾贺羽的阻拦,打开了一个锦囊,上面写着五个大字,“打不过就跑!”   沉锦嘴角迅速抽搐了几下,紧接着把剩下的两个锦囊也给拆了,一个写了三个字,“马上跑!”   还有一个写了两个字,“快跑!”   沉锦面上表情变幻莫测,复杂难言,最终将三个锦囊小心翼翼的塞到贺羽怀里,“留好了,这乃陛下手书,万不得已之时可以保命用的。”   贺羽见沉锦看了锦囊,心里也有些难耐,趁沉锦不注意,悄悄打开锦囊瞅了几眼,看完后,与沉锦一般无二的复杂难言,他家主子当真是神算子。   *   过了年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好,也一日比一日暖和了起来,杨柳冒出了细牙,青草探出了小脑袋,早春的花顶着寒冬最后一丝凛冽的风霜绽放了笑容,给这座寂静的宫殿添了几分喜气。   祁烨怀里揣着这玉佩好些日子,却心思烦乱,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尚未同定国公确认这玉佩是否是定国公府的,但想来也八-九不离十。   鄞湛这些日子查了很多年前的旧闻,方知,当年定国公与江瀚海同在一军中,两人同时遇到了定国公夫人,江瀚海对定国公夫人心生爱慕,而定国公夫人却对定国公芳心暗许,这段缘分便注定了后来的孽缘。   江瀚海与定国公差不多年岁,可是定国公父亲去世的早,定国公早早便承袭了爵位,又加之年少沉稳,武艺高超,深受当时的皇帝陛下喜爱。   而江瀚海则不同,他虽是长子嫡孙,但资质却不如江家老二,每每被人嘲笑,再加上本身心胸狭窄,气量又小,还总被与定国公相比较,让他对定国公充满了恨意,总是喜欢事事与他一较高下。   被定国公一脚踹到湖里的事情更是传遍了整个帝京,让他被人当茶余饭后的笑话讲了一年,他岂能甘心?   可是自此以后,他却再也没有明里找过定国公与定国公夫人的麻烦,这是为何?   想来是因为他想到了更好的报复的办法。   祁烨一直犹豫的原因在于江阮那夜所说的话,在沙场上,一个念头便会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将领,祁烨从来不会犹豫,可是事情牵连到江阮,便也让他烦乱了。   这一日他去太后那里请安,恰好太后问起他为定国公寻女儿的事儿,祁烨纠结了一个多月,终究是开口说与太后听了。   太后听后,忍不住拍桌子,“这种事情,你竟然憋在心里一个多月?祁儿,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祁烨坐在椅子上,白皙的手指敲着桌面,一向淡然的脸上有些失措,语气是太后从未听过的茫然,“阿阮说她不想找自己的家人。”   太后,“......”   太后气到语结,恨不得敲一下皇帝陛下的脑袋,她儿子明明睿智聪明,怎么遇到大事儿便糊涂了呢。   太后自己个儿气了半天,见祁烨没什么发应,只得自己顺了顺气,“祁儿啊,你这是关心则乱啊!”   “嗯?”祁烨皱眉。   太后叹了一口气,“你当真听不出来阿阮那是气话吗?若说她的亲生父母舍弃了她,不找也就罢了,可是若她真是秋杭的孩子,你可知秋杭为她掉了多少眼泪?她的父母不是因为不爱她而丢弃了她,反而因为把她的丢失而夜夜难眠,日日陷在懊恼之中无法自拔。”   “祁儿啊,哪有孩子不希望得到父母亲情的,你要做的便是把阿阮的父母带到她的身边来,让她享受她从来没有享受到的温暖与关怀,也给那两个因为丢失女儿而痛苦不堪的父母一个弥补的机会。”   祁烨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这些我都可以给她,并不需要她的父母。”若阿阮当真不愿意寻找她的亲生父母,他便加倍的对她好,弥补她所有的遗憾。   太后从未见过如此顽固不化的皇帝,无奈的摇摇头,“你要这般想,若长乐被歹人掳走了,你与阿阮又当如何?”   祁烨猛地抬头看向了太后,两人四目相对,祁烨忽然之间仿佛明白了。   阿阮嘴上虽是那般说着各自安好,可是心底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他虽年少便离开母后身边,可是他知道母后是疼他爱他的,甚至为了他受了十几年的冷宫之苦,义父又待他如同亲子,还有大哥大嫂护着,又有二哥陪伴一起长大,所以他少时虽颠沛流离,却从不缺乏感情。   而阿阮却不同,她周围虽围绕了那么多的人,但真心待她的却没有几个,她真的不想有一双疼她宠她的父母吗?   是夜,祁烨召见了定国公,定国公在崇华殿待了大半夜,出了崇华殿时,身体踉跄,竟仿佛是老了几岁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被编辑敲了,让我改文,让把以前那些肉渣渣全都改了,编编下班后还在给我看文,一句一句的给我圈出来发到扣扣上,一直陪我改到九点多。   我以后怕是要废了...隔着屏幕我觉得编编在我头上写了三个大字--黑名单。(开玩笑,我编态度简直不要太好,还夸我文笔好,让我受宠若惊,我想她也许是怕我身受重伤后坑文,所以给我几个甜枣吃,哈哈哈哈哈,容我仰头大笑三声,已疯魔.jpg)   你们还记得当日的合欢夜与初夜吗?就是那两章,十二章与二十六章,你们有兴趣的回去看看,二十六章最后又加了点儿东西,已经改的面目全非了...今晚这章是在作者君身心受到巨大重创之后咳血码出来的,好想吊打二哥...   二哥掏出锦囊:驾,快跑...关注本文最新章节 - 请百度搜索“魔爪小说阅读器”或登录mozhua8.com下载最新版本 第86章   定国公府这几日气氛诡的很异,定国公夫人又哭又笑的,定国公也尝尝唉声叹气,叹着叹着气,却又笑了起来,夫妻二人看起来似是有些疯魔。   定国公平日里也总是闹些小脾气,府里都是习惯了的,可是夫人向来性格爽朗大方,这几日这般情绪起伏,倒也是奇了。   叶舟逸在家里待了几日待不下去了,有一对吃着吃着饭突然哭出来的父母,真的特别惊吓,就在他忙着安抚时,那对父母又抱头笑了起来,让叶府小少爷一度以为家里招了邪。   正坐在茗萃宫里向江阮吐苦水的叶舟逸表情一言难尽,一张俊脸苦哈哈,“阮姐姐,你说我爹我娘是不是中了邪?我想着到城外的寺庙里给他们找老和尚驱驱邪,后来又想到陛下倒是会些玄黄之术,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让陛下给我爹我娘看看呢?”   恰逢今日榕桓带了长乐进宫,江静柳正在哄着长乐玩,闻言,小脸上满是惊讶,“你是想要当今皇上做和尚做的事情?”   江阮忍不住抿嘴笑,点点江静柳的鼻尖,“瞎说什么呢。”   江静柳吐吐舌,起身行了个礼,“是我逾矩了,还请阿姐莫怪。”   叶舟逸听了江静柳的话,摸摸脑袋,他这个想法确实是有些不切实际,让当今圣上为他家驱邪,他爹怕是要拿刀砍死他吧!   江阮伸手戳着长乐软乎乎的小手,一边好奇的问道,“你家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爹你娘受了些刺激所以才如此的?”   “我家能有什么事儿啊?”叶舟逸浑不在意的摆摆手,“你又不是没在我家住过,我家除了我爹平日里疯疯癫癫外,我娘还是挺正常的,现在不正常的是我爹一如既往的不正常,而一直正常的我娘也不正常了。”   江阮,“......”   叶舟逸瘫在椅子上,一手不停的往嘴里塞着点心,“还是你这里舒服,有吃的有喝的,还有玩的。”说着,对长乐笑嘻嘻的招招手,“这是我见过最懒的孩子,这都快要三个月了,连头都还抬不起来呢。”他听祁王府的那些嬷嬷奶娘说正常的孩子两个多月时,让她趴卧,脑袋就能够挺起来了,而这位长乐公主,一让她趴着,她脑袋立刻‘扑通’一声就陷进被褥里去了,小腿瞪着,怎么也抬不起来。   偏偏那庸医还说小公主身体好的不得了,就是懒一些,笨一些,后来再试几次,这小人儿就是不动弹,任由脑袋埋在被子里,怎么教她她都不抬头,后来榕桓看不下下去了,把小人抱走了,说怕她再磕下去,把鼻子磕塌了。   江阮尚未说什么,江静柳狠狠瞪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你才懒呢,我们长乐这是聪明,才不要费力气给你们逗乐呢!”   江阮也对叶舟逸撇撇嘴,附和江静柳的话,“就是,我家女儿是最勤快,最聪明的。”说着低头亲了亲小人儿的额头,一直睡着未醒的小人儿吧唧吧唧嘴,似是赞同她的话。   叶舟逸碰了两个软钉子,摸摸鼻子,拱手行礼,“是在下错了,还请皇后娘娘,江五姑娘莫见怪。”   江静柳对他皱皱鼻子,“你这话要是被桓儿听到,他肯定打得你三天下不了床。”   叶舟逸一听不乐意了,拍桌而起,“小爷我还不信了,就他榕桓,比小爷我还小几岁呢,怎么着也是我把他打的下不了床,他在哪儿呢,我找他去。”   江静柳兴奋了,跳起身拍手,“在校场呢,我陪你一起去,看看你们俩到底谁武艺高强些。”她在宫里呆了这么长时间,宫里与她同龄的人几乎没有,她素日里便觉无聊,今日有这种热闹,怎能不瞧上一瞧。   江静柳期待的看着江阮,江阮失笑,“去吧,去吧,多穿些衣裳,虽已是初春,但还带着些冬日里的料峭,不要着了凉。”   “嗯。”江静柳披了小斗篷,对江阮行了礼便跟在叶舟逸身后出了茗萃宫。   江阮无奈的摇头,到底都是些孩子,年轻有朝气,既明亮又飞扬。   *   榕桓师承祁烨与沉锦,武艺自然不在话下,而叶舟逸出身将门,这些年虽然顶着一个浪荡小公子的头衔,但是私下里这武艺也没有放下,两人这一架打的酣畅淋漓,倒是痛快的很。   江静柳素日里见到的都是高门子弟在一起小打小闹,哪见过这般真功夫,激动的嗓子都喊哑了。   叶舟逸与榕桓比完武后,出了一身大汗,便去沐浴更衣了,江静柳生性活泼好动,也不耐烦等他们,便自己出了校场,往茗萃宫去,榕桓待会儿是要带长乐回祁王府呢,她现在回到茗萃宫还能同长乐玩一会儿。   江静柳还沉浸在方才的比试之中,在御花园里蹦蹦跳跳的走着,便听一人唤她,“五妹妹。”   江静柳好奇的抬头,便看到江静云裹着厚厚的大氅站在假山处。   自从出了母亲的事情后,江静柳对江府也就有些寒了心,再加上江阮在府内经的那些事儿,她心疼阿姐,对江府的人更是生了怨气。   但到底江静云与江静柳同出江府,江静云平日里虽然刁蛮任性,但是对同宗姐妹倒也是极好的,在府里时,两人差不多年岁,也是经常玩在一起的。   所以此时江静柳对江静云的态度虽不热络,倒也还算温和,“听说四姐姐前些日子得了风寒,大病了一场,可是大好了?”   江静云走过来,撅着嘴,“五妹妹既然知道我病了,竟也不回府探望我,到让人失望了。”   江静柳知她素日里喜欢闹性子,便哄了两句,江静云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露出了笑脸。   江静柳与她到了御花园的亭子里坐下,江静柳有些好奇,“四姐姐今个儿怎么到宫里来了?”   江静云又撅嘴,“你与二姐姐感情倒是好得很,在宫里都住了大半年了。”   江静柳眨巴眨巴眼,没说话,她若是接了江静云的这话,怕是要哄她哄到天黑了。   “我今日来宫里是看望姑祖母的,柳儿,你知道吗?姑祖母要我嫁给皇上呢。”江静云缠着手里的帕子,似是有些纠结。   “嫁给皇上?”江静柳惊得站了起来,失声道,“你怎么能嫁给皇上呢?”   江静云偏头看她,“我怎么就不能嫁给皇上了?二姐姐虽然贵为皇后,但是到底是年龄大了,皇上后宫里必然是要添人的,我若是进了宫,还能与二姐姐相互扶持呢,再者说了,咱们鲁国公府若是同时出了皇后和贵妃,也是喜事啊。”   江静柳皱着眉,“无论你怎么说,你就是不能嫁给皇上,而且皇上与阿姐两人情比金坚,皇上一定不会娶你的。”事关江阮,江静柳的语气一下子便强硬了起来。   江静云哼了一声,托着腮,“不过现在你让我嫁我也不嫁了。”   “啊?”江静柳懵了一下,继而喜上眉梢,凑过去,“不嫁就对了,你想啊,当皇上的妃子有什么好的,整天拈酸吃醋,更何况,皇上心里只有我阿姐一个人,你若进了宫必也是不受宠的。”   江静云想了想,突然扯住江静柳的手,小声道,“柳儿,我告诉你,皇上其实很凶很凶的,他不是个好人,你一定要让二姐姐小心一些。”   江静柳听的云里雾里,更加纳闷了。   江静云想到那日的情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柳儿,你知道吗,二姐姐宫里的一个宫女被皇上命人乱棍打死了。”   “什么?”江静柳大惊失色,“皇上为什么要打死她?”   “皇上说是那宫女勾引他,所以便把她打死了,你是没见到当时的情形,那宫女浑身是血,我眼睁睁的瞅着她咽了气。”   江静云抱紧自己的胳膊,“不止这个宫女,你还记得那个纪泉明吗?”   纪泉明?江静柳想了半天,方才想起这是哪号人物,他曾到府中提过亲,想要娶阿姐,只是当时阿姐与林家三公子已经有了婚约,所以祖父并未应允。   “他怎么了?”   江静云四下看了一眼,才小心翼翼道,“我也是这几日方得到的消息,年前时,皇上查抄了他的府邸,纪大人在府中自刎而死,我听宫里的一些宫女私下里传言,是因为当日他和二姐姐在后花园里私会被皇上撞见了,所以才惹来的祸事。”   “不可能。”江静柳生了怒气,“我阿姐才不是那样的人呢,是谁在私下里乱传,我撕烂她的嘴。”   江静云忙扯住怒火冲天的江静柳,“你先别急,先不管是谁传言的,你说皇上是不是凶残,竟然因此便害了纪大人的性命,你说二姐姐可知晓?”   江静柳秀气的眉紧紧蹙着,皇上会是如此凶残之人吗?只因那个宫女勾引她,他便把人活活打死,明明阿姐与纪泉明之间没有事情,他却将人逼死了,这是那个和善儒雅的陛下会做的事情吗?   “柳儿,我今日告诉你这些事情,是要你告知二姐姐,让她长个心眼,莫要让皇上和善的外表给骗了,姑祖母还说了,二姐姐是鲁国公府里出去的小姐,她定会护着她的。”   江静柳小脑袋转了半天,突然瞪向江静云,“这些事情你知我知,你不可告知我阿姐,若从你嘴里泄露了半句让我阿姐知道了,我便撕烂了你的嘴。”   她知道阿姐喜欢陛下喜欢的紧,若让她知道了陛下的这一面,定然会伤心的,她才不管陛下在外面是何种模样呢,只要在阿姐面前是那个俊雅温和的先生便好。   “五妹妹?”江静云惊诧的看向江静柳,“你这话是和意思?”   江静柳也还没及笄,也是孩子心性,此时也不知为何,就是看江静云不顺眼,不耐烦的挥挥手,“就是你听到的这个意思,还有,以后你离皇上远一些,那是我阿姐的相公,谁也不许抢。”   江静柳说完,便气呼呼的跑了,她倒要瞧瞧,到底是哪个嘴碎的,在背后里传她阿姐的闲话。   *   这边,叶舟逸从宫里出来,揉着自己被榕桓踹了一脚的胸口往定国公夫妇卧房走去,他得去瞧瞧他爹娘今日还魔不魔怔。   走到门口,还未推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了谈话声,叶舟逸的手不由又放了回来,他倒是想听听他爹娘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   定国公夫人声音哽咽,“好不容易找到了女儿,却不能立刻到宫里去见她,你让我情何以堪。”   定国公胡乱的挠着脑袋,心里急躁却也好生的安抚着自家夫人,“你莫要着急,反正人在那里,又跑不了,陛下不是说了嘛,这件事情他还未同皇后娘娘讲,你若此时跑到皇后娘娘面前,告诉她你是她亲生母亲,她岂不是要吓坏了,你莫急,莫急...”   定国公在屋内乱转,抚着自己的胸口,自己安抚自己,“我也不急,我也不急...”   叶舟逸张大口,目瞪口呆,他爹娘这是得了臆想症,臆想当今皇后娘娘是他早些年走失的姐姐?   “好了,你怎么又掉眼泪了,咱不是说好,这是喜事,不能再哭了吗?”定国公胡乱的给她擦着眼泪。   “那你还不是在哭?”定国公夫人抽噎着反驳他。   叶舟逸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莫不是他爹娘真的找到了姐姐? 第87章   叶舟逸跑进茗萃宫时,茗萃宫内正在传晚膳,早有暗卫知会了祁烨,祁烨命人不要阻拦他,所以叶舟逸毫无阻碍的便进了偏殿。   坐在桌边的江阮和祁烨同时抬头看他,江阮看到他有些好奇,“舟逸?你不是回府了吗?”   叶舟逸连行礼都忘了,看着江阮的眼神特别热切,热切到让江阮浑身不自在,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道,“先生,我脸上有东西吗?”   祁烨看叶舟逸的眼神,便知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暗中对他使了个眼色。   叶舟逸的心思都在江阮身上,哪还能看到皇帝的眼色,奔着江阮便冲了过去,祁烨急急起身,拦在他身前,低声警告他,“叶舟逸,你给朕冷静点儿。”   叶舟逸对上祁烨略带冷意的眼神,仿若一头凉水从头上浇下来,顿时理智了许多,忙后退一步,跪下行礼,“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江阮从祁烨身后探头,“你们俩说什么呢?”   “没什么。”祁烨转身,淡然道,“朕宣他来一同用晚膳,崔铨,把五姑娘也叫来,一起用膳。”   江阮笑,“舟逸白日里来还说要陛下去定国公府驱邪,陛下莫不是应了?”   “什么?驱邪?”祁烨眉头微蹙,“谁中邪了?”   叶舟逸略显尴尬的咳嗽两声,“这是臣白日里同皇后娘娘开玩笑的话,做不得真的。”   恰好此时江静柳过了来,解了叶舟逸的围,叶舟逸忙埋头吃饭,不敢再多说话,皇帝的眼神就像是那冬日里的冷刀子,快要把他刺穿了。   这顿饭的气氛很怪异,江阮浑身不自在,一桌四人,除了她自己,其余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转,陛下的,叶舟逸的,江静柳的,仿佛她身上有什么吸引人目光的东西。   而同桌的三人却各怀心思,祁烨在思考何时同江阮说定国公夫妇的事情,怎样能才能让她更好的接受这个事实。   而叶舟逸此时满怀激动,恨不得对天宣告,坐在他身边的这位皇后娘娘便是他的亲姐姐。   而对于江静柳而言,白日里江静云告诉她的事情对她冲击太大,她生怕阿姐被人欺负了,但是又要忍住不告诉她这些事情,也是很辛苦的。   江阮如芒在刺,而其他人也是心不在焉,这顿饭怕是没有人真正的吃下去。   晚膳后,叶舟逸抱着茶盏窝在椅子上,一副不想走的样子,祁烨瞥了他好几眼,叶舟逸只做没看见,最后祁烨忍不住赶人,“很晚了。”   叶舟逸磨磨蹭蹭的,一步三回头,祁烨突然又叫住了他,“沉锦回边境了,宫内的禁军统领交给了王子峰,你从明日起便领了禁军副统领的职吧。”   “啊?我?”叶舟逸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陛下,您没说错吧?”   祁烨忍无可忍,“你走不走?”   叶舟逸见祁烨真的冷了脸,撒腿便跑了。   叶舟逸走后,江阮给祁烨除去外袍,嗔怪,“这么大火气干嘛?”他的情绪向来隐藏的极好,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倒是难得。   祁烨轻轻哼了一声,“没发火,不大一点儿火气,他还不肯走呢。”   江阮将他的衣衫搭在横杆上,若有所思,“舟逸今日有些奇怪,白日里时还好好的。”   祁烨轻咳一声,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搂进怀里,低头看她,“静柳到底是鲁国公府的五姑娘,总呆在宫里也不合适。”虽说在外她是江阮的亲妹妹,可毕竟宫里只有皇后一人,没有旁的妃嫔,她一个马上就要及笄的小姑娘总在皇后宫里住着,传出去也不好听。   江阮稍稍怔了一下,瞬间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些事情她倒真的没有仔细想过,心中不由有些愧疚,“是我疏忽了。”   祁烨将她抱上床,自己也脱了靴子上床,扯过被褥盖在两人身上,“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该给静柳定一门婚事了,鲁国公府...”   祁烨垂眸看她,“你如此聪慧,应是能明白我的打算,她早早脱离那个家,对她而言是幸事。”   江阮点头,她自然知道,祁烨登基也有大半年了,当时与太子府亲近的官员都没能幸免,而鲁国公府却毫发无伤,祁烨定是留有后手的。   “可是给静柳定一门什么样的亲事呢?”江阮趴在他的胸口,锁着眉头,静柳是她的妹妹,她自然是希望她好的。   “静柳是皇后的妹妹,这京中任何一户人家娶了都是高攀,所以,只要皇后看上了,直接指婚便好。”   江阮对这京中的高门子弟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想来想去,倒是花琰极合她的眼缘,“先生,这花琰可有婚配?或是心仪的女子?”   “花琰?”祁烨怎么也没想到江阮竟把心思打到花琰身上去了,有些迟疑,“花琰怕是比静柳年长了许多岁吧。”   “年长些又如何,先生不也是比我年长了不少,还有桓儿,你还把咱家女儿指给桓儿了呢。”江阮撅嘴。   听到江阮的指控,祁烨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花琰与静柳不相配的,你觉得舟逸如何?”   “舟逸?”江阮撑起身体看他,“可是静柳到底是鲁国公府的姑娘,鲁国公府与定国公府向来不睦,这桩婚事怕是不妥。”   祁烨手中把玩着她的头发,眸子微眯,“我也不是没有考量的,思前想后,我觉得只有定国公府能够庇护住静柳。”   若日后鲁国公府真的出了事情,一定会是桩大事,到时必定牵连甚广,而与鲁国公府有关联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受到牵连,江静柳的下半辈子怕是不好过。   江阮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祁烨稍加点拨,她便理解了其中的深意,“可是这种事情也要两人你情我愿的才好,总不能强求的。”   “婚配之事便是皇后的事情了,朕一个男子,总不好多管。”祁烨嘴角微勾。   江阮看着他的笑容,突然开口道,“先生,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祁烨眸子一闪,周身有些僵硬。   这一夜的月特别圆,却被云彩遮挡了一半,若隐若现,看不太分明。   江阮一夜未合眼,祁烨也陪着她一直坐到了天亮。   祁烨要去上朝,却又不放心她,最后要崔铨免了早朝,江阮闻言,无奈,“陛下难道真的要把祸国妖后这个罪名给落实了吗?”   江阮下床亲手为他穿上龙袍,轻叹一口气,“先生放心,我没事儿。”   “怪我吗?”祁烨低头看她。   江阮摇头,“不怪。”   “真的?”祁烨挑起她的下巴,呢喃,“阿阮,你可以怪我,我不怕。”   江阮抬手抚上他的脸,偎入他的怀里,“相公,我真的不怪你。”   她很清醒,从来没有过的清醒,虽然祁烨替定国公夫妇说明了当年的缘由,可是她对他们没有丝毫的记忆,与他们仅有的交集便是因为叶舟逸,还有祁烨登基时她在定国公府小住的日子,虽与定国公夫人心生亲近,却也没有到了母女亲情的份上,所以对这个身世,江阮没有大悲大喜,亦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更加没有多少找到亲生父母的那份激动,更多的还是对江瀚海的怨恨。   还有,少许的私心。   私心的庆幸她的生身父母是定国公夫妇,而不是旁的什么祁烨的仇家,或是些大逆不道的罪犯,毕竟皇后的母家对于皇帝而言是大有助益的,若定国公府成了皇帝的岳家,那么皇帝便是如虎添翼了。   在江阮的心里,祁烨是高于任何人的。   祁烨在江阮的安抚下终于上朝去了,祁烨方走,太皇太后宫里的宫女便来传话,说太皇太后想要见她。   江阮想也没想,便应允了,自从她入了宫后,还没有正式的见过太皇太后,一则因为自己怀孕,二则也因着祁烨的过度保护,怕她会受到伤害。   可是太皇太后毕竟是皇上的皇祖母,若她这个皇后有做的不够的地方,传出去便是皇家的丑闻。   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她是祁烨的皇后,是可以与他比肩而行的,而并不是一个摆设。 第88章   永寿宫内,太皇太后看着缓缓走进来的女子,眼睛中闪过一丝幽暗的光芒。   江阮走上前,微微躬身,“孙媳见过皇祖母。”   太皇太后笼在袖子里的手攥紧,面上却是慈祥的笑容,“来,皇后,到祖母这里来坐。”   江阮往前走了几步,在她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嘴角带着得体的笑容。   对于江阮的疏离,太皇太后并不以为意,“论起来,你该叫哀家一声姑祖母,哀家倒觉得这姑祖母比皇祖母还要亲切呢。”   江阮抬眸,淡淡一笑,“父亲是皇祖母的侄子,陛下是皇祖母的孙子,孙媳到觉着还是皇祖母更亲切一些呢。”   太皇太后眼一眯,继而笑了笑,招手让宫女上了茶水,江阮端起茶杯放在嘴边,想了想,又放了下。   太皇太后眸中闪过一些冷意,却也没多说什么。   江阮环顾了一下大殿,“皇祖母这里倒是有些冷清,宫女太监也不多。”江阮偏头对身边的嬷嬷道,“霜兰姑姑,你再拨几个人过来侍候皇祖母。”月谷跟着长乐去了祁王府后,便改由霜兰跟在江阮身边侍候。   “是,皇后娘娘。”霜兰应声。   太皇太后抿了一口茶水,轻笑,“你祖父前些日子还来宫里探望哀家,说皇后在府中时便细心孝顺,还说皇后为我江家争了光,把皇后好一通夸奖呢。”   “祖父谬赞了,江阮并不曾为江家做过什么。”   “你我同是江家出来的女儿,自然是要为母家争光的。”太皇太后眼中带着些试探。   “皇祖母说的是。”江阮语气越发恭顺。   江阮如此的态度倒是让太皇太后有些惊讶,不过她很快镇静下来,“哀家听说前朝有许多官员并不看好你这个皇后,说你善妒,跋扈。”   江阮垂着眸没说话,终于说到正题了。   太皇太后看她一眼,像一个慈爱的长辈教育晚辈一般语重心长,“作为女子,尤其是一国之母的皇后,自然要心胸宽广的,皇帝是天下之主,这后宫本就是百花齐放的,尤其是这子嗣...”   说到子嗣,太皇太后叹了一生气,“这长乐一出生,皇帝便将她送出了宫,可见他心中对于子嗣的看重,你若因着他的宠爱便飞扬跋扈,不肯接纳其他女子,皇帝心中迟早是要厌烦的。”   “再说了,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的,尤其是皇帝,情爱哪能维持一辈子,身为皇后,你要做的便是稳住你中宫的位子,诞下皇子,这才是最首要的。”   江阮听着太皇太后苦口婆心的话,倒真的像是家里的长辈对孩子的谆谆教导,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江阮摸着杯壁,谦虚道,“皇祖母说的是,孙媳谨记教诲。”她有些摸不透太皇太后的心思了,若说鲁国公,许是为了明哲保身,保全整个鲁国公府,而不得已对祁烨俯首称臣。   可是这太皇太后呢?她虽是鲁国公府出去的,可是她毕竟是前太子的亲祖母,祁烨登基,日后这太皇太后的地位着实堪忧,她真的会弃前太子于不顾,而委曲求全的保全自己的娘家?   对此,江阮并不是太相信。   可是她又为何如此热衷的想要帮祁烨扩充后宫,像是真的关心皇帝的子嗣一般。   太皇太后观察着江阮的神色,见她神色正常,又道,“皇祖母知道你心里应是不舒服的,你与皇帝刚刚成亲也没有多久,正是沉浸在蜜罐里的时候,说这些话是有些煞风景的,只是作为皇后,这都是你要承担的。”   江阮心思动了动,抬眸看向太皇太后,“皇祖母说的是,是孙媳心思狭隘了,不若皇祖母想得多,只是现在孙媳该当如何?”   江阮态度的转变也让太皇太后摸不透她的心思,顿了一下,才继续道,“皇后是个聪明人,君王向来最是无情,你不可能依靠帝王此时对你的深情便能一世安稳的,皇后虽然是皇帝的女人,可是却不只是皇帝一人说了算的。”   太皇太后抬眸看向江阮,“皇后可知哀家的意思?江府里的四小姐静云也到年龄了,哀家打算接她入宫住一段时间。”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这个皇后若想坐稳,还是要依靠鲁国公府的,她若是聪明,便知道庇护鲁国公府,若鲁国公府没落了,她这个皇后的位子便也就不保了。   太皇太后也做过皇后,这个皇宫不需要刻意去教你什么,当你踏入这个皇城之时,便已经不是闺阁之中,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了。   江阮掩在绢帕下的手指捻着帕子的一角,思索着太皇太后的心里的本意,难道是她想多了,她真的只是想要庇护鲁国公府,想要安稳的了此余生?   江阮略一沉吟,站起身,躬身行了一礼,“皇祖母说的是,孙媳受教了,没几日便是公主的百日宴了,本宫会宴请各王公大臣府中的女眷进宫饮宴,到时顺便为陛下选妃。”   江阮说完,便以宫中还有事情为由,出了永寿宫。   太皇太后的脸色登时不好看了,她要为皇帝选妃?却对江静云的事情只字未提?她到底是何意思?   果然,不是江家的血脉,对江家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   江阮沿着池塘边的石子路缓缓走着,宫内的杨柳都抽了新芽,看起来嫩嫩绿绿的,带着些春日的生机,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些淡淡的清新味道。   江阮站在栈桥上,百思不得其解,太皇太后要的到底是什么?   定国公夫人从太后宫里出来,远远便瞧见栈桥上的女子,双手倏地紧握,眸子中氤氲出些泪光,站在那里痴痴的望着桥上的身影,竟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江阮想不明白,叹了一口气,转身,便看到池边柳树下的妇人,定国公夫人下意识的想走,但是江阮已经看见她了,再说皇后现在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她若走了,倒是引起皇后的怀疑了。   定国公夫人悄悄擦了擦眼角,走上前,躬身行礼,“臣妇见过皇后娘娘。”   江阮没想到在如此情境下遇到定国公夫人,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半晌方才抬手,“夫人不必多礼。”   定国公夫人起身,抬眸飞快的瞥了一眼江阮的脸,努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激动,“臣妇今日前来宫里探望太后,不成想在此遇到了皇后娘娘。”   “本宫方从太皇太后那里出来,今日到还未来得及去给母后请安。”江阮不知道该同她说什么,略有些尴尬。   太皇太后宫里?定国公夫人微微皱眉,看了一眼永寿宫的方向,心中涌起担忧,这太皇太后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了,江阮还是个小姑娘,莫要被太后挑拨了才好。   但是,定国公夫人转而一想,她虽未看着江阮长大,但从她在定国公府住的那段时日看起来,江阮也不是个没主见的,虽然看起来和和善善的,但反而是个很有性格的孩子。   “夫人?”   听闻江阮的声音,定国公夫人恍然回神,忙躬身,“臣妇还有些事情,便不打扰皇后娘娘了。”她怕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   定国公夫人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回身,又道,“娘娘,乍暖还寒,您还是多穿些衣衫吧,莫要着凉了。”   定国公夫人的眼角处有些晶莹,声音里带着些哽咽,江阮心中莫名动了一下,颔首,“谢夫人挂念。”   定国公夫人不敢再留恋,转身迅速离去,只是心中那抹心酸无限蔓延,打湿了眼眶模糊了道路。   江阮看着定国公夫人离去的背影,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情绪,似是有些堵得慌。   定国公夫人出了宫坐上等候在那里的定国公府的马车,心绪难定,与江阮见面后,她心中思绪万千,除了见到女儿后的那种激动难以的心情,还有一种情绪愈发汹涌。   此时正是早朝结束之时,众位官员从宫内三三两两的走出来,定国公夫从马车里抽出一柄短剑握在手中,看着从宫门口走出来的江瀚海,握紧了手中的短剑,手背上青筋暴起,美目之中是掩饰不住的愤恨。   十几年,她的孩子被他偷走了十几年,吃尽了苦头,她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她与他无仇无怨,他为何要做如此狠绝的事情,即便有仇怨,为何不冲着大人来,要对一个孩子下手。   定国公夫人起先还能抑制自己的情感,可是看着江瀚海的面目越发清晰,她的头脑便混乱一片,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便是冲上去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定国公夫人撩起帘子,跳下马车,奔着江瀚海走了过去,江瀚海远远儿的便瞧见了定国公府的马车,还有些纳闷,定国公是武将,向来是骑马的,从不坐马车,今日倒是奇了。   看到那个熟悉的美艳女人,江瀚海的眸子不由缩了一下,这么多年了,她的美丽依旧未曾消减,反而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有韵味了。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这些年,什么样的女子他没有见过,可是唯有那年坐在马背上对他飒爽一笑的女子,穷其一生,都没有得到。   这个遗憾像是腐肉一般,越来越加腐烂。   眼见着定国公夫人越走越近,江瀚海觉得有些不对,停下了脚步,对上定国公夫人狠绝的眼睛,江瀚海不由打了个激灵。   而此时从他身后一个人影迅速走过,“秋杭,你是特意来等老爷我下朝的吗?”   定国公走到定国公夫人面前,挡住了江瀚海的视线,握住定国公夫人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手中的短刀收在了自己的衣袖中,压低声音,“你想做什么?”   定国公夫人看到定国公,眼眶瞬间红了,“我想杀了他,杀了他...”   定国公撑住她颤抖的身体,“你不可鲁莽,若你杀了他,要皇后在宫中如何自处?此事急不来。”   “我杀了他,然后自杀,女儿咱们也不认了。”定国公夫人用力推他,“大不了,跟他鱼死网破。”她此时已经没有理智了,只想随心而为,发泄这些年她心中的苦楚。   定国公用力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定国公府若没了,咱们女儿就一点儿依靠都没有了,你舍得?”   定国公夫人愣了一下,眼睛望着定国公,眼泪簌簌的往下落,颤抖着手抓着定国公的衣襟,“可是,老爷,我心有不甘啊!”   那是她疼着宠着的孩子啊,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曾为她描绘过无数次未来的美好生活,却没曾想,给予她们的是长达十几年的分别。   这些年她看着旁人家的女儿,想着自己的女儿多高了,多胖了,吃的可好,睡得可好,她的女儿特别黏人,每每要赖着她才能睡觉,没有了母亲在身边,她要如何睡觉?   江阮在鲁国公府的日子,她听舟逸说过,一想到这些年她过的那种日子,她便疼的心都要滴血了。   她做梦之时都是她的女儿在她梦中哭泣,哭着喊着的要娘亲,责问她为何不要她了,为何要丢弃她,这夜夜的锥心之苦,彻骨之痛,让她此时只想手刃江瀚海,报了这夺女之仇。。   定国公拍着她的头安抚着,“会好的,会好的,你看老爷我这暴脾气都忍不住了,夫人你也可以的,你可以的,我也可以的,我也可以的...”   “呦,定国公夫妇在宫门前如此行事,是不是有些不雅观啊?”江瀚海阴阳怪气的声音响在二人身旁。   定国公夫人想要抬头,被定国公伸手把她的头按在了怀里,不屑的看向江瀚海,“江大人若看不惯,大可以到陛下那里去告御状,我们夫妻恩爱,碍你的眼了吗?”   江瀚海冷哼一声,懒得跟他一般见识,转身就走,定国公眯了眯眼,握紧了手中的短刀。   *   定国公夫人走后,江阮心中有些烦躁,于是便沿着花园随意的走着,永寿宫这个方向,她不常来,这里的景致倒也是不错的,加之春天了,开了些早春的花,让人心情也愉悦了些。   越走越偏,似是有荒凉意了,宫里本就大,祁烨登基后,遣散了很多宫女太监,宫里也越发安静。   这宫里最角落里的宫殿里竟然还有人进出,江阮有些好奇,“这是何处?”   跟在身边的霜兰回道,“回娘娘的话,这是钰太妃所居住的朝霞宫。”   “钰太妃?”江阮有些印象,“那个为先皇诞下五皇子的钰太妃?”   大年夜,茗萃宫里吃年夜饭时,太后曾招了钰太妃一同守岁,当时她刚刚生产,钰太妃只隔着帘子问候了她一番,所以江阮还未真正见过她呢。   江阮想了想,迈步往前走去,还未到门口,不知哪个宫女端了一盆水迎头泼了出来,江阮一怔,后退已是来不及,一个身影迅速闪过,揽住江阮的腰将她带到了一侧,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那些污水。   那人松开江阮的腰,后退一步,上下打量江阮一番,“皇后娘娘没事儿吧?”   那人身形迅速,又替江阮挡去了大部分的水,江阮倒是一丝水滴都没有溅上,但是江阮身后的嬷嬷宫女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被迎头泼了一头一脸。   江阮抬眸看向面前的人,他穿了一身青灰色衣衫,身形偏瘦,面目生的极其白皙俊俏,眉眼也生的特别漂亮。   “你是...幽云骑?”江阮认得这身衣衫,鄞湛他们那些幽云三十六骑穿的便是这般衣衫。   那人双手抱拳躬身,“属下墨漾,在幽云骑里排行三十六,方办完差事回到宫里,奉主子之命以后贴身护卫娘娘的安全。”   江阮上下打量他一番,他的声音略带了些低沉,却又掩饰不住其中的清亮,嗓子倒也是极好听的。   “方才谢谢你了。”   “保护娘娘,是属下的职责。”   江阮转头看向被打湿衣衫的霜兰等人,“你们回去换衣衫吧,有墨漾跟着本宫便好。”   霜兰等人离去,江阮整了整衣衫,迈步进了朝霞宫。   *   崇华殿内,祁烨正在批阅奏折,鄞湛不知从何处闪出来,禀报道,“主子,方才在宫门口,定国公夫人差点儿对江瀚海拔刀相向。”   “嗯?”祁烨朱笔一顿,“后来呢?”   “被定国公大人阻止了。”   祁烨轻叹一口气,“不怪定国公夫人,任谁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会镇定的,他们夫妇能够隐忍这么久已是不易,若被朕知道,有人偷了长乐,朕...”   祁烨没有说下去,但语气中的阴狠是无法让人忽略的。   祁烨想了想,“这样吧,待会儿你去祁王府给桓儿传个口信,让他寻了叶舟逸,带几个人,找个机会,趁着晚上,先将人打一顿出出气吧。”他们即便有这个想法,却可能碍于江阮和他,不敢下手,既然如此,他便替他们出出气。   鄞湛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主子,这不太好吧...”这种阴招,以前打仗时,主子并没有少用,只是现在都当了皇帝了,这样的招数是不是还是不要用的好。   “你质疑朕?”祁烨抬眸看他。   鄞湛忙垂首,“属下遵旨。”   祁烨眼角忍不住跳了跳,“你这是遵哪个旨?”质疑他吗?   鄞湛怔了片刻,才发现自己又被主子带着跑了,忙转移话题,“对了,主子,方才小三十六着人来禀,说皇后要在公主百日宴时,为主子选妃。”   祁烨眸子一身,啪的一声折断了手中的朱笔,声音也狠厉起来,“你说什么?” 第89章   江阮进了朝霞宫,方才泼水的宫女正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颤着声音,“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江阮四下环顾,朝霞宫内一片寂静,没见着什么宫女太监,花草看起来也疏于管理,处处透着荒凉之意。   江阮微微皱眉,迈步往殿内行去,转过回廊,便见几个小宫女靠在栏杆上闲聊,却无人在殿内伺候着。   “你们家太妃呢?”江阮开口问道。   几个宫女转身,看着江阮,眉头挑了挑,“你是谁?”   墨漾手中的剑横在那宫女的肩上,冷声道,“怎么,皇后娘娘也不认识?”   那几个宫女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跪倒在地,浑身发颤。   江阮越过她们进了内殿,殿内钰太妃正带着五皇子练习走路,胖嘟嘟的小团子,肉呼呼的,迈着小短腿颤颤巍巍的走着。   江阮眼中不由浮上一抹温和,“太妃娘娘。”   钰太妃闻声,抱起孩子转身,见到江阮似是愣了一下,又看江阮的穿着打扮,还有她身后的带刀侍卫,心下已是了然,却也惊讶,“皇后娘娘?”   她与江阮差不多的年龄,穿着朴素,面上未施粉黛,看起来还是未谙世事的女子,可是却已经被冠上了太妃的名号,江阮心中不由有些唏嘘。   江阮走上前,摸摸她怀中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男孩,“本宫记得他也不过十个月,这就会走路了?”   “皇后娘娘没有记错,确实是十个月了,这几日非要下地,倒是能走几步了。”   江阮做了母亲,而长乐又不在身边,对孩子就难免的有些亲近,不由伸手抱过了五皇子,“他倒是聪明的很,我们长乐到现在头还不会抬呢。”   江阮抱着孩子逗弄了一会儿,见钰太妃还站在那里,不由笑道,“太妃请坐。”   钰太妃并没有坐,她心中忐忑,忍不住开口,“不知今日皇后娘娘前来有何吩咐?”她只想带着孩子在这里安稳的度过一生,可是怕就怕皇帝并不是这么想的。   “本宫从皇祖母那里出来,恰好路过这里罢了。”江阮环顾了一下殿内,“虽是春日,但天气尚冷,五皇子还小,那炉火是不能停的,太妃这宫里未免太冷了些。”   钰太妃没有说话,心下有些发苦,在这个宫里无人庇护,便是连宫女太监都可以欺负的,她哪是不知天冷,只是这宫里的炭火早就用没了而已。   这些事情,江阮又岂会想不到,当年她尚在鲁国公府时,那些下人见王氏不得宠,也是这般克扣她们的。   “五皇子可起了名字了?”   “当时先皇病重,尚未来得及。”虽然江阮看起来很是温和,但钰太妃浑身都出了一身冷汗,努力隐忍着上前抢回孩子的冲动。   江阮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妥,将孩子还给她,下一刻钰太妃抱着孩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我们母子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还请皇后娘娘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放我们母子出宫,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要一处屋舍可以遮风挡雨便可。”   江阮亲自弯身扶起她,“太妃这是哪里的话,本宫还有一事想要请太妃帮忙。”   钰太妃抬眸对上江阮的眸子,这位皇后娘娘的眼睛倒是澄澈的很。   *   江阮从朝霞宫出来时,霜兰等人已经在外候着了,江阮看向跟在她身后送出来的钰太妃,还有那些宫女,对霜兰道,“姑姑,你找几个嬷嬷过来太妃这里,好生伺候太妃。”   这些宫女不过是看人下菜碟,只要钰太妃无人庇护结果都是一样的,找几个嬷嬷来教训一下她们,应该会有所好转。   这钰太妃也是可怜人,大好的年华却只能困在这幽幽深宫之中,没有未来。   见了定国公夫人,又见到了钰太妃,江阮心中感触有些深,心情也有些烦闷,自昨夜知道自己与定国公府的关系后,她便一直心绪烦乱,尤其是今日见到定国公夫人那憔悴的面容,红肿的眼眶,她心下更是不安。   她对定国公夫妇此时虽没有骨血亲情,但却有这些年的感恩之心,她独自支撑胭脂铺子的那几年,若没有叶舟逸,没有定国公府暗中照扶,她那几年也不会过的那般安稳。   她并没有打算逃避,只是定国公夫人似乎是在躲她,今日尚未说几句话,便急匆匆的走了,想来是祁烨还未告诉他们她已经知晓身世的缘故,所以顾念着她的感受,不敢多言。   “娘娘,这是崔公公方才遣人送过来的,是今年的春茶,陛下说娘娘喜茶,所以都送到娘娘这里来了。”漓儿端着托盘进来。   江阮不由笑了,什么叫做她喜茶,应该是他喜茶,而她喜为他烹茶吧。   江阮拿起一罐茶叶放到鼻间嗅了嗅,“倒是极好的茶叶,漓儿,你包些茶叶送到定国公府去吧,你亲自去。”   正气呼呼迈步进来的人,闻言,倒是一怔,为何发火倒是先搁置一旁了,“你要往定国公府送东西?”   江阮看到祁烨,迎上前去,眼中带着纠结,“只是临时起意,今日在宫里见到了定国公夫人...只觉心里有些难受。”   祁烨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抚,“不急,慢慢儿来。”有些事情是要经过时间沉淀的,十多年的离散,早已成了陌生人,这声爹娘要如何才能唤得出口?   江阮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怀里的温暖,心里渐渐平静下来,“相公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江阮一问,祁烨方才想起他回来的原因,登时把怀里的人儿扯出来,垂眸看她,语气也变得有些阴郁,“听说皇后要为朕选妃?” 第90章   祁烨突然而来的怒火让江阮一愣,她从太皇太后宫里才出来没多久,祁烨这么快便知道她说过的话了?   “陛下找人跟着我?把我说过的话都原封不动的传达给了陛下?”江阮看着他,话中似是带这些质疑。   这次轮到祁烨怔愣了,第一次被问的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倒打一耙让他哑口无言。   江阮淡定的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伸手整理他的衣衫,语气温和,“先生向来沉稳,怎么自从进了宫后便越发耐不住性子了。”   祁烨看着她没说话。   江阮拉着他的手在暖炕上坐下,亲手为他斟了一杯茶,“来喝点茶水,暖暖身子。”   江阮将茶递到他嘴边,祁烨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陛下该回崇华殿处理政事了。”江阮放下茶盏,推他起身。   祁烨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站定不动了。   江阮推了两下没推动,抬头看他,祁烨面无表情的挑起她的下巴,语气清冷,“皇后这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嗯?”江阮一脸无辜,“什么顾左右而言他?陛下在说什么,臣妾怎么听不明白?”江阮眨了眨眼睛,看起来似乎真的是不明所以。   祁烨脸色变换几个颜色,突然低下头,在她唇上泄愤似的狠狠亲吻了一番,然后甩袖离去。   江阮抚着被他咬疼的唇,躬身行礼,“恭送陛下,陛下莫要忘记回来用晚膳。”   祁烨的步子一滞,缓缓停下,声音没什么温度,“皇后亲自下厨吗?”   “臣妾今日事情太多,不能亲自下厨。”江阮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祁烨闻言,重重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江阮看他出了内殿,突然想起些什么,忙跟了出去,扬声唤道,“陛下。”   踏出殿门的男子眼中浮上一抹得意,停下脚步,转过身时已是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静静地望着江阮。   这次她不好好哄他,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陛下。”江阮走上前,“我有些事需要问一下崔公公,能不能让崔公公留下帮帮臣妾。”   祁烨负在身后的手攥紧又松开,一言不发的再一次转身离去。   崔铨站在原地,看了看陛下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江阮笑意吟吟的脸,两相权衡之下,选择了留下,依他这几个月以来的观察,在陛下的心里,皇后娘娘是大过天的。   “娘娘,陛下好像生气了。”漓儿偏着头,“您不去哄哄?”   江阮转身往内殿走去,一边道,“无妨的,陛下很大方的。”有些事情不需要明说,她知道他会信她。   只是在一起生活久了,偶尔生生小气,打打闹闹,都是夫妻间的情趣,不然这以后的几十年要怎么过?   祁烨出了茗萃宫,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若有所思,“鄞湛,你说皇后在打什么主意?”   鄞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出现在他身边,“这...属下没有主子聪明,暂时还没有想到,不过皇后娘娘从永寿宫里出来,又去了一趟钰太妃娘娘的朝霞宫,不知是恰好路过还是...”   “朝霞宫?”祁烨嘴角忍不住勾起,“这倒是有趣了。”初识时,他以为江阮温柔娴淑,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女子,可是后来她毫不犹豫的让自己住进她的胭脂铺子,无畏那些风言风语,更是突破礼教嫁给了他,这让他刮目相看。   再后来,她跟着自己一路走来,掩藏在温柔良善下的冷静睿智便显露了出来,遇事不慌,沉稳聪明,一点即通,让他既惊讶又惊喜,越来越久的相处,让他从她身上看到了更多的亮点,原来她不只是个需要自己护着的弱女子,她有她的想法,有她的手段,这样的江阮,让他有些欲罢不能。   他倒是很期待她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惊喜。   只是,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竟然以选妃为借口,都是不可饶恕的!   *   江阮并没有对祁烨撒谎,她确实是很忙的,崔铨站在书案旁,恭敬的道,“娘娘所问的这京中官员之中适龄的公子小姐,老奴倒是知道些,但是具体的脾性倒不是很清楚。”要说这高官贵胄中的子女,他倒是更清楚些,只是皇后娘娘明显更关心那些普通官员的子女。   江阮看着纸上写的那些名单,以及官员之间的关系,托着腮皱着眉,“劳烦公公了。”   “那老奴先告退了。”   “等一下,公公。”江阮眼睛一亮,面露喜色,“麻烦公公着人去定国公府传叶舟逸明日前来茗萃宫。”若说谁对这京中官员府邸之间了解的最为清楚,当属叶舟逸了。   叶舟逸是帝京出了名的浪荡小公子,流连勾栏瓦舍,狐朋狗友一大堆,没事时总喜欢到胭脂铺子里把家长那家短的说来给她解闷。   崔铨回到崇华殿时,恰逢祁烨带着鄞湛从殿内走出来,祁烨一身常服,看起来像是要出宫的模样。   见到崔铨,祁烨瞥他一眼,崔铨心里一抖,忙躬身,“陛下,老奴回来了。”   “朕以为崔公公你已经倒戈到皇后的阵营里去了呢。”祁烨不冷不热道。   鄞湛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家主子用这种一脸冷淡的表情说着这种笑话,怕是要把崔公公吓死了。   但是崔公公倒是越发淡然了,“陛下说笑了,就连陛下都是皇后娘娘的人,老奴自然也要唯娘娘的命是从了。”   这话要是旁人听来,这崔铨怕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得,可是偏偏这当今圣上与以往的君王都不一样,他偏乐意听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果然崔铨猜对了,祁烨向来清冷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鄞湛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崔公公真是个人精。   祁烨心情很好的摆手,“朕有事要去趟军营,皇后娘娘问起来,你知道怎么回答吗?”   崔铨愣了一愣,“...老奴会如实回答的。”   祁烨笑容收起,明显是这个答案并不对他的心,崔铨手心出了些汗,不由把目光看向鄞湛,他跟在陛下身边久,总该比他明白陛下的想法吧。   鄞湛转头看向天边的云彩,掩饰的咳嗽两声,不要问他,感情的事儿他也不懂。   崔铨为难的皱起了眉,他虽猜对了祁烨的心思,但是这不过一个回答,难不成要骗娘娘?可是为何要欺骗呢?   祁烨看了看已经昏暗下来的天空,抬步往宫外走,“皇后要是过来寻朕,就说朕生气了,离宫出走了。”   崔铨,“......”夫妻感情的事情为何要把他夹在中间,他只是个太监,何苦为难他啊!   “可是,陛下,皇后娘娘若不来呢?”在祁烨走远之前,崔铨忙又问了一句。   祁烨步子不停,他家阿阮怎么可能会不来寻他呢?   鄞湛同情的看了一眼崔铨,跟上了祁烨的步子,崔公公,真可怜!   *   江阮毕竟只是说说而已,祁烨想吃她做的饭,她自然是要为他下厨的,可是等她做好了饭,等到天全然黑了下来,也不见祁烨回来,江阮不由摇头,这先生怕是又闹性子了。   “娘娘,奴婢去崇华殿提醒陛下,让陛下回来用膳。”霜兰开口。   江阮摆摆手,“不用,我去。”   江阮到了崇华殿,并没有见到祁烨,殿内只有一脸苦大仇深的崔公公,江阮走进去,有些疑惑,“崔公公,陛下呢?”   崔铨表情复杂难言,实在不知该如何回话。   江阮在殿内转了一圈,确实并没有见到祁烨的身影,不由又看向崔铨,“崔公公?”   崔铨憋了半天,心一横,眼一闭,“回皇后娘娘的话,陛下他...他生气了,所以,所以...离宫出走了。”   “离宫出走?”江阮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说陛下离宫出走了?”   江阮忍不住笑,“崔公公,你没说错吧?”   崔公公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不知为何,见皇后娘娘这般模样,他倒是松了一口气,“是,陛下说若娘娘寻过来,便说他离宫出走了。”   江阮在祁烨平日里用来小憩的卧榻上坐下,忍笑问道,“那实际上呢?”   “老奴听说是长乐军那里有些公务,需要陛下去处理,今晚,陛下怕是不能回宫了。”崔铨全盘托出。   还真是越来越孩子气了,江阮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今夜他不在,江阮心里倒是有些失落落的,环顾了一眼空荡荡的崇华殿,江阮起身在殿内转了一圈,看到桌案上他批阅了一半的奏折,想到就在不久前他还坐在这里聚精会神的端坐着,心里便泛起一抹柔软,他认真起来的时候总是特别的撩人心魄。   桌案旁的瓷器里盛放了好多幅画卷,江阮一直很好奇,却没有机会打开来看,此时不由走上前去,“崔公公,这些画卷我可以看吗?”   虽然平日里陛下不许旁人碰那些画,但是画里画的都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看了应是也不妨事的,便道,“娘娘尽管看便好。”   江阮走上前,伸手拿起一幅画卷,打了开来,一册书本却从里面掉落在地。   这画里怎么会有册书呢?江阮不由疑惑的蹲下身体将那书本捡了起来,泛黄的纸张,看起来有些眼熟。 第91章   江阮将那书本拿在手中翻看了一下,脸上顿时变得通红起来,啪的一下将书本合了起来,烫手山芋一般扔在了书案上。   这明明便是在胭脂铺子时某晚他哄着她给他念的那本污言秽语的书,她一直以为他扔掉了,当时刚刚成婚没多久她不好意思多问,却不曾想他竟还留着。   崔铨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娘娘?有何不妥吗?”   江阮羞燥难以,却又怕崔铨看到那书,遂摇摇头,“没事儿。”然后装作不在意的把书收在了袖子中。   这先生越发不着调了,竟把这种书本放在每日召见大臣议事的崇华殿,这亏得是被她发现了,若被旁人看见了,背后里会怎么议论他?   荒淫无道的昏君!   翌日一大早,叶舟逸恰好当值,早早的便来了茗萃宫。   叶舟逸见到江阮,不复以往那般潇洒,脸上带着些不自在,将手中拎着的三个大食盒放在桌上,“这是娘连夜做的点心,不知皇后娘娘喜欢吃什么,娘便都做了一些。”他娘知道皇后招了他今日入宫,一晚未睡,做了这些点心出来,一大早便催促他快些走,不要让这些点心凉了。   “娘娘尝尝吧,还是热的。”叶舟逸摸摸鼻子,他倒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与江阮相处了。   江阮在桌前坐下,指指对面,“你也坐吧,正好我还未用早膳,一起吧。”   “不妥吧...”叶舟逸迟疑了一下。   江阮不由笑,“什么时候这叶家小公子也学的这般虚伪了。”   叶舟逸干笑两声,走过去坐下,将食盒中的点心一样一样的端出来,“这是芙蓉饼,这是蜂糖糕,这是梅花香饼,如意糕,桂花糖蒸栗粉糕...”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   “还有这个,这是金丝面,汤汁和面是分开的,现在只要浇上汤汁便可以吃了,这是娘最拿手的饭菜。”   “时间长了口感可能比不上刚出锅时了。”叶舟逸将汤汁浇在面上端到江阮面前,“娘娘尝尝。”   江阮看着面前的点心和饭菜,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受,有一个人为了她如此这般费心劳力,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叶舟逸看到她的表情,以为她不喜欢,忙开始收拾桌子,“娘娘不喜欢,便不吃就好了,不必为难。”   江阮看到叶舟逸小心翼翼的神情,有些心酸,按住他的胳膊,“想你以前那混不吝的样子,今日这般‘娘娘’‘娘娘’的叫我,倒让我不习惯了。”   叶舟逸见江阮执起筷子开始吃面,松了一口气,心里轻松了,便开始恢复本性,笑嘻嘻,“我这不是领了禁军副统领的职嘛,总归该做些样子,你若不喜欢我唤你娘娘,我便还同以前那般唤你阮姐姐...”叶舟逸观察着她的神色,“阮姐姐也有些见外,干脆以后我便同江静柳一般称呼你为阿姐算了?”   江阮垂眸默默的吃着饭,没应声,却也没拒绝。   叶舟逸咧嘴笑,江阮见他那副傻里傻气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叶舟逸被江阮拘在这里半天,直到午后方才放了他出去,江阮亲自将他送出茗萃宫,“回去替我谢谢夫人做的点心。”   叶舟逸摆手,“不用,不用,只要你想吃,娘亲巴不得天天做呢。”   江阮轻笑了一声,抬手给他整了整袖子上的衣褶,“既然做了禁军副统领,日后便不能同以往那般胡来了,明白吗?”   “我知道了,爹也这么说,要我在宫里多帮衬你,若是给你添了麻烦,他便打断我的腿,我哪还敢去胡来呀!”叶舟逸提起来便有些苦大仇深,唉声叹气的转身,恰逢宫女端了江阮昨日换下来的衣衫路过此处,与叶舟逸碰了个正着,那木盆掉落在地,衣衫散落一地。   那小宫女吓得够呛,叶舟逸心情好,安抚她,“不妨事,你别害怕。”   衣衫捡起,却独留一本泛黄的书本,江阮看到时已经晚了,叶舟逸已经好奇的蹲下身将那书本捡起来拿在手里翻看了起来。   江阮想要阻止已经是来不及了。   一目十行,叶舟逸面上浮现出一抹复杂难言的表情,缓缓的将那书合上,然后小心的放到那洗衣盆中,异常尴尬的挠挠鼻子,说话都结巴了,“那什么,我...我先...先走了...”   叶舟逸说完便飞也似的跑了,慌不择路间差点儿刹不住步子一步跨进池塘里。   江阮站在原地半晌,那小宫女以为皇后是在生她的气,吓得浑身发抖。   江阮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尴尬的心情,拿起那洗衣盆里泛黄的书本,面无表情的走进内殿,将书本扔进了炭火里,烧了个精光。   *   祁烨回来时已是两日后的晚上,他急匆匆往茗萃宫行去,他两日未回来,阿阮怕是要担心了。   茗萃宫内一片寂静,大门被从里面关了起来,推不开。   鄞湛上前拍门,墨漾闪了出来,“大哥不必拍了,娘娘吩咐下来,不让陛下进门。”   “为何?”祁烨冷了脸,“皇后怎会知晓朕今日回来?”   墨漾垂眸拱手,“是属下说的。”   鄞湛嘴角抽了两下,“不是不让你说嘛。”主子这是故意要让娘娘着急,他倒好,背后里把主子卖了。   墨漾倒是不卑不亢,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亦清淡,“主子将属下派来保护娘娘时,属下便是娘娘的人了,做属下的,一定要忠心,所以从不敢隐瞒娘娘。”   鄞湛,“......”这个理由很好。   祁烨懒得跟他废话,一个起身,便上了茗萃宫的墙头,打算翻墙进去,墨漾不疾不徐的开口,“陛下,娘娘前日在崇华殿的画卷里发现了一册书本。”   祁烨心中一惊,踏下墙头的脚缩了回来,转身居高临下的看他,目光清凛,“你说什么?”   墨漾没什么反应,依旧用他平板的声音说道,“那书本被娘娘带了回来,却不小心被叶公子看到了,娘娘一气之下把那书给烧了。”   茗萃宫外一片寂静。只有春日里的不知名的小虫偶尔叫上两声。   祁烨站在茗萃宫的墙头上,望着内殿隐隐约约的烛火,心里渐渐泛起凉意,这次怕是捅了马蜂窝了,这茗萃宫内的床怕是有好几日不得睡了。   祁烨终究是没敢跳进去,而是从墙头上跳下来,一言不发的往崇华殿走去了。   鄞湛此时方解了惑,为何他们回宫时,迎着他们的是崔公公的小徒弟,而不是崔公公。   那小公公说崔公公这几日害了风寒,无法在陛下身边侍候,想来是崔公公早已看透,寻了病由,躲难去了。 第92章   祁烨两日未归,积压了许多奏折,等将政事处理了,天已蒙蒙亮。   祁烨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脖子,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阳春三月,碧空如洗,花园里早春的花散发着浅淡的馨香,让人心生愉悦。   阿阮初见他时便也是这种日子吧,熙熙攘攘的街头,街市上散发着各种吃食的香气,她站在胭脂铺子里,第一次见到了他。   那时的自己刚刚失明没多久,那应该是自己这辈子最落魄的时候了吧,刚刚从鬼门关里闯出来,与所有人都失散了,身无分文,潦倒不堪,更重要的是他的心里充满了彷徨。   而就是那个时候,有一个声音很温和,笑起来很好听的女子,每日给他送一壶茶水,那茶水并不是他喝过最名贵的,却是他喝过最好喝的。   他于江阮,怕是一眼之间的心动,而江阮于他,却是日久情深的默默涓流,充盈了他的心间。   可惜的是,那是他看不见她,这许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吧,初相见时,不知她第一眼看到他时是何表情,是何样貌,也没有在她爱上他的第一刻爱上她,这是他亏欠了她的。   祁烨总是闭上眼睛回想着那个日子,只觉缘分这个东西当真妙不可言,兜兜转转,该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陛下,这是娘娘派人送来的早膳,娘娘让您吃了再去上朝。”小太监轻声道。   祁烨看到桌上摆好的膳食,嘴角微勾,他家阿阮到底是心疼他的,生气归生气,却也没有忘记给他准备膳食。   “皇后呢?她为何不亲自来?”祁烨好心情的在桌前坐下。   “娘娘一大早便出了宫,娘娘说她要在祁王府住一晚。”小太监小心翼翼的答道。   祁烨筷子顿了一下,他家阿阮当真绝情。   *   江阮来祁王府引起了一场不小的波动,而这场波动是来源于花琰。   江阮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花琰了,自从她生完长乐后,花琰便很少入宫了,大多数时间都是呆在祁王府里致力于他的医术,偶尔也会在祁王府门前来一场义诊,久而久之,祁王府里有一个神医的事情便也不胫而走,大家都以为这花琰是祁王府的门客,而此时祁王府的主人榕桓便得了个贤名。   虽然祁烨从未册封榕桓,但是既然赏了他祁王府,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这怕就是未来的祁王爷了,陛下把自己做王爷时的称号给了榕桓,可见榕桓在他心里受宠爱的程度。   而今日江阮前来祁王府,是带着墨漾一起来的,花琰疯疯癫癫都是惯了的,祁王府的人也都是见怪不怪了,向来没什么人搭理他,而沉锦的离去带走了大半的幽云骑,剩下的鄞湛等人都护卫在陛下身边,几个在王府里的平日里都暗中保护榕桓和长乐,自然没什么人陪他胡闹。   今日他一见墨漾,心里可是欢腾的很,对着墨漾便扑了过来,“小三十六...”   墨漾平日里向来清冷,除非江阮问他话,不然他从不说话,直至此时,江阮也没见他脸上有过面无表情之外的第二个表情。   面对花琰的热情,墨漾脸上毫无起伏,侧身往回廊里让了让,花琰用力过猛,便直直掉入了锦鲤池中。   江阮吓了一跳,忙让人下池子捞他,这不过刚刚开春,池子里的水可是凉的很。   墨漾眉头轻皱,足尖轻点,踏过碧波,将在池子中扑腾的人拎出了水中。   这个插曲将整个祁王府都惊动了,多亏是虚惊一场,但也令平日里寂静的王府彻底热闹了一番。   花琰裹在被子里,浑身发颤,抱着姜汤的手都不停的抖着,眼神哀怨的瞅着墨漾,“小,小三十六,你太,太绝情了。”说着鼻间一行清流汩汩而下。   墨漾抱着剑垂眸不言不语,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看。   江阮抱着长乐坐在床边,顺手拿起一旁的绢帕递给他,“花大夫,擦擦。”   花琰抹了一把鼻子,可怜兮兮,“皇后娘娘,您还是让小公主离我远些吧,万一被我传染了便不好了。”   江阮闻言,忙抱起孩子往后退了几步,“那我就先带着长乐回房了,花大夫好好休息。”   花琰,“...娘娘您的嫌弃不用表现的这么明显吧?”   眼见着江阮走了,花琰幽怨的小眼神看向了墨漾,巴巴道,“小三十六...”   墨漾留给他的是一个决绝的背影。   花琰哼了一声,滚进被子当中,捂住了自己,这世上最讨厌他的,就是这个小三十六了,旁人与他疏远,向来只是开玩笑,而小三十六对他,怕是真的厌恶吧!   *   祁烨是在午后来的,江阮正躺在床上背对着房门哄孩子午睡,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宫女,虚了一声,“小声些,刚睡着。”   祁烨大步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江阮不管不顾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江阮先是一惊,继而察觉的熟悉的怀抱与气息,放了心,侧眸看了他一眼,“陛下怎么来了?”   祁烨没回答她的话,而是低头用下巴去蹭睡梦中的小人儿,江阮忙推他,祁烨却不罢休,顺势将江阮也压在了身下,一家三口滚做一团,小人儿终于醒了,因为被人打扰,开口哇哇大哭。   江阮只觉有些无力,忙安抚的哄着孩子,好在小人儿困了,砸吧砸吧嘴又睡着了。   江阮想要起身,那人却赖在她身上不肯起来,江阮无奈,“陛下想干嘛?”   “对不起,是我错了。”祁烨一开口便是道歉。   江阮却没什么反应,她家先生道歉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只要他一做错事,认错态度都特别良好,可是日后从来没有改过。   初识时,江阮怎么也想不到,就是那样的一个男子,站在那里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让人赏心悦目的男子,后来会变成这般厚脸皮的一个人。   也许,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只是那时的她不曾发现而已。   江阮推开他,下了床,语气淡淡,“陛下哪里错了?”   “哪里都错了。”祁烨跟过来,贴着她,一步不离。   这话便是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江阮岂会轻易原谅他,走到桌边执壶倒了一杯茶水,刚刚端起来,便被某个厚脸皮的人凑过来就着她的手饮了去,喝完后,头靠在她肩膀上,小声道,“阿阮,我昨夜一夜未睡,今日还处理了好多事情,好不容易抽了些许的空过来。”   他这般无赖,江阮纵有天大的气也没有了,转身,便撞进了他怀里,祁烨顺势搂住她的腰,唇在她耳边嘶哑道,“阿阮,陪我睡会儿吧。”   祁烨将江阮抱上床,江阮搂着长乐,祁烨搂着江阮,三人进入了短暂的小憩。   这边,花琰换了另一身大绿色的衣衫,头上红发带分外鲜明,大摇大摆的进了帝后的院子,老远便瞧见在屋顶上坐着的两个青灰色身影,高兴的招手,“十八,小三十六。”   墨漾听到声音别开头去,十八叹了口气,“你说这庸医每日里哪来的这么高的兴致,我在祁王府的这些日子快被他折磨疯了。”   墨漾还是不言语,十八看着越来越近的欢快身影,又看向墨漾,“也就你这张冷脸能制住他了,十八哥我先走了...”   十八站起身就打算往树上跳,衣带却被人扯住,接着一个力道袭来,自己便被人扔下了房顶,正正好好落在花琰身前,花琰乐了,“十八,好几天没见你了,想我了吗?”   十八站直身体,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转头,“欸,我怎么在这儿?对呀,我怎么在这儿?”然后晃悠着身子走了两步,一个提气消失不见了。   花琰,“......”   *   屋内,长乐睡够了早已经醒了,正抱着小脚丫玩的不亦乐乎,江阮迷迷糊糊醒来,看到长乐的小脸,不由笑了笑。   祁烨听到娘俩的笑声,嘴角不由勾了勾,尚闭着眼睛便探头往江阮脸上凑。   ‘啪’的一声,清亮的巴掌声,打的祁烨懵了一会儿,方睁开眼睛,一只胖乎乎软嫩嫩的小手对着他的另一边脸又是一巴掌,伴随着的是咯咯的笑声。   她的小手太快了,江阮都来不及阻止,便见祁烨脸上被她的小手划了两道红痕。   “相,相公,你没事儿吧?”江阮惊诧后,便是忍不住的笑,摸他的脸,“疼吗?”   脸上些微的疼痛让祁烨彻底清醒了,撑起半边身体,执起长乐的小手,“这些奶娘嬷嬷,指甲这么长也不知道剪剪。”   江阮抱住长乐亲了亲,“乐儿这是要留着指甲,等她爹欺负她娘亲时,便替她娘亲出气的。”   祁烨看着母女俩抱在一起可怜兮兮却又忍着笑的样子,无奈,“你就笑吧,等明日百日宴上,大家看到为夫这般模样,定以为帝后夫妻不和,大打出手了。”   江阮埋头在床上,闷声笑,“哪是以为,本就如此。”   祁烨无可奈何,摸摸她的头,宠溺的笑,“只要你高兴,亲自挠几下也行。”   江阮终于笑完了,坐起身,看着他脸上越发明显的两道指痕,“让花琰来瞧瞧吧。”   江阮话音刚落,便听到了花琰大喊的声音,“小三十六,来,来,让本神医给你把把脉,你看你的脸如此苍白,定是受了风寒,来来...”   祁烨打开房门,看向他,“你大呼小叫什么呢?”   花琰看到他的脸,震惊万分,“三,三爷,不,皇上,你被皇后娘娘打了?   祁烨的嘴角忍不住抽了几下,硬生生忍下了将他扔进池子里的冲动,他来时便听说花琰落水的事儿了,若再扔下去,怕是要好几天出不了屋了。   花琰边给祁烨上药,边不屑道,“三爷,以往生死关头你都不带皱眉头的,今日不过是被皇后娘娘挠了几下,就这般大惊小怪,未免也太娇气了。”   “我堂堂一个神医竟然在这里给你医治指痕,也太大材小用了”   一旁站着的无数宫女太监浑身冷汗直流,这位神医怕是不要命了吧?   “您说是不是,三爷?”花琰唠唠叨叨不说,竟然还寻求皇帝陛下的赞同,这胆子也是大的没边了。   江阮忍不住偷笑,饶是祁烨对花琰向来宽容,此时也忍不住黑了脸,声音平板,“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同皇后吵架,花琰,你给朕闭嘴。”   “闭嘴?三爷,您这也太为难我了,闭上嘴怎么说话?虽然您现在贵为皇上,掌握天下生杀大权,但是您也不能阻止我说话呀,是不是?”   祁烨忍不住拂开他的手,站起身,看向江阮,“我现在要回宫,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回去?”   江阮看了看怀中的长乐,又看了看祁烨,躲开他的视线,小声道,“明日是长乐的百日宴,明日早上,我同长乐一同回宫,相公先回吧。”   再一次输给了自己的女儿,祁烨忍了良久,转身走了。   花琰看着祁烨的背影,一脸了然,“你看,你看,还说没有吵架。”   隐在暗处的十八不住的摇头,“这庸医真是没心没肺的很呢!”   墨漾垂着眸,淡淡道,“能够一直活的这么快乐,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十八闻言看了他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也可以这么快乐的,因为你有三十五个哥哥。”   墨漾眼皮跳了跳,甩下肩膀上的手,缩进了没有光影的暗处。   十八看了看自己刚刚被人嫌弃的手,撇了撇嘴,还是这么别扭! 第93章   翌日便是小公主的百日宴,前些日子,宫外的那些达官显贵们便听到了消息,这次虽然是小公主的百日宴,其实是太皇太后和皇后要为皇上选妃。   今日的宴会帝后是分开举行的,众位大臣与皇帝是在崇华殿饮宴,而皇后携众女眷在御花园里赏花。   小公主满月宴时太皇太后并未出席,京中便有些传言,今日太皇太后出现了,而且心情尚好,皇家不睦的传闻自然不攻而破。   这些时日,有许多官员的夫人已经进宫见过太皇太后,心里有了几分把握,一国之君没有妃嫔,本就说不过去,若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硬要为皇上选妃,皇上是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的。   所以这场百日宴不同于两个月前的满月宴,大家心知肚明,能够在今日被太皇太后看上的女子,便离入宫不远了。   太皇太后与众位夫人相谈甚欢,宴会一直欢笑声不断,江阮坐在一旁,嘴角噙着温婉大气的笑容,一点儿没有因为是为皇帝选妃而有丝毫的不高兴。   太后表情虽没什么变化,但看向江阮的眼神却有些怜悯,自古帝王便是如此,哪有一生钟情一人的帝王。   同样心中难受的还有坐在左侧的定国公夫人,江阮住在祁王府时,她亲眼见证了帝后之间那深切的感情,可是那个男子是皇帝啊,定国公这一生只有她一个女人,被众人嘲笑了一辈子,而坐在高位上的那个皇帝,怎么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想到这里,定国公夫人悲从中来,她的女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呢,她从来不想她的女儿位居高位,只想她女儿有一个疼她爱她的人平安到老,可是,她受了那么多的苦,现在又卷入了这权势的中心,怕是再也没有平静的生活了。   “来,云儿,弹奏一曲为大家助兴吧。”太皇太后对江静云招招手。   江静云上前行了一礼,便坐在了古琴旁,十指微动,一曲凤求凰倾泻而出。   江静柳站在江阮身后,小嘴瘪了瘪,小声嘀咕,“这江静云竟还不死心。”   今日选妃,这鲁国公府家的四小姐和五小姐都是适龄女儿,想来总有一位是要入宫的,只是不知是这四小姐还是一直住在皇后宫里的五小姐了。   要说这四小姐,太皇太后似是对她很是宠爱,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想要让她入宫的,而这位五小姐是皇后的亲妹妹,若真要入宫,这位五小姐也是极有可能的。   一曲毕,众人皆纷纷赞叹。   “此曲当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一男子好听的声音传来。   众人看过去,只见皇帝带着宫人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极其浅淡的笑容,看了一眼江静云,然后对太皇太后还有太后行礼,走到江阮身边落座,自始至终没有看江阮一眼。   皇帝脸上的指痕经过一晚上,越发明显了些,底下众人虽看见了,却也没有敢大着胆子开口问的,只是对帝后的生活揣测万分,会不会是因为皇上要选妃,所以皇后嫉妒,才将皇上的脸给挠花了?   今日皇上对皇后神情如此冷淡,想来是两人之间有了嫌隙,只是碍于这皇后毕竟是鲁国公府的小姐,姑祖母又是太皇太后,所以才对皇后如此宽容的。   “皇帝来的正好,来,云儿,给陛下敬杯酒。”太皇太后对江静云招招手。   江静云前几日还说她害怕祁烨,不想嫁给他,今日却又不知怎的又换了一副心意,看向祁烨的脸上又带上了羞涩,向来少女心事多变化,一时一个样子。   江静云上前敬酒,祁烨也没有推辞,与她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见皇帝今日心情不错,那些大臣之女纷纷献艺,力求在皇上面前表现自己,能够得到皇帝的青睐,而今日的皇帝来者不拒,似是很高兴。   一场宴会,各人心里有各人的心思,有各人的打算,祁烨侧眸看了一眼江阮,今日这场所谓的百日宴,实际的选妃宴,直至此时,江阮只淡笑着,不发一言,他只是想要知道他的皇后打算如何收场。   “皇后啊,皇帝登基已有大半年,也该选妃了,你是后宫之主,理应为皇帝打理好这后宫之事,后宫安稳,皇帝才能安心处理前朝之事。”太皇太后一脸的和善,像是真的为了皇上着想一般。   江阮躬身,“是,皇祖母,臣妾已经拟好了日子,着礼部准备妥当,便为陛下选妃。”   江阮在百官夫人面前说了这话,而皇上并没有提出异议,这件事儿也便是板上钉钉了,众人心中涌起一股激动。   后宫选妃需要经过层层筛选,从民间还有官家选取适龄女子入宫,而这些百官家的女儿比那些平头百姓多了一个好处便是能够见到皇帝,只要皇帝对她们看上了眼,哪还需要什么层层筛选,自此以后便是大富大贵了,是以那些想要入宫的女子更是含情脉脉的望着皇帝,希望他能多看自己一眼。   江阮坐回去,感受到一丝冷冽的视线,侧眸,便看到了祁烨正在看着她,神情自然,似是不经意,薄唇开合,无声的说了几个字,“需要为夫帮忙吗?”   江阮只做没看见,垂了眸。   “钰太妃恭贺长乐公主百日之喜,特献上玉如意一对。”小太监扯着嗓子喊。   钰太妃带着五皇子缓缓走过来,今日的众人都穿金戴银,只有钰太妃身穿一身素白的衣衫,未施粉黛,领着蹒跚学步的五皇子缓缓走了过来。   钰太妃行了礼,江阮笑着招呼,“太妃来的正好,大家正在商议为陛下选妃的事宜,太妃来了正好,也可以提些意见。”   钰太妃抬眸,“陛下要选妃?”   钰太妃的语气似乎是不太好,太皇太后皱了眉,招招手,“钰太妃到哀家这里来坐。”   钰太妃却站着没动,一开口却是让众人讶异万分。   “先皇过世尚不足一年,陛下便大肆选妃,岂不是对先皇不敬?”   丝竹之声顿停,众人都不可思议得看着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太妃娘娘,她能在宫里安稳度日已是陛下开恩,怎还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你在胡说什么。”太皇太后震怒的拍了一下桌子,“今日是宫宴,岂容你在此大放厥词,来人啊,把她给哀家带下去。”   满园子的护卫无一人上前,他们听从的是皇帝,而不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许是有些过于激动了,不过片刻便知自己失态了,握紧了手。   祁烨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白皙的手指绕着手里的碧玉杯盏打转,眼中晕染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他似是知道他的皇后在打什么主意了。   “太妃娘娘。”江阮不疾不徐的开了口,“先皇过世,陛下已然为先皇守孝半年,陛下不比平常百姓,而是关系到天下苍生,历朝历代已经定下规矩,皇上不必遵从守孝三年之礼,只要陛下心中时时挂念先皇便好。”   “是吗?”钰太妃看着江阮,“皇后娘娘所言倒是不虚,只是小公主满月宴时,丝竹之声响彻整个皇宫,那时,陛下可是在为先皇守孝?”   皇后被钰太妃问的哑口无言。   祁烨眼中越发亮了起来,眼中带上了赞扬,民间有父母过世,守孝三年之礼,而到了宫廷之中,若让皇上为先皇守孝三年,废礼乐,有些不太现实,于是便改了旧制,皇帝只需为先皇守孝一年便可。   到了先皇那里,便又遇到了一个难题,先皇在位时,有蔡相还有些不怀好意的大臣在位,朝政不稳,难免要娶些妃嫔入宫以此来加固君臣关系,巩固政权,于是便又把旧制改为了半年。   到了祁烨这里,又有了新的变故,祁烨登基并非正常的继承大统,也不是养在宫里名正言顺的皇子,虽然有圣旨,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说白了,就是谋权篡位,所以自从祁烨登基,那么多的官员受到了牵连,这些守孝的旧制哪还有人敢提,无人提,祁烨自然也不乐意为先皇做什么样子,于是便不了了之了。   而对于选妃之事,祁烨向来没有放在心里,所以也便未加多管,只是没想到江阮竟然会来这么一出。   这种事情大臣提起来便没什么意义了,也无人敢提,而由同是先皇皇子的五皇子提出来,便意义重大了。   祁烨支着下巴看向钰太妃,眸子微眯,似是带着些危险,“太妃是在谴责朕?”   钰太妃牵着五皇子的手泛着细汗,面上却还是一片镇静,跪倒在地,“我并无此意,今日来只是恳请皇上允许我这个丧夫的可怜女人带着五皇子去皇陵为先皇守灵,不然先皇在底下怕是该寒心了。”   钰太妃此话说的毫不留情面,在座众人脸色都不太好,这是当众指责皇上不孝啊!   众人看着祁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坐直了身体,此时皇帝被逼问到这个地步,若再没有些表示,便无法交代了。   祁烨坐在那里,眸子幽冷的看着钰太妃,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祁烨才缓缓起身,开了口,声音凛冽,“朕虽年少离宫,对父皇实则心仰慕之,父皇待朕疼爱有加,更是将皇位传予朕,朕登基以来,忙于政事,对父皇却有不孝,皇祖母,母后。”   祁烨转身看向太皇太后还有太后,跪倒在地,“是儿臣不孝,让皇祖母还有母后寒了心,今日朕便下一道罪己诏,为儿臣的不孝弥补,自今日起儿臣愿为父皇守孝三年,三年内不行礼乐,不纳妃嫔,请皇祖母与母后成全儿臣。”   见皇帝跪下了,众人也都跪倒在地,江阮也起身跪倒在了祁烨身边。   太皇太后满脸寒霜,只是皇帝口口声声是他不孝,她若不应,便是由着皇帝不孝,若应了,三年不纳妃嫔,怎么可能?   “皇帝有孝心,大可以时时前去皇陵悼念,不需为此三年不纳妃嫔,毕竟皇嗣乃国之根本啊。”太皇太后依旧不死心。   “皇祖母,守孝三年之礼,古来有之,只是后来渐渐演变,变成了今日这般,可是既然朕的子民们都能做到守孝三年之礼,为何朕做不到?朕乃天下表率,自当为天下人之先,朕会与众大臣商议,将旧制改回,礼不可废。”   事已至此,太皇太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太后亲自起身将祁烨扶起来,“皇儿孝顺,乃天下百姓之福。”   定国公夫人率先走出来,跪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跪下山呼万岁。   祁烨起身后,看向跪在那里的钰太妃,“既然五皇子有孝心,朕便应了太妃娘娘之请,即日起封五皇子为宁王爷,太妃带着宁王爷,择日出宫,去往皇陵给先皇看守皇陵去吧!”   皇帝并未言明宁王要看守皇陵多少时日,但众人都知道,今日太妃如此逼迫皇上,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往轻了说,这太妃是不把皇上看在眼中,往重了说,这太妃似是有谋逆之嫌啊!   钰太妃谢恩,望向江阮的眸子里带上了一抹感恩,这宫里尚且动荡不安,五皇子顶着先皇之子的名号,定然也过不安稳,即便皇帝不会要了他的命,也总有有心人想要利用,不如先暂且避一避风头,等朝政安稳了,再让她的孩子当个闲散王爷安度此生吧!   祁烨眼睛在众人失望的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江阮脸上,两人四目相对,互相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江阮行此一事,其实也是万般无奈,上有太皇太后,下有文武百官,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这个皇后,她若肆意妄为了些,旁人说她是妖后,说皇帝被人皇后魅惑,现在她是鲁国公府的女儿,尚可以不去管鲁国公府如何自处,可是日后呢?   她实则是定国公夫妇的女儿,作为皇后,她若贤德,定国公与叶舟逸在朝中行事便可方便许多,皇帝便也可少为后宫之事伤神。   当然,她还有一个私心,她年少吃过太多的苦头,不算是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又看了那么多陛下不知从哪里给她寻来的话本,她的想法是异于旁人的,她想要追求那种一生一世两人白首的感情,不容她人插足的感情。   若放在普通人身上,这个想法并不难实现,只是祁烨是皇帝,这种想法便成了异想天开,她一直知道祁烨的心思,知道他对她的爱意,只是一个帝王,一生只有一个皇后,这听来便是天大的笑话。   她曾为之犹豫了很久,很久,后来,她想,不若赌一把吧。   她记得祁烨说过,何须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那是他给她的承诺,一生为一人的承诺。   她想着也许没有妃嫔的后宫也许不是不可以,只是前人没有人想要去做而已。   只要祁烨想,她也愿,两个人心意相通,也许总归是可以实现的。   只是在这条路上,不能只有祁烨在行走,她也是可以与他并肩而行的。   祁烨的视线自江阮脸上移开,声音冷淡,“既然如此,皇后,今日的宴会便至此时为止吧。”祁烨说完,便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浑身带着些冷意。   众人皆以为皇上是被逼无奈放弃选妃,所以才会如此生气,从而迁怒于皇后。   而这件事情上皇后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众人只能放在心中猜测,至少表面上大家看到的是皇后贤惠,心甘情愿为皇上选妃,只是没有成功而已。 第94章   晚间,江瀚海从藏花楼里出来,因为醉酒,脚步有些踉跄,小厮看到了,忙把他扶上马车,往鲁国公府行去。   江瀚海醉醺醺的靠在马车里,心里却泛着冷意,这皇帝他越来越看不明白了,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江瀚海皱眉,“怎么了?为什么停了下来?”   没有听到回声,江瀚海掀开车帘,却被人用麻袋兜头盖住,拖下了马车。   江瀚海被人发现时是躺在鲁国公府的后巷内,浑身是血,鼻青脸肿。   鲁国公大怒,要让官府抓人,被江瀚海阻止了,“父亲,我有话同您说。”这些日子,所发生的这些事情一直让他心惊胆战,夜夜不能安眠,若再不同鲁国公讲实话,鲁国公府怕是就要毁于一旦了。   丫鬟小厮都被打发了出来,鲁国公与江瀚海在屋内密谈。   半天,屋内传出鲁国公的一声怒喝,“逆子啊...”   当今皇后娘娘竟然不是鲁国公府的小姐,而是定国公家的女儿,而皇帝登基前,江瀚海竟然伙同蔡相想要谋杀他,这种大罪,江瀚海这是要搭上江府所有人的性命啊。   “逆子,逆子啊...”鲁国公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几岁,新皇登基后,他已经不想争权夺利了,只想保住鲁国公府安安稳稳度日,而现在,哪儿还有安稳日子啊!   “你怎么敢,怎么敢啊...”鲁国公仰天大喊,踉跄两步,吐出一口血晕倒在地。   *   夜色正浓,花园里的花散发着清浅的香味,茗萃宫外的栈桥上,一人莹然独立,微风吹过她的身侧,扬起丝丝乌发。   祁烨远远望见栈桥上的人,柔和了眼眸,挥手让宫人下去,自己缓缓迈步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江阮回身,对着祁烨盈盈拜倒,“谢陛下白日里的配合。”   祁烨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垂眸看她,声音里隐隐带着些笑意,“不谢,这是朕应该做的。”   江阮抬眸,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勾起笑容。   祁烨伸手扶起她,“夜色这么好,一起走走?”   “好。”   宫人在前面打着灯笼,皇后挽着皇帝的胳膊沿着湖边缓缓走着。   夜风轻拂,月光下波光粼粼,花香若有似无。   良久祁烨才开口,“阿阮,今日我很欢喜。”欢喜的是因为她在乎他。   自入了宫后,他一直知道江阮心中存了忐忑,她虽不说,他却了解。   直至今日,他终于看到了江阮对他的独占性,知道了他在她心中是独一无二的,是无法与旁人共享的。   江阮看他一眼,若有所思,“先生不会觉得我多此一举?”自从在登基大典上他执着她的手力排众议宣告她是他的皇后以后,她在宫内便一直生活的很安稳,从来没有任何事需要劳烦到她,他将她保护在了一个小小的圈子里,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可能祁烨唯一的漏洞便是人的嘴吧,即便他做的如何周密,却无法避免她听到那些风言风语,而在她安稳度日时,他却一个人在面对所有的风浪。   祁烨摸摸她的发,“你如此为我着想,又岂是多此一举,我家阿阮聪明伶俐,这法子我都没有想到。”   选妃一事,自他登基以来便有无数人提出,只是哪有人成功过?他登基还不到一年,他若不想选妃,自有他的法子。   也许等到三五年后,若江阮还未有子嗣,那些大臣有了立场强迫他选妃,只是那时朝政已稳,还有谁敢逼迫他?   因为他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会如此不放在心上,只是这些事情他并未同江阮言明,才让她担了忧,自从他坐了皇帝以后,朝政日益繁忙,这样想来,倒是没有多少时间陪她了,两人之间的沟通似乎也变少了,这倒是他的错了。   今日这事儿江阮不做,也不会影响大局,做了,倒也为他省了不少麻烦,她想做的事情,他自然是要顺着的,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个,他知道了她对他的心意,这是比任何事情都让他在意的。   江阮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向他,祁烨温和道,“怎么了?”   “其实今日,我还想要借此为钰太妃谋一条出路,所以...”   “所以为何你不直接来找我,让我下旨允准她出宫?”   江阮转身继续走着,“我也有想过,只是,你要以什么理由准她出宫呢?若说给宁王赐宅子,体体面面的出了宫,势必是将宁王推上了皇权的中心,就怕有心人生了旁的心思,到时岂不是给你添了麻烦?所以权衡之下我才出此之策。”   祁烨自然是也看出来了,不然今日便不会如此顺着她的心意给五皇子封了王,让他去守皇陵,等到几年后,风平浪静了,他便可以回来做他的王爷了。   他的阿阮心善,他自然要成全。   “这些事情你大可以直接同我说,不需要如此劳心费神。”祁烨顺手摘了一朵小花放在她的发间,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一番,满意的笑了。   江阮停下步子,转身看他,“你为何要当众打死虞芮?还有纪泉明又是为何?这些事情先生可有同我说过?”   祁烨脸色一变,声音变得清冷起来,“这是谁同你说的?”锐利的眸子转向跟在不远处的江阮身边的宫女们,似是有些杀意。   江阮往他身边走了几步,抬手抚他的脸,祁烨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江阮叹一口气,“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吗?你不告诉我,我自己也会查,还要另外多费一番功夫,岂不是麻烦?纪泉明勾结废太子,暗中帮废太子传递消息,是与不是?”那日在花园里遇到纪泉明,她还纳闷为何纪泉明如此大胆,竟然敢在宫里同她说那些话,现在想来到有了解释,他从来都没有把祁烨当过皇帝,总想着有一日祁烨被废,而他还会有机会得到她。   祁烨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江阮继续道,“还有那虞芮,她根本就不是想要亲近你,而是想要杀你吧?”   祁烨眸子微眯,背在身后的手攥紧。   江阮转身抬步,走到凉亭里,背对祁烨望着湖心的小亭子,缓缓启口,“虽然我不知道虞芮是谁安插在我身边的,但是我猜得到陛下的用意,你必须要除掉虞芮,却也不能打草惊蛇,所以才以她诱惑陛下的名义乱棍打死在江静柳面前。”   “可是,陛下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如果由皇后来做,会不会更加妥当?一个皇帝因为一个女子对他有好感,便把人打死了,如何说的过去?可是这件事儿若因着皇后善妒,便会说得过去了,不是吗?”   祁烨顿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压抑,“我不想你担忧,也不想你的手上染血。”他永远忘不了他能够看得见时,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女子,她站在花丛里看着他,素净的小脸上泛着干净的笑容,那般明亮与美好,他怎么舍得她为了他而沾染一丝灰尘呢?   江阮回神,看到他带着些苦意的脸,走到他身边,偎依入他的怀里,呢喃,“先生,我不是你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我是你的妻子,我不想永远庇护在你的羽翼下,我想与你比肩齐行。”   “先生,难不成你想永远把我禁锢在这茗萃宫里,每日期盼着你下朝回来同我说几句话吗?一年可以,两年可以,三年呢?十年呢?我与你之间还有何话可说?”   “阿阮,并非如此,我只是不像你过多的踏入这些黑暗之中而已。”祁烨晦涩的解释。   “先生,我是你的妻子,前朝之事我并不想参与,只是,我也并不想被你保护的密不透风,我可以为你做的,我便会去努力做,这是我存在的价值,我想做那个可以与你无话不谈,你有难事我可以为你出谋划策,即便不能帮上忙,也可以陪伴在你身边的人,而不是要你一人孤军奋战,先生,你可懂?”   她可以做一个不懂世事被他宠着的女人,可是多少的宠爱可以敌得过时间的流逝,总有一天他会累的,若他累了时,那个能够与他共同面对,能够给他肩膀的女人才是他的慰藉,只是到那时,那个女人已经不可能是她了。   “而你,先生,若我与你之间连话都没有了,我也会厌倦你的。”   “你说什么?”祁烨眸子里迸发出一抹危险,大手捏上了她的下巴,江阮被迫仰头看着他,望着他的眸子里晕染了一丝笑意,“先生,你也不想的是不是?”   祁烨看着她半晌,低头狠狠擒住她的唇啃咬一番,哑着嗓子,“你永远不许厌倦我,听到了吗?”   “那要看先生的表现了。”江阮小手抚上他的大手,“就像现在,你弄疼我了。”   祁烨倏地松了手,下一刻,大手又放了回去,这一次放轻了力道,轻轻揉捏着,片刻,又低头在她下巴上亲了亲。   江阮轻笑出声,环住他的脖子,眼睛里带着无尽的情意,撒娇,“先生,我走累了,想回茗萃宫了。”   祁烨心里五味杂陈,忍不住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无奈道,“你呀...”   “想为夫背你,还是抱你?”祁烨垂眸看向怀里的女子,眼中弥漫起一股无法掩饰的炽热。   江阮想了想,“那就劳烦先生抱我吧。”   祁烨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双臂环过她的腰身,一个用力便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往茗萃宫行去。   她总是给他如此多的惊喜与感动,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相公,纪泉明的事情你为何也瞒着我?”窝在祁烨怀里的江阮眯眼看着他。   祁烨眉头忍不住挑了一下,江阮搂紧他的脖子,唇间的热气打在他的耳廓处,“不许撒谎。”   祁烨轻咳一声,目视前方,“为夫只是怕你为他求情。”   江阮怔了一下,迟疑道,“相公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吗?”这般幼稚的理由。   祁烨似是有些难堪,把她往怀里拢了拢,神情异常凝重,“毕竟,你们有过一段过往。”   江阮惊了,从他怀里挣扎下来,“我何时与他有过一段过往了?先生莫要冤枉人。”   祁烨别开眼睛不看她,声音越发晦涩,“若我没有出现,你怕是早就嫁给他了。”   祁烨说完便越过她往前走,若非因缘际会,他与她可能就失之交臂了,想到这些可能,祁烨心里便有些发堵。   江阮无奈的笑了,她家先生这是又开始无理取闹了。   江阮快走几步,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身,祁烨停下脚步,微微倾身,将她托上了背脊,缓缓迈步。   暗红的衣摆垂落在地,拂过那青石板的小路,一双脚印,两个人,一步一步沉稳的走着,夹杂着她哄着他的柔和嗓音,“我与先生可是从小便订了娃娃亲的。”   男子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这一夜,茗萃宫里轻纱帷帐里,是颠鸾倒凤,是无法言说的缱绻情意,直至天初亮时方歇。 第95章   鲁国公病了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宫内的太医去看过都说没办法,从民间请了许多大夫也都不见好,鲁国公府最后没办法,厚着脸皮去祁王府请花琰。   花琰倒是没拒绝,亲自去了一趟鲁国公府,从国公府里出来,花琰直接进了宫,对江阮和祁烨摇头,“年纪大了,再加之急火攻心,忧思过重,病入膏肓了,没几天了。”   祁烨抚着杯壁,眸子眯了眯,江阮也是若有所思。   翌日,江阮便招了叶舟逸入宫。   一大早,江阮便亲自帮江静柳梳妆打扮,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不过略施薄粉,便如出水芙蓉一般千娇百媚。   江阮执笔在她额间绘了一朵浅淡的花钿,一身湖水绿的长裙让她看起来明眸皓齿,清新脱俗。   “阿姐,我漂亮吗?”江静柳看着铜镜内的自己,笑靥如花。   江阮站在她身后,眼中含着笑意,“我家妹妹是这世上最美的。”   江静柳喜不自禁,“不,阿姐才是最美的,咱们家长乐是第二美,我勉强算第三美吧。”   江阮被她逗笑了,点点她的鼻尖。   叶舟逸来时,江阮坐在凉亭里品茶,江静柳坐在一旁抚弄古琴,安静贤淑,倒也像那么回事儿。   叶舟逸乐了,走过去,一手曲起敲在了江静柳脑袋上,“呦,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五小姐竟然能坐得住。”平日里上房揭瓦的假小子今日像是不太正常。   江静柳恶狠狠的瞪他一眼,却也不敢发怒,因为阿姐告诫她今日一定不许胡闹,要做个大家闺秀。   “舟逸,来。”江阮对他招招手,叶舟逸对江静柳做了个鬼脸,然后走到了江阮身边,拱手行了个礼,便大咧咧的坐了下,“阿姐,找我来有事儿吗?”   “怎么,没事儿就不能找你饮茶了?”江阮挥手屏退宫女,亲手为叶舟逸斟了一杯茶。   叶舟逸摸摸头嘿嘿笑,“自然不是,娘娘肯见我,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这几日母亲病了...”   江阮手一抖,“定国公夫人病了?”   “没什么大事儿,不过偶感风寒,阿姐不必担忧。”叶舟逸忙解释。   江阮这才松了一口气,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静下心来想了良久,不可否认,对定国公夫妇,她内心深处是有些亲近的,尤其是叶家为了不让她为难,一家人都在为了她隐忍,即便铁石心肠都会心生不忍的,更何况她本也不是铁石心肠,内心里其实已经慢慢接受了叶家是她的家人。   江阮与他闲扯几句家常,便开门见山,“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叶舟逸募得睁大了眼睛,“阿姐为何如此问?”   江阮看向不远处被她拘在那里一脸不情愿弹着琴的江静柳,“你觉得静柳如何?”   叶舟逸眨了眨眼睛,一瞬间便了然,“阿姐想要为我和五小姐赐婚?”   “你觉得如何?”江阮看着他,心中本应忐忑,但面对叶舟逸,却不知为何,却觉心安。   叶舟逸手指敲着桌面,这些年他虽浪荡了些,但并不代表他不学无术,没有脑子,内里的事情他略一想便也明白个七八分。   叶舟逸抚着下巴看着江静柳,江静柳察觉到他的视线,对他努努鼻子,撅撅嘴。   叶舟逸转眸看向江阮,“好,可是五小姐乐意吗?”   江阮轻笑,“我想只要你乐意陪她玩,她便是开心的。”   叶舟逸笑了,“不乐意也无妨,我还是那句话,若有一日她懂事了,有了真正喜欢的人,我便放她走。”   这些话,在江阮面临着江家的逼婚时,叶舟逸也曾说过。   两人仿佛都想到了那个时候,不约而同的笑了,叶舟逸长叹一口气,“多亏当时陛下出现了,若不然,今日的局面可就混乱了。”娶了亲姐姐,他爹也许会打死他。   “若你不乐意,你可以拒绝。”他如此爽快,到让江阮心中有些愧疚了。   叶舟逸似是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阿姐,我没有丝毫的为难,我是叶家的公子,未来是要承袭父亲爵位的,你以为我的婚事我可以自己做主?”   叶舟逸挑眉笑,“我的夫人只能由皇上来指婚,不管皇上要我娶哪家女子,我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而现在,你给了我选择,已经很好了,至少这位夫人我见过她,与她接触过,知道她的性格脾性,我并不讨厌,这已经足够了,虽然你给了我拒绝的权利,可是我并不想拒绝,因为以后遇到的,兴许都比不上她。”   叶舟逸看着江静柳,一脸平静,这桩婚事,会解了江阮的心事,会护住江静柳不受鲁国公府的牵连,只要江静柳好,江阮便会开心,江阮开心了,他的爹娘也会开心,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对于江静柳,他并不是很懂情爱,也不知他此时对江静柳是不是所谓的爱意,只是他心中很清楚明白,江静柳是他的良配,无论是家世,性格,这帝京中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所以他内心没有丝毫的为难,没有丝毫的抗拒,只觉这一切不过水到渠成,本该如此。   江阮看着他,她一直以为叶舟逸是个吊儿郎当,不知愁为何物的风流小公子,此时才发现,那是因为叶舟逸心性豁达,有着常人没有的心胸与眼界,所以才会如此与众不同。   江阮并未同江静柳提起这桩婚事,而叶舟逸说他要亲自同江静柳言明。   江阮悄悄离开,把这个地方留给了二人。   叶舟逸撩袍起身,缓缓踱步走到江静柳身边,抬手抚上琴弦,打乱了她的节奏,江静柳瞪他,叶舟逸勾唇笑,“皇后娘娘已经走了,不用再装了。”   江静柳长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活动手脚,“可累死我了。”   叶舟逸在她之前坐的地方坐下,双手抚在琴上拨弄了两下,江静柳转身看他,那少年郎端坐在那里,墨瞳乌发,神采飞扬,倒也赏心悦目的很。   叶舟逸抬头对上她的眸子,“怎么了?”   “你会弹琴?”江静柳有些惊讶。   叶舟逸十指翻飞,一曲潇湘水云缓缓流淌,碧波荡漾,烟雾缭绕,江静柳听得如痴如醉,不由蹲在地上看着他修长的双手,眼睛一眨不眨。   云水奔腾后,琴声渐缓,叶舟逸缓缓启口,“陛下要为我们指婚,你可愿意?”   “指婚?我和你?”江静柳指指自己又指指他。   “嗯。”叶舟逸点头。   江静柳对于婚事并不是很惊讶,早前王氏还未过世时,府里便已经在商量她与江静云的婚事了,只是那时她尚未及笄,所以并未定下,但是她心里明白,这女孩子一旦及笄了,总归是要嫁人的。   江静柳想了想,摇摇头,“不太乐意。”   “为何?”叶舟逸眉头轻皱。   江静柳托着腮仰头看他,“陛下若指了婚,我便是要嫁给你的,那么我们便是夫妻,可是你时常流连花丛之中,心中有许多喜欢的女子,我才不要与她们去抢呢,我想要一个像陛下对阿姐那样对待我的男子,才不要你呢。”   叶舟逸双手摊开放在琴上,止了琴声,微微弯腰,偏头与蹲在地上的女子平视,“我保证,成婚后,决不再跟同的女子有牵扯。”他去到那些地方也不过饮酒听曲儿,日后公事日益繁忙,即便她允他去,他也没功夫去了。   “真的?”江静柳有些不相信他。   叶舟逸真诚的点头,“自然是真的,只是,若我不去找旁的女子,你也不许去找旁的男子。”她是孩子心性,性格大而化之,先前同他玩闹时便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界线。   “那是自然。”江静柳扬起头,“我又不喜欢跟他们玩,再说了,他们哪有你好玩呀,你还给我捉蛐蛐呢。”   叶舟逸敲她脑袋一下,“知道就好,那么,我们的婚事是不是就这么定了?”   江静柳蹲的脚有些麻了,想要站起身,脚下却踉跄了一下,往前扑倒,叶舟逸本能的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两人倒在一旁的青草地上。   叶舟逸心神一晃,怀里的身体娇小柔软,带着清甜的香味,让他心中闪过一些异样的情绪。   江静柳的鼻子磕在他的胸口,捂着鼻子红了眼眶,委屈至极。   叶舟逸坐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给她,“你最喜欢的那家点心铺子里的蜜饯,那日你托我买的,我可没忘。”   看到蜜饯,江静柳顿时眉开眼笑,接过那蜜饯吃了起来,她的眼角还噙着泪水,“若你以后陪我玩,给我买好吃的,我便同意这门婚事。”   叶舟逸无奈的看着她笑,倒是好哄的很。 第96章   --   今日的鲁国公府门前很是热闹,除了卧病在床的老国公,整个江府都出来迎接,因为今日皇后娘娘要前来府中探病。   两列侍卫开道,红顶马车缓缓而来,隔着鲁国公府老远,江瀚海便率先跪倒在地,高喊道,“恭迎皇后娘娘。”   他身后江府的夫人少爷们也都跪倒在地,高喊,“恭迎皇后娘娘。”   江阮在漓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望着鲁国公府的这府门高地,心中一阵恍惚,眼前浮现出那一日她跪在这里苦苦哀求江瀚海让她见王氏最后一面,而江瀚海却狠心的没有应允。   想到当日的辛酸与狼狈,江阮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江瀚海见江阮半天没动,心中不禁有些忐忑,“娘娘府里请。”   江阮看向江瀚海,他脸上尚带着些青肿,像是被人打了,可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够将对鲁国公府的大老爷动粗呢?   江阮进了鲁国公府,这座府邸与她当年离去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从她嫁给林家三公子那日起到现在已经是四年多了,物是人非,而她的娘亲也已经不在了。   鲁国公府的人对她很是尊敬,甚至是战战兢兢的,生怕她这个皇后娘娘一动怒,会做出什么来。   但江阮神情很平静,即便是对江瀚海也非常平和,江瀚海对江阮也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二人心中各有打算,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江阮到了王氏生前所住的院落,那里很干净整洁,自从她做了皇后以后,鲁国公便将这个院落封了起来,谁都不许进来。   江阮站在那里,望着这个小小的院落,她便是在这里长大的。   恍惚间,王氏还坐在那里看着她慈爱的笑,唤她的名字,“阮儿,到娘这里来。”   江阮红了眼眶,没有见到王氏最后一面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也是她对江瀚海心中恨意最深切的来源。   一个丝帕递到她面前,“二姐姐...”   江阮转眸,看到江静云站在她身侧,关心的望着她。   江阮顿了一下,接过了她手中的丝帕,上面的刺绣很是精致,“这是鸳鸯?”   “嗯。”江静云点头,“我娘整天逼着我做女红,我都要闷死了。”   江阮看着她,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其实江静云不过张扬跋扈了些,性子太过单纯罢了,心地倒还是纯良的。   只是,这种性子养在良善人家,倒也是可以安稳度过一生的,可惜啊,她生在了鲁国公府。   江阮将丝帕还给她,对她笑笑,“带我去见祖父吧。”   江静云带着江阮到了鲁国公的卧房,鲁国公得到皇后娘娘来的消息,已经撑着病躯坐起身来,咳嗽几声,声音有些虚弱,“老臣参加皇后娘娘...”   江阮摆摆手,“祖父有病在身,无须多礼,还是好好躺着吧。”   鲁国公谢了恩,然后屏退了身旁的人,看着江阮,“娘娘,今日老臣想要和您单独谈谈。”   因为生病,鲁国公脸色苍白,又因着年龄大了,看起来格外的苍老,已经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容光。   江瀚海等人出了去,鲁国公看着站在江阮身侧的墨漾,“这位护卫,请你出去一下。”   墨漾抱着剑垂着眸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仿佛没有听到鲁国公的话。   江阮摆摆手,“祖父尽管说便好,无妨的。”   见墨漾并不打算出去的样子,鲁国公也不再强求,看着江阮,嘴巴嗫嚅半天,终于嘶哑着开口,“娘娘是鲁国公府出去的姑娘,日后是会庇护鲁国公府的,是吗?”江瀚海做下的事情已经无力改变,他现在只期盼着江阮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能够感念鲁国公府对她的养育之情,他不能让鲁国公府毁在他的手里,不然他有何脸面去下面见江家的列祖列宗?   江阮看得出来,鲁国公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殷切的希冀。   江阮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祖父可还记得,有一年大雪,本宫被父亲无故惩罚,跪在雪地里半日。”   时间久远,鲁国公哪还记得这些小事,不由摇了摇头。   江阮轻笑,“可是本宫记得,是祖父路过那里,让本宫起身,告诉本宫若父亲怪罪下来,由祖父担着。”   在鲁国公眼里,那怕只是一件小事,并不是他对江阮有多宠爱,可是江阮却记得。   那时候的自己因着他这小小的善意感念了许久,以为她的祖父是真的疼爱她的,而此时想起来不觉有些好笑。   鲁国公眼中迸发出一些希望来,“娘娘心善,这些小事儿都记在心中。”   江阮笑了笑,起身,“祖父莫要劳心费神,好好养病吧,本宫先走了。”   江阮转身,鲁国公急切的唤她,“娘娘...”   江阮头也没回的走了出去,鲁国公靠在床上,思索了半天,突然仿佛了然了,一时间竟是痴了一般。   江阮走出鲁国公的卧房,对小太监摆摆手,小太监走上前,手中扬起圣旨,“陛下有旨,鲁国公府众人听旨。”   江家众人互相对视一番,然后跪倒在地。   小太监宣读了两道圣旨,第一道是赐婚江静柳与叶舟逸的圣旨,江家人并不觉得奇怪,定国公府此时正受陛下恩宠,风头一时无两,皇后将自己疼爱的妹妹嫁给叶家的公子,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   而第二道圣旨则是赐婚江静云的圣旨,将江静云指婚给了赣州知府的儿子。   江瀚海眉头紧皱,而江家二老爷与二夫人则浑身一颤,赣州远在穷乡僻壤之处,堂堂鲁国公府的小姐,要嫁也是要嫁给京中权贵的,怎能如此草率。   江阮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面上一贯的和婉,“祖父病重,大家准备一下,尽快为静云和静柳准备婚事吧,也算是为祖父冲喜了。”   圣旨已下,即便大家再不情愿,却也不能抗旨,大家心里多有猜测,想来这便是皇后回来报复他们鲁国公府吧。   众人领旨,江静云却是不镇定了,站起身高喊,“二姐姐,你为何要把我指给什么赣州知府的儿子,我不嫁。”   江阮看她一眼,迈步往外走,江静云跟上来,声音急切,“二姐姐,为什么?就因为我要嫁给陛下,所以你就把我给指婚了,对吗?”   江二老爷听到闺女质问皇后,吓得差点儿晕过去,忙跪倒在地,“小女口不择言,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江阮看着无畏的与她对视的江静云,淡淡道,“确实如此。”江静云这个性子往前一步便是深渊,往后一步或许可以平安度日,就看她能不能看得开了。   江静云怔了一下,江阮已经迈步走出了鲁国公府。   上马车前,江阮回头望了一眼鲁国公府,这一生,她怕是再也不会踏入这里了。   *   江阮离开鲁国公府后,去了祁王府,接上花琰,然后一起去了定国公府。   叶家没有料到江阮会来,特别惊讶,尤其是定国公,见到江阮后,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管家戳他,悄声道,“老爷,给皇后娘娘行礼。”   定国公方才回身,想要躬身行礼,江阮下意识的扶他,有些尴尬道,“国公爷不必拘礼,本...我听说夫人病了,于是带花大夫过来给夫人瞧瞧。”   定国公一个七尺男儿,年过半百,此时红了眼眶,声音都带上了哽咽,“谢娘娘关心,内子只是偶感风寒,倒是让娘娘挂念了。”   江阮眼见着定国公的眼泪就要落了下来,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管家在一旁猛戳定国公,“老爷,你镇定一点儿,镇定,镇定...”   定国公忙背过身去抹眼睛,竟是哽咽不能语。   管家无奈,“皇后娘娘随老奴来,老奴带娘娘去见夫人。”   江阮想要安慰一下定国公,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走,管家已经开口,小声道,“娘娘不必介怀,我家老爷他向来如此,您现在劝是劝不了的,等他哭够了,自己便停下来了。”   江阮有些手足无措,也无可奈何,只好先跟在管家身后去了内院。   定国公望着江阮离去的背影,狠狠剁了几下脚,泪眼婆娑,“这个管家,本老爷早晚有一天将你送回乡下去,让我闺女安慰我几句怎么了?” 第97章   江阮来到定国公夫妇的卧房时,定国公夫人正握着些小衣裳坐在床上愣神。   小丫鬟禀报说皇后娘娘来了时,定国公夫人半天没回过神来,“你说,谁来了?”   这个功夫,江阮已经走了进来,定国公夫人忙起身要下床,江阮快步走过来,“不用行礼,躺着就好。”   定国公夫人看着江阮,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看了江阮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娘娘怎么来了?”   江阮在一旁的软凳上坐下,“我听舟逸说您病了,所以带花大夫过来给您瞧瞧病。”   定国公夫人慌忙摇头,“我没什么大碍,倒是劳烦娘娘费心了。”那日参加了公主的百日宴,看到帝后之间关系那般紧张,她回来后忧思过重,所以才病倒了。   只是不曾想,江阮竟然亲自来看她了。   定国公夫人同定国公一样,都眼眶泛红,起先还不太好意思去看江阮,后来忍不住盯着江阮的脸仔细的瞧着,这是她女儿啊,终于回来了。   江阮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招了花琰进来给定国公夫人瞧病,自己起身站在了一旁。   定国公夫人并没有什么大病,花琰给她开了药方,便让下人拿着方子抓药去了。   江阮看到定国公夫人膝上的那些小衣裳有些好奇,“这是?”   “这是你小时候穿的小衣裳,我一直都收着,前几日见了公主,见公主身形与娘娘小时候差不多,想着改一下给小公主穿,也算是个特别的意义吧。”定国公夫人一脸慈爱。   江阮将那小衣裳拿在手中,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可是那小衣裳还像是新的一般,柔软舒适,一看便是极好的料子。   “若娘娘不喜欢,我便不做了。”定国公夫人忙道。   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江阮心里会介意。   江阮笑了笑,“母亲尽管做便好,我想长乐会喜欢的,长乐跟着花琰住在祁王府里,也没什么长辈照顾,还要母亲多多费心。”   “那是自然...”定国公夫人后知后觉,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娘娘唤我什么?”   江阮看到定国公夫人苍白着的一张脸,心里也生了些难受。   “你不...怪我们了?”定国公夫人泪眼朦胧,手握的紧紧的,指甲陷入了手背里。   室内有一瞬间的沉默,就在定国公夫人以为江阮不会回答她的时候,江阮开口了,“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即便我身在鲁国公府,可是真的算下来,这些年一直是你们在庇护我。”   定国公夫人听到她这一番话,泣不成声,“是爹娘不好,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是爹娘不好...”   江阮走到床边坐下,亲手用丝帕给她擦拭脸上的泪水,柔和了嗓音,“母亲,一切都好了。”   这一句话,跨越了离别之苦,跨越了时间的隔阂,温暖了那些支离破碎的心,虽不能立刻好转,却也在慢慢愈合。   定国公夫人哽咽着点头,别开脸擦了擦眼泪,“是,一切都好了。”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在门口听了半天墙角的人大步走了进来,“夫人,你看我这般样子如何?”   定国公夫人与江阮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中年男子,玉冠束发,丰神俊朗,腰板笔直,虽已不再年轻,却依旧能看得出年轻时的样貌定是冠绝帝京的。   “老爷?”定国公夫人惊讶,“你胡子呢?”   定国公哼了一声,“刮了。”   “刮了?”定国公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要知道那胡子等同于她家老爷的命,为了遮掩自己过于俊俏的相貌,他家老爷对那胡子可是视若珍宝啊。   定国公轻咳几声,转开头去,不说话。   他家女儿是皇后,他怎么可以不顾自己的形象而丢了皇后的脸呢。   他的想法不要说江阮无法理解,就连定国公夫人都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只当自家老爷又发疯了。   管家站在一旁,视线在定国公脸上转了一圈,又悄悄打量了一番江阮,不由开口,“老奴先前便觉着皇后娘娘看起来有些面善,此时看来,娘娘的眉眼倒是与老爷有几分相像。”   定国公倏地瞪大了眼,“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定国公夫人先前不觉,管家说起来,她细细看了一番,还真是如此,她家老爷生的眉清目秀,若没有这层关系,也许无人会往这上面想,但是知晓了后,便觉还真的有几分相像。   “但是...”管家又道,“老爷这些年胖了不少,面目有些变了,要真说起来,娘娘倒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老爷。”   胖了?定国公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看江阮的脸,若有所思。   定国公夫人也是恍然大悟,“这就对了,为何我总觉得你熟悉,这样想来,倒真是有几分老爷年轻时候的影子。”她现在能回想起的也只有初见定国公时的惊艳之感,时间太过久远,她家老爷变化太大,她还真记不起那时他长得何般样貌了,以至于第一次见江阮,只觉面善,却愣是想不起在哪里瞧见过。   听大家这么说,定国公高兴坏了,兴冲冲的跑了出去,不见了人影。   定国公夫人忙道,“娘娘不要介意,我们家老爷就是如此,随性而为惯了。”   江阮笑着摇了摇头。   定国公夫人起身下床,“娘娘既然来了,便留下用膳吧,我去做饭。”   “母亲还病着,就不要再操劳了。”江阮忙制止她。   定国公夫人却执拗的下了床,“娘娘能来,我已是万般高兴,哪里还有什么病,我想亲手为娘娘做一顿饭,还望娘娘莫要阻止。”   定国公夫人执意要做,江阮无法阻止,只好由她去了。   小花园里,定国公扯着花琰的袖子不撒手,“花神医,快,给老夫来点儿吃了能够瘦身的药。”   “吃了能够瘦身的药?”花琰瞪大眼睛看着定国公,“老国公,你是不是有些神志不清啊?”这人突然把胡子给剃了,现在又要瘦身?   “你才神志不清呢。”定国公一个巴掌拍在花琰肩膀上,差点儿把花琰拍到地上去。   花琰呲牙咧嘴,“哪有什么瘦身的药,有泻药,您要不要?”   定国公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要,要,要。”   花琰不过顺口一说,岂能真的给定国公开泻药,但定国公却当了真,一直缠着花琰,就在两人纠缠不休时,侍卫前来禀报,说皇上来了。   定国公前去接驾,花琰终于松了一口气,撒丫子蹿了,就怕定国公给他来一个回马枪,要知道这定国公虽是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但这性格委实...难缠。   江阮没料到祁烨会来,所以见到祁烨出现在厨房里时,惊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祁烨扬眉,“皇后离宫,迟迟不回,朕是特地来抓人的。”   江阮轻笑一声,“我看先生是特地来找饭吃的吧。”   她与定国公夫妇虽是血缘至亲,可是刚刚相认,心里到底是有些紧张的,而祁烨的到来,让她心里安稳了下来。   定国公夫人见到江阮后,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做了整整一大桌饭菜。   叶舟逸从宫里当值出来,回到家里,看到帝后都在自己家,只觉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自己难不成还在宫里没有出来?   饭桌上,江阮站起身,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给定国公夫妇敬了一杯酒,唤了一声‘父亲’‘母亲’。   定国公夫妇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悲伤的,但是面上都忍住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叶舟逸悄悄低头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水。   他的娘亲是一个巾帼女子,向来爽朗英气,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每年都要大病一场,每每抱着阿姐穿过的衣裳泪流不止。   而他爹,在外是个英武豪气的大将军,回到家却只能自己躲在书房里偷偷哭泣。   这些年,他们定国公府表面上安稳和谐,可是只有自家人知道,这些年他们过得有多苦。   祁烨见大家都是深有感触的样子,饭桌上也有些寂静,于是开口打破这份沉默,“朕有些好奇,我家娘子小时候叫什么名字?当年朕抱她时,只记得母亲唤她小不点儿,倒不记得说过她的名字了。”   桌上的人都看向了定国公夫妇,大家还真是挺好奇的。   定国公夫人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不知该如何开口,反倒是定国公一脸兴奋,“娘娘...”   “父亲日后唤我阿阮便好。”江阮插言。   “好,好,阿阮。”定国公美滋滋,“你的名字可是我取的呢,既响亮又好听,还好记。”   众人期盼的看着定国公。   “叶-铃-铛。”定国公一拍桌子,一脸喜色,“是不是很好听?”   饭桌上陷入短暂的沉寂,片刻后,花琰拍着桌子狂笑不止,“叶铃铛,叶铃铛,当真是与众不同,与众不同,哈哈哈哈哈哈哈......”   定国公脸色一黑,“怎么了?铃铛不好听吗?这铃铛可是救命之物。”定国公说着话,竟是从怀里掏出一对铜铃铛,“你看看,当年我被压在大雪之下,多亏了这两只铃铛,我家夫人听到铃铛声,才把我救了出来,这可是救命,也是定情的铃铛啊,寓意多么好。”   花琰感觉到祁烨压迫性的视线,堪堪忍住笑,肩膀一耸一耸的,憋得十分辛苦。   叶舟逸看江阮的神色,摸摸头,“阿姐你不要觉得尴尬,我小时候叫叶叮铛,你还好,起码叫了个铃铛的名字,我叫的是铃铛的声...”叶舟逸一脸的一言难尽。   “是啊,是啊,阿阮,你别在意。”定国公夫人忙解释,“舟逸这个名字还是我以死相逼,才改了的...”   定国公夫人桌下的手狠狠拧了一把定国公,定国公不服气了,横眉怒目,“干嘛打我,铃铛叮铛多好听的名字,你非要改个什么舟逸,我还安逸呢...”   江阮忍不住笑出声,桌上的气氛顿时缓和了。   祁烨一直没出声,眼睛一直看着定国公手里的铃铛,突然开口,“父亲这铃铛借我几天吧。”   “借你几天?”定国公有些不情愿,定国公夫人一把抢过去,递到祁烨手中,“陛下尽管拿去。”   祁烨接过那铃铛,摇了两下,那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祁烨忍不住勾唇笑,侧身在江阮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朕的小铃铛。”   江阮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个透,桌下的手捏了一把祁烨的腰,祁烨喉间溢出些笑声。   定国公一直紧紧盯着祁烨手中的铃铛,嘴中小声嘀咕,“堂堂一个皇帝,竟然强抢我的铃铛,倒也是没皮没脸了。”   定国公夫人忍无可忍,桌下的脚狠狠的踩了他一脚,定国公不为所动,重重哼了一声。 第98章   鲁国公府内,江瀚海进了鲁国公的卧房,看到鲁国公躺在那里,眼睛直直的看着床帏,毫无生气。   “父亲。”江瀚海跪在他身边,“父亲,都是儿子的错。”皇上那两道赐婚的圣旨,意图很明显,这是要对他鲁国公府动手了,这是要逼死他啊。   鲁国公努力的偏头看他,眸子中含着些热泪,“瀚海啊,为父不能让鲁国公府在为父手里没落,皇后娘娘还是善良的,只要你到皇上面前认下所有罪责,求得皇后娘娘原谅,咱们国公府还是有生路的。”   江瀚海抬头看着鲁国公,有些不可置信,“父亲这是要打算舍弃儿子?”   鲁国公抬起手,整个手不住的颤抖着,“为父死后,这爵位便由你二弟承袭了吧,你我父子一道走,路上也好有个伴。”想要保住江瀚海已是不可能,如今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不能让整个鲁国公府都为他陪葬。   “不,父亲,还有另一条路。”江瀚海激动的站起来,“皇帝不是逼咱们吗?他以为咱们是他手心里的玩物,无路如何都翻不出去,可是父亲,咱们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鲁国公眉头皱起来,“这...这是,何意?”   江瀚海俯下身在鲁国公耳边说了几句,鲁国公剧烈的咳嗽起来,手指着他,“不,不可以,不可以...”   “父亲,这是唯一的活路了,咱们没有的选择了。”江瀚海握住他的手,眼睛里泛着红光,“只有这样,咱们鲁国公府才能走上以前的荣耀。”   鲁国公眼睛凸起,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无力,只嘴巴一张一合,“让,让你,你二弟进来,让你二弟进来...”   江瀚海松开他的手,后退几步,脸上变得冷冽起来。   鲁国公对他伸手,“叫...叫你...二...二...”   江瀚海就那么看着鲁国公挣扎,脸上毫无波动,嘴里低喃,“父亲,您别怪我。”   鲁国公直直看着他,浑浊的眼睛渐渐涣散,伸直的手扑通一声落在被褥上,陷入了昏迷。   *   自定国公府出来,天色已经暗了,路上行人却并没有渐少,反而日渐喧嚣。   祁烨屏退了侍卫,只带几个暗卫,让马车从护城河旁行过,只见河上灯火辉明,画舫小船,琴声笛声,还有歌女悠扬的小曲儿,一片和乐。   江阮自马车内望出去,心生感慨,虽然祁烨方登基不到一年,但却明显看出了政绩,以往时,天一攃黑,大家便闭门不出,哪有此时歌舞升平的景象。   祁烨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轻轻道,“这是因为长乐军还在帝京中。”   长乐军向来是大渝的主心骨,有长乐军在,他们的心里便有了依靠。   马车从闹市中经过,路过沉锦的将军府,江阮轻叹一口气,“好久没有二哥的消息了,他与杨家小姐方重逢,却又分开,杨家小姐心里定是不好受的。”   祁烨修长的手指敲着江阮的手背,江阮知道那是他思考问题惯有的动作,只听祁烨道,“快了,很快便会有二哥的消息了。”   江阮心中泛起一抹疑惑,祁烨的话太过笃定,让她有些错觉,就像他知道何时二哥会来消息一般。   江阮还想说什么,却只见府中杨玖姌带着丫鬟走了出来,将军府的管家恭敬的将她送了出来。   杨玖姌并没有看到帝后,坐上马车离开了将军府。   帝后的马车也随后离开,但见方向却并不是回宫的方向,江阮看向祁烨,“咱们这是去哪儿?”   祁烨嘴角微勾,“到了你便知道了。”说着,向江阮晃了晃手中的铃铛。   江阮脸上一红,扭开头不去看他,祁烨往她身边蹭了蹭,顺便在她唇上偷了个吻。   到了地方,祁烨亲手扶着江阮下了马车,此时江阮才发现,祁烨带她来的这个地方是废太子的府邸。   侍卫开了门,帝后二人走进去,只见府中无比寂静,好多院落都没有掌灯,散发着萧条孤寂之感。   有太监进去通报了,出来迎接帝后的却只有江静娴一人,并不见废太子。   “臣妾参见陛下皇后娘娘,二皇子他正在后院饮酒,有些醉了,所以不能出来见驾,还望陛下恕罪。”   江静娴这些时日一直来往宫里给江阮与太皇太后请安,倒是学的越发乖了。   祁烨要江阮在前厅等他,自己则去了后院。   后院内,废太子正半靠在凉亭里饮着酒,醉生梦死,见到祁烨,嘴角嘲讽的扯了扯,“呦,皇帝陛下是来看看失败者的下场吗?”   祁烨撩袍在他对面坐下,离开了江阮的祁烨,脸上向来没有太多的表情,看着废太子的眼神像是看一个冰冷的物件。   “二皇子这种日子过得可还舒心?”祁烨不答反问。   “呵呵。”废太子仰头喝了一口酒,眼带讽刺,“怎么,你今日前来太子府,为的就是与我闲话家常?”   祁烨懒懒的看他一眼,转而看向亭外的池水,拿起栏杆上的鱼食扔了些下去,池中的锦鲤争先恐后的游过来争抢。   废太子也看到了那些为了鱼食而奋力抢夺的鱼,冷笑两声,“成者王侯败者寇,输了便是输了,不劳烦皇上日日提防,若皇上不放心,大可将我杀了便可。”   祁烨转眸看他,眸子中带着些杀意,“你当真以为朕没想过杀了你?”   “哈哈哈...”废太子仰头大笑,半晌才停下来,“你这皇位本就做的不光明,若连兄长都不放过,这英明的名声怕是就毁了吧,失天下先失民心,皇上怕是也不敢的吧?”   废太子挑衅的看着他,眼中带着不屑。   祁烨的性子岂是因着旁人一两句话便能挑动的,他站起身,背对废太子而立,抚着手上的碧玉扳指,眉目不动,“二皇子可知朕最喜欢的生活是般模样的?”   祁烨不等废太子说话,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一亩良田,一方池塘,一处茅屋,一个红颜,吹笛弄萧,下棋品茶,日出而作,日暮而息,闲暇时,好友几个,共饮一壶酒。”   废太子嗤笑两声,“说的如此好听,还不是为了这个皇位争得头破血流。”   祁烨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世上之事,最美妙的莫过于随心而为,可是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祁烨自嘲的笑了笑,“有些时候,你并不想走这条路,可是有无数人在后面推着你,不得不走,于朕是这般,于你也是这般。”   “我?”废太子哼笑一声,“我现在被你幽禁在这里,混过一日算一日,不知哪一日,你一个心情不好我的命也就到头了,还有什么路可走。”   “是吗?”祁烨转身,微微倾身,幽深的眸子盯着他,“你不想走,可是有人在为你走。”   “你什么意思?”废太子脸色一变,身体僵硬起来。   祁烨直起身,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朕当年为了身在冷宫的母后,为了那些因为朕失了性命的忠仆,为了皇兄,为了义父,而如今二皇子呢,二皇子莫不是忘了,宫里你的母后还被关在冷宫里,太皇太后心中尚不承认我这个皇帝,多少前太子党都在蠢蠢欲动,二皇子不会以为朕会傻到相信你心无旁骛,只想着每日饮酒作乐吧?”   废太子握着酒壶的手倏地握紧,半天才涩然开口,“我有自知之明,也从未想过要翻身,只要皇帝好好善待母后和太皇太后,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是吗?”祁烨嘴角微勾,但笑意却不达眼底,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冷意,“善待你的母后?那当年因着你母后死去的我的皇兄,还有那些无辜的侍卫奶娘,就这么算了吗?”   废太子嘴唇动了几下,“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要了我母后的命?还是想要了我的命?”   祁烨抬手轻轻推了推栏杆上的鱼食,整个瓶罐打翻在池中,引得池子中的鱼骚乱不止。   祁烨面无表情的转身,大步离去。   废太子站在那里,双手攥紧,这大半年以来,他日日颓废,日日淫乐,也想着就这般自生自灭的过完这一生吧,可是这个皇帝却并不这么想,也是,若换做他做了皇帝,也是要赶尽杀绝的,既然退已是死路,不若前进一步,争上一争。   *   前厅内,江静娴低眉敛首的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这大半年以来,皇上虽然幽禁了废太子,却允许江静娴自由出入废太子府,还需进宫去请安,所以,不过这短短的几个月,江静娴便看清了人情冷暖。   以往将她捧在天上的人,此刻却将她踩在了鞋底下,所以她也越发知道收敛了。   只是面对江阮,她心中永远是无法真正的平静的。   “当日皇后娘娘穿着婚服自鲁国公府抬出去与林家三公子成婚,可有想到自己有一日会成为后宫之主?”江静娴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江阮抬眸看她一眼,江静娴瘦了许多,下巴尖了起来,显得那双眼睛越发明显,于是她极力想要隐藏的那些不甘也从她的双眼中泄露了出来。   江阮不答反问,“当日因着二皇子为本宫簪了一支梅花,便怨恨本宫至今的大姐姐,可有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落得如此下场?”   江静娴自嘲的笑了,语气倒还是平静的,“还真是没想到,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江阮眯了眯眼睛,端起桌上的茶盏拨弄了一下杯盖,没喝又放了回去,“也许是梦一场吧,希望醒来时,大姐姐不会觉得失望。”   “自然不会。”江静娴背脊挺直,端庄的坐在那里,语气咄咄。   江阮看她那般模样,募得便想起了那日的赏梅宴,江静娴也是这般坐在那里,背脊挺直,高傲的扬着她的头,睥睨着所有的人,而当时的太子却目不斜视的走过她身边,连看她一眼都没有。   江阮犹记得当时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那抹悲伤,难堪,还有倔强。   那个时候,她对江静娴其实是有些同情的,到了现在,江阮看着她,心里的感觉一如当年,无论到了何时,江静娴都保持着她的高傲与自尊,不肯妥协。   祁烨从后院走过来,对着江阮伸出手,“阿阮,咱们回宫吧。”   江阮将手放在他的手里,顺着他的力道起身,走前,江阮回身,又看了一眼江静娴,“那,大姐姐,后会有期。”后会怕是再也没有期了,这皇权中心的较量,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恭送陛下,皇后娘娘。”江静娴看着帝后相携离去的身影,不知为何,眸子里染上一抹湿意,双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回宫的马车上,祁烨头靠在江阮的肩膀上闭目养神,面上有些疲惫的样子。   江阮抬手给他揉着额头,轻声道,“先生,废太子有反心?”她有些想不通祁烨为何要来见废太子。   祁烨闭着眼睛,声音有些阴狠,“不管他有没有反心,朕都得要他有。”   江阮的手一顿,脑中思绪翻涌,一些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慢慢连成一条线,心不由跳的有些快了。   祁烨不用她猜测,便开了口,“他若没有反心,朕就不能杀他,可是,他必须死。”   江阮沉默了一会儿,按在他额上的手继续为他按揉着,没有说话。   为何他一直放着鲁国公府不动,因为废太子需要依靠鲁国公府,为何太皇太后一直要江静云嫁给皇上,因为只有鲁国公府有了权势,废太子才能东山再起。   而现在,鲁国公病重,江瀚海心中怕是已经忐忑至极,而太皇太后在宫里已经翻不起浪花,他们若想活,只有一条路能走。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祁烨为废太子铺就的一条不归路罢了。   微风吹过,撩起了车帘,江阮伸手挡在祁烨的脸上,为他挡住那夜晚带着凉意的风。   祁烨顺势躺在江阮腿上,翻了个身,搂住她的腰,将自己的头埋入了她的怀中,嘶哑着开口,“阿阮,我走着走着,便把自己走成了我最厌恶的模样。”   江阮抚着他的发丝,在他耳廓上亲了亲,轻声道,“先生,无论这前路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不离不弃。” 第99章   鲁国公病重,昏迷不醒,皇上下了旨,让江静云与江静柳即刻完婚,为鲁国公冲喜。   于是一切从简,四月下旬,江静云与江静柳同一天完成了婚事。   江静云自鲁国公府出嫁,而江静柳则是从宫里嫁出,陛下特赐恩旨让江静柳以皇家公主的规制出嫁。   大婚那日,江阮亲手为江静柳梳妆打扮,看着铜镜中那犹带着稚气的小脸,江阮眼眶有些湿润,“我们家静柳也到了能够嫁人的年龄了。”娘亲看到,心中必也是欢喜的。   江静柳刚刚及笄没几日,很多事情尚不懂,即便这几日嬷嬷给她说了好多男女之间的事情,在她心中,与叶舟逸成婚,也不过是有了一个可以与她可以日日夜夜在一起玩耍的玩伴而已。   所以此时的江静柳内心宛若稚子,清澈透明。   在江静柳对着王氏的灵位磕过头后,江阮将从鲁国公府带回来的王氏的灵位包起来让江静柳带走了,她想,娘亲的在天之灵,还是希望能够日日见到静柳的吧。   鲁国公府的送嫁队伍与叶舟逸迎亲的队伍在街上遇到,鲁国公府到底是比不上从前,又加之与江静柳同一日成婚,江静柳是公主规制,而江静云不过是江府的一个庶出小姐,所以这排场上高下立见。   围观百姓也不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江静云掀了盖头的一角,悄悄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叶舟逸穿着一身大红衣袍坐在高头骏马上,俊雅非凡。   花轿内的江静柳只觉无聊,掀了盖头,撩开车帘往外看去,周围的百姓看到新娘子露了头,顿时热闹起来,都对她招手呐喊。   一旁的嬷嬷见状,吓得腿都软了,“姑奶奶啊,这盖头是要给新郎官掀的,你怎么可以自己掀开呢,不能让旁人看到你的脸的,快盖上,盖上。”   江静柳撅嘴,“为何不可,阿姐说女人这辈子最漂亮的时刻便是成婚时的模样了,既然这般漂亮,为何不让旁人看?只有新郎官能看岂不是可惜了?”   嬷嬷正无可奈何的时候,一好听的嗓音响起,“说得好。”   江静柳探头,只见叶舟逸驱马过来,对她伸手,“坐轿子有什么意思,要不要骑马?”   “好啊。”江静柳顿时起了兴趣,撩开车帘站在了马车上。   “不可啊,这是不合规矩的,公子,不可啊...”嬷嬷惊得声音都尖细了,她们向来知道定国公的公子离经叛道,却从来不知他竟胡闹到了如此地步。   江静柳见叶舟逸淡笑的对她伸着手,哪还管旁人说什么,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中,叶舟逸一个用力,江静柳便坐在了他身前。   叶舟逸笑了笑,伸手将江静柳头上的盖头扔了出去,那大红的绣着鸳鸯的盖头随风飞舞飘落在了护城河内,顺水而下。   叶舟逸双腿一夹马腹,那马匹便跑了起来,前方开道的兵士慌忙让路,那马驮着二人瞬间没了踪影。   眼见着新郎官带着新嫁娘骑马跑了,众人都愣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榕桓驱马上前,“还愣着做什么,吹起来,敲起来。”   那些乐手回过神来,忙敲打起来,街市上又恢复了敲锣打鼓的热闹气氛。   江静云看着骑在马上奔驰而去的两人,放下了帘子。   江静云生在鲁国公府,跋扈了十多年,江静柳不过是个歌姬生的女儿,她虽从未为难过江静柳,但心里还是有优越感的,毕竟她的娘亲是大家小姐,她的心里一直认为她比江静柳高贵。   可是,今日她同江静柳一同出嫁,江静柳嫁的是赫赫威名的定国公的公子,而自己却...   江静云抿了一下唇,只觉心里苦涩难言。   帝后今日都来了定国公府,这对定国公府而言是莫大的殊荣,曾经,鲁国公府的风头无人能敌,而现在,这帝京中,没有人的风头能够敌过定国公府。   对于那些官员来说,同一日有婚宴的鲁国公府与定国公府,该去哪一家,连思考都免去了。   就在定国公府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时,祁烨却带着几个幽云骑去了城门之上。   “主子,废太子在江瀚海的协助下,藏在江静云的马车上出了城。”   看着远去的江静云出嫁的马车,负手而立的人眸子微微眯了眯。   *   冲喜一说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大婚后没几日,鲁国公便过世了,理所当然的,江瀚海承袭了鲁国公的爵位。   对此,皇帝并没有说什么,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下去。   五月中旬,边境传来了消息,玄蜀国骚扰边境,起了战事,而在一次双方激战中,沉锦率领的长乐军寡不敌众,被围困在燕山,后来好不容易突围而出,沉锦却受了重伤。   这消息半个多月以前往帝京传送的,传到祁烨手上已是事发之后快要二十多天了,此时沉锦生死未明。   此消息一传回帝京,整个朝堂都惶恐了,边境战事这些年一直未停过,沉锦又是主将,他若出了什么事情,玄蜀国那边可能在大渝内忧外乱之时趁虚而入。   这几日祁烨都在崇华殿与众大臣商议此事,气氛一度十分紧张。   杨玖姌请旨入宫,来向江阮打听消息,可是边境与帝京相隔这么远,就连祁烨也是鞭长莫及,江阮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杨玖姌坐立不安,不过几日,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江阮无法说什么来安慰她,只能陪她坐着,可是在这个时候,杨玖姌怎么坐得住。   在祁烨抽空回到茗萃宫时,杨玖姌跪求祁烨让她前往边境去找沉锦,祁烨略一沉吟,竟是点头应允了。   祁烨并不止允了杨玖姌前去,还派了榕桓与叶舟逸带领帝京的长乐军前去增援。   翌日,榕桓与叶舟逸便率军出发,随行带了杨玖姌还有花琰,而长乐向来与榕桓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所以此行,榕桓将小公主也一并带去了。   榕桓一行离开后,江阮心中一直十分忐忑,既担忧沉锦,又担忧边境的战事,而祁烨这几日一直待在崇华殿与大臣议事,一连几日不眠不休。   自从江静柳嫁人后,这宫中更加冷清了,江阮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每日亲自去厨房给祁烨做些吃食,祁烨在吃饭上向来挑剔,就连宫里的厨子都不能让他说出一个好字来,可是只要是江阮做的饭菜,他总能吃个干干净净。   前些日子御膳房送来了些螃蟹,江阮用花雕酒做成了醉蟹,放在坛子里闷了,这日刚刚好启封,又做了些点心放在了食盒里,让漓儿送到崇华殿里去。   漓儿拎着食盒来到崇华殿,却并没有见到皇上,只有崔公公在,说皇上与定国公出了宫,应该快要回来了。   漓儿没见到皇上,无法同江阮交代,于是便坐在崇华殿的台阶上,端了一个小碟子出来,捻起那醉蟹吃了起来。   崔公公看她这幅样子,笑了,“这皇后娘娘待漓儿姑娘当真是好啊,无论给陛下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漓儿姑娘准备一份,前几日陛下还在念叨这事儿呢。”   漓儿一边吮吸着那醉蟹,一边嘻嘻笑,“崔公公要不要尝尝,娘娘做的可好吃了。”   崔公公忙摇头,“咱家可不敢。”   这宫里能够比陛下先一步吃到娘娘做的东西的,除了这漓儿姑娘怕没有第二个人了,陛下虽背后里念叨过几句,也只是拈酸吃醋,却也从未把这个当回事儿,这漓儿姑娘是陪着娘娘过过苦日子的,虽说表面上是皇后娘娘的侍女,可是娘娘待她却同待静柳小姐一般亲。   漓儿一边吃着醉蟹一边等着祁烨回宫,吃着吃着,却觉头有些发晕,嘀咕道,“崔公公,吃醉蟹可会喝醉吗?为什么我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的?”   崔公公笑了,“看来这醉蟹里娘娘加的酒有些多,漓儿姑娘又不胜酒力,不若回去歇着吧,等陛下回来了,咱家会告诉陛下的。”   漓儿点点头,“也好,那就麻烦崔公公了。”   漓儿说着站起身,脚下却踉跄了一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然后重重的倒在了石阶上,鼻间流出了鲜血。   崔铨吓坏了,大喊道,“快,快传御医,传御医...” 第100章   江阮接到消息来到崇华殿,便见漓儿躺在偏殿的床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昏迷不醒。   江阮脚下一软,差点儿跌倒在地,被刚刚回宫接到消息的祁烨揽在怀里,“别慌,看御医怎么说。”   那御医诊了半天,满头大汗,最后颤颤巍巍跪倒在祁烨面前,开口道,“回禀陛下,这漓儿姑娘应当是中了毒。”   “何毒,可能解?”   御医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恕老臣无能,老臣看不出漓儿姑娘中了何毒。”   “看不出中了何毒?”祁烨皱起眉头。   “是,这漓儿姑娘的毒十分蹊跷,老臣行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   “可有生命危险?”江阮颤着声问道。   御医一脸为难,“这还要再观察一下,老臣先给姑娘开了解毒的方子,看看效果吧。”   江阮坐在漓儿床前,漓儿呼吸平稳,体温正常,只是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几个御医在一旁嘀嘀咕咕半晌,却丝毫没有找出办法。   “姑娘中毒之前可有吃过什么或者喝过什么?”御医开口问道。   崔公公忙把漓儿吃的醉蟹端过来,“这是漓儿姑娘最后吃过的东西,咱家亲眼看着她吃的,吃完后,漓儿姑娘便口吐鲜血,昏迷不醒了。”   御医将那醉蟹反复测试一番,最后摇头,“这醉蟹中并无毒。”   “可是漓儿日日与本宫待在一起,这些时日她吃过的东西本宫与陛下大都吃过,为何独独漓儿中了毒,而本宫与陛下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呢?”   江阮虽是急躁难安,却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即便有人下毒,可是为何要对漓儿下手呢?害死漓儿对他们有何益处?”   “怕他们冲的不是漓儿,而是主子。”鄞湛冷冷开口。   江阮看向祁烨,祁烨看着那盘醉蟹,若有所思。   “这醉蟹是皇后亲手做的,可有旁人动过?”祁烨突然开口。   “没有。”江阮毫不犹豫的摇头,“这些吃食是要给陛下的,我自是多加小心,即便不是我亲手做的,让漓儿送到崇华殿之前我都是先要验毒的。”   崔铨也点头,“虽然这些吃食是皇后娘娘送来的,不应有所怀疑,但是每道吃食进到陛下嘴中之前,老奴也是会再验一遍的,所以绝无可能在这饭食之中下毒,而又神不知鬼不觉。”   殿内陷入寂静当中,此时不知漓儿中的什么毒,便无法解毒。   祁烨双手负在身后,面色冷峻,花琰此时不在宫中,若等他回来,漓儿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宴琨。”思索不过片刻,祁烨便做了决定,开口唤道。   “属下在。”细听之下,宴琨的声音有一丝的颤抖。   “你带上御医还有漓儿连夜出宫,朕传消息让花琰折返,你们在半路会和,让花琰给漓儿解毒。”这些人若真是冲他来的,这毒性必定阴狠至极,绝不可耽误,好在花琰走的并不远。   “御医,漓儿现在情况如何?能不能坚持?”祁烨问道。   “回陛下的话,漓儿姑娘的脉象很乱,但脉象似乎很温和,此时只是昏迷不醒,想来还有回转的余地。”   “想来?”祁烨冷眸看他们。   这些御医冷汗淋漓,大气不敢出。   “这是什么?”江阮突然惊呼出声,“漓儿身上这是什么?”   众人看过去,只见漓儿脸上沁出些红色汗水,比血液的颜色稍浅一些,看起来却让人心惊。   “娘娘别碰。”御医忙出言提醒。   祁烨上前,将江阮拉到身边,看着床上因着难受而慢慢蜷起的人,眸子越发幽暗。   “主子,属下这就带漓儿出宫。”宴琨上前,扯过一旁的棉被就要将漓儿包裹起来,这些太医都是庸医,连什么毒都看不出来。   “这,莫,莫不是,醉美人的毒?”一个太医突然颤巍巍的开口,一脸惊恐。   众御医互相看了一眼,跪倒在地,呼吸急促。   “醉美人?何为醉美人?”宴琨忍不住开口询问。   “醉美人,臣等也只是在医书中见过,书上记载,中了这种毒的人,身上会泛起血汗,血汗会慢慢的溢出体外,直到整个人干涸为止。”   “医书上可有记载如何解毒?”江阮的指甲深深陷入祁烨的手背上,却浑然不自知。   御医顿了一下,匍匐在地,“回皇后娘娘的话,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江阮步子踉跄一番,倒在祁烨怀中,泪水氤氲了眼眶。   祁烨搂紧她,看着那些御医,“那这毒是下在何处的?漓儿为何会中毒?”   御医摇头,“这毒臣等并未见过,实在是不知漓儿姑娘是如何中毒的。”这些御医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陛下身上的冷意太过明显,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祁烨握紧了江阮的手,这么多御医也比不上一个花琰。   “那,那漓儿可以坚持多久?”江阮颤着声音问道。   “据医书上记载,中毒浅者可以坚持大半个月或者一个月,中毒深者,不过七八天便...”   说话的空档,只见漓儿身上的汗水泛的更重了些,将身下的被褥都染红了,散发出一股清浅的异香。   “陛下,属下带漓儿出宫。”宴琨再也等不下去,红着眼睛道。   祁烨一个‘好’字尚未出口,便被人打断了。   “这毒我可以解。”不知何时在外守卫的墨漾进了偏殿,突然开了口。   殿内众人齐齐看向他,墨漾一贯的脸上冷淡至极,只眼睛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淡淡道,“中了醉美人之毒的人最好不要移动,那样只会加剧她身上血汗的流淌,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属下便能解。”   “墨侍卫,这可是醉美人的毒,天下无人可解,你不是大夫,如何能解?”御医皱眉看他。   墨漾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冷冷道,“只能说明你无知。”   那御医被墨漾堵得说不出话来。   鄞湛与墨漾同时幽云骑里的人,自然对墨漾更了解一些,深知他不是个妄言之人,“三十六弟,你真的可以解这毒?”   墨漾简短道,“是。”   然后便不再说一个字,抽出怀中的短刀毫不犹豫的划开自己的手腕,那血液顺着他白皙的胳膊流淌进了白瓷碗中。   直到那碗中盛满了鲜红的血液,墨漾才停了下来,江阮忙要御医帮他包扎伤口。   “将这血给漓儿饮下,便可止住她的血汗。”放了这么多的血,墨漾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有些虚弱。   墨漾亲自上前,扶起漓儿,将自己的血喂给她喝。   “陛下...”那御医还想说这么,被祁烨摆手制止。   “漓儿身上的这些血汗也有一定的毒性,虽然不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但是你们还是尽量不要碰触的好。”墨漾又加了一句。   漓儿饮下墨漾的血不过片刻,身上的血汗便止了住,看起来身体上的不适也缓和了,又陷入了之前的昏迷之中。   “墨漾...”江阮忍不住开口。   “皇后娘娘放心,只要漓儿姑娘每日饮下我的一碗血,不日便可痊愈。”   “可是,你流这么多的血,对你自身伤害会是很大的。”   “娘娘不必担忧,我心中有数。”   江阮还想说什么,但见墨漾一脸冷淡似是不想多言的模样,便没有再开口。   “三十六弟,既然你知道这是何毒,那漓儿姑娘又是如何中的毒,你可知晓?”鄞湛开口问道。   江阮扶着墨漾在一旁的坐下,墨漾靠在软榻上,视线在祁烨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醉美人之所以被称为醉美人,是因为这种毒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世上有一种花叫美人香,这种花艳丽无比,却无色无味,嗅之可心旷神怡,经常食用甚至可以延年益寿。”   “可是,这种花若遇到了一物,便会成为致命的毒药。”   “何物?”鄞湛忍不住插言。   祁烨眸子微动,薄唇轻启,“可是酒?”   江阮猛地看向了那盘醉蟹,心中倏地一紧。   墨漾点头,“对,便是酒,若人嗅了美人香,然后饮下酒水,便会催动毒性。”   “可是若真是针对主子,这美人香又是下在何处,漓儿又为何会嗅到?”鄞湛不解。   几乎是同时,江阮和崔公公开了口,“香囊。”   两人对视一眼,崔公公快步走出偏殿,进到内殿的书案上拿起桌案上一个精致的香囊递给墨漾,“漓儿姑娘来给陛下送饭食时,陛下不在宫里,漓儿看到桌案上陛下留下的香囊,还拿起来嗅了嗅,说皇后娘娘想着若这香囊没有效应了,要给陛下换些药材。”   江阮只觉浑身发凉,“那香囊是我为陛下亲手缝制的,里面的药材是花琰配制的,是给陛下平日里疲惫时用来提神醒脑的。”这些人是在借她的手置祁烨为死地,想到这些,江阮便觉后脊梁骨都充斥着寒意,不管是漓儿,还是祁烨,对她都是致命的打击。   祁烨握紧她冰凉的手,低喃,“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这种毒防不胜防,当真是歹毒至极。   “难道是花神医从中下毒?也是,花神医医术高超,行走江湖,见识也多,若真是他下的毒,便说的过去了。”一个御医忍不住开口。   一柄短剑向着那御医飞了过去,带着冷冽的杀意,若不是鄞湛反应过来,用剑挡了一下,那短剑偏了一下贴着御医的耳朵划过去,这柄短剑刺入的便是那御医的眉心。   御医捂着流血的耳朵,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扔出短剑的墨漾垂着眸,神情淡漠,但是方才他确实是起了杀心的。 第101章   --   除了那几个御医,并没有人怀疑花琰。   祁烨也只是垂了垂眸,对于墨漾的举动并没有苛责。   “如此想来,这下毒之人应该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了。”鄞湛开口,打破这片寂静。   江阮认同鄞湛的说法,那香囊在自己这里时经手的人比较多,而在祁烨这里除了崔公公和祁烨,还有漓儿,便未有第三个人碰过了。   江阮将自己身边的人细想了一下,却并没有头绪。   鄞湛思索片刻,看向祁烨开口,“主子,既然事到如此,不若...将计就计。”   祁烨眸子微眯,眼中迸发出一股杀意。   掌灯十分,禁军将崇华殿重重围住,禁止任何人入内,太医院的御医全部都被招进了崇华殿,一连三日未出。   早朝停了三日,众官员坐不住了,纷纷入宫请见皇上,但都被皇后以陛下这几日偶感风寒正卧床休息为由给拒绝了。   可是即便防范的再严实,总会有风言风语传出,没几日皇上得了不治之症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皇宫内,太皇太后几次三番的要求进崇华殿见皇帝,都被江阮拦下,太皇太后想要向江阮施压,可是江阮软硬不吃,而皇宫里的这些侍卫只听命于江阮,太皇太后毫无办法。   趁着有太医换班,太皇太后将人招进了自己的宫里,那太医虽被要求不准乱说,却架不住太皇太后的威严,不得已说了‘实话’。   消息既然传到了太皇太后这里,那些祁烨想要他们知道的人便也就都知道了。   以江瀚海为首的众官员跪在崇华殿外要求面见皇上,最后迫不得已,江阮招了杨丞相江瀚海等一些高官贵胄进去面圣。   那些官员在崇华殿待了很长时间才出来,出来后脸色各有不同,没多久,大街小巷便张贴了皇榜,悬赏万两黄金进宫为皇帝诊病,而朝堂之事也全权交托给了杨相。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至漓儿中毒也不过才十天。   这些时日以来,墨漾每日都会放一碗鲜血给漓儿饮用,漓儿身上的血汗越来越少,人也不再是全然昏迷了,偶尔也能清醒起来,但却一直未痊愈,反复难测,而墨漾脸色越来越苍白,看起来十分不好。   江阮越发担忧,看着已经虚弱无力躺在床上的墨漾,轻声道,“墨漾,漓儿的病情看起来好了许多,你日后不要再为她喂血了,花琰也就是这两日便回来了,到时让花琰为漓儿诊治吧。”御医说了,若墨漾再这般下去,会有性命危险的。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我虽心疼漓儿,但一命换一命的事情绝不可以。”江阮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   墨漾闭了闭眼睛,有气无力道,“即便花琰回来也不会有太大用处,这世上能救漓儿的怕是只有我了。”   “娘娘放心,我心中有数,定然不会伤及自身性命的。”   “墨漾,我一直想问,为何只有你的血对漓儿有用?而旁人的血却没有作用?”众人一直都想知道,只是墨漾一直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是以便也没人追问下去。   “因为...”墨漾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恍惚,“因为对醉美人之毒最好的解毒办法便是饮用中过醉美人之毒而痊愈的人。”   江阮有些讶然,“你...也中过醉美人的毒?”   墨漾点头,缓缓道,“醉美人之毒无人能解,只有痊愈之人的血才是解药,所以我的血对漓儿而言,便是最好的解药。”   “可是,你痊愈了。”江阮迟疑道,若真按墨漾说的,那么这便是一个无解之法,可是,墨漾确痊愈了,他的话前后矛盾。   墨漾闭目不言。   墨漾又是那副不想再多说什么的样子,可是任由他这般下去,很可能漓儿治好了,他便没命了。   江阮还是开了口,“墨漾,那治好你的大夫是谁?可以让陛下着人去找他...”   墨漾周身轻颤一下,翻了个身,背对江阮,没有回答她。   江阮轻轻皱了皱眉,她总觉得墨漾隐瞒了什么,可是他都快要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了,还有什么是需要隐瞒的?   晚间时,墨漾来到漓儿的房间,要给她放血,还未等江阮阻止,祁烨已经开了口,“花琰最多三日便可回来,这几日你不要再放血了,等花琰回来再说。”   不需御医多言,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墨漾坚持不了多久了,失血过多,到时候别说花琰了,就是神仙都救不了。   “主子,属下可以坚持,若今日断了,很可能前功尽弃的。”墨漾皱眉。   祁烨挥挥手,毫不犹豫道,“鄞湛,将墨漾待带下去。”御医们虽然并没有见过醉美人的毒,但是这几日他们寻遍医书,也找到许多对醉美人的记载,漓儿此时这般模样,虽不能痊愈,但是却可以拖到花琰回来,可是墨漾却似乎很着急的要治好漓儿。   鄞湛上前,不顾墨漾的挣扎将他带走了。   江阮给漓儿擦着额头上沁出的汗水,白色的绢布上犹带红意,漓儿已经醒了,对江阮虚弱的笑笑,“小姐,漓儿没事儿,你不用担心。”   “漓儿,你一定要坚持到花大夫会来,只要花大夫回来了,你一定好起来的。”江阮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泪水,安慰漓儿。   漓儿甜甜一笑,“小姐,你莫要再让莫哥哥为我放血了,我不想因为我让他也丢了性命。”   “不会的,漓儿,你一定会没事儿的。”江阮看着漓儿再一次昏昏入睡,低喃道。   祁烨站在房门外,听着里面江阮哽咽的声音,双手握的越发的紧,这几日心里的自责快将他压得透不过气来,若不是他大意,若不是他疏忽,今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说到底漓儿是替他中的毒,若漓儿真的出了何事,他该如何面对江阮?   “陛下,这不关您的事儿,您莫要太过自责。”鄞湛跟随祁烨时间最长,自然了解他心中的想法,不由出声安慰。   祁烨没什么表情,冷冷道,“下毒之人还是没有头绪?”   鄞湛点头,“娘娘猜测是她身边人所为,可是这美人香无色无味,只单单这花,并不是毒,所以很难查清,娘娘缝制这香囊,所费时日不少,动过的宫女太监也不在少数,而现在因为陛下的计划,属下们行动有些不便,就怕打草惊蛇,所以还需几日。”   “不过,这些时日陛下安排的消息都已经传了出去,既然醉美人之毒无人能解,这人应该不会有所怀疑,这么好的机会,废太子不会放过的。”   “明日准备车驾,送太后和皇后出宫,对外就称太后与皇后是去寺庙为朕祈福去了。”除了中毒超出他的预计意外,其余的事情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按部就班的走着。   “我不会出宫的。”身后突然传来江阮的声音。   江阮打开房门走了出来,看着他,又说了一遍,“我不会出宫的。”   祁烨皱眉,声音没有往日里的那般温和,反而带着一丝严厉,“不行,你明日必须同母后一同出宫,我早已安排妥当,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漓儿,我向你保证,我会护她周全。”   江阮面色也严肃起来,“皇后若走了,谁来帮陛下阻挡那些要求面圣的官员?”   “朕自有安排。”   “是吗?”江阮目光灼灼得快看着他,“陛下为何要送我走?难道是因为无法庇护我吗?”   祁烨看她似是有些生气了,放软了声音,“阿阮,宫外我很早便安排好了,你和母后去那里是最安全的。”放在以往,他可以信誓旦旦的说他可以护她安好,可是出了这次的事情后,让他有些后怕,若按着以往的安排,她留在宫里不仅不会有事,反而会帮他许多忙,可是此时,在安全与更安全之间,他选择那个更安全的方案。   他心中的想法,江阮岂能不知,她知道他被吓到了,可是她也被吓到了,在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扔下他一个人,独自离去?   对外而言,皇帝现在身患奇症,昏迷不醒,若这中宫连皇后都走了,谁来应付太皇太后,谁来应付那些官员?   “阿阮,我没有在同你商量,这是圣旨。”祁烨正了脸色。   江阮觉得此时与他说再多都是枉费工夫,只执拗的说了两个字,“我不。”   “江-阮。”祁烨一字一句的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气恼。   江阮瞪着他,双目瞬间红了,他从未连名带姓的这般唤过她,初识时他唤她林夫人,唤她二姑娘,成婚后,唤她阿阮,唤她娘子,唤她皇后,从来不曾这般生疏的唤过她。   祁烨说出这两个字后,便后悔了,想着如何缓和气氛,江阮噙着泪,神情淡漠的福身行了一礼,“陛下早些休息吧,臣妾先告退了。”   江阮说完便拎着裙角转身走了,祁烨站在那里半晌,终于忍不住追了出去。   鄞湛拦住他,“主子,您尚在昏迷期,娘娘能出去,您出不去。”   祁烨停下脚步,沉吟片刻,淡淡道,“你明日给皇后下些迷药,送她出宫。”   *   是夜,漓儿的房间内闪进一个人影,那人影有些蹒跚的走到漓儿床榻前,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手腕被一人握住,“你做什么?”   来人偏头看向那人,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你说我来做什么?”   宴琨松开那缠满白布的手腕,皱了眉,“御医都说你不能在失血了,你到底是为何要这般执着?”   墨漾喘了几口气,靠着床边坐在地上,曲起腿撑着身体,冷冷的眸子望着宴琨,“我知道你喜欢她,难不成不想我救她?”   宴琨眸子一缩,被人说中心事有些赧然,但是却并没有回避,“我自然希望她好,可是并不是拿你的命来换...”   宴琨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有些苦涩道,“你对她如此情深意重,宴某佩服之至,但是你要相信花爷,他一定能治好漓儿,等漓儿病好后,我一定真心的祝你们白头偕老。”   宴琨说了这么多,墨漾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变化,手中的匕首转了几圈,横在了漓儿的脖子上。   宴琨一惊,“三十六,你做什么?”   墨漾垂着眸,冷淡至极,“我一定要救活她,若救不了她,我便杀了她,你选吧。”   宴琨实在是无法理解,“三十六,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如此执着?”   墨漾缓缓收回匕首,在自己早已狰狞不堪的胳膊上毫不犹豫的划下一道口子,让那鲜血流入碗中,低喃道,“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想护着我想要护着的人,护着那个善良的像个傻子一样的人。” 第102章   翌日,太后出宫为皇帝祈福,江阮亲自将太后送上马车,看着太后的车驾离去,然后便去了崇华殿。   祁烨看到江阮,脸上带着明显的震惊,“你怎么还在宫里?”   江阮冷笑一声,“陛下觉得皇后不在宫里,还要在哪里?难不成好是要被别人用迷药迷昏,送到寺庙里去吗?”   祁烨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江阮连看他一眼都不看,转身出了前殿。   祁烨看向一旁的鄞湛,语气不怎么好,“朕吩咐你的事你做了吗?”   鄞湛无奈,“主子,皇后娘娘她...太聪明了,她似是料到主子会做些什么,那些饭菜茶水她都是自己亲自动手,还要旁人替她吃过喝过她才用的,属下实在是无法下手。”   祁烨直直看他半天,鄞湛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摸摸脑袋结结巴巴,“属,属下...先告退了。”说着迅速转身飞快的跑了。   祁烨眉头微微蹙起,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   本以为花琰还要三日才能回到宫中,没料到花琰加紧赶路,提前了一天便回了宫。   鄞湛等不急去宫门口迎他,到崇华殿的路上,鄞湛将事情的经过同花琰大致上说了一遍。   花琰虽接到侍卫的报信说漓儿中了毒,其余并不是很清楚具体的情形,听到鄞湛的叙述,不由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莫要胡说,这醉美人之毒早就绝迹了,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还有此毒。”当然是除了他这个神医。   “我何时同你开过玩笑,漓儿中的确实是醉美人之毒,这些时日都是三十六弟在给她喂自己的血,所以才保了一条性命。”   “喂自己的血?”花琰皱眉看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加快了脚步。   崇华殿偏殿的卧房内,漓儿此时是清醒的,虽然脸上看起来并不是很好,但是精神尚好。   花琰一看到她的脸,神色便凝重起来,快步走上前,手搭在了漓儿的脉上。   江阮看到花琰,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花琰回来了,她的心也就定了,所有人都觉得,只要花琰在,世上便没有任何的疑难杂症,这个被大家平日里打趣的庸医,是这个世上真正的无所不能的神医。   殿内无人说话,大家都在紧张的看着花琰,花琰诊了好半天,才疑惑的开口,“你们说这些日子,漓儿一直在饮用小三十六的血?”   “对,墨漾说,中过醉美人之毒且痊愈的人的血便是醉美人最好的解药。”江阮道。   “娘娘的意思是说小三十六中过醉美人的毒且被人治好过?”花琰眼中迸发出一抹奇异的复杂光芒。   “应该是...”江阮有些不确定,“我也是如此问过墨漾,可是墨漾并没有明确回答过我。”   花琰不住的摇着头,小声嘀咕着,“不可能,醉美人之毒无人可解,怎会有人中了毒还完好的活在这世上?”   花琰这般想着,脚下步子已经往外迈去,“小三十六在哪里?带本神医去见他。”   花琰方启步,便正好与从房外走进来的人四目相对。   墨漾被丫鬟扶着,他本是来为漓儿放血的,没料想花琰竟提早了一天回来。   看到花琰,墨漾清亮的眸子不由猛地一缩,身体也忍不住颤了一下。   花琰也看到了墨漾,方才还犹平静的脸瞬间不好看了,墨漾唇瓣惨白,面色发青,脚步虚浮,他是医者,一眼看过去,便知这人命不久矣。   “你们为何要让他放这么多血,不知道这会害死他吗?”花琰平日里一向嘻嘻哈哈,脸上连正经的表情都没出现过几次,更何况此时震怒的样子了。   大殿内的人包括江阮都没有说话,确实是他们没能阻止墨漾。   花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墨漾身边,伸手去握他的手腕,墨漾猛地后退一步,嘶哑着嗓子低声道,“别碰我。”   花琰握了个空,眉头越发蹙了起来,直视着他,话语之中也带上了三分冷厉,“小三十六,本神医知道你向来不待见我,但是事关你的性命,你就不能委屈一下?”   墨漾呼吸有些急促,短促而清冷道,“不能。”然后推开丫鬟,自己蹒跚的要往外走。   花琰急了,伸手去拽他的衣衫,墨漾身体本就虚弱至极,哪受得住他这猛力,踉跄一步,往门框上倒去。   花琰见势不妙,想要扶住墨漾,却受不住墨漾的重量,摔倒在地,而墨漾倒在了他身上。   花琰顾不得自己身体上疼痛,伸手去摸墨漾的脉,这世上竟有人能治好醉美人之毒,他不信。   墨漾好似早就察觉到他的想法,用尽全力将他推开,花琰不想放弃,两人不由缠作一团。   江阮看不过去了,上前扶起墨漾,将墨漾护在身后,“花大夫,墨漾若不想让你给他诊脉,你便不要为难他了,你先给他开个药方,让墨漾好好休养一番吧。”   花琰看着墨漾,墨漾垂着眸,因为身体虚弱又耗费了太多气力,身体忍不住的颤抖着,还出了一脸的冷汗。   花琰也不忍心再逼他,只没好气道,“我是大夫,我不给他诊脉,如何开药方?”   “墨漾是失血过多,花大夫不如先开个补血的方子吧。”   花琰重重哼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一边开药方,一边道,“漓儿的病情此时算是稳住了,醉美人之毒有些棘手,我需要些时日,但是这段日子,小三十六绝不可再为漓儿放血,听明白了吗?”   “好。”江阮扶着墨漾,应了声。   墨漾听到此话却是抬头望向花琰,声音平淡,“神医打算如何医治?”   “我自有我的方法,不需同你多言。”花琰尚生着气,头也不抬的写着字。   “是吗?醉美人之毒无人能解,神医应当是根本便没有解毒之法吧?”   花琰抬头看他,眉目间淡淡的,“谁说醉美人之毒无人能解?他们都是庸医,我是神医,自然有我的办法。”   墨漾轻轻喘了一口气,没有揭穿他的谎话,“神医应当知道,我的血是最好的解毒的办法,漓儿的毒已经解了大半,只要再坚持四五天,这毒便可以完全的解了,这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听到墨漾的话,殿内众人的心都猛地一沉,墨漾的身体根本就已经无法承受了。   花琰与墨漾静静的对视了半天,终于开了口,“本神医今日就告诉你,我一定能够医好她,一定能。”花琰的话说的很用力,似是在给自己的一个笃定的信念。   墨漾垂在身侧的手蜷缩了一下,还想说什么,花琰已经起身,目光是从来没有过的冷淡,“鄞湛,把墨漾给本神医带下去,好好看着,实在不行,就把他绑起来,反正不许他再出现在本神医面前。”   鄞湛看了一眼花琰,又看了一眼墨漾,花琰从来不见他们的名字,向来都是阿大,阿二,今日第一次唤他们的名字。   鄞湛走向墨漾,“三十六弟,回房吧,花爷自然有他的想法,你还是好好养病吧。”   墨漾垂着眸站在那里片刻,终于转身离开。   花琰转身看向江阮,握紧了自己的手,“娘娘,您放心,我一定会解了漓儿的毒的。”那一年他救不了她,同样的事情他绝不会允许发生第二次。   *   祁烨悄悄出了宫,并不在宫中,江阮有些话想问他却无法问,想要讨个主意,可是他人今日又回不来。   夜越发深了,江阮思前想后,终究是放心不下,起身去了墨漾的房间内。   墨漾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床帏上的流苏发呆,桌上放着冷掉的饭菜与汤药。   小丫鬟声音里带着哭腔,“娘娘,无论奴婢们怎么劝,墨侍卫就是一口饭菜不吃,汤药也不喝。”   江阮摆摆手让她们下去,然后走到他身边坐下,轻声道,“你要不要喝些水?”   墨漾一动也不动,眸子似是有些放空,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   江阮给他掩好被角,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一直以为你是对漓儿情深意重,今日看来,并非如此。”   墨漾就那般躺在那里,不言不语。   江阮轻叹一口气,“你不要花琰为你诊脉,是怕他发现你的身份吗?”   终于,墨漾冷淡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痕,微微侧头看向江阮,“娘娘知道我的身份?”   江阮点头,“从我见你的第一面开始便有所怀疑。”她身形虽挺拔,样貌也显俊朗,但是江阮是女子,总归会有些察觉。   后来,她跟在她身边的日子越长,江阮也就越发确定。   更何况,祁烨怎么会放一个男子贴身保护她呢?   “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爱慕漓儿,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的想要救她,而现在我却发现,你对漓儿并没有半点儿爱慕之情,反倒让我有了一种你一心求死的感觉。”   墨漾再一次闭目不言。   江阮等了片刻,就在她以为墨漾不会再开口之时,墨漾说话了。   “娘娘,我有一事相求,希望娘娘能够成全。”   “何事?”不知为何,江阮觉得墨漾整个人都有些不一样了。   屋内又是沉默了片刻,才响起墨漾有些飘忽的声音,“娘娘可知,其实我是一个异族人,我是玄蜀国的人。”   江阮虽有些讶异,却也并没有打断她。   “玄蜀国的皇族有一个秘密的杀手组织,那些杀手养在玄蜀国的一个远离城镇的深山之中,那里山峦隐秘,一般人根本就到不了。”   墨漾用她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叙述着这段关于她的往事。   “而这些杀手从小便被训练的毫无感情,他们只有踩着同伴的尸首才能得以生存,他们存在的意义便是杀人,他们没有自主性,更没有选择,他们唯一要做的便是听从上面的命令,去完成他们的任务。”   “我从小便是在那里长大的,那里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有的只有训练与杀人,遇到他的那一年,我不过十岁,双手却已经站满了鲜血,杀过的同伴和杀过的无辜之人,不胜枚举。”   墨漾的声音毫无波澜,但说出的话却让江阮觉得既心惊又心痛。   “山谷里的寒潭里长了几株美人香,那花长在冰冷的寒水里,却开得异常艳丽,从我记事起,脑中便一直牢牢记得,我们这些人是不可以饮酒的,虽不知为何,但杀手最重要的便是听从命令,绝不可违逆。”   “可是越是不解,也便越容易激发人的好奇心,不知是谁,发现了这美人香的秘密,偷偷给主上的饭食中加了酒,于是我们的主上便中了醉美人的毒,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还有这种毒。”   许是说话的时间有些长,墨漾的声音听起来越发虚弱,可是她好似并不像停下来,“那时的他已经有了名声,所以,他便被抓进了深山来为主上解毒。”   “我们不知这毒,可是主上却是知晓的,醉美人之毒,无人可解,不要说解药,便是见过中醉美人之毒的大夫都没有几个,所以他若想活,便需要有一个为他试药的人。”   江阮双手攥在一起,眼中无法抑制的浮上一丝悲悯,她已经猜到了。   “于是我便被强行下了醉美人之毒,成了那个试药之人。”   以前刻意压低的嗓音,今日没有任何伪装,听起来带着些女子的清婉,这般痛苦的过往,墨漾说起来却带上了一些柔软与缱绻,仿佛那并不是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而是让人想忘也忘不掉的美好。   那时的他不过十七八岁,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袍,面目白皙,眼神清凛,干净的仿佛天上洁白的云朵。 第103章   “娘娘,您见过这世上最良善的人吗?”墨漾的眼中氤氲了些怅惘与迷茫。   从她记事起,她便很少出山,能够有机会出去,便是接到了任务,那时候的她,不过十岁,所以出去的机会并不是很多。   可是出去与不出去又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换一个地方杀人而已。   所以除了山中那些随时可能要了她命的同伴,她从未接触过旁的活着的人。   他是第一个。   他的眼睛同山中的人不一样,笑起来弯弯的,里面带着她看不懂的东西,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原来那叫做温柔。   为了解她的毒,他在美人香的花瓣里养了一只蛊虫,然后自己将那蛊虫吞下,让那蛊虫吸食他身体内的血液。   他说他从小食百草,试百毒,只要那蛊虫被他的血液滋养,再把蛊虫引出来,便可为她解毒。   在蛊虫养好之前,他每日都会为她喂一碗他的血,说有蛊虫的血可以缓解她体内的毒性,延续她的生命。   那时的她以为,他救她是因为他逃不掉,无可奈何而为之。   可是后来,他带着她逃走时,她便不解了。   一直到许多年后的今天,她还是不能理解,当初的他为何要带着她离开。   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少年,相反,他会武,又有些小聪明。   既然有人向主上下毒,便是内部不和,只要有耐心,总能找得到机会。   所以,他找到机会逃走了,走时却带上了她。   那时的她因着中毒身体虚弱,而他因着每日的放血,更是体力不支。   那山里,常年下雪,一眼望去,白雪皑皑,千里冰封。   他背着她,在雪地里蹒跚的走着,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他说,他要带她看看外面的尘世,他说人性本善,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样子。   他说凡大医者,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他说他是医者,不问其责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智愚,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他说,生而为人,便应珍惜性命,只要他能救的,绝不会弃之不顾。   他说,这世上最要人命的不是病痛,而是人心。   他说,他想救的,不止是她的病,还有她的心。   她的心从来没有那般的平静过,即便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可是看着那个男子,她的心里便觉得安稳。   *   此时的花琰托着腮看着床上的漓儿,眉眼弯弯,带着笑容。   漓儿此时是清醒的,也对着花琰笑,“花神医,还能看到你,真好。”   花琰抬手拍拍她的脑袋,得意的挑挑眉,“放心,有本神医在,你一定会没事儿的。”   漓儿沉沉睡去,花琰的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变得凝重起来。   宴琨站在一侧,垂着眸,哑着嗓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无需...有负担。”   花琰靠着床坐在地上,长腿曲起,一手敲打着膝盖,自言自语,“我可以的,当年不过只差一步,这次漓儿的毒已经解了大半,我是神医,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   那一年,他虽年幼,可是他的方法定然是没错的,只是为何她还是死了?   中了醉美人之毒的人初期应当是昏迷不醒的,可是当年那个中毒的杀手头领却是清醒的,因为他服用了几粒丹药,那丹药虽不能完全解毒,却能缓解病情,当时他查验过,那丹药便是美人香的蛊虫所制成的。   他为她养了蛊虫,可是为何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到底是错在哪里?   这世上竟还有人能够治好醉美人的毒?到底是谁为小三十六治好的病?   *   “娘娘知道吗,当时的我以为他只是为了救我,却不知他是拿了自己的命来救我。”   墨漾眼角泛起一抹湿润,“每日的血液流失让他失了半条命,而那蛊虫在他体内吸食他的骨血,又让他丢了另外半条命。”   他说,也许最后是她活着,也许是他活着,还有一成的机会两个人都活着。   江阮不由有些伤神,她知道花琰是善良的,只是从未想到那个每日里嬉笑怒骂的人竟善良至此。   “所以,最后你们赌赢了那唯一的一成机会对吗?”江阮声音有些哽咽。   墨漾嘴角不由泛起一抹笑意,这是江阮第一次看她笑,此时的墨漾才真真切切的露出了她柔软的一面。   “没有,我们赌输了。”   虽然此时两个人都好好的活在自己面前,可是江阮的心还是猛地一缩。   “我虽不懂他口中所说的那些什么为医之说,可是我心底的一个声音告诉我,我是一个肮脏不堪的人,而面前这个拼了命要救我的人,是这个世上最纯净,最干净的人,我可以死,而他不可以。”   “他的身体到最后已经太过虚弱,已经无法供给蛊虫,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条,可是他却不肯放弃,于是,趁着有一日他睡着了,我便用我的血将他身体内的蛊虫引了出来。”   江阮的手不由紧紧握了起来。   “只要那蛊虫从他身体里出来了,他便有活的希望,而我赌了最后一把,将那并没有完全发育好的蛊虫吞了下去。”   墨漾微微垂眸,低低道,“结果,我当时便没有了气息。”   *   花琰在墨漾房门前犹犹豫豫,来来回回,不知该进还是不进。   从他当年第一次在三爷的营帐内见到小三十六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了,小三十六从来没对他有过一次好脸,见了他便扭头就走,连一句话都不屑同他说。   这样想来,他还真不知是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花琰在墨漾门前的石阶上坐下,看着天上的圆月,叹了一口气。   当年他醒来时,躺在身边的小姑娘已经没有了气息。   那年的她不过才十岁,她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却已结束,他想尽了办法想要替她延续,却终不可得。   他年少成名,所有人都唤他一声神医,他是高傲的,是志得意满的,他觉得,只要他想,他可以治好所有他想要医治的病人。   可是,原来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半点由不得人,他是神医又如何,终归是无能为力。   那一年,他亲手将她掩埋在那洁白的雪地里。   她不常说话,说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里,她说她从未穿过女孩子家的衣裳。   也只有那时她语气中难得的欣羡才让他觉得她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   她说,她最喜欢的是绿草红花,看起来生机勃勃,让人有想活下去的欲望,所以她想穿最青翠的绿罗裙,扎最红艳的红丝带。   他告诉她,等到她的病好了,他便带她去买。   只是,她终究是没能走出那座山。   于是,他在她的坟前立下重誓,这一生,这繁华尘世,他带着她一起来看,一起来走。   *   “当年我醒来时已经不知过去多久了,我周身滚烫的仿佛在油锅里一般,竟连附在身上的雪都融化了,而那时鄞大哥路过那里恰巧救了我,而自从那时起,我便彻底好了,那毒应当是解了。”   “只是,他却不见了。”   墨漾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江阮忙扶起她,给她喂了些水。   墨漾躺回去后,眼睛看向江阮,“娘娘,他是个傻子,是个痴子,漓儿姑娘的毒,他必是非解不可,他那时最喜欢唠叨的便是他是医者,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花琰想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破釜沉舟的上前敲门,墨漾现在如此虚弱,想来就是想打他也没力气,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治不了一个病秧子了。   手放在门上,还未敲,便听到里面传来的谈话声,不由又放下了手,耳朵贴在了门缝上。   “娘娘...”墨漾的声音里带着哀求,“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身上更是欠下无数性命,本就是该死之人,这么多年了,跟在主子身边,我也并没有学会什么大义,我是自私的,自私的不想他再受到任何的伤害,我想他活着,好好的活着,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的代价...”   花琰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墨漾对漓儿当真是用情至深,为了她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花琰抬头,伸出食指指着天上的月亮,摇头感慨,“你看到了吗,这世上能与本神医的医者之心相媲美的便是这爱情了。”   想了想,花琰又摇了摇头,“也不对,本神医的医者之心是大义,这情爱嘛,太小家子气了,不能相比,不能相比,本神医不可自掉身价,不可自掉身价。” 第104章   突然打开的房门让花琰差一点儿扑进去,扶住房门才堪堪站稳。   江阮后退一步,有些惊讶,“花大夫?”   “啊...”花琰摸摸鼻子,难得有些尴尬。   江阮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墨漾,又看一眼花琰,迟疑道,“你都听见了?”   花琰忙摆手,“本神医不过方过来,什么也没有听到,真的什么也没有听到。”若被小三十六知道他听到了他对漓儿的爱慕,怕是要一刀宰了他吧。   江阮倒是没有怀疑花琰的话,他若真的听到了什么,此时也不应是这种反应了。   “花大夫,我们谈...”江阮话还未说完,这边鄞湛急匆匆跑过来,“花爷,主子受伤了。”   江阮心里猛地一颤,鄞湛看到江阮也在,忙补充道,“只是伤了胳膊,不碍事,娘娘子不要担心。”   江阮和花琰匆忙来到崇华殿,祁烨一身墨黑色劲装,坐在椅子上,看不出有何异样,但是滴落在地上的一摊血红让江阮呼吸一滞。   祁烨没想到江阮也过了来,下意识的往后藏受伤的胳膊,江阮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声音急切,“哪里伤了,让我看看。”   祁烨躲开江阮的手,凉凉的瞥了一眼鄞湛,鄞湛忙别开脸,他也没想到皇后娘娘恰好在那里。   祁烨刻意背过身去让花琰处理伤口,江阮悄悄看了一眼,伤口不大却挺深,是箭伤,看起来有些狰狞。   江阮默默的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只看着花琰为祁烨包扎,祁烨不时看她一眼,但江阮连一次眼神都没给过他。   “三爷,你这是去哪儿了?好久没见你受伤了。”花琰向来是个耐不住寂静的人。   “废太子集结了济州的十万兵士,看来不日便要抵达帝京了。”祁烨淡淡道。   济州军?江阮眉头轻皱。   济州军乃是先皇在世时用来制约太子和蔡相的,祁烨登基后,这济州军的兵权他一直未收回,一则,济州军对先皇忠心耿耿,他要想收回绝不是那么容易的。   二则,这济州军的将领对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并不甘心,一直在寻求机会,而废太子与江瀚海便是他们的机会。   而对于祁烨,这个一举消灭废太子和鲁国公府的机会,他自然是不肯放过的。   “先不说这个了,漓儿的毒你有没有办法解?”祁烨问道。   花琰收起药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我倒是有个想法,但是尚未确定,三爷不必忧心了,本神医定会还给一个健健康康的小姑娘给你们。”   听到这里,江阮忍不住开口,“可会伤害到花大夫的性命?”   祁烨看她一眼,似是不解她为何会有此问。   花琰哈哈大笑,“娘娘的问题倒也好笑,本神医给旁人治病,怎会危机自身性命?”   “可是,我...听...那些御医说,医书上有过记载,有些大夫会为了病人...”江阮纠结着这话该如何说,不由有些磕绊。   花琰向来大大咧咧听不出江阮话中的试探,摆摆手,“有是有,只是漓儿的毒已经解了大半,用不着了,只是我尚有一点儿没有想通,只要想通了,漓儿的毒便不是问题了。”即便他有想过,可是漓儿喝了小三十六那么多血,若中途换成旁人的,怕是不但毒解不了,还会要了她的命。   见花琰说的笃定,没有丝毫的犹豫,江阮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想来,花琰会有两全之法。   花琰出了崇华殿,再一次来到了墨漾的房门前,徘徊犹豫。   这些年他一直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所以一直有研究醉美人之毒,他认为他的方子是对的,可是却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试验过,而此时墨漾是他唯一见过的中过醉美人还活着的人,所以他必须询问一下给墨漾解毒的人是如何做到的,如此他才可以保证他的方子可以有十分的把握来救漓儿。   花琰还在犹豫时,便听到里面传来了扑通的一声巨响,花琰心里一慌,想也没想便推开了房门,跑了进去。   只见墨漾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面无血色,正费力的想要爬起来,而尚未愈合的双臂已经氤氲出了鲜红。   花琰没好气的走上前去搀扶他,“谁让你下床的,不知道自己还病着吗?”   听到花琰的声音,墨漾猛地回头,正好撞在他的怀里。   花琰双手拦住他的腰身,用力将他拽起来,那本就宽松的衣衫被花琰的脚踩住而顺势滑落。   嫣红色的肚兜,白皙的皮肤,还有若隐若现的柔软,不期然的撞进了花琰的眼中。   短暂的沉默后,是一声响彻天际的震惊的大喊,“啊......”   外面的小丫鬟慌忙跑进来,墨漾微微转身,用衣衫裹住自己的身体,冷到道,“出去。”   小丫鬟见花琰在,忙躬身退了出去,并将房门关了起来。   花琰的嘴巴还大张着,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目瞪口呆的指着墨漾,觉得自己怕是眼睛出了问题。   墨漾身形一晃,差点儿再一次摔倒在地,花琰忙扶住他,“你要干嘛,我帮你,你先回床上躺着。”   墨漾冷冷睨了一眼他扶着她胳膊的手,花琰忙松手,双手藏在背后,“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他怕她把他的手给砍了。   墨漾蹒跚的步子走回床上躺下,淡淡道,“我想喝水。”   花琰走到桌边想要给她倒水,想到什么,又走回床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羊脂玉瓶喂到墨漾嘴边,“把这个喝了,对你的身体好。”   墨漾这次难得没有拒绝他,花琰嘴角乐开了花。   喝下去后,墨漾只觉浑身凉丝丝的,喉咙处也带上了一丝甜意,方才的嘶哑干裂都没有了。   花琰至此还是不能相信墨漾是个女的,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突然开口,“小三十六,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   花琰离开后,殿内只剩江阮和祁烨,殿内一片寂静。   良久,无人说话,祁烨终于忍不住起身,走到江阮身旁,低头看她,“你...还在生我的气?”   江阮垂眸不语。   祁烨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抬眸看他,只见江阮眼圈红红的,眼中还噙着泪水。   祁烨慌了手脚,忙笨拙的抬手想要给她擦拭泪水,却扯动了伤口,脸色一白。   江阮忙扶住他,眼泪却不听使唤的滑落眼角,祁烨忙将她楼坐在腿上,轻声安抚着,“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怨我,打我都好...”   江阮怕他伤着自己,按住他的手,抽噎了一声,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却也掩饰不了自己的哽咽。   祁烨此时才方觉她是在替自己担心,用脸蹭了蹭她的耳朵,声音柔和,“是我错了,以后,让你离开的话我再也不说了,无论生还是死,咱们夫妻一同面对可好?”   江阮闻言,倏地抬眸看他,“先生这话可当真?”   祁烨眼见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里那一滴泪水盘桓着,却执着的看着他,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幅模样像极了要不到糖的小孩子。   江阮见他笑了,顿时生了气,挣扎着想要从他身上下来。   祁烨慌忙敛了笑意,一只手用力搂住她的腰身,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自然是当真的,我何从骗过你,是不是?”   江阮仰眸看他一眼,突然伸出了自己的小指,“那,先生,咱们拉钩。”   祁烨眸子一闪,眼中似是带着些挣扎,“拉钩...阿阮,这未免有些孩子气吧?”   江阮二话不说,从他腿上跳下来,转身就走,“陛下不愿便算了,日后便再也不要同我讲话了。”   江阮的手腕被人扯住,伴随着宠溺的却又无可奈何的声音,“好,同你拉钩。”   江阮转身,抓起他的手,将二人的小指勾在一起,一边晃着一边道,“拉钩上吊,一生一世不许变。”   “好,一生一世不许变。”祁烨眸子柔和的看着她。   江阮这几日的气在他晕染着无尽情意的黑眸里烟消云散,一步一步的挪到他身边,小声道,“疼吗?”   祁烨突然抱紧她的腰,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怀里,“疼,阿阮,特别疼。”   江阮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摸摸他的头发,“那要不然臣妾给陛下吹吹?”   江阮本不过是顺口的一个小玩笑,祁烨却当了真,站起身,搂住江阮的腰,“好,那皇后便到床上去给朕吹吹吧。” 第105章   自禁军将崇华殿包围起来后,祁烨已经一个多月未在群臣面前出现,虽有杨相等大臣进殿面过圣,但是陛下久未上朝,自然人心惶惶。   “皇后,哀家要见皇上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太皇太后一大早便来到崇华殿要求见祁烨,江阮站在殿前,对太皇太后躬身行了一礼,“回皇祖母的话,陛下正在休养身体,传旨下来谁都不见。”   “哀家是他的皇祖母,哀家看看自己的孙子,有何不可?你作为皇后,竟敢阻拦哀家,是为不孝。”   太皇太后今日是铁了心的要去见祁烨,抬步就要踏阶而上。   太皇太后身后站了很多官员,他们也想见到皇上,只是摄于之前祁烨的气势,无人敢硬闯而已。   江阮招招手,身后的侍卫迅速围到江阮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太皇太后怒目瞪着她,“怎么,皇后这是要对哀家动武?”   江阮面无表情,毫无畏惧,“本宫奉皇上口谕,若有人胆敢擅闯崇华殿,杀无赦,本宫知道皇祖母对陛下的关心之情,只是皇上的圣旨,本宫不得不从,皇祖母若执意要进殿,莫要怪本宫不敬。”   “你...”太皇太后气急,转身对身后的文武百官道,“皇帝生死未卜,皇后一个深宫妇人却在此阻挠哀家与众位大臣进去探望皇帝,难道不是别有居心?”   太皇太后一番煽动之言,让这些大臣早就蠢蠢欲动的心在此起了波澜,有人上前,“皇后娘娘,陛下久未上朝,臣等实在担心陛下,还望皇后娘娘恩准,让臣等进殿探望陛下。”   “你们这些拦在皇后身前的人,可曾见过陛下,可知道陛下现在如何?你们不要被皇后蒙骗了,说不定是她限制了陛下的行动,让皇上无法见外人,继而把持朝政,你们这些侍卫难道要与皇后同流合污吗?”太皇太后厉声道。   而那些侍卫却目不斜视,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动,也无人言语,无一人后退。   太皇太后见说动不了这些侍卫,气呼呼的转身,“众位大臣看到了吗?这皇宫日后是要成为皇后的宫廷吗?”   众大臣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向了江阮,那眼神之中带着审视。   江阮站在那石阶之上,看着殿下那些各怀心思的大臣,在这一刻,她突然体会到了祁烨坐在高位之上那种曲高和寡的感觉。   江阮缓缓抬步,走到太皇太后身边,轻声道,“皇祖母,祁烨也是您的孙子啊。”   江阮突然而来的一句话,让太皇太后怔了一下,继而道,“自然,皇帝自然是哀家的孙子。”   江阮轻轻叹了一口气,祁烨流落民间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回到这个皇宫,除了他的母后,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待他的,若太皇太后是一个对祁烨带着慈善之意的祖母,祁烨定也会善待于她的,可是,她终究不是。   “太皇太后今日是要逼宫吗?”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看过去,只见定国公一身戎装大步走上前,大刀阔斧的立在殿前,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带着这么多的人在崇华殿外,无视陛下的圣旨,这是意欲何为?”   “定国公带剑入宫又是意欲何为?”太皇太后并不畏惧,反唇相讥。   正在两人怒目相视时,一个士兵急匆匆的跑过来,跪倒在地,“叩见皇后娘娘,属下有紧急军情要面见陛下。”   “什么紧急军情?”定国公上前问道。   那兵士看了一眼定国公有些犹豫,“属下要面见圣上。”   “陛下正在卧床养病,既是紧急军情,道来给本官听,是不是边境处沉锦将军那里出了问题?”   那兵士见不到皇上,也没法再等了,急急道,“回禀老国公,济州军举旗叛变,已经在来帝京的路上了,他们破了江州一路南下,看路程,明日便可抵达。”   “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无人通报?”定国公一脸震惊,“江州都破了,为何朝中没有接到军报?”   众大臣听到此言也是满脸惊讶,顿时都慌了,“济州军怎会叛变,他们来帝京是意欲作何?难不成是要谋权篡位?”   “娘娘,军情紧急,还请娘娘让臣等进去面见皇上。”   众大臣跪倒了一地。   虽有祁烨之前的猜测,给江阮早早吃下了定心丸,可是面对如此多的在朝堂之中尔虞我诈多年的官员,江阮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发虚。   江阮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沉稳,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陛下身体实在不宜过度劳累,此时全权交由定国公大人处理。”   “皇后娘娘...”   江阮转身进了崇华殿,对身后的呼唤充耳不闻。   众官员想要跟进去,却碍于殿前的禁军,无可奈何。   定国公开口,“事关重大,众位大人随本官来,咱们商议一下如何抗敌。”   江阮回到崇华殿,靠在门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祁烨一身白衫,坐在榻上撑着下巴对她微微笑。   江阮就那般靠在门上看着他,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却又升起另一种心忧,“先生,此计可成?”   祁烨直起身体,拿起桌上的卦筒往前一递,“阿阮向来福厚,不若来为为夫抽一签。”   江阮看了他半晌,缓缓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他身前,垂眸看他。   “阿阮可是忘了,为夫算命卜卦之术是很准的。”   “可是先生也说过,卜卦之人无法卜算自己的命运,而我与先生牵扯甚深,所以...”   祁烨收了卦筒,“倒也是,为夫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   江阮在榻前的圆垫上坐下,下巴搁在他的膝盖上,双手枕在头下,轻轻道,“不需卜卦,不需算命,成也好,败也好,我都与先生同在。”祁烨并未同她说过他全盘的计划,可是此时此刻,江阮却也猜了个大概。   只要太皇太后还有废太子存在一天,这个皇位他坐的便永远也不安稳,废太子是名正言顺要继承大统的人,只要他活着一天,便总有人想要利用他做些什么。   只是江阮猜到了祁烨要做的事情,却没有猜到他用的计谋,他竟然如此胆大的放了废太子出去同济州军汇合。   祁烨有些慵懒的靠在那里,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像是在抚摸一只柔顺的猫咪,嘴角噙着餍足的笑容。   *   长乐军早在沉锦前往边境之时,便带走了大半,边境之战,沉锦重伤,皇帝又派了叶舟逸与榕桓领兵前去支援,带走了城中另一半长乐军,而此时这帝京之中唯一有战力的只有定国公手下的两万兵将,再就是保护皇上安危的禁军了。   皇帝久未临朝,早已是人心惶惶,此时废太子领兵前来,有心之人不免又动了歪心思。   鲁国公府的灯更是彻夜未息。   长乐军一走,皇帝便如同折了双翼,只能任人宰割了。   翌日,济州军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而此时的皇帝依旧待在崇华殿内闭门不出,城门上,只有定国公领军挂帅。   太皇太后着人传了消息去鲁国公府,江瀚海看过太皇太后的手书后,彻底松了一口气,对于醉美人的毒他还是信得过的。   醉美人之毒无人能解,即便有花琰在,也不过是早几天晚几天而已。   虽然此时有些过于迫切,有些事情尚未筹谋好,但是情势逼人,不得不提早计划,若等到皇帝对鲁国公府下手,一切便晚了。   一连两日,城门之上战火连天,定国公虽是良将,但到底是兵力不足,两万兵将对阵十万济州军,本就敌众我寡,更何况济州军来势汹汹,若不是城墙敦厚,定国公身经百战,这城池早就破了。   而皇帝病重的消息在军中广为流传,大大的打击了将士们的抵御之心,一时间城中动荡不安。 第106章   夜色下,帝京郊外的山显得空濛而又幽深,在这大山之下,是一个个连绵的营帐,还有数十万刚刚经过一场激战的兵将。   一人着银色盔甲负手站在半山处的凉亭里,望着远方帝京城门上的灯火,眸子深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环绕其中。   “殿下有心事?”同样一身盔甲的济州军主将郭亦通走到他身边,开口问道。   先前的废太子此时的庆王殿下站在那里,浑身掩在夜色之中,声音有些飘渺,“郭将军觉得此战可会赢?”   “自然会赢。”郭亦通斩钉截铁,“殿下才是名正言顺的我大渝的天子,他祁烨不过一个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他继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先帝在天之灵也会保佑殿下的。”   “是吗?”庆王喃喃。   济州军是先皇为了克制蔡相而组建的,济州军只听从于先皇的命令,先皇在世时,长乐军远在边境,又遭先皇忌惮,所以济州军也算是风光无限,而先皇过世,济州军的存在便成了新皇的心头大患,若让他们心甘情愿的降服,也必定备受打压,过惯了风光的日子,他们又岂会受制于人,于是,在他们心里他们不得不反。   可是他们反了,必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由头。   匡扶社稷,扶持明君,废太子便是他们打出的旗号。   只是,这济州军心里有几个人是真正的想要为了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夺回天下呢?   怕是一个也没有吧。   只要他登上皇位,济州军便会恢复以往的荣耀,没有人会去在意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明日一战,一切便可以结束了,咱们十万济州军,难道还比不过定国公手下区区两万兵将?”郭亦通胜券在握,“还有鲁国公,明日一早,鲁国公会带兵逼宫,里应外合之下,大事可成。”   庆王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紧,“你确定吗?”   “自然,属下已经探查清楚,长乐军在边境遇阻,沉锦生死不明,山高水远,这一次任谁也救不了他。”   庆王嘴角忍不住泛起一抹笑容,只是这笑在郭亦通眼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庆王也不知自己为何笑,想那日,他与蔡相也有十足的把握,可是在蔡相面前低眉顺眼十多年的沉锦竟是祁烨的人,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十足十的把握?   只是,他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身边人的忠诚吗?   庆王缓缓开口,“在将军眼里,祁烨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郭亦通冷笑一声,“一个狂妄自大,没有福气之人。”   庆王嘴角抿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带着一抹苦笑,边境蛰伏十几载,与兵将同吃同住,可谓卧薪尝胆,让人闻风丧胆的幽云三十六骑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那个让外族闻之色变的玉面军师,难不成真的是一个狂妄自大,不知好歹的人?   即便他真的狂妄自大,可是他也有狂妄自大的本事。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当日先皇灵柩前,沉锦评价祁烨的那几个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联想到他出逃的前夜,祁烨与他说过的那些话,庆王心中似是有了些猜测,只是不知今日的局势到底是这位皇帝运筹帷幄,还是阴沟里翻船。   可是他没有选择,生在皇家,注定了便是这般命运,退一步毫无生路,进一步,或许还能拼上一拼。   “将军先去处理军务吧,我还想再站一会儿。”   郭亦通看了一眼站在那里有些瘦削的身影,眸子眯了眯,新皇登基后,他不是没有上书表达过自己的忠心,只是这个新皇却对他济州军相当蔑视,时间长了,他便也想通了,这个新皇必是对他们济州军起了杀心,既然如此,便怪不得他了。   这个前太子,性格阴郁,心狠手辣,却也优柔寡断,并不是最好的主子,只是他们若想反,必须借助废太子的身份,说到底,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被逼的走投无路,只能背水一战。   郭亦通离去后,庆王摸出怀里的玉佩放在手间摩挲着,这玉佩他们兄弟几人每人都有一块,是父皇赏给他们几个弟兄的,可是若论最好的那一块还是要数大皇兄的玉佩。   大皇兄的东西在整个宫里都是最好的,因为父皇宠爱他,喜欢他,即便祁烨与大皇兄是同一个母妃,可是父皇还是更喜欢大皇兄,父皇不止一次告诉过他和祁烨,说日后大皇兄是要做皇帝的,他们几个皇子要好好辅佐大皇兄。   按理来说,他应该是羡慕大皇兄的,可是他最羡慕的却是祁烨。   祁烨虽然得不到父皇最大的宠爱,可是大皇兄最宠爱的却是他,父皇赏给大皇兄的东西,大皇兄必然是要祁烨先去挑的,还有父皇最宠爱的璃妃,他们都疼着爱着祁烨,他们一家子总是欢欢笑笑,开开心心。   而他呢,他的母后只会每日里抱着他以泪洗面,告诉他他一定要做上皇位,一定要让璃妃没有好下场。   有很长时间他不明白母后的想法,因为大皇兄对他其实也是很好的,大皇兄也经常送他东西,只是那些都是祁烨挑剩下的不要的,可是他还是很高兴,只要大皇兄乐意带他玩,他便很开心了,他喜欢璃妃娘娘宫里的欢声笑语,也喜欢璃妃娘娘温柔的笑容。   可是母后却并不允许他与他们玩在一起,她要他疏远他们,甚至利用他在大皇兄的饭食中下了毒,当时他并不知晓,后来当大皇兄病了后,他想到那日母后给他的那包白色的要他悄悄撒在大皇兄糕点上的粉末,他才惊觉,是他亲手毒死了大皇兄。   他病了整整一个多月,他好起来时,大皇兄病故,母后说,这是命定的。   他整日里惴惴不安,做梦都会梦见大皇兄笑着对他招手,他从噩梦中惊醒,爬起来去找母后,却看到母后亲手掐死了尚在襁褓之中的四皇子。   再后来,璃妃娘娘因为害死四皇子被关进冷宫,而祁烨也从宫中消失。   母后说,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拦他,他将是大渝国未来的皇帝。   他成了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的人都对他极尽谄媚,对他各种夸耀,他以为他拥有了一切。   可是午夜梦回,他还是会羡慕那个在宫里生活过几年的三皇子,他不喜笑,大皇兄就说各种好笑的事情来逗他,他想要任何的东西,大皇兄便竭尽全力为他寻来,他的母后会坐在远处看着他们兄弟俩笑闹。   那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以为他再也不会见到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可是他还是再一次见到了他。   他以为时至今日,他可以站在祁烨面前,高傲的鄙视他。   可是他又错了,贵为太子又如何,他身边有的不过是些因为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的门客,没有他太子的身份,他们一个都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是他的身边呢,他的身边围绕的是一群可以随时随地为他去死的人。   还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曾经对他这个太子殿下的示好,不屑一顾。   那年冬日的赏梅宴上,那朵嫣红梅花掉落他的酒盏之中,他执起那朵梅花,将它簪在了那个女子的发髻上,本是心血来潮,却也是注意了她许久,这般素布衣袍的女子想来是费尽心思想要吸引他的注意,既然如此,不若借着这个机会打压一下江静娴的气焰。   只是,那个女子从头至尾都不从正眼看过他,当真是冷淡至极。   他倒是起了兴趣,这是女子取悦他时惯用的伎俩,欲拒还迎而已,既然如此,他便等着,等着她等不及主动对他投怀送抱。   这一等,便是很久很久,直到她成了旁人的寡妇。   这一生,他所羡慕的,他所想要的,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哪怕拥有一瞬间,都不曾有过,而那个人,至少曾经拥有过。   庆王看了看手中的玉佩,缓缓收起来,缓缓闭上眼睛,再一次睁开之时恢复了之前的幽冷,生在帝王家,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第107章   翌日天方亮,郭亦通便带兵攻城,城上守卫的士兵已经精疲力竭,而济州军却军心大振,恨不得一鼓作气冲上去将所有兵将斩于刀下。   庆王看着城池上浴血奋战的将士,握着缰绳的手紧紧攥拳,当初他逃出帝京时不是没想过那是祁烨故意放他走的,可是无论是何原因,他定要让祁烨追悔莫及。   祁烨也许安排了所有,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中了这醉美人之毒。   无论花琰当初是真的离开还是障眼之法,等到花琰想出救他的办法时,大局也早已定了。   还有沉锦,无论边境之事是否为真,只要沉锦离开了帝京,他便再也无法回来了。   祁烨以为他只有这十万济州军,可是他忽视了,当初蔡相手中握有长乐军,先皇手中握有济州军,那么他又岂是任人宰割之人,那些由外祖家悄悄养起来的兵士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而此时的皇宫内,江瀚海正带兵与禁军对阵,禁军是皇宫守卫,还分派了一些人去城池之上增援,所以此时不过一千人,与江瀚海的五千兵将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江瀚海仿入无人之境,直逼崇华殿而来。   而崇华殿内的守卫步步后退,渐渐被逼至殿门前。   这番景象像极了当日在先皇灵柩前的形势,只是那时,他尚不知沉锦叛变,以为大权在握,而此时他筹谋这么久,当不可有失。   看着近在眼前的崇华殿,只要杀进去,将那个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一刀砍杀,然后与太子殿下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迎太子殿下入宫,那么他便是股肱之臣,他的女儿便可以坐上皇后之位,他鲁国公府便也可恢复以往的荣耀。   这样想着,他便这般做了,兵将将崇华殿的大门打开,里面一身凤袍的女子端坐于那里,脸上画着姣好的妆容,额间是大红的牡丹花钿,细长的眉眼冷冷的看着他,没有丝毫的感情,甚至带了些让人冷厉的杀意。   这种感觉他在祁烨身上感受过,却不曾想第二次有这种感觉会是在那个曾经喊过自己爹的女子身上。   一切的一切不过瞬间便从眼前掠过,江瀚海丝毫没有停顿,手中的剑往那女子额间刺了过去,花中之王的牡丹,他叶家的女儿不配。   江阮眉目不动,神色不变,只淡淡看着他,看着他被鄞湛拦下,看着他身后突然冲出来的无数穿着粗布衣衫如市井平民打扮的长乐军,还有领军的定国公夫人和叶舟逸。   当日叶舟逸与榕桓领兵出城,那些兵将只不过往外走了几日,做了做样子,便偷偷折返帝京,化整为零,以平民百姓的身份隐于帝京,等的便是这一日。   江阮站起身,看着他,淡淡开口,“今日本宫与鲁国公府的恩怨也当了了。”   江瀚海的眼睛往殿内扫了几眼,那床榻之上干净整洁,并无人躺在那里,所以,那个昏迷数日,身患重病的人呢?   江瀚海脸上的表情变换了几种,有慌乱,有不可置信,有大势已去的惶恐,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选择孤注一掷,做最后一搏。   他不管不顾的冲着这殿内手无缚鸡之力的江阮冲过去。   下一刻,他的胸口被人刺穿,血液喷了出来,立在他身后的女人咬牙切齿,“这么多日子,我恨不得喝你的血挖你的心,今日本夫人便了结了你,可是即便把你挫骨扬灰,也无法解我心头之恨。”   江瀚海瞪大着双眼,举起手中的剑想要做最后的反抗,定国公夫人已经反手抽出那剑再一次插入了他的身体。   江瀚海跪倒在地,口中鲜血不停的喷涌,而面前那个已经几近疯狂的女人一剑一剑的刺入他的身体,他努力看着她的脸,记忆中那个俏皮的带着刁蛮的姑娘与此时这个年过半百脸上生了皱纹的女人,无论如何也无法融合在一起。   *   城池下,杀戮还在继续,再有不过半个时辰,这城门必破无疑,郭亦通的脸上出现了无法掩饰的兴奋。   而城池之上缓缓走出的人影,让庆王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那一身黑袍,负手立在城池之上的男子,让整个战场都有了一刹那的停滞。   郭亦通脸色大变,“他不是中毒了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庆王努力让自己的心神定下来,“无妨,即便他活着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是庆王的心已经乱了,他活着预示着什么,一切还是在他的掌控之中吗?   他的心在此时冷成了一片。   身后尘土四起,在经历了刚刚皇帝突然出现的震惊后,郭亦通眼前一亮,高喊一声,“太子殿下的护卫军来了,大家一鼓作气,攻下城池,将这个杀父弑君的叛贼斩于马下。”   庆王也松了一口气,这些护卫军便是这些年外祖替他培植的军队,他怕沉锦会突然杀个回马枪,所以派他们去阻拦沉锦,以防万一,他们既然回来了,想来是任务已经完成了。   祁烨立在城池之上,看着远处马蹄奔腾,尘土飞扬,嘴角微微勾起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岳父大人,若废太子谋逆造反,顽固不化,不肯受降,死于战乱之中,你觉得诸位大臣乃至天下百姓可还有话说?”   定国公后退一步,躬身行礼,“自然不会,谋逆造反之罪,理应杀无赦。”   直到那些骑马而来的兵将奔至眼前,郭亦通与庆王才察觉到不妥,这哪是得胜归来,分明是丢盔弃甲,逃脱至此的,而他们身后,是不疾不徐,缓缓前来的整齐如一的长乐军。   而骑马领兵走在前头的是传言中身受重伤,生死未卜的沉锦。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面如白玉的小公子,手中抱着一个大红色的襁褓。   庆王呼吸一滞,“怎么会回事儿?沉锦不是受了重伤吗?”   “殿下,咱们的消息出错了。”马上的侍卫从马上翻下来,跪在地上,满脸尘土污垢,声音里带着哭腔,“殿下,此前传言的长乐军在边境被困,损失惨重,实则是玄蜀国大败,只是双方交战在偏远的山林里,玄蜀国几万人全数被歼,消息被封锁,长乐军也一直未从林中走出,所以这消息便...”   沉锦跨坐在马上,远远儿的看着,伸手逗弄了一下榕桓怀中忽闪忽闪眨着大眼睛的女娃,“二叔的乖乖,你爹的锦囊倒还真是派上了用场。”   打不过就跑!   马上跑!!   快跑!!!   几次三番,佯装败退,将敌军引至深山老林,一举歼灭,然后装成玄蜀国的军士大摇大摆的走出来,传递出祁烨想要的消息,然后暗中返回,杀庆王一个措手不及。   沉锦懒懒的挥了挥手,顿时万马奔腾,长乐军的将士杀入战场之中,刀光剑影,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沉锦对长乐伸出手,“来,乖乖,让二叔抱。”   榕桓将孩子交给沉锦,清亮的眸子里染上一抹血色,手中的长枪举起,脚下一踢,那枣红色的良驹便奔腾而行。   沉锦伸手捂住怀中小不点儿的眼睛,大手却被小手给扯了下来,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眼前的腥风血雨,不哭不闹,抱着小手安静的啃着。   沉锦摇头感概,“这倒真是你爹的亲闺女。”   祁烨站在那里望着城下发生的一切,庆王仰头看着城池之上那抹让人心里抖生惧意的身影,嘴角泛起一抹大势已去的苦笑。   一柄银枪包裹着阳光的温度直冲面门而来,他下意识的侧脸,看过去,对方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祁烨转身,缓缓走下城池,淡淡道,“岳父大人,庆王的首级悬挂城门之上半月,警示万民。”   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虽年龄长些,但是论起武来,又岂能与常年在军中历练的榕桓相比。   不过几招,便被打落马下。   榕桓垂眸看着他,银光一闪,那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了下来,眼睛尚睁着,看着城池的方向。   城池之上那抹黑色早已消失不见,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那大渝的旗子笔直的立在那里随风飞扬,屹立不倒。 第108章   不知何时,开始下起雨来,从毛毛细雨到了滂沱大雨,那雨又急又大,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   地上的血迹被大雨冲刷着,裹着泥泞消隐不见。   从宫门处到茗萃宫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祁烨下了马车,挥散要给他撑伞的侍卫,沿着宫墙缓缓迈步。   这斑驳的宫墙不知见证了多少朝代的兴衰,有人成了,有人败了,最后都归于尘与土,可是只有这宫墙还屹立在这里,见无数生死而波澜不惊。   雨水落在祁烨的发上,脸上,夏日的炎热憋闷被这场雨冲散了许多,可是却也模糊了双眼,让他看不到眼前长长石板路的尽头。   一个一个已经故去的人此时都在他的眼前一一拂过,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大皇兄,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对他招手,“皇弟,来,皇兄给你讲讲为君之道。”   他的大皇兄啊,那个心中怀天下心怀万民的人是世上最应该坐上这个皇位的人。   他的义父,那个真正拥有大智慧的人,他说,“祁儿啊,你若执意要做那些事情,义父必当全力支持,只是,总有一日你会后悔。”   他记得那时候义父躺在床上,行将枯朽,却依旧满目仁慈,他看惯了宫里的黑暗与争斗,却依旧保留了他那颗与人为善的心。   他的兄嫂,站在大门前,开心的迎着他回府过年,满桌的饭菜,都是大嫂亲手下厨做的,说军中凄苦,小三儿要好好补一补。   那过年时的红灯笼此时仿佛就在眼前,晃红了他的眼,那噼里啪啦响着的鞭炮声里似乎还夹杂着孩童的笑闹声。   这些人和事,仿佛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久远到那些人在他脑海中的模样已经开始渐渐模糊,余下的只有他满腔的愤懑与不甘。   而今日,一切的一切都已落下帷幕,戏台上唱戏的那些生旦净末都已散去,只余下一个丑角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而底下坐着听戏的人却还都在,喝着茶水,吃着瓜子,饶有兴致的看着戏台上的小丑,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   人不散,戏便要继续唱下去,当他选择踏上这个戏台时,便注定了没有退路。   一条石板路走了良久,终于走到尽头,转过大红漆的门,浓密的夜色中,一个暖黄的亮光缓缓而来。   祁烨眉头轻皱,步子加快,走过去,双手合在一起遮在她的上方,责怪道,“为何不撑伞?”   浑身湿透的女子抬眸,眸中的笑意穿过细密的雨帘落入他的眼中,“先生借了我的伞,一直未还,先生是忘记了吗?”   祁烨眼中忍不住晕染起一抹温度,“那伞不是夫人送给在下的吗?”   江阮不敢苟同的摇头,“那日我说的可是借给先生,桓儿可以作证的。”   祁烨脱下身上的袍子罩在她的头上,不置可否道,“为夫不记得了。”   女子打着灯笼,男子走在她的身侧,玄色的衣袍双手撑起整个的罩在了女子的上方,雨水滴落在地,发出好听的声音,两人的步子踏在地上,踩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在这深深夜色中,自成一片天地。   “大半夜的,不在宫里休息,跑出来做什么?”男子的声音里带着不悦,“若着了凉,看朕怎么收拾你。”   女子对男子的不悦一点儿都不怕,转眸对他轻笑,“为妻怕先生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来带你回家。”   *   翌日雨过天晴,大战过后,有许多朝政之事需要祁烨来善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怕是都不会闲下来了。   而漓儿的病情也有了进展,花琰说他找到解毒的办法了。   崇华殿昨日经过了一场腥风血雨,所以江阮等人都搬回了茗萃宫。   榕桓今日一大早送了长乐进宫,所以此时江阮抱着长乐坐在茗萃宫的小亭子里,听花琰说漓儿的病情。   花琰看起来泱泱的,摆摆手道,“娘娘大可放心,有本神医在,就连阎王爷也要绕道。”   “要如何治?”   “以往我一直想不通,解这醉美人的关键在什么地方,现在想通了,那美人香生在极寒之地,这便是契机。”小三十六能活下来,便是在那雪地里躺了良久的缘故。   “漓儿的病已经稳定了下来,我手中还有多年以前那蛊虫研磨成的药粉,只要找一个极冷之地,这毒便解了。”   “极冷之地?”江阮有些担忧,“这炎炎夏日,哪里有极冷之地?”   “娘娘放心,陛下已经派人去收集冰块了,只要在地窖里装满冰块便可,这并不难。”   江阮听花琰这般说,终于放下了这颗心,随之而来的是有些疑惑,“既然如此,那以后这醉美人之毒便可解了,对吗?”   花琰耸耸肩,摇摇头,“并不是,这要解醉美人之毒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解毒之人的血,蛊虫,极冷之地,缺一不可,可是这世上最后一只蛊虫也已经没有了。”   “但是娘娘也大可不必太过忧心,那美人香的花几年才开一次,下毒之人也必没有多少,这醉美人之毒怕是也已经绝迹了。”当年小三十六待的那座山中也不过就两株美人香,要想让人中毒,那美人香的香味必须浓郁,而这下毒之人用的是干花,他看过祁烨的那个香囊,里面的碎末怕是要八九朵花,想来也是穷尽所有,希望一击毙命吧。   而在小三十六死后,他又回了一趟山谷,那里生了内斗,山谷中已经没人了,于是他将最后两朵花摘下,然后一把火将那山谷给烧了。   提到下毒之人,江阮眸子中闪过一抹冷意,她心中已有了人选,只是还未确定,只待一个时机证实而已。   “那你为何还恹恹的,看起来很没有精神?”长乐胖了好多,江阮一只胳膊抱着累,换了另一只胳膊。   江阮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儿,花琰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却是沉默不言。   江阮向来不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见花琰似乎是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再追问。   花琰等了半晌没听到江阮追问,自己先憋不住了,“娘娘难道不好奇?”   江阮,“......”   花琰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摸摸鼻子,摸摸下巴,摸摸头发,终于忍不住凑到江阮身前,小声道,“娘娘知道小三十六是个姑娘家吧...”三爷既然能放任小三十六在皇后身边,皇后娘娘还与她如此不避嫌,想必早已知晓。   只是,为何这些事情他早没想到呢?   江阮不明白他想说什么,迟疑的点了点头。   花琰又忍不住叹气,“娘娘有所不知,小三十六口中所说的解了她毒的人便是本神医。”   这些事儿江阮已经听墨漾提过,所以并不怎么诧异,但是让她诧异的是,墨漾既然已经与花琰说开了,花琰为何还一副忧愁的样子?   墨漾对花琰明显是一往情深,难不成是墨漾对花琰吐露了心事,而花琰对墨漾并没有这般心思?   江阮正在暗暗猜测之时,花琰突然变得满脸忧伤,声音里都带上了一抹凄楚,“娘娘,也许不久以后你便永远也见不到本神医了。”   “为何?”江阮忍不住开口问道。   “因为...因为当年我以为小三十六救不活了,所以亲手挖了个坑把她埋了...”   江阮,“......”   花琰双目含泪,这便是小三十六这么多年不待见他的原因吧,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小三十六每次见到都一副见到仇人的样子了,原来他真的是她的仇人啊。   想想也是,若是他被别人活埋了,他就是变成厉鬼也不肯放过那人的。   这样想着,花琰狠狠打了一个寒颤,他要不要去向三爷讨个金丝软甲穿在身上,以防小三十六哪天发疯把他捅死了。   花琰正活在自己的天地里,不妨一只小手啪的一声拍在了他的脸上,接着一阵轻微的疼痛。   花琰捂住自己的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江阮怀里朝他乐的小不点儿,指着她半天说出话来。   江阮按住长乐不安分的小手,小声斥责,“怎么又挠人?”上一次把祁烨的脸挠花了,今日又把花琰的脸挠花了。   “花大夫,不好意思啊...”江阮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歉。   花琰捂着脸半天,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公主乖乖提醒本神医了,我不止需要个金丝软甲,还需要一个金盔,脑袋是硬伤啊...”   花琰说着便自己絮絮叨叨的走远了。   江阮,“......” 第109章   经过一场大战,前朝有许多事情需要祁烨处理,而后宫也有许多事情需要江阮处理。   祁烨下了旨,说太皇太后受了惊吓,命人护送太皇太后前往皇家位于凤山上的避暑山庄休养身体。   太后不在宫里,前去送太皇太后的只有江阮,不过几日,太皇太后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头上的发丝几乎全都白了。   江阮抱着长乐站在马车前,躬身行礼,“孙媳恭送皇祖母。”   太皇太后看着江阮一脸温顺的模样,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人与那日在崇华殿前的女子联想在一起。   江阮直起身,摇着怀中长乐的小手,对太皇太后摆手,“与曾祖母道别。”   长乐看起来有些困,小脑袋在江阮怀里一点一点的。   饶是太皇太后心肠再过冷硬,面对孩子总归是有些心软的,忍不住对长乐伸出了手,可那手在快要触摸到长乐的脸时,倏地收了回去。   太皇太后转身上了马车,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江阮,面上是她作为太皇太后最后的尊严,“哀家只认皇家的子孙,她不是。”说着,弯身进了马车。   江阮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抱着孩子往后退了一步,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皇祖母一路平安。”   车驾走远,江阮抱着长乐转身往宫内走去,有小宫女看不过,小声嘀咕,“娘娘为何还要对太皇太后如此恭敬,她这么说小公主,实在是有些过分...”   江阮轻轻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不过一口气,还有何可争的。”   太皇太后荣耀了一辈子,最后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为了保全她心目中的江山而已,她这一走,这一生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娘娘,您抱着小公主也累了,交给奴婢吧。”霜兰对江阮伸手。   江阮抱紧了怀中的小不点儿,摇摇头,“无妨。”   霜兰没有再强求,跟在江阮身边没有说话。   江阮信步走进水榭里,抱着长乐坐下。   水榭里四面透风,微风习习,在这炎热的夏日里倒也算舒爽。   有宫女上了茶点,还有宫女拿着小扇轻轻的给长乐扇着,怀里的孩子早已沉沉睡去,水榭里倒是安静的很。   江阮一边拍着孩子,一边抬头,“霜兰姑姑跟在母后身边多久了?”   霜兰微微躬身,“回皇后娘娘的话,差不多三十年了吧,自太后入宫后,奴婢便跟在了太后身边。”   “三十年。”江阮摇头叹息,“人生有多少个三十年啊,你几乎是把你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母后。”   江阮初入宫时,月谷姑姑被太后派来跟在她身边,后来长乐离宫,江阮将月谷姑姑派去侍候长乐,母后又把霜兰姑姑派给了江阮。   对于母后身边的人,江阮向来信任,太后身在冷宫十几年,身边的几个侍女却不离不弃,一直与太后荣辱与共,三十年的情谊,怎会有任何弱点?   江阮抬眸望着霜兰,声音很平静,“姑姑是从何处得来的醉美人之毒?你也是玄蜀国的人?”   在陡然听到江阮的话时,霜兰眸子倏地瞪大,但也不过一瞬,很快便恢复了镇静,也并不反驳,“娘娘如何猜得出来的。”她自认为已经做得很隐秘了,不会有人猜得出的。   江阮垂了垂眸,心中有些发凉,果然是她。   江阮眸子看向远方,“本宫一直想不通,既然醉美人之毒是通过香味让人中毒,难道下毒之人就不怕有人喝了酒又不小心嗅到了陛下的香囊,从而露出破绽?陛下身边的太监宫女侍卫,乃至本宫都有可能,所以下毒之人凭什么认为那毒会恰好下在陛下身上?”   霜兰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神色没什么变化,倒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怀中的孩子动了动身体,江阮拍了拍她,将她放入了一旁的小床上。   江阮起身看着荡起阵阵涟漪的湖面,继续道,“想了许久,本宫终于想通了,下毒之人必是一个非常了解陛下习性的人,崇华殿的内殿,陛下从不允许除了崔公公和暗卫以外的人入内,当值的崔公公还有那些暗卫绝不可能饮酒,而陛下的香囊向来便放在书案上,从不带出崇华殿,也从不带回茗萃宫这般微小的不易察觉的细节,就连本宫都不太在意,更何况陛下向来不喜人近身伺候,又有几人如此了解呢?”   江阮转身看着霜兰,“其实本宫也并非不小心之人,可是姑姑是母后派来本宫身边的,本宫对你信任至极,对姑姑从未有过隐瞒,若论起这宫里对陛下习惯的了解,除了本宫怕就是姑姑了。”   霜兰缓缓抬头,眼中带着一些赞赏,“娘娘很聪明。”   江阮叹了口气,此时此刻她不是替自己悲伤,而是替母后悲伤,这几个陪伴母后度过幽幽冷宫岁月的姑姑,若论起感情,怕是要比亲姐妹还要亲,若被母后知道她身边的人竟然想要谋害自己的儿子,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为什么?本宫不理解?”   “皇后娘娘有何不理解的。”霜兰笑了一下,但那笑意中隐隐含着无尽的苦意。   “若陛下要他身边的鄞侍卫,宴侍卫与我一般去做同样的事情,他们会不会做呢?”霜兰反问江阮。   江阮只看着她,没说话。   “娘娘不说话,心中自是了然,归根结底,不过一个‘忠’字而已,奴婢无话可说,还请娘娘赐死。”霜兰说着跪倒在地,躬身匍匐。   那一年她从那山中逃出来时,本以为活不了了,可是却遇到了他。   她这条命本该早就没了的,可是苟活了这么多年,也该还给他了。   “是谁指使你给陛下下毒的?”   “人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霜兰凄惨一笑。   霜兰跪在地上转了个身,面对着东北方向磕了几个头,“罪奴自知罪该万死,本以为可以等到太后回来再见太后一面,可如今怕是也没有机会了,罪奴便在此叩别太后娘娘,望娘娘身体安康,平安喜乐,再无忧愁。”   在山中时,那个地方的人以杀人为生,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她好不容易从那里逃了出来,奄奄一息,遇到了他,他是鲁国公府的嫡长子,身份尊贵,她并无半点高攀之心,只想能够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   只是她欠他一条命,本就该还的,所以她听从他的安排入了宫,等着他下达命令,这一等便是三十年。   她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便是在冷宫里的日子,那里没有杀戮,没有鲜血,没有仇恨,只有慢的不能再慢的悠闲日子,其实已经足矣。   霜兰抬手拍向自己的天灵盖,口吐鲜血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自从入宫后,江阮仿佛见惯了生死,面对这般情景,再也没有第一次见到时那般的震惊了。   “把人带下去好好安葬了。”江阮微微阖了阖眸,双手不由握紧了,“还有你们,今日之事不可在太后面前多说一句,霜兰姑姑是得了急症病故的,明白了吗?”   母后已经很苦了,这些事情还是莫要让她知道的好。   *   一晃便又是一个多月,在花琰几日未眠的努力下,漓儿的毒终于解了,江阮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   大战之后,民心慌乱,朝堂不稳,祁烨不眠不休,杨相尽力辅佐,加之沉锦在外替他巩固政权,前朝之事也终于再一次步入正轨。   江阮已是几日未见到祁烨,好不容易祁烨抽空回来看了她一眼,却是累及,躺在床上便入了梦乡,这还是江阮头一次见他睡得这么沉,为他燃了助眠的熏香后,便退出了内殿,让他睡得更加安稳一些。   而这时江阮方出来,便看到沉锦匆忙走了过来。   自从沉锦回了帝京后,江阮便一直未进过他,想来他也如同祁烨一般忙的脚不沾地吧。   沉锦一见江阮便着急的问道,“小三儿把杨家姑娘弄哪儿去了?”   江阮不由笑了,“二哥这是哪里的话。”   沉锦撩袍坐下,“我知道花琰与榕桓出京时是带她一起走的,可是榕桓我也见了,花琰...花琰不重要,那我家姑娘呢?”沉锦一脸怀疑的看着江阮,“我家姑娘凭空不见了?”   江阮还是第一次见沉锦这般紧张的样子,不急不缓的给他斟了一杯茶,“二哥很紧张杨小姐?”   沉锦看出了江阮脸上的调侃之意,干咳一声,仿若浑不在意的支着下巴,“也还好吧,只是最近这几日上朝看到杨相那眼神快要把本将军给吃了,想来杨相是迫不及待要把女儿嫁给本将军,皇后娘娘也知道杨相好面子,本将军也不好佛了他的面子,是以...”沉锦耸耸肩,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江阮眼角忍不住跳了跳,她不是花琰也不是祁烨,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接沉锦的话茬,只好转移话题,“杨小姐出京后,便去了太后祈福的寺庙,因着前些时日京里太乱,陛下便没有接太后回宫,想来很快太后与杨小姐便能回来了。”   “嗯。”沉锦点点头,倒也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故意躲着他,只是临走时他要她帮忙修葺将军府,以便回来成亲,昨日他回府看过,并无变化,难不成是她改变主意了? 第110章   京中安定下来,祁烨派人接回了太后和杨玖姌,太后的车驾从城门口经过,看到了高高悬挂于城门楼上的废太子的首级,撩着车帘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眼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车驾进了城,便被人拦了下来,沉锦下了马走上前,对马车内行礼,“末将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掀了车窗上的帘子,对他轻笑,“沉锦啊,你怎么在这里?”   “听闻太后回京,末将特地前来迎接。”   马车内坐着的人儿听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双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是吗?”太后调侃的看他一眼,“既然如此,你也见到哀家了,便回吧。”   沉锦怔了一下,干笑两声,“那不如末将护送太后回宫?”   “不用,不用。”太后摆摆手,“哀家有这么多人陪着呢,不用你,你有事儿便去忙吧。”   沉锦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最后讪讪的退后两步,“那末将恭送太后娘娘。”   太后放下车帘,看着马车内一脸羞意的杨玖姌,拍拍她的手,“这傻小子是为你而来呢。”   杨玖姌有些脸红,忍不住透过车帘的缝隙偷偷看了一眼外面的人,以解相思之苦。   沉锦眼看着马车再一次走了起来,懊恼的拍拍头。   “将军,为何不直接同太后说您是来接夫人的?”跟在他身边的副将开口问道。   “胡说什么呢,本将军是来见太后的,何时要见将军夫人了?”沉锦瞪他一眼,“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是将军的副将,我不跟着您跟着谁?”   “少跟着我偷懒,去去去,那么多军务不去处理,跟着本将军做什么?”沉锦挥苍蝇一般把人赶跑了。   正待沉锦打算翻身上马去往宫里时,便见太后的车驾再一次停了下来,车辕上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沉锦几步走上前,站在车辕上的女子也侧眸,两人四目相对。   街上熙熙攘攘,人影如织,却都仿佛泡影一般,他们之间只看得到对方,那是跨越了多年回到往昔的思念。   杨玖姌抬手抚了抚发丝,掩饰自己的羞意,侍卫在马车下放了小凳,沉锦伸手,“慢些。”   杨玖姌顿了一下,才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大手里,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不待她在小凳上站稳,便一个用力往前一拽,杨玖姌不察,整个人扑在了他的怀里。   沉锦眉目不动,扶着她的腰让她站稳,在她耳边轻道,“小心一些。”   杨玖姌分不清他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无法说什么,只推开他,往后退了一步,自己整了整有些乱了的衣衫。   太后撩起车帘,脸上是温和的笑容,“麻烦将军替哀家送玖姌回家,将军可愿替哀家跑这一趟?”   沉锦眉眼中带着不尽的笑意,躬身行礼,“这是臣的职责。”   太后的车驾离去后,沉锦转身看向杨玖姌,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那灼热的眼神似是要把她看进心里去。   这么多年,杨玖姌从来没有在乎过自己的脸上的这道伤痕,可是此时此刻,她心仪仰慕的男子这般看着她,便让她生了些自卑之意,想要偏头躲开他的眼神,但心里的那份自傲又不许她这般看轻自己,一时之间面红如霞。   沉锦似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别开眼睛,往前一步走到她身边,与她并排,“这里离相府并不远,不若我与你一同走回去可好?”   杨玖姌点点头,两人迈开步子不疾不徐的往相府走去。   一路上,两人并没有说多少话,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但言语之间却带着不尽的熟悉感。   直到快要到相府之时,沉锦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先前的信你可有收到?”他临走之前将将军府的腰牌给了她,要她修葺房屋。   沉锦的话一说出口,杨玖姌便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是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好点点头,“嗯。”   她说了这一句便没有再言语,她如此聪慧,自然知道他话中隐晦之意,既然她不想说,他便不问好了。   相府近在眼前,杨玖姌停下步子,“将军送到这里便好,我自己进去。”   沉锦扬眉,他与她可是皇帝陛下亲下圣旨赐的婚,只要他想,明日大婚也可,这到了岳家,竟然被自己的媳妇儿拒之门外,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为何我不可进去?”沉锦往她身前走了一步。   突然而来的压迫感让杨玖姌忍不住后退一步,身体抵在了石狮子上。   杨玖姌眼神有些慌乱,却也没有隐瞒,“你应该知道我爹对你有些偏见,我怕你入了府被我爹为难。”   原来是为他着想,沉锦眸中染上一抹笑意,抬手碰了碰她的鬓发,“那是不是以后都不见了?你嫁给我以后难不成不回娘家了?”   杨玖姌垂着眸没有说话,只紧紧缠在一起的双手泄露了她的心事。   沉锦本想着以礼相待,徐徐图之,只是此时看着她这般娇俏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天色尚早,不若你同我回将军府坐坐,我再送你回来,可好?”   杨玖姌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他的手,便也由着他去了,小声道,“我许久未见爹娘,怕他们担忧。”   “那好,我同你一同进去...”   沉锦话音未落,便听到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紧接着,杨相从府内冲出来,抓住两人交握的手甩了开来,气的胡子都抖了,“你,你,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在大街上如此有伤风化...简直是,简直是,是...”   杨相简直了半天,指着沉锦,气的说不出话来。   这些日子他与沉锦一同共事,见他虽是武人,但也不是胸无点墨,反而比许多文人墨客更加有才华,他心中那些不满也渐渐消散,未曾想到这厮竟然是个登徒浪子子,大庭广众之下就敢拉拉扯扯,真是丢尽了他相府的脸面。   “杨大人,我与玖姌是未婚夫妇,发乎情止乎礼,并非你想象的那般...”   “我想象的那般?我想象的哪般了?”杨相吹胡子瞪眼,“你自己不知检点,还有脸说我?”   “跟为父进府。”杨相扯住杨玖姌的胳膊,“成亲之前,不许再见他...”   眼见着杨玖姌被杨相拉进府中,那相府的大门毫不留情的在他面前关上,沉锦摸摸鼻尖,早晚不还是他的人,你关了她这几日又有何用?   *   太后回宫,帝后在宫门前迎接,眼看着太后的车驾渐渐近前,祁烨与江阮躬身行了一礼,“恭迎母后回宫。”   太后看着那与她走时并无两样的宫门,心中不免感慨,其实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祁烨与江阮一左一右陪着太后往云泉宫行去,太后思虑良久,终于开口,“祁儿啊,把城墙上废太子的首级摘了吧。”   祁烨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为何?”   江阮扶着太后的胳膊,感觉太后握着她的手更加紧了些,“我知你心中的怨与恨,为娘心里同样也怨也恨,甚至比你的还要重过许多,可是,你可有想过,你现在是皇帝了,坐上这个皇位以前你可以有私心,可以是为了报仇,是为了母后,为了天瑞,为了你义父,为了那些因为你惨死的无辜人。”   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才又道,“可是当你真的处在这个位置上时,你便不可以再有任何的私心,你的心中要怀有万民,怀有天下,你要做一个仁慈的皇帝,做一个让万民敬仰的皇帝,而不是一个注重杀戮,心思过重的皇帝,母后这些话,你可明白?”   江阮偏头看了一眼祁烨,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摩挲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背脊挺直的缓缓走着,面上看不出表情变化。   “你皇兄在世时,经常说德治仁政,说什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为君之道,母后并不懂,可是母后相信你会懂。”济州军十万大军,祁烨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给过他们,这般杀心,似是有些过了。   “这废太子与前皇后是有千般过错,当母后身在冷宫之中,想到你皇兄惨死之状时,恨不得饮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在你登基后,母后却又改变了主意,因为母后想到了更阴毒的办法,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死,而是让活着的人受尽折磨,所以母后想着要让前皇后夜也感受一下儿子惨死,众叛亲离的感觉,然后在恐惧与后悔中过完自己的下半辈子。”   “可是,现在母后不这么想了,若我们真的这般做了,咱们与他们还有何不同?”太后看着祁烨,眼中带着些湿光。   “儿啊...”太后停下步子,握住祁烨的手,“我们可以为了自己去争取,却不能在这个过程中迷失了自己,把自己变成以往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是不是?”   祁烨沉默了半晌,撩袍跪倒在地,头重重的磕在石板上,“是儿子狭隘了,谢母后开导。”   将太后送回云泉宫后,祁烨与江阮携手在园花园中走着,祁烨一直沉默不语,但是江阮觉得今日的他似是有些不一样了。   以往的他总让人感觉身上背负了许多无形的重担,可是现在他身上的担子似乎有所消退。   “阿阮,我一直在害怕,害怕皇兄,义父,兄嫂怪我。”祁烨偏头看向江阮,摸摸她的头,“我怕他们怪我对敌人不够凶狠,不能替他们报仇。”   “人的命只有一次,可他们尚未享受完这繁华尘世,便如此仓促离场,而想到他们的离去都是因为我,我便痛苦的无法自拔,后来我便把这种痛苦转移到了旁人身上,只要他们越痛苦,我的心便能有片刻的纾解,以为这样,义父他们便能原谅我。”   江阮握住他的手,心中涌起阵阵疼惜,还有歉意,她虽知他心有郁结,却从不知竟如此这般之深。   “母后一番话,倒让我豁然开朗了。”祁烨微微侧身抱住她,抵在她的耳边,“阿阮,我不能把自己活成我最讨厌的模样,义父仁慈,兄嫂豁达,皇兄睿智,他们会希望我做一个仁君的,对吗?”   江阮抱住他的腰,靠在他的怀里,轻声呢喃,“是,先生身边有如此多的良将益友,定是能做一代明君的。”   是夜,废太子的首级从城楼上摘下,而这一夜,太后前往前皇后被幽禁的宫殿待了一个时辰,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太后与前皇后谈论了什么,只有少数人知道太后临走之前,赐了白绫。   翌日,定国公呈上江瀚海等人谋反叛国的罪证,祁烨下旨查封鲁国公府,鲁国公府一众男子全部处死,而本应充为官妓的女眷,祁烨将之改为流放,废除了官妓制度。   兴盛一时的鲁国公府彻底没落,唯一逃脱的也就只有鲁国公府前几个月刚刚嫁人的两位小姐了,而身为前太子妃的江静娴,带着五个月的身孕跳井而亡。   因着这些事情,江静柳病了几日,方有些好转,便进宫来向江阮请安。   不过几日,江静柳瘦了一圈,以前有些圆乎乎的小脸看起来尖了不少,脸色也有些发白,不似往日那般活泼。   江阮端了一碗冰镇莲子汤递给她,“有些事情你要看开,莫要忧心挂虑,明白吗?”江静柳与她不同,她毕竟是鲁国公府的小姐,江瀚海对她虽说不上好,但也不差,在她心里那里是她的家,江瀚海是她的父亲,被砍头的那些人是她的叔伯,被流放的那些人是她的姐妹,他们与她虽说不上亲近,但是如此大的事情却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江静柳抿了抿唇,轻声道,“阿姐的身世,舟逸都告诉我了...”江静柳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是有些难过,我与阿姐竟然连一丝关系都没有...”她只是不谙世事,却并非傻子。   她爹把阿姐偷走了这么多年,而到今日,阿姐为了救她,把她嫁给了舟逸,而定国公夫妇却毫无怨言,对她像对亲生女儿一般好,她的心里充满了愧疚,更觉无法面对定国公夫妇。 第111章   江阮握住她的手,拍拍她的脸,“傻孩子,这些事情与你无关,只要你开开心心的,这比什么都重要,日后,你要替阿姐在父亲母亲身边尽孝,知道吗?”   江静柳再也忍不住,伏在江阮怀里痛哭出声,江阮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哭吧,哭吧,把你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阿姐在这里。”   江静柳哭累了,爬起来抹抹眼泪,不停的抽噎着。   江阮拿起绢帕为她擦拭眼泪,“好了,你看看你,都嫁人了,还哭的和个小花猫似的。”   江静柳破涕为笑,“阿姐笑话我。”   江阮刮刮她的鼻尖,“那你告诉阿姐,舟逸对你好吗?”   江静柳重重的点头,“好啊,特别好,他虽然忙了些,但是只要他有工夫,就会陪我玩,每日都会给我带我喜欢的点心,还给我捉蛐蛐呢。”   江阮见她有恢复了之前的小孩子心性,不由无奈的笑,“阿姐不是问你这个,阿姐是问...”   饶是江阮是一个成过婚生过孩子的人,这种事情却也有些不好问出口,于是换了一种说法,“你与舟逸感情可好?”   江阮本以为江静柳还是那副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模样,却不料她的话一问出口,江静柳的脸便红了,极轻的嗯了一声。   江阮有些欢喜,撩开她额前的发丝,“柳儿可喜欢舟逸?”   江静柳面色更是如霞,却也忍着羞意重重的点头,“喜欢,喜欢的紧。”   再迟钝的姑娘遇到喜欢的男子,也会开窍的,一直以来,江阮对江静柳还有叶舟逸都存有些愧疚,当初为没什么感情的两人赐婚,江阮心中一直怀了忐忑,若他们日后后悔了,她怕是要自责一辈子的。   “那舟逸呢?他对你又是如何?”一个自己的亲弟弟,一个自己的妹妹,江阮自是希望他们互相倾心,白头偕老的,舟逸心地善良,娶江静柳时存的便是救她之心,并无其他,若他二人真的可以彼此爱慕,便是成全了江阮最大的心愿。   说到这里,江静柳却是撅了嘴,绞着手中的帕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静柳说不出,站在她身边的小丫鬟却是忍不住插嘴,“自从小姐成婚后,姑爷还未与小姐同过房呢。”   “珊儿...”江静柳皱眉斥责她,“别胡说。”   江阮看了那丫鬟一眼,没说什么,这些她心里都有数,舟逸既然存了放静柳走的意思,便是断然不会碰她的。   将丫鬟斥退,江静柳看向江阮,“阿姐,你莫要听珊儿胡说,我与舟逸之事我心中最是清楚,也知道当初陛下赐婚的真实意图,我对舟逸还有父亲母亲感激不尽,我喜欢他只是我喜欢他,若他不乐意,我定不会强求的。”   江阮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拍拍她的脸,“柳儿,记住阿姐的话,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境遇,只要自己相信,便不需听其他人妄言,明白吗?”   江静柳重重点头,“柳儿知道,阿姐常说一定要坚持本心,柳儿都懂,绝不会因为旁人几句言语便乱了心绪。”   两姐妹又闲话了些家常,天色接近晌午,江阮正待留江静柳用午膳,便见祁烨一身常服走了进来,江静柳忙起身行礼,祁烨摆摆手示意她起身,并道,“你与皇后许久未见,本应留你用膳,让你姐妹好好叙叙家常,只是今日朕与皇后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便不留你了。”   江静柳也不是个不会看眼色的,便行礼告退出了茗萃宫。   江静柳刚刚出来,便看到一身禁军装束的叶舟逸站在栈桥旁看着她的方向。   江静柳脸上一喜,蹦跳着跑过去,“你今日不是当值吗?怎么会在这里?”   “我送陛下回茗萃宫,知道你在这里,便打算等你出来送你出宫。”   叶舟逸一边说,一边皱起眉,碰了碰她红肿的眼眶,“哭过?”   江静柳毫不掩饰点点头,“嗯,哭过。”   叶舟逸深深看她一眼,却也没有再问下去,与她一同往宫外走去。   江静柳偷偷瞧了身边的人好几眼,叶舟逸岂能不察觉,偏头看她,“怎么了,今日的我有何不同?”   江静柳笑着摇摇头,“没有,比往日要好看许多。”平日里他回府都会换了常服才去瞧他,这般打扮倒还是第一次见。   “是吗?”叶舟逸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得意的挑眉,“你若喜欢瞧,便求求我,我日日这般穿给你看。”   “哼。”江静柳别开头,“小样儿。”   两人不由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走到宫门口,定国公府的马车正在外候着,叶舟逸执起江静柳的手将她扶上马车,“晚膳时我回府用膳,你要等我一同吃,莫要自己先偷吃了。”   “才不呢。”江静柳撅嘴,“你每次都回去那么晚,我都要饿死了。”   “你今日若等我,我便给你带城西那家的珍珠小圆子。”   “真的吗?”江静柳眉开眼笑,伸出小指,“那你不许食言。”   叶舟逸伸出小指跟她勾了一下,“决不食言。”   见叶舟逸承诺了,江静柳这才满意的放下车帘。   马车哒哒的远去,叶舟逸无奈的摇头轻笑,小丫头,哄她一起吃顿饭还这么难。   *   江静柳走后,江阮有些疑惑的看着祁烨,“我与陛下有何重要的事情?”   祁烨没说话,直接伸手开始脱她身上的衣衫,江阮惊了一下,忙后退一步,捂住胸口,红着脸,“青天白日的,先生要做什么?”   祁烨靠近她一步,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着腰,垂眸看她,眸子中是突然晕染起的炽热,声音低沉带着黯哑,“皇后以为朕要做什么?皇帝和皇后在自己的寝殿里,衣衫凌乱的会做些什么?”   说着话的同时,祁烨的手缓缓放在江阮脖颈处的盘扣上,熟练的解了开,露出她白嫩的肌肤。   江阮已经退至桌旁,退无可退,清亮的眸子中染上一抹绯色,按住他作乱的手声音带着些颤音,“这...这是...白日,陛下不可乱来。”   她捂住上面,下面的衣摆处的盘扣却又松了,江阮握住他的手想要阻止他,却不料祁烨喉间溢出一丝轻笑,“我的阿阮等不及了吗?”   江阮羞燥的无以复加,抬手在他胳膊处轻轻拧了一下,祁烨忍不住抱住她,吮住她的耳垂啃咬一番,伴随着他的低喘,江阮也不由浑身有些瘫软。   祁烨搂住她的腰身,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到床边将她放在床上,欺身压了上去,江阮无可奈何,祁烨虽有些黏她,但也不至于大白日便纵欲,今日也不知是为何,江阮推他,他却赖在她身左亲亲由亲亲,就是不肯起身。   江阮身上的衣衫也被褪了个干净,男人的力气到底是大些,江阮见无力推拒,便打算顺了他,却不料祁烨却突然起身,亲自去挑了一身湖蓝色的衣衫过来,一件一件的给江阮穿好。   江阮怔了半天,直到祁烨将她从床上抱起放在地上,上下左右看了一番,又将她推坐在妆台前,唤了宫女进来,“为皇后梳一个平常妇人的发髻。”   江阮自镜中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此时方有些回神,“咱们...要出宫?”   “嗯。”祁烨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修长的手在江阮盛放首饰的檀木盒里来回挑拣了半天,执起一只金光璀璨的金步摇要给江阮簪上,江阮忙制止他,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子换了他手中的金步摇。   “怎么,不好看?”祁烨皱眉。   “不是。”江阮眉眼弯弯,“只是太过招摇。”   祁烨拿着手里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白玉簪子看着,紧蹙的眉半天未松,“不会啊,怎么会招摇?”女子穿金戴银不是说明嫁得好吗?   江阮不知他在犹豫什么,抬眸看他,“相公,帮我簪上吧。”   祁烨还是有些看不上这简单的簪子,但见江阮执意,也变顺从了她,为她簪在了发上。   江阮看着铜镜中的两人,嘴角微扬,“先生的是碧玉簪子,我的是白玉簪子,是不是很相配?”   铜镜中二人的眼神交织在一起,祁烨的眸子渐渐染上满意的神色,抬手碰碰她头上的簪子,“嗯,夫人的比较好看。”   江阮抿嘴笑,“相公的也不差。” 第112章   帝后穿了便服出了宫,只带了鄞湛与宴琨还有几个暗卫,马车从宫内出去,渐渐往繁华的街市行去。   江阮看着马车行驶的方向,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当马车在胭脂铺子前停了下来时,江阮嘴角露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但是眼中大片的惊喜却是掩饰不住的。   胭脂铺子周围的商贩似是换了许多,好多人江阮都不认识了,但是没有改变的是长青街上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似是比往日还要热闹了许多。   胭脂铺子上挂着铜锁,门口的牌子却干净如新,像是有人常来打扫似的。   祁烨亲手将那铜锁除了去,房门被推开,扑面而来的浓郁的脂粉味道。   江阮缓缓走进去,入目的干净的架格,是她常常站在那里的柜台,一切一切的丝毫没有变化,还是她离开时的那般模样。   而内间里,她为祁烨煮茶的茶具也还如他们走时那般模样的摆放在那里,仿佛他刚刚还坐在那里饮茶一般。   转身,轻轻推开了窗子,街市映入眼帘,从这里看过去,便是那时候祁烨为人卜卦算命的地方,想到那时的日子,江阮的眸中是感慨,还有无尽的怀念。   “这不是祁家娘子吗?你们回来了?”李家娘子一脸惊喜,“这有一年多了吧,你不在这里,我去旁人家买的胭脂,哪家的都比不上你这里的。”   江阮靠在窗边与她说着话,“我夫家寻了门生意,我们便搬去了旁的地方住,这胭脂铺子以后怕是不会再开了。”长青街上的人,没有多少人知道江阮的真实身份,他们平日里不过做做小买卖,只要世道平稳,没有几个人会去关心国家政治的。   “可惜了。”李家娘子一脸遗憾,“不过你嫁了个好夫婿,不用你整日抛头露面倒也是个好事儿。”   江阮不置可否的笑笑,然后走进屋拿了几盒胭脂送给了李家娘子,李家娘子高兴的拿着胭脂走了。   江阮转身,便看到祁烨靠在柜台上看着她,眸中情绪不明。   “怎么了?”江阮摸摸自己的脸,以为脸上有东西。   “没什么。”祁烨摇摇头,这世道,女子抛头露面在外谋生,若不是家里穷,便是像江阮以往那般无依无靠,又没有夫家的,能与男子一般自由自在随性而为的又有几个?为数不多的那些惊骇世俗的女子,却被人众口铄金,抬不起头来。   这些事情以前他不会去想,但是方才看到江阮那般自信又那般自在的与人交谈买卖,让他陡然生了些女子与男子其实并无两样的心思。   若放在以前,这也只是想想罢了,可是现在不同了,他是皇帝,有些事情,只要他想,便是有机会做成的。   走进小院,入眼的是碧绿的绣墩草,嫩绿的颜色,长在石板路的中间,装点了整个小院。   祁烨跟在她身边,轻声道,“当初,你为了我把院中的绣墩草都给锄了...”祁烨顿了一下,长袖里的手轻轻握住她的,“阿阮,你为我做的所有,我都铭记在心,一时一刻都不敢忘。”   “当时...你都听见了?”这些事情只有她和漓儿知道,应当是无人告诉他的。   祁烨声音低沉,“世上之事无非两种,有心和无心,阿阮对我有心,我岂能还你无心?”   “有心和无心...”江阮呢喃,“是啊,无心容易,有心难啊。”   祁烨牵着她的手走进他们成婚时的卧房,不止前院,后院,还有这婚房,这胭脂铺子里的每一处都很干净,很整洁,就像是他们不过方离开几天一般。   祁烨牵着她走到床上坐下,“今夜我们便再此住下可好?”   “可以吗?”江阮眸子一闪,带着希冀。   “自然可以。”祁烨将她扯在怀里坐下,“现在与以往不同了,我不能与你时时刻刻相守在这里,可是偶尔住个一日半日的,我还是可以做到的,望夫人多加体谅。”   江阮勾住他的脖颈,笑着倪他,“先生这道歉可是不怎么实在啊。”   祁烨被她揭穿,也不脸红,只在她脖颈间蹭了蹭,“为夫想吃夫人做的饭了,夫人今日可有闲情?”有一种菜的味道只有在特定的地方,由特定的人来做才会有那般感觉,永生难忘的感觉。   “自然,只要先生想吃,为妻无论何时都有闲情。”   江阮去了厨房,祁烨在院中的石桌上亲手烹茶,沉锦从门外进来,一脸幽怨,“陛下倒是有闲情逸致,留我们这些人累死累活的,陛下竟然在这里饮茶?”说着撩袍在祁烨对面坐下,拿起杯子对他伸手。   祁烨为他斟了一杯茶,扬眉,“毕竟能者多劳,再说,二哥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了副将和桓儿,朕都有好几日未见到长乐了。”   沉锦摸摸鼻尖,看向厨房的方向,“怎么,皇后娘娘亲自下厨?”   “嗯,所以,你们都可以走了。”祁烨挥挥手,一副赶人的模样。   沉锦只做没看见,“阿大...”   “二爷,不要学花爷叫我阿大,属下会生气的。”鄞湛气闷,都是跟花爷学的,本来没什么,可是花爷把马场里的马匹,军营中火头军养的鸡鸭羊猪也唤做阿大阿二,不过它们比他们排得长,排到一百多号...   “嘿嘿,你生一个来给二爷我瞧瞧?”沉锦对他勾勾手指头,“二爷我瞧瞧是男是女?”   鄞湛握着的拳头咔咔作响,沉锦摆手,“帮二爷我跑一趟,去相府那里请我家姑娘过来用膳,毕竟是皇后娘娘亲自下厨,千载难逢啊。”   鄞湛正待往外走,却见江阮从厨房的小窗处探出头来,“二哥,若是接杨小姐,你还是亲自去的好。”   沉锦难得皱起了脸,“我也想啊,可是你是不知道杨相有多难缠,我怕我若是去了,不仅人接不出来,还把自己折进去了。”   最终沉锦也没敢去,而是由鄞湛以‘奉皇后娘娘懿旨接杨小姐入宫同娘娘说话’的理由去接了杨玖姌过来。   鄞湛说是去接杨玖姌,却带了两个人回来,花琰一下马车,便奔了进来,一身绿色衣衫一如既往的张扬,大嗓门高喊着,“皇后娘娘亲自下厨,竟然无人同本神医说?”   沉锦皱了眉,看向跟在花琰身后的女子,“你怎会与他在一起?”语气中的嫌弃不可谓不明显。   花琰岂会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暗戳戳的瞪他一眼,但在沉锦面前,他向来有些怂,不敢多话。   有些人是后天的气场,让人望而生畏,沉锦与花琰便是这般的存在。   跟在祁烨身边的人,包括幽云三十六骑,都是任由花琰欺负的,虽然他们心中不满,但到底是打心眼里敬佩花琰,都尊称他一声花爷,而花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到处树敌,能够制住他的也就祁烨与沉锦。   而对于祁烨而言,花琰的那些小把戏他都不看在眼里,甚至是不屑与他一般见识,时间久了,这般无趣的人,花琰便自然而然的把他丢在一旁,懒得跟他闹腾。   可是沉锦便不同了,不同于祁烨的‘不屑’,他‘很屑’与花琰明里暗里的逗乐子,两人本应是不相上下,可是因着那年的事情,花琰伤了身子,废了武艺,而沉锦却又是武艺高强之人,两人之间的斗争,谁胜谁败,则高下立现。   这些年花琰在沉锦面前没少吃亏,到最后,花琰见了沉锦恨不得绕路走。   杨玖姌走到近前,先给祁烨行了礼,才开口,“马车路过祁王府外的街市,花大夫正在义诊,看到鄞侍卫,便...听说要来这里用膳,便也就一同过了来。”   鄞湛咧了咧嘴,这杨家小姐说话当真是委婉的不得了,明明是花爷看到他,便扑了过来,问他去哪儿,听说帝后在胭脂铺子,死活要一起来,那街上还排着长长的队伍,见大夫要走,队伍顿时乱了起来,一群人跟在马车后面追了三条街,亏得他驾车的技术好,把那些人甩开了,不然今日他们怕是也回不来了。   想到花爷捂着嘴巴,晕晕乎乎的从马车上下来,还责怪他,“阿大,你这驾车技术实在是太差了。”那种表情,那些言语,让他恨不得把他吊起来暴打一顿。   祁烨看到这些不速之客,脸色越发黑了起来,甩袖进了厨房。   杨玖姌有些忐忑,“陛下是不高兴了吗?”   沉锦支着下巴,饮着茶,“无妨,经常这般小孩子脾气,不用理他。”   杨玖姌垂了眸,敢说当今皇帝陛下是小孩子脾气的,这天下唯有他一人吧。   “是啊,是啊,三爷就是这般孩子气,不若我这般心胸阔达。”花琰附和。   杨玖姌轻叹一口气,看来是她的家庭限制了她的想象力,世上许是没有唯一的,因为总是不经意间便会出现唯二与唯三。 第113章   等饭吃的空档,花琰百无聊赖,心思便打到了杨玖姌身上,“杨小姐,本神医给你把把脉如何?”   杨玖姌怔了一下,“花大夫,我的身体很好,不需看大夫。”   花琰轻哼一声,“本神医可是神医,找本神医看病的都要排队的,本神医何从这般人看过病,你竟还拒绝本神医,当真是不给本神医面子,本神医...”   沉锦忍无可忍,“把你‘神医’二字去掉可好?叨叨的本将军头疼。”   花琰嗤笑,“你还不是‘本将军’。”   沉锦正待反驳他,杨玖姌适时的伸出手,“那麻烦花大夫了。”   两人堪堪闭嘴,花琰象征性的问了一句,“需要本神医避嫌嘛?”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那意思便是在手腕上附上一块丝帕。   杨玖姌摇摇头,“无妨,我不在意这些。”   花琰得意的瞅了沉锦一眼,便要探手去把脉,不过一个眨眼间,一块方帕平铺在了女子的皓腕上,正好阻隔住花琰的手指。   杨玖姌与花琰一同看向落下方帕之人,后者老神在在,“他在外奔波一天,手不干净。”   “你才不干净呢。”花琰小声嘀咕,手隔着方帕扣在了杨玖姌的脉上。   花琰把着脉,半天没说话,脸上表情时而凝重,时而疑惑,时而紧张。   沉锦起先不以为意,后来见花琰神色越来越严肃,不由有些心慌,坐直了身体,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有何不妥?”   花琰拧眉不语。   沉锦坐不住了,站起身呵斥,“到底怎么了,说话。”   见沉锦急了,花琰不疾不徐的撤了手,慢悠悠的开口,“气血亏,夜间失眠多梦,这些日子还有些胸闷气短,都不是什么大病,我给你开个药方,一副见效。”   “既然不是什么大病,你脸上那么多表情做什么?”沉锦气急,恨不得一个巴掌把他扇出去。   花琰懒得看他,哼着小曲儿开始写方子。   “谢谢花大夫。”杨玖姌道谢,收回手,想了想,将方帕递还给沉锦。   沉锦看到她的动作,凉凉的睨了她一眼,复又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杨玖姌伸在半空中的手等了片刻,见他不接,只好收了回来,将帕子塞进了袖子里。   花琰将二人的互动尽收眼底,酸不溜秋的哼了一声。   花琰开完方子递给杨玖姌,“人啊,最重要的还是要心胸豁达,心境开阔了,病痛也就少了,小姐要放宽心...”   花琰看了一眼沉锦,慢悠悠的补上一句,“莫要因为不满意自己的婚姻而心生烦忧。”   杨玖姌有些忍不住,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淡笑。   赶在沉锦发火之前,花琰忙道,“小姐脸上的疤痕可介意本神医瞧瞧?”花琰是医者,除了本着治病救人的仁者心之外,他还有猎奇心,越是疑难杂症越能引起他的兴趣,而杨玖姌脸上疤痕已有年岁,想来很难除去。   因着沉锦在一旁,杨玖姌本能的有些抗拒,但她性子向来淡然,所以并未有什么大的表情变化,但是沉锦还是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期盼。   “我见小姐脸上的疤痕似是外物所致,我有一方,虽不能尽去,却也能让这疤痕浅淡一些,小姐可愿试试?”花琰又道。   “当真?”杨玖姌尚未说话,沉锦先迫不及待的开了口。   杨玖姌抬眸,与沉锦的视线对了上,似乎有些别样的氛围萦绕其间。   杨玖姌垂眸,轻轻摇头,“不用了,这幅模样我已经习惯了,谢谢花大夫费心。”   沉锦后知后觉她许是误会了他,以为他方才那般急切是因为他嫌弃她的相貌,正在懊恼着不知如何开口时,江阮端了饭菜走了过来,笑吟吟,“用膳吧。”   沉锦到喉间的话又咽了回去,皱眉看向杨玖姌,而女子已经别开眼去不再看他。   祁烨与江阮虽在厨房内,但因着夏日,厨房开着窗子,外面的话语一字不落的全都落入了两人之耳,祁烨见沉锦一顿饭都难以下咽,顿觉心情舒爽,给江阮夹菜,“夫人多吃些。”   花琰在院中环顾一圈,“娘娘,小三十六身体可大好了?”   “差不多算是大好了,怎么,花大夫这几日都没去给她诊脉?”江阮有些纳闷,花琰是墨漾的大夫,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墨漾的身体状况,怎么还会询问她呢?   提起这个花琰就心烦,“娘娘是不知小三十六那个脾气啊,当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实在是难以相处,况且本神医还欠她一条命,她见了我怕是要拿刀砍死我吧。”花琰摇头,这女人心啊,海底针,当年他们也算是一起患过难的,怎么就一点儿也不念旧情呢。   花琰本来没心没肺吃的欢快,这一说,顿时也没了心情,沉锦食之无味,杨玖姌心事重重。   这顿饭下来,只有祁烨吃的最开心,他想起以前花琰总说什么‘你们不开心,便是我最大的开心’,那时候只觉花琰脑子有问题,现在想来倒是正确的很。   饭后,沉锦要送杨玖姌回府,祁烨此时却又不许他走了,定要与他下盘棋,沉锦推脱不过,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在了祁烨对面。   祁烨看着沉锦黑着的脸,心情便更加愉悦了,摆手,“我让二哥三子。”   而这边,江阮挑了些胭脂水粉给杨玖姌,杨玖姌道了谢。   两人在卧房的桌旁坐下,江阮与她闲话家常,“他们这些男人常年在军中,打交道的都是些粗汉子,男子的心本就不怎么细致,更何况这些常年在军中舞刀弄枪之人,所以有些事情还需要我们多加担待。”   “你就说陛下吧,心思也算是缜密,可有时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儿都像是不长脑子一般,让人啼笑皆非。”   杨玖姌眼中不无歆羡,“陛下与皇后娘娘鹣鲽情深,是天下人之楷模。”   江阮偏头看了一眼在院中下棋的二人,看向杨玖姌,“方才我听花琰说他可以医治你脸上的疤痕?你为何不应?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杨玖姌脸一红,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二哥方才那话只是表面意思,并无其他,你千万莫要多想。”江阮向来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只是那人是祁烨的二哥,是她的自家人。   杨玖姌知江阮是误会了,想要同江阮说并非如此,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知他不是那般意思,只是她心中所思所想又要如何说出口呢?   当初她之所以应了这门婚事,便是因他身体有疾,若她脸上有这个疤痕,或许他自卑的心里会舒服一些,可是若她脸上的疤痕治好了,他岂不是要更加难过了? 第114章   好不容易将人都送走了,天色也暗了下来,祁烨看着日落西山,红霞满天,满足的喟叹。   以前时他住在这里,只觉心里安稳,但那时他目不能视,没有此时这般强烈的感觉,能够看得到,看得到这个小院,看得到夕阳照进这个院落的光芒,看得见炊烟袅袅的小厨房,看得见院中的花花草草,从这里望过去,还可以看得到前厅胭脂铺子里的景象,更重要的是,他还可以看得到坐在面前的这个人。   有时候眼睛并不重要,因为没有眼睛更能看清一个人的心,可是有时候眼睛又变得格外的重要,因为有许多美好的事物是需要用眼睛来看的,就像是此时坐在眼前的女子,她眼中的波光粼粼便让他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祁烨为江阮亲手斟了一杯茶,感慨,“平日里都是阿阮为为夫烹茶,这样想来,倒是没有一次是我为夫人烹茶的。”   江阮执起茶杯抿了一口,轻笑,“以后的日子还长的很,我们有许多时间。”   “是啊,我们还有许多时间。”祁烨端起茶盏与江阮碰了一下,“干杯。”   江阮摇头失笑,男人啊,年少时装老成,年龄大些了,那些童稚便一点点的显露出来,自己却还不自知。   胭脂铺子开了门,有许多老主顾走到门前都忍不住进来瞧一瞧,听江阮说日后这胭脂铺子不开张了,都有些失望,江阮送了些脂粉胭脂给她们,心中倒也是不舍的。   祁烨沉思了良久,晚间时对江阮说起来,“不然这胭脂铺子便继续开下去吧。”   “开下去?”江阮边脱衣衫边道,“如何开?我总不能不住在宫里来这里开胭脂铺子吧?”想到这个,江阮忍不住笑了起来。   祁烨嘴角微勾,“阿阮可知朝中一些权贵利用职权暗中开设赌场妓院?”   江阮回眸看他,“先生是何意思?”   祁烨挑挑眉,“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这胭脂铺子只要找个掌柜的,完全可以继续开下去,皇后完全可以做背后的金主。”   江阮走到他身边坐下,拧眉道,“这不太好吧,毕竟我是皇后,这般在外开个铺子,被人知道总归是不好的。”   “无妨。”祁烨摸她的脑袋,“皇后背后还有朕,所以你尽管放宽心便好了。”   江阮心中对这胭脂铺子到底是不舍,祁烨的提议让她心生希望,有些希冀的看着他,“当真可以吗?”   祁烨笃定的点点头,“自然。”   江阮靠近他,抱紧他的胳膊,“可是让谁来开这个铺子合适?先生可有主意?”   “嗯...”祁烨思索了一会儿,看向江阮,“这便是夫人该思考的问题了。”   江阮沉浸在祁烨的这个建议中,自然认认真真的开始考虑这件事情,祁烨一见自己受了冷落,摇摇头出了卧房。   江阮思索了半晌,终于露出笑颜,想要与祁烨说时,方发现祁烨并不在房中,正待出去寻他,卧房的门被打开,祁烨端着一个铜盆走了进来。   “先生,我想到了,漓儿,漓儿可以的。”江阮开心的说道,一直以来,她都在想着如何妥善的安排漓儿,她与她情同姐妹,若让她在宫里呆一辈子,江阮自是不希望的,况且漓儿的个性喜好自由自在的生活,现在有了这个胭脂铺子,漓儿会很开心的。   现在不同于往日,胭脂铺子背后有了靠山,漓儿势必不会再像以往那般被人欺负了的。   祁烨点了点头,“漓儿自然是最好的选择,这些阿阮拿主意便好。”   祁烨将铜盆放在江阮脚下,伸手去碰她的鞋子,江阮脚一缩,“先生做什么?”   祁烨淡笑,大手擒住她的脚腕,将她的鞋袜脱下来,将那嫩白的双足放入了铜盆内。   江阮想要挣扎到底是力气不如他的大,面红耳赤,“先生...”   祁烨撩起盆内的水为她清洗双脚,低声道,“以前所有我想为你做的,但是没有做到的,日后我会一点一点儿的为你做。”   江阮怔了怔,忆起他们刚成婚时,她曾经想要为他洗脚,那时的他眼睛看不见,她想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只是那时候他拒绝了她。   温热的水裹在肌肤上,江阮有些绷紧的脚渐渐放松,抬手摸向半蹲在她面前人的发丝,轻声道,“先生不必如此看低自己。”这是当日他同她说过的话。   “这是我心甘情愿乐意做的,何来看低?”祁烨抬眸看她,眉眼间尽是笑意。   江阮双手捧住他的脸,“那日我为相公做的,也是心甘情愿的,也从来未看低过自己。”   祁烨微微直了直腰身,唇瓣碰上她的,亲吻一番,“我知道,只是不舍得委屈你而已。”   祁烨坐上床,脱了靴子,两人的脚放在一起,互相碰触着,一大一小,倒也般配的很。   肌肤之间的相触,加之水中热气的氤氲,祁烨忍不住靠着江阮蹭了蹭。   江阮脸一红,就要离他远一些,祁烨却已经扣住她的腰身往床上压去。   江阮推搡他,祁烨却将她的双手合在了大掌之中,铜盆被踢翻,发出响声,祁烨不管不顾的吻上江阮的脖颈,低哑的呢喃,“别管它,一会儿我来收拾。”   “相公...”江阮忍不住低吟出声。   “阿阮,你该再为我生个孩子了。”   *   漓儿的身体已经大好,这些时日一直在房内休养身体,好不容易抽空出来走动一下,小脸上满是笑意。   漓儿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同墨漾道谢,去到墨漾房中时,墨漾正穿好衣衫准备去皇后宫中当值,她病了这么长时间,皇后身边无人照应,她心中总归是不放心。   漓儿盈盈拜倒,“漓儿谢过墨公子救命之恩。”   墨漾对人一向冷淡,只应了声,“不必谢我,是你命大。”说着便转身出了房间。   漓儿跟在江阮身边时间长了,自然也是了解墨漾脾性的,所以并不放在心中,也跟在墨漾身后出了去。   “无论如何,墨大哥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不必。”墨漾冷冷道。   “那可不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那么多的血...”漓儿跟在墨漾身后叨叨了一路子。   墨漾眉头紧锁,她从未见过有比花琰还烦人的,只是花琰是男子,可以不留情面,可漓儿到底是个姑娘家,说的太直白,总归是不太好。   所以,墨漾忍了又忍,放任漓儿跟在了她身后。   远处看着这一切的宴琨,心头泛起一抹苦涩。   花琰躲在亭子后面,摇头叹息,可惜了墨漾是个女子,若是男子,娶了漓儿也好,可是又委屈了宴琨,可现在这般,倒...真是越来越错乱了,唉...   花琰惧怕墨漾,所以极力隐藏着自己的身体不被墨漾发现,可是墨漾是习武之人,耳力自是极佳的,“谁,躲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剑光一闪,直冲躲在柱子后的人而去。   花琰没料到墨漾会突然发难,仓皇之下,本能的偏头躲了一下,但脚下一绊,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墨漾的剑上扑去。   墨漾一看是花琰,忙收剑,却是晚了一步,花琰的半黑发被削去了一半,剩下的头发只堪堪能到肩头。   花琰看着地上的一地青丝,整个人都呆了。   漓儿也张大了小嘴,看着一身凌乱的花琰,皱起了小脸。   墨漾想说什么,最终只嘴角动了动,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花琰愣了半天,突然凄厉的大吼一声,“墨-漾-,你还本神医的头发来...”   花琰猛地往墨漾身上扑去,墨漾皱眉躲开,花琰的身体便直直往地上扑去,墨漾拧着眉,甩出腰间的软鞭勾住他的腰身又将他扯了回来。   花琰披头散发的再一次往墨漾身上扑过去,墨漾微微侧身,手中的剑抵在他的胸口,冷冷道,“别再上前了,不然莫怪我不客气。”   花琰正处于癫狂状态,抵着墨漾的剑半步也不后退,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他到底是男子,比墨漾高出许多,此时的气势倒是挺能唬人的。   墨漾又不是真的要伤他,被他逼得一步步后退,直到背脊靠在了凉亭的柱子上。   墨漾怕真的伤了他,收起了长剑。   花琰步步紧逼,靠近她身前,伸手抓起她一缕秀发,恶狠狠道,“把你的头发赔给本神医。”   墨漾二话不说,垂落在地的剑迅速往上一提,就要斩断花琰手中的发丝,花琰动作快过思索,手握上了她的剑身,阻止了她的动作,鲜血顺着他的手滑落在地。   墨漾的眼眸倏地睁大,难得的有了一丝情绪,“你做什么?”   花琰看着墨漾半天,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叹,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第115章   花琰的头发成了宫中一景,花琰平日里对人和善,没有架子,喜欢跟人开玩笑,这些宫女太监对他也并不是很畏惧,各宫的太监宫女听说了这事儿,都跑出来瞧。   花琰黑着一张脸,捂着手坐在墨漾的房间里生闷气,门外不时有人探头探脑,花琰气呼呼,“等本神医心情好了,就给你们都下泻药。”   墨漾拿了金疮药过来要给他包扎伤口,花琰赌气的甩开她的手,“不用。”   墨漾强硬的抓起他的手给他上药,花琰哎呦哎呦的叫唤了半天,墨漾忍无可忍,“你能不能闭嘴?”   花琰哼哼两声,“你把我伤了,还让本神医闭嘴,本神医去哪儿说理去?”   墨漾不言不语为他包扎好,转身打算离开,花琰忙拽住她的衣袖,期期艾艾,“小三十六,你就这么讨厌我?当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以为你已经没有气息了,我知道这种事情很难让人原谅,但是...你看我现在也受到应有的惩罚了,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断人头发犹如要人性命,你看我这头发也去了一半,以后也没脸见人了,要不然你就勉为其难就小小的原谅我那么一点点?”   花琰用小拇指比了个指甲盖那么大小的‘点点’。   墨漾垂眸不语。   花琰轻咳一声,“我知道这一点儿小事儿不能祈求你完全的原谅我,但是以后我会一点一点的弥补,你看我表现如何?”   墨漾还是不说话,花琰拽住她的衣袖晃了晃,拖长声音,“小三十六...”   墨漾甩他的手,甩了两下没甩开,不由抬眸瞪他一眼。   花琰往她身边凑了凑,神秘兮兮道,“我知道你与漓儿互相倾心,虽然这种感情为世俗所不容,但是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成全你二人。”   墨漾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也是被花琰惊骇世俗的言语惊着了。   花琰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妥,继续道,“你们若是实在觉得无法忍受旁人的眼光,也有办法,反正你这么多年都以男装示人,你不若就以男子的形象娶了漓儿,过自己的小日子便好你说是与不是?”   花琰希冀的看着墨漾,墨漾也看着他。   花琰正对着她清亮不染纤尘的眸子,不知为何,脸皮向来厚的没边的人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轻咳一声,后退了一步。   墨漾的视线自上而下的打量他一番,轻轻道,“日后便穿回普通的衣衫吧,莫要再这般穿了。”当年那些话,她都记得,一字一句都没有忘。   那一年,在盂县军营里见到他的第一眼,那碧绿的衣衫,大红的发带便晃了她的眼,从来没有掉过眼泪的人,在那一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花琰怔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碧绿的衣裳,摸了摸自己发上被墨漾削掉一半的红丝带,有些尴尬。   墨漾转身走进屋内,从柜子里找出一身男装递给他,“把这个换上吧。”   那是一身洁白的衣衫,不染纤尘。   “嗯?”花琰挑眉,“你的衣衫?”花琰上下打量她一番,调笑,“不是我说你,就你这个身板子,你的衣衫,本神医还真穿不了...”   花琰话未说完,墨漾手中的衣衫已经拍在了他脸上,冷声命令,“换上。”   花琰灰溜溜的跑进内间换衣衫去了。   等了片刻,内间的帘子被掀开,一身白衫的男子有些别扭的走了出来,碰碰这里,碰碰那里,总觉得浑身不舒服,“小三十六,这衣衫有些不太适合我吧?我还是喜欢我原来的衣裳。”   墨漾的呼吸有些停滞,恍惚间,是在那个冰天雪地里,那个总是噙着一抹笑意的男子一身白衫,缓缓走入了她的生活,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墨漾很是了解他的脾气,淡淡道,“以后都这么穿,原来的衣裳不许再穿。”   “我...”花琰想反驳,对上墨漾冷淡的表情,后半句又硬生生的憋回去了,嘴里小声哼哼了几句,这衣裳这般合身,本就不是她的衣裳,她房中怎会有男子的衣衫?   这世上能让他这么怂的人,一个沉锦一个墨漾,只是在沉锦面前,他也就是表面上怂一下,背后里总有办法扳回一局,可是墨漾不同,无论是表面上还是背后里,他只有一条路,便是一怂到底。   “过来坐。”墨漾指指妆台前的凳子。   花琰在凳子上坐下,看到铜镜中的自己,差点儿忍不住抬手戳瞎自己的双眼。   墨漾撩起他到肩头的黑发,为他在头顶挽了个发髻,簪上青玉簪子,看起来倒也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的。   花琰怕是很久没有见过这模样的自己了,盯着铜镜看了老半天,嘿嘿直笑,“本神医当真是俊雅非凡,我自己都要被自己倾倒了。”   花琰拿起桌上的红发带,“来,给本神医把这个系上。”   墨漾眼角忍不住跳了几跳,顺手拿起桌上的剪刀将那红发带剪成了碎片。   花琰目瞪口呆,指着墨漾,“你做什么?”   墨漾眉眼不抬,“日后只准用簪子,只准穿白色衣衫,不准再穿那些花花绿绿的,懂吗?”   花琰委屈的咬牙,但看着墨漾的冷脸,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花琰的打扮让所有人都大为惊奇,看他的眼神仿若看从山中出来的珍奇异兽一般,那些宫女太监只敢偷偷瞧,但是沉锦等人便不同了,他们都是光明正大的嘲笑他。   花琰被人嘲笑的多了,并没有变得淡定,反而更加暴躁了,跑回祁王府里打算换回以前的衣衫,但是回到房间方才发现自己房间内所有的绿色衣裳都被人给绞碎了。   花琰在王府里大呼小叫,十八叼着一根草坐在大树上晃着脚,“别叫了,这是三十六弟的意思,有本事找三十六弟去。”   花琰语结,气的差点儿翘了辫子,明知道他不敢去,还激他,他记住他了。   *   江阮将胭脂铺子的事情同漓儿讲了,漓儿倒是很开心,但是想到要与江阮分开,又委屈的红了眼眶。   “漓儿,你年龄也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跟在我身边,也是要嫁人生子的,只要你日后过得好,我便开心。”   “我才不要嫁人呢。”漓儿抽抽噎噎。   江阮哄了她半天方止住她的眼泪,“漓儿,那胭脂铺子对于我和陛下而言都很重要,我们希望你能留住它。”   既然打算要漓儿出宫,江阮便也不想再蹉跎她,商量了日子便送她离开了。   离开那天,是宴琨去送的她,胭脂铺子重新翻修了,祁烨还安排了两个小厮和侍女,比往日不知好过多少倍。   漓儿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心中无限感慨。   宴琨想说什么,想到墨漾,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紧紧闭着嘴巴,就怕一开口便泄露了自己的心事。   “宴大哥,平日里你不当值时,可以来铺子里用膳,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可以为你做。”漓儿笑起来,腮边泛着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我怕是没有工夫。”宴琨的话不无苦涩,那人为了她差点儿丢了性命,这种情感是不容许他插足的。   漓儿小小的‘哦’了一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   宴琨将漓儿送到后,便打算离开,尚未出门,便正好遇到拎着贺礼前来的墨漾,眸子不由缩了缩,轻声道,“我这就回宫,你们好好谈谈。”   宴琨说着便要走,墨漾却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阻止了他离开,花琰从外面溜达进来,“这地方比咱们以前在这里时好了许多呢,要不然我让三爷在铺子旁边为我建一座医馆,名字就叫‘活神仙’。”   花琰边说边走进来,一眼便瞧见了墨漾与宴琨的动作,眉头一皱,慌忙上前,拍开俩人的手,“做什么呢,做什么呢。”   宴琨有些纳闷,两个大男人,抓抓胳膊怎么了,这庸医这两日怕是被刺激大了,脑子有些不太正常了。   墨漾对宴琨淡淡道,“一同进去吧。”   宴琨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若真走了,倒真是显得他小气了。   几人再一次回到胭脂铺子,墨漾将贺礼递给漓儿,花琰忙在后面补充,“那是本神医送你的贺礼,不用客气。”   墨漾没有反驳,漓儿对二人行礼道谢,“谢过花大夫和墨大哥。”   四人坐在一起,气氛很诡异,花琰看着面前的三人,又是感叹,又是怪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之感。   而宴琨这些日子,心中除了苦涩便是苦涩,仿佛浸了黄连一般。   墨漾虽冷情冷性,但这么多年,跟在三爷身边,结交了这些义气之人,再冷的心也有了些许的人气,她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宴琨的纠结她全都看在眼中,自然不能再让他这般下去,只是她向来寡言,不知如何开口方能打消他的疑虑。   漓儿心性单纯,自然不知三人心中再想些什么,只开开心心的为三人斟茶倒水。   花琰神秘兮兮道,“漓儿,皇后娘娘埋在那花树下的雪水可还有?”   漓儿顿时一脸戒备,“陛下说了,谁都不可打那雪水的主意,花大夫想做什么?”   花琰嫌弃的哼哼两声,三爷真是太小气了,难不成还有人无聊到打那雪水的主意?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墨漾与宴琨来到一旁说话,宴琨以为墨漾误会了,先她一步开口道,“我与漓儿并无任何牵扯,漓儿心性单纯,对她而言,我只是哥哥,若你在意,我日后不见她就是。”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墨漾一直以来都无法理解这凡尘世间的爱恨情仇,她第一次切切实实体会到那种感情是在一次任务中,她杀了那个男子,女子一滴眼泪都没有落,只跪在男子身边,静静的看着他。   不知为何,她想着,就放了那女子走吧。   于是她收了手,转身离去,杀了那么多人,转身离去时,她从不回头,可是那日,鬼使神差,她回了头,便见那女子自刎而亡。   女子与男子并非夫妻,不过互相仰慕而已,这世上怎会有人为了另一个人而放弃自己的性命?   后来踏入这凡尘,见得多了,也才明了,原来这是情。   有人说,情之一字,如罂粟,让人欲罢不能。   “宴琨,我对漓儿并无丝毫杂念,我心中早有倾慕之人。”墨漾淡淡开口,若这般能够成全他们,也不算是一件坏事儿。   “你对漓儿...”宴琨有些意外,若他对漓儿没有丝毫仰慕之情,又岂会为了她不顾自己的性命。   墨漾沉思一会儿,才道,“他心怀仁慈,治病救人是他毕生的心愿,若我不救,他也是会倾尽性命去救的,我救的从来不是漓儿,而是他。”   墨漾的话没头没尾,但是宴琨细细思索一番,却也明了,不由瞪大了眼睛,“你爱慕之人是...”   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感情...   宴琨很快敛了自己的表情,抱拳对墨漾深深行了一礼,“主子是开明之人,定会成全你们的。”   这些事情墨漾懒得解释,她说这些为的只是他相信而已,至于其他,她从来没有想过。   一朵莲花,洁白无瑕,又岂容淤泥来沾染。 第116章   秋风起,秋叶落,转眼便是初冬,伴着今年的初雪,花琰笑眯眯的收回手,“恭喜陛下,娘娘有喜了。”   江阮这几日恶心犯困,心中早有准备,是以并没有多么惊讶。   祁烨也是一脸平静,这是他日夜耕耘换来的结果,自然也是在他预料之中。   虽然大家没有惊讶,却有喜悦,宫里将迎来另一个孩子,若按着当年老师的推算,这一胎定是个男孩。   这个孩子没有长乐那么安稳,江阮怀的比较辛苦,先是呕吐不止,整个人瘦了一圈,后来又浑身肿胀,鞋子都穿不上,不像怀长乐时,什么感觉都没有。   花琰每次诊脉,都会啧啧,“这个比较活泼,不像长乐那么懒。”   太后娘娘平日里呆在云泉宫内礼佛,偶尔去祁王府陪长乐小住一阵,宫中越发安静了下来。   祁烨每日下朝回来都会为江阮捏捏小腿,傍晚时,会陪她在御花园里转一圈,日子倒也安静祥和。   皇后怀孕了,那些想要将女儿送进宫的官员便又是蠢蠢欲动,可是宫中女眷只有太后皇后二人,太后与旁人不同,那些想要在太后这里嚼舌根的,都被太后打发走了,日后不许进宫。   而前朝官员想要如同祁烨刚登基是那般上书谏言,可是杨相不带头,他们心中到底是有些没有底气。   皇上现在比较信任定国公,叶舟逸现在又成了禁军首领,总管皇城守卫,定国公府可谓水涨船高,比先前鲁国公府更加荣耀。   要皇帝纳妃的事情若由定国公带头,倒也许可以让皇帝松口,只要闺女送进宫了,那么多如花似玉的美艳姑娘,还怕皇帝不动心?   有些官员便去了定国公府与之商量,那些官员方说明来意,便被定国公拿着笤帚骂骂咧咧的赶出了大门。   后来,京中不知从何处起了谣言,说当今皇后并非是鲁国公府家的小姐,而是定国公失散多年的女儿,大家再联想这许多事情,再加之皇上和定国公府未从出来辟谣,大家心中倒也相信了七八分。   只是若皇后是这定国公府家的姑娘,要往宫中送闺女,怕是更难了。   现在大家期待的便只能是皇后这胎生个女儿,这样便又有了理由要陛下选妃了。   所以,京中的富贵人家便开始期盼皇后肚子里这个孩子了。   转眼间便过年了,祁烨下旨把沉锦与杨玖姌的婚事办了。   玄蜀国虽受大创,但这些年玄蜀国一直对大渝虎视眈眈,沉锦完婚后,要尽快赶回边境去。   所以沉锦成婚后在京中过了年便带着杨玖姌去了边境。   这次沉锦离开,是真的离开,三年两载怕是无法再相见,祁烨站在城门楼上,直到那随风飞扬的长了军的旗帜再也看不见了,方才回宫。   沉锦离开后,花琰便也有些心动,他是医者,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多呆,而在这帝京,他已经待得够久了。   可是皇后怀孕了,祁烨不放心,与花琰商定,待皇后顺利生产后,便放他离开。   来年八月,江阮生产,这孩子不同于生长乐时那般顺利,江阮整整生了一天,才把孩子生出来,那孩子生出来,便哇哇的大哭起来,半天不歇。   花琰开了方子为江阮调理身体,待到江阮出了月子,便来向祁烨辞行。   祁烨没有理由再留他,他的心愿是救治万民,他作为皇帝,岂能束缚于他于宫廷。   花琰也离开了,这宫中更是清净了。   花开花落,人聚人散,都是常情,只有离别方才知重逢有多喜悦。   皇子满月宴上,皇帝亲下两道圣旨,一道立太子,一道废后宫。   两道圣旨皆是让人哗然,只是却没人敢说什么。   现在天下安稳,皇后贤淑,膝下育有公主皇子,并无过错,若想要皇上选妃,总要有个由头,定国公不提,杨相不提,再加之朝中祁烨的心腹,还有明哲保身之人,那些想要靠着闺女飞黄腾达的人不得不跪地接旨。   宫宴散去,叶舟逸当值,护送祁烨与江阮回茗萃宫。   江阮开口问道,“静柳这几日可好?”   “还好,只是怀了孕比较辛苦,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却又要生孩子,倒是...”叶舟逸忍不住笑。   江阮嘴角微勾,这一年多以来,她眼看着叶舟逸与江静柳互相倾心,水到渠成,打心眼里欢喜。   “对了,阿姐,这几日母亲受了些风寒,有些病了,静柳又怀有身孕,无法照顾,阿姐可能出宫探望母亲?”   “母亲病了?”江阮有些讶异,“方才我还见了她,并无不妥啊。”   “母亲说今日是太子殿下的满月宴,无论如何是要来的,还要我不许同阿姐说她病了的事情,但是母亲想你了,也想太子和长乐了,我就想着若阿姐能到府里来住几日,对母亲的病倒也是好的,毕竟年龄大了,病养起来也慢了许多。”   不待江阮说话,祁烨便开了口,“你莫要着急,既然岳母病了,你便带孩子们回去住几日,反正明日母后要去寺庙祈福,不在宫里,宫里也没什么大事儿,你住几天也好。”   江阮担忧母亲,便也就同意了。   叶舟逸对祁烨挑挑眉,祁烨眉眼不动,只做没看见。   翌日,江阮便带了丫鬟嬷嬷还有奶娘去了定国公府,到了府里发现定国公夫人精神尚好,虽有些咳嗽,倒也没有叶舟逸说的那么严重。   “这孩子就会夸张,让娘娘跑这一趟,真让我心里过意不去。”定国公夫人有些歉意。   “母亲说哪里的话,母亲病了,理应回来看看,再者,我也许久未出宫走动了,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江阮在定国公府住下了,江阮在定国公府,榕桓自然将长乐也送了过来,而长乐过了来,榕桓便也在定国公府住了下,定国公府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尤其是多了两个孩子,定国公每日里乐的合不拢嘴。   定国公亲手在后院搭了秋千架子给长乐,还给太子做了各种小玩意,每日里左抱一个,右抱一个,想要出去显摆给同僚看,但是到底是公主太子,不太好抱出去,便每日抱着在定国公府来回转,逮着人便炫耀一番。   时间一长,府里的人都绕着他走,饶是太子公主再可爱,却也架不住他们家老爷的那张嘴。   小太子不懂事儿,小公主除了睡便是吃,三个人倒也是自得其乐。   江阮在定国公府住了十多日,然而这次祁烨却一次都没有来这里看过他们娘仨,住的时间越久,江阮心里倒是生了些忐忑,是不是祁烨有什么事情要做,却又隐瞒了她?   就在江阮打算收拾东西回宫时,这一日半夜她方睡了没两个时辰,房门便被敲响,江阮迷迷糊糊的起来,便见府中灯火通明,丫鬟仆人进进出出。   “怎么了,发生何事了?”江阮正在疑惑,定国公夫人端着一身大红的嫁衣走进来,看着她,眼角泛着湿光,“你出嫁时娘从未为你做过什么,这身嫁衣是娘亲手缝制的,这次,让娘亲自送你出嫁。”   “...出-嫁...”江阮有些怔愣,又见前不久与宴琨刚刚成婚的漓儿也走了进来,“小姐,漓儿为您梳妆。”   江阮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陛下是打算再娶她一次吗?   江阮穿上定国公夫人亲自缝制的婚服,漓儿为江阮上了精致的妆容,定国公夫人站在江阮身后为她梳发,轻声念着,“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定国公夫人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她的女儿啊,她想不到竟有一日她还有机会送她出嫁,“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江阮自铜镜中望着定国公夫人,握住她的手,“母亲,我很好,我们都会很好的。”   “对,会很好的,陛下待你情真意切,父亲与母亲已是欣慰,只愿你们白头偕老,相携一生,这是为娘我最大的心愿。”定国公夫人转过头去擦眼泪,此时她的心中再无怨恨,有的只是对上天的感恩,感恩它把她的女儿还回来了。   吉时已到,宫中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定国公夫妇在门前相迎,而这边叶舟逸将江阮背到国公府外,进到宫中八人抬的轿子上。   定国公夫人靠在定国公怀里泣不成声,定国公也眼泛热泪,哽咽着,“你能不能不哭了,你哭的老爷我都不好意思哭了...”   宫里的仪仗队鼓乐队在前吹吹打打,整个迎亲队伍站满了三条街,鞭炮声丝竹声不绝于耳,队伍所过之地,百姓皆跪拜高喊,“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队伍过去后,百姓起身,眼中不无歆羡,“这成婚三载却又再次举办一个盛大婚礼的,这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后有过如此的盛宠,这皇后娘娘当真有福。”   江阮坐在轿子里,手中握着象征着如意吉祥的平安果,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   轻轻撩起盖头的一角,看到的正好是长青街上的胭脂铺子,她犹记得,当初她与祁烨成婚那晚,祁烨对她说,“日后,我会还你一个这世上最盛大的婚礼。”   而如今,他的承诺实现了,他给了她这世上最盛大的婚礼。   迎亲的队伍到了宫门处,穿着墨色龙袍的男子精神奕奕的走上前,抬脚踢了一下轿门,撩起帘子,执起江阮的手一个用力将她扯入怀中打横抱起。   礼仪官眼见皇上要抱着皇后娘娘往宫里走,大惊,“陛下,于礼不合。”   祁烨只做没听见,抱着怀中穿着大红婚服的女子大步往宫内行去。   墨色的袍裾在大红薄纱的遮掩下若隐若现,男子步伐稳健,一步一步,迈上那层层石阶,往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走去。   乐师奏乐,高声吟唱:“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一曲凤求凰,一生为一人。 正文(完) 第117章 番外一   过年时,恰逢长乐周岁,大家聚在茗萃宫过年,顺便为长乐庆贺周岁生辰。   周岁这一日是要抓周的,长长的方桌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物品,各色珍宝,诗书,笔墨纸砚,胭脂水粉,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吃食、玩具,铲子、剪子、尺子,绣线、花样子,大到锅铲,小到针线,应有尽有。   沉锦把自己的长剑摆在了桌上,花琰将自己的药箱也摆了上去,祁烨见状,皱了眉,他家女儿是大家闺秀,怎能舞刀弄枪呢,还有那药箱,若选了药箱,势必要师承花琰,旁的还好说,就花琰那个性子...   想到这些,祁烨脸色渐黑,趁大家不注意,把那长剑和药箱扔到了桌底。   祁烨想了想,把自己的卦筒也拿来摆了上去,还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最靠近长乐的位置,毕竟自家闺女懒,说不定就抓离自己最近的那物件。   沉锦哼笑一声,“你倒是会钻空子,你是打算我长乐乖乖日后穿个袍子坐在大街上给人算命吗?”   祁烨睨了他一眼,眉目不动。   榕桓轻轻拧了一下眉头,悄悄的把那卦筒放到了最远的地方。   花琰看到榕桓的动作,顺手扯过一块花布把那卦筒盖住了。   大家聚在一起等着长乐抓周,长乐却睡着了,江阮晃了几次,小人儿非但不醒,反而越睡越沉,众人没办法,只好坐在那里嗑瓜子等着。   临近子时,小人儿终于悠悠转醒,一双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眉眼间有几分江阮的神韵,但是若真看她的五官,倒是像极了定国公。   众人顿时兴奋了,慌忙起身,“来来,快把小公主放到桌上,看看她要抓什么东西。”   江阮将长乐放在桌上,小人儿撅了个屁股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旁人家的孩子在周岁时,利索些的都已经会走路了,而长乐却连站都站不稳,平日里连爬都懒得爬...   沉锦与花琰此时也发现桌上少了他俩的东西,开始四处寻找,祁烨也皱了眉,他的卦筒呢?   他们三人忙着找东西时,大家的关注点都放在了长乐身上,江阮有些尴尬,轻轻推了小人儿一下,小人儿不动,又推了一下,小人儿还是不动,本来还扬着的小脑袋,因为太累,也搁在了桌上,要是再无动静,怕是又要睡着了。   榕桓站在长桌对面,拍手唤道,“长乐,来,到兄长这里来。”   听到熟悉的嗓音,小脑袋终于抬了起来,手脚并用的缓缓的,缓缓的往另一头爬去。   大家开始兴奋起来,一个个的拿着东西逗她。   “来来,这本诗书,日后做个才女。”   “这个好,笛子,日后定是个才艺双绝的姑娘。”   “这个,这个...”叶舟逸将脂粉给她,“来,长乐,胭脂水粉,日后咱们什么也不做,就打扮的漂漂亮亮就好。”   定国公抱起一推金光闪闪的珠宝往长乐面前送,“来来,乖宝,拿着珠宝,这一辈子吃穿不愁,大富大贵。”   小人儿似是有些嫌弃,这么懒,还特意动了动身子,转了个方向继续爬。   定国公见长乐嫌弃,自己也嫌弃的把珠宝全给丢到了一边,“这么俗气的东西怎么能配得上我乖宝。”   定国公最近瘦了好多,脸上的轮廓分明起来,有了些年轻时候的样子,与长乐两人脑袋凑在一起,看起来真是越发像了。   小人儿爬到一半,累坏了,再一次停滞不前,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沉锦在桌子底下翻出了自己的长剑,顺便也看到了花琰的药箱,抬脚踢了踢,那药箱便更加看不见影了。   沉锦将长剑放在小人面前,“来,乖乖,握住这把剑,二叔教你习武,将来做一代女侠。”   小人儿终于抬起头,好似还看了沉锦一眼,再一次爬了起来,越过桌上一众物品,小手扫过之处,把一旁的花布盖着的东西扫落在地,卦筒掉落在地,卦签散落一地。   祁烨的脸都黑了。   小人儿越过高山,爬过深水,累的额头上都出了细汗,终于爬到了榕桓的身边,抓住他的衣襟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的支吾,“抱,抱...”   “呦,小公主会站了。”月谷嬷嬷惊呼一声。   榕桓稍稍撑着她的胖乎乎的胳膊等她站稳,却不料小人儿不等站稳,便扑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再也不肯动弹一下。   殿内一片沉默。   桌上琳琅满目的物品一片狼藉,而他们的小公主却自己去抓了个大活人... 本书由 斯文__败类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