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小狼狗饲养守则 作者:糯糯啊 文案  江南边陲有个清溪镇,镇上有个小姑娘名叫林羡,先克死了爹,后克死了娘,末了竟连订过娃娃亲的前未婚夫婿也差点不能免俗,从此恶名远扬。  外头冷言冷语扑面来,林羡站浑不在意的低头看看乖巧抱着她手臂,唇红面嫩的小男娃,安慰他,“婚姻之事有就有了,没有也不强求的。”  小男娃抹抹眼泪开口软糯,“阿羡嫁我便是了。”  林羡哄他不哭,胡乱点头,却不想没几年这话就成了砸自己脚的石头。 女主假软妹CP男主真病娇。 女主:论如何把生意做成全国连锁的小甜文。 男主:为媳妇儿不断打怪升级成为boss的大宠文。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种田文 甜文 主角:林羡 ┃ 配角:林靖 =================   ☆、第一章 深冬风寒料峭,薄若蝉翼的窗户纸带着窟窿眼,哪里挡得住什么风寒。买柴虽一文钱有一大捆,林羡却还不舍得买来烧火,在床上哆哆嗦嗦了大半夜才将将能睡。 这已经是没有什么办法,能用的被子都拿了出来,连前月抱来的小黄狗都不管脏污的搂在怀里,这才熬到了早上,等到了有太阳的时候。 林羡睁着眼睛躺在被窝里,掰着指头算家里所剩的银钱。手上还剩下七八两碎银子,再撑两个月才到家里租出去的铺子季度交租的时候,她一个人吃穿都省,家里还有一只抱窝的老母鸡,若是能孵出小鸡来,零碎凑凑想来是还算宽裕的。另外说起来,家里人虽然去的早,然而也还给她定下一桩不错的婚事,再等五六年就好嫁过去。 后路总还是不用愁的。 只是这中间的时光,另外算上自个儿要攒出来的嫁妆,手头上的银钱到底还是十分紧巴巴,一时很难周折开来。 她正算的费劲儿,屋外忽然有了动静,怀里的小黄狗跟着支愣起脑袋,湿漉漉的眼眸眨了眨。 自从林羡的娘病弱走后,林家的院门紧闭已久,没亲戚又无睦邻,多数时候是不带响动的。今天早上却不知为何给人从外头咚咚咚的敲出一阵急响来,落在人心上慌慌忙忙。 林羡忙一骨碌坐起来,扣衣扣穿鞋子,嘴上又急忙高声应道,“哎,等等就来。” 小黄狗抬了抬头,见林羡走,呜咽了两声跟着跳下床去,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外头院子里给日头撒的一地金光,看着暖意融融,可吸一口气依旧冻到肺里,连着骨头芯儿里都带着寒意。她搓搓手,将门闩抽了,打开一条小缝往外看,略带着些防备的问,“谁?” “林小娘子,”外头猛凑上来一张满是褶的脸,不仔细瞧恐还要以为是哪儿来的老妖怪。说话的是镇上的媒婆,此刻笑成一朵花,开口时亲亲热热不见生,“我是你钱婶子啊,外头冷,让我进屋坐坐去?” 林羡的目光落在钱媒婆身后几个指指点点说细碎闲话的邻居身上,心里有些犹疑,脸上却勾出一个笑,客气道,“原来是婶子。” 钱媒婆不将自个儿当外人,没等林羡将话说完径直推了门便想进来。却不料林羡的足尖早有防备的抵着门,她没推动,低头瞧见林羡依旧是笑脸,便听见她前面没说完的半句话跟着冒出来,“进屋冷成冰窖,家里没买柴火,连炕头都没烧,还是在太阳底下站一会儿来的暖和些,莫要委屈了婶子。” 那语调不起不伏,容貌虽然稚嫩,说话却圆润带着些老成,语气软软的将人挡在了门外。钱媒婆暗想,怪不得都说林家的小娘子独能撑起一方门面,这哪里看得出是年后才要满十岁的孩子。 钱媒婆才一句就吃了半口闭门羹,面上有两寸挂不住。只到底是吃这口饭的,转一瞬就换了笑容,看不出有什么龃龉,“那就随小娘子的意思。” 她说着从门缝里那一点儿地方往里环视一圈,自顾自笑道,“我说小娘子啊,你这家宅可着实宽敞,放在镇上也是拔尖的呢。” 小黄蹲在林羡脚边,身子小小却带着警惕,发出呜呜的奶气威吓。 林羡用泛凉的指尖揉了揉小黄的脑袋,略安抚了它,后仰头也不欲和钱媒婆兜圈子,径直道,“不知钱婶子这回来有什么事情?” 话虽然是这么问,可林羡心里隐隐已经有了些计较。媒婆上门不过为的是两种事情,一为说亲,二为退亲。自己既然已经有亲事在身,林羡的眉头一拧,知道左不过是为了后头这一种了。 不过话没说出口,没准也不是,也不好想的太早,她心道。 钱媒婆将双手拢进衣袖里,抿唇笑道,“可不都说林小娘子是聪明孩子呢,那我也就只说了,我是郑秀才家让来的,他家要退亲。” 这话猛的没遮掩扔下来,林羡脸上的神色顿住,剩下的一丝侥幸像是给人一脚踩灭了的星火,簌的没了踪影。 钱媒婆假模假样的又跟着叹了一声,然后快语道,“小娘子兴许还不知道,前些天郑秀才染了风寒好不了,那么小的病,也就两天的功夫,如今已经去了半条命,谁成想能这样?实实在在是造化弄人,今早那老太太立刻请人给算了一卦,说是有命硬的冲撞了,死爹死娘后竟连未嫁的亲家公都克着了,你说这事儿……郑家是有情有义的,花了不少银子消灾,还不想破了这婚约,然而终不得解,说是只有将这婚事断了才成,这不,才请了我来,将这事情同你说清楚。” 林羡命硬的说法由来已久,早在林萧氏还在世时,背后有那等嘴碎的一直说着也未曾停歇过。只这样的话再觉得是真的,总也没有当众人面戳出来的。 命硬克人这是多大一顶帽子,竟就这么给郑家人轻飘飘不当回事的用做了退婚的理由,偏还要装出道貌岸然的为难样。 林羡的心跟着钱媒婆的话一点点凉下去,又跟着周遭人若有似无的“果然如此”的目光生出一股子酸涩,垂在身侧的指尖隐约气的发颤。 她强自忍了酸楚,“原来倒是因为我的缘故?”她冷然的抬眸看着钱媒婆,“退就退便是,只一个事情我要问问清楚,说我命硬克人,‘死爹死娘亲家公都克着’这话,是郑家谁说的,便是郑家的老太太,冒着不敬的名声我也要问问退亲还要泼我这盆脏水是什么意思,另外委屈婶子了,来退一桩亲事还要托言说是我婶子,若让你沾了这等子晦气,不是伤了无辜么。” 这是明摆着咒我呢?钱媒婆差点儿给林羡气个仰倒,后头看戏的路人却噗呲的跟着乐了一阵,却也不敢立刻接话将事情推到郑家人身上,她还指着这吃饭呢,哪儿能坏了自己的名声。 钱媒婆沉着脸,也没了松快的语气,默了一阵挑着那刺人心的话说,“小娘子耍这嘴皮子的功夫有什么用?这亲事没了就没了,救不回来,别说郑家郎君读书发奋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便是街角要饭的瘸子看看他敢不敢娶你回去,若是要我说,真是劝你行善积德的事情也可以做一做,不如就去了那尼姑庵里敲敲木鱼,过一辈子反而没得愁呢。” 这话说的实在难听,纵使几个路人也听不太下去,插一两句道,“钱婆子,对一个半大孩子,嘴也忒毒了些,也不怕损阴德,欺负人家里没长辈帮持?” “就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吃了大粪,嘴怎的这般臭?” 钱媒婆转头啐他们一口,骂道,“关你们屁事都在这儿站着,又没喝你们家里一口茶水!你们不怕她命硬妨着你们,你们自告诉我,我均帮你们提亲,给你们家儿子成一桩美事,你们可有一个敢的?” 开口为林羡说话的路人哪有一个是真心要为她出头?给钱媒婆厉声一臊,立刻没趣的往后退了几步,百无聊赖的缩在边角将林羡接下来的反应当做消遣。 别的不说,林家这些年接连的死人,直至如今只剩林羡这么一个,也太邪门了些。林羡命硬的名声早有外传,只不过没人像郑家这么直戳出来罢了。 “不过是退亲,”林羡露在外头给人看见的双手松松垂着,连着脸上不在意的神色,语气也很平稳,“又何须如此恶言恶语,退亲后,管他郑家是当宰相还是成皇帝,又管我是嫁给街角的瘸子还是瞎子,自都是大家的命,古言说的好,‘好人不长命’,后头种种钱婶子不怕瞧不见。”她藏在门后的那只扶在门闩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露出青白的指关节,将这时候的屈辱寸寸都凝进了心里。 外头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哄笑,直将钱媒婆的老脸恼的通红。 “这是一桩,另外还有一件!”她用力的拍了下门板,跟着抬高声调,只怕别人听不见似的,“郑家当初与你结亲时候给的定礼呢?说明白了就要退回去,可别因着穷酸就贪了。” 钱媒婆的话里带着鄙夷,吊着眼角语气尖酸。 郑家这桩亲事的来由其实也简单,郑家当家人原是林羡外公萧常的学生,虽考了个秀才便再未能往上走一步,却也是有个读书人的名气。彼时林家在镇上也算日子舒畅,算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是以定了这桩婚事。   ☆、第二章 郑秀才半辈子读书,哪里有多少银钱,倒是林家祖上曾经富庶过一阵,小辈虽没有发迹的,却也还留着一个宅子与一个出租的铺面。且若说定礼,当年不过给的是半吊铜板,此时悔婚还提起要回去,让林羡心中一阵冷笑。 “定礼是有的,半吊铜板,说起来还了也是应该,只不过我记着我父亲提过,那时家里没什么好给的,仅就送了个黄梨木的小箱子过去,既然要核算清楚,这会儿见婶子您没带过来,我实在也不好直接给钱。” 黄梨木的箱子少算算也要一两银子不止,如今空手过来竟还想带半吊钱回去,再将贪钱名声扔给她? 饶是钱媒婆素来巧舌如簧,此时也给林羡反问的有些哑口无言,只得含糊着接一句,“这我怎么知道去,郑家人让我要的。” “既然是郑家人要的,那让他们亲自来就是了,我反正也有话要问,”林羡收回放在门沿的手,末了嘱咐一句,“还麻烦婶子带句话,半吊钱一直准备着,带着黄梨木箱子来换就是。” 语毕啪一声将门给关的严严实实,差点儿摔着钱媒婆的鼻子。 今天这一趟跑的实在不顺,钱媒婆暗道一声晦气,扭头走下台阶,眼睛转的只剩下眼白,环视一圈凑热闹的人群,一言不发的快步走了。 林羡拴上门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的眉目细致,隐隐有些她母亲年轻时候的轮廓,只不过到底是近年来的日子清苦,不仅人看着瘦小不说,连带着双手也略有些粗糙。好在双颊还泛着红,透出几分孩童的模样。 不过前头还在被窝里想着如何攒嫁妆,此时婚约离身却是落得一身轻松。 林羡自嘲的笑笑,这两年来巨变接连,如今不过是一桩退亲难以算得上什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郑家退亲她并不责怪,唯一恶心的世偏还要编排了那样的说辞给她戴一顶大帽子。 也只是人准了自己会庸碌一辈子,故而看轻了罢。 脑中胡乱想着,林羡走到院子里的鸡窝旁蹲下身来小心将那四面紧闭的鸡窝门打开一条小缝,伸出一根手指进去探了探温度。母鸡抱窝通常是要在天气暖些的时候,可家里这只老母鸡今年就赶巧在这儿时候抱窝,一共十四个鸡蛋,密密实实的给它坐在屁股底下,俨然正经对待起来。 林羡也没有其他办法,家里只剩这么一只老母鸡,这批鸡蛋又是在家里公鸡被吃了以后的最后一窝,若是不孵出来后头少不了还要到外头买鸡崽子,实在不划算。她只得早早的用稻秆将鸡笼裹得严丝合缝,还加了好几件破衣物盖着,总归里头能暖一分是一分。 老母鸡原本老神在在的闭眼孵小鸡,一察觉外头的光,立刻警觉的睁圆了眼睛,一歪脑袋想啄林羡的手。 林羡早有预料,飞似的将手缩了回来,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鸡笼门,起身往厨房走。 老母鸡已经两天没吃没喝,虽不至于饿死,可总归大冬天的,林羡怕它熬不过,是以去厨房取了一个几天前做好的馒头,掰成两半,一半扔给小黄吃,又从另外一半上掰下一点儿来,送到了鸡笼里的小盘中。 这回她仔细的看了看,见前两天留在里头的馒头碎已经没了。 林羡松一口气,将剩下的一点馒头塞进自己嘴里混乱吞吃下去,顺手将鸡笼门给重新关了起来。 孵小鸡约莫要二十天,算一算还剩下十天的光景,这天气后头还要冷下来,林羡看看天色,嘴里慢慢嚼着冷硬的馒头,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 被人怎么看轻自己是他们自个儿的事儿,林羡想,她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最要紧的。 若是养在别人家里,小黄说不定还能吃口稀粥,林羡垂眸摸摸小黄的脑袋,低声道,“以后定给你吃肉汤饭。” 小黄呜咽一声,笨拙的将半个馒头吃的满院子追着跑,不知听没听到,只瞧着乐在其中。 半个馒头算是早饭加午饭,看看垫了肚子,中午阳光大盛,将院子照的暖意融融。林羡从屋里搬出一条凳子坐在上头晒了一会儿太阳,小黄蹲在她的脚边,仰头看着林羡读书,脑袋时而往下垂垂,打瞌睡。 林羡识一些字,但不多,还是她母亲在世时候教的。 自从前朝孱弱亡国后,当朝从上至下皆尚武,女人读书从来不多,如今更是屈指可数。林羡小时候家里光景还不错,她母亲林萧氏有心和她爹商量送她去学堂,却不想学堂里不收女学生,只能作罢,在家里由着林萧氏这个半吊子教一教。 后再两年,林羡父亲去世,母亲伤心过度一蹶不振,读书的事情就给抛到了脑后,若不是林羡自己常常还想起看看书,恐怕如今已然成了个白丁。 这会儿一本论语看得磕磕巴巴,遇见些晦涩难懂的更是如同见了天书。林羡有些恼的将书放到凳子上,目光重新落回到那鸡笼上。晒了一会儿太阳浑身回暖起来,四肢不像早起时候那般麻木,她想了想站起身来,将书和凳子放回屋里,又取出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竹筐子背到身上,走到门边才回头对小黄道,“你在家里看家,切莫让人进屋。” 话一说完,林羡自个儿忍不住也觉得好笑。她低头看看认真蹲坐着的小黄,笑着,“也只你我将这话当真了。” 说完就开门出去,小黄果然没有跟上去,只原地坐着。 趁着这会儿出去找柴火,来回正好消磨一下午的时间。 她才九岁,后两年林萧氏又病弱,连个女工都未曾仔细教导过,连点织布针线都不会。 林羡锁好门,才迈下台阶就有人迎上来和她说话。来人是隔几户住着的王秦氏,一身整齐衣裳,面上隐约几道褶子显出年龄。 论辈分来说,林羡得管她叫一声王大娘。 “阿羡,那等媒婆嘴里没好话的,你可别往心里去,你年纪还小,往后再找就是了的,只大娘要嘱咐你一点,你个小姑娘家的,一个人在这城里住着到底不安全,我记着你家里还有些祖屋?何不买了这院子,回乡去?” 王秦氏言辞恳切,像是真心为林羡好。 林羡低声恩了下,后推诿道,“哪里有什么祖屋,有也都是叔伯家的东西,虽说家里人都不在了,可也轮不着我一个女娃回家要祖屋不是,这没法说。” 她说着往前迈步,半回头说了句,“我去城外捡些柴火,大娘您忙去吧。” 林羡声音软绵绵,又糯又甜,可拒绝的意思偏偏滴水不漏,让人没处再下口。 王秦氏皱了皱眉头,没追,只失望之色难掩。 王家人想买林家院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一样的说法林萧氏还在的时候就有过,一直没有如愿罢了。 林羡的背影才拐出胡同,王秦氏身边就拢起两三个妇人,低声切切说话。 “呵,我才知道,林家竟是连乡下都没亲戚了?” “这命硬可真不是谁胡乱说说的,全家人都给她克成这样。” 有个别心软的也不忍这么编排一个女娃娃,“也不好这么说,她家人丁本来就少,年纪大了自然就要没的,哪里能全怪到她的身上?” 可这样的话自然不让人喜欢,其他人多半只嘲两句便摆到一边不理了。 这些话隐约跟着凉风落进林羡耳朵中,她抿唇歪歪头,只当那是一阵老鼠吱吱叫。 林羡背着框子一气走到城外头,城外有片林子,冬天总有些枯枝碎叶的,捡回去将炕烧暖了也能舒服不少。 不过这样的林子里有的多半只是细碎的枝条,若是想保暖需要蹲在地下时时的添柴,不然也不过一时半刻就要凉的。林羡的打算是能暖一点是一点,等回去烧了炕,再将鸡窝搬到屋里去,多的不要,这样的天气能孵出三五只小鸡也是运气。 官道两侧的枯草地上,早晨的寒霜给太阳照过只剩下露水,即便是小心翼翼的踩过去,等到了林子里,林羡的旧布鞋也已经湿了一半,脚趾慢慢的染了凉意。 官道上偶有马车往来,多数是四周乡下的农人进城。 一辆简陋的牛车远远从官道尽头驶近,赶车的是个老翁,拉车的是一头老牛。车上坐着一个眉目俊朗的青年,他正抱着怀里的一个大布包打瞌睡,头不住的往下点到那布包上,瞧着懒散。 老翁眯起眼睛往前看了看,扭头对他道,“这位郎君,前面已经到了清溪镇了。” 萧祁文抬起头遥看一眼,认出记忆里的清溪镇,跟着点头道,“成,一共是两文钱?” 老翁笑道,“对,两文钱,到了城里再给吧。” 萧祁文却不由分说的从怀里将钱掏出来,只管塞给那老翁,嘴上低声似是自语,“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道姨母家还在不在……” 林子里,林羡正惊喜的弯腰捡起两截粗树干。 今天晚上能睡个暖和觉了。   ☆、第三章 萧祁文抱着怀里的布包,跳下牛车照着记忆中的小路拐到巷子口。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东西,在街坊邻里见到陌生人时防备的视线中站在了林家大门口。 正要叩门的当口,旁边传来一个说话声。 “人不在家,刚出去没一会儿。” 萧祁文循声回头,瞧见一个面目苍老的妇人,手里拄着拐棍靠门晒太阳。 他略一思索,在模糊的记忆中找到这妇人的名字,唤道,“可是刘家奶奶?” 刘婆子对面前这个年轻男子能叫出自己而讶异非常,一双原本微微眯着的眼睛忽的睁大了些,认真分辨了一会儿后问,“你是?” 萧祁文脸上带笑,说起方言带着掩饰不去的官话口音,“我是祁文,这儿是我姨母家,上回过来还是八年前,未及弱冠。” 刘婆子反复想了想,还是没想起萧祁文是谁,却有些奇的更直了直身子,道,“原来林家还有亲戚,我还以为,还以为……” 萧祁文没听出刘婆子话里另外的意思,只道,“这些年一直在外奔走,如今顺道路过便过来瞧瞧姨母与表妹,您前头说她们出去了,可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哎呦,你还不知道呢?” 王秦氏原本只躲在旁边想看看萧祁文是谁,这会儿见他对林家的境况竟像是一无所闻似的,不由得忍不住站了出来。 面对萧祁文投来的疑惑视线,王秦氏热切道,“你姨母年前已经走了,如今这儿只剩下你表妹一个住着,九岁多的孩子,实在怪可怜,我前头还劝她将这处房子卖了去,一个女娃娃,住在城里谁知道遇见什么事?” 刘婆子见她还提这个,眉头皱起来,隐晦的说了句,“福贵媳妇儿,你就歇了吧!” 王秦氏扭头看她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哼了声,不说话了。 这个事实萧祁文是没有预料的,他脸上露出十分吃惊的神色,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布包,显出一点犹豫来。 半晌才说,“上回过来的时候还得了姨母接济,不想转眼已是物是人非,”他叹了一口气,“我该早些来才是。” “我瞧着阿羡是出门捡柴火去了,这孩子苦命,好在是个聪明的,年前到现在一样一样归置的不比别家差。”刘婆子说着摇了摇头,心里对林羡还存着几分同情。 萧祁文听了这个,想起记忆里的小表妹来。他对林羡实在是难有什么深刻印象的。八年前萧祁文不过也才十六,因着自家的光景实在不好,来林家打过一次秋风。林萧氏客气体贴的待这外甥,知道他要外出闯荡,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五两银子,那时候林羡还是个在人怀里流口水的小娃娃。 双目明亮,眉眼如黛,小娃娃的时候是胖嘟嘟的,此时听着日子清苦,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等林羡从城外背着小半筐带着水气的木柴回家,是日头斜了一半的时候。 兴许趁着这半下午的太阳,还能将木柴晾干做以晚上用。 林羡细细的盘算,拐过一个弯正欲掏钥匙,却看见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子站在自家门口。 刘婆子靠在对面的门前,一见林羡,立刻招呼道,“阿羡快来,你表哥来了。” 表哥? 林羡微微睁大眼睛看向面目清俊的萧祁文,不仅没有如刘婆子意思的那般加快脚步,反而犹豫的停在了原地。 “我未曾听说过自己还有表哥。” 林家萧家加起来也不剩几个五服里的亲戚,她哪儿来的表哥,若说有一个,却怎么会忽然回来?对待生人,林羡总归还是先防备。 萧祁文见了林羡,原本心里的生疏感倒是一下就没了。不说别的,这表妹和姨母长得有八分相似,才九岁,已经下巴尖尖有了美人样。 不过,这会儿下巴尖尖也保不准是因为苦瘦的,他在心里轻叹一口气。 “哪里没有,”刘婆子颤着步子走到林羡面前,伸手扶着她,低声道,“你这表哥我记得,从前的确来过,头前还将我认出来了呢。” 林羡将目光挪到萧祁文脚边的一大捆柴火上,那是城门口乡下人赶集带过来卖的,一文钱一捆。再往上看,萧祁文的手上还拎着一叠小油纸包,看样子是些糕点。 “我叫萧祁文,不知姨母和你提过没有,我上回见你,你才一岁,抱你一下倒流了我一身口水。”萧祁文一手依旧抱着那只大布包,他快步走下台阶,到林羡身边低头笑看着她,说话语气很是松快。 “母亲和我说过。”萧祁文报了自己的名字,林羡心里的防备总算少了点。 这个表哥林萧氏临终前与林羡嘱托过数次,只说若是能找到这个表哥,就让林羡投靠他,又说他的性子稳重云云。 只没想到萧祁文不用她找,转眼就自己来了。有过林萧氏从前的保证,再对上萧祁文有礼温和的模样,林羡还有什么不信的。 她怀里掏出钥匙将门锁打开,边道,“表哥远道而来,还让你等这么些时候,失礼了。” 萧祁文站在一边,饶有兴味的看着这小表妹,没想到九岁的孩子说话办事就这么一板一眼,倒是怪有趣的。 刘婆子见他们两人认了亲,便也放下心来,往后退了两步笑眯眯道,“好好,以后就好了。” 表哥来了,怎么有不照顾这仅剩下的小表妹的道理? 院子里的小黄早就闻到门口有生人的味道,已经呜呜的凶了好一阵,此时一见林羡进门,连忙蹿到她的脚边,后目光眈眈的注视着萧祁文,嘴里发出奶声的威吓。 林羡用足尖轻轻的推了推小黄,低声道,“不叫。” 小黄应声就歇,只双目还有些不放心的盯着萧祁文不放,亦步亦趋的跟着,偶回头看看警惕极了。 萧祁文笑看着它,“在外头就听见点声响,原来里头还有这么个小东西。”半点儿没将这小东西放在眼里。 表兄妹真说起来也是头一回见面,开口两句说话难免局促。等林羡生了火烧了水,将茶和萧祁文带来的点心装盘放到他面前,他已经将炕烧起来,屋里霎时少了寒气,渐渐融起暖意。 小黄欢快的叫了一声,摇着尾巴靠在林羡的脚边,美滋滋的闭上眼睛打盹。 “我原是想来姨母这里借宿两天就走的,如今看来却不好这样仓促,”萧祁文道,他此刻终于将抱了不知多久的布包给放到了身后。 林羡捧着茶杯暖手,久违的暖意让她有些放松,听见萧祁文的话,她连忙道,“不用的不用的,表哥在这里住就是,至于后头有什么打算,不用将我算在里头,我一个人在这儿过的也很妥,同别人倒成了个累赘。” “萧家林家只剩咱们两个,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若是相互不护着,没那个道理。”萧祁文面上神色诚恳,“况且你年纪还小,往后要用得着大人的事情多了去。” 他说着又想起什么,便站起来,“你在家待着,我去买点东西。” 萧祁文态度自然亲和,自从年前母亲去世,林羡已经好些时候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一时有些沉溺,点头由着萧祁文去了。 一天里头,先是早上郑家人来退亲,这会儿又多了一个表哥。起伏多变,这么小半天竟也让人对生活有所体味。 林羡捧着茶杯小心的抿了一口,感受着暖意融融的炕头,原本有些酸冷的心房跟着回暖起来。 表哥果然如同母亲说的那样,是个稳重可靠的人。 屋里一时安静,只剩下萧祁文那杯没有动过的茶水往上缭绕出氤氲的水汽,挡住了些许林羡的视线。 那只放在角落里的小布包在她的目光之外,忽的动了动。 林羡喝完一杯茶,扭头想给自己倒茶,莫名发觉有一丝古怪的感觉,仿佛不知哪儿有一双阴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她左右看了看,又低下头去,小黄眯着眼睛难得睡得安稳,这屋里应该再没别人。 可那股子古怪的感觉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发缠绕到她身上。 茶壶里的水顺着倾倒的动作往下,林羡看着那茶杯被慢慢灌满,看着认真,视线实则在这屋里到处乱飘。茶壶被轻轻的放在小几上,同木制桌面磕出一声轻响,林羡的余光终于锁定到了一处,一双黑亮的眸子正紧紧的盯着自己,一瞬不瞬。 她吓得猛往后缩,一直退到了炕沿,勉强扶住炕角,才辨别出原来那一双孩童的眼睛。   ☆、第四章 萧祁文一路抱着过来不肯松手的布包里,原来装着的竟是一个孩子。 如若是个婴孩倒并不奇怪,可从林羡的角度看过去,那布包里装着的分明是个起码有四五岁的稚童。若不是他刚才动了动,就冲那布包的严实劲儿,林羡也不可能知道他的存在。 因为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她的心跳骤然如急急落下的雨点,跳的胸口难受。林羡放在身侧的手轻握成拳头,犹豫的开口道,“你……?” 萧祁文临走前压根没有提到这么个孩子的存在,林羡也不知该如何对待才是。 难不成是表哥的孩子?若是算算年纪,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林羡鼓起一点勇气,慢慢的又往前凑了凑,小声的问,“你睡醒了,渴不渴?” 那小男孩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眸晶亮,同个小仙童般漂亮,里头却是冰冷一片,带着不和年纪的沉默,除了无声的注视,没有再给林羡一点儿反应。 这么小一个孩子,还能怎么样呢?林羡想,觉得自己谨慎过了头,她拿起小几上的一只茶杯,添了点热茶进去,后慢慢挪到那小男孩面前,语气柔和,“喝一口吧?” 自从记事起,一路给人来回倒卖,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什么样虚假伪善的面孔没有瞧过。最初两次小五还天真以为那些人是真心待自己好,如今心却早已经成了一块坚石,对林羡的示好没有半点波动。 她若是好人,萧祁文又岂会将自己放心的扔在这里?必定是一伙来的。 林羡等了十几息的功夫,还是没从小男孩身上得到一点儿回应,她慢慢的露出一点儿疑惑的神色,弯弯的柳眉随着睁眼的动作往上挑了下,她放下茶杯,试探的伸出手,将那布包扯得开了点。 小五依旧没动,他给萧祁文强灌了药又点了穴,身不由己,如今眼睛能睁开指尖能动弹已经是难得。 布包扯开点,林羡就瞧见了他的整张脸。 前头光看眼睛还说他像个小姑娘,实在也是因为那双眼睛生的实在潋滟,不似凡人。此时整张脸跟着露出来,却又是另外一个模样。虽然还是圆润未曾长开的模样,可五官中的细致已经很容易分辨,是带着英挺的。 林羡不由得有些疑惑,萧祁文长得清俊,却也不至于生的出这样容貌的儿子呀。 “你不能动吗?”她见自己将布包拉开一半,小男孩儿却依旧一动不动,不由得有些奇怪。现在前后想一想,早前进屋时候萧祁文抱着这布包的动作以及一言不提这布包里装着个活人的事情,到小男孩一动不动的模样,均是奇怪的很。 见他似乎也不会说话,林羡皱了皱眉头,道,“你若是不能动,就眨两下眼睛给我看看。” 小五见她问的奇怪,面脸疑惑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心里也不禁想,难不成这人与萧祁文不是一伙的,不然怎么像是对自己一无所知一般? 他依言眨了两下眼睛。 好在还是听得懂自己说话的,林羡心中松了松,正要再往下问,外头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循声看去,萧祁文手里拿着一只食盒,已经将房门推开。 林羡余光中所见,那小男孩虽依旧只一双眼睛能动,可原本还算平静的情绪在见到萧祁文以后,猛地涌上一股憎恶。 “呦,醒了?”萧祁文抬眼见着小五醒着,倒并没有显露出很大的意外,他面色如常的将手中的食盒放到小几上,一边取出里头的碗碟一边道,“时间还早,我就多点了几个菜,这会儿吃一点,留着晚上热一热也好吃的。” 林羡瞧着那一盘肉接着一盘肉的端出来,有些局促的抬了抬手,却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只好又放了下来,“这个弟弟,是侄儿吗?”她问。 炕下的小黄闻到肉味,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有些着急的呜咽着扒炕沿。 萧祁文回头看了一眼小五,对林羡笑道,“我倒是想呢,不是你侄儿,这是我一个故交的孩子,爹娘都没了,却听说京城里还有个亲戚,我要带他回京城去,也不至于从小吃苦头,”他顿了顿,连篇累牍的谎话就接着往出倒,“他在家里排行第五,只管叫他小五就是,性子实在太过调皮,动辄就要跑,我给他吃了点容易睡眠的药,这才一路安生到了这里,否则还不知怎么闹腾呢,嘴里谎话还多,一路上不知和多少人扯谎说我是个人牙子来的,好几回差点儿让官府给我逮了……” 这么一说,林羡的脸色微微舒缓下来,她扭头看着小五,将刚才萧祁文说的故事套到他身上似乎很合适。 小五依旧没说话,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眸,平静如波。 “那我去拿碗筷。”林羡跳下炕,趿拉着鞋子跑了。 萧祁文隔一会儿跟着走到门边,小心的看了一眼确认林羡已经走了,这才回过身去将小五的穴道解了,将他从布包里单手拎了出来。 “我告诉你,”他脸上神情依旧温和,连说话都不带个高声调,却偏偏阴测测,“咱们暂在这儿歇两天,外头那是我表妹,你想跑就跑,只最好有那本事别让我抓回来,不然我转手就给你卖到勾栏院里头,你这皮相的小官,保不齐明年就让你接客去,那些脑满肠肥的秃顶老头可最喜欢你这样的。” 小五拉了拉自己的衣襟,一言不发的听着萧祁文说话,看着受教的很。 萧祁文自然知道小五并不是什么乖乖孩儿,他是那活泥鳅,若是不给点儿巧劲儿,转眼就能滑的不知去了哪里。若不是这样,也不至于如今才六岁出头的年纪,转手了十几道,均是他爱跑的缘故。 这时候落到萧祁文的手上,是因着管着小五的那个人牙子给他坑惨了。这孩子年岁小,心却不知哪儿学的狠,拿着刀子捅人跟玩儿似的。给上个人牙子卖给个山寨里的土霸王当儿子,谁知因为那山寨里的二当家对他轻薄两下,这孩子竟能白天面上半点儿不显,夜里从厨房摸了刀溜到那二当家的床上,照着脖子就砍。 人小力气小,一下只砍断一半的脖子,人也没死透,还能暂且哀哀叫几声,等山寨里其他人闻声而至之时,正好见着小五手里拿着菜刀同剁肉馅般将那二当家的脑袋剁的脑浆子往外涌,同豆花似的。 也是正好萧祁文那夜去山寨里有些事物,见小五长得水灵,暗自打算着与其恐第二日这孩子就要给山寨里的人当众拧巴拧巴弄死泄愤,倒不如救了他带到京城里去卖了还能赚上一笔。 要是换边来看,他这是救了人呢,萧祁文自个儿觉得。 林羡拿着三双碗筷一路小跑到房门口,想到屋里坐着亲和的表哥还放着一桌美食,心里松快唇边都忍不住带着点笑意。 “吃饭了。”她进到房里,将手上的碗筷一个个放好,后又利索的爬到炕上,想了想,道,“家里还有些酒的,表哥你喝不喝?” 她开口绵软又温柔,十足的和林萧氏一个样,萧祁文觉出几分亲昵来,笑问,“你怎么还有酒?” “早些年我爹做的,封存了几年,我前阵子还想着不知要放到什么时候才能喝,你来了倒是好了。”林羡说着又从炕上下来,穿好鞋子,“我去将酒挖出来。” 萧祁文起身跟上。 林羡走到门口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小五,道,“弟弟你要不要来?” 萧祁文回头,“让他在屋里也不打紧,”反正那穴道解了也还有一个时辰腿脚不利索,不怕他能跑了。 林羡见小五依旧不开口,也不泄气,只以为他怕生,走过去伸手拉过小五的手,道,“挺好玩的,要将那酒从土里挖出来,还不知道下面是个什么样子呢。” 她的手上带着点薄薄的茧子,好在五指纤细很是漂亮,此刻握住小五的手,让他愣了愣。 这么多年,他自然能察觉真心假意,此刻林羡对他的态度实在太过平常,不带半点企图。 “五郎他几岁了?”林羡一边将小五轻轻拉到床沿,一边问萧祁文。 萧祁文对此也不是很清楚,正想含糊的搪塞过去,却听小五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六岁。” 林羡有些讶异的看着小五,他的模样这般稚气,她起初以为他才四五岁的光景。   ☆、第五章 萧祁文带着小五这么些天,也没听他主动开口说几句话,对他的身世还是从山贼那儿套出来的。 此时见他主动和林羡说话,不由得有些奇,皮笑肉不笑的伸手过去在小五脸颊上的软肉上捏了捏,背对着林羡打量小五,道,“呵,怎的这会儿不做哑巴了?” “哎,”林羡连忙将萧祁文的手拨弄开,又仔细的看了看小五的脸颊,松了一口气,回头对萧祁文解释道,“小孩儿的脸不能这么捏,我记得似乎容易流口水。” 这么个漂亮水灵的孩子若是天天嘴边挂着口水,那实在太难看了些。 林羡的手暖融融,碰着小五的脸颊,面上神色又是安慰,温和的问,“你现在是不是还不舒服?” 因为不听话就要给人灌药,这在林羡看来还是夸张了些,只这话她存在心里,没和萧祁文讲。仅是因着这点儿同情,在对待小五的时候态度更加亲和了点。 小五抿唇,隐约能见着一个小酒窝,他点头,声音还透着点未成长的奶气,“难受的。” 萧祁文站在一边眉头不由得拧起来,这屁大点儿的孩子竟还会当面人背后鬼的那一套,装出个乖乖孩儿的模样。怪不得辗转这么些人牙子,顶多给人皮肉上打一顿,后头竟是半点儿其他事情都没有。 林羡见小五终于放下心防,脸上的笑意更深,她小心的半抱着小五从床上下来,又摸摸他的手,觉出一点儿冷意,连忙跑到一边去翻出一件自己的棉衣给他披上,这一番动作看得萧祁文眼花缭乱,不由得开口笑道。 “你这样子,倒像是个好姐姐来的,和姨母真真是十成十的像。” 林羡头也不回,她捏着小五软绵绵的手从衣袖里头穿过去,嘴上道,“外头凉的很,不比屋里头烧了炕。” 小五的手还带着药性,如同一团棉花任凭林羡拿捏,他漆黑的眼珠子里倒映着林羡的身影,冰冷中闪过一丝考量。 她好的太奇怪,太自然了些。 以往常的经验看来,没什么无事献殷勤的人,这年头还有什么真心无所求的好?更不说他见过的那些豺狼虎豹里,林羡更不算是最面善的那一个。 小黄跟着屋里的众人一起站起来,它走到小五身边闻闻嗅嗅,隐约的血腥味道由他身上飘散至空气中,散播着若有似无的威胁。 小黄十分防备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汪汪汪的对着小五高声叫了起来。 小五低头看那小牲畜一眼,将自己绵软的手掌捏了起来。若是手上还有劲儿,早一把掐死它,哪儿容得小黄这般放肆挑衅。 林羡给小黄猛的发作吓了一跳,连忙抬脚将小黄轻巧的往旁边拨了拨,嘴上不轻不重的低骂一句,“不许乱叫,一边去。”后转头看向小五,仔细的问,“吓着没有?它素来很乖,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萧祁文靠在门边,懒洋洋笑了一声,“这狗崽子是个聪明的,也知道这是个敢杀人放火的混世魔王。” 林羡回头看了萧祁文一眼,抿唇道,“表哥,当着孩子的面,不好这么说的。” 萧祁文走到她身边,摸了摸林羡的脑袋,眉头微拧又带着一贯的笑意,“你语气老成,难道是将自己当做大人了?满打满算,你也不过比他大两岁半光景,同他没什么差别。” “反正不好这样。”林羡给萧祁文说的也没有什么能反驳的,只将话题移转过去,自顾自牵着小五的手陪着他慢慢走。 小五腿上还有些药性,软的很,走一步挪一步。林羡干脆将他抱起来,竟也半点儿不费力的。 小五自然的将双手环住林羡的脖颈,脸颊蹭着她的颈侧,卖乖的很。 萧祁文紧紧盯着他,目光深沉起来。 不过才六岁的孩子,已然有好几副面孔,心性这样复杂,他实在不知将小五与林羡弄出牵扯是好是坏了。 后头的安排井井有条,小五给放在一条矮凳上坐着看,林羡自个儿拿出个镐子去院子的一角挖土。 这份上,萧祁文自然不能让林羡动手,自己过去铲了土将酒水挖了一坛子出来。 酒水还是林家日子好过的时候做的,自然真材实料,放了这么些年就更是香气扑鼻,算起来还是让萧祁文捡了便宜。 吃了一通,萧祁文懒洋洋的自去客房睡了,临走没忘将小五的穴道重新点上,让他跟块木头似的陪林羡在院子里呆着。末了还嘱咐,“可别让他跑了。” 林羡忙的很,她先是将自己今天下午捡来的木柴一块一块仔细的摊出来晒。又艰难的将鸡窝给挪到自己房里去,后拿着扫帚将整个院子清扫一通,不忘将不知多少年没有用过的猪圈也一块儿的整理了。 小五坐在廊下别无他法,只能看着林羡。 她和比人有什么不一样呢? 不一样的地方小五自个儿也能看出来想明白一些。这个女孩真的不比自己大多少,听他们前头吃饭的时候说起的话,她这么小竟就是自己一个人住着的,这么大的院子。 小五的眼睛转了转,将这院子丈量了一番。虽然不是他去过的最大的房子,可是给这么个小孩儿住,绰绰有余了。 萧祁文是个坏东西的,而林羡,小五想起她刚才在饭桌上给自己一口一口喂饭的耐心模样,断定林羡是个心软的人。 “姐姐。”小五忽然开口,唤过林羡的注意力。 这么些年,他实在太知道怎么示弱装可怜了。如若真的有心,人牙子也能给他哄了去,莫不要说林羡这么个九岁的小姑娘了。 林羡果然停下手上的动作,将扫帚往旁边一放,往小五这边走,又问,“五郎,怎么了?” 小五眼底积蓄起泪水来,将落不落的挂着,他白嫩的脸上满是害怕和无助,“姐姐,我,我又不能动了。” “不能动?”林羡伸手捏住小五的手,往上抬抬,发现他的手绵软挂着,真是个没劲儿的样子。 “他刚才进屋前,给我点了穴,”小五用力眨了眨眼睛,泪珠子终于落下来,他盯着林羡道,“姐姐,我怕他,他太凶了。” 萧祁文那么大一个人,且的确是给小五点了穴下过药的,林羡难免心疼小孩先。她抬手轻轻帮着小五擦去眼角的泪珠子,“别怕,一会儿我请他帮你解了。” 小五连忙摇摇头,“不能说的,不然他要打我,不信你掀开我衣袖看看!” 衣袖下面的确有伤痕,还不少,但那都是在山寨时给人打的,此时给他用在这种地方,合着随意装出来的眼泪,难让人不信服。 林羡依言,只将小五的衣袖往上推了一点儿就给上面青紫的痕迹吓得不轻,她仔细的看过,面色跟着难看起来。 那细小白皙的手臂上,青紫一片,有个甚至是大手印来的,林羡认真的垂头看了,发现那手印的大拇指处有圈突起的痕迹。 应该是带了扳指一类的东西弄得。林羡回想,并没在萧祁文的手上看见扳指。 可不管这是谁打的,对一个六岁的孩子出手,实在狠毒了些。 她于是启唇轻声问,“这个是表哥打的?” 小五还不知道她已经有些怀疑,只用力点头,“是,都是他打的,姐姐,晚上我能不能同你睡?” 萧祁文有本事,他这表妹可没有。小五自打懂事起摸爬了三年多了,零零碎碎学到不少旁门左道的本事。也知道挑软的下手,找功夫才能跑了。 小五是不是真的说谎了还是因为太怕,这一点林羡一时也判断不了。她见小五的衣袖往下拉好,不置可否,只说,“这个我一会儿还是要问过表哥,况且,”她笑着摸摸小五的脑袋,“你六岁了,也是个大孩子了,最好还是要和表哥睡的。” 小五立刻从林羡的神色中发觉一丝不对,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话头一转,试探着问,“姐姐是不是知道我是骗你的?” “恩?”林羡这才真的愣住,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小五,“什么?” “我是骗你的,”小五道,“我身上的伤并不是他打的,是我之前碰到的坏人。”他的眼泪跟着叙述的话语扑簌簌的往下掉,将自己给人牙子拐去卖给山大王做儿子,又差点儿被那二当家欺负的事情说了个明白。 前后事情时间都说的规规整整,若是假的,小孩子是编造不出来的。 林羡这下信了,心就更揪了起来。 小五仔细的观察林羡脸上的神色,又小心的将人牙子那里另外一个被拐来孩子的经历套到自己身上,可怜兮兮的含着一包眼泪,“小时候我母亲总是抱着我睡,给我讲故事,姐姐,今天你能抱着我睡吗?” 什么母亲讲故事,小五心里头冷冰冰,他早不知道自己母亲是生是死,又到底抱过自己几次了。 林羡想起林萧氏从前对自己的细致耐性,心到底软下去,略一犹豫,道,“一会儿我和表哥求情去。”   ☆、第六章 没有想到不等林羡主动开口,萧祁文那边就先出了变故。 晚饭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只信鸽扑棱着落在窗口,十分有灵性的啄了啄窗棱,一本正经的等在外头。 屋里正说到白天退亲的事情,萧祁文骂着,“去他的命硬,前头那么些年打仗过来的,且让他们去看看谁家里头人丁兴旺?早该死的老头子,这会儿竟怪起你来。” 他说到兴处,灌下去一大口酒,后起身走到窗口将窗户打开,抱着那信鸽进来。 信鸽脚上帮着一小困纸片,萧祁文站在窗边将那纸片解开来看,他的一半身影落在烛光外头,林羡却也看出事情似乎有些不寻常。 这信鸽是怎么找来的?林羡有些好奇的看着那小东西。 “表哥,怎么了?”她开口问。 萧祁文随手将那纸片卷成一团,脸上暂带了笑,“没什么,”他将视线落到小五身上,有些踌躇。 这个当口出了事情他不得不去,可这么个要命的玩意儿跟着,他也不好随便扔在自家表妹这里。 “一会儿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晚上不回来,后头两天什么时候回来也说不准,小五他……先放在你这儿,可好?” 林羡听了这话,自然是笑应了,“那有什么,正好给我凑个伴。” “好,”萧祁文走到饭桌边上,轻巧的将小五拎了起来,跟提着一只小鸡仔似的往外撸,“我嘱咐这魔王几句。” 说着就带着小五往屋外去,另一只手上还不忘将那信鸽带上。 偏房里的炕早已经冷了,屋里凉意通透。小五给放在炕上,一言不发的瞧着萧祁文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又从哪小瓷瓶里咕噜噜的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 他的指尖一掐,将那药丸掰成两半,一半喂到了那信鸽的嘴里,捏在自己手里。 那信鸽给他放到小五身边,原还好好的走动着,须臾渐渐踌躇起来,后歪歪斜斜的扭了两下,倒在了小五手边。前后不过是小半刻钟的功夫,竟冷冰冰死了个通透。 萧祁文问,“看清楚了?” 小五不说话。 萧祁文不在意的捏开小五的下巴,强硬的将剩下的半颗药丸塞进他的嘴里,看着他将那药丸给吞了下去还仔细的检查了他的舌根,后面才道,“这药你吃后没有三五日不会发作死了,等我办完事情回来给你解药,你且给我安分些。” 小五面上挣出愤恨的神色,双手握成拳头。 萧祁文见他神色有异,又冷笑一声,道,“你若是有异心,就慢慢等死吧。” 这句话刻意抓住了小五的命门,萧祁文知道他心里存着无限怨恨,断不会想连个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完重新将小五拎起来,提到主屋里头,将小孩放在暖炕上,将一旁的酒杯拿起来猛灌了一口,后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子放着,看也不看小五,只对林羡道,“别用的太轻省,该吃的也要吃。” 后便反身到屋外去,林羡跟着上去,有些忧心,“这会儿城门都已经关了,表哥你怎么走?” 萧祁文浑不在意的笑笑,“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你好好在家等着,至多三天,我准保回来的。” 林羡点头,目送着萧祁文离开,然后将门闩仔细的拴了起来。 她一回身,就见小五正站在房门口,一手扶着门沿,看着大门这边。两人站的远,林羡没有看见他思索神色。 见林羡望过来,小五露出一个笑,开口软乎讨巧,“姐姐快些回来,外头好冷。” 小孩对小孩总是容易亲近些,从前都是清清冷冷一个人,这时候夜凉能有个人作伴让人暖心的很。林羡走过去,握住小五的手将他带到屋里,低下头对他笑道,“这下真是巧了,不用说晚上你也好和我睡了。” 两个人挤在一处不仅暖还省了另个屋子的柴火钱,双全的好处。 夜里。 林羡已经睡着了好一会儿,小五却睡不着。 他睁着眼睛看着窗外依稀的月光,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事情。 才不过六岁,满打满算记事也才三年多,可他偏偏已经经历了许多人一辈子都经历不到的周折。什么时候经历的第一道人牙子?兴许还是吃奶的时候,起初几年的记忆都很模糊,一户人家接着一户人家的辗转,安稳两个月便或是被再度卖出去或是干脆被拐。勾栏院、戏班子、小家小户,门楣高阶他都去过。 最开始也晓得和一群孩子抱在一处哭,后头挨了几次打骂就生了要跑的心思,跑了就抓回来继续打,慢慢的除了他就没人再敢跑了。 真是没用处,他想到那些瑟缩的孩子,带着些轻视的想。 中间也不是没有遇见过愿意跑的,另一个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曾和小五一块儿生了逃跑的心,给人抓回去时,小五给人打断了一根棍子都一言不发不肯将人供出来,却不想对方不等人牙子动手,还将事情都推到他的身上,让他给一顿毒打差点没了命。经那一回,小五就明白了,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人是靠得住的,靠天靠地都还得靠自己。 身边的林羡翻了个身,将脸转到小五这边,与他贴的极近,睡得没有半点儿防备。 小五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 她的身世其实也很可怜的。可是这世上哪里只她一个可怜人,小五想,没什么稀奇。人弱小就会被欺凌,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就像是他此事还对萧祁文喂自己吃毒.药的事情这样无力反抗。 他垂着眼眸,脸上的神色阴狠。 总有一天,他会亲自将自己曾经所受的屈辱一点点以百倍施还给那些人。 也忘了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不过隔天早上醒来时,屋里正弥漫着粥水的香。 从指尖到脊背都泛着酸,想来是昨天晚上萧祁文喂的药已经开始发作。 “你醒啦?”林羡的说话声从小五的脚边传来,后捏着一块湿热的帕子走到他身边,轻轻巧巧的给他抹了一把脸,然后道,“起来漱口,可以吃早饭了。” 小几上放着两碗稠粥,一碟酸菜,旁还配着两只包子,虽然轻简,可也瞧得出是仔细准备过的东西。 “家里没准备什么菜,昨晚剩下的又太过油腻,不好早上就吃,你先垫垫肚子,一会儿咱们出门买菜去。” 林羡说着坐到炕上,端起粥碗小口吃了起来。 小五低头,看着那条小黄狗坐在墙边,从一只破碗里吃粥,咕噜咕噜的挺香甜,半点也不嫌弃那粥水没味道。旁边不远就是一只鸡笼,缝隙之间隐约还能瞧见一只打瞌睡的老母鸡。 这样的生活和他从前经历的相比,实在平静的过了头。 林羡见他不说话,以为是在闹起床气,于是放下手里的筷子,好脾气的将小五从被窝里抱出来,笑问他,“要不要姐姐给你穿衣服?” 她说着将小五放在一边的外衣取过来,就势真要给他穿的样子。 这么点事情哪里用着人帮,小五忙接过那些衣服,道,“我自己穿。” 他小小一个,模样雪玉又实在乖巧,林羡看着贴心极了,凑过去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又道,“小五能干极了。” 从前林萧氏常常便是如此夸她,林羡觉得小孩子应该都喜欢的。 小五给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脸颊一红,心头继而有些恼,这怎么还将自己当成一个奶娃娃? 他经历过的虚情假意,多半是刻意为之,林羡却是发自心底的将小五当成个可人疼的小娃娃。 面上却不得不装出听话的样子,脸气的彤彤都不能发作,好不憋屈。 等早饭吃完,果然就要出门。 早市正到热闹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川流不休。两个半大的孩子站在其中实在半点儿也不打眼。 边角里,一个张头张脑的青年男子同另一人说话,“哎,那是不是林家小娘子?” “像是的。” “她边上那孩子长得机灵,怎么从来没见过?” 说话的两个青年是这镇上的混子,平时什么正事都不干,素只偷鸡摸狗。最先说话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王秦氏的儿子,王荣。 “嘁,我哪儿知道那是谁去。” “我听说啊,”王荣换了一只脚垫着,状似漫不经心,可实则有所指,“反正是我娘说的,昨天这林小娘子家里来了个表哥,这孩子兴许是他带来的。” “嗬,外地人?”另个青年的心思也飞转起来,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也实在是巧了,那边恰有一波要送到京城去的,这外地孩子没得可查,实在方便的很。” 王荣双眼紧紧盯着给林羡牵在手里的小五,露出贪婪的神色。这孩子长得好,能多卖不少银子。 他站直身子,“你在这里等着,我跟上去看看。”   ☆、第七章 早市过了最热闹的时候,人潮已经离散的差不多。从乡下赶来卖菜的农人整理着最后一点剩下的,仔细码放整齐摆出最好的卖相,等待着人来买了能早早赶回家里去。 林羡拉着小五的手,来回张望一番,下不了决定又低下头去问小五,“五郎有什么想吃的?” 她半垂着眼睛带些笑意,是很温和的样子。 小五知道,要就看林羡家里那清省模样,她多半这个不舍得那个也不舍得。如今倒是装成个好人来刻意问我了。 他带着些恶劣的情绪,想要戳穿林羡虚假的嘴脸似的,手指着不远处的肉铺里,道,“我想吃红烧肉。” 这年头寻常百姓家里有几个舍得买肉回去红烧吃,那都是过年才有的荤腥。 林羡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肉摊边上没站几个人。 她又低下头看看小五,小五脸颊边上软肉一片,白皙中带着粉,一双明眸正一眨不眨的回看着她。 他见林羡不说话,有些挑衅似的觉得,你瞧,我猜对了吧,你果然只是装出对我好的样子。 “我还不太会做红烧肉呢,不过你要吃的话,我去买点肉,只要你不嫌我做的难吃就是了。”林羡说着松开小五的手,走到那肉摊边上问老板,“这个肥瘦相间的多少钱一斤?” 老板报了价,又问林羡要买多少。 林羡自个儿心里也没什么准,只好转头想问小五能吃多少,却不料一回头哪里还有小五的身影。 “性子太过调皮,动辄就要跑,你可千万别让他跑了……” 萧祁文的话回响在林羡脑中,让她心里咯噔一下,哪里还记着买肉的事情,神色焦急的转而快步走到人群中间四处张望,街道两边的弄堂很多,若真是跑了,一时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才是。 王荣瞧准了林羡与那摊贩开口说话的当口,不动声色的从后头将小五一卷按着口鼻便掩在了怀里。快走两边折进一边的窄巷之中,同几个混子会和了。 “得手倒是比我想的容易,林家那小娘子不顶事,咱们快手将人转卖出去,她能够有什么法子?”王荣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又轻嗤一声道,“若非看在那小娘子是邻居,又是镇上人,那姿色水灵的也能卖好一笔钱呢。” “她一个人住着的,你若是想占便宜还难?” 旁边人一种哄笑。 王荣道,“你知道什么,她的门关的比谁都紧,平日里面都见不到,这会儿实在是凑巧的运气,你当我傻不成。” 且林羡到底只才九岁,王荣还没那做畜生的意思。 小五不动声色的在王荣怀里窝着,听完这从头到尾一番话已经明白了自己所处的境地。 他经历的多了,王荣这样的毛手毛脚的年轻人并不让他害怕。若不是他身上还有萧祁文下的药,他早一溜烟就跑了,不像现在还要另外想个办法回去林羡那里。 “这小孩儿怎么一声不吭?” 有人终于想起小五来,伸出两个指头瞧了瞧小五的脑门,不耐烦的问,“你莫不是个哑巴?” 小五抬眼,目光懵懂呆愣的看着他。 王荣见状皱起眉头,他一路将人抱过来也觉得奇怪的很,怎么连挣扎也没有的?虽然给人捂住嘴巴,却也并不像是会开口喊叫的模样。 外头早市人声还未散去,王荣小心翼翼的将手掌掀开一点,防备着小五叫喊而随时准备盖回去。 却不料小五依旧呆呆的看着他们,甚至嘴角连口水都溜出来了。 “娘希匹的,竟真是个傻子来的!”王荣勃然大怒,厌恶的将手胡乱的在身上擦擦,又抬手要将小五摔到地上,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软娇的女声。 “荣哥哥,”林羡站在巷子口,晨光之中皮肤细润白净,即便瘦了点,可下巴尖尖恰是个美人模样。 王荣给这声荣哥哥叫的骨头都酥了,一时愣住,眼见着林羡快步走到自己面前。 “头前在市场里人多,我家弟弟一时走散了去,还好给荣哥哥你找到了,帮我省了不少心,”林羡笑着,伸手将小五抱到自己怀里,然后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半步,“弟弟不太懂事,不知道有没有给荣哥哥添麻烦?” 这明摆着拐人的事情给林羡说的成了个恩惠,王荣还只当林羡呆傻,后又听着那一声接着一声的荣哥哥,整个人还能有什么脾气。 不由的低头再仔细看起林羡来,从前只觉得她是个半大娃娃,如今抽条长大些,眉目细致清润,一双眼睛含光,说不出的打动人心。 旁边的几个混子见了见了林羡这样的小姑娘,难免要嘴碎讨些便宜,起哄着道。 “怎么就认识个荣哥哥,我们这儿还这么多哥哥呢,难不成都不认识了?” “就是,还不快叫我一声哥哥?” 小五趴在林羡怀里,给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坚定的抱着,前头那股子没当回事的情绪渐渐转为了安定。他向来是一个人面对人牙子,面对波折与苦痛,此时却有个林羡坚定的挡在他面前。 自己这么没用,偏还要强出头,小五心想,可是双手却忍不住环住了林羡的脖颈。 林羡心里对王荣这类人厌恶至极,平日里小恶做了也就算了,拐人孩子的事情不想也是做的,这是拆散人家庭,天打雷劈都算简单。 面对一众混子的调笑,这不过是一个九岁一个六岁的孩子,又站在这偏僻小巷子里,稍有不慎就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林羡还是谨慎为先,她察觉到小五抱住自己的动作,她将双手往上托了托,后目光之中露出点怯弱,求救似的看着王荣,“荣哥哥……” 这幅样子不知怎么让王荣心里生出无限豪迈,想起小时候林羡给林萧氏带着出门玩,两三岁白软软一个也是这么叫他荣哥哥。 那时候的声音奶里奶气,一转眼就成了这么个大姑娘了。 他扬起手臂将人挡在身后,不愿在林羡面前落了面子,回头粗声对几个同伴骂道,“行了行了,还没完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几个混子讨了个没趣,不过却也给王荣几分面子,当下收了声。 林羡便笑笑,道,“多谢荣哥哥,不耽误你们的事情,我带着弟弟买菜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慢步带着小五出了巷子。 等见着巷子外头来来往往的人,林羡才算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好在是将人找回来了,没出什么事情,否则怎么后悔都挽回不来的。她将小五放在地上,蹲下身去握住他的手,仔细的看了看他的神色。 小五懂得这时候要作何反应,是以抿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浑身都跟着抖起来。 心里却想着这般哭闹的孩子太过没趣。 林羡看得越发愧疚,连忙抬手擦了擦小五前头装痴傻在嘴边留下的津液,“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该将你一个人放着的。” 小五给她擦拭的动作弄得一愣,后才想起来原来是自己口水流着还没擦呢。 一时不由得有些恼羞,竟把这个忘了!太跌面了。若是放在平时是没什么的,这时候也不知道为何,特别在意在林羡面前丢了脸。 这还不算完,不想后头林羡还能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温软的嘴唇凑过来,在他的两边脸颊一左一右的亲了一口,以示安慰。 “别怕,咱们买肉去,一会儿回家就好了,往后一块儿走路,我牵你牵的紧些……” 林羡说的是什么小五哪里还听得见,那两下亲吻仿佛开了哪一扇奇怪的门,从脸上一直痒到心里。 成天,成天只会胡乱的亲人! 小五脸颊通红,半边心里盘算着将王荣一群人记在账本上以待来日宰杀,半边心里又暖又涨全是陌生的情绪,竟莫名想让林羡再紧紧抱抱自己。 以至于跟着林羡买肉买菜还买了米都没全回过神来。 早上出门时没遇见人,回程时撞上不少站在自家门口晒太阳的邻里。 林羡一路客气的叫人,又认真的同他们说明小五的身份,“表哥友人的孩子,要往京城送去。” 她又告诉小五让他一个个跟着叫人,小五装着乖巧样,心中翻着白眼,将人给叫了。 短短十几步路,倒是说了两刻钟的话。 不过也是这样林羡才放心,若是王荣那些人再有异心,也总不至于说起来谁也没见过小五。   ☆、第八章 林羡站在矮凳上才能恰好够着砧板,灶膛里烧着小火,灼热了铁锅,将里头的肥肉片煎的嗞嗞作响流出其中的油水来。 “红烧肉做了,加上昨天晚上还剩下一点儿菜的,今天赶紧都吃了,不然反复热过会失了新鲜的味道。”林羡背对着小五,低低的和他说话。 小五坐在灶膛下,一张笑脸映着火光,耳朵里听林羡絮絮的说话,目光却落在一旁劈柴的砍刀上。他伸手将那刀拖到自己手里,隔着一层秸秆没发出什么声响。 拎在手里掂量一番,和砍死那山寨二当家的刀重量差不多。 林羡没听见他应声,于是回头看他,见小五手上拿着砍刀,忙从矮凳上走下来,将刀柄握了过来,“拿这个做什么,”她说着又伸手摸了摸小五肚皮,问,“早上就吃了那么点,现在可饿了?” 小五食量一向不是很大,一来是人牙子那儿给吃的不多,二来是他也尽量吃得少些好长的慢些,六岁弄得看着像四岁,也省的早早给人弄去做些腌臜事情。 人牙子手里来回转卖的人多,有年长的姿容好的,无论男女均少不了有一番糟践。小五泡在里头听闻的自然不少,因而也格外防备,并视之为屈辱。 小五虽然装着个乖巧的模样,可实则不太喜欢和人很亲近。给林羡一碰,头个反应先是皱眉,后瞧见林羡脸上露出微讶的神色,才顺水推舟带着点嗔气,“早饿了,想吃饭。” 林羡也是给前头小五忽然一瞬冷然给弄的有些恍然,后听他这么说,便自然释怀下去,她起身摸摸小五的头,道,“等我将油捞起来,你的柴火便可烧得旺些,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小五点点头,视线越过门框看到外头去,院子宽敞,那条傻乎乎的小黄狗正来回跑动,自己玩耍不休。 除去自己这会儿身上中毒,过几天可能又要和萧祁文踏上不知前程的奔波旅途,小五觉得这样的安宁很难得。 林羡快手快脚的炒了菜,端到屋里吃了饭后却也并没有得闲。 她将小五抱到床上,又将门窗紧紧关好,往炕洞里加了一把火,后哄着小五脱衣服。 小五不明所以,抗拒在先,“脱衣服做什么?” 他脑中和脱衣服联系在一块儿的都是些不好的事情,这会儿难以对此产生好感,进而还怀疑起林羡的用意来。 林羡从一旁的篮子里取出一盒药膏,拧开看了看,莹润如初,这才放心,又觉得小五那副良家妇人遭了恶霸的模样有些好笑,道,“家里还剩些活血化瘀的药膏,你身上许多伤口都是用得着的,冬□□服厚,不脱了擦不着。” 小五一时怔住,便给林羡利落的拉到了自己身边,将他的衣扣一气儿解了,直到只剩薄薄的里衣。她将边上的棉被抖落开来,环抱着盖在小五身上,然后仔细的问他,“除了手臂上,其他地方也还有的吧?” 小五迟疑的点点头,由着她将自己的手从里衣里抽出来,后一股子凉凉的药膏味就散了开来,涂到患处,将那隐隐约约的酸痛也盖了过去。 林羡垂着眼眸,浓密的眼睫毛落出一片暗影,屋里昏黄的光线将她整个人的轮廓修饰的更加柔和。 小五抿着唇,心想着就这点伤,他从前比这受的厉害都没涂过药,哪的这么娇气?可浑身原本绷着的动作却越来越松,后完全卸了劲儿,由着林羡弄了。 直到林羡伸手要去扒他的裤子,小五才赶忙揣住了腰带,红着脸飞快道,“下头没有伤的!” 林羡扑哧一笑,她将小五的手拨开,再把他的裤管往上一推,便露出下头青青紫紫比上面更甚的瘀伤来。 林羡脸上的笑容也便跟着滞住了,“怎么打成这样?”她皱着眉头,得多狠的心才能对孩子这般下手? 小五给她弄的十分不自在,往回收了收自己的脚,然后嘟囔道,“又不疼的。” 疼不疼难道还瞧不出来? 林羡轻轻的握住小五的脚踝,阻止他往回收的动作,又从边上重新沾了点药膏,嘴里默默着说,“无论谁动的手,这些人往后要杀千刀的。” 小五觉得她的语气有点不对劲,伸手过去托起林羡的脸颊,果然见她眼睛竟是红了。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怎么就哭了? 小五给吓了一跳,继而难得慌张起来,素来会卖乖,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或是安慰,只好带着些迟疑的问,“姐姐你哭什么?” 林羡倒没觉得红了眼睛有什么好羞的,她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后笑起来,“也不全是因为你,只不过连带着想起其他事情了。” 这世上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她原觉得自己过的就够幸苦,现在回想看看,反倒觉得从前犯了矫情。 小五却不信,但也收声不再说话,偶用眼角瞥林羡一眼,心中又嫌弃又有些不好受,很有些不知所措。 呸,怎么偏偏要哭,他想,举止之间却忍不住又乖了点,连林羡偶尔碰到他屁股蛋都按捺住了。 擦完了药林羡也没帮小五穿衣服,反而将他按进被褥里,严丝合缝的掖好被角,“我要干些活,你睡个午觉先。” 全将小五当成了个奶娃娃。 小五露出一张圆圆的脸,披散着头发越发显得孩子气,他不太愿意睡,半就要坐起来,“我不睡。” 说着去够自己的外衣来穿。 林羡却飞快的将那外衣捡到自己手里,放到鼻端闻了闻,道,“好几天没换了,都有些味道了,”她说着看看小五,略带着点思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小五,“该给你洗个澡吧?” 小五前头让她擦药都是左躲右闪将前头的小鸟后头的屁股蛋包的紧紧的,这会儿还要给他洗澡?小五一咕噜钻进被褥里,连脑袋也藏下去半个,只闷声闷气的道,“我睡了,睡了的。” 好一会儿等听见房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小五才从被窝里又钻了出来。 好险,他想,后又抬手拎起自己的衣服闻了闻,的确有股味道了。他的脸颊立刻涨得通红,觉得面子已经一路跌到了天边。 炕烧得很热,厚被子一盖几乎要热的流汗,更何况他一向警觉,白天不喜欢睡觉。 小五躺了一会儿还是躺不住,干脆翻身下床,走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抬起点窗户往外看。 院子里传来洗涮的声音,林羡正坐在井边洗衣服。冬天的衣服厚,拧起来很费劲儿,她那细胳膊细腿的几乎涨得脸颊通红,才堪堪拧出一点儿水来。 等衣服挂到竹竿子上,水珠子却照样滴滴啦啦的往下落。 小五扣着窗沿看了好一会儿,等凉风一阵吹来灌进他的衣袖里,他这才手一松,窗户轻轻一声啪的落了下去。 炕头里的火这会儿已经差不多熄了,小五趿拉着鞋子走到床边,默默躺回床上,没一会儿竟意外的睡了过去。 屋外的林羡正费力的挂好一件衣服,听见身后传来的窗户响,不免回头看了一眼。 小五这个孩子虽偶尔神色奇怪,却也并没有表哥说的那般调皮吵闹。林羡想,也不知其中有什么误会没有。 等她洗的差不离,双手又冷又麻之时,外头忽然有人敲门。 “阿羡,阿羡。” 声音林羡是认得的,是王秦氏。 这会儿不早不晚的,不知她来做什么?林羡应了一声,擦擦手走去开了门。 中午虽然过了,可这会儿却是阳光大盛的时候,外头站着不少妇人挤在一起做活说话,见这边有动静,多少转头来看。 王秦氏靠在门边,脸上堆满了笑。 “大娘,有什么事情?” 王秦氏瞧着林羡给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小脸,想着头前王荣回来提起林羡时候的样子,不免也留了点心思。 长得好,性子柔中带刚,若是娶了回来就能赚个铺面加大院子,还听说林家乡下有些祖产……这样的思绪漫游开去,后又给一点急急打断。 林羡命硬,若真嫁了进来,那不是要赔上她儿子的命?想到这里,王秦氏的心头扑扑跳,连忙止住了思绪,又暗骂自己一时给猪油蒙了心。 “听阿荣说今天在集市上见到你,我想着兴许你买了姜,晚上做菜还缺,腆着脸来讨一块。”她说话说的响,有意让周围人都听听,好借此炫炫自己儿子,“阿荣早上去了集市,偏偏忘了这个,这孩子体己,就是忘性大。” 这里住着的,有几个不知道王荣是个什么货色?此时听王秦氏这般吹嘘,面上不显,心里多半觉得好笑。 林羡听了这个也觉得颇为好笑,正想说话,却不料王秦氏还有高论没说完。 “你弟弟他什么时候来的,嗬,今天早上可实在危险,好在我家阿荣心善,将人领了给你,不然这年头要出什么事情可实在说不准!” 不说这个还好,说了这个,林羡的火气便一簇簇的冒上来。差点儿将小五拐走,她前头客气脱身对王荣耍了个嘴,倒让她当成真的了? “可不是,”林羡应道,“我一回头人就没了,可给我吓得够呛,好在荣哥哥和他的朋友晓得将我弟弟带到那偏僻没人的窄巷子里,不然集市上人来人往,肩膀推肩膀的,我哪里找得到人。” 这话听着无知,可落进旁人的耳朵里,那也是心思一转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的。 那群混子将个孩子弄到偏僻没人的窄巷子里,难不成还是要做什么好事不成?谁信啊。 王秦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垂眸瞧着林羡脸上的笑,硬是无法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这丫头明夸暗贬,好厉害的一张嘴,最可恨还挑不出错处。 “是,”王秦氏勉强硬了,只劝自己莫要和个孩子计较,后又问,“你那弟弟现在关在家里?” “屋里睡觉呢。” “在家里好,省的在外头呆呆傻傻的,给人拐了去。”这话倒不是王秦氏刻意说来堵人的。王荣自个儿和她说的,那孩子是个傻子来的,给人抱着连叫都不知道叫。 对门刘婆子听见这话却不答应了,她扬声道,“王家媳妇儿,你说的什么话?那孩子冰雪机灵,怎么成了呆傻的,对个孩子不能这么说。” 王秦氏给她说的一愣,不等反驳,却见不远处站着的几个人都是差不多的神色,一时也恍惚不解。 “这……” 林羡也不知小五装傻的事情,只以为王秦氏刻意说的这话,面上跟着冷下去,道,“早上匆忙,没有买姜,大娘还是去别家问问吧。” 说着便将门关了起来。 王秦氏原是过来显摆儿子懂事,此刻却讨了个没趣,偏偏这没趣还不知道是错在了哪里。 她皱着眉头低骂了一句,转头快步也回了家里。 外头站着的人趁着这会儿又多了几句谈资。   ☆、第九章 林羡关上门,虽将王秦氏堵了回去,却也高兴不起来。 她扔下洗了一半的衣服,轻手轻脚的走回房里。小五正睡得四仰八叉,一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侧,歪着粉白的小脸肚子有规律的上下一起一伏。 明明这么个可爱的孩子,她伸出手摸摸小五的脑袋,将两根落在他眼睛上的发丝给拨弄了下去。 后想到自己外头还在洗的衣服,便转身出去了。 林羡没看到,在她关起门的一刹那,床上原本应该安睡的人簌的睁开了双眼,里头明光锐利,哪里有一点睡意。 小五缓缓的舒了一口气,门刚给人推开他就立刻醒了,只不过是装出个还在睡觉的样子。若是刚才林羡注意看,他的肩膀僵硬,浑身也舒展不开,很不放松。多年习惯使然,任何人都有可能对他做出不利事情,小五没有半点安全感。 外头洗漱的声音重新响起,小黄来回跑动不休,这两天吃的饱,它的精力也很足,偶尔撞在门板上就传来一阵闷响。 小五仰躺在床上,思绪漫游,缓缓的重新放松下来。 若是给萧祁文带去京城,能是个什么下场?左不过给卖到乱七八糟的地方,若是好些兴许能进大户人家当个使唤小厮。 无论如何,现在他的命虽不全由自己掌控,然而总还有一线生机,如果真的给卖到京城去,哪里的人手眼通天,全不是这里这般好对付的。 他翻个身,稚嫩的眉头蹙起,心觉得这不是个办法。如果真要选,或者说真有的选,还不如留在这处小院子里。 可是要怎么留?这不是说半就能办得到的。不说自己,就说林羡这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办法。另外,萧祁文的身份也复杂,不会是个到山寨里偷东西的小毛贼那么简单,又是个能下狠手的…… 小五一时纠结难定,踌躇起来。 这一屋子里,眯着眼睛唯一心情顺畅的恐怕只有正在抱窝的那只老母鸡。 太阳终于随着时间渐渐落到了天边,只剩一点光芒微弱的能让人看清脚下的路。 清苦人家夜里多半不舍得点灯,这片住着的此刻也只几个人点了一小盏灯,勉强能看清楚吃饭,省的将筷子戳进鼻孔里罢了。 林羡因为洗衣服弄得有些迟,这会儿快手快脚的先将外头差不多已经淋干了水的衣服收回来,另一边将那竹竿子取下来放到屋里,夜里屋里热乎,衣服一夜也就能干的差不多了。 “外头的衣服我给你洗了,”林羡背对着小五将衣服一件件挂起来,“衣服上我看有几处勾破了,等明天白天干了给你补一补,明天中午该是能干的,中间这段你就窝在被窝里歇着,也养一养身上的伤口。” 她开口一气儿就将晚上和明天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帖帖。 小五连忙转身过来,开口多了几分不带掩饰的真情绪,“这炕烧起来的时候好热,我都要出汗了。” 林羡挂完手上的衣服,听见这句,回身走到炕边笑道,“你若是不嫌,我小时候的衣服也可以给你穿的,反正就坐在院子里,不出去给人看,”她从被窝里将小五往上抱了抱,让他的脑袋挨着枕头,后道,“本来我就想着明天给你洗个澡,里头的衣服最好也换了,那个衣服薄,我明天洗干净了放在炕头不用多久就干了,你和表哥这一去京城不少路要走,他不像对你太经心的人。” “他说不定半路将我丢了,”小五坐起来,卷着被子拉住林羡的手,“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这话是甜言蜜语,可也不是哄人的假话,活到这么大,林羡的确是现在为止对他最好的,且没有企图的人了。 他握住的手掌冰凉,还通红一片,是在外头给他洗了一下午衣服的结果。 “怎么说话像是吃了蜜糖?”林羡给他突然的甜言,抽回手道,“我还要去厨房热菜热饭,你且在这里等一等。” 说不定真的可以哄了林羡将自己留在这里,若是能留下来,小五想,实在比在外头流离好了不知多少倍。可在这之前,还是要先探听探听她的底细。 他到底是被外头的恶人歹人弄怕了,见谁都不像好人。哪怕林羡,也没让小五全将心防放下。 等端来了饭菜,小五便开口试探起来。 “阿羡姐姐平日都一个人住着,害不害怕?”他捧着碗,歪头看着林羡,一双眼睛黑亮亮的好看极了,仿佛一眼要望到人心里去。 虽只大小五两岁半光景,可是林羡早慧,在小五面前也以大人自居,他问起来,她便也答了,没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地方。 “一开始有些,后头也就没什么怕的了,这周围邻里虽不说多和睦,然而总也不是很坏的,况且生下来就住在这里,习惯了。”林羡给小五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块,说完又想起王秦氏白天来的那一趟,补了一句,“个别黑了心肠,咱们不理就是。” “我都忘了自己生下来住什么地方了,”小五道,“那姐姐一个人住着,怎么维持生计呢?” 他中间给倒卖过几次,都是因为年岁不好,那些买了他的人家手头紧巴巴,所以又转手将他卖了。他得先问清楚林羡这里能不能长久下去,虽然小五此刻觉得林羡恐没那个本事与心肠将自己卖了去。 “家里还有个铺子,能收些租金,可以维持生计,”林羡虽然照实答了,可也不免觉得小五的问题越来越奇怪,是以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看着小五,脸上带点疑惑。 小五脸不红心不跳,径自接道,“我听说我家祖上是做豆腐的,从前还沿街叫卖,那豆腐挑子我还隐约记得,觉得有趣,姐姐家里祖上是做什么的,有什么有趣的故事没有,我想听一听。” 说起这个,林羡倒是给他问住了。 家里祖上是做什么的,她只大概知道一点,仔细说却说不出来。 “似乎是做香脂一类女儿家用的东西?似乎也不完全,发油、面脂与红妆都有,男女都卖,只不过女儿家用的多些,”林羡费力的想着多年以前父亲还在世时和她说起的事情,“当年在京城盛极一时,后来因为战乱毁了,一家子逃回南方,彼时我父亲也才三四岁,记得不很清楚,大概是这样。” 这出乎小五的意料,他原本想着林家该只是个小门小户,这么听来却是曾经也繁盛过。 “如今却是看不到这样的店了。”小五道。 战事已经歇了二十年,百姓安于平稳的日子,生活已经比从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可和几十年前的繁盛比总还差很多。 “许多东西都是有方子的,从前我祖父的铺面能一个接着一个开,也是因着有几个自己特别的方子的缘故,没有这个就很难支撑下去。” 林羡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她抬手给小五再夹了一筷子的吃食,挡了他后头的话,“旁的我就都不知道了,你快些吃,饭菜都凉了。” 小五暗将这事情记在了心里头。 后头又过了两天一样的日子,才等到萧祁文回来。 他叩门时,小五正趴在林羡怀里由着她绞头发,整个人懒洋洋的眯着眼睛,给太阳晒得有些发困。 “表哥今天该回来了,”林羡小心的梳理过他的头发,将打结发丝理顺。 小五舒服的不想动,听了这句,心道:我管他回来不回来,若不是因着他给我喂了药,我恨不得他死在外头好呢。 “不想他回来……”他到底还是软绵绵的撒了个娇。这两日因探着了林羡的底线,相处之间又对她多了完全的信任,说话间也多了不少直来直往的实话,撒娇嗔语手到擒来。 林羡一笑,指尖从他的发心穿过,软软的道,“这却由不得你。” 小五于是哼了一声,反手握住林羡的手,半真半假开口说,“我只愿和阿羡在一块,不想见他。” 话正说到这一句,仿若应和似的,听见一阵敲门声传来。 小五立刻支起脑袋跳到地上站直了,自己拿过林羡手上的帕子举着,让她去开门。 早些时候他到底给林羡催着洗了个澡,只不过坚持住了不让林羡进门帮他搓,自个儿泡在浴桶里好一番洗,合着身上的青紫色伤痕渐渐褪去,几天吃好睡好长了点肉,终于成了个白白软软的孩子。 “阿羡。”门口萧祁文等不住,开口叫了一声,却不是催促,半带着些试探。 他虽然握着小五的命,可那孩子经了那么多事,看着就是个冷血的小牲畜,他前头走的匆忙事情又紧急没有办法,这会儿却心里难免吊起一点就怕出了事情。 “来了,来了,”林羡快步走过去,将门闩抽开。 萧祁文依旧是走的时候那一身衣服,只不过身上更多了些风尘仆仆的滋味,一进屋也不看别的,直接将目光锁定到了小五的身上。 却不想才走没几天,这被喂了□□的小孩儿竟不仅没见一点儿病气,反而成了个白软的团子。此刻小五站在阳光下,头发半干的披着,小脸圆乎,瞧着也有一番懵懂之气。若非是萧祁文亲眼见过那二当家脑浆迸裂的画面,恐也要以为这是哪家养的娇气的小娃娃来的。 只不过两人的眼神一触,小五的眸光里立刻又是冷成一片。 萧祁文心头反而跟着一松,没变,还是那个小牲畜来的。 “知道你兴许今天要回来,早上赶着集市买了些菜,就是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林羡坐回矮凳上,伸手自然的将小五拉回到自己的身边,重新为他绞起头发来。 萧祁文站在边上,瞧见这一幕,笑道,“这两天你们相处的还好?” “五郎很听话的呀,”林羡听他话里多有调笑的意思,不太明白的回头看他,后一句话语里还带着点认真的不赞同,“兴许是表哥你对他太凶了。” 她这两天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啧,怎么成了我的过错,”萧祁文瞪着眼睛开了话头,却又立刻止住,罢了,他凶就当他凶吧,小五这孩子身上的事情多半还是不好说给阿羡听。 他顿了顿,只将后头自己的计划说出来,“我准备晚上在这里歇一天,明天就走,若要再经过清溪镇,恐怕是年后下半年的事情了。” 林羡听了这一句,低头看看乖巧的小五,有些舍不得,“这么快呀?” 她这些天与小五相处,偶尔也有在小五的话里找出一两处漏洞的,只不过嘴上不提罢了。可撇去这个,小五没什么不好的。 兴许是自己孤单惯了,有个年纪差别不大的孩子在一处,日子都变得鲜活有趣不少。 小五也在一旁歪头凑道,“阿羡还和我说家里的老母鸡过几天要孵小鸡的,我想留下来看看。” “算算可能五天光景了,”林羡拉着小五,面色央求“看了再走差不多的。” 萧祁文挑眉看着小五,嗤笑一声,“你倒是装乖装的自己都信了?还看孵小鸡呢,明儿个再不走,你且看看是母鸡孵小鸡,还是母鸡孵你了。” “这是个什么意思?”小五皱起眉头,看着林羡。 林羡也给萧祁文的话说的摸不太着头脑,对小五摇摇头,“我也不太懂……” 萧祁文给他们弄了个没趣,又觉得有些没脸,只粗声粗气的驳了,“明儿个就给我走,没别的好商量。” 两个孩子顿时都噤声下去,不说话了。 “你对小五太凶了。”等小五回了房里,林羡走到萧祁文身边对他道。 萧祁文不以为然,“那是你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呢。” “他那么小,还能怎么坏,身上还那么多伤口,我看他怕的很的。”林羡却不相信,“我这两天带着他,毫不费力,表哥对他温和些,兴许一路上也不用给他吃药了,吃药吃多了孩子容易不长个,你看小五这会儿就矮矮小小的。” 正在屋里门后偷听他们讲话的小五,原本神情严肃的绷着脸,这会儿听见林羡最后这一句,吓得连忙抬手摸摸自己的脑门。 本来是特意不吃饭不长个的,这会儿给林羡特别提起,就成了个小五心中十分介怀的事情。 矮矮小小?他的眉头皱成一团,有些犹豫的想晚上那顿要不要多吃一些。 萧祁文给林羡说的无奈,只得敷衍着保证,“知道知道了,后头一路上我对他好些。” 心里想的却是,我管他矮小不矮小,又不是我儿子来的。 他才处理完自己那边棘手的事情,本想好好休息,回来再见到小五不免觉得烦心,恨不得立刻将这烫手山芋摆脱了。 若不是这小牲畜实在太狠,将他扔在林羡这里也不是个坏主意。 可这个还也只是想想,萧祁文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入夜,饭桌上。 “我刚才回来路上还在外头见着几个来回转悠的后生,瞧着就不是面善的,你平日里一个人在家,小心着些好。” 萧祁文开口提起的是王荣那一伙人,林羡稍微思索一番便也能猜得出来。 她点点头,没觉得多打紧,“平日都在这儿转着的,算是邻居,没什么的。” 这话题闲闲的扯过去,后头说起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句说的并不是没得担心,同时刻林家的院子外头,王荣为首的几个小混混正聚成一团,低声的商量夜里要行的坏事。 “林家小娘子实在心思重,又有个娼妓样,此时就开口哥哥闭口哥哥的叫着,因着这个迷昏了我的头,生生坏了咱们那天的好事。”王荣咬牙切齿,其中有一半是因着王秦氏两日来连着抱怨了那日在外头讨了没趣的事情,“另则,那小男娃也是个精怪,竟知道装出呆傻的模样,那一天让他蒙骗了过去,今天却不能让他好过。” “可我下午看见林家小娘子的那什么表哥回来了。” “我也见着了,嘁,有什么怕的,一看就是瘦弱书生的模样,你们难不成不知道,林小娘子的外祖父家里是一家秀才?她那表哥还能冬瓜地里长出个元宝不成。”王荣浑不在意的将这事否了。 “说的也是。”几个混子平日里无论什么腌臜事情都一拍即合,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 “敢这么糊弄我,我定不让她好过!什么表哥弟弟的,一气儿抓了去,若是敢有别的话说,宰了便是了,只不过手脚做的干净点……”王荣道,“这林小娘子家的门半个月不开都是有的,旁人也没有管她的,表哥表弟的都八百年才回来一趟,咱们没什么好怕。”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果真就没有什么人怕的了,一群人一拍即合心都狠了下来。 几个人站在窄巷子里,抬头看看月色,就等着最后的时机翻墙进去,将里头的人一块儿收拾了。 “等一会儿见到林小娘子,能不能让我摸摸她?”一个人咧嘴笑道,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我这么大还没好好摸过那么嫩的小娘子呢。” 中间也有人嫌他恶心的,骂道,“啧,到底是个九岁的小娘子,你倒是下得去手。” “九岁的如何?九岁的才好呢,你都不知道那细皮嫩肉的抱着多滑溜!” “说的好像你知道一般!” 跟着一阵低低哄笑。 外头隐隐低声说着话,屋里的人却是浑然不知道。等吃完饭收拾了碗筷,再吹熄烛火,对于林羡来说不过是分别前平静的一夜罢了。   ☆、第十章 小五洗干净了脚,裹着棉衣慢慢走到厨房里。林羡正在往灶膛添柴火烧水。 他走过去靠林羡站着,问,“一会儿等你烧好了水,可以来陪我睡觉了吗?” 不抓紧着点,就怕萧祁文要将他弄去偏房睡。 林羡偏头看他,灶膛下的火光黄橙,一半印在小五脸上,照的他的嘴巴红润润。 “炕已经烧好了,你自己先去睡就是了,我这里还要将水烧好给表哥洗脚。”林羡将他往外头推了推,自己又垂眸用烧火棍拨弄两下灶膛里的火苗。 小五不太高兴,又很不情愿的抱怨,“他一个人睡,管他洗脚不洗脚,还要使唤你烧水。” 他倒是个打抱不平的语气。 林羡对他很好,他已经慢慢习惯起来,乍一见她对别人也体己贴心,就不知怎么很不是滋味。就像是这么久以来难得见着一个好东西,忍不住要占为己有只许自己一个人看着一样。 林羡给他说的要笑,又看他双腮微鼓,只能哄他,“不过就一会儿的功夫,你先回去,我就来了。” 小五本来还是不太愿意,可是被反复哄了两句,才往后退了两步,勉强道,“那好吧,你快些。” 林羡点头,手边的柴火烧没了,于是起身去里头拿些出来。趁着这一会儿的功夫,小五将那放在砧板旁边的菜刀拿了下来,半遮半掩的藏在怀里,然后快步的跑了出去。 萧祁文的解药一下肚,他立刻有了力气,又因为这两天喂养的好,更是生机活现的。 他蹑手蹑脚的回了房里,将那菜刀藏在自己这般的枕头下面,又睁着眼睛侧头看着窗外。屋里没点灯,只有些冷凉的月光透进来。 “表哥,热水焖在锅里了,你自己来打,”林羡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没一会儿就传来脚步声,是她端着自己洗脚的热水回来了。 “天气比前两天又冷了点,”她坐在矮凳上,想到明天家里的两个人就要上路,免不了嘱咐两句,“你衣服少,还是要带件我的去,我找一件颜色灰扑扑,看不太出来样式的你带去披上。” 小五巴到炕沿,一双眼睛水光光的看着林羡,“我就非得走吗,我想和阿羡在一块儿。” “说什么傻话,”林羡扑哧一声笑了,“你京城还是有家里人的,日子一定比这里舒心。” 小五气结,哼了一声翻进床里面不说话了。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只听的到水声间或哗啦响一下。 小五还是沉不住气,又开口问,“那要是我京城里没有家人,你愿不愿意收留我呢?” “这怎么说?”林羡失笑,“你本来就是有家里人的呀。” “你就说愿不愿意。”小五执拗的问。 林羡想了想,虽不知这犯的是什么毛病,却还是答道,“那我愿意的。” 虽说还不太满意林羡中间这么长的停顿,可听见她说愿意,小五也勾起嘴角觉得心里一阵畅快。 “如果那天我飞黄腾达,会回来找你的。”他对林羡保证。 这话他从前不知和人说过多少次,可那多半是等他有本事了再回去取人性命的意思。到了林羡这里,却是发自真心的要想给人报偿。 林羡正要起身倒水,却忽的听见这一句,以为小五是说孩子话,便忍着笑意半真半假的跟着附和了一句,“那我等着你。” 月色慢慢升到了半空中,所有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林羡一睡着就迷迷糊糊的蜷着身子将小五抱在怀里,两个人几乎脸贴脸,均是陷入睡眠里头。 院子里几个青年翻过墙面,脚步飞快的穿过院子,而后停在了房门口。 偏房里,萧祁文耳垂一动。 主卧中,小五的眼睛也跟着簌的一声睁了个浑圆。 他起初以为是萧祁文,后借着月光却看见三个人影佝偻着腰站在房门口。随后门闩缝里给塞进一块刀片,缓缓的将那门闩一寸一寸的给推到了边上。 小五摒住呼吸,很小心的从林羡怀里退出来,飞快的和她换了个边,将自己的枕头搬了出来,把林羡挡在了床里面。 原本在床尾睡着的小黄也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有些疑惑的呜咽了一声。 后便是手紧紧握住菜刀柄,盯着那门给人轻轻推开。 “都睡着呢。”打头的人看了屋里一眼,低声对外头道。 后面一共四个人便跟着他鱼贯而入,若是仔细看,手里都带着刀具,在月光下面闪着寒光。 “将小的那个先搬走。”王荣道。 朦胧的光线里,小五闭着眼睛睡得毫无防备。 那人听了他的话,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伸手正要将小五抱起来的当口,小五忽的抬脚一踹,正中那人的小肚子,后那菜刀便跟着从被窝里飞了出来,不歪不斜的一下砍到那人的手背上,顿时深深一个豁口,鲜血如注的往外涌。 “这小子没睡!”王荣跟着喊出声来。 林羡给这声音惊醒,慌张的回头看,只见小五立在炕边,手脚利落的又踢又劈,一把菜刀耍花枪似的弄得虎虎生风。 虽不是下下都准,可到底心狠还毒,角度刁钻的只往手上头上砍,有厚衣服穿着的地方绝不招呼。 没几下就伤了三个人,伤势或轻或重都够人一阵疼的。 林羡先是给一阵惊吓,后也回过神来,飞快的四下看着找办法。 小五手脚再灵活,那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又因为出其不备占了一点先机,摆明支撑不了多久。 小黄在一边狂吠不止,给王荣一把拎起来摔到了地上,小小一个身子哪里经得起这么摔法,当下呜咽声小了下去,歪在一边没了动静。 他后咬牙切齿的对林羡道,“本就想安安静静的办了事,你们现在非要闹大,我也没其他办法了!” 王荣说着扬起手上的刀,又厉声对其他人骂道,“还愣着?你不捅他,还等着被捅死不成!?” 王荣一语点醒梦中人,那几个带了伤的双目之中一下多了疯狂,三把刀子眼见着就往小五身上刺去。 小五往后飞快一闪,若不是为了林羡,他一个人跑出去实在轻轻松松。 他一向最烦累赘,也早早告诉自己做什么都要先为了自己,可是这个时候却怎么也狠不下心,将林羡一个人扔在这里。 林羡趁着小五往后退这一步的当口,猛将炕上的被子掀起来,使了全身的力气将那被子抛到王荣他们头上。当下将其中两人盖在了被子里。 这恰好将靠门堵着的两个人挡住,只不过争取来的也不过是一息的时间罢了。 小五抓准时机,拽着林羡的手就往外冲,却给恼羞成怒的王荣一把拦住,抬起手上的刀径直就往他脖子上去。 林羡一张脸煞白,几乎不带想的,伸手抓住小五的肩膀,将他给拽到了自己身后。 眼见着那刀几乎贴着林羡的肉划下去,她的眼睛也因为害怕而紧紧地闭了起来。却听王荣忽然哀叫一声,像是给一股外力拽着往后头倒下去。 他一倒,跟着就将身后的人给露了出来。 萧祁文只穿着里衣,鞋子还随意趿拉着,手上却揪着王荣的头发,足尖不过随意一踩的动作,王荣当场跪了下去,叫的鬼哭狼嚎惊得这周围不知多少户人家都亮了蜡烛。 还是小五反应快,少了王荣的阻挡,他立刻拉着林羡跑到外头,在萧祁文的身后站着,手上拿着的菜刀却还不敢马上放松,只紧紧地盯着屋里几个拿着刀犹犹豫豫出来的人。 林羡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到小五手上本应该在厨房的菜刀,有些疑惑,这菜刀什么时候拿出来的? 王荣尤抱着腿嚎叫不停,给萧祁文又在背上踹了一脚,不耐烦道,“别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半夜闯到你家杀你呢。” 话正说着,外头骤然响起急急地敲门声,听着已经聚集了三五家的人过来,高声问,“里头怎么了?” 林羡心思一转,飞快的跑过去将门闩抽了,后脸颊边垂下一连串的泪珠子,惶惑无助的对外头的人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院门敞开,一双双眼睛里头,林羡那身子骨薄弱的表哥正手无寸铁的与几个城里出名混混对峙。 嗬,当下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十一章 “哎呦呦,真是作孽!”光是瞧着这场景,不用言语多说就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 一群混子平日里偷鸡摸狗这等小事也就罢了,如今半夜里往个孤苦小娘子家里爬,这却是周围邻里不能容忍的罪恶。 外头的人伴凑热闹半是惊奇,顿时鱼贯般前后挤着涌了进来,一下围挡在了王荣他们前头,阴沉着脸色骂道,“阿荣,平日里你带着人胡来就算了,今天晚上可是要反了天了。” 王秦氏披着外衣和自家相公慢吞吞的走过来,本想看些热闹,却没料到给人围在正当中额角因为疼痛淌满了汗珠的就是自己儿子。 她吓得三魂去了七魄,高声叫道,“我的儿啊!怎么在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嘁,倒成了你儿子要紧了。”人群里不知谁嗤了一声。 萧祁文将林羡与小五护在身后,冷笑一声对着众人解释道,“大半夜的,这几个人从外头偷摸进来上房揭瓦,这个,”他指了指王荣,从院墙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后又将手指向剩下惊慌失措不敢乱动的三人,继续道,“这几个则在院子里自己吵闹起来,我隐约听见,说出来的话简直污秽的不能入耳,不是勾栏院就是怡红楼,大家说说,这还能是个什么居心?若不是我今天办完事情赶了回来,却是不知家里表妹要遭遇什么灾祸!” 王荣听得瞠目结舌,忍着痛也连忙要辩解,这腿分明是你给我踩断的!可才张了张嘴,却又转念想到,在萧祁文嘴里,他们还没来及破门而入呢,这要是给抓去官府法办,罪名兴许要轻巧不少。 想到这里,他连忙收了声,低着头闷头闷脑的不说话了。 “嗬,这心思也忒毒了点!一个孩子,从小都一块儿长大的,竟真做得出来!” “可不是,王家媳妇儿,王家当家的,这儿子你若不收拾,我们这可住不下去了!” “这么狠毒的心肠,谁知道往后能做出什么事情呢?” 林羡低着头站在一边只管啪嗒啪嗒的掉眼泪,自有别人家的小媳妇过来将她揽着细声安慰。 小五瞥见这一幕,心里一阵不高兴。 啧,怎么说抱就抱? 小五将手上的菜刀放到地上,默不作声的往林羡身边挤了挤,抬头眼睛里冒泪花,软声糯糯的道,“姐姐,我怕……” 他本就长得可人,又是年岁里最讨人喜欢的时候。一张圆乎乎的小脸一苦,让那些个小媳妇儿的心一起软下去,伸手就要将他一起抱进怀里,嘴上还道,“可怜见的,不怕不怕。” 小五厌恶的看向那双伸向自己的手,还没给人碰到就觉得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抿着嘴将林羡拉过来,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肩头,然后转身对那小媳妇儿轻声道,“我,我要姐姐抱。” 经了这样的事情,哪里能不害怕呢。 那小媳妇儿虽然遭了拒绝,却也十分能理解,满含着怜爱的自己为小五找了开解的理由。 林羡双手环着小五的上身,低下头将下巴放在他的头顶心,余光瞥见那放在地上还沾着血的菜刀,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鞋尖踩上去,碾干净了那几滴血珠子。 萧祁文跟着道,“也是我们运气好,不然我又不会武功,这里又只有两个半大孩子,一个只会哭一个只会怕,他们自个儿吵起来,倒是一个摔断了腿,其余几个互相打断了几根胸骨罢了。” 他这么一说,剩下的几个人也跟着唬了一跳,连忙否认,“没有,没有,胸骨没有断的。” 可众人此时对他们都是鄙夷,哪里听得进去他们的辩解。 萧祁文笑呵呵的走过去,“我学过点医术,有些时候骨头断了自己是察觉不出来的,摸才能摸出来,”他说着走过去将手指轮番往哪三人胸口轻轻一按,“这里,这里,这里。” 三个地方原本没有半点疼痛,给萧祁文伸手一点却不知怎么的猛地传来一股子钻心的刺痛。 “你好狠毒的手!”有人叫道,“把我的骨头都给按断了!” 林羡一抹眼泪,哭道,“你们却是会冤枉人!这么多人看着呢,我表哥不过是指尖点了点你们的胸口罢了,一个两个的竟都能断了骨头?” “就是,”一旁的邻人也看不下去,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就敢胡说,不由更恼,“你们今天别管是断了多少根骨头,都一个个明天一起去官府,看看官府怎么办,由着你们胡来,不知哪天就轮到我们家里了,谁还能安心?” 这话一出,剩下的人纷纷附和。只有王家人肝颤寸断,吓得扑到王荣身边,为他向众人求饶。 “可不能报官,可不能报官!”王秦氏哭的鼻涕眼泪一起往外冒,“报了官,我家阿荣还如何做人,若是吃牢饭那就更是毁了他后半生了。” 萧祁文冷哼一声,“若是今天让他们得了手,我表妹的后半生可不也毁了?好在是连房门都没让他们进去了。” 几个混子给绕了这么一大圈,这时候才听出来,原来萧祁文扯个他们没进门的谎并不是为了减轻他们的罪名,只不过是为了林羡的名节罢了。 王秦氏没别人好求,只能飞快的走到林羡身边,弯着腰同他求,“阿羡,平日里大娘也额米有亏待过你,你且当做心疼大娘只这一个儿子,往后若是荣哥儿敢往你身边凑,我自己把他的另外一条腿也跟着一起打断了!” 王家当家人也跟在一边低声保证。 林羡皱了皱没有,偏头看向萧祁文。 萧祁文沉默一会儿,站出来道,“我虽是外姓人,可是阿羡是我仅剩下的亲人,往后照料阿羡虽不能常常顾着,然而也一两个月总要经过一次的,到时候若听闻有一点儿不测,我拼了命也要找回个公道。” 王秦氏连着一路同邻里求过去,几个也当母亲的到底会有些不忍,纷纷别过脸去用手拉了拉自家当家人的手。 再听见萧祁文的话,她便知道事情算是求成了,当下用力点头保证道,“一定的,一定的,我回去必定要好好收拾他,再敢不懂事,我头一个站出来收拾!” 一夜光景,闹腾了个没有边。几个断了胸骨又给菜刀砍了的住的远,在众人的骂声中互相搀扶着灰溜溜的走了。 剩下的人给林羡几句安慰,也没一会儿就散了开去。 “本来觉得还好,”萧祁文弯腰将那菜刀捡起来,正反两边都看了看,开口道,“现在放你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却真让人放心不下来了。” 林羡心里也扑扑跳,其实有些后怕的。若不是今天小五和萧祁文在,无论少他们两个的哪一个,恐怕她现在都得不了周全。 “今天晚上过后,想来是不敢的了。”林羡低着头,抱着小五的双手收紧了一点,正要往下说话,却见一把菜刀横飞过来,直直的架在了她的手背上,刀刃碰到了小五纤细白皙的脖颈,和血肉分毫之间。 “你还随身带厨房的菜刀?” 萧祁文的声音冷的掉冰渣子,他自然的以为这菜刀是拿来对付林羡的。 却不想小五哇的一声哭起来,慌慌张张的求林羡,“姐姐,姐姐我怕!” 林羡也给萧祁文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着,她抽回自己的手,而后握住萧祁文的手腕,央求道,“表哥,五郎兴许只是觉得好奇好玩了,况且如果不是今天晚上他带了刀在身上,又悄悄的睡到了床外边,恐怕我现在也站不在这儿了。” 萧祁文闻言一愣,低头看着那装的人五人六的阴毒小白团子。 菜刀不是用来对付林羡的这一点另说,就说这小牲畜在关键时候竟还舍得赔上自己的命挡在阿羡前头? 他因言再看看此刻紧紧依偎在林羡怀里的小五,又想到那给人碰一下就满脸厌恶的小脸,一时心里有些犹豫起来。 这小崽子实在聪明,谁知道这是不是他故意装出来的戏码? 小五哼哧哼哧的闭着眼睛哭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道,“我是故意带着菜刀的。” 萧祁文和林羡闻言都是一愣,后萧祁文逼问道,“你带着菜刀做什么?快说!” 小五在林羡看不见的地方死死盯住萧祁文,眼里的光像阴冷的蛇信子缠绕过去,他脆声软糯却又果决,“我带着刀,是想路上找机会砍死你!” 这句必定是十足真心话来的,萧祁文信了。   ☆、第十二章 这话是不是真的,林羡不知道。她只晓得方才迷糊醒来时看见站在床沿左砍右劈的小家伙就是面前这个,小五下刀时可是真的半点儿不怕的。仔细想起来,那皮开肉绽的声音仿佛还在林羡耳边呢。 萧祁文却是朗声笑起来,浑不在意的伸手用力捏了捏小五的脸,白面馒头似的揪起一块儿,半真半假的道,“砍了我?不若现在我就宰了你。” “哎,表哥。”林羡连忙扫了自己的一丝犹豫,一边推开萧祁文的手一边将小五往自己怀里拘了拘,护着道,“五郎说笑来的,你别当真。” 事情到了这份上,若还看着这小牲畜装乖耍滑,萧祁文不怕别的就怕林羡还要将他当成个奶娃娃来哄着。 他看了一眼眸光不合年纪的小五,开口道,“小五的身世我是骗你的。” 萧祁文才说了开口这半句,就见小五的脸色猛一变,隐约竟有些担忧。 他立刻乐了,果然装不下去了,原来还怕被揭穿。 林羡一愣,“什么骗我的?” 她虽然在很多小细节上发觉小五应该不会来自于太单纯的人家,却也没往萧祁文骗了自己那边想过。 “这崽子不是我故人的孩子,是我从山寨里捡来的,那山寨大王本要他做儿子,这崽子半夜将人二当家的脑袋剁成了肉泥,床帐上都是脑浆子,差点儿隔天给人宰了,我顺手捡了过来,瞧他老实卖乖还顺手,心不知多狠多毒。” 萧祁文说完,原本以为林羡会大惊失色将小五踹到一边。 小五自己自然也是这样觉得,因而脸上已经显露出惶恐与沮丧,又夹杂着对萧祁文将这层表象戳破的仇恨。 却不想林羡只是怔住,后不过两息的功夫就猛地反应过来,弯下腰将小五抱得更紧了。 “怎么好怪他呢?”林羡眉头纠结,全是歉疚,“他只不过是个小孩,别人怎么对他,他自然就怎么对别人的。” 她的怀抱柔软温暖,小五睁大眼睛因为太过惊讶而无法出声,只觉得自己在一瞬间跌进了最甜蜜柔软的云朵里,几乎喜悦的要晕死过去。 阿羡半点没有因为他杀过人嫌弃自己,阿羡还是一样喜欢自己的。 小五长到六岁,除了刚晓得事情,对生活还有希望的前两年哭过,后面这么许久从来没有因为疼痛或者屈辱落过一滴真心的泪水,此时却不知怎么眼睛酸的受不了,轻轻一眨就落下大颗的水珠来。 滚烫的泪水从他的脸颊滚落道林羡的手背,又被小五匆忙胡乱的抹去。 “有什么好羞的?”林羡松开抱住小五的手,笑着屈膝下去与他对视,又伸手帮他轻轻的掬了眼泪。 小五抬起头看着她的脸,隔着眼泪显得朦朦胧胧,线条柔和。 “我、”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巨大的依恋从心底喷涌出来,溢满了他全身几乎无法自持。 萧祁文在一旁瞧着这场面,仔细看着小五的脸色,心中略定了定,后故意道,“哭什么,明早就走了,给你带去京城卖了,省的这么多事。” 林羡原还低声哄着小五,听见这一句话着实吓了一跳,“卖了?” “这一路带着他,给我多了不少麻烦,早知道不该顺手将他从山寨里带出来,随他变成孤魂野鬼也罢。”萧祁文语气散漫,却听得林羡有些怒气。 “他才六岁的一个孩子,”林羡开口,声音比平常高上许多,不过又立刻顿住,按捺下去,道,“不卖成不成?” “不成,”萧祁文摇头,现在的场面离他心中预计只差最后一推,就看自己这表妹有多好心了。 林羡皱起眉头低头看了看小五,暗自做了决定,抬头咬牙道,“那我买,你要卖多少钱?” 这家里还能剩多少钱?萧祁文想到前两天来时连一捆柴火都不舍得给自己买的林羡,估摸了下道,“五两银子吧。”他伸出一只手掌摊平比了比。 林羡略松了一口气,五两银子她这时候还是拿的出来的。 “那我买。”她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了,后低下脑袋对小五道,“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拿银子。” 林羡说完转身回了屋里。 萧祁文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小五,道,“小看了你的本事,没两天的功夫就将我表妹哄成这样?” 小五不在意他的嘲讽,只认真的问他,“如果阿羡把钱给你,你真的让我留在这里?” 萧祁文的人品,小五不太相信。 “自然,”萧祁文眉头一皱,“怎么,你觉得我连自己仅剩下的亲表妹都骗?” 若不是要表妹能与你这心狠的小崽子安稳生活下去,萧祁文想,我何至于费这么大劲儿绕个大圈。 小五原本犹疑的脸色立刻放出光芒来。 他真的可能留在这里了! 阿羡愿意买了自己!小五甚至都不去考虑以后,只觉得此刻就是让他死了,他都是开心快活的。 没有人能和阿羡相比。他一路走来在各类人手里来回周折,没有人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将他当成蝼蚁揉捏,将他当作一个可以肆意玩弄的对象。 只有阿羡和他说话时每一句都很认真,每一句都来自真心。只有愿意为自己挡住刀剑,不计后果。如今还要为了自己将仅剩的家产拿出来。 天底下只有这么一个阿羡了。 “我拿来了。”林羡快步从屋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五两碎银子,径直递给萧祁文,“小五的卖身契呢?” “好在我顺手偷来了。”萧祁文的右手轻轻一抖,不知从哪儿就摸出来一张纸片,后递给林羡,问,“你读书了?” 林羡将那纸片接过来磕磕巴巴的看了,确认的确是小五的卖身契没错,这才将那卖身契递给小五,道,“喏,还给你,往后再不是别人的财物了。” 这样一句话,她说的如同明天早上要去集市上买块豆腐一般寻常。 那纸片轻飘飘的落到小五的手上,却几乎灼烫如同热铁,让他一时之间不敢接。 他认真记过自己的名字,在那纸片上也只认得小五两个字,却仿佛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数年的颠簸流离在此时画上句号。 只小五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连忙将那卖身契递还给林羡,“这,这个是给阿羡的。” 他慌里慌张的道,还以为林羡将这卖身契给他是并不要他留在这里的意思。 “给我做什么?赶明儿就拿去灶膛里烧了好。”林羡将他的手往回推,却见小五才高兴了一会儿的脸色垮下来。 “给你的!”他固执的不肯接,后一连串话冒出来,“你买了我,我就是你的人,往后是要住在这里给你做活的。” 林羡一愣,后扑哧的笑出声来,她抬手轻轻亲昵的刮了下小五的脸颊,道,“原来说的是这个,没有卖身契你就不承认,不帮我做活了?” 小五给她温和的目光看得有些别扭,低下头去,“自然不会的。” “那不就好了,有卖身契没卖身契都是一样的,你往后就当做我的弟弟,将这名字改了,我再托人带你去官府将户籍上了,再以后你娶妻生子也作林家人就是了。” 她这一番话说完,让萧祁文好一番侧目,他是没有想到这表妹已经将事情想的这般长远。 不过也是,小五入了林家的门,往后也好将血脉传下去。虽然不是最好的人选,却也是妥帖的。 小五这人性子阴狠,又轻易不肯相信别人。萧祁文虽然有将他留在这里的打算,可是却不敢轻易决定,是以暗自观察,知道这小牲畜对林羡有几分不同,才有了后头的计谋。 他自然是不会拿林羡的钱的,只不过如若这出戏不做给小牲畜看,他心底里总归会存下几分不信任,放任这样的不信任生根发芽,终会有一天危及林羡。 仅一点意外,恐怕今天晚上那群混子也起了不小的推力。 事情到现在,在萧祁文,在林羡看来,都算是皆大欢喜。 只小五心里暗自对林羡刚才的一番话别扭不减:嘁,谁要娶妻生子?   ☆、第十三章 这天夜里出了王荣那般惊险的意外,又有将小五留下来这样重要的决定,林羡一时也睡不着。 回屋里坐在炕上卷着被子压手指,仔细算着剩下的钱可以维系两人的生活多久。 “我不费钱的。”小五靠在她身边,认真的和林羡说话,“前面我说吃肉的事情,也是骗你的。” 从前他经历过许多被当做换财务的筹码而来回倒卖的日子,那时候只觉得人心如此,出了冷笑一声外,也没别的情绪。反正卖来卖去都是一样的结果,谁也没比谁好。 可这时候,小五却忽然生出一股惶惑的情绪,竟有些害怕林羡将他卖了。 林羡转头看他,见他一张小脸上全是紧张的神色,不由安慰道,“偶尔吃肉也是吃得的,到底是长身子的时候,就算家里没有你,我也不是全吃素呀,另外家里的母鸡还能生蛋,如今想来还能孵出一些小鸡,若是顺利的话,后面吃鸡蛋也不愁,你别怕。” 这一番话说了,小五心才略微定了定,靠在林羡身边不说话了。 两人靠坐着,本都是平淡生活中的孤苦人,当下却也有了互相慰藉的温暖。 床下给摔晕了的小黄呜呜咽咽的叫着,小五跳下床摸了摸,抬头对林羡说,“一条腿骨头断了。” 林羡凑过去轻轻将小黄抱起来,心疼的用额头蹭了蹭小黄的脑门,后道,“明天看看怎么给你治,晚上忍一忍疼吧。” 晚上睡得迟,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晚了点。 林羡在温暖的被窝里动了动指尖,察觉到身边原本应该躺着小五的地方空荡荡的,叫了一声也没人回应,心里一空,连忙跳下床随便将鞋子穿了,披上外衣就快步往外走。 院门还是拴着的,她见状松了一口气。 正想去萧祁文睡着的房里看看,却听见身后有人叫,“阿羡,你起来啦?” 林羡回头,就见小五正站在厨房门口,手上还拿着昨天晚上用过的大菜刀。 “你别怕脏,我早上洗了好几遍了,还重新将这刀磨过。” 扭身回到厨房里,小五对后头跟进来的林羡道,语气淡然轻飘,没一点怕。 灶膛里生着小火,将锅里闷着的粥煮的冒小泡,白色的水汽氤氲缭绕,将厨房带出暖意。 砧板给小五放到了矮凳上,下刀的手法利落,将一小叠咸菜切得整整齐齐。 小黄正躺在灶膛边上,就着里头传出来的火气睡觉,那只断了的脚上已经用木条绑住,十分规整。 “本来该多睡一会儿,再一会儿我来做饭的。”林羡将外衣的衣扣系好,取过一边的木盆要出去打井水洗漱。 小五见状连忙拉住她,“我在灰堆里用炭火温了水,你用热水洗。” 他转不过一天,就成了这么个贤惠的小模样,林羡一时很不习惯,又觉得有趣,低下头捏捏小五的脸颊,笑着道,“一早上做了这么多事情?” 小五绵软的脸颊给她亲昵的动作弄得红了红,又想起个要紧的事情,于是告诉林羡,“你表哥已经走了。” 萧祁文显然是昨天半夜里就走了,炕头连点余温也没有,只在桌上留下一只布包。 林羡过去将那布包拆开来看,里头是一张信纸与五十五两银子,后掉下来一本东西,竟是不知哪儿给萧祁文弄来的户籍凭证,只名字一栏空着,等林羡自己填上去。 信纸上的字也简单:北去,勿念,年后不日回。 林羡轻轻松了一口气,心里因此安定下来。 表哥果然不是坏透的人,还为她省了很多心力,起码这一点让林羡觉得安心。 小五虽对萧祁文多有怨恶,可也不能认为萧祁文对林羡是全坏的。 有了这多出来的五十两银子,后头生活就有了全然不一样的打算,只这还先不说,当下要紧的是带着小五上户籍。 “总不好总是‘小五’‘小五’这样叫的,”林羡帮着小五系好一口,又拿梳子为他梳头。 小五盯着她的下巴,跟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的动,光听林羡说话心里就觉得欢喜。 “姓什么?”林羡自问自答,“跟着我姓好不好,至于名,你可自己有什么意愿?” 小五轻轻摇头,“全听阿羡的。” “不如作‘靖’,平安的意思。”林羡帮小五束好头发,又整了整他的衣摆,想想又道,“读书还是很要紧的。” 手上的那点银子,供不出个大学问家,却也能让小五起码通晓点读写,不至于太落到人后。 她垂眸拉起小五的手,在他的手心不轻不重的画了几下,后道,“林靖,以后就叫你林靖。” 昨天夜里的事情只几户人家过来围观,然而等林羡中午带着小五出门的时候,外头人已经说成一片,虽不是自己经历的,可说起来都是惊慌失措,心有余悸的样子。 “你们都不知道那刀多长,吓人的很,也真是离没命半步远了。” “可不是,那些混混东西实在作孽。” 外头说的欢畅,平日凑热闹厉害的王秦氏连门也不敢出,躲在家里偷偷为断了腿的儿子抹泪。 林羡拉着小五的手,走去对面刘婆子家打听,“刘奶奶,不知道咱们镇上上户籍是怎么弄的?” 刘婆子昨天晚上睡得着,事情还是从别人那里听得。见着林羡,先是将人拉过去安慰一番,后才看看小五,才问,“上户籍,做什么用?” “表哥将弟弟托付在这儿,以后不走了,我想着将户籍移到这里来,以后行事都方便些。” “也是,也是,倒好像并不难办的,你去县衙问问,从前管的很严,后头打仗许多年便一直松懈了,哪儿都少人,巴不得多转些过来呢。” 林羡谢过刘婆子,一路上碰见人便客气打招呼,遇见凑上来想淘一些昨天晚上的事情做谈资的,也就几句应付过去不理会。 一路到了衙门口,不想遇见张熟脸。 是那前头说快病死了的郑秀才,此时面色红润的站在衙门口台阶上,与捕快扯皮。 “我就想去见见县太爷,你怎么不让我进去?” 捕快已经拦了他不知多少回,这时候几近不耐烦,差点儿要拔刀。 好在郑秀才识时务,连忙往后退两步,嘴上嘟囔,低骂几句,一转身就见着了林羡。 郑秀才一愣,他已经约莫有多年没见过林羡了,前头几次还是小时候两家来往频繁时,给林萧氏抱在怀里的林羡。 若不是林羡和林萧氏长得实在很像,他也断认不出来的。 林羡垂眸,拉着小五当没看见他,只管走过去。 郑秀才却忽然开口道,“林小娘子,近来可好?” 他一开口,林羡不得不转身过去,不咸不淡的道,“勉强度日。” 郑秀才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开口只道,“让小娘子见笑,我家睿哥儿明年要参加府试,花销很大,家里有些周转不开,不知你的半吊钱什么时候还给我?” 他问的脸皮极厚,竟没半点儿惭愧的意思,说完只用一双带着褶子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林羡。 林羡倒不觉得什么,反而是小五,站在一边脚痒的恨不得上去将那郑秀才的眼睛踢瞎了。 他却是敢看,小五暗暗记住郑秀才的脸,以待日后算过。 林羡也懒得给郑秀才好脸色,只道,“不知家里什么时候欠了您的钱,不过您若拿得出字据,我就是日日去城外挖野菜吃,也都要还给您的。” 郑秀才本就是个读书读的极其迂腐的人,又想着读书最大,旁人怎么好不帮,是以说起后面的话自觉理所当然,“要何字据,我还能骗你不成?” 他顿了顿,说出更让林羡瞠目的话,“前头我因你病了,照着道理你是该以小辈身份提一筐鸡蛋来瞧,不过念在你年纪小,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现在不说什么了? 林羡差点儿给郑秀才说笑了。   ☆、第十四章 你都因为我的命硬克病了,转头还要我送鸡蛋去。真是尖酸里带着股无赖气,滑天下之大稽。 “不敢送,”林羡收敛了一贯很温和的神色,硬顶回一句,“隔着半个城都已经克了您一场风寒,若是吃了我送的鸡蛋,后头还怎么说?” “你这小娘子,命硬就算了,嘴偏偏还硬!”郑秀才平日里虽然迂腐,但好歹有个秀才身份,自恃高出其他人一头,如今给个小辈顶嘴,哪里能气的过。 “我命再硬,您不也好好站着么?”林羡懒得同他掰扯,径直领着小五快步到捕快那里,同他说明来意,后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小五临了回头看了郑秀才一眼,目光里如同淬了毒,阴狠的将他记在了心里。 郑秀才气的仰倒,想追进去却给捕快拦住,满脸不耐的推了推他,“行了行了,快些家去,欺负个小姑娘也不见脸红。” 郑秀才气急败坏,跑下台阶指着那捕快骂,“一丘之貉!一丘之貉!” 捕快听了个模棱两可,却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抬刀做出一个要追的动作,吓得郑秀才抬步就跑,慌慌忙忙的回家去了。 林羡一路进去都没见着人,只能站在院子里左右看看,等好一会儿才瞧见转出来一个捕快,连忙出声叫住人,“这位官爷,请问、” 那捕快是打了个瞌睡出来撒尿的,有些不耐烦的转头看,本要发作,可一见林羡和小五,两人都长的与小仙童似的,又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也只将气强忍了下去,开口问,“你们两个孩子,近来做些什么?” 林羡忙将来意表明,又好声好气的问他该去找谁。 她细声细气又一口一个官爷,实在将那捕快弄得心头舒舒服服,当下忍住了尿,道,“你们随我来吧。” 他说着看小五一眼,半开玩笑,“你这弟弟长的比年画上的还好,挺讨人喜欢。” 说着还想伸手在小五脑袋上摸一摸。 小五一偏头,躲过他的动作,假意怕生,一下钻到林羡的怀里,翁声带着点奶气,“姐姐,我怕……” 林羡半抱住他,转头对那捕快歉意的笑笑,“我弟弟胆子很小,官爷莫怪。” 那捕快的手伸到一半,略有些尴尬的往回缩,有不好和个小孩一般见识,是以也只笑笑,后再转身就没回过了。 小五目光不善,又带些厌烦的看了他一眼,在林羡面前暂且按捺下心头的不快。 户籍记录在案的手续要说难也并不难,就看办事的人经心不经心,这个是镇上人都知道的。因此林羡也早早的有些准备,一见到管事的,立刻说了句拜早年的客气话,又将怀里藏着的半吊钱拿出来递过去,“事情麻烦,多有费心的。” 四下除了两个孩子也没别人,管事的自大大方方收下,因着林羡上道,还给了句保证,“今天下午就成,往后就一直在清溪镇上住着吧,家里没别人了?” 林羡连着应了两声是。 管事的点了点头,“那你回去吧,这事情不难。” 林羡谢过,又将小五拉过来,让他也跟着道了声谢。 小五面上带笑,双目却紧紧盯着那管事肥腻的脸,与他放在林羡身上过长的目光,心里又多记了一个人。 从衙门出来便是一派轻松。 两人并排走在路边,轻声说话,“往后再也不是小五了,阿靖,林靖,等回到家里,我将你的名字怎么写的告诉你。” 小五紧紧拉着林羡的手,听着她缓声说着很细碎的话,从没哪一刻觉得这般满足。 时间临近中午,早市已经散了许久,只不过街上往来的人依旧还好些,瞧着面孔生疏便罢了,连带着口音与衣着有些都与清溪镇周边乡镇差的十万八千里。 林羡带着小五坐到路边要了两碗豆花,又仔细的帮着小五吹了吹,后将碗推到他面前时,听见隔壁桌坐着吃豆花的两个年轻男子,开口俱是京城口音。 林羡听得出来,是因为她父亲祖父都是一样的音色。连着她自己都会官话,只不过平日里没人好说罢了。 清溪镇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就是本地的县太爷也说的是半土半洋的官话。因而旁边坐着这么两个满嘴官话的,实在打眼的很。 “从这儿去兰城倒是很近,只不过路实在不好,似乎是少有人走。” “海运不通,已经禁了百八十年了,都是北上西去,哪儿有什么人去兰城。” “这世道,说变就变。” 这句话实在含糊,林羡听在耳朵里觉得有些怪,说话的人却就此停住,只低头在自己碗里呼噜噜的吃了几口热豆花,后扔下两个铜板,起身走了。 林羡抬眸用余光看了一眼他们的衣着,不顶好却也是很细致的料子,瞧着该是有些家底的。 京城人忽然来这边陲小地,又提起海运一类的事情。林羡一时想不透,却也先存在了心里。 看那两个傻大个做什么,林靖心里不高兴,却不发作,只自己拿起勺子啊呜一口吃了一口热豆花,后哇的一声吐到了地上,双目红彤彤水光光的看向林羡,可怜兮兮的道,“烫,烫着了。” 这下彻底将林羡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她连忙捧住林靖的脸,关切道,“快将舌头给我看看。” 林靖张开嘴,露出里头粉嫩的舌尖,白软的脸上带些沮丧,“我,我吃的太急了,下次改。” 林羡看了看那舌头除了红了点,倒不见什么,也便安慰他,“是我忘了和你说,这豆花很烫的。” 林靖半撒娇的倚靠过去,“阿羡以后看着我吃,我就不会烫着了。” 心里冷冰冰的跟着想,管其他人去死,阿羡只对我好就是了。 林羡只当这句话是林靖撒娇,笑应了,后陪他吃完豆花,才重新回家去。 林靖一路上开口问不休,“方才衙门口那人是谁?” “镇上的一个秀才,我家与他家曾经结亲,前些日子用我命硬做借口退了。” “结亲?”林靖吃惊的看向林羡,惊愕之色毫不掩饰。 他立刻想起那郑秀才的□□样,连带着将未曾见过的林羡那个结亲未成的未婚夫婿也勾勒的*不离十。 当下心里呸了一声,癞□□想吃天鹅肉,满嘴屁话,真该给他们一人断几根骨头。 林靖这个时候除了心里愤愤,一时还没有断人骨头的本事。也知道强上要吃亏,不由得心里有些沮丧又满是鸡血的劲儿。 要想法子变成阿羡的靠山,谁往后敢对她说半个不字,拔了舌头打断骨头,这都是轻巧的。 林靖自小看见的折磨人手段多,砍手砍脚拔舌头,鞭抽油泼钉板滚,这都是小的不能小的。是以压根没将此当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心里硬的成一块磐石。 “如今退了,回头看倒觉得心里轻松,也没什么好不高兴的。”林羡见林靖低着头没说话,还以为他因此不高兴,是以笑着安慰。“你今天也看见了,他那样的人,如果真的没退亲,后头还难过呢。” 林靖含含糊糊的点头,面上只装着乖巧孩子的模样。 一路到了家里,站在门前说话做活的各类人见了她,都不免要问一句事情有没有办成。 听了办成,多半客套也要说一句恭喜。 林靖站在林羡旁边,烦人来碰只管做出一个闷声闷气的害羞模样,靠林羡站着,目光却死死盯着王秦氏的家门口。 原本躲在门后面偷看的王秦氏,明明知道这门缝狭小,外面的人是不可能看穿进来,却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的目光与那被林羡唤作小五的孩子对上,后脊梁骨的跟着猛一凉,忽然生出了很坏的预感。 她拍拍心口,往后退了两步,只暗啐一声流年不利。   ☆、第十五章 一阵脆嫩的唧唧声将林羡从睡梦中唤醒。她脑中的一根弦被轻轻的拨动了一下,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脚踩到地上,一把将鸡笼门给拉了开来。 老母鸡面色不善的外头要啄,给林羡身后伸过来的一只小手猛拍了一巴掌,瞪着鸡眼有些不敢相信的煽到了一边。跟着露出了身边数个湿漉漉的小鸡脑袋。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林羡反复数了两边,确认有九只小鸡仔成功孵化出来,不由的高兴,“要是都能长成,不多时就能有一院子的小鸡了。” 林靖收回手,拍干净上头沾着的鸡毛,冷眼看着那鸡窝里的老母鸡与小鸡仔,“那就把这鸡窝搬出房里去吧。” 这鸡窝放在房间里,阿羡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看看,实在碍眼的很。 “外面还很冷,就怕小鸡挨不过去。”林羡婉转的拒绝,她起身穿好鞋袜,拿起外衣系扣子的当口,与林靖说起今天的安排,“咱们一会儿吃了早饭,去城外捡些柴火,拿回来晾干两天,也就好用了,两个人可以走的远一些,应该能捡到不少好柴火的。” 林靖瞪着那老母鸡,轻轻的哼了一声,没给林羡听见,再开口时又是软软一个乖孩子样,“好,都听阿羡的。” “中午回来将柴火晾干了,下午的时间抽出来就将厨房边上的意见小房间收拾出来,比这间是稍微小一点的,同偏客房差不多大,你住着很合适。”林羡手上动作很利落的将被子叠好,后一气儿说出剩下半点的安排。 林靖有些手足无措,“为、为什么要把房间收拾出来给我住,我和阿羡住在一起很好的。” 林羡笑起来,声音轻快,“我都九岁了,过了年十岁,你呢,照说起来过年以后也有七岁,古语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是不好再睡在一块儿的,且家里空房子很多,并不是没有,更就要仔细一些了。” 规矩,又是这些什么烦人的规矩,林靖的眉头拧成一团,恨不得将那什么古言古语都塞回狗屁古人的肚子里。 林羡见他面色不虞,知道林靖是不愿意的,是以停下会搜中的动作安慰他,“你现在还小,不懂的,等你长大了回想起来就知道了,到时候兴许还要羞愧。” 有什么好羞愧的,反正林靖觉得照着自己本心作势没有半点儿好羞愧的地方。 只是他一不愿意在林羡面前显露自己真正的脾气,二又不愿意自己不讨林羡的喜欢,于是扭捏一会儿,等林羡再出言劝哄两句,便也就撒娇顺势勉强应下了。 吃了早饭,两人背着背篓出门,到了城郊一路深走进去,到了一片临近官道,但中午时候少有人来往的路上。 清溪镇虽然算是这周围十里八乡最大的一个小镇,可计较起来也到底就那么大一点儿地方,早市一散,就没有什么剩下的了。 林靖知道多捡柴火林羡高兴,于是闷着头一路捡过去。今天运气不错,背篓里没一会儿攒了不少。 一个手腕粗的木枝一半斜在官道上,一半落在泥地里。林靖余光里瞥见一辆缓缓行来的牛车,却也不放在心里,只管自己捡柴火。 牛车上坐着的老汉却是因此道了声谢,又问,“你们两个小娃在这儿做什么?” 林靖不耐烦理人,扭头不说话,林羡客客气气的答了,与那老头说了两句,得知对方是带着粮食送到城里的米铺卖的。 “家里还有些存粮,吃不了的就送出来卖了,虽说买的钱不算很多,但总是能够还来银子的东西。” 林羡自个儿买米买面,对米价粮价都有所知晓,即便知道米铺的价格同乡下收来粮食的价格还有些差异,去也是一问才晓得,差了直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不同。 乡下的粮食收上来三百文一石,到米铺里就要翻上一倍,少则六百文一石,年岁稍微不好一点的,能到七百文光景。 而这来回运送的运费,因着清溪镇周边种粮人家多,路途也多不过三五天,少则一天半天的也就到了,不至于将粮价拉高成这样。 林羡自小在城里住着,并不清楚乡下的事情,如今一听,又是吃惊又是心疼钱。 “也没什么办法的,我们自个儿又没办法到城里来卖,米铺那些人不许的。” 老汉说完这句,从身边拿起一根小竹条,往老牛身上轻轻一挥,牛车重新缓缓行驶起来。 这到底是一个不足轻重的小插曲,一会儿就给两人忘到了一边。等捡完柴火回到家里,正是日头升到半空中阳光最热烈的时候。 林羡带着林靖将柴火铺成开来,后给鸡喂了一把外头摘回来的野菜,后煮了一点清汤面,拌了点辣酱吃了个满脸汗珠,同林靖对看一眼,纷纷因为对方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对于林靖来说,日子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轻松惬意了。 下午要收拾出来的房间已经有些年数没有人用,林父还活着的时候,这房间是作为他的书房外加一些古玩器具用,后来他病重,古玩一类多被典当买了,只剩下一些祖父辈就从京城里带过来的书。林羡只取了几本她娘曾经教过她的来读,其他的杂书都放在一边落了灰尘。 今天都要收拾出来。 林父少年时,家里虽然已经中落,但还是当成半个少爷来养,于是养成了点收藏的癖好,房里的书架上虽然卖了些,但也还留着几样稀罕玩意儿。 林羡先取了钥匙将房门上的锁打开,后让屋里通了通气,才带着林靖进去。 书架和书桌自不用动,房里也有一个炕头,与主屋里的床相比较显得有些狭小,一个人睡着恰好。 林羡将里头的书都收拾出来,一本一本的用干布擦拭过去,起初都是诗词典籍一类的书,后到几本便显得玄妙些,有说药理的,有草药的,各式各样均有详解。 可这都比不过最后一本来的让人咋舌。 林羡捧着那本厚厚的旧书,看着毫不起眼,封面上也只两个字《馥郁》。 她隐约跟着想起来,祖父家里在京城开过的铺子,那个曾经名动京城的铺子,叫的就是这个名字。   ☆、第十六章 “杏仁一两,天花粉一两,红枣十枚,猪胰三具。”她默默念出来,将这个稍稍简单的方子一笔一划的记在了纸上。 林羡花了两天认真的将书颠来倒去的看了三遍,除去中间许多物品不细知其药用,或者有些字还不认识,倒也看懂了个七七八八。 《馥郁》这本书上,记载的就是曾经林家祖上钻研出来发家的许多秘方。这曾经价值千金的书册,竟就给这么仍在角落里,一放不知多少年。 林靖站在一边,仔细的看着林羡从书上抄下来的这个方子,后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枝,在沙盘里比划书写,偶尔问一句,“这个是天,天空的天吗?” 写的对林羡就点头,不对仔细纠正,告诉林靖正确的书写是什么样的。她本就有心先教林靖写一些字,一开始并没有立刻将这件事情提上日程,却不想林靖听了她曾经练字的方法,转头自己就去外头找了沙子和树枝,练习的很是刻苦。 以一天学习十个字的进度,如今已经会写不下三十个字,照这么下去,林羡这个半吊子也不多久就没有什么好教给他的了。 院子里,老母鸡的窝终于还是给林靖弄到了墙角里。好在小鸡崽子已经褪去了刚出生时软趴趴湿漉漉的模样,如今浑身嫩黄色的绒毛,叫声清脆的成天跟在老母鸡身后满院子转悠。 “今天要出去一趟,”林羡写了几个字,将家里最后一张白纸用完了,她又探头看看一边认真练字的林靖,“在沙里练习完了,还是要在纸上练一练,握着毛笔靠的是手腕的力道,不用纸笔亲自练习是写不好的。” 另外还有一个事情。 “我想将那个方子里的材料买回来试一试,”林羡揉了揉自己的手,冬天里到底冷,洗衣做饭多了,双手又没有其他滋润,难免露出粗糙的模样,看着很不讨喜。 “我和你一块儿去。”林靖立刻放下手里的树枝站起来,“免得阿羡碰上坏人。” 他说的一本正经也很真心,却让林羡扑哧一声不带恶意的笑了出来。 不过说话的时候也很顾及到林靖的心情,“有劳阿靖体贴。” 她一向是很温和的人,对着外人几乎没有一句失礼的地方。然而林靖看的出来,那不是林羡最真实的情绪。 她最真实的情绪,比如现在,说话的时候圆圆的眼睛里会带着几分狡黠,很灵动好看,整个人仿佛闪出耀眼的光芒来。 小太阳一般,散发着融融暖意,光是看着就舒心的很。 这样的阿羡,只我一个人的,林靖此刻不无得意的想。 平时出门的时候少,一出门自然要采买齐全的好。林羡小心的从存钱罐里数出一块碎银子与几十个铜板,贴身放在荷包里,嘱咐了小黄看家,后才带着林靖锁了家里的门,并请对门刘婆子帮忙看顾一两眼。 路上经过镇上唯一的书院时,正好碰上学生们午休吃饭,门口涌出一小群人来,年纪有大有小,三五成群以辈分划分站在一起,其中不乏有林靖一般大的孩子,脸上还带着满满的天真稚气,嘴里还热烈说着早上先生新教授的内容。 林父曾经想让林羡入学的就是这个书院,只是后来因为林羡是女娃而被拒绝。 周围人声喧闹,林羡的脚步也忍不住放缓下来,侧脸看着那书院正门口高高悬着的牌匾,字体苍劲有力。她隐约记得不知是哪一位大家写的,可能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 书院不收她,林羡先是由林父教导了小半年,后转到林萧氏那里,无一不说她学的很好。头两年,林羡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里,和母亲一起读书是很快乐的事情。 无论是家里人告诉她,还是林羡自觉的,读书这一件事情上,如果让她走进正经的书院里面,她并不会输给男孩。退一步讲,成绩好坏在几十个学生里总有前有后,却怎么能够因为她是女孩就断定她不宜读书? 林羡有些不甘心,这一份不甘心随着时间延展而渐渐明晰起来。 而这些没有忧愁的孩子,在林靖看来,脸上的骄傲太过无知了些,毫无防备的向所有人展露着自己真实的情绪。 卖纸笔的铺子就在书院不远处,林羡带着林靖过去的时候,难免会碰上几个书院的学生。 却不知怎么就这么巧的,才与她退亲的郑郁文就为首站着,正满面春风的和同学说话。 林羡与他其实只在很小的时候见面比较多,后面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她虽一眼就将郑郁文认出来,可也只当作没有看见,侧头走了进去。 “等过了年我去参加府试,将那秀才的身份拿了,家里就能吃的开些。”郑郁文站在一侧书架旁,说的虽然是体贴家里的话,可是其中对那秀才之名十拿九稳的姿态却不免有些过傲了。 一旁的友人却也附和,笑道,“以宗和的学识,必定手到擒来一般” 郑郁文笑了笑,没有反驳。 林靖站在林羡身边,眼睛直落在她身上,哪里管别人在说什么。林羡却将郑郁文的话听在耳朵里,觉得他和郑秀才果然还是父子,还是有些像的。 印象里的郑郁文是个极其内敛的孩子,过了许多年到底很不一样了。 “请帮我裁两份纸,再要一直末等练字的笔。”林羡站在柜台下面,对里头的伙计道。 伙计应声,没有因为林羡是个女孩而显出有什么不同来,自管手脚麻利的取出东西动作起来。 倒是一边几个和郑郁文说话的半大少年,一起转过头来看向林羡,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 林靖的余光瞥见这个,眉头隐约皱了皱,不想理会他们,他开口与林羡说话。 “阿羡。”他拉了拉林羡的衣袖,一派孩童天真模样,“中午我们吃什么呢?” 林羡转头道,“去街角吃一碗阳春面吧,省的回家生火了。” 听见林靖叫林羡“阿羡”,郑郁文忽然专注的看过来,经过一阵仔细的辨认,便随即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阿、”他开口,似乎因为有些不习惯而顿了顿,好在后面理清楚自己的声音,“阿羡,你说林家的阿羡?” 郑郁文的话音一落,还不等林羡反应过来,林靖立刻一步拦在了她的身前,满眼防备的看着郑郁文,问,“你是谁?” 原本还不太确信的郑郁文因为林靖的反应一下豁然,他笑了笑,没将林靖小小一个放在眼里。 “原来真的是你。”他上前一步。 林羡露出疑惑与惊讶的神色,很犹豫的样子,“你是?” 郑郁文上上下下的仔细看了林羡,发现她并没有因为退婚的事情一蹶不振,便露出松一口气的神色,后对她拱了拱手道,“那桩亲事,是我家里鲁莽失礼了。” 原本他的同窗并不知道林羡的身份,经过他这么隐晦的一说,却也都想起来郑郁文原本是有婚约在身的,只不过才不久前退了,竟就是面前这个小娘子? 若是仔细看来,这小娘子眉目温柔眼角含光,琼鼻皓齿一点朱唇,着实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好模样。 虽然模样稚嫩,已经看得出不日就是个妙人。 郑郁文的同伴们都已经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边暗暗动了春心,一边在心里头可惜林羡是个命硬克人的。 林羡眉头隐约皱了皱,也能明显的察觉到周围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很快因为郑郁文的话而有了很大的改变。   ☆、第十七章 林羡脸色一敛,眼帘往下垂了垂,惊讶之余露出一点惶然的神色,又很小心的拉着林靖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没、没什么的。” 那样子看着很怯弱,让人生出不忍来。 郑郁文已经很久没见过林羡,只记得她从前性子活泼,如今却成了这样小家子气的模样。心里一边有些同情她前后失去亲人的遭遇,一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这婚退的很是时候,这样的人是不适宜娶进家里的。 再如郑家人所想,若是他中了功名一路往上,有这么一婚约就显得更加不合适了。 郑郁文思忖了措辞,正要开口,却听林羡继续道,“请您,请您回去说一声,定亲时候的半吊子钱实在不是不愿意还给您家里,只不过家父赠过去的黄梨木箱子没有跟着一块儿带回来,我家里现在周转也不灵光,有些困难,若是有法子,怎么会不给呢?” 她抬眸,眼睛里带着水汽,看着越发潋滟,引得郑郁文一怔,后又因着林羡的话猛涨红了脸,没了素来的倜傥样。 原本身边站着的几个同学都用有趣玩味的目光看着林羡与林靖,听了这一番话,其中两个再看向郑郁文的目光就有些复杂起来。 照着礼节说起来,原本定了婚约,无故退亲的确要退还礼金的。只不过,那也是应该提出退亲的人家退还礼金,断没有让被退亲的人家退还礼金的道理。说人命硬可不是什么搬得上台的退亲借口。 如今郑家的意思是,不仅克扣下林家当初给的东西,还要林家退还礼金? 几人本不太信,可转头看郑郁文面颊通红好一会儿没话好说的样子,不由得了然三分,心里有了数,暗暗有些嘲弄情绪。 再看向林羡与林靖,难免也多了几分同情,收起了前头不太礼貌的目光。 这丑八怪竟就是原来要娶阿羡的人? 一旁的林靖睁大眼睛,上上下下将郑郁文看了个遍,当下很是鄙夷,心中一动,面色不改的站到了林羡身后。明着像是害怕躲了,暗地里却悄悄观察这书店的布局,笃定要为林羡出气。 “哪有那样的事情,”郑郁文终于开口,起初是干巴巴的解释,“应该是你听错了。” 说完这一句,察觉到周围的人连同那在柜台后面裁纸的伙计都跟着看向自己,郑郁文心头顿时跳的厉害,从没这么羞愧过,这羞愧一下又转成一点恼怒,埋怨林羡提起这件事情让他丢脸,“我们郑家是正派体面的人家,这一次若不是我父亲因你病的太过厉害,没了其他法子,既然已经断了婚约,以后便是两家人,你又何苦诋毁我家里?” 他说到这里自己都信了八分,挺胸直背,面上露出十分郑重的神色。 一个小娘子,吓一吓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林羡倒也没有想到郑郁文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闪过一丝愠怒,面上却很瑟缩,跟着又带着点茫然,“诋毁?” 似乎是不懂郑郁文的意思。 郑郁文的同学看到这里,对一个半大小娘子的可怜样子有些不忍,于是站出一两个来将郑郁文往后拉了拉,将话题转开去,“罢了罢了,挑书吧,这一套书很难得,值得一藏的。” 郑郁文反应过来当下这副光景实在有些恃强凌弱,是以收敛了脸上的怒容,又摆出一副温和的样子,才要装腔作势的说话,柜台后面的伙计拿出张很宽的纸来,往上一扬,哗啦一声引了几个人目光。 林靖不动神色的踮起脚尖抬手将那纸片盖下来的地方放着的一支毛笔拨弄到地上,咕噜噜一滚到了郑郁文几人脚边,其中一个同伴不察,踩到上面差点儿摔了一跤,连带着扯到郑郁文,一下子乱成一团。 林靖趁乱抬手往郑郁文背后用力一点,后便飞快的将手给收了回来。 他戳了郑郁文的穴道,不解开的话,一个月的后背酸痛是没跑的。往后还可能留下病根。 “哎呦,实在是我不小心。”柜台后面的伙计伸长脖子往外看了一眼,见方才趾高气昂的那群学子此时东倒西歪好不狼狈,心里暗自想笑,面上却很歉然,可也只是嘴上慌张,身子依旧站在柜台后面安稳的裁纸。 郑郁文一行人理好自己的形容,暗道一声倒霉,也不再提买书的事情,目不斜视的快步前后往外走。 书店外郑郁文扭了扭肩膀,眉头皱起,隐约觉得后背有些古怪,可一时说不上是哪儿,便只当是刚才摔了一跤不小心撞着什么,没当作一回事情。 别人没看见林靖的动作,林羡却是看见的。她将林靖拉回来,捏住他的手看了看。 林靖以为她是在意自己用手打了郑郁文,脸颊一鼓,有些不高兴了,“做什么?” 林羡仔细看了他的手,没在上头发现伤口一类的,这才松了一口气,耳边听见林靖气哼哼的声音,觉得有些想笑,解释道,“刚才混乱,我看看你的手有没有受伤。” 这句话十分顺耳,林靖收了脸上的不悦,转而紧紧拉住林羡的衣袖,甜蜜蜜的道,“不疼的。” 店里的伙计见他们模样亲密,以为是亲姐弟,合着刚才得知他们的遭遇,不由得有些同情他们孤苦,裁纸的时候特意多放了几张进去,后和笔一块儿包好。 林羡付了纸钱和笔钱,带着林靖从铺子里出来。一路又顺去米铺买米买面。 因为上回遇见那个老者,这一回林羡格外留意了米铺里的米价,一样样对下来,果然是比乡下的要贵上小一半的价格。运输的价格的确不贵,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安稳的盛世,路途中间不怕别的,就怕贼人出没,是以难得一些,路远的地方就要多些人手运送,价格也就跟着提了上来。 关于这些,米铺老板倒也是直言不讳。 现在家里多了一个人,买的米也就多了,一下花出去几十个钱,荷包空了大半。 怎么往家里挣钱这很要紧,不然照这样花销下去,总只出不进,难免亏空过不下去。 林羡想着这个,又听米铺老板与自家媳妇儿念叨,“这铺子租金恐怕要涨,昨天晚上遇见李家的,似乎有这样的意思。” 铺子租金……林羡想到,家里那间铺子是租给了一家卖绸缎的,生意还不错,铺面比这个还大,如果要涨租金是个普遍的事情,家里那个铺子也就可以往上提一提。 林羡将这个事情暂且记下,准备后头再看看周围铺子的情形,等过了年以后再说。 两人买了各类打算好的东西,又吃了面,回到家里时已过中午。 林羡拿出纸笔递给林靖,对他道,“沙盘上练好的字,以后要放到纸上再练一练,”她说着将笔塞进林靖的手里握好,将自己的手掌交叠上去,先把林靖的手调整到恰当的位置,后带着他写了一个字。 字写的有些歪扭,林羡不敢充老师,便将一边的书本递给林靖,让他照着上面的笔迹临摹。 自己则将从药铺里买回来的杏仁天花粉整理好,连又拎出那猪胰来。 猪胰有药用,但平时用着的人也少。今天去肉铺里算是运气,直接还留有一副,倘若是平常,还要提前一天去说了才有。不过因为只有一具,用量便跟着要往下减,林羡照着方子将剩下的三样东西也只取三分之一,一块儿用家里找出来的药捣弄的绵烂,后取出酒来放进一盏多拌匀,倒进从前林萧氏用的脂膏瓷罐里。 她低头仔细的闻了闻,皱起眉头来,淡淡的酒味还有些腥,又夹杂了些药味,还未完全融合在一起,显得古怪了些。 不过好歹照着方子完成一个,林羡跟着松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将瓷罐放到一边,准备静置一晚上明天再取用。 她收拾了各类材料小心存好,又出门再给老母鸡撒了点吃食。 院子里阳光未散,小鸡仔跟着老母鸡很欢快的呼啦啄食,小黄躺在阳光下的角落里眯眼睡觉。林羡回头看向屋里林靖低头皱眉专心鞋子的模样,面上露出一个笑容来。 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对于这处小院的人和物来说此刻都的生活充满期盼。   ☆、第十八章 经过一晚上的沉淀静置,酒味还留着些许,腥味却全没了,剩下淡淡药香连着颜色也转成了浅绛色。 林羡用一块小木片取出些许,在脸上与手上抹开,原本还担心无甚功效,却不想干燥的手背与脸颊瞬时将脂膏吸收进去,五指舒展十分润泽。 再照照铜镜,昏黄中透出点不很清晰的人影。近来吃的没有从前那般苛待,因而脸上的肉也起了些,掩去尖俏的下巴,带出些稚龄的幼嫩来。连带看林靖,转不过十余天,看着和刚来的时候也大不一样了。 他正低头弯腰收拾房间角落的柴火堆,外衣还是刚来的时候那一件,袖口衣摆处染了不少污渍。好在一张脸圆圆润润白里透红,目若灿星,衣服粗制掩不去他玉雕似的容貌。 林羡想了想,抬手将边上的衣柜打开,里头放着从前林父与林萧氏的许多衣服,还有她小时候穿过现在已经不合身的衣物。她找出两件衣服颜色较暗的,琢磨着将上头林萧氏给她锈的花色拆了,便是看不出男女能穿的。 这样改制的法子快些,能先应应急,从头到尾新作一套可要花费不少时日。改好两套小的,等阿靖再长大些,就又可以用上林父的衣服,稍稍改小一点就是了。林羡在心里头估摸着自己的打算,坐在炕沿抱着衣料与针线篮子默不作声的动作起来。 林靖将屋里的柴火收拾好,起身看林羡正忙,于是快步走出去将家里还剩下的野菜剁碎,拌上米糠倒在鸡食盆里,后又去看了早上煮粥后用炭火焖放在灰堆里的瓦罐,又打了井水将厨房里的水缸倒满,做好这一切,才停了下来。 这几天太阳好,站在日头下面暖意融融,省的烤火废柴。林靖还不太舍得用毛笔在纸上写字,是以将沙盘放到院子里头,一边默念一边写,写的多了,终于少了点起初歪歪斜斜的样子,也能学着书上前人的笔迹勾勒出些许笔锋来。 等将自己认识的那几十个字,连带林羡的名字写过十几遍,林靖才停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稍微有些满意了。 他珍惜的将那沙盘放回偏房里,重新走回院中,先看看主屋里坐着认真缝制的林羡,又抬头看看天上快要到正中间的太阳,琢磨着还有些时间,于是走到边角的地方扎了一个马步。 在外面流离的时候,最要紧的就是能自保防身的本事。林靖没有其他人教,一开始只会瞎跑,后面学的聪明了,乖乖默不作声的只看,一来少了很多大骂,二来也能学到很多细碎的东西。能学一招就一招,半招就半招,决不贪心,学了以后用心记在脑中,找到机会就偷偷摸摸练上几回。 不过碍于从前身子不好,能独处的时间更少,便没有学的很好。如今不同了,自然要认真学起来。 那什么王荣、郑秀才、郑郁文之流,林靖抿着唇,面上冰冷,总有一天他将功夫学好了,让这些个曾经欺辱阿羡的人,都悔不当初。 “阿靖,你过来。” 一早上的功夫,终于将一件衣服缝出来,林羡还取了点林父从前衣服上的布料,填补上去全看不出一点儿女孩子家衣服的样子。 林靖收了马步,抬手抹去脑门上的汗珠子,快步跑过去笑问,“阿羡?” 林羡将手上的布料抖了抖,摊开来给他看,“喏,把外衣脱了试试这件衣服穿着合适不合适的,不合适我就趁现在再改一改。” “给我的?”林靖满眼惊喜,嘴角情不自禁的扬起,动作飞快的将衣服扣子解开脱到地上,后伸出双手就这林羡的动作将衣服穿了进去。 他上下抻了抻,觉得哪儿哪儿都舒服,点头道,“合适的。” 林羡舒了一口气,弯腰将林靖扔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那就先穿着这一件吧,脏了的这件我帮你洗一洗。” 时节往深冬了靠,天气倒没有前段时日那么冷了,因为年节将近,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相较于从前多了不少。周围的村落不少都要过来这里采买年货。一天到头牛车来往没个停歇。 一个身着青衣带着斗笠的中年男子将自家牛车停到城郊与另外一个人凑了个铜板请老汉帮忙看车,后神色匆匆的快步王城内走。 城里行人来来往往,中年男子走了两步就停在原地,皱着眉头很费劲儿的思索了一番。然而到底太久没有来,已经全想不起要找的人现在住在哪里。到了还是各个铺子里打听过去,约莫问了七八家才问出点眉目来。 “林家?”绸缎铺子的掌柜从柜台后面抬起头来,反问中年男子,“上林村的?” 中年男子一听有谱,连忙点头,“对,上林村的,当家的已经没了,现在家里应该只剩一个□□岁的小娘子。” 也实在是赶巧,这绸缎铺子的店面正是林家的,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 掌柜将手上的账目交给一旁的小伙计,又嘱咐了他一些事情,后自己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拍了拍衣摆上眼睛看不见的灰尘,道,“我知道在哪儿,和你同去。” 中年男子喜不自禁,忙一叠声的道了谢,后亦步亦趋的跟在那掌柜身后。 又听说原来这绸缎铺子也是林家留下的店面,他面上显出很艳羡的神色,回头看向那已经看不太清楚的店铺,感叹,“这么大的铺子,一个月不知要给多少租金?” “足足一吊钱呢。”掌柜的双手背在身后,阔步昂首的拐进了小巷子里。 一吊钱一个月,放在城里也就将将能养活林羡这么大一个人,可放在乡下却着实是不少钱了。中年男子又是惊愕又是感叹,一路跟着掌柜的到了林家门前。 “就是这一家了,”掌柜道,后抬手扣了扣门,扬声问,“林小娘子,可在家里?” 林靖听见外头的声音,连忙放下饭碗,扔下一句,“我去看看!”后便飞快的从炕上跳下来,一路飞奔去开了门。 林羡跟在他后面穿好鞋子,迈出房门的时候院门已经开了一条缝,林靖挡在那里看不清楚门外面站着的是什么人。 “阿靖,是谁?” 林靖目光狐疑的看着外头的两个中年男子,道,“没见过的。” 林羡走到他身边,将手放在他的肩头,顺着门缝看出去,绸缎铺子的掌柜她是认识的,姓牛,至于另外一个人却是面生了。只不过这个时候,林羡也只以为两个人是一起来的。 “牛掌柜,”她将林靖拉回自己身后,用挡住要露出獠牙十分凶悍的小黄,“可有什么事情?”现在还远不到收租的时候呢。 自从上一回半夜王荣他们闯入,又将小黄的腿摔断以后,小黄对外人便很防备了。 “我是给人带路的,”牛掌柜和气地笑笑,稍微往边上退了半步,让那中年男子上前来。 中年男子有些局促的摘了自己的斗笠,“我是上林村来的,论辈分小娘子要喊我一声伯父。” 上林村,是林家祖上住着的,如今还留有一栋祖屋,良田却是在林父病重时都卖了的。林羡长这么大,一次都没回去过,连着林父与林萧氏都没跟着迁葬回去。 除去名字与祖辈还有些牵扯,上林村对于林羡来说,是个毫无牵扯十分陌生的地名。莫名从上林村来个人,总让人想不到好得地方去。 “伯父?”她犹豫的往后退了一步,将大门拉开些,“请进。” 中年男子咧嘴一笑,不甚客气的走进院子里,后回身道,“多写牛掌柜带路。” 牛掌柜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目光落在林羡身上,道,“无妨,本来今天我也是要来找林小娘子说件事情的。” 林羡原本要出口送客的话,停在了嗓子眼里,面上更加疑惑,“什么事情?” 牛掌柜面上带笑,“也不是旁的,就是铺子租金那点事,东家前月说,这租金太贵,这个季度租完恐怕不租了,要么另外说,直接就将铺子买下来,让我来问问小娘子的意思。” 即便昨天没在米铺听见租金要涨价的事情,林羡也清楚的和,自家铺子的租金放在这清溪镇上也算一手可数出来的便宜,更不说位置地段一等一的。 她只作不懂,回问,“不知将铺子整个买下,是多少钱?”   ☆、第十九章 “价钱上面我们是绝对不会亏待小娘子的,”牛掌柜笑呵呵,双手拢在衣袖里,温和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精光,“一口价,若是小娘子愿意,六十吊钱,你若是去外头问问行情,六十吊钱实在已经不能再高了,别人家里给不了这么厚道的价钱。” 别说林羡知晓这不是现在的行情,且行情还在往上涨,就说想用五年的租金买下一个铺子,那也是天方夜谭。绸缎铺子里的总归是将她当做了一个傻子。 不过既然牛掌柜笑着,林羡也就回他一个笑,“行情我的确不太清楚,所以现在也不好直接和您说了好还是不好,这事情左右不急的,不妨等年后交租金的时候再说?” 牛掌柜听要将时间拖到那么后面,一时有些着急,面上的难色跟着露了出来,“这个,还是请快些考虑吧,”他一开口,顿觉自己冒失会给林羡捏了短,是以立刻板起脸来,收敛去很想要这个铺子的心情,道,“年后兴许就没这个价格了。” 林羡将他一瞬间的神色变动收进眼里,面上不显,只还是笑着,软软的应了,“还好的,反正家里也不急着用钱,我还是打听打听去,烦着铺子跑不了,若到时候牛掌柜还有心,再说也不迟。” 牛掌柜吃了这一计,也只得皱皱眉头,暂时按捺下去,随意抬手道,“昨日还有个开价四十两的,那我去问问。” 说着就转头走了。 林羡不理会他的吓唬,转头面向那陌生的中年男子,很客气的问,“不知伯父远道而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中年男子解下斗笠,嘴里还感叹,“嗬,六十吊钱的买卖,不做实在可惜的,现在牛掌柜走了,说不准就找下家了,你年纪小不懂的。” 他一开口就自然的摆出长辈的姿态,让林羡隐约皱了皱眉头,面前却也不置可否,只拉着林靖往屋里两步,道,“不管因着什么来的,远路总是疲累,请进屋来吃一杯茶先。” 话说的很客气,大门那里却留了一个心眼,敞开着给外头的人一眼就能看见里头的内情。 中年男子脚步缓慢,目光随着转动的脑袋四处落在屋里的各个地方,嘴里掩饰不住的啧啧赞叹,“这大院子,砖瓦房,上林村里都数不出几家来……” 林羡拍拍林靖的手,“阿靖去厨房烧点热水。” 林靖却满眼防备的看着中年男子,不愿让林羡自个儿与他在一处,于是将林羡推过去厨房那边,嘴上只道,“我怕火,阿羡去。” 这老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中年男子仿佛这才注意到他,循声看过来,目光里一抹思索后便是防备,“这是?” 他记得林家如今只剩下林羡一个,哪里又来这么一个孩子? 若是林家的种,那后头的事情实在就不太好办了。 “这是我弟弟。”林羡道。 “亲弟弟?”中年男子急切的问。 “不是,”林羡面上的笑容淡了,疑惑道,“怎么了?” 中年男子脸上的神色一松,笑着摆摆手道,“没事没事。”不是你亲弟弟那就好了。 林羡心里的古怪感越发因此放大,“我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伯父莫要怪我唐突,不知您是我家里哪边的亲戚?”她脸上挂着一丝局促的笑意。 中年男子不在意的笑笑,道,“算起来并不是亲戚,受人之托过来的,我名叫刘土山,你叫我刘伯就是。” 这句话也没讲个中内情详细解释,可后面到底跟着什么托付,刘土山却不欲往下说了。 林羡于是弯下腰拍拍林靖的肩头道,“你在外头陪着刘伯,我去烧水。” 林靖点头,脆生生的应了,“我知道,阿羡你去吧!” 小黄凑在刘土山的脚边直狐疑的打转,间或低鸣一声,半点儿不信任他。 刘土山在各处转过一圈,见这家里的摆设什么都还过得去,心里对自己来的目的更加确定将最后一丝犹豫也给抛到了耳后。 他见林靖一个小小的孩子,只当他不懂事,想从他的嘴里骗出一些有用的话来,“小孩儿,你们家里平常吃不吃肉?” 林靖低着头,听见这句才抬头,跟着露出很嘴馋的样子,“伯伯,你要带我和姐姐吃肉去?” 刘土山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立刻就听见林靖扬声对厨房里的林靖道,“姐姐,伯伯说要给我们割肉吃。” 刘土山脸色都变了,连忙摆手道,“哎,听错了听错了,没有的事情。” 林靖脸色立刻转为失望,一脸不高兴的往后退了一步,“那我不和你说说了。” 刘土山差点儿给这小娃娃坑去,一时之间也心有余悸,摆摆手道,“不说就不说吧。” 心里想着,到底是这城里精贵米养出来的孩子,鬼精鬼精的,难哄骗哩。 一番时间蹉跎,茶水终于送到了刘土山的面前,他也就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是这么回事,你家里头的祖屋有些变动的地方,要你去村里瞧瞧,我是来接你的。” 听见这一句,林靖的神色立刻警醒起来。要带着这么两个半大的孩子走,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来的,嘴长在他身上,他说自己是皇帝也就是了。 “姐姐,我怕。”他抱住林羡的手臂,不动声色的将她往后面带了带。 刘土山一见两个孩子的脸色都防备起来,忙解释道,“哎,你们不用怕,我是上林村隔壁的,我家侄儿还是你们家里没出五服的亲戚呢,林贵,林贵可听说过?” 林羡对这些亲属的名字不熟悉,于是摇了摇头。 刘土山一时急了,原本还想藏着回上林村再说的话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你必须得回去,你家祖屋往后要分给林贵住,这是要你作证的。” 果然为的不是什么好事情。 林羡听到他真正的目的,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比没有头绪胡乱的猜来猜去好得多。 “我家里的祖屋,为何要分给林贵住?”林羡问。 刘土山说漏了嘴,干脆也就直截了当的和林羡一股脑倒了出来,“林贵他过两年要娶媳妇儿,家里还没能给他建好房子,女方那边不愿意过来,如今急得很。” 急破大天去又和她有什么关系,他急就能随意那别人家的屋子占为自己的去? “这屋子祖上留下来的,我怎么好随意做主呢?”林羡声音天生绵软,这会儿刘土山听在耳朵里,还以为是她已经犹豫。 “都是一家人来的,要真算起来,这房子林贵也不是没有份,他的爷爷和你的爷爷,两人都是一个祖父来的呢。”刘土山讲的绘声绘色,还不忘掰着手指头给林羡算。 林羡一开始也还以为是有什么很亲近的亲属,听他算过一圈,才知道原来没出五服的意思也就是刚好靠在五服边上的意思。这倒是有趣了,多少代人以前的关系,到了她爷爷的辈分上建起来的一处四进院子,怎么就同林贵有了份? 这比明抢好得到哪里去,原来一个接着一个,都是摆明看着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能趁机占点便宜就占点便宜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林羡不怒反笑,懵懵懂懂的问刘土山,“说的也是,一家人么,哪里能算得那么清楚?” 刘土山以为林羡上钩,连忙跟着笑道,“可不是这样?一家人来的,不用算得那么清楚。” “我正好准备将城里的铺子和乡下的祖屋卖了还债,愁着没有地方住呢,刘伯一来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林贵哥和我一家人,总能给我匀出一间房子不是?” 刘土山没成想会在这个地方给林羡反将一军,磕磕巴巴的没话说。 “什么时候跟您上路,我正好和林贵哥说一声。”林羡依旧是软软的一句。 “祖屋怎么敢卖?”刘土山憋了半天,脸都快憋红了,“更何况你一个女娃娃,往后是要嫁出去的人!这屋子本来同你就没有什么关系,不给阿贵给谁?你莫要太不懂事。” 还是因为她是女儿身,林羡的心又给一只大手用力的挤成了一团,又闷又不服气。   ☆、第二十章 “我家里的屋子,日子困难了,当卖也就要卖的,”林羡按捺住上下翻涌的情绪,强硬起来,“我父亲临终前告诉过我,若是日子过不下去了,不好强撑,终究是生活要紧,如同您说的,我一个姑娘家,迟早要嫁,那么如果卖了去也不用担心后路如何。” 一座四进四处的宅子,岂是几百两收得住的东西,现在一张嘴就想忽悠走,哪里有这样天上下金元宝的事情? 她摆出油盐不进的态度斩断了刘土山后面要接着说的话,让他面色难看的挂不住。 “你这小娃娃,怎么的,怎么的没一点情谊好讲?”刘土山整张脸都透着恼怒,说话都结巴起来,双手握拳闪出青筋。 林靖的一只手慢慢背到自己身后,扶到刚才偷偷藏在身后的菜刀柄上,双目紧紧的盯着刘土山,只要他敢靠近林羡一点儿,这菜刀抽出来再砍下去必没有一点儿犹豫。 “林贵现在可是你们林家唯一的种,你这么折腾,你家先祖都得气的从坟头里钻出来!” 刘土山腾地一下站起来,面目不善的又问一遍,“你跟不跟我回去?” 林羡仰头看着他,声音不卑不亢,“劳累伯父白跑一趟。” 态度分明。 刘土山重重哼了一声,猛站起来将一边的斗笠拿起来,嘴里咬着牙叨叨念着,“不识好坏,总要长点教训……” 林羡退一步让到一边,“不送。” 刘土山走出门去,林靖后一步跟上,回头对林羡说,“我去关门。” 林羡站在原地约莫五六息的功夫,也没听见外头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于是走出看,却哪里有林靖的身影,连带刘土山也不见了。 难不成……? 她心头一紧,结合林靖先前的种种经历,难免先想到最不好的地方去。林羡锁好大门,一路追出去,遥遥也没见着人,因为不知道他们走的哪一条路,只能碰运气找过去。约莫两刻钟光景也没见着一个人,林羡站在窄窄的巷子中看着外头往来的人潮,急的用衣袖抹眼泪。 众人仗着她年纪小欺负到门前的时候,林羡没哭过,这个时候眼泪却止不住。 另一边,林靖一路默默无声的跟在刘土山身后,避开路人们的视线落在一棵大樟树地下。眼见着刘土山回到城门侧放牛车的地方,将斗笠给放了上去,后转身似乎要去买东西。 林靖认准了刘土山的马车,等着他走远扎进人堆里才悄摸的靠近马车,一垂眸,抬脚将打瞌睡老翁身边的板栗踢落四五个,后左右环视一眼,拿出刀来在牛车上闷声砍出几下响的,砍得都是关键处,从前他在山寨里学来的,劫车的时候将人的车马弄散了是最快的法子。他力气不够,却刚好能达成目的。 老翁给这声音惊醒,“谁?”他眯着眼睛巡看。 “爷爷,你的板栗掉在地上了。”林靖双手捧着三个板栗,满面纯然的递给他。 老翁见他面相生的好,嘴巴甜又不调皮,忙伸手接过,“你这小娃娃谁家的,教的好!” 林靖便懒得再和他应付,转身跑了。 而林羡再又一番慌忙寻找后,心里渐渐灰心起来,自责更是层层叠叠涌上来。 阿靖很机灵的,也许是方才调皮跑出去玩了?也许……林羡想,这会儿若是看见自己不在家里倒可能要着急。 她找出千般可能的理由来安慰自己,脚步慌乱的往回跑,却不想原来只是安慰自己的话语,到了家门口竟成了真的。 林靖端坐在门槛上,一见林羡立刻就站了起来,“阿羡。” 叫完一声才看见林羡眼睛是红的,林靖一愣,当下有些无措,后心头闪过一丝阴狠,谁让阿羡哭的? 他伸手到背后将刀藏好,快步迎上去拉住林羡,“阿羡你哭什么,在外面遇着什么事情了?” 林靖说着目光狐疑的往林羡背后扫视,将周围邻里落过来的若有似无的视线都审视过去,恨不得挑出一个开开刀。 林羡一把拉住林靖的手,闷声不响的抬手开了门锁,将他带到屋里后这才开口,“你去哪儿了?” 她还是头一回对林靖露出严厉的神色,只是双目还红彤彤的,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林靖猜出林羡刚才将门锁上是去寻找自己了,现在哭也是因为关心自己的缘故,心里不由得甜丝丝,面上做出乖巧状,“我刚才关门,门口经过一个卖板栗的,掉下几个板栗来,我捡了给他送过去,追进窄巷里了,”他说着从自己怀里掏出两个板栗递给林羡。 林羡接过板栗,低头看着林靖的眼睛,里头干干净净带着疑惑。 “下回不能这样了,”林羡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抬手轻轻的搂住林靖,别的全不去想,只要人还在就好,“外头不安全的。” 林靖点点头,笑容满足的依偎在林羡香软的怀抱里,“我都听阿羡的。” 同时同刻,城外一辆牛车给路上凸起的石块绊了一下,车轮当场散了。刘土山给这震荡弄的滚下车去,狼狈怕在路边。 林羡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多半是关着门过日子的。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的确也都不出门,只有穷苦人家的才不得不做活补贴家用。林家几年里接连的丧事,又传出林羡命硬克人的名声,周围邻里的来往也都成了表面的,没人深交。 林靖不一样,他在外头来回几趟,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成了这一块儿的小孩子王,别说六七岁的孩子,就是有些上了九、十岁的也都听他的话。 “一会儿出去的时候,院门开着就是的,出去玩一会儿,就在这一块儿,不能跑的远了,也别多和没见过的人说话。”林羡嘱咐林靖。 林靖一气儿应了,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林羡坐回院子角落里的椅子上,将刚才放到上面的医书重新拿起来。 医书的行文不似普通易解的书籍,它晦涩难懂,林羡磕磕巴巴的看了六七天,也才堪堪看了前二十页,琢磨出了点点浅显的药理。 她看了一会儿,书越翻页,看不懂的内容就越多,她的眉头跟着越收越紧。如果这样往下,这本医书总只能看的半懂半不懂。里头那么多不认识的字,认识的字组成不认识的词句,都是避免不了的。 林羡知道自己必须多读一些书。 可是能怎么办呢?书院她是进不去的。她合上书本,思忖着,若是自己进不去,那阿靖? 她本来就有让林靖识字的打算,如果直接让他去书院念书,回来可以再教自己,这倒是个双全的法子。只是书院读书一年是笔不小的花销,他们两人生活本来已经是只进不出的状态,若还要往外流水似的花钱,那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更别说,郑家、牛掌柜、刘山水那一类人逼的紧迫,也让林羡觉得不变不成。 她仲怔着,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不久之前还显露出粗糙皲裂痕迹的手背,此时白净细嫩,像是一双从来不干活的手。林羡的目光凝在上头,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 太阳越升越高,林靖在外头指使着一众娃娃兵挖好了一大篮子野菜,自己哼哧哼哧的提回了家里。 老母鸡带着小鸡仔飞快的迎了上去,一阵吵嚷的叽叽喳喳声。 林靖熟门熟路挑出有黄叶子的喂了鸡,又将剩下的野菜藏到厨房里鸡找不到的地方,准备晚上能将里头的嫩叶找出来烧了吃,这才去找林羡。 林羡正在主屋里,她盘腿坐在炕上,面前堆着小堆小堆的药材,怀里捧着一只药捣,仔细的将所有东西捣弄到一处去。 林靖走过去脱了鞋子坐到她身边,林羡前面做出来抹脸的东西他也用了的,是以知道这是什么,不由问,“上一回做出来的阿羡已经用完了?” “没有。”林羡面上带笑,摇了摇头,“这个做出来是另外有用的。” 还有七天到年三十,这些天依旧是乡下人进城采买的热闹时候,林羡要将这个带到集市上去。不是为了卖,是拿去送的。 城里一直有卖抹脸脂膏的,只是品类不多,也没成门店卖的,多数人家里更没这个讲究。径直拿去卖钱,林羡清楚是卖不到什么的。与其这样,她前后思算,还不如让人用过这东西的好用,再提买卖的事情。 家里有酒,猪胰特意去肉铺里让人留了六具,等第二天将磨好的药粉一处再混着碾磨一边,加酒泡好封存,林羡闻了味道又用手指捻了些,内里比她第一回做的还要细致很多。 这些材料拢共加起来花去她五十文。 要分发出去,就不好大罐装,林羡打算是分出能用三天的分量即可。那时候柔嫩的功效已经显露出来,又能尽可能的将东西发给多的人。 只是用什么分装,一时成了难题。若是用瓶罐装存,必然是要花费另外一笔开销,断是不成的。   ☆、第二十一章 “这个有什么难的?”林靖听林羡说了,立刻拍拍胸脯告诉她这件事情包在自己身上。 他当天下午就重新出门,叫来一群稚童,让他们带了家里的斧头出门,城外小竹林里砍了十几根约莫小孩手臂粗的竹子抱回家里去。在家里的小院里,每个竹节带着底座恰成一个天然的容器,只留下竹节约莫一半的长度,将剩下的部分砍成两半做成小竹片,在竹筒边缘砍出一个小凹槽,把小竹片卡进去。一个小竹筒就成了有底有盖的脂膏筒。 这活很精细,许多小年纪的娃娃就不能做了,只好在一边看着。 林靖将削竹片的活揽下来,剩下不费多少巧劲儿的砍竹节交给了另外几个□□岁的大孩子。 他认真的削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其中一个本该砍竹子的正扭头看着主屋那边。林靖的视线跟过去,还能看见林羡的衣角从他的视线里一闪而过。 “郑鹏云,你看什么看?”林靖皱起眉头,对他的举动明摆着不喜,手上的菜刀往上一抬,吓得郑鹏云猛地往后仰去。 “我看你姐姐,长的真好看……”郑鹏云是个老实人,林靖一问,他就跟着磕磕巴巴的说了,再看向林靖,又觉得他好像比林羡长的还好些,一时犹犹豫豫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对不对。 林靖瞠目,“你说什么?”手上的菜刀依旧跟着无意识往上一扬,眼神凶恶的看着他。 明明一个才六岁出头的小孩儿,比自己还小三岁呢,郑鹏云依旧给林靖的脸色震住,慌张的摆摆手,可惜不会说话,辩驳也傻里傻气,“我胡乱说的,你姐姐长的不好看。” 话一出口,林靖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这人不仅蠢,还瞎么? 真想把他眼睛挖出来看看,阿羡不好看这天下谁还长的算好看? 周围的孩子极会感知气氛,见状立刻站上前来两个拉住林靖两个护住郑鹏云,打圆场道,“哎,快些吧,不然这里天黑都做不完了。” 话音一落,刚才还做的没精打采觉得有些厌烦的几个娃娃兵,立刻频频点头,手下如飞。 林靖推开他们束缚着自己的手,收敛了神色,一本正经的告诉他们,“我姐姐长的好看,可那不是你们能看的。”他说着取过一块竹片,连视线都没往下挪就一刀砍下去,将那竹片稳稳妥妥的削成了预想的厚度,林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红润的唇瓣上下碰了碰,冷凉凉的看着面前的男孩儿们,“知道了吗?” 这一刀虽然是落在竹片上的,然而也和落在他们后脖子上的感觉没有多少两样,这稳准狠看的众人对林靖又是怕又是敬,再干起活来哼哧哼哧的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更没敢再偏转视线一寸。 一直做到了太阳渐渐忘天边斜靠的时候。 林靖多做出许多小竹片,中间凿出一个小洞,做出十几个竹蜻蜓一人一个塞进他们手里。 “今天幸苦你们了,改天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帮忙,叫我一声就是。” 这句话说了,引得下面一阵应和。年纪大点的孩子早就见识过竹蜻蜓,这会儿瞧见虽然觉得好玩却没什么新鲜劲儿。只刚才在一边闲着无趣的四五岁稚童们新奇不已,拿着问了怎么玩儿,后便高高兴兴的拿回家去耍起来。 林靖送走了人,将大门重新锁起来,邀功似的跑到林羡的面前,将小竹筒递给她看。 “阿羡,这样的合适吧?” 外头的人都走了,林羡也就没什么好避的,她手里握着小竹筒跟着林靖走到院子里,瞧着一地形状相似的小竹筒,数过去拢共有约百个。 竹筒内里干干净净,还散发着竹质特有的清香味。 “合适的。”林羡松了一口气,低头看见林靖眼睛明亮,不由得笑出来,“多亏了阿靖了,不然还不知道接下去怎么办。” 林靖给她一夸,一张小脸就红扑扑,全看不出对外人的凶狠模样。 既然容器有了,脂膏也全都做好了,林羡打算尽早装好明天就能搬去集市上分发掉。 两人匆匆忙忙的吃了饭,然后一起坐在小几上面用洗干净的小勺子往竹筒里分装脂膏。 “今天来的那些小孩儿,明天你给他们每家也送一小筒去,”林羡将几个装好的小竹筒单独放到一边,对林靖道。她知道那些孩子的父母多半不喜欢他们与自家有什么牵扯的,若放在平时,林羡不在意也就不在意了,只是现在林靖与他们关系还好,他一个孩子总不能没有一个玩伴,就当是为了阿靖。 林羡却不晓得,在林靖眼里,那些孩子,无论是比他大的还是比他小的,在他眼里统统都是小屁孩,个个傻里傻气的。与他们玩的好才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林羡的缘故。 一夜睡得安稳。 第二天天还没亮,林羡先带着林靖出门去看了集市。 早市已经起来了,人还不到最多的时候。早点摊子上没多少人,多半来回走动的都是来摆摊的小摊贩。林羡与林靖坐在一处馄饨摊前,一人叫了一碗馄饨。 小馄饨里只夹着一点儿隐约可见的肉沫,大块儿都是薄薄的馄饨皮,清汤配着葱花,汤里面飘着一点儿油点。 “这摊位怎么租的?”放馄饨的老人听见林羡的问题,抬手指了指道路尽头的两个捕快,“瞧见那两位官爷了吗,要去问他们还有没有空位,照着摊位的大小给钱,到时候他们自然会给你指的。” 林羡得了这个指点,连声谢过,后等吃完馄饨便带着林靖一起过去问。 路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有过上一次林靖差点儿给王荣抱走的经历,林羡紧紧的拉着他的手不敢松,隔一会儿就要回头看看林靖。 她的紧张写在脸上,看的林靖心里甜丝丝。也许是从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林羡这样真心对他,林靖觉得自己仿佛曾经见过的吃了阿芙蓉的人牙子,明知道那不好,却偏偏停不下来,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沉醉进这样的体贴里。 快走到人面前,林羡才发现两个捕快其中一个是她见过的。 “两位官爷。”林羡对两个捕快客客气气的问,“不知今天还有没有摊位余出来?” 年节到了,摊位是很难有的多的,做生意的小贩几乎一齐涌了出来,都想在过年这个人人乐于花些钱的时候赚一笔。 “这个时候哪里有什么摊位空着,早都租光了的。”一个捕快面黑些,见林羡与林靖两个孩子发问,多只当他们是胡闹来的,抬手不耐烦的摆了摆。 林羡不泄气,转头对另一个捕快,面露惊喜,“这位官爷,可巧了。” 那人低下头来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什么?” 因着是个年轻的小娘子,捕快们也不好露出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样子,多半都收敛了些。 “上回我带我弟弟去衙门上户籍,便是劳烦您引路,若不是您,那户籍还不能上的顺利呢。”林羡将林靖往前稍微推了下。 顺着她的话,那捕快才想起来还有过这么一回事,思绪之中将林靖和林羡的脸对照起来。 “哎,那有什么的,”他前后看了看,语气松动了点,“你先等等。” 他说着凑近与那黑脸捕快低语了两句,那黑脸捕快看林羡一眼,没说话,径直往边上走,在一棵树下用双脚蹭了蹭,拨弄开点枯树叶子,语气没有起伏,“在这儿吧,一天两文钱。” 这处临时拨弄出来的小摊子刚好就在两个捕快跨刀站着的位置对面,人流少了些,但也没人敢闹事。各个小摊贩都摆的整整齐齐,吆喝着做生意。 林羡心中一喜,拿出荷包上前数出六个铜板递给帮着说话的捕快道,“谢谢官爷,城西的酒铺里面出的酒很好,两文钱一大碗。” 两文钱不多,本来连看都不够看,然而她话说的圆,两个捕快心里也舒坦,对她点点头,“明天要不要接着摆摊,晚上就要说一声,明天位置只会更少。” 这话算是提点,林羡连忙点头,又是谢过,后才拉着林靖快步往家去了。 一来一回用篮子将近百个小竹筒拿过来,恰好差不多是早市最热闹的时候。   ☆、第二十二章 早市上的吆喝声一阵响过一阵,偶尔穿插.进一两声都像是在比较谁的嗓门高。 林羡这便稍微有些比不过了,尽管她不怕羞怯的放声喊了,可嗓门大小摆在那里,只偶尔引起一两个人侧目。 脂膏?脂膏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一来不好用,二来浪费钱。另对家里有些存银又肯花钱的,这早市上面一个小姑娘卖的东西则显得不那么让人信得过。 约莫站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一对母女挎着篮子到林羡隔壁的摊子上买铁匠铺子里搬出来的铁器,那小姑娘约莫五六岁,满脸好奇的将脑袋转来转去到处巡看。等目光落到林羡面前的篮子里,因为没能马上判断出她在卖什么而显露出一点儿疑惑。 “娘,这个是什么?”她扯扯自己母亲的衣袖,期盼她能知道。 妇人草草的看林羡这边一眼,敷衍着依旧将心神专注在铁器摊子上讨价还价,“我不知道,你别闹,一会儿还要赶牛车回村里,花儿娘还等着呢。” 小姑娘有些泄气,滴溜溜的眼睛转着,心不甘情不愿的不说话了。 林羡拿起一只小竹筒递给她,笑道,“喏,给你。” 那小姑娘瞧着晃到自己眼皮子低下的东西,先是疑惑,后立刻闪现出惊喜的神色,“给我的?”她一边应着一边忙不迭的伸手去接,还很有礼貌的道了谢,“谢谢姐姐。” 此时那妇人终于与铁器摊子上的人谈好价格,很肉痛的从荷包里掏钱的当口,低头看见自己女儿手上拿着一个不知哪儿来的东西,忙问道,“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她头一个想到的是自己女儿顺手从哪个人的摊子上顺来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 小姑娘给自己母亲的样子吓着,干净撇清楚与自己的关系,指着林羡道,“是这个姐姐给我的!” 妇人顺着她手指看向林羡,这才注意到这样边角的地方还站着两个孩子,他们面前放着的竹篮子里果然全都是自己女儿手上拿着的这类小竹筒。 “是我送给小妹妹的,”林羡解释道,“是抹脸抹手的脂膏,家里做出来多了又存不住,所以拿出来送了。” 白送的东西没人不喜欢,妇人再见林羡与林靖的衣着整齐面庞白净,心里的疑虑更跟着打消了六分。目光跟着落到了林羡的脸上,面颊白皙粉嫩,这大冬天的也不见丝毫皲裂与发红,瞧着很细致妥贴。 “好用?”妇人收起了着急的心思,将自己女儿手上的竹筒取过来抽出上面的竹片,探手进去抹了一点在自己手背,脂膏细致,转瞬就化开,带着淡淡的药味将原本有些干燥的手背润泽开。 她刚才问出口的话几乎是立刻得到了自证。 妇人眼睛一亮,视线再度落到林羡面前的篮子上,有些犹豫但又忍不住的问,“这个,可以多拿一点吗?” 小竹筒里没有多少分量,也不知道能用几天。她家里除了这个小女儿,还有一个没出嫁的大女儿呢,正月里就要成婚,一张脸却因着冬日天气干燥失了水润,让人着急的很。 “一竹筒恰好是手脸三天的分量,”林羡摇摇头,“拢共就这么些,还要分给别人的。” 妇人有些失望,“那好吧,”她拉着小姑娘对林羡又道了谢,转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林羡眼见着她走到不远处同一个中年男子说了两句话,中间还往自己这边看,她也只装作没有看到。这时候连吆喝声也干脆歇了,弯腰从篮子里拿出一只水袋,拧开问林靖,“要不要喝水?” 林靖点头,抬手扶住林羡的手,就着她倾倒的动作咕咕的灌了两口,后余光里跟着瞥见了一个中年男人快步走来。 “小娘子,我听说你这个东西是不要钱白送的,我能否要一个?”中年男子问,说话很客气。 林羡应了一声,收起水袋来让林靖取出一个小竹筒给那中年男子,又状似无意的提起,“下回再出来就是廿九了,没几次的。” 中年男子得了一个,脸上露出笑容来,将这话记住,然后道谢走了。 林羡的目光跟过去,见中年男子最后在街角与刚才那个妇人会和,两人举止亲密,想来是夫妻。 开了这两桩,这里有白送的脂膏的消息便像是自己长了翅膀一样不胫而走。陆陆续续有人找过来问,走两个回来四个,前头吆喝了小半个时辰没有一点儿用的,这会儿竟不过三刻钟的光景就送出了大半。 连着两个捕快也跟着好奇起来,那皮肤黑些的捕快走过来,探头问林羡,“你这送的是些什么东西?” “是抹脸的脂膏,”林羡语气轻快,弯腰从篮子里取了两个出来递给他,“手上冻裂可以涂抹。” 黑皮没客气,接到手里看了看又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转身回到原地。 这个时候还有过来租摊位的,给他们不太耐烦的赶到了一边只能焦急的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这大冷天生生急的脑门子上的汗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林羡见状开口道,“这位大叔,我这位置马上要空出来,你若要,我一文钱转给你?” 男子闻言惊喜连连,“当真?” 这摊位虽然偏了些,但好过没有,更不说一文钱实在不贵。 两个捕快看了林羡一眼,没说话,由得她去了。 “只要我将手上的东西都送出去了,这摊位就给你了。”林羡道。 男子连忙站直了,拍拍胸脯开口揽下活计,“白送?这还不简单,我去帮你到前面吆喝几声,准保都来了。” 他说着快步走到前面,扯开嗓门喊,“白送了,白送了!天上掉馅儿饼了!” 来往路人听了这话,还有以为他犯了疯病的,半真半假的骂,“说什么瞎话?” 男子瞪大眼睛指了指街尾的林羡,“就在那儿白送的,我又不骗人。” 众人顺着看过去,就见一个面目清丽的小娘子与一个面似染玉的小男孩儿,也不像是骗人的。 这么一来不少人都走过来,听说果真白给,谁不要?转就将剩下的几十个都送走了。 林羡不忘记告诉他们,“一共几送两回,下一回在廿九那天,到时候没竹筒,今天拿了竹筒的那天就别忘记带过来装。” 时间上是算好的,今天是廿五,到了廿九恰好是第四天,廿八那些脂膏就差不多用光的。若是廿九来的人多,就说明这脂膏好用也有人愿意用,若是廿九没来多少人,林羡也觉得不吃亏,反正弄清楚了东西好不好不是? 她收拾好带来的东西,如约收了那男子一文钱,带着林靖去不远处的包子铺里买了两个肉包,一人一个当做了午饭前垫肚子的吃食。 时间转过两天,还没等廿八,就有人找过来了。 找来的是林靖玩伴中的一个,那天差点儿给他用菜刀劈了的郑鹏云的娘,郑钱氏。她用了两天郑鹏云带回来的脂膏,一张脸光洁发白,将那外出做工三天回来的当家人吓了一跳,直以为自己是走错了门,后便觉得郑钱氏偷偷去哪儿换了皮。不然怎么几天功夫像是年轻了五岁? 这一下连抱媳妇儿都有劲儿不少,老夫老妻硬生生的弄出了点新婚夫妇的派头。夜里滋润了,郑钱氏走路都生风,整个人笑的止不住。本来以为是林羡用来讨好邻里的,出去一问却发现不是人人家里都有的。只有几个和林靖玩的还近的都拿了。一群小媳妇儿再往深了问,发现自家男人的反应竟都差不多,一时笑作一团。再互相看看对方的脸,那可比家里不太清楚的镜子看的明晰多了,可不是活脱脱年轻了四五岁? 不用还好,一用再离开那就难了,谁想活老了去? “不知阿羡这东西是哪里买来的?告诉我地方,婶子也想买点去。”郑钱氏开门见山道。 院子里,林靖正用林羡从杂物房里找出来的小磨盘磨药粉,太阳底下坐着模样很乖巧。 林羡自己算了账,买了药回来自己研磨要比直接买药粉便宜的多,这些地方都是能省则省的。 对于郑钱氏的到来她虽然意外,可反应的也很快,“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外头没得卖,等廿九那天还做一次,婶子到时候来取吧。”   ☆、第二十三章 林羡很清楚,脂膏好用吗?那自然是好用的,只不过为什么显得像是个神仙药,那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周围人平日里实在没有护养的东西,底子太差,因而稍微显出一点功效来就显得很了不得,其实并没有很夸张的。 就像是给家里的小五用着,他的皮肤本来就很细嫩白净,效用除去防止干裂以外,就很不明显。 做以平时护养,对普通人家是很够了的,润肤细嫩的效用很好。但是若要再往深了去求更好得作用,这个方子则太浅显简单毫无针对性了。 郑钱氏本来就有些不好意思,一听林羡给了个期限便立刻点头应了,“好,好,麻烦阿羡了。” 说完快步就走,没一会儿郑鹏云过来,手里拎着个小布包,里头装着六个鸡蛋,笑嘻嘻的敲开门递给林靖,“喏,我娘说给你们吃的,云英鸡蛋反正也不能孵小鸡。” 林靖心里还记着他前些天偷偷看林羡的事情,一脚堵在门上只开一条缝,面上不显,一边接过来一边谢了。 郑鹏云欲言又止,视线从林靖头顶心越过去却给门挡住,后嘿嘿笑了两声挠头走了。 林靖皱着眉头看着他,有股子上去踹他屁股一脚的冲动。 “阿靖,是谁来了?” 林羡刚将院子角落里的最后一坛酒挖了出来,捧在手里,袖子微微往上挽着露出一双白净纤细的手腕,几缕发丝垂在脸侧,满面柔色。 林靖见了她心中就没火气,抿嘴一笑,道,“云哥儿的母亲让他送了几个鸡蛋过来。”后摊开那布片给林羡看。 六个鸡蛋若是放在集市上买,少也能得三文钱。 “那一会儿炒鸡蛋吃,你去摘几根韭菜来。” 这回做出来的脂膏比上一回还稍多一些,这也是林羡的一个心眼,到底还是想看有多少人愿意要。不要钱白送的,不管好坏自然都是喜欢拿点回去,现在来看其实这也是好事,越多人用过越多人知晓不是? 算到今天,林靖已经会写百余个字,他是勤奋好学的,每日抱着沙盘写上几十遍才舍得拿出笔墨来练习一张字,不管透墨与否都要正反两面都用上。 林羡自己平日里因为读书越来越深奥,生字多了自己也要查阅字典。时间久了两个人都觉得吃力,自己在家学终究不是办法。 林羡决定过了年以后,无论脂膏能不能成为家里的进项,她都要送林靖读书去,这是为了两个人都好。 时间转到二十九那天,街上的人潮达到年前的顶峰。冬歇闲下来,年后正月里没人摆摊子,就指着今天买最后一趟了。农人家里有牛车的都坐着牛车过来,连猪肉铺子都多杀了两头猪。 林羡带着林靖一起出门,昨天下午集市没有散去前她就带着林靖来和捕快打过招呼,今天过去也还算顺当,交了两文钱就得了上回那个摊子。 一个篮子,两只小马扎,一水袋的水和提前夹好了咸菜,昨天晚上新做的白面馒头,林羡与林靖靠着肩膀坐下,尽量用背后的树挡住冬日疾风。 “要是饿了你就先吃一个。”林羡将捂在怀里的馒头露出点边角来。 林靖平日在家里空闲下来就要哼哼哈哈私募司元的打一套拳,胃口也比和萧祁文一起来的时候大了许多,目光可见似乎连个子都往上窜了窜。 “还不饿,”林靖摇摇头,将自己热乎乎的手从衣袖里抽出来,后拽着林羡的手想包住,奈何手掌比林羡小,只堪堪将她的指尖握住。 林羡扑哧一笑,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我又不冷的,你自己把手放好,这里风大的很。” 林靖有些泄气,摊开手掌在面前看了看,嫌弃起它小来。从前故意饿着肚子就想自己长的能慢一些,小一些,现在却恨不得找一颗仙丹吃进嘴里,好一夜之间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给阿羡暖手也好,为她赚钱给她花使也好。 但凡能让他觉得自己有些用处都好。 林羡看他低下头去显得垂头丧气,开口问他缘由,听见这一句便笑了起来。 “你怎么会没有用处呢。”她的视线从林靖身上掠过,看向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声音压低了些,“若是此刻没有你在我身边,我恐怕连出门都没有这么方便呢。” 别人家里这么大的小娘子哪个不是在家中房里呆着,最好连面也别出来露。 林靖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等你再大一些,就更明显了。”林羡笑笑,心里对这个事情也觉得荒唐的不得了。 多年前因为打仗的缘故,男人走了于是女人也不得不出来做活养家。事实证明那些战后给女人拉扯大的孩子也并不比谁差,如林萧氏曾在林羡小的时候讲给她听的许多有趣传奇故事。而和平至今,生活再度平稳随顺起来,虽还有尚武的名头在,然而从前那些给暂时忘却到一边的女德女戒又给捡了回来,渐渐流传开来,全然忘了不过几十年前,女人也是顶过大用处的。 林靖迷迷糊糊,这个时候还不全懂林羡的意思。 “还好小娘子你还在。”一个声音忽地打断他们两个,林羡抬头看去,是个脸熟的。 “上一回在你这儿拿过这个,”中年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笑着递给林羡,“说是今天还有?” 林靖起身接过,闷声低头将他们带来的一个大瓦罐打开,又从边角抽出一只小竹筒来探进去勺出一些稠滑的脂膏,顺着倒进小竹筒里,不多不少也恰是上一回差不多的分量。 “今天是最后一回了。”林羡笑着和那满脸殷切的中年男子道,“后头就没再白送了。” 这中年男子就是上一回第一个拿走一小竹筒妇人的丈夫,也是家里的大女儿用着很好,又记着今天还送才特意从乡下赶过来。一听林羡这么说,倒没有先想其他,反而有些兴趣的追问,“哦?那可是有的卖的,哪里能买?” 要他说,要是能一次买一个月的分量那也不是不好,省的这么来来回回的折腾。 “每月逢十有的卖,位置就还在这儿。” 说话间,林靖已经将小竹筒装好重新递了回去。 中年男子点点头,“那我记住了,要是要买就过来,还请小娘子到时候给个便宜价。” 林羡笑说记下了。 后陆陆续续来了几个生面孔,似乎是上回领回去的人在邻里之间也说了,总之今天这一趟新老的都有来,比上一回更还要快一些,晌午一过,篮子里的瓦罐就空了。 林羡将小马扎都收进篮子里,带着林靖去肉铺里割了四斤肉,还要了两只猪脚。肉铺里的伙计都已经认识她,还笑问要不要留猪胰。 “要的,不过是年后了,约莫初八初九能有吗?”林羡问。 那伙计笑道,“自然有的,正月初六铺子就开了,小娘子什么时候要,只管提前来说一声就是了。”说着手上的动作飞快将肉切的利落规整,还饶了一点下水给她。 林羡道了谢,将数给他几十个铜板,又去摊位上看了看各类干货,后买了一斤瓜子木耳香菇各自半斤,葱姜蒜之类小菜暂不计数,最后将篮子装的满满当当,又去买了一捆柴后才回家里去。 到家里也还不得空,与林靖一起打了井水将院子里里外外都简单擦洗一遍。 去年这个时候,林萧氏已经病重,家里过的不仅艰难更凄凉愁苦。去年这个时候,林靖被转手卖了不知多少道,正坐在不知前路的牛车上经受冷风呼啸。 如今相遇,回头想想多奇妙又温暖。   ☆、第二十四章 萧祁文上次走之前说的是年后才会回来,正月里果然来了消息,却不是人回来了,而是托人带回来一封书信。 心里说的事情不多,一个说的是元宵以后会从外头回来,第二个还问了林羡家里这边许多东西的市价,隐约似乎有点什么打算,只是信件里头看不太出来。 只一个地名又出现了一次,兰城。 上回给林靖上完户籍出来在馄饨摊子上见着的两个外地人说话的时候也提到了这个地点。这一回萧祁文再含糊提起,林羡就上了一点心。 她虽然不是很清楚萧祁文这些年在外头做的是什么,然而光凭他能一个人把林靖从土匪窝里带出来,想来都不是简简单单的人。别的不说,萧祁文在外面走南闯北的闯荡,对外头在进行中的事情应该了解不少。 那么兰城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实际上,兰城虽然叫城,可并不很起眼。放在百年前似乎繁盛过,只不过后头打仗一类又禁了海运,便渐渐萧条下去,甚至很多的土地还划给了其他县镇。距离清溪镇不算远,可也断然不算很近。唯一能说得上牵扯的,是去兰城唯一的官道从清溪镇过。 海运?海运还通畅的时候林羡的爷爷都没几岁,兴许还没生出来,这些林羡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她对兰城稍微有的这些认知还是小时候林萧氏给她读过的一本地理图志。只不过随着时间过去,这些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当年海运之下兰城究竟兴盛成什么样子,也不过只有个笼统大概的描述罢了。唯一能确定的是,兰城是因为海运畅通而兴盛起来,又因为海运封闭而衰微下去。 海运,海运。 林羡将萧祁文寄过来的信件反反复复的看了四五遍,最后还是先将兰城这两个字压到了心里的角落。毕竟现在摆在她眼前的很多事情,都比这样一个模糊的影子来的重要很多。 比如正月初十要卖的脂膏,究竟有没有人买,如果没有那怎么办,如果卖的很好那又怎么办? 林羡反复想过,终究还是没有十成的把握。方子她是看的她爷爷留下来的方子,就连做生意的时候要注意什么事情都是她爷爷的笔记上通通多半提过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像是拿着一支笔在笨拙的对照名画勾勒,按图索骥的下场要么好要么坏,中间要看的,五分约莫都是运气。林羡现在什么都不想,她只希望自己的运气是好得那一类。 尽管活到九岁,除了最开始的那四年,她的运气糟透了。 “阿羡,我喂好了鸡了。”林靖从院子里跑过来,一张脸红扑扑满溢着笑。小黄的断腿好的快,早就下了夹板,此刻欢快的跟在林靖身后。 昨天晚上林靖从杂物房里找出一副围棋,得知林羡会下,便缠着她要她教。现在刚学会,对什么都新鲜,有些笨拙却很认真的和林羡下棋。 好在林羡为人很耐心,且林靖也学的很用心。 他对什么都很用心,这个是林羡清楚的。从各类事情上都能看出来,比如写字,比如打拳。林羡并不知道林靖打拳是个什么路数,只觉得他打的很好。起码那马步一扎小半个早上都不带动弹的。要林羡来,她觉得自己必然脚软。 林父曾经教导林羡,无论什么事情,聪明也许是要紧的,但是最要紧的其实是恒心。 小五就很有恒心,这是很好的,林羡想。 院子里阳光大盛,小鸡仔们跑来跑去,刚出生时候的嫩黄绒毛渐渐被深色的羽毛代替,只不过老母鸡依旧十分尽职尽责的将它们护养在自己的羽翼下面。 正月里是来来往往最热闹的时候。不为别的,互相拜年是一件大事情。亲戚多的人家,就算一天中午晚上拜两家也要到正月十五都堪堪才算完,不过放在林家就简单很多。 林羡暂且将萧祁文正月里带过来的那一份家书算做了表哥来拜年,以此了结了家里空空荡荡的局面。 只不过她一向也并不在意这些,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林靖与她做伴,两个人在太阳底下下棋,亦或是练练字。林靖偶尔会与她说一些那么多年苦难里头的趣事,说人牙子遭了报应的事情。诸如缺德事做多了,而立之年就早早病死这一类。 “很多年前,我还很小的时候,听见别人说这世上有神灵,也偷偷的求过,她们说有菩萨,我就求菩萨,后头说还有什么玉帝,天帝?我也求,人牙子亏心事做多了要去庙里上香,我也跟着偷偷跪过,可是一点儿用也没有,要打要骂的时候,照样还是打骂,人牙子在慈悲心肠的菩萨面前说了要一心向善,然而回来一棒子打死一个小孩儿也眼睛都不眨一下,从那以后我就一点儿也不相信菩萨亦或是他们说过的其他神仙了,”林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很平静,像是说着阿猫阿狗曾经遇见过的很寻常的事情,“好在我遇见了你。” 他终于露出一点儿笑意来,神色很害羞的捏住林羡的手,“遇见阿羡以后,我虽然还不很相信,但是又有一点点相信起来了。” 如果真的没有神仙,怎么偏偏就给他这么好运呢?他不再是小五,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户籍,自己的家。从前那些回忆虽然还冷冰冰的仿佛昨天,然而现在他坐在太阳底下,暖意融融,和阿羡说着仿佛别人的事情。 林羡却给他说的眼睛泛酸,红红的难受的紧。 “我说这些又不是为了让你哭让你难过的。”林靖说,抬手帮着林羡擦了擦眼泪,指尖暖意融融的。 “我知道呀,”林羡哭着哭着又笑起来,她将手放在林靖的头上,轻轻的摸了摸,很温柔的抿了抿唇,“都过去了。” 无论是林靖曾经的遭遇,还是她曾经以后后半辈子孤零飘落,都过去了。 正月初六以后,街上的摊贩虽然还没有都出来,但是有自家铺子的多半都已经开了。偶尔也有一两个农人带着家里的菜来买,就算是慢慢悠悠过来的,早已经过了早市的时间,因为物以稀为贵也总被抢得干干净净。于是再照着原路悠悠闲闲的回去,第二天差不多的时候又来一趟。 肉铺如约初六后便开了,林靖带了定钱过去定了几具猪胰,另外还要了几块肥腻的猪肉,专门用来熬油,这是林羡特意嘱咐的。 一半用来给自家添油水,一半她有另外的用处。 药铺那边因为去的次数多了,已经很熟悉。小伙计一见林靖,就问他,“是不是还要上次那几味药材?” “对,分量减半就好,除去这个还要一点桃仁,也不用很多,二两就好。” 要买的分量都是在家里的时候都算好的。伙计很利落的应了一声,快手快脚的将东西准备妥当,用油纸包裹好了以后递给林靖。 林靖今天有的忙碌,这边东西弄好以后,回到家里还要准备准备和林羡一起出去城外的瓷器窑里取回早前订好得货。 要正经的将脂膏取回来卖,就不好老是用很简陋的小竹筒装置了。林羡取了一款她祖父画在笔记上,样式很简单的小圆盒子。去了瓷器窑那边问了,用最简单的料子来做,上面上釉,一文钱一个。往后如果买的多那价钱才能另外说。 现在一文钱一个倒也过得去,且后面如何林羡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以那时候就让他做了一百个,约定好了初七取货去。 一百个的数量听上去不算很少,可是圆盒子本身很小巧,又是设计了可以上下叠在一处的样式,满打满算一个篮子也足够放了。 林羡和林靖一块儿走了小半天的路到了地上,虽然才是初七,瓷器窑子里已经做的热火朝天。他们等了一会儿,出来迎接他们的并不是上一次过来交付订金时候的老师傅,而是个瞧着约莫十四五岁的后生。 “我师傅今天在家和人吃酒,你们给我也一样的,他早就和我嘱咐过,你们是林家的吧?”那后生眉目粗狂,一身腱子肉,瞧着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不老少,“叫我小方就成。” 林羡跟着他进去,问,“方小师傅,不知这个盒子做出来的样子和图上差不差的多?” 方成给林羡一句“小师傅”叫的心里美滋滋,话也就跟着多了起来,“这个盒子真是!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盒子呢,这么小的东西,拿回去有什么用?还做一百个。” 这是方成的真心话,虽然要他师傅来说这一百个的单子还是太小,更不说一个才一文钱。 “是要拿回去装涂脸的脂膏的。”他问起来,林羡也就如实说出口。 涂脸? 方成有些愣愣的,他五大三粗,自然不会马上想到还有有人这么在意脸上涂抹的东西。 “我们家那边都是用几个自家的土方子,实在干了,用点猪油随便抹抹都是有的,只不过那也还是要舍得的人家,大多舍不得的,冬天便是裂开了也就混混过去了。”方成想了想,直言不讳,“我觉得你这个东西不一定能卖出去呢。” 林羡笑了笑,也没说话。 “不过别的不说,我就觉得你给的那个图纸很妙的,”方成说起做瓷器类的事情,一双眼睛立刻放出光芒来,“看着很简单,可其实我师傅都琢磨了一会儿呢,还特意拿给我做,说是要练一练我,那个图纸是你自己画的吗?” 说到这里,一双眼睛就定定的,带着满心期盼的看着林羡。 林靖皱起眉头来,很不高兴的上前一步挡在了林羡面前。 方成却跟没有看到他似的,继续看着林羡。 林羡摇摇头,“并不是的,是家里以前人留下来的,我只是照着临摹下来而已。” “原来是这样,”方成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失落来,“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想的,只不过,”他咧嘴笑起来,“你下回若是还有其他东西要做,一定也要拿到我们这边来,我一定给你用心做,你要是能再拿出一张那样的图纸就好了。” 这是个做本行做成痴的人。 林羡觉得他有几分认真的好玩,于是点了点头,“下回若是还有,我一定带过来给你做。” 若是再有下回拿过来做的机会,必定是这个生意做的很不错。方成这是迷迷糊糊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和林羡说了一句吉祥话。 他说话虽然直愣愣,然而半点让人讨厌不起来。 等将人领到货物边上,方成便又露出了略带自满的神色,“你看看。”他举起一个小盒子递给林羡,“这些地方我都是做的很仔细的,有约莫十个烧出来不好,我还让人重新烧了呢。” 林羡将那盒子放在手里仔细看过去,的确挑不出错处。小盒子通体是淡蓝色,釉上的很均匀,一文钱一个十二分的好货了。 林羡交付了剩下的银钱,又和方成道了谢,这才和林靖一起又回了家里。 到初十中间还有两天的功夫,这两天一点儿也不得空。一个是要将脂膏做好了,一个还有林羡另外挑选出来的小方子。 这个方子材料简单,效用也很简单。只不过是桃仁磨成细粉再和猪油仔细的搅拌均匀,便可以成了滋润嘴唇的膏体。嘴巴冬天很容易干燥,一干燥起来,还有人喜欢用舌头沾了口水润一润。林羡从前不懂,后头看了她祖父的笔记与医书才知道,这样做不仅好不起来,反而还会将嘴巴弄得更加干燥难受。 好在早些年虽然林父没有继承或者光辉家业的打算,可家里以前她祖父留下来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少。林羡将杂物房整理了个底朝天,从里头又找出好些她在笔记上看见过专门用来做香脂的工具。 做香脂其实是个很笼统的概称。照着《馥郁》这本书上记载的,她祖父当年做的东西分门别类十分繁杂,面上涂的,手上涂的嘴上涂的,头上抹的,甚至还有些浅显药用的材料。 林羡知道自己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能力远远没能重新掌起他祖父家业的招牌,因此只敢挑选几个浅显的方子,慢慢尝试着做一做。做出来的东西也都要自己试过用过才摆的出去。 她想的事情很多,偶尔也会前瞻后顾,可总得还是坚定下来。 在这样偶尔的踌躇与担心之中,正月初十来了。 正月初十摆摊的人还不是很多,但是集市总也有了点从前集市热闹的样子。 林羡早早的定了自己原来的那一小块儿摊子,带着约莫二十盒脂膏出门去了。她拢共就做了二十盒,为了防止卖的不好。这二十盒脂膏她估摸着一盒如果天天用,手脸都涂上能用二十多天,稍微轻省一些便是一个月足的。 算上盒子的成本一文钱,其他内里材料的成本加起来也是两文钱不到一些,林羡自己打算卖的是五文钱一盒,毕竟这个说很费力也并不是的。她只不过占了一个手上有方子的先机。 却不想,她人才到那里,还没等将手上的篮子放下来,就有三三两两几个小娘子围过来,看着年岁都是十二三岁,十三四岁左右的样子。 见了她就问,“你可是从前在这里分发脂膏的那个小娘子?” 林羡还不等说话,一旁就有另外的人帮着她乐呵呵的回答,“就是她就是她,”说话人还带着一个小竹筒,“我就在这里拿过的,认得。” 林靖见她还带着竹筒,以为她还想过来白白拿走,仗着年纪小故意虎着脸道,“今天没有白拿的,要用钱买的。” 林靖模样生的实在乖巧可爱,他一出生,那群小娘子立刻笑起来,有胆子大的还上前想摸摸他的脑袋,“哎呦,这小郎君生的真好,你说要卖钱,卖多少钱?” 林靖哼了一声,不太喜欢她凑近想摸的动作,张嘴就瞎说,“十文钱一盒!” 林羡正将篮子掀开露出里面一盒一盒叠放整齐的小盒子,听见林靖说的话,刚想反驳,却听那说话的小娘子道,“原来才十文钱,我还以为要很多的,”她说着从自己腰侧掏出荷包来,当下就数出了是个铜板放到林羡的手里,“那,拿去,一盒的价钱吧?” 言毕就弯腰下去要拿走一盒。 虽然卖出高价是好得,林羡却也不想将菜三文钱不到本钱的东西卖到十文钱,“哎,不是十文钱,” “不是十文钱?”那人眼睛瞪起来,狐疑的看着林羡,“莫非还要贵一点?”如果高于十文钱,她到的确有些不舍得了。 她想了想说出个折中的价格,“八文钱就够了。”   ☆、第二十五章 那小娘子舒了一口气,笑道,“那好,”她说着又转头看向林靖,假意生气逗他,“你这小孩儿还要诓我,还是你姐姐好。” 语毕从荷包里掏出八个铜板来递给林羡。 林靖只支着脑袋偶尔看一眼林羡,其他人他连注意力都懒得移转过去。 瓷质的小盒子握在手里冰冰凉的,但胜在精巧好看。分量也不很重。那小娘子捏在手里颠来倒去的看了好一会儿,又嘻嘻笑着递给同伴来的小娘子看,打开盖子道,“喏,就是这个,用着挺好的,比我娘自己在家里瞎鼓捣的好用多了。” 她低下头去深深的闻了一口,笃定道,“就是这个味道。” 其他小娘子见她面色白皙,的确比从前好上不知道多少。正是个爱俏的年纪,谁不想?八文钱……出了也就出了吧。 林羡由着她们站在摊前说话,间或回答一两句她们的提问。 远远的有人看见这边摊子上人多,都带着点凑热闹的心情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跟着问。 中间那买了第一盒的小娘子的同伴经过一番思量也有两三个掏钱出来买去一盒子的,剩下的人犹犹豫豫,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后慢慢的又陆续卖出去三盒,说起来只有一个是看新鲜买回去的,其他都是前头用过觉得好才来买。 等这第一阵的人潮散去,二十盒脂膏已经卖出去七盒。才开张有这样的数量,林羡已经满意的很。更不说她一开始是要卖五文钱一盒的,如今每盒多赚了三文钱,哪里还有什么话好抱怨的? 大正月里乡下来的人还是少,多半都是镇上镇民来来往往,偶尔几个乡下过来看的,还是因为亲戚拜年顺道。真有专门到镇上赶集的,那都得中午过后,早上起来坐着牛车一路闲聊慢慢过来。 小半个早上买出去七盒,已经不算差。林羡也不着急,她将小马扎放好与林靖面对面坐着,与他一起捡了一根小树枝在地上挑着空闲练习写字。 “这个字昨天交给你的,还认识不认识?”林羡先在地上书写了一遍。 “记得。”林靖立刻照着林羡写的字在旁边又写了一遍,“是‘国’字,昨天练习了很多次的。” 旁边摆摊上的小胡子摊主见了他们两个写字,觉得有趣,凑过去问,“你们还会写字?” 林靖不理会他,只顾自己低头写。一只手暗中伸上去握住了林羡的手。 林羡由得他握住,抬头和气的应声,“会写。” “他会写也就算了,你会写算稀奇的。”小胡子看着林羡,带着几分好奇,“你弟弟教你的?” 他会这么想是理所当然,林羡这么大的姑娘家会写字是稀奇事,但要一定说不可能就太绝对了。虽女子读不读书没那么要紧,然而家里有些家底的也多多少少会让女儿家认几个字。只不过,这正月头就出来摆摊的小孩儿,家里能富裕到哪里去? “是我姐姐教我的,”林靖这才抬起头来,目光不善的看着那小胡子,后将自己的凳子又往林羡那边挪了挪,由不得别人说林羡哪里做的不好。 他再凶里凶气的,过了年也不过是个才七岁的小孩儿,放在郑鹏云那一类孩子眼里还有些威慑力,放在小胡子这样的中年人面前,实在不够看。 小胡子一笑,没在意他的话,依旧还是和林羡道,“小娘子有几分本事。” 此时说的不单单是会写字,还有这正月头就自己拿着东西出来做买卖的事情。 林靖眉头狠狠的拧着,神色仿佛一只给扰了清静的小狮子,后就炮仗那样要炸开一般。 林羡只笑着点了头,没接话。她知道林靖的脾气里面带着几分不安全感,这会儿手给他越捏越紧,忙略使了点力道反握住他,后对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是要他在外头克制住自己脾气的意思。 林羡的手温温软软,这才给了林靖一点儿安慰,略略收敛了,只将另一只手上的小木棍用力戳到泥里,哼了一声没说话。 “会写字是好的,以后走到哪里都吃得开,我是大老粗,不过也将我儿子送到书院里读书了,如今张嘴说话都是一股书卷味儿,”小胡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林羡他们说话,带着不少骄傲“也不指着他读出多少功名来,就算读不出来,送去做个账房之类也能糊口,比回乡下种田总是轻省多了的。” 林羡听他说起自己儿子上学的事情,连忙趁机和人问一问,“这位大叔,不知道去书院里上学,一年要多少银两?” 她还没有去书院里打听过,这会儿遇上小胡子知道,正好问一问。 “和早些年是不能比了,”小胡子挠了挠下巴,“也要看你送哪个书院去读书,咱们镇上的书院十里八乡都算好的,一年学费要三两,若你要送到乡下去,那就便宜,一年兴许五六钱就能读了,可那先生没法比不是?就这三两银子一年的,周围地方都是挤破头送过来呢,我想想也没必要省下这钱,既然读了,何必送去犄角旮旯?” 一年三两,满算起来并不很多。 “和学费比起来,书纸才贵。”小胡子接着道,又转头打量林靖,看了一会儿说,“不过你弟弟年纪小,教授的东西浅显,学费能少些,你打算将你弟弟送去读书?” “有这个打算。”林羡点点头。一年三两,就算加上书本费也不是完全没法负担,家里那五十两银子还存着,店铺还能有租金的进项。就不知道牛掌柜哪里会不会有变动,也不知道这脂膏声音是不是能稳妥的做起来。 小胡子也算是个热心肠,一听林羡这么说,立刻将前后的事情同她说了,连书院里哪个先生脾气好都讲的清清楚楚,末了道,“别的都好说,我就看你这个弟弟人小脾气大,要是进去读书了莫要冲撞先生,不然你姐姐的用心都要白费!” 后头两句是刻意吓唬林靖。 林靖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瞪的圆乎乎,“我才不会!” 小胡子哈哈大笑起来,转头招呼起问价的客人。 林靖怕林羡真将这个放在心里担心,回过头很认真的抓住她的手保证,“阿羡,我会很乖的。” 嘴上是这么和林羡说的,至于到时候真到了书院里会变成什么样,林靖却全不在乎。反正无论遇见什么,他自己不会吃亏,也不会让林羡知道了担心。 他才一点儿不将那些书院里的呆子当作一回事呢,个个胆子小的像老鼠,一点儿见识也没有。 约莫中午,林羡递给林靖几个铜板,指着街的另一边道,“我吃两个包子就成,你要吃什么你自己看着吧,那边的豆花摊子似乎也来了。” 林靖接过钱点头走了,心里想着:阿羡还记得我喜欢吃豆花。就此觉得有些高兴。因着前些年的遭遇,这世上他几乎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别有用心。如今只林羡一个,随便开一句口都能让他找出理由称心如意来,怎么看怎么觉得好。 他穿过人群,远远看见豆花摊子和包子铺。林靖捏紧了手上的铜板,目不斜视的从豆花摊子走过,径直去了包子铺,正要开口叫四个包子,余光中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上回和王荣一块儿来夜闯的几个人里,伤势或轻或重,现在过去一个多月,除了王荣还在家里养腿伤,其他几个都能忍着胸口若有似无的闷疼出门了。 这会儿林靖看见的就是其中一个,还不改本性正站在人堆里贼眉鼠目的来回张望,准备行窃。 上回林靖砍他一刀在手背上,现在遥遥看去已经好的差不多,只留下一道红红的疤痕狰狞的很。 这种货色,将手筋砍断了都不足惜,林靖想,上回本来就没出够气,今天遇见了就得给他一壶喝的。 林靖慢慢的往后退了一步,走到不起眼的角落里,捡起一块儿小石子,前后略作一番打量,心中有了主意,目光一路跟着那人往前走,等他站到一个小娘子身后不远处,张望着准备偷人荷包时。林靖的手腕一动,没多少劲儿,但胜在准头足。打在那小娘子的屁股上,纵使隔着冬衣的布料也能感觉出来。 那小娘子受到惊吓,猛地回身,惊慌的拉扯身边的男子,“他刚才动我的,我的屁股……”后头两个字几乎被咬进牙齿里,可含糊归含糊,旁边的人听得是清清楚楚。 男子是小娘子的亲哥哥,顿时怒不可遏,一把拉住那混子的衣襟,问也不问的一拳揍到他头上,将人一顿好打。 林靖这才慢悠悠的转过身,递出两个铜钱给被热闹吸引了目光的包子铺伙计,“四个肉包带走!” 包子铺伙计应了一声,视线落在那边打人的地方收不回来,暗暗念叨,“活该!”   ☆、第二十六章 等到下午,果然来了几个人。有的问了价格就利落买下的,有的还是嫌贵,踌躇一番还不下价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还有带着钱来说给人捎带回去,一口气买了四盒高高兴兴离开的。 总归到了太阳渐渐黯淡下去往天际一边缓慢滑落时,林羡带来的小篮子里就空了。 正收拾的时候,还有后头赶过来的扑了个空。 “一共就做了二十盒,今天的已经没了,下一回要二十再出来,您到时候再来吧,还是这个地方。”林羡解释道。 来人显得有些急,“哎呦,怎么这么不巧,我家闺女要是知道没有买上,回去指不定要和我闹脾气。”男子紧着上前问,“小娘子,就真的不能匀一盒出来了,怎么出来做买卖就弄二十盒,你哪里拿来卖的和我说说也成。” 林羡面上无奈,心里却松快起来,“拢共就二十盒定的,都是我自己做的,别处没有,”她探头往街上看了看,眼睛一亮,指着前面没走远的一个人道,“那个客人买了四盒,您不妨追上去问问他,能不能匀出一盒来给你先,若是不能也就只好等二十来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那人只得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身问,“二十在的吧?” 林羡再三保证会在的,他这才急匆匆的追过去了,也不知道后面是个什么结果。 距离下次出摊还有十天,这中间并不是完全清闲的。 头一件事就是准备将林靖送去上学。 林羡带着林靖去书院问了,说是正月十五以后就要开始上课。另外也还不是交了钱就能进书院的,十二那天有先生专门面见,以检测未入学的孩子是否能够定心学习,又能学进去几分。那以后若是再有消息传出来,才是能进去读书。 这个林羡倒不怕的,林靖他头脑聪明机灵,又已经会写百余个字,比其他很多还淌鼻涕的小娃娃好的多了。 是以那天问了会俩,林羡二话不说就将家里压箱底的几块布料拿出来挑了挑,拿出一块布料适宜的,和一些零碎的小布片,整块布料用来给林靖丈量以后做成新衣服,零碎的那些布料就用来做一只放书的小书包。 林靖站在她身边,看着林羡用心的缝制,心头热乎乎的保证,“阿羡,我进书院以后一定会好好学的。” 林羡抬起头来,笑道,“你当然要好好学,不仅要好好学,回来还要教我呢,以后你做我的老师,这要幸苦你一些了。” 林靖搬来一只小凳子坐在林羡身边,托腮歪头看着她的侧脸,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阿羡长的真好看。” 林羡的眉目生的细致,清荷一般内敛进去的温和,不算绝顶美人,却是越看越顺眼。 林羡停下手里的动作,偏头笑看林靖,忍不住用指尖触了触他的眼皮,“你呀,说我好看,你比我好看多了。”她说着遮住林靖的头发,只看他额头往下的脸。 这个年纪本来就男女差别不大,林靖又生的如雪如玉,遮住那男孩儿的发式,真真雌雄莫辨可爱的很。 “像个小美人。”林羡说完觉得有趣,扑哧一声笑了。 并不是第一次有人用“小美人”这个词称呼林靖。从前在外头的时候什么腌臜的人没遇见过?有那些盯着小孩儿的,喜好玩弄小孩儿的老男人,林靖也遇见过,那时候被称作“小美人”他只觉得打从心里翻上来的恶心。 可此时此刻,给林羡专注明亮的目光看着,这样玩笑的称呼也显得轻松无害,带着一丝亲昵。 等到了十二那天,林羡起了大早,刻意没在家里生火,带了几个铜板锁好家门,带着林靖去外头小摊上吃了一碗豆花和两个包子,才将他送进书院里。 进门前还撞见平时和林靖玩在一块儿的两个孩子,于是后面约定了与他们一块儿结伴回家,不让林羡在外头候着。 “我们三个人回来,绝不在外头多玩儿,”林靖拉着林羡的手,一本正经的嘱咐她,“阿羡也现在就回家去,外头坏人多的很。” 他板着脸,倒像是个小大人的模样。 林羡点点头,他说了话,她就信的,“那我在家里等你回来,”她想了想,又拿出两个铜板递给林靖,“路上要是看见好吃的,也买些吃,同青哥儿江哥儿分着吃。” 青哥儿江哥儿就是两个邻居家孩子,两人是结伴来的,没大人陪着。这会儿见林羡一掏就是两个铜板,眼睛都亮起来,十分艳羡的看着林靖。 “好,我知道的。”林靖点点头,又推推林羡,“你走吧,我在这里看着你拐弯。” 若要使林靖自己照着本心来,他此刻恨不得先将林羡送回去自己再出门一趟。他有十成十的把我在这清溪镇上不会出什么事情,可林羡,在他眼里就仿佛没了母亲的小猫崽子,一副懵懵懂懂的天真样,真是时时刻刻都怕有人生出歹念。 林羡给他弄的没办法,只能从台阶上退下来,“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林靖皱着眉头,目光紧紧跟着林羡的背影,果真一直看着她走过了街角不见才收回来。 “靖哥儿,你姐姐对你真好!我娘平时都不舍得这么给我呢。”名字唤作青哥儿的孩子靠在林靖身边,面露馋嘴的神色,“那一会儿咱们能去东街看看么,那边糖葫芦的摊子,还有卖糕点的呢,一文钱就一大块儿了。” 被叫做江哥儿的那个稳重些,“青哥儿真馋嘴!” 青哥儿满不在乎,只拉住林靖,转头翻个白眼,“我问的是靖哥儿,又不是问你!” 林靖嫌他们吵闹,抽出自己的手道,“进去了,一会儿赶不上先生来看,读不了书。” 青哥儿跟在林靖身后嘟嘟囔囔,“我本来也不太喜欢读书。” 说完这句给林靖回过头来狠狠的刮了一眼,吓得一个踉跄,连忙不敢说话,只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今天来的人不少,一溜等着先生来问。 问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态度温和,让许多哭鼻子的小孩儿安慰不少。一路问下来到了林靖这里,照例也还是那么几个问题,“今年几岁了,哪里人,前面认过字没有?” 林靖毫不畏惧,胸膛挺得高高,一个个问题都口齿清晰的答了。后还在那老先生的手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林靖。”那老先生笑道,“‘靖’,平安之意,是个好名字。” 也便是这么简单的过去了,青哥儿江哥儿虽然带着点磕巴,但不是里头站着最差的。 于是隔天也都一起来了信,让十五那天带了学费过去上课。 林羡自然很高兴,林靖稍稍带着点愁,“我去上学了,那谁陪着你出门呢?” 前面林羡说过自己一个人出门不方便,林靖是记得的。另外他还担心林羡出门的安危。 小小一张脸上偏偏露出大人一般的神色,将林羡逗笑了。 “前头也都是我一个人的,没出过什么事呀,”她将新做好的衣服套在林靖的身上比了比,继续道,“更何况,书院离家里近,你中午能回来一会儿,下午也是太阳还在天上就回来了,没什么好怕的。” 林羡捏了捏林靖的脸颊,“你小小一个,担心这么多做什么。” 我只觉得自己担心的还不够,林靖想,只是这句话他没说出口,眼睛里的凶光也只一闪而过。 恨不得将阿羡化作小小的一个绑在身上,分分秒秒看着。若是有旁人想动,有旁人有胆子看,那就打断他们的手,挖了他们的眼睛。这些思绪在林靖的脑中来来回回,一天比一天凶悍,但是他并没有觉出半点儿不妥来。 是他想要的东西就要好好护着,有什么不对的?在外头那么些年,林靖清楚的很不抓紧就要失去的道理。 这么多年从没有遇见一点暖意,如今有个小太阳般的人站在身边,林靖唯一想做的就是将这太阳紧紧护住,巴不得保证林羡人走不开,视线也挪不转,只能对自己好。汹涌的独占欲从心底涌上来,林羡对他越好,这种独占欲就愈演愈烈。 好在林靖清楚什么样的话说出来会吓着人,这样的思绪都放在脑海里不说。在林羡面前照样时时刻刻的装作一个乖乖孩儿,暗中则恶狼一般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一有异动绝不轻易放过。 “等去了书院里,若是有人欺负你,不能忍着不说,回来告诉我知不知道?”林羡嘱咐他。 话是这么说,林羡自己其实隐约也知道,林靖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欺负去的人。 林靖点头,软声露出一个笑来,仰头看着林羡和她保证,“我会认真读书的,阿羡且等着。”   ☆、第二十七章 天边泛起一点儿朦朦胧胧鱼肚白,边角还是深蓝,只将小镇周遭勾勒出些许形状,供人走路不跌跤罢了。有些早起做活的陆陆续续下了床,但多数人此刻还沉浸在睡梦之中。 林羡今天起的很早,将家里还剩的一点儿肉加上韭菜合着昨天特意买回来的豆腐做了馅儿,和了些面粉做饺子,这是昨晚就打算好得事情。第一天上学去,有个好彩头。 林靖听见动静要跟着起来,给她拦住要按回去,“你今天第一天去书院,要睡得多一些。” 林靖依旧跟着坐起来,揉着眼睛要下床,动作快速利落的穿好鞋子披好外衣,“我帮你烧火。” 林羡扭不过他,只得由着他下床了,两人举着油灯前后进了厨房,笼罩出一个小小的橘色光影。 清溪镇靠南边,平时没什么吃饺子的习惯。林羡会做还是因为林父曾经喜欢提出要吃,林萧氏便琢磨着自己做过,她才学会一点。而林父的口味习惯也是因为林家祖上在京城生活过的缘故。 今天一天,林靖先去上学,林羡自己在家里也有不少要做的事情。她早就想做方子上配着的口脂,今天得空要在家里试一试。她一边捏着饺子一边慢慢考虑,如果口脂做出来好,那个不知道怎么搭卖好呢? 一个一个白团子从手里捏出来又一个个滚到热水里,没一会儿从底下翻滚着跑了上来,漂浮着鼓鼓囊囊的来回飘动,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碗里放点猪油与酱油盐巴,撒几颗葱花,一勺热汤下去就飘出扑鼻的香味来。 林羡将二十个饺子分成一碗八个一碗十二个的,十二个的那一份递给林靖,让他坐在小桌钱,自己站在灶台边上吃,“今天中午我还是照常的时间做饭,你就直接回来,路上来回都和青哥儿江哥儿结伴去。” 林靖一口咬下小半个饺子,点头含糊的应着,“我知道的。” 心里还记着刚才数过二十个饺子,自己碗里却有十二个的事情。嘴上不说,等吃到第七个,就把碗筷推到一边,抬头和林羡道,“我吃饱了,剩下的阿羡帮我吃吧。” 林羡知道他耍的什么滑头,一把拉住他,将他揪住带回凳子前,“少说也要再吃四个。” 林靖讨价还价,“三个,三个吃了就吃不下了。” 林羡伸手揉揉他的脸,妥协道,“那吃吧。” 饺子差不多刚吃完,林靖端着两人的碗筷蹲在井边上洗时,外头有人敲门了。 “靖哥儿,你好了没有,咱们该出门了。”是青哥儿的声音。 三个孩子因为住的进,约定好了每天早上一起去上学。 林羡快步走去开门。两个孩子本来见着她是不叫的,因为家里大人说过,不好和个命硬克人的走太近,近来这种说法渐渐没有人明着说了,加之林靖在他们之间极其有威严,两个孩子便连带着对林羡也多了很多尊重,这会儿见了她脆生生的开口叫,“阿羡姐姐。” 林羡应了,侧过身子让他们进屋,“靖哥儿马上好了,你们稍微等一等。” 小黄见着外人,很狐疑的上前闻闻嗅嗅,弄得青哥儿非常不自在,他眼珠子乱转跟着落到正在洗碗的林靖身上,很惊奇的道,“哎呀,靖哥儿你怎么还洗碗?” 这些小男娃在家里还没到能帮忙做活的年纪,平时只知道惹猫逗狗,哪里会做这些。另外,家里也从小教导,这些都是女人的活,男人怎么好动的? 太跌面! 即使年纪小,这样的观念也已经渐渐在脑中成形了。 “我吃的碗筷怎么不能洗?”林靖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飞快,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没面子的。”青哥儿小步走到林靖面前,小声的防备着林羡听到,对他说。 林靖起身随手甩了甩水珠子,落了几点到青哥儿的脸上,冰凉凉的弄得他哎呦一声捂住自己的脸,嘴上倒不敢抱怨,只哼哧哼哧的走到一边安分等着。 林羡去房里给林靖取了书包递给林靖,对三个小的道,“你们路上仔细些,直接去书院,切莫停留。” 林靖和江哥儿应了,只青哥儿低着头一副哼哼哈哈的样子。 等走到门外,青哥儿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挤到林靖身边去,“靖哥儿,你姐姐实在唠叨,和我娘一样!” 林靖哪里听得别人说林羡半点儿不好,当下瞪眼朝着青哥儿比了比拳头,“你敢再说阿羡一句,我请你吃拳头。” 青哥儿以前给林靖揍过,也不知道林靖是用什么法子,揍人的时候疼的要命可不留淤痕。他给他揍了一顿,回家里告状,偏偏脱了裤子没一点痕迹,转头还见靖哥儿乖乖巧巧的和他娘亲问好,嘴甜的将人哄笑不停。 青哥儿因此在家里得了个会撒谎的名声,着实憋屈好几天。 后面见着林靖恨不得绕道走,却又给林靖找去,和他说以后乖乖听话自然没有打骂。青哥儿原本还犹豫,可转头见着几个年纪比他们大的,平素爱欺负人的坏孩子给林靖骑在身下打的回击不得,当下就改了主意。 靖哥儿打人是讲道理的,不触他逆鳞,虽然没有多少好声好气,但是绝对讨不到打。那些大孩子不同,是找着机会就来欺负人的,实在是说不出的坏。跟了靖哥儿以后就没人敢打他,青哥儿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的打了一阵,立刻有了自己的注意。 这会儿给林靖比了比拳头,连忙躲到江哥儿身后,连声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不敢说的。” 等以后读了书,青哥儿就会管现在自己没什么骨气的行为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三人结伴到了书院,书院门前已经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不少学生打扮的人。 他们这些年纪小的,今天都新鲜,多数是由家里人陪着来的。只他们三个晃晃悠悠过来一脸坦然。 林靖自信满满不怕事,他身后的小弟自然也随他了。 第一天上课,许多学生一点儿底子也没有,上的东西也十分浅显,从《千字文》、《三字经》一类的学起。林靖是认了不少字的,也会写一些,还有一颗想拼命学的心,看见书本的时候就好上不少,可青哥儿江哥儿就吃力很多,只堪堪会跟着读,看见书本还是和看天书一样,迷迷瞪瞪云里雾里。 一上午下来,林靖已经会背前面几十个字,他们两个还糊里糊涂的互相问,“人之初,心,心什么?” 林靖打头走着,脚步飞快,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回去看看林羡在家怎么样,听见青哥儿他们说话还要偶尔开口纠正一两句,“是‘性’不是‘心’,心性的‘性’,不是心性的‘心。” 一番话没将另外两个孩子脑中的迷雾拨开,反而绕口令似的让他们更加糊涂。 青哥儿不喜欢读书,然而见林靖这么快就懂了,心里还是崇敬的很,“靖哥儿实在是太厉害了!” 他说完伸出衣袖擦了擦自己鼻子下面快挂到嘴边的鼻涕。 林靖皱起眉头,很嫌弃,“你离我远些。” 青哥儿浑不在意的嘿嘿一笑。三人在拐角处分别,各自的家都近在眼前。 “阿羡!”林靖拍拍门,“我回来了!” 里头的小黄听见他的声音,应和的叫起来,隐约还听得见里头老母鸡的叫声。 “门还一边没有拴上,你自己推进来。”林羡的声音远远的从厨房传出来的。 林靖一推,果然如此。他进了屋里,仔细的回头将门拴好,后飞快的跑去厨房,“怎么不将门关好,若是有人想推门进来,有歹念怎么办?” 林羡不以为然的背对着林靖笑起来,“哎,大白天呢,来来往往都是人……”她话说了一半,回头看见林靖的一张脸都皱在一起,是个明摆着的很不高兴的模样,恐怕再说下去真要生气,便连忙噤声。 顿了顿,开口哄他两句,“也不是一直开着的,现在是算着你要回来了,我做饭前怕自己走不开,这才先把门开了一半,早上一直锁着呢。” 林靖脸上的神色这才收了收,后面怕林羡觉得自己管她管太紧,还拉住林羡的手道,“我就是怕你出事情,等我长大一点,我把这周围的坏人都打跑,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坏人哪里打的完呢?”林羡将这个纯粹当成童言童语,不当真的。 林靖只道,“你别管,反正这个事情我会照应的。” 方法么,还不简单。林靖想起自己宰过的那个二当家,那山寨就是地方一霸,谁敢惹?连官府都要退让六分。他从这个里面学到一个道理,怎么让坏人都怕? 自己当那个最坏的不就是了! 林靖自己想的清清楚楚,反正他没什么做大好人的志愿,那还不如顺道当个坏人。   ☆、第二十八章 午休不过是书院里空出吃饭的一小会儿时间,林靖吃完饭连碗筷都没来得及洗,青哥儿与江哥儿已经等候在了门口。 “快些快些。”青哥儿手捏着一个包子胡吃海塞,嘴里水花含糊又着急,“听说若是去迟了,先生是要用戒尺打手板的!” 江哥儿没说话,脸上却也是一副急色。 林羡推了推林靖,“你去吧,我来洗就是了。” 林靖起身,将碗筷先放在了井边,还不让林羡动手,只道,“先放着,我下午回来就洗了,水泡着就成。” 嘱咐完这一句还不算完,想了想又一边往门口走去一边对林羡道,“下午等我从学堂里回来咱们再一块儿出门。” 等到了门外,青哥儿好歹费劲儿的将嘴里的包子都吞了下去,自己拍了两下胸口,转头对林靖嗤嗤笑了两声,“靖哥儿真贪玩,还要你姐姐等你回去再出门。” 这个傻子。 林靖没理他,只自己嘴里默默念着上午先生教导的东西,一路正经着脸色到了书院。好在他们三个没迟到,书院外头人来人往,都是刚吃了饭回来的学生。回家吃饭的都是清溪镇本镇人,剩下其他小地方来的都另外交钱吃住在书院里头。 三个孩子走得快,跨过门坎时没注意到一边有几个年长一些的学生将视线转了过来。 “哎,宗和,那个孩子是不是我们前面在书店里见过的?” 郑郁文给同伴拉了拉衣袖,回过头去看见林靖的背影,一时没想起来。 “就是,那个林姓小娘子家里的。”另有人隐晦的提醒。 郑郁文脸色一怔,后跟着上前两步,恰逢林靖转过一个拐角,露出他的侧脸来。他生的好,自然让人难忘些,郑郁文随即想起来那天的事情。 “竟也来读书了。”旁边人没管郑郁文的反应,只相互称奇。 “原以为家里穷困,现在看来倒也不算吧?” 他们将这个当做闲聊的谈资,郑郁文却不是。他盯着林靖的背影,那天与林羡面对面时候的羞恼又渐渐的冒出头来。 明明有送弟弟来念书的钱财,却偏偏要将自己描述的那样不堪?满嘴谎话实在可耻。 旁边几个学子,有看见郑郁文脸色变了的,默默背着人转头低笑了一声。 晌午,林羡关了家里的门,打算去药铺一趟。 上回买回来的药材没晒的很干,磨粉的时候便没那么容易。好在也是提前一段时间买了的,放在自家里的院子晒了晒,总算能用。 今天也得早一些买回来才是。 药铺伙计听了林羡的话,笑道,“再干一些的也是有的,只不过那个价格更贵,这个虽然还带着点湿气,但总得来说是更划算的,都是镇上的人,我不诓你。” 林羡自己在家里的时候其实也用小秤称过,倒也并不在意这个。 那小伙计自觉熟络,话没什么遮掩的往外道,“早上的时候还来了两个人,打听小娘子过来买的是什么药呢,听说小娘子用这个做出点营生来?” 林羡一愣,倒是没有想到会有人过来问这个。 她点点头,没觉得做生意的事情有什么好防备,“只是随便弄弄的。”她想了想,又道,“那你……” 小伙计自然知道她未完的话想问的是什么,“那我自然不能说的,别说这个生意上的事情多多少少有些要藏着的,就是你来抓一剂风寒药,我也不能将你的病症往外说不是?” 他手脚麻利,将几个药包装好一起推到了林羡的面前。 “谢谢,”林羡接过药包,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神色恍然,“哎,瞧我,总记着买这几个,这回过来还要买的一些药材都忘了。” 她随口报出几味曾经在《馥郁》上面看到的药材,各自称了三两才走。 小伙计的话提醒了林羡,只要是生意就不得不有防备。馥郁曾经名冠京都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有许多秘制的方子,材料是现有的,谁有了方子都能不费力的做出来。 就算是面前这个看着很体贴的小伙计,又怎么能保证总是信得过呢? 林羡没这个把握,也不想将这一种可能随意留在这里。 她拎着两手的药包,走出药房看了看天色,估摸着现在走到书院门口恰是林靖他们下学的时候,脚下便拐了一个弯,转头去了书院。 时间与她预计的差不多,她走到书院门口的那一颗梧桐树下时,里头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 林羡独自站在原地很坦然,里头走出来的几个学子见了她却是先看一眼,后立刻转头脸上要么是避嫌的神色,要么是皱眉觉得林羡失礼。 蠢货。林羡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用没人听得见的声音吐出两个字,目光中只看着大门口,等着林靖的身影出现,半点儿没将其他人当一回事。 “扫把星!克人精!扫把星!克人精!” 今天新来上学的孩子里头,有几个和林靖不对付,又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坏名声”的姐姐,一见到林羡立刻蹦跳过来在她身边指着她的脸笑嘻嘻的骂,声音整齐响亮。 林羡冰凉凉的转过头看着那几个孩子,先没有说话,后等他们好奇的停下来面带疑窦的看着林羡时,她忽然抿唇一笑,凑过去轻声道,“没爹没娘就知道收敛了。” 她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可语气却瘆人的慌。话里带着令人捉摸的深意,五六岁的孩子哪里经过这个? 几个孩子原本预计这小娘子会哭鼻子,却不想她半点不怕的。 他们正抓耳挠腮要再想出几句咒人的话时,为首的那个突然给人从身后猛踹了一脚,面朝下趴在梧桐树下吃了一嘴的泥巴。 他一倒下,身后满脸怒容的林靖就跟着露了出来。 几个孩子立刻哇哇叫起来,涨红着脸跃跃欲试的朝着林靖冲去。   ☆、第二十九章 五六岁的孩子打架都是瞎胡闹,哪里有半点儿章法。声音气势大,但真功夫不见分毫。 头前给林靖先踹了一脚的小孩儿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嘴巴,眼睛瞪的死大,低头呸的一声吐出一口泥巴,里头还混着一颗乳色的牙齿。六岁的孩子本来门牙就有些松动,给这么一下磕着,顺势掉了下来,自己看了还有些不敢相信。 而另一头,三个孩子围拢到林靖身边,互相示意要往上冲。其中一个小胖墩平时使坏惯了的,先猛跑过去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压住林靖,后头其他人要揍就更好下手。 他们都是见识过林靖打架的,这时也知道要将先机占稳了,否则后面难办。 “阿靖!”林羡这时难免着急,她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想要上前拦着。 林靖却不让,“你不要过来!”他才不将这几个莽货看在眼里,阿羡过来反而会让他束手束脚的。 林羡的脚步因此一顿,青哥儿和江哥儿小步跑到她面前拦着她,青哥儿道,“阿羡姐姐别怕,靖哥儿打架可厉害了,且让他们等着吃瘪吧!” 他站在原地摩拳擦掌,张嘴还给林靖鼓劲儿,“揍,揍他们!” 给打缺了一个门牙的小孩儿闻言扭过头来,恶狠狠的看着青哥儿,弄得他心虚起来,往后退一步道,“王成业你看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那边已经打起来。 林靖手脚灵活,用劲儿很巧,他一把握住胖墩打出来的拳头,借着他的劲儿伸脚一绊,将小胖墩毫不费力的重重摔到了地上,后背摔得酸疼,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这么一来,剩下的两个人脸上已经有了隐约的犹豫,足尖往后一转,没什么义气的想跑了。 林靖哪里由得他们跑,一边先又踢翻一个,一边揪着另一个的衣襟,力气大的要将人从地上提起来。他的目光凶悍,里头的寒光透着不合年纪的深沉,盯得人直打哆嗦。 给他提着的那人怕的抖成个筛子,正要应景的哭出来,林靖手上的力道忽地一松,又往旁边倒去,就地一滚变成了给人压在身下的动作。被打得那个给这番动作吓着,双手紧紧的扶住林靖的肩头,远远看来好像正掐着林靖脖子似的。 “胡闹,胡闹!还不给我起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众人循声望去,原来不知是谁匆匆去找了先生出来,此刻满面怒气的往这边来。 几个孩子本就给林靖揍得不敢造次,又见到今天白天教书时颇为严厉的老先生,一个个霎时都成了鹌鹑,缩在一角不敢抬头。 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书院里,都是给教过要好好尊重先生,要将先生的话放在第一位的,父母来了恐怕都要往后退一位。 骑在林靖身上那孩子吓得连忙要起身,却给林靖暗中扯住衣料,两相僵持中看着还在扭打一般。老先生后面来的,目中所见自然是一群孩子欺负林靖,最后这个骑在林靖身上的更是无礼的不得了。 还是两个少年快步过来将他们分了开来。 林靖的一张脸涨红,眼睛里若有水光,可紧抿着的嘴角又很是倔强,活脱脱一副刚给人欺负了却不服输的模样。 今天刚收的一众学生里,就他一个资质最好,学的也认真,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好苗子。老先生心里对林靖已经有几分看重,此时也没开口问缘由就自然觉得林靖受了欺负,于是厉声道,“书院门口就敢这样顽劣不堪,如何教化?” 有学生过去将事情前后同先生说了一遍,老先生转头看了一眼林羡,没将她多当一回事。他心里已经偏了林靖那一边,哪里还管他是不是先动手的那一个? 就算是林靖先动手,那也是回护家人,没什么大错处。 “言辞辱人在先,还妄图以拳脚欺压,这样的学生书院可收不起!”说着甩甩衣袖,撇去林靖,沉着脸色对另几个孩子道,“回去告诉你们父母,明天过来将学费领回去,你们也不用再来了。” 这话压下来,简直顶天的重量。来书院第一天就给赶回家里去,那在父母那里如何交代?打掉半条命这都算是轻巧的,丢脸那才是最要不得的事情。 王成业为首的几个孩子立刻哭嚎起来,巴巴的跑到老先生面前要跪求。 老先生无动于衷,刚好呵责,就听林靖开口。 “老师,”林靖走过去,给老先生弯腰行了个礼,再抬头目光真诚,“王成业他们只是一时犯错,如若夺去他们读书的机会,学生认为这个惩罚太过严厉了,您今天说‘学以明理,学以致用’,不给他们学习的机会,如何明理?” 一番话道理流畅的说出来,合着他脸上坦然的神色,使得原本心硬的老先生有些动容。 何等的胸襟才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小小年纪,不仅不记仇,反而能为之求情,可造之材,可造之材啊! 连着王成业那几个人都吃惊的看着林靖,没想到他会站出来帮他们说话,一时之间对自己前面的言行很是羞愧,心里的奇怪又有些难免。 老先生想了想,也顺势退一步道,“既然如此,重罚就免了,回去将今天学的抄写五十遍再回来上学。” 王成业他们连忙拜谢先生,老先生不太高兴的道,“和我谢什么?谢谢林靖才是。” 于是几个孩子又满脸满身狼狈的回头去谢林靖。 莫要说其他人,就是林羡都没想到林靖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连看了他好几眼也没琢磨清楚。 回去路上,青哥儿一路絮絮叨叨的感叹,“唉!靖哥儿气量太大了,哼,让我,我铁定不给他们求情,自让他们去爹娘那里讨一顿打,再自己去先生那里求情。” 他平时给王成业他们欺负多了,心里暗暗存着气。 林靖帮林羡提着一半的东西,没接茬。心里却想着:谁在乎那些人读书不读书,明理不明理? 他开口求情不过是为了两个事情:一个、他们如果真的上不了学,他后面要收拾他们几个,还要找到他们家里去?那未免太过麻烦。二则,今天这样一求情,在这四家孩子父母那边难免有些人情欠下来,这些好都是要让他们记到林羡头上的。 这些背地里说阿羡说的最凶的人家他全都记着,等时机到了就要帮阿羡出气,缝嘴巴拔舌头,要让林靖下手他能眼睛都不眨一下,然而这会儿能帮阿羡轻松一分就是一分。 果不其然,还不等到天黑,林家的大门就给人敲响了。开门一看,王成业和剩下的三个孩子给家里长辈带着过来,一脸笑的和林羡赔不是,“小孩儿不懂事,嘴上都是乱说的,今天还要谢谢靖哥儿帮着在先生那里说话。” “是是,回去一定要好好教导他们,免得再胡说八道!” 一个个说完了,都把手上的东西递过来,不是鸡蛋就是糕点,叠在一起不老少。 林羡开口自然是和和气气,又说不要那些东西。林靖却半点儿不客气,径直将东西都拿到手里,后抬头乖巧的对几个长辈道,“大家都是邻居,以后读书要相互照应才是,”他说着转头看向王成业,笑眯眯的说,“以后一起上学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知哪儿来一阵阴风,王成业缩了缩脖子。今天先是给林靖打落一颗门牙,后差点儿给先生赶出书院,现在还要提着糕点来谢林靖? 更何况其他人还好,刚才给林靖刻意弄得在先生面前露脸的那个孩子,一见到林靖更是忍不住要往后缩。 六岁的孩子不懂什么是心机什么是筹谋,可以后他见着林靖要绕道走,这一点王成业他们都打从心底里记住了。 “自然,自然,还是靖哥儿懂事!” “往后再书院里面,还要靖哥儿多多照应了。” “听说靖哥儿读书也很好的。” 长辈们不知里头弯绕,更想不到一个孩子会有这样的心思,一叠声的夸赞林靖,后将客套的礼数做足了,这才带着笑走了。 背后将林羡说成怎样不堪,面上还是装的稳妥。林靖冷看着他们的背影,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谁不会,他还要比他们做的更好呢。   ☆、第三十章 “我问过先生,今天主要是习字,我学的比他们好,所以同先生说告假一天,先生准了。”林靖拿着木桶在井边打水,哗啦啦的倾倒进面盆里。 地底的井水带着温热,但还是凉的。林靖毫不在意,自己漱了口洗了脸又将走过来的林羡推到边上,不让她用这冷水,“厨房里我烧好热水了,你去那里洗脸。” 林羡给他推得连退了几步,无奈又忍不住笑意,“那你总也不能次次陪着我呀,前些天里我自己出门,也并没有出事情不是?” “那是我实在不能一身两用。”林靖却不认同她的说法,面色一本严肃,“反正一个月就抽出三天的功夫,剩下的我平时加倍努力就是了,我顾不到没有办法,能顾到的一分是一分。” 林羡没有法子,去厨房洗了脸,两人一块儿在家里喝了粥,然后才挎着篮子出门去了。 今天还是提前一天做了二十盒,次数多了更加熟练,许多分量上的东西增增减减调和到最恰当的状态。且这一趟另外带出来的还有上次用猪油加桃仁粉做的润唇用膏体。 如今天气还冷,加了桃仁粉的猪油比普通猪油稍稍硬一点,颜色也从纯白变成了玉白色,看着莹润醇厚,模样讨人喜欢。林羡用刀切成指甲盖那么大的四方块儿,一共五十块,每块儿用油纸小心的包裹好,准备今天和桃仁粉搭送出去。 这里的本钱也不过十文钱,后头正经卖起来定价余地留的很大。 过了正月十五,年节的气氛就已经越来越淡,到这个时候几乎消散干净,他们出门不算早,街上早已经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好在摊位是提前一天就订好得,不然还不一定有的多。 其实比这一小块狭窄偏僻的地方还好的位置也有,但是一来那样的位置费钱不少,他们就卖这一点儿东西太不值当。二来,打从开头两次就在那里,来买的人多半也记着那一处地方,现在如果突然换了反而不好。 依旧是那两个捕快站着,现在林羡知道他们一个姓梁一个姓段,脸色较黑的那个姓段,曾经在上户籍的时候接引过的那个姓梁。此时见了他们来,梁姓捕快道,“今天来的迟了。” 林羡点头笑道,“今天出门迟了点。” 林靖拎着两只小马扎,又带着自己的上学用的书袋,里头装着他今天要看的书。 旁边的摊位照样还是那个中年带小胡子的商人用,见了林靖背了书袋,不由问道,“哎,真读书去了?” “恩。”林靖微偏过头应了一声,省的他还老是要转和林羡搭茬。 他平日里爱答不理,此时主动和自己说起话来,小胡子咧嘴一笑,“读书好啊,以后懂得多,不过今天不是要上学,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陪我姐姐卖东西,她一个人我不放心。”林靖说着话,目光却给街上一个鬼祟的身影吸过去。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大胆小贼,正跟在一个老妇身后,看住了她腰间挂着的钱袋,找准时机猛伸手拽到了手里。却不想那钱袋并不是简单放着,竟是和裤腰带缝到一起的,一拉扯将那老妪牵连的一个踉跄,随即警觉的捂住自己的钱袋大声喊起来,“抓贼,抓贼啊!” 这就在两个捕快眼皮子底下呢,哪里能放过,立刻大喝一声追了上去。 路上的行人都给这番动静惊着,纷纷侧目望去,场面一时静的只剩下那老妇焦急的呼喊声。 只见那贼人上下跳跃,转竟十分轻巧仿若有风的越到了一堵墙上,后目不望地,只管往前跑。 原来是个有几分本事的,怪不得敢光天化日在捕快的眼皮子低下胡来。 林靖琢磨着这贼是必定要跑了的,正懒懒收回目光不打算再理会,却见梁姓捕快忽然发力,随手捡了路边摊贩正在售卖的一个不及拳头大的小芋头,攒了劲儿投掷出去,准准落在那贼人的右脚上,将他的身形打的一歪,顺势往闹市街道这边掉。 梁姓捕快脚步飞快,几乎也是带风,眨眼睛就到了那贼人面前,动作行云流水与他过了两招,招招压制,第三招已经将那贼人轻巧的提在手里,随手扔到街中心,由那段姓捕快押解走了。 林靖神色讶异,前头全没想到这小镇上面也会有功夫如此出众之人。 周围的百姓也跟着叫好起来。 梁姓捕快面上不显,只照样回到原位,像前头那样懒洋洋站着,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林靖目光落在自己的书本上,心思却不在上头,脑中先是认真回想了一遍方才贼人与梁姓捕快过招时候两人出手与收手之间的动作,后又飞快的看了梁姓捕快一眼,头一次觉得他兴许真有些用处。 自己是很用心在练拳的,然而除了很基础的几个招式,林靖半点儿也不会其他的。眼睛偷看能看多少?传说里那几个靠着偷师学成的,哪一个不是十年如一日,亦或是后来拜了更厉害的师傅?他这样进步总是太慢,需要找出另外的法子加强才是。 如今师傅兴许就摆在眼前,林靖难免要多花些心思注意。 这场混乱因贼人开头,以贼人被抓结束,也不过一小炷香的时间就归于平静。街道上人来人往,还是该走就走该买就买。 “寒来暑往……”林靖也收回思绪,嘴里默默念着,一手在书本上无形的比划,认真的温习明天要学的东西。 街的另一头,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小娘子,脚步匆匆的往这边来,那小娘子嘴里抱怨,“若是这一回没有人在卖,我就烦死爹爹了!” 中年男子对自家娇气的闺女没有什么法子,只连连赔笑,“哎,本来我一个人过来就是的,你跟出来多幸苦呢?” “我不出来还不知道你有没有认真买呢,二娘都有了好些天了,我也要有!她从前那皮都干的恨不得掉渣子,现在不过才几天?白嫩的要比上我了,再不买,你女儿好人家都找不到了!” 小娘子说话冲的很,加着莽撞。中年男子显然是她父亲,然而对她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呐呐的应着。 好容易走到一半,探头往前看,看见林羡与林靖果然在,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对自己女儿笑道,“别怕别怕,人在的,咱们这回来的早,铁定能买得到,一气儿买两盒,咱们攒着用。” 小娘子闻言哼了一声,堪堪算是满意,然后快步跟在她父亲身后往前去。 林羡有了上回的经验,这回并不着急,此时与林靖凑在一处听他讲先生在课堂上的解读,虽然还是颇为浅显的内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受益,还想着回去要将书院先生布置的功课也跟着做一遍。 “小娘子,这回才大早上,那什么膏总还有的吧?”一个急匆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林羡循声抬头,瞧见那中年男子的脸有些熟悉,转而立刻点了点头,“有的,您上回过来没了,我这回特意帮您预留了一瓶,只不知您来的这么早。” 哪里有什么预留的事情,不过现在看见人来了才想起来上回还有一个没有买上,再说的场面话罢了。 不过这话说出来就是让人舒心,中年男子脸上焦急的神色立刻舒缓下来,带着笑意将自己身后的小娘子叫上前来,“喏,阿玉,你自己看看吧,给咱们留着呢。” 名叫阿玉的小娘子探头上前,先看了看林羡,后走到前面,收敛了点在她爹面前的娇气,问,“这个叫什么呢?” 那么多人买回去,偏偏没听过这是个什么东西,难不成连名字都没有的? 她提起这个没人问过的事情,林羡才想起来一直没有给脂膏取名。愣神不过一瞬,她随即想起这方子在书上的名称,“如玉膏,正巧和娘子您的名字叠了一个字。” 阿玉面色一喜,低声嘀咕道,“就这个谁比得过我?”然后豪气的道,“我要两罐,不,给我三罐。” 中年男子站在她身后,面色纵容。 “小娘子家里几个人用?”林羡问。 “就我一个,怎么了?”阿玉有些疑惑的反问。 “不成的。”他们却不想林羡会否,她道,“这脂膏材料新鲜,只能放两个月的,中间若是用量少,一罐子就能用上超过一个月,您若是一个人用,两罐子总有一罐会坏,到时候要伤脸的。” 别人都想着能多卖就多卖,林羡这样还往回收的,倒是谁见了都觉得新鲜。   ☆、第三十一章 “那,那这样,我就先买一罐吧。”阿玉回头看看自己爹,喊他掏钱。 中年男子数出八个铜板,本想直接递给林羡,却不料中间忽然横插一只手过来接住。他往旁边一看,原来是刚在沉默在边上坐着看书的小孩儿。中年男子不觉有他,只对阿玉道,“现在买到手了,总高兴了吧?” 阿玉拿住那小瓷盒仔细看,听见中年男人这一句,轻轻哼了一声不多理会。 林羡趁着他们没走,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块儿桃仁油,递到阿玉面前道,“这个是这回搭送的,小娘子可以拿回去用,滋润唇角很好的。” 桃仁油林羡自己在家里用了两天,成分虽然简单,但是的确润的很,只是若白天放在嘴上太过油腻不好看了些。她于是还跟着嘱咐阿玉两句,“小娘子最好晚上睡觉再涂,等一早上起来都润进唇中,便可一整天不泛干了。” 这个东西在阿玉看来比如玉膏新奇多了,她带着些奇色的看向林羡,皮肤分外白净细嫩不说,嘴巴果然也是红红润润,看着很是讨人喜欢。 嘴上夸得天花乱坠,也不如让人亲眼看看来的管好。 “若是好用,我就再来。”阿玉心里美滋滋,说着要走,迈开一步又想起什么,回头问林羡,“这个桃仁油我没看见旁人有,是没拿出来卖的?” 林羡不知她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不过也照实回答了,“是,今天才拿出来,准备先搭送一些,若是有人喜欢再拿出来卖。” 阿玉闻言大喜,莽撞拉着她爹就要走,“快些快些,她们都还没买回去呢,这个我铁定是头一份的!” 头份生意这样开了张,后头卖的也并不难。另外也有不少从别处知道这里卖脂膏的事情于是来看看问问的,林羡都没拘着,能说的自然都说了,不能说也就巧妙回转了,不买的也不得罪。 末了才到下午的功夫,篮子里的东西就卖的空空荡荡,比上一回还快些。这多半有上一回许多观望的人都不再犹豫来买的缘故。 起初一次只卖二十盒,那是因为林羡怕做多了卖不出去。今天许多人来问时不经意说的几句话却提点了林羡。 “才二十盒,那不是下回来的晚些就没了?” “小娘子,你这买卖打算让客人靠运气抢呢?” “上回听说一次才二十盒,这回特意来早了些,竟还险些没有买上?” 在这里摆摊的很多卖货郎都要竭力招呼客人,一个是因为许多货物不是只一家在卖,另一个则是因为这些货物无论什么时候来都不愁买不到。 商品只有紧俏了才能引起人们更为急切的购买*。而现在林羡卖的东西,不仅独一份还恨紧俏。 林羡不由得想,这样会不会有本来并没有那么想买如玉膏的人也来买呢? 这个问题她留给了下次出摊。这一次卖光了脂膏送完了桃仁油,如果顺利,那么下一次就能将桃仁油做出来卖。 桃仁油原料简单,成本低,保存也比如玉膏容易很多,并不需要专门的瓷器以防止与外物沾染变质。如果要做出来卖,照样还是用油纸包裹便是,只不过切块要大一些。 照这一次的包装经验看,油纸的稳固程度对桃仁油已经绰绰有余。 林羡自己估算过,这个成本低做法更简单,十文钱的成本如若按照一文钱一小块来卖最后少说能买出三十文的利润。只是桃仁油与如玉膏比起来,欠就欠在用再嘴上的东西没脸上显得要紧,很多人恐怕不会在意。 这些都没有多少前人的经验好借鉴,《馥郁》上记载关于生意起始的内容很简略,几乎是一笔带过的。一池水或深或浅,都要林羡自己脚踩进去才知道。 到现在为止一共卖了两回,撇去成本一共是两百文的利润。两百文在城里生活算不上什么很了不起的补贴,毕竟吃穿住行都要花钱,但是这比从前只出不进的状态好上很多。 一个月买三次,共三百文的利润那就差不多是从前每月收租钱的三分之一,没有前后考虑很深就走出这一步,步履蹒跚的过来能有当下这个结果,林羡自己已经觉得很好了,更何况后面的生意现在看来显然能慢慢稳健的做下去。 回想起来,起初将如玉膏定成五文钱一盒实在保守。那时林羡以为小镇上没有多少人愿意在这样不关吃穿的事情上花钱,现在看来情形却不是这样。 她一路上若有所思的回家,没有注意到林靖也和她一样心中有思虑。 林靖来回琢磨的事情很简单,自己身上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在书院里对付对付小孩儿绰绰有余,但实则非常上不了台面。如果真的遇见什么大事,更恐怕不够看。 拜师学艺是很庄重的事情,非情非故的,他现在也不能莽撞去梁姓捕快那儿。 要是想达成目的,少不了有些曲折,至于手段,他则要好好想想。 两人回家歇了一会儿。林靖又将昨天先生讲剩下的那一半有模有样的讲解给林羡听,字面是一个意思,结合了先生的讲解又能品悟出另外的意思,两人在一起读书讨论也别有一番趣味。 给林羡仔细讲一遍,林靖自己也能再复习巩固,是两边受益的事情。 大概讲过一次,时间也流转过大半,太阳开始西斜时,院门从外头给人敲响了。 “靖哥儿,我们下学了,将功课给你带过来了。”是青哥儿的声音。 林靖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跑过去开门,林羡则起身回到了屋里。 门一打开,青哥儿颇为委屈的脸就露了出来,直愣愣苦兮兮的问林靖,“靖哥儿,你明天来上学吗?没有你在他们可欺负人了。” 他身后站着的江哥儿虽然没跟着抱怨,可脸上的神色也差不多苦闷。 刚进入学堂的孩子野惯了的,读几天书暂时还改不了他们的本性。 林靖接过青哥儿递过来的书点头道,“我明天就去上学的,你们早上去时过来找我就是了。” 他说着就要送客关门的样子。 青哥儿连忙上前一步抵住门板道,“哎,”他笑嘻嘻,“我娘让我过来你这儿写功课。” “我娘也是。”江哥儿点点头。 他们比林靖小一岁,今年都才六岁,谈不上什么男女大防,故而林羡这里没有多少限制。另外书院里先生天天夸赞林靖的事情,这些孩子父母也多有耳闻,自然更不会拦着他们与林靖交往。 在他们看来,林靖如今才是以后林家的当家人。林家已经不是只一个命硬女当着了。 林靖想了想他们在正好能说说先生今天的教学,于是往后退了一步,给他们让出路来,又问,“今天先生讲的什么,你们给我说说。” 青哥儿磕磕巴巴的说,“恩,恩,就是昨天接下去的一课啊,再都是练字了。” 还是江哥儿开口和林靖顺畅的说了一段,羞得青哥儿脸色通红,遮遮掩掩的站到一边去。 林羡从屋里出来,两个孩子一见她也不敢怠慢,立刻规规矩矩的叫她姐姐。 “阿羡不用管他们,”林靖挡在他们两人面前,一点儿都不客气的将人赶到一边,“自己去搬桌子来写字。” 三个孩子凑在两张小桌子上面,借着外头还很明亮的日光做功课,几个字写的别别扭扭。 “哎,我要是也有一个当捕快的爹爹就好了,”青哥儿写了一张歪歪扭扭的字,忽然抬起头感叹,“梁旬那么个病秧子,因为他爹厉害,在书院就是没人敢惹,都是怕他爹的刀砍过来呢,我前几日还在街上看见梁旬他爹了,嗬,那么大一把刀,快赶上我高了。” 林靖本来不耐烦的想要抬手堵住青哥儿的嘴,但一听到梁旭的名字手上的动作就停住了。 “梁旬?”他有些惊异又有些期盼,“他爹是不是常在东街上巡查的那个梁姓捕快?” 东街就是他们摆摊的那一条街道。 青哥儿本就写字写的很烦闷,一看林靖竟然愿意和自己说话,话匣子就立刻打开了,哗啦啦的往外倒。 “就是呀,那个东街上的梁捕快就是梁旬他爹,我听我娘说,今天还抓了一个小贼是不是?实在是太厉害了,拿来做我爹就好了!” 江哥儿取笑他,“青哥儿,这话你就敢在这里说说,回去和你娘说,还是和你爹敢说?” 青哥儿脸涨得通红,愤愤的指着江哥儿道,“你是不是作我傻?回去说了这话,是打你屁股还是打我屁股?” 他家老子别的不成,打人屁股那是一等一的。青哥儿十天里头三五天屁股开花,怕得不得了。 林靖懒得和他们掰扯其他有的没的,继续追问道,“那梁旬今年几岁了?” “和我们一般大的,恩,七岁光景吧?他进书院里早,已经读了两年了,不过我听说读的也并不很好,”青哥儿带着些刻意装出来的老成,感叹道,“但是谁让他小时候生过病,身子不好呢,又不能和他爹练武功,只能来读书了。” 林靖若有所思的坐着。 “不过就是送我去练武功,我也不去的,”青哥儿话痨,絮絮叨叨没个停歇,“我就想享福,练武功太苦了。” “那你还不快些练字?”林靖止了思绪瞥他一眼,抬手一按差点儿将青哥儿脑袋按进砚台里。 第二天一早,三人来到书院,先也没干别的,就站在书院门后面从门缝里偷偷瞧。 没等一会儿,就看见一个捕快打扮的人带着一个看着颇为瘦弱的小孩走到门口,那孩子想必就是梁旬。梁姓捕快低声嘱咐两句,后那小孩点点头自己慢吞吞的往台阶上走。 梁姓捕快站了一会儿,目送着梁旬到了门里面才转头走了。 “喏,那个就是梁旬了,”青哥儿还是有些不懂为什么林靖要认识梁旬,“你找梁旬做什么?”   ☆、第三十二章 这个时候如果表现出对梁旬的过分热切反而会显得奇怪。 “我看梁捕快他功夫很好,原来以为他儿子功夫应该也好,却不想体弱的,”林靖收起目光转头回来,做出浑不在意的样子,没再多看梁旬一眼,自顾自的打头往里走。 这话一说,青哥儿与江哥儿果然以为林靖只是好奇,跟在他屁股后头道,“可不是,都说奇的。” 一早上随意揭过。 中午回家里吃了饭,洗碗的当口。林羡坐在太阳下面用磨盘磨药粉,看着林靖今天格外急促的动作,好奇的问,“今天先生上课比平常早的?” 林靖将两只碗从木盆里捞出来在半空中撒了撒,水珠子落在地上一下就晕开了,成了黑黑几个小点。 “没有,”他一边往厨房跑一边回道,“我今天有些地方没读明白,就想趁着中午有空问问同学。” “那你现在就要走啦?”林羡站起来,拿过一边放着的一块干布擦了擦手,从荷包里取出一文钱递给林靖,“今天下学去东街那边买块豆腐,晚上做了吃。” “恩。”林靖闷头应了,却没有接林羡递过去的钱,只拿着书包往外跑,告诉林羡道,“我还有钱。” 林羡第一天上学的时候给他两个铜板,到现在还给林靖藏在裤腰带里,半点儿都没磕着。 糖葫芦,糯米糕这一类甜腻腻的东西,林靖一点儿也不喜欢吃。每次青哥儿吃的满脸渣子他总觉得他傻兮兮的。 林靖路过青哥儿江哥儿家门口的时候,扬声喊着让他们两个慢慢来,自己则一溜烟跑去了书院里。 青哥儿嚼着饭菜追到门口,探头只看见一个人影拐过街角。 他捧着手里的饭碗,里头的饭菜才吃了一半,时间也还早的很,于是嘟嘟囔囔的念了一句,“这么早去书院真是傻!” 坐在门口眯着眼睛晒太阳的他祖父听见了,抬脚就要踹,恨铁不成钢的说,“人这叫会读书,用心读书,你这贼娃娃还不好好学!” 青哥儿捧着饭碗灵活的一跳,哼唧唧的扭头跑回去和他祖母告状去了。 林靖到书院的时候,里头没几个人。大半学子此时都在家里没过来,剩下的几个除了吃住在书院的寒门学子,梁旬算是其中特别的那个。 他母亲念着他身子差,不舍得他来回走动,每日都是由家里的一个下人来送饭。 林靖一气儿跑到书院大气都不喘一下,径直跑到了比他们念书地方稍稍靠里的一间。那一间正是梁旬读书的地方,也是他再读一年以后能进的。 梁旬瘦弱的身形很打眼,林靖一眼看去,就瞧见他抱着碗低头小口小口徐徐的吃。除了五官还能看出些影子,其他地方和他那威风凛凛的父亲真是半点儿没有相似的地方。 林靖摸出自己一早准备好的书,翻到早上刚学过的那一页,后挺直腰板,脸上换上单纯好奇,便快步走过去,站在屋子中间做出四下寻找的动作。 “请问,你们知道先生在哪儿吗?”他问。 林靖一迈入这块儿院子,立刻就有人注意到了他。他才来上学第一天就在书院门口一战成名,不认识他的人实在没几个。 此刻留在这里的都是外乡人,对林羡命硬不硬半点儿不在意。知道他们两姐弟的身世,多的也只是同情。是以没人为难。 梁旬闻声抬起头,见是一个小同学发问,还好意解释了,“先生这会儿不在这里,正在后面吃饭呢,不好去打扰的,你若是想要找先生,再等半个时辰上课前就可以看见了。” 刚好是梁旬回答,这也实在是自己撞上来的。林靖心中一喜,神色却掩饰的很好。 对这个回答,林靖脸上露出的只有失望,但也还规矩的行了个小礼,谢过梁旬。后面站在原地停了停,脚步转向梁旬,显得很是犹豫,“今天早上先生才讲过的一点,我已经有些忘了,不知道可不可以请教一二,不然我怕先生下午问起来,要怪我学的不用心。” 梁旬愣了愣,连忙放下手里的碗筷,点头去接林靖手上的书本,“当然。” 林靖早就想要了要问什么,怎么问最妥,一路下来无比诚恳的问了梁旬小半刻钟的时间。梁旬一一都尽力解答了,遇见自己说不太清楚的地方,脸上还露出惭愧的表情,直说自己读书不够好,还指点林靖去问屋里另一边坐着的一个小少年,“他是这里学问最好的,你去问问他可以多些收获。” 林靖自然还是一副很好学的样子,照着梁旬的话走过去问了清楚,得了满屋子人的侧目。 中午也就这么一下,呆了不过大半刻钟就走了,没半点儿奇怪的地方。 后头两三天里,他都带着书本去问一问,众人也渐渐习惯起来。另外加上林靖的态度端正又很恭谦,对众人都是一样的举止,半点儿看不出和他差不多大孩子的顽皮,更就讨人喜欢。 等到第六七天上时,梁旬与他已经很自然熟络。 梁旬身后从来不乏刻意讨好的人,这是没有办法的,毕竟他爹的身份摆在这里。别有用心的人多了,即便梁旬这样温温吞吞的性格,也难免会不耐烦起来。 可是林靖的接近不同,他半点儿不带功利,也没特意只和他交好。以好学上进的态度让梁旬对他好感倍增。连在家里的时候都不经意对林靖提起一二。 给他爹梁鸿义听了,问,“林靖……可是家里只有一个姐姐的林靖?” “是,”梁旬点头,感叹道,“人很好学,与之交往也亲切自然。” 他还是头一回在家里提起书院里的同学,梁鸿义听了倒也赞同,“别的不说,每次出摊时他看着就是个较同龄人稳重的性子。 说到这里,再听梁旬说起林靖在书院里打架的事情,梁鸿义反而笑了。 “这有什么,这个年纪的孩子难免的,”说完又顿住看了梁旬一眼后,起身自己出去练拳去了。 梁鸿义是清溪镇土生土长的人,但是四岁到十四岁这十年里均在外头习武。他小时候身子骨也不好,所以给他爹送到一个故人那里习武,日渐锻炼着,总算将身子骨练好,并学了一身本事回来。 二十岁那年娶了早早定亲下来的青梅,后两年才生下梁旬。却不巧染了他小时候的毛病,病情比他原来还重一些,连练武都无法,只能好好的用药调养着,还不知道后面能不能健壮起来。 梁鸿义的性格不像他师傅那样恪守顽固,他当捕快,一则是因为可以将这一身武功发挥出去,二则是中间明里暗里的油水不少,省的活的吃力。 现在这样,一家人生活的和和睦睦,买一个丫头一个小厮的伺候过着,在他看来就挺好。旁的么,都没有他自己家庭和美来的要紧。 唯一要说日子过的有什么缺憾,倒也真有一个。 他这一身武功没人传了。梁旬刚出生的时候梁鸿义高兴了一阵,做好了要将这孩子好好培养的打算,谁知后面有这样的变故,只能不了了之,如今这心思虽然暂时被放到了一边,但也还没有全歇了。 日后那一天有机会,梁鸿义是打算随时抓住的。 时间转而到了正月底,第三次出摊的时候。 这一回林羡做了三十盒如玉膏,家里拢共还有三十个空盒子剩下,差不多到了要另外订做一批的时候。 林羡准备看看这一回买卖的情况,再打算要订做多少,以后每次逢十又惯例卖多少。 桃仁油做的不多,也还是上回的成本材料量,只不过将五十块变成了二十块,还是四四方方的包好。边角的地方林羡仔细的用板子压过,二十块东西平放在一起,从上从下看都是一条线,看着规整舒服。 这个定价两文钱一块儿,看着便宜,但实际上弱都卖光了能得四十文,本钱也不过才十文,利润足有三倍。 每次逢十就有一个小娘子带着弟弟在这里摆摊的事情城里大多都知道了,连着乡下来赶集的都不少奔着这个凑凑热闹买块回去。 都说那小娘子做出来的脂膏好用,也得看看到底多好用不是? 另外,林羡三五不时搭送的东西也让许多人乐意常常过来看看,凑得巧了拿点白送的回去有什么不好? 今天才一过去,旁边摆摊的小胡子就告诉林羡,“刚还有几个人在这里等着你呢,才走没一会儿,说是买了其他东西先。” 林靖抱着篮子低头摆摊,余光里却若有似无的看着梁鸿义。 他是计划着好好表现来的,这个师傅他拜定了。   ☆、第三十三章 如玉膏的买卖是不用开口招呼的了,来的人多半都认识那小瓷盒。桃仁油初次见世,开口解释两句是难免的。 “抹在嘴上,做润唇之用,两文钱,若是起皮不多,约莫能用个把月。” 两文钱算不上贵,许多来买如玉膏的知道好用,也有人愿意一起带回去试试。就算不好用那也不过是两碗豆花的钱不是,不痛不痒的。 “这闻着甜丝丝的。”有人买了当场就在摊位前拆开来闻闻,觉得新奇。 “药粉有些微微泛苦,”林羡解释,“我在里头加了一点糖,缓缓那苦意,毕竟是要放在嘴上的,吃进口中要甜蜜蜜的才好。” 原来的方子里用的是蜂蜜,只是蜂蜜平常难以取得,普通百姓家里都是百闻不得一见的东西,只好换了。 “也是,娘子有心了。”买的人也觉得好,玩笑道,“那我得防备着不给家里的顽劣小儿当成糕点吃了。” 来来往往有各色的人。各人各相,有觉得合心意的那自然也有进行的不那么顺畅的买卖。 “拢共就这么一点儿东西,放个屁都比这个重,八文钱一盒?”灰衣男子一脸精明相,手捏着小瓷盒,嘴里嫌着,手上却不肯松。 “卖这个价格是因为物有所值。”林羡淡声解释,然后道,“您若是觉得不值当,可以不买。” 小胡子在一边也刻意打趣,“您一个屁还真挺重的。” 林靖则目光眈眈的看着他,谨防着他有冲撞的举动。 灰衣男子有些恼,一把将小瓷盒放回篮子里,扬声道,“哪里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待客的,”后顿了顿,斜眼施舍般的说,“这若是四文钱一盒,我就买一盒走。” 林靖捧着自己的书,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干干脆脆道,“不卖!” 林羡也知道这买卖没意思,于是在林靖身边坐下,与他看一本书,不再招呼那人。 “就你们这样的,卖到下月也卖不出去,又不入流的。”灰衣男子恼怒也没法子,切齿两句后拂袖而去。 林羡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低头复看起书来。 卖不出去?这个林羡是不担心的,但是入流不入流,这的确是一个要考量仔细的事情。 在街上做买卖本就风里来雨里去,且多风险又不稳定,赚的钱也有限。更何况这项买卖,林羡是有心做大成支撑家里的花销的。 她想到牛掌柜年前提过的事情,家里租出去的铺子不能卖,按照行情也该涨租金,林羡打算如果牛掌柜到时候还咬紧不松懈,那就再另作他法。即便不租给他,也不卖不降租金。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生意做不大,少两个月的租金,反正是自己家的铺子,这一点林羡不怕。 算算时间也就是这几天,牛掌柜该派人上门交租了。 自打梁旬和梁鸿义提过林靖,他心中也偶有想到,今天再见着林靖,便也就多看了几眼。从他一路拎着东西和林羡过来摆摊,到每来一个客人他便紧盯着,一副随时要出手的模样,以及这会儿,耐心非常的和林羡讲解昨天书院里先生上课的内容。 似乎是和旬儿同岁的,梁鸿义琢磨着,看上去比较同龄人瘦小了点,但好在手脚都长,能预见以后身形不会小。另外林靖的气息平稳,手脚灵活也都是好处。更难得的是小小一个也能沉得下心性,专注行事,一样样细说起来都是习武的好料子。 至于一个人能将四个孩子打趴,给书呆看了要说粗鲁不上台面,然而梁鸿义却合心意的很。 他的手不自觉的在刀柄上摩挲两下,若有所思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约莫到了晌午的功夫,东街角处转出一个妙龄小丫头。手里挎着个竹制小篮子,衣着朴素,一路低着头往前走,对路人间或投掷过来的目光似乎有些不自在,直到最后停在了林羡的摊子前头才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这个是那什么如玉膏吧?”她开口说话细声细气,等说完看向林羡才惊喜的抬高了一些声音说,“哎呀,阿羡,没想到原来是你。” 林羡也循声望去,有一会儿才从她的眉眼里依稀认出来,不太肯定的叫了一声,“阿茹姐姐?” 被她称作阿茹的小丫头点点头,笑道,“是我,”然后目光上上下下的在林羡的身上扫视一番,感叹,“几年不见,你都这么大了。” 阿茹小时候住在林家不远,比林羡大六岁,约莫林羡这么大的时候,父亲再娶,她便给后母以养不起做借口拿去买了。好在人牙子还念着这是镇上长大的孩子,没将人卖远了,将阿茹送去镇上一个大户人家做活,如今过的还算不错。 “没想到是你,”阿茹平日里呆在府上多,不愿意多往曾经的家里那边去,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听说过那边的消息。 然而这会儿也不用开口问,只看看林羡的模样就知道她过的并不好。 “我们府上一个小丫头买了你这儿的如玉膏回去用,说很好用的,我就来买试试,顺便帮另外几个今天没假的带几盒回去。”阿茹说明道。 林羡低垂着眼帘,脸上带着笑,照着阿茹说的数量帮她装进竹篮里。她与阿茹不生不熟,算没什么攀扯的识罢了。 阿茹目光挪到林靖身上,想了想,没从记忆里找出林家还有林靖这样一个人,忍不住问起来,“这个是?” “这个是我弟弟,”林羡道,后轻轻扶着林靖的肩膀让他叫人,“阿靖,叫姐姐。” 林靖拿着书本,虽然不是很热络,但还算乖巧,顺着林羡的话叫了声姐姐,后又低下头去读起书来。 阿茹见他粉雕玉琢,心里挺喜欢,目光往下一看,两姐弟坐在小马扎上,林靖的鞋子边缘老旧有些发毛,家里光景的确不怎么好。 她犹豫一会儿,止住要走的脚步,绕到摊子后面低声和林羡说话。 “阿羡,本来这次我还要给家里夫人多带一盒回去,只后来说她用这里的不放心,这话兴许说的含糊了,我也难得出来,能见着你就想和你说一说,这东西还是放到铺子里卖的好,另外,”阿茹将声音压得更低,“你这个脂膏滋润是好,但是其他用处不大,若是能做出将黑皮变白的,那实在是不知道多好呢。” 林羡一愣,“恩?” 阿茹有心提点林羡,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便也将心一横,把后头的话顺着说了出来,“你如果能有那样的脂膏,我们府上是要的,多花点钱也好。” 再里头的就不好明说了。 林羡将这段话捋直了,心中一动,不好立刻应下,又不想否了,于是挑了含糊点的说辞,“那我要试试才知道。” 白肤的方子书上不少,但是真的有用没用,这个林羡无法确定。另外,想要美白肤色,这与简单的润肤不同,是个长久才能见效且看不同人不同体质的事情。 如若草草答应了,后面做不出来做不好,反而麻烦。最要紧的一点是,她还不知道阿茹说话有什么分量,这话当真不当真。 “那我先走了。”阿茹自觉的言尽于此,挎着小篮子退到路上,照来时那样离开了。 正经做起脂膏生意,总不能只指着一个撑门面,林羡自己打算着也是要马上做出新的来试过,以备着好用拿出来卖的。这会儿阿茹的话将她的心思引了出来,她就更将此事提上日程,放在心尖上了。 而边上的林靖坐在小马扎上,间或不经意的看梁鸿义一眼,他虽然已经掩饰的很好,但梁鸿义感觉敏锐,哪里会一点儿没察觉,只是表面作不知罢了。 林靖看他一站一下午,任凭身边段姓捕快来回挪步,间或坐下歇息,梁鸿义愣是能笔直站着一动不动,半点儿不见疲惫稳如泰山。这都是武功扎实的结果,普通人哪里能。 除了这个,现在还不好立刻急匆匆,不然反而坏事。林靖嘱咐自己沉住气。 一直到了太阳要落,两人才收了摊子回家。 这天一趟摊出下来,桃仁油意外都卖了,如玉膏却还剩下两盒。不过两盒倒不至于发愁,林羡自己和林靖也好用的。 后面还有铺子里的租金要给,林羡觉得倒不如空下一次出摊的时候,也好缓一缓,让前几批卖出去的用完了,后头再上也好。 另外,这段时间她恰能琢磨琢磨其他方子,再也可以去烧一批新的瓷盒来装,总不会闲着就是了。 夜里她坐在油灯下铺被子,正打算睡觉。林靖从外头进来,站在门边问她,“阿羡,白天还剩下两盒如玉膏,我能不能拿一盒走?” 林羡以为他自己要用,也没问其他的,只背对着林靖随口道,“那你拿去吧,还放在厨房的篮子里。” “恩。”林靖应了一声,跑去厨房拿了,后便一溜烟回了自己房里,没再到林羡这边。 林羡因此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多多少少都要缠着她一起看一会儿书,说一说志怪故事,今天怎么都得这么干脆? 她想起白天一直照顾生意,没怎么和林靖说话,以为他是在意这个。这个不算林羡多想,大概是从小被拐又在人牙子手里颠簸辗转,林靖的心里很不安稳。 平常两个人在家时,小黄和鸡崽子一直是林靖喂的,不为了别的,为的就是不喜欢林羡对它们好。偶尔也还半真半假抱着林羡的手说一句,“阿羡只许对我好。”这样的话。 林羡脚步迈出去,正要往林靖房间那边走,却见他屋里的等熄了,想想只能退回去,自己也先睡了。 第二天早上倒是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照常还是自己吃了早饭将家里的碗筷洗了,林羡要喂狗,林靖也还上来将她手里的碗拿去,自己喂了小黄后还嘱咐林羡,“小黄素来会装乖,你不要太惯着它,让它跳到你怀里这样的事情是不能做的。” 后带着书袋和来喊他上学的青哥儿江哥儿一块儿走了。 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头的,林羡有书要看,没一会儿将这个抛到了脑后。 上了半天课,林靖去找了梁旬,将自己带来的脂膏递给了他,“喏,这个给你娘用。” 梁旬有些奇怪,又觉得不好,于是不愿意接,只问林靖,“这个是什么,我不好随便要的。” “是家里自己做的,卖剩下了,如果不用一个月也没有用了,家里下次出摊要大半个月后,放到那个时候就不好卖了,”林靖强塞给梁旬,面色有些发红,看着有些羞。 梁旬渐渐回过味来,脸色有些不好看,“靖哥儿,你……” 从前那些人来讨好,不也是这样?他本来以为林靖不是这样拐弯抹角的人,现在大失所望。 “我想向你爹拜师。”林靖低下头,脸上忽然有些沮丧。 梁旬刚要出口的话给他堵在了嗓子眼儿,“拜师?”他很惊讶,从前用什么理由来接近他的都有,背后的目的自然也都在他爹,然而林靖这样的也真还是头一个,半点儿不兜圈子。 这下再看林靖涨红的脸颊与紧紧低着的头颅,霎时就成了惭愧与让人心软。 梁旬虽然与林靖同岁,但因为书读的多,也就用类似兄长的身份对待他,林靖这会儿显得笨拙的讨好让他厌恶不起来,反而叹了一口气,“这个我也不能帮你答应啊。” 林靖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水光,抿了抿嘴角往后退了一步,“那,那好吧。” 梁旬一下就说不出其他话了,想了想说,“那,不如你自己和我爹说说?今天下学你到我家里去,刚好我将你前些天说想看的书借给你。” 林靖面上闪过喜色,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将手上的瓷盒一把放到梁旬面前的桌子上,“先谢过子圭。” 说完转身跑了。 梁旬无奈,看了桌上的小瓷盒一会儿,抬手将东西收了起来。 林靖回到自己的书堂里,青哥儿与江哥儿正玩耍,抬头见他面带喜色的走过来,好奇问道,“靖哥儿,你高兴什么?” 林靖拿过一旁的书本,不冷不热的看青哥儿一眼,绕过他的话,只道,“早上先生要你背的书背好了没有?” 脸上哪里看得出前一刻才在梁旬那边作过可怜小孩儿样?   ☆、第三十四章 梁冯氏坐在屋里防线,抬头看看天色估摸着梁鸿义该陪着梁旬回来了,于是起身出去,正好家里的使唤丫头要去厨房做饭,一见她,道,“娘子,昨天他们送来的鱼一会儿宰了吃吧?我怕放在水里养着会越养越瘦。” 使唤丫头买了有几年,随口取名做阿喜,一直叫到现在。 梁冯氏性格温和,闻言点头道,“你自安排了就是,一会儿,”她正要说一会儿梁旬回来告诉她一声,就听大门处传来了动静。 “定是阿旬了,”她笑道,往前两步又站住。 阿喜不用她开口便自己快不跑去,满脸笑容的开起门来。果然是梁旬站在外头,但稍与往日不同,他今天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哎呀,这位小郎君是……”阿喜退到一边让出路来,脸上闪着好奇之色。 梁旬先一步往里走,然后回头招呼林靖,“靖哥儿,你进来吧。” 梁冯氏也闻声探头看来,不等她开口,梁旬便抬高声音对里头道,“娘,今天书院里有个同学过来借书。” 林靖跟着梁旬过去,拐进去在梁冯氏面前露了脸。 他带些稚气,仰头看着梁冯氏,一副并不怯生的模样,朗声叫人,“婶子好。” 他雕琢的如同个小玉人,又像是瓷捏的,多看一眼就讨人喜欢一分,更不说站在梁旬身边还带着一股子沉稳气,就更难让人不爱了。 梁冯氏欢欢喜喜的走过去,亲和的低下头与林靖说话,“阿旬说了靖哥儿你好几天,今天总算见着了。” “靖哥儿是来借书的,”梁旬抿抿唇,觉得不好对梁冯氏隐瞒,另则说若是现在和梁冯氏说了,到时候开口提起林靖习武的事情,她说不准还能再边上劝几句。 “他还想找父亲拜师学武。”梁旭补充道。 这一点梁冯氏没想到,是以愣了愣,后很快兜转回来,“这个我就不懂了,一会儿还是要你爹回来再知道的。” 梁旬想也知道约莫是这么个回答,并不奇怪。他低下头从自己的书袋里拿出林靖早前给他的小瓷盒,递给梁冯氏道,“娘,这个是靖哥儿带来给你的。” “是我姐姐亲手做的,用了都觉得好。” “是卖的很好的,”梁冯氏笑道,“隔壁有娘子买了用,说用完还要买下一回,现在给我捡了便宜了。” 梁冯氏的脾气很好,陪着两个孩子一路往书房去也就说了一路。她问什么林靖就答什么,连问到家世都寻寻常常的说了,没将前些年的苦难当作一回事。 林靖是因着心里已经冷成一块石头的缘故,梁冯氏却以为他还不懂自己命运多舛,反而更加心疼,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些书我自己平时也不怎么看的。”梁旬带着林靖站在书架前头,“从前看了两本,先生说这是没用的书,对考试无益,后来就一直放在这架子上,没再取下来过。” 梁旬从旁边拖了一个矮凳,蹬上去垫脚扶着书架取下其中的两本书来,“这套地理志有前后五本,你先将这两本拿回去看看,若是喜欢就再来借吧,反正我自己是不看的,” “我们家就我一个看书。”他又补充道。 林靖点点头,小心的将那两本书揣进自己的书袋里头。 阿喜拿出待客之道,从偏屋里拿出些糕点叠盘放着,走过来笑眯眯的放到林靖面前的桌子上,“小郎君吃糕点。” 梁冯氏心里存着心疼,也招呼的过分热络,“多吃两块儿,一会儿阿喜,你将这盘子里的糕点装起来,让靖哥儿带回去。” 这话没什么坏心,只听了多半让人觉得不好受。 林靖没有半点儿不好受的,他真正难听的话都听了不老少,还会觉得这个刺耳?更何况一眼就看出梁冯氏没坏心的。 梁旬敏感些,当下无言的扯了扯梁冯氏的衣袖,对她皱了皱眉毛。梁冯氏回神,连忙低头去看林靖,却见他手上不去拿糕点,连着头颅都微微往下低了两寸,看着有些失落。 梁冯氏张了张嘴,想开口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只好暂时按捺下去,转头同阿喜道,“你先做饭去,一会儿义郎也要回来了。”她又对梁旬道,“你先陪着靖哥儿在屋里看书吧。” 说完不疾不徐的出了书房。 等梁鸿义回来,天色微暗,林靖正与梁旬凑在一起读一本书,梁旬缓声读着,防止林靖有什么看不懂的字眼。 瞧见林靖在自己家里,梁鸿义自然意外,他站在书房外面叫了一声,“阿旬?” 梁旬和林靖一块儿闻声回头,一前一后的站了起来,“爹。” “梁大人。”林靖的面色很谨慎。 梁鸿义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当是没看见林靖一般,只转头往主屋那边去,还高声询问厨房里的阿喜,“阿喜,晚饭做好了没有?” 梁旬面上有些失落,转头想要安慰林靖,林靖却没泄气,自己快步过去冲到梁鸿义的面前拦住他的去路,扑腾一跪道,“请梁大人收我为徒。” 梁鸿义心里隐约有些猜测,而当林靖真说出来的时候,也还难免有些意外。 “收你为徒做什么?”梁鸿义作出冷淡的神色,居高临下的看着林靖。 林靖跪的结实,开口也十分肯定,“请您收我为徒教我武学,”他说着弯腰深深的拜了一拜,脑门在地上一磕,响的梁旬吓了一跳。 他有些担忧的站在后头看着,不知道自己父亲是什么意思。 “要是随便来个人就能拜我做师傅,我现在徒子徒孙都得满大街了,”梁鸿义道,他抬手指了指院子里的一块儿空地,“你去站在那儿给我扎个马步。” 话没回绝,且还留了余地,林靖闻言心里一宽,什么也不问的径直过去梁鸿义手指的地方稳稳的扎了个马步。 梁鸿义慢步踱过去,抬手在林靖身上指点了两下,将他的身姿摆的更加正,后便闻着厨房传出来的饭菜香味,看也不看林靖一眼,回屋里去了。 主屋里的大门敞开,坐在里头吃饭的人一眼就能看见院子里的动静。 梁鸿义坐在主位上,间或抬眼瞧林靖一眼,耳边梁旬与梁冯氏的劝解也不听,只一路慢慢悠悠的喝了酒吃了饭,末了总共过去两刻钟左右的功夫。 林靖的脑门上已经满是汗珠子,双手双脚也发颤的快要站不住,然而他脸色依旧坚定,明摆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梁鸿义心里头的最后一点儿疑虑也跟着放了下来,他面色舒缓,步履松快的走到林靖面前,抬脚毫无预警的踢了林靖一脚。 林靖虽然脚步虚浮了点,但还是立刻往边上一躲,踉跄着闪到了一边勉强站稳了。 “不错。”梁鸿义这才开口说了两个字,然后又对林靖道,“明天早上卯时到这儿。” 没有明着说要不要将这个徒弟收了,但是意思已经显眼的摆在了这儿。 林靖立刻跪在地上,郑重的行了个礼,开口高声道,“谢过师傅!” 梁鸿义不明说,他就明认。果然梁鸿义也没有否了这句,只转身回屋,留下一句,“明天早上别来迟了。” 家里那边,青哥儿与江哥儿今天回家时虽然去和林羡说过林靖去了梁旬家里,让她不用等,可到了天黑还没见人回来总是有些着急的。 她来回在院子里踱步了两圈,终究焦急难忍,打算出门去梁家看一看,外头就传来敲门声。 “阿羡,我回来了。”是林靖的声音。 林羡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快步过去将门闩抽了,一见林靖还不等放他进来就上上下下的看,看他还是出去时那个样子,高高悬着的心才松了松,问他,“今天去梁捕快家里做什么,怎么弄得这么迟?” 林靖面上高兴的掩饰不住,他回头将门关了,转身没什么顾忌的一把抱住林羡,“梁捕快答应收我做徒弟,教我武功了。” 林羡给他的力道撞得往后退了一步,听见林靖的话却又愣住,“收你为徒?” 她睁大眼睛,“这个是怎么个说法呀?” 林靖现在虽然已经相较于来时长大一些,但是林羡这里还是将他看做个孩子,这会儿虚虚的抱着他也没觉得有很大的不妥,认真的看着林靖,要等他解释。 林靖自然跳过自己连用了好些天的小手段,只说成是认真读书后认识了梁旬,梁旬又同梁鸿义提过他,他今天再去拜师就被顺理成章的被收了。 面上看来也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倒也不完全算作骗人。 无论如何对这小家来说,这是个好事。   ☆、第三十五章 天色还是深沉的黑,月亮斜挂在天边隐隐现现的穿行在云层之中。 林家小院里偏房的们吱呀一声轻轻打开,林靖穿着整齐的走出来,悄声进了厨房里。 一支蜡烛被点亮放在灶台边上,厨房里小片地方照耀出橘色的暖光来。 林靖返身到外面打水洗漱,后擦了擦脸呼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面上露出点笑意来。 他回到厨房,将自己的衣袖挽起,进酸菜坛子里捞出几个脆不楞登的小萝卜来。过年前腌起来的,此时已经酸香入味。 小萝卜给井水简单的冲洗一遍,再由菜刀切成薄片,乖乖巧巧的躺在砧板上。 林靖生了火,在锅里放上一点猪油,等那白色的脂膏全都融化开了,他才刺啦一声将小萝卜倒进去。 炒好萝卜,他再洗锅,放进点米和水,复而将火生大,没一会儿就听那锅里的水渐渐开了冒泡。 林靖坐在灶膛后面,火苗印照着他的脸庞,橘红通通,相较于前月似乎又长了点肉。他想起昨天晚上林羡笑眯眯捏他脸颊,说软乎乎的事情了。 他的嘴角噙起一抹笑意,随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的确比从前胖了一点,个子也明显的在年后抽条般的长了起来。 长得快是好事,他恨不得自己能眨眼长成个大人,将这个小家照顾好,让林羡毫无忧虑。 不用像现在这样顾忌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才是最好的。 林靖自己草草的吃了早饭,又将鸡食洒在地上,把小黄也放了出来。后自己带上书袋出了门。 外头这个时间只有少少的几个人,拐到主街上倒是有早市的小贩已经准备起来。 林靖步履轻快的走到梁家门前,抬手正要敲门,门从里头给人拉了开来。 是昨天他就见过的丫头阿喜。 阿喜见了林靖,压低声音笑道,“靖郎来的巧。”她说着往后退了一步,侧身让林靖进去。 主屋里亮着光,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阿喜自顾自去了厨房,林靖便在院子里站着等。好在没一会儿的功夫,梁鸿义就出来了。他一转头看见林靖,面色寻常没什么变化。 “师傅。”林靖上前一步,将身上的书袋解下来放到一边的小石台上。 “想去将腿上的筋压开了。”梁鸿义多的话一句不说,上来就是指点,正经话正说到一半,忽地伸手在林靖的脑袋上猛揉了两下。 林靖不免有些懵,目带疑惑的看向梁鸿义。 若不是现在已经拜了师,他兴许当场发作。 “还不是给我摸了脑袋?”梁鸿义咧嘴一笑,“头一回在衙门里见着,倒是装模作样揣着脾气。” 他一说明,林靖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了。 头一回去衙门上户籍时见到梁鸿义,他伸手要摸他脑门给他躲了,没成想这会儿要讨回来。 林靖的面色一沉,将这气吃进肚子里,暂且不与梁鸿义计较。 等他出师那就要另说了。 压腿听着轻巧,但实际上可并不简单。梁鸿义下手黑,亲自双手压住林靖的后背,将他往下按。 虽然现在骨头还没长硬,但这么按不疼是骗人的。梁鸿义琢磨着中间总是要喊一声疼,可林靖愣是咬着牙将两条腿都压出来了! 一早上的功夫正侧都压过,等梁旬要出门上学的时候,林靖双腿已经止不住的打颤起来。 梁鸿义站在门口,“今天你和靖哥儿去上学吧,我就不送你了。” 梁旬点头,转头看向林靖,关切道,“靖哥儿,我扶你吧?” 一早上的功夫,腿跟废了似的。 林靖摇头,“不用,我能走。”说着慢慢迈开脚步,忍着酸痛出门去了。 梁鸿义在后头看着,眸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林羡起来的时候,林靖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她进厨房,一眼就看见灶台上放着一盘子腌萝卜片,一盘子里放着个鸡蛋。 锅里的白粥还温热,灶膛下面的瓦罐焖在炭火中,井井有条。 她昨天睡前想过,林靖虽然顺利拜了师傅,礼节却没有做好。拜师是很郑重的一件事情,靖哥儿可能不懂,她却不好这样装作不知道。 林羡吃了早饭,自己带上点钱出了门,不仅要买拜师礼用的东西,她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办。 牛掌柜的铺子这两天就要交租,她不好闷头什么都不知道,随意让人哄了去。 阳光朗朗照着清溪镇,天空中碧蓝带着朵朵云层。林羡先寻路到了市侩那里。 “要租铺子?”市侩听了她的话,面上有些吃惊,他是知道林羡家里有一间位置顶好的铺子的,“我听人说林小娘子也开始做生意,原来竟是真的?” “恩,”林羡点头,她面上带笑,“我听牛掌柜说现在租金往下掉了,想想正好来租一个小的用。” 市侩听见这话面色微妙,租金哪里降了?林家那个位置的铺子如今早就到了二两都嫌少的价格。 不等他说话,林羡继续道,脸上一派天真样,“位置么也不用很讲究的,就在我家原本那个铺子边上不远,我看有一处是空着的?大小合适,想来一个月八百文差不多了吧?” 市侩原不想戳穿牛掌柜的话,一听林羡这么讲才忍不住了,“林小娘子,这租金哪儿有这么低的?你说的那个铺子一个月要一两半呢,你家的铺子都要二两银子一个月了,一两银子都是早五年的价钱了,急着租铺子还不如先回去和牛掌柜那里把新租金算出来。” 话说到这里,回头细想起来,连市侩这类黑心的都觉得牛掌柜未免狠心了。 林羡面上露出一抹失落,却也不生气,反而谢过那市侩转身走了。 如今她知道家里该收多少租金,也知道怎么和牛掌柜开口了。 ** “从下个月起,租金涨到二两银子一月了,请回去和牛掌柜说一声。” 牛掌柜派来交租金的小伙计听了林羡的话吓了一跳,“怎么涨了这么多?” “市价如此,大家都是这么涨的,我总不能还依照早五年的价格收租呀。”林羡面色温和,说出的话却没有回还的余地,“若是牛掌柜觉得贵了,换家租也无碍的。” 小伙计没别的法子,自己也不敢做主,只好快步折返回去告诉牛掌柜这消息。 牛掌柜听了后,额头上的青筋都跟着爆了出来,气的直拍桌子,“二两银子一个月,她怎么不去抢钱算了?” 小伙计面上不显,心里暗自嘀咕:这周围哪里还有一两银子租的来铺子呢。 “林小娘子说,您若是不租也就不租的。” 这话捏住了牛掌柜的软肋,他咬牙想了想,无奈道,“罢了!我去和她说说。” 牛掌柜心里急的等不住,后脚就去了林家,正巧赶上书院下学,林靖回家吃饭。 林羡将人请进院子里,仰头与他说话,“牛掌柜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一下子涨到二两银子未免太多,”牛掌柜吊着脸色,“小娘子这事情做的太不地道。” “牛掌柜,铺子租给你已经有些年数了,起初我不知道租金涨了,今天去问过才知道去年入夏的时候就差不多涨到了这个价格,没有早些告诉你是我的不对,但这租金也不好和市价相差太多不是?”林羡道,“现在家里只这一个来钱的地方,用钱的又有很多。” 她的话说的明明白白,又稍稍挽了牛掌柜的面子,没有将他想占便宜的心思揭露出来。 牛掌柜也就不太好强硬的逼迫,只好稍稍退一步道,半也还带着若有似无的吓唬,“这铺子我现在还是要租的,但租到什么时候却不知道了,小娘子若是要将租金涨到二两,那这租期也换过才是。” 林羡道,“你说。” “那这租期改为一个月一租,一个月一交,我可随时抽身。”牛掌柜说完,面上露出点得色。 你不是指着这铺子吃饭么?那如今我改个法子让你随时要担心自家饭碗不稳,且看看到底是谁怕些。 牛掌柜心里想着,如果林羡一会儿开口服软退一步,他一两五也是能应下来长租的。 却不想林羡毫不犹豫的顺着他的话开口道,“那就听牛掌柜的,以后的租金一月一收。” 这铺子林羡打算脂膏生意有把握以后就拿回来自己用的,牛掌柜自己误打误撞赶了巧。   ☆、第三十六章 牛掌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也没什么办法,只得扭头自己带着一肚子闷气走了。 后头小半个月里,林靖天天去梁家习武成了照常的规程,而林羡也从各类方子里挑出了一样可取的治面黑的方子。 去药房的次数多了,买的药材林林总总,连药房里的老大夫都琢磨不出这小娘子买这些药回去是做什么用处。 沉香牛黄等各三铢,丁香等一铢,雌黄等五铢,分量三铢的先捣成末,后再将其余加入研磨,最后加入白蜜调和,最后入白瓷瓶中即可取用。 林羡自己先减少分量做出了一些,在脸上试过两天,未发病症,但也没有见白多少。 她本身就肤白,看不出什么不奇怪。林羡想想,剩下还有满一瓷盒,约莫能用上二十天,不管有用没用,先送去阿茹哪里好了。 钱不钱的事情另外说。若是好用,对方断然不是会吝惜钱财的人家。 正好郑云鹏的娘在那家里做散工,偶尔招待宾客人手不够用的时候要过去一趟,林羡托了她将东西带给阿茹。 而林靖那边,这么些天过去了,他全身早就给压的如同没了骨头,除了早上刚过去还要抻一抻筋脉,剩下的多半用来其他肩腰的动作。 他从前自己懵懵懂懂的这里捡一点,哪里拿一块,都是零碎且毫无章法的练习。本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给梁鸿义指导以后,才觉得满身筋络如同给人打通了一般,打拳踢腿都有用不完的力气。 练武最好的年纪要从三四岁开始,那个时候通身都软,压起来很容易。然而即便那个年纪的孩子在许多时候都忍不住痛的哇哇大叫,林靖这样骨头已经开始往硬了长的孩子竟反而一声不吭的练了下来。 梁鸿义满意之余,越发觉得这徒弟收对了。 家里的铺子收租金多了,手上脂膏买卖也就稍轻松了些,起码不用林羡时时琢磨着怎么多卖些,怎么多赚些。 她到现在为止在书上看了很多方子,但是要说真的懂了多少,林羡自己也知道她只不过是学了皮毛,半点儿不会变通的。 药理,药性,什么相生相克,什么相辅相成,哪些东西组合在一起会将效用提升,反之或者会将效用降低。 想要将这些学好了,她必须要从最基本的一撇一划学起。林羡这才知道《馥郁》旁边的那些医书多重要。 如同林父当年抱着林羡时说过的,她的祖父虽然不是出名的大夫,但是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都是他亲手抓药,十有九是药到病除的。 假使林羡想要和她祖父一样在脂膏上做出大文章,成了大生意,那起码也要有他祖父的本事。 好在林靖每天回家和她一起读书,虽然才一个月,但是从字词上的精进还是有一些的。加之林羡自己看医书,从前遇上不懂的也只能自己默默皱眉没什么办法。现在林靖读书,又很讨先生喜欢,偶尔拿着林羡医书上遇见的问题去问,先生都是会解答的。 一来二去,解了林羡从前积攒下来的不少疑惑。 等到二十以后出摊一回,大约是从前买过的人此时都用的差不多了,一次三十盒也卖的顺顺当当。 只不过这一次来买的人在摊子上没见着什么新鲜的,有些抱怨的意思,“林小娘子,你这东西挺好用,怎么不做点新的出来?总是这么一个用久了,也生厌了。” 这话不是一个人在说,但好在随着脂膏渐渐卖的多了,新顾客还是较之于以往多很多,暂时不用担心脂膏的销路会断了。 “由简入难。”林羡只道,“后面合适了就会有的。” 她心里本来就也有着急的情绪,给这么催了两回,更闲不住了。 牛掌柜那边定下的租金算作一月一结,一次二两银子,足够她和林靖生活顺心。 再者说,一月三次出摊对林靖的学习打扰也不少。他从前在家里与她读书时候的那点超过同学的优势已经渐渐没了,少了一天的学习,后面就要加倍努力,时间久了影响就更大了。 因此,一番权衡下来,林羡倒是觉得不如在家里歇两个月再说。她自己也好多看些书,懂些内里。 却不想也不全由着她,时间转到三月里,春耕正忙活的时候,阿茹那边来了消息。 阿茹自从给她后母卖身为奴后,这边的弄堂里就一次也没有来过了。 这天林羡正自己在院子里磨药粉,转过几道还觉得没有书里描述的细致,正皱眉烦恼着,门给人敲响了。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阿茹会过来的。不过思绪转瞬一过,会让阿茹亲自过来这里的,总不是什么随口带过的小事了。加之阿茹脸上带笑带喜,林羡也就知道了大概是为什么而来。 她心里松一口气之余,也洋溢出一股子高兴来。 多一样脂膏有用,她手里就多一样来钱的东西,哪儿能不喜悦呢。 阿茹拉住林羡的手,也不等她请就跨步进门,“哎,真好,”她说着,正要往前再走,裙摆却给东西咬住了。 阿茹低下头去一看,吓了一跳:不知哪里跑出来的一只黄狗,此时正对她露出锋利的牙齿,半是试探般的对她闻来闻去。 “小黄,”林羡将阿茹拉到自己身后,抬手一指,到了院子一角小黄睡觉的狗窝里,“回去。” 小黄听见她说话,亲热的呜咽两声,状似撒娇,后便高高兴兴的转头,果然顺着林羡的指示去了狗窝那边。 阿茹拍着胸口心有余悸,不过也对小黄的听话感觉新奇,“这狗真听话呀。” “不知阿茹姐姐过来找我什么事情?”林羡开口,唤回了阿茹的注意力。 阿茹这才转头过来,余光扫过林羡一院子药材的摆设,笑眯眯的对她道,“你托郑家娘子送过来的那个脂膏,可真是奇了!”   ☆、第三十七章   阿茹服侍的人家姓全,全家人是清溪镇上本地大户,早些年地主起家,如今四世同堂住在镇上。平日里为人和善不欺,虽没有观音菩萨的美名,但别的也没什么给人好说长短的地方。   不过若要真计较起来,却也还有一点地方,外人不说,全家人自己很有些在意的。就是他家里的大媳妇面黑。大媳妇家里身世清白,往上数三代那是连状元都出过的,做事妥帖,每样都好,但就是面黑这一点,全家人觉得有些不好看,他家大媳妇也觉得自己总短了点什么,平时郁郁不乐,连门都出的少。   本来林羡这边托着郑家娘子送过去的脂膏,辗转到了全家大媳妇手里的时候,她也并不很看重。毕竟面黑这么些年,且这还是家传的面黑,这么些年几乎试过近百种旁门左道的偏方,鸟屎鸭屎都忍着臭往自己的脸上抹过,怎么都不见好。隐约心底里其实已经将这事情看作不可能的,逐渐放弃了期盼。   初见那脂膏,模样平平,味道倒是香喷喷,和她往前用过的那些截然不同。这样的东西能有用?全家媳妇并不太信。但是到都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臭的都往脸上招呼过了,还怕这些香的不成?   于是试探着往脸上抹了,一日下来,别的功效没见着,脸上的皮肉倒是的确似乎细嫩了些。全家媳妇儿后面跟着用了十余天,再去婆婆那边请安问早的时候,老太太终于忍不住支支吾吾的问了,“老大媳妇啊,你这脸是不是比从前白了点?”   全家媳妇摸着脸,其实她自己隐隐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可是就怕是像从前那样的自己觉着罢了。于是压抑着一直不敢讲,彼时给自己婆婆点破,立刻笑意盈盈的点头,“我这两天照镜子的时候,也觉得白了点,前面几天只发觉皮肉似乎细嫩了不少,这两天起,似乎渐渐的真的白了些。”   老太太眯着眼睛,用昏花的视线看了好一会儿,笃定的点头道,“是了,白了的,这回是真的。”   这话听的全家媳妇脸红。从前她自己鼓捣不少次,说着白了白了其实没什么真的效用,反而让家里的几个妯娌看了不少热闹。   可这回是得到了家里老太太的话了,她心里底气大增,回去路上都走路带风。   只不过第二日就高兴不起来了。   早起照例要摸脂膏的时候,小丫头将那小瓷盒拿过来,给全家媳妇瞥见一眼,立刻大惊失色,“怎么就这么点了,这还不明天就没得用了?”   小丫头也不知道怎么办,“这个,这个一会儿我要去问问阿茹姐姐了,是她弄来的。”   全家大媳妇这才想到这脂膏的来路,于是也不管其他,之将阿茹叫到面前,嘱咐她快些再拿些东西过来。   阿茹也聪明,当下露出犯难的脸色,“不满娘子说,这脂膏是我从前认识的一个小娘子做的,听说做出一点就费不老少钱,上回就是因为家里只剩下这么一点药材,才只做了这一些……”   她的话说的隐晦,可里头是个什么意思明白的很。   全家大媳妇顺着她的话一想,倒也觉得是这个道理的。从前那些臭烘烘还没什么用的东西,还不是她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如今有了能用的,自然就更不能吝惜了。   她连忙差使着丫头从家里库房中拿出十两银子交给阿茹,“拿过去给那小娘子,五两做上回的工钱,剩下五两就让她去买药材,能做多少就是多少,别省着就是了。”   阿茹将这一番事情的前后和林羡说清楚,也就见林羡脸上慢慢的笑容更盛。   “好用就是最好的。”不仅仅是与全家搭上关系是好的,她算着更要紧的是以后自己出去做生意的时候也能又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至于银子,林羡始料未及全家大媳妇会这样大方。   她将那银子拿在手里,想了想,解解开包袱从中取出一两碎银子,递给阿茹,“这个给阿茹姐姐收着。”   阿茹似乎一惊,然后慢慢摇摇头,笑容并不深,“这个我怎么好要呢?”   “若是没有阿茹姐姐为我搭线,这十两银子我也赚不到的,这一点就算是劳苦的补贴,是你该得的。”   这话说完,阿茹便也收起了推脱的神色,自自然然的收了,后笑着嘱咐林羡一句,“阿羡后头稍稍经心些,便能无忧无愁了。”   阿茹说的话其实也没错,前提是林羡如果只想要在小镇上平顺生活下去的话。   林羡不置可否,只又谢过,客客气气的将阿茹给送了出去,然后自己一个人靠在门板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眼睛里闪现出笑意来。   天朗气清,入春以后好天气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春意播种,处处均是生机。   林靖下了早课,正要掉头回家去,半路上忽的给郑郁文给拦住了。   他还是纠结着林家“欠”他家的半吊钱,如今又觉得林羡开始做生意,家里总不会短着钱了吧?加之上回本来就有冲突,开口时也就不很客气。   “你姐姐如今经商了,虽然以后的地位低一些,但是总是不少钱的,你回去给她带一句话,若是不将钱还到我家里来,告到官府里我们家都是要去的。”   林靖本就是看到郑郁文就拳头痒痒的,他不说话都已经想一拳头挥过去,如今字字句句全说林羡,可比骂林靖还戳他心窝子。   他练了这一段时间的功,正想找个人练手,当下猛一伸手就将郑郁文瘦弱的肩膀按到了墙上。   郑郁文只觉得自己给一股大力道推到了墙上,双肩的酸痛还没有缓过来,那边林靖就冷测测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你要是嫌自己命大,只管来试试便是了。”   明明一个还不及自己肩头的小孩子罢了,郑郁文当下竟说不出话来,眼看着林靖走远了,这才气的指着他骂。   林靖不理会他,自己转身回家回家吃饭去了。   厨房里,林羡与他说起阿茹送钱过来的事情。   “九两银子已经很不得了了,”林羡站在灶台前面炒菜,嘴里絮絮的说着话,“从前只想着什么养的东西做出来会有人多买,却忘了这样的情形了。”   对于如玉膏那样滋润皮肤而已的脂膏,卖的不贵,会掏钱来买的人虽然多,但真的算算账,赚的却少。像是这个治面黑的脂膏,虽然药材繁复些,做法也周折许多,但是遇上全家大媳妇这样将面黑当作急症来治的,她们是不会在意银钱多少的。   《馥郁》上将这个方子唤作沉香膏,林羡也就不作他名,以此为准了。   林靖坐在灶膛下面,时而添柴,大部分时间里仰着头专注的看着林羡,耳朵里听着她温和的嗓音,方才遇见郑郁文而涌起的心里的躁动也跟着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想宰了郑郁文,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三十八章 既然全家大媳妇让阿茹送来了订金,林羡也就不好在家里闲着了。 她第二天一早起来略收拾一下,一个人出门买药。只不过没想到,药材买的并不顺利。 “你要的这些药材,有好几样都是难找的,我们药铺里头也是一个月才拿一次,上一回都已经给你买了回去,现在兴许是没有了,小娘子若是急用,有两个法子:一来,许多大户人家会有囤药材的习惯,兴许他们家里还有,二来么,若是小娘子不怕路途遥远,去山里人家问问,有人是专采药材为生,我们药铺里也都是他们照着时间送过来的。” 小伙计与她已经很熟悉,说话便也直来直往,将缘由告诉了林羡。 林羡听了,想了想又问,“那不知道如果去山里,来回要多少时间?” 《馥郁》一书中记载,林家的生意在其全盛时期甚至有自己专门的药园子,里头自家的小童打点,药材来源都是知根知底的。 她这边或迟或早,也不能总是在药房里买药。更何况,很多药材,清溪镇这样的小地方是没有的。至于大户人家,若是现在去全家说不定会有,但是又有将方子泄漏出去的风险。 “来回时间久些,牛车要四天呢,你要是急就用马车,马车来回快很多,若是赶路,一天半也就行了吧,”小伙计说道这里顿了顿,“只不过你一个小娘子,来回周折太不安全。” 林羡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那就将店里有的帮我包起来,其他的我自己回去想想办法。” 现在这个世道,虽然说已经比前朝少了很多纷乱,但是长远距离里依旧很容易出事情。山匪流寇,指不定就躲藏在那一个山头里,遇不上还好,若是遇上了,那多半是九死一生。 那些长期来往于城乡之间的,绝大多数是自己有门路,或者早早的花钱打点过,否则给人割了头,剁了手的那是每个月都有的事情。 林羡一路边想边往家里走,现在靖哥儿和她还太小太弱,许多事情难免施展不开。 只是要等下去,等到什么时候才算头呢? 更不说,她是女儿身,在很多人眼里随着年岁长大,只会变得越来越难光明在外走动。 还不等走到家门口,隔着一条巷子就传来小黄猛烈的叫个不停的生意。林羡心里一紧,忍不住小步的跑动起来,一气儿拐弯过去,远远看见萧祁文正牵着一匹大马悠悠闲闲的站在门口。 对门刘婆子正和他说话,“早上出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只不过我看她带的东西不过,应该也没一会儿了。” “靖哥儿啊?他平素乖的很呢!读书又好,周围都夸的。” 刘婆子眯着眼睛逆着太阳,絮絮的说个停不住。 萧祁文的打扮和上次回来时又大有不同,这回意气风发,连旁边站着的马都皮光水量,看着精神气足的很。 林羡眼睛一亮,开口叫了一声,“表哥!” 萧祁文闻声转头,见了林羡,脸上露出笑容来,“阿羡。” 林羡篮子里放着刚才顺路买回来的几个小菜,她走过去将菜放到地上,抬手摸了摸一旁的马,看着个宝贝似的看着它。 马甩了甩尾巴,对她的触碰并不在意。 “你胆子倒是大,”萧祁文说着指了指大门,“开门,我将马放进去。” 林羡一边开门一边与他搭话,“前头你说要回来,没说时间,我也不知道你今天回来,菜都没买呢。” 门上的锁轻轻的磕碰了两下,带出清脆两声,小黄的脑袋就跟着迫不急的钻了出来。 “几月不见,那狗崽子都这么大了?”萧祁文半点儿不将小黄的怒视与低吼放在眼里,自顾自的指使着马儿低了头,从门框里钻进了小院子里。 门对马来说小了点,但好在院子里头还算开阔。 马儿随主,懒散的打了个响鼻,也全不将小黄看在眼里。 小黄颇泄气,好在给林羡安抚似的摸了摸头,这才转去了另一边,哼哼呜咽着趴了下来。水黑黑的眼睛里漫着可怜气。 小鸡崽子们倒是不怕生,绕着四肢马蹄子乱跑,间或扑棱着翅膀跳起来。 萧祁文拍了拍衣袍上的落灰,开口道,“吃什么不打紧,反正我这次回来也是准备到兰城去一趟,中途经过罢了,今晚住一晚,明天早上就要走。” “那回来还过来吗?”林羡问。 “回来,也还是住一晚上,后面什么时候再回来,我再书信回来告诉你,”萧祁文停了停,又笑起来,“我听对门刘婆子说,你如今还做起了生意?” 林羡点头,又去厨房拿干草,“也不算什么生意,勉强还不能糊口呢。” 她折返回来时,萧祁文正蹲在地上捏着一只半大的小鸡,好奇的看来看去,嘴里自言自语似的道,“上回来还不见踪影,这回竟能吃肉了……” 林羡过去,将干草递给到马儿的面前。 马儿倒也不挑食,张嘴就嚼。 林羡于是就着开口喂马的动作与萧祁文说话,“表哥从兰城回来以后,还有没有空?” 萧祁文有马,赶巧了,萧祁文身手很好,这也赶巧了。如果萧祁文肯,一趟行程就能顺利很多。 “怎么了,”萧祁文转头看向林羡,脑中先想到的是林靖,“难不成是那小杂种出了什么事情?” 他与林靖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改变的,也可能永远这样了。 “阿靖现在很好的,”林羡为林靖辩解,“他读书用工,练武用工,在家里也很帮得上忙。” 萧祁文对此不置可否,只道,“他年级虽然小,但心里头执念已经很深,如果不是他愿意真心对你好,我断然也不会将他留在这里,你是个聪明孩子,万事都小心点就是了。” 他站起来随手拍了拍,“我从兰城回来以后还有几天的空档,你想去哪儿?” 林羡连忙道,“我想去山里收药,表哥若有空能带我去一趟,那就最好了。” 去过一趟以后也能稍微探一探路数,为以后做好准备。   ☆、第三十九章   “去山里收药?”萧祁文略有兴味的看着林羡,“路途迢迢,你倒是不怕累。”   倒是没有一句话就将事情否了。   然后得不到林羡再开口,就答应了下来,“那到时候我从兰城回来,再看来回时间的安排。”   “兰城那边,”林羡忍不住开口追问,她心里已经根据自己见过的种种现实而有一些猜测,虽然已经有了六七分的把握,但是还不能确定,需要一个知道内情的人给一个合适的答案。   “兰城那边近来不会有大变动,”萧祁文说话直爽,并不对林羡有什么隐瞒,“起码近一两年里不会有什么变动,但是上面的意思已经有了,那边的海运是要通的。”   这种几乎会震荡一方的话,萧祁文随口也就说了。林羡不由得怀疑起他的身份,目光狐疑的落在萧祁文的身上。   萧祁文本盯着吃干草的马,感受到林羡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忽的回头过来,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浑不在意的笑问她,“做什么这样盯着我?”   林羡挪开自己的目光,想了想开口道,“我看过书上记载,曾经的兰城非常繁茂,都是因为海运的缘故,如若以后开了海运,兰城不日就能重回昔日的盛景吧。”   “哪里只有这样呢,”萧祁文轻轻摇了摇头,“围绕着兰城周围的许多城镇都会受益,特别是清溪镇,去往兰城的官道就是从这儿过的,后头好事情还多着呢。”   “那是很好的,”林羡的眼睛亮起来,似乎有话要往下说,但还是只偏过头去迈开步子往厨房走,“我去准备午饭,一会儿阿靖也要回来吃饭的。”   “那小子……”萧祁文轻嗤一声。   他摆明了不喜欢林靖,林靖对他也只有不对付。   如果不是因为萧祁文因缘巧合让他遇见了林羡,并留在这了这里,林靖还恨不得找准时机将萧祁文也弄死呢。   一大一小再见面,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一会儿,后大的那个先开口。   “不过几个月不见,你倒是大变了模样。”   林靖冷测测的看着萧祁文,没说话。   萧祁文便跟着沉默下去,目光懒散散的从林靖的肩头落到他的脚上。他的裤腿扎在袜子里,是个很利落的打扮。   萧祁文趁着林靖不注意,忽然伸出一只脚,用了七分力道踢去。原本预计着是要横扫到林靖的腿骨上,不过还不等碰到林靖衣裤的边角,就给他往后一缩,顺势步履灵活的往旁边跳去,躲开了萧祁文早有预备的下一招。   “不错,武功倒是长进不小。”萧祁文收起手上的动作。   “总有一天会比你的好。”林靖道。等到时候,要怎么收拾萧祁文就由他定夺了。   萧祁文饶有兴味的看着林靖,“到时候你还能宰了我?”   他笑眯眯的凑近林靖,将手按在他的脑袋上,低声像是提醒,“我是阿羡唯一的表哥。”   是了,林靖的眸子里因此闪过一丝犹豫也迟疑,他拍开萧祁文的手,扭头看向厨房里正忙碌的身影,让阿羡难过得事情他不想做。   林靖自己也觉得震惊不解。   他在最苦最难的时候曾经对自己发过誓,就算拼去自己的性命也要从泥地里爬起来,那以后连皇帝老子都算是旁人,旁人的喜怒哀乐与他何干?   可现在林羡明显牵动了他的情绪,就连萧祁文也看的清清楚楚,并以之为林靖的软肋。   隔天萧祁文就启程去了兰城,林羡则特意请郑家娘子去全府带了话。   全家大媳妇本来就急冲冲的等着这脂膏过来,现在一听有耽搁,问郑家娘子是为了什么,郑家娘子也说不太清楚,便又差了阿茹亲自去林羡哪里问。   “娘子那边很急,说阿羡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和她说就是了,”/>   林羡摇头,将话说的很圆,“只是药材上短了几味,又不好直接用那劣等的来充数,”她顿了顿,问阿茹,“不知道娘子那边,这些天停了脂膏,脸色有没有变回去?”   阿茹笑道,“这个倒是没有的,的确白了,几天不用也还是那个样子,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娘子才急着让我来催促,也是看准了你做出来的东西真心的有用呢。”   一听如此,林羡心里的一点隐忧也就放了下来,只告诉阿茹找好了药材就马上送过去。   下午不知怎么毫无预兆的下起雨来。   林羡再家里放心不下,等到时间差不多,自己撑了伞去书院接人。青哥儿与江哥儿家里长辈都做活抽不开身,林羡便帮着一一带了雨伞去。   刚好靖哥儿昨天晚上说先生说了书单让他们买,林羡就又多带了点钱在身上,准备一会儿陪着林靖一块儿到书店里看看。   到了书院门口恰好是下学的时间,只是这雨势磅礴又来的突然,大部分学生都没有带伞,有狼狈往雨里面冲的,不过许多人还是站在廊下等着自己家人来接。   林羡来的算是早的。   青哥儿与江哥儿还有几个低龄的孩童簇拥着林靖往外走,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说的什么,林靖只间或插一两句,旁边的那些孩子无一不是羡慕的神色。   “阿靖。”林羡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不高不低。   林靖马上闻声转头过来,一见到林羡,原本木然的脸上立刻闪出笑来,也不管下雨了,撒腿就往林羡这边跑。   好在两人没差几步路,林羡见状就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将伞罩在了林靖的头上。   林靖长高的很快,几乎和婴孩一样一天换一个模样,本来差不多林羡肩头那么高的,此刻已经只和她差了半个脑袋了。   “这两把伞是给青哥儿和江哥儿的,”林羡与林靖紧紧靠着肩膀,免得雨丝落到两人的肩头,她上前将雨伞递给另外两个孩子。   边上家里人还没有来的孩子,都目光艳羡的看着林靖。   又因为林靖在书院的孩子中间很有声望,其他人见了林羡也不敢怠慢,一个个客客气气规规矩矩的照着礼数给了尊称,而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默契,一个个又都低下头去不敢多看林羡半眼。   江哥儿与青哥儿两人伞大,顺路便还捎带了另外两个家里住的近的孩子。   “你昨天说有书要买,现在刚好,咱们去书店里看看。”   “不用的,”林靖摇头,“青哥儿昨天已经买了,我和他说好借来让我抄一本。”   一套书买下来要一两银子,林靖怎么算都舍不得。更何况家里的钱现在都是林羡一点点挣回来的,他还只会花钱而已。   “抄一本书多费心力,”林羡却不赞同,“且现在家里也不是拿不出来,在这些地方不用这般轻省。”   林靖在别人面前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到了林羡这里却总是能给她三言两语说的动摇起来。林羡也不管他低着头没说话,只拉着他的手腕往前去了书店里。   伞上面滴滴答答的全是水珠子,便直接先留在了书店门口。   一说要买什么书,书店里的伙计立刻就拿了出来。   “赶巧了,最后一套,小娘子若是迟来一步就要再等半个月了。”   林羡点头干脆道,“帮我包起来。”   外头雨下得大,小伙计特意在书的外头包裹了两层油纸,风雨再大书也不怕淋湿。   包好以后径直递给了林靖。林靖抱着那沉甸甸的书,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他一手抱着书,一手拉着林羡的手不肯松了。   林羡低头笑看他一眼,由得他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正要往书店外面走。正要拿伞,却半路伸出一只手来,“郑兄,这儿还有一把伞呢,不如你拿去用就是了。”   那伞的一边已经被那人拿在了手里,眼看着就要整个拿过去。   林靖出手如电,飞快的用两指在那人的手腕上打了一下,不知道中了哪一寸麻筋,那人只觉得自己的手上霎时脱力,原本已经捏在手里的伞又给个小孩抢了回去,稳稳的握在了手里。   林靖拿着伞,目光不善的回头看,郑郁文果然赫然在列,刚才的那声郑兄是叫他的。   他紧紧的盯了郑郁文一会儿,直让对方后背生寒,这才收回目光,将视线落在了出手抢伞的人身上。   那人打扮的富丽,衣料穿着都很上乘,不知是哪一家的郎君。   “你竟敢打我?”众目睽睽之下给一个小孩儿将伞夺了去,他难免恼怒,上来就要与林靖动手。   林靖哪里会怕他,回身一脚踢在对方的腿骨上,一阵钻心的痛,差点儿让人就地跪下去。   郑郁文见状脸色也白了,匆匆忙忙的上前道,“林小娘子,你可知道这是全家的郎君,你还敢纵着你弟弟行凶吗?”   林羡本来也皱着眉头在打量全家的小郎君,琢磨着他是哪一家人以便衡量轻重。郑郁文的话一出来,她反而一下释怀了。   全家的?那正好了。   “他夺伞在先,还想对阿靖动手,两桩都是他错在先,全家人如何,全家人就能在镇上随心所欲了?”林羡看都懒得看郑郁文一眼,只讲目光放在全家郎君身上,“若是这个道理,我是想去问问全家大娘子,全家是不是认这个道理。”   全家人口简单,年纪这么大的郎君只一个,全家大娘子生的。   全睿听见自己娘被林羡提起,一时有些气短。他娘对他的管教一向很严格,规矩上的事情是没有别的话好说的。   他一开始也不过是想要将那伞拿过来塞到郑郁文的手里,再看看他和林家娘子的热闹罢了。如果说针对谁,其实也是奔着郑郁文去的。   只是这会儿如若服软未免太过跌面。   全睿咬牙指着林靖道,“明天起你就不用来上学了!我让书院开了你。”   林羡不慌不忙的拉着林靖,面上半点不怵,道,“随郎君高兴,我们先告辞。”   活脱脱就是半点儿没有将全睿的威胁看在眼里。   等到第二天,林靖也就不去上学了,去梁家练了功以后,和梁鸿义说,“师傅,我今天不去上学,您陪着子圭去书院吧。”   梁鸿义正坐在石头上吃早饭,见林靖一套拳打下来行云流水,正觉满意,听到这一句愣了愣,问,“怎么不去上学了?”   “就今天不去,”林靖也是老神在在,只摇头也不说明白。   梁鸿义放下碗筷,“反正你不上学了,那帮我陪着阿旬去书院里也无碍。”   他现在将梁旬的交托给林靖是十个放心,一个多月下来已经清闲惯了,哪里愿意将这差事重新挑回自己肩上?   倒是梁冯氏从屋里走出来听见这话问了其中详细。   再等听完林靖的话,梁鸿义却是笑了,“挺有意思。”   梁冯氏拧着眉头,“那全家郎君未免太张狂了些。”   “这是丢了脸面要找回来,”梁鸿义摇头,咕嘟嘟的喝下了最后一口粥,“不过只怕这脸面最后不仅找不回来,反而要丢了去。”   的确是这样。   青哥儿与江哥儿早上一来书院就去见了先生,告诉他靖哥儿以后不来书院了。   书院的先生昨晚上就听了上头人嘱咐下来说全家人开口,要将林靖给开出书院。老先生当下就发了脾气,话说的颇不给脸,“那个全家的木鱼我是教过的,读书没有多少聪明气就罢了,现在还想作这样的怪?实在枉为读书人!”   林靖是他教了这么多年里数得出来让他喜欢看重的学生,因为一个纨绔开口就能将人给开了?   老先生左思右想,觉得恐怕是林家两个孤苦的姐弟惧怕全家的势力,于是当下课都先不上了,亲自要去林家将学生请回来。   ☆、第四十章 全睿昨日使了性子嘱咐人去书院打了招呼,后头人回来自然不会和他说老先生是怎么说他是个木鱼的。只说这事情摆平了。 谁也想不到不仅老先生那边不放过,就连林羡这边也和他的母亲有牵扯。丝丝缕缕牵扯出去,两人并不是他们以为的好欺负的孤苦姐弟。 书院里的孩子给老先生嘱咐了自己温书,人人心里一片雀跃。等老先生拐出书堂,里头就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有人问青哥儿林靖不来上学的内情,青哥儿则和江哥儿低语,“靖哥儿那边怎么办呀?” 他们两人也没有什么头绪,只觉得林靖不来上学是天大的事情。隐约又知道是和全家人有关。全家在别的地方兴许不怎么样,但是在清溪镇上跺一跺脚就震动全镇了。如果林家真的得罪了全家,可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结果。 另一头,林羡也没闲着,她一早就找了郑家娘子,请她去帮着到全家说一声。 还将全家大娘子带过来的十两银子,自己添上了给阿茹的一两银子,重新凑足了十两包好了送去。 前因后果解释一通后,郑家娘子立刻点头,“这的确太欺负人了,阿羡莫怕,我帮你去全家说一声,只是大娘子那里一向是很讲道理的,到时候若是她帮你找回公道,你也莫要赌气。” 林羡不置可否,只再谢过。 她前脚离开,郑家娘子后脚就关了家里的门,揣着银子转身匆匆往郑家去了。 林羡到家时,书院里追过来的老先生正苦口婆心的劝着林靖。 “你莫怕,书院里我已经帮你推了回去,能不能读书这个是看资质的事情,哪里能让他一句话给推了?”老先生满眼殷切的看着林靖,“可是家里钱不够了?这个你也别怕,我回去帮你和书院里说,这些钱可以先欠着,读书才是头一份的事情。” 老先生是实实在在的对林靖好,这个没的说。 林靖低着头不说话,看着可怜的很。 林羡一进院子,就看见老先生在,于是上前客气的和他见了礼。 老先生有些迂腐,见了林羡面上的好气收敛了些,只不过开口也算温和,“读书这个事情是很要紧的,更别说林靖是男子,他是你弟弟,该劝的就要劝,小娘子莫要妇人之仁束手束脚,耽误了大事情。” 这话一半好一半坏,林羡也不和他较真,不软不硬的应了,后便让林靖送客。 又说郑家娘子马不停蹄的去了全家,进了全家门后一路去了全家大娘子的院子里,院子里的下人因为见过她几次,知道大娘子那里有用得着郑家娘子的地方,是以也没阻拦。 让郑家娘子径直见了全家大娘子。 全家大娘子一听郑家娘子来了,原本还以为是林羡做脂膏的事情有了进展,于是欢天喜地的将人给迎进了屋里。可等郑家娘子开口,那就是个不一样的心境了。 全睿昨天下学时是怎么想欺负人,又是怎么吃了亏后恼羞成怒,竟使性子让人断了一个少年郎的读书机会。 全家大娘子用了林羡的脂膏以后,偶尔也和阿茹说起林羡林靖两姐弟,只说贫苦人家的孩子反而晓得争气,两人都是小小年纪,偏偏一个比一个厉害。 说的多了心里自然也更看重一些,却不想会因为自己儿子出了这样不像话的事情。 “林家小娘子说了,往后脂膏的事情便算了,还托我将订金带了回来,还说如若有失礼失约的地方望大娘子能谅解。” 阿茹本无声的站在边上,听见订金两个字立刻一个激灵,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大娘子平素最不喜欢贪墨,此时如若看见只有九两银子……她的心跳不停,手心都冒出冷汗来。 “这,怎么,”全家大娘子的眉头狠狠的皱起来,“唉,那孩子,真是太懂事了点。” “阿茹,”她开口,“你将那十两银子拿过来,再去库房里拿二十两银子来添进去,作三十两一起送过去,好好赔了不是。” “成双,”全家大娘子说道这里,又转头对另一个下人道,“你去书院里把睿儿给我叫出来,让人陪着一起去林家给人赔礼。” 成双有些迟疑,“娘子,这大白天的……” 全睿是个极其要面子的人,现在因为这么个事情要去给林靖道歉,铁定迈不过自己心里那一道坎。 “大白天怎么了?”全家娘子瞪了她一眼,“难不成要挑三更半夜人睡觉了去?你只管告诉他,若是他不肯,那以后就别回家了。” 成双连忙应下,与阿茹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等走到人少的地方,阿茹才小心的打开郑家娘子带过来的布包,里面放着整整齐齐的十两银子。阿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林羡实在上道,心里对她的好感又多了一分。 全睿给家里下人从书院找出来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们现在过来干什么?” “郎君,您快些回去一趟吧,娘子那边要您去林家和人赔礼呢。”成双道。 全睿瞠目,“赔礼?和那兔崽子赔什么礼,眼不见心不烦!” “娘子说您若是不去赔礼,那就不让你回家去了。” “屁大点儿事情,怎么弄的这样要紧?”全睿也跟着吓了一跳。 成双解释道,“恰是因为那林家小娘子和娘子是认识的,”她在全睿疑惑的目光下解释道,“给娘子做脂膏的那个小娘子正就是了。” 林羡是谁,林靖是谁,林家是什么全睿都不晓得,也不稀得知道。但是给全家大娘子做脂膏的那个小娘子他是想知道的。 只听他目前说过那小娘子如何年纪小小却手段不凡,能将药膏做的这样好,真的有用云云。他听得多了也觉得林羡是个厉害的人物,曾还开口说若是个男子就要去结识一番。 “我哪里知道原来那个小子就是她弟弟!”全睿叫苦不迭,双腿走的飞快,咬着牙进了家门。 全家大娘子已经等他有一会儿,一见他就恨不得上去狠狠抽一顿。 “逆着东西,平日里不给我争气就算了,如今还要做出这等丢人的事情,全家人攒了几世的名声都要坏在你这个东西手里!” 全睿一向害怕自己母亲,此时躲也不敢多,给全家大娘子用手狠狠的捶了几下,闷哼都不敢出一声。 末了只得告饶,“我错了,我错了,娘,我一会儿就去赔礼道歉,请他回书院上学,真的,真的!” 说着就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全家大娘子坐在榻上顺气,恨铁不成钢的默念,“怎么就得了这么个不成器的……?” 又说全睿不敢拖延的到了林家,他身后跟着两个奴仆,身上衣着又不凡,一路引得不少人侧目。 “林靖!林靖!”他站在林家院子门口,伸手扣了扣门,嘴里喊着,“你快出来。” 门从里头给人用力的拉开,林靖那张冷飕飕的脸露了出来,“干什么?” 全睿想起这小崽子手上有几分本事,一下连忙退到自家两个奴仆的身后,气短的道,“我,我来和你赔不是的。” 林靖冷哼一声,“当不起。” “当得起,当得起的。”全睿一下呆憨憨,就怕林靖不让自己赔礼,回去还要受自己娘一顿收拾。 他想起全家大夫人,就想起给她做脂膏的林羡,于是连忙道,“你姐姐在不在家里,让她出来见见我。”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林靖的眸子一下瞪圆了,“你要见谁?” 要说前头还只是懒懒散散的不想应付全睿,此时就真是像猫一半浑身的毛都炸起来,随时要挠人了。 全睿不明所以,又有点怕,“你,你姐姐啊。” 好在林羡听见外面的动静,出来解了围,“阿靖,怎么了?” 林靖挡在她身前,道,“你不要出来,这里有我就好了。” 全睿一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小娘子,我错了我错了,你可千万还给做脂膏啊,以后在书院里,我罩着林靖,谁都欺负不了他。” 林靖莫名的看着他,“书院里本来就没人能欺负我。” 全睿摸摸自己鼻子,满眼希冀的看着林羡,等着她给个答复。 正此事,阿茹也赶了过来。她手上拿着一只小盒子,因为银子数量多,身后也跟着两个护卫的下人。一时都堵在林家门口,围了个密密实实。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林羡想要的结果。   ☆、第四十一章 全睿站在院子里,有些局促的四下看了看,左边一个面色不善的林靖,右边一只凶气毕露的黄狗,前面一个磨盘,后面一群叽叽喳喳的鸡仔子。 他想了想,还是不很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 全睿是很想走的,但他不敢,林羡和林靖还没开口说个结果给他听呢,他回去无法和全家大娘子交差,宁愿再给林靖揍一顿来的好。 母亲可怕多了,全睿想。 林靖站在一边,看全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若不是刚才林羡进屋前告诉他要克制,他现在说不定早就将全睿给轰出去了。 此刻。 阿茹和林羡站在屋里头说着话。 “这事情前头是因为娘子并不知晓,不然的话也不会由着郎君胡来的,郎君从前也有过些小打小闹,但没有这回这么出格,唉,总之,”阿茹将手上的盒子不容分说的递到林羡的手里,“这是大娘子的一点心意,你好好收着,做药膏的事情你还是尽力些吧?” 林羡也不接,低着头没说话。 阿茹以为她是赌气,想想前后的事情觉得林羡是个乖巧孩子,做事也妥当,因而有心提点劝告两句,“阿羡,现在你若是接了这顺水人情,回去大娘子少不了还要教训郎君一顿,往后在书院里,郎君对靖哥儿也不会有二话的,你和全家的关系也能好下去,别的地方不说,就是这清溪镇上,全家还是很吃得开的,这事情对你只有好处不是?” 林羡这才抬起头,慢慢的,似乎很迟疑的点了点头,目光里有无奈也有妥协。 阿茹这才笑起来,用力的拉过林羡的手,“喏,这三十两你拿着,药膏的事情好好办,以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林羡点点头,开口声音轻缓,“谢谢阿茹姐姐,我知道了。” 阿茹嗯了一声,见林羡这样,心里也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个可怜的孩子,这回应该是真吓着了。 她的话交代完也就要回去复命,是以没多停留,与林羡告了别,转头自己先一步出了房门。 阿茹一出来,全睿就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她。 见她对自己点点头,全睿的心情才放松下来,面上一下露出笑来,一边顺着自己的胸脯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外头走。 林靖跟在他们身后,一声不响的去把院门给关了起来。 窄巷子条条拐过,全睿忍不住问阿茹。 “这边的事情应该好了吧,林家娘子说了其他什么没有?”他还是不太放心。 阿茹摇摇头,倒是想起另外一个事情要和全睿先说一声,“郎君,依照着大娘子的指示,另外拿出来的二十两银子是从你下两个月的例钱里面扣除的,后头你难免要吃用的轻省些了。” 全睿向来大手大脚惯了的,十两银子一个月在京城子弟眼中兴许不够看,然而在清溪镇上已经足够奢侈。 他的脸色当下一垮,哭丧道,“简直要人命了。” 隔天晚饭光景,萧祁文从兰城回来了。 他的面色轻松,比离开时心情看上去好很多。 吃晚饭的时候还主动与林羡提起后面的行程,“我后面还有几天空,你想什么时候走?” “你刚来回过兰城一趟,路途周折难免疲惫,不如休息一天再走?”林羡道,“刚好我算算怎么走路途最轻省。” 林靖在一旁听见了他们两个的安排,难免要问,“我能跟着去吗?” 在他眼里萧祁文如狼似虎,就是不像好人,哪里能放心的把林羡就这么交过去。 “你还要读书,”林羡摇头,抬手为林靖添了一块子的菜,“一匹马上带两个人已经差不多了,三个人不好带了,家里还有狗有鸡,得有一个人照顾着。” 等入夜,林羡在厨房里烧水,林靖就站在她边上仔细的嘱咐她。 “等明天我去城门口问问租一辆马车多少钱,咱们家里现在有马,租个架子想来是不贵的,不然在马上实在太过颠簸,”他想了想,继续道,“在外面的时候万事都要小心,跟他跟的紧一点,可别和旁人多说话。” 虽然林靖知道有萧祁文在,林羡给人拐去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但是心里的隐忧不说出来还是难受的紧。 不过讲来讲去,对于林羡要和萧祁文单独出去这件事情,林靖很别扭,是一股不知怎么描述的别扭。 他虽然还不太知道其他的情感,可是心底里头的独占欲却日渐冒出了头。特别是在和林羡长久以来互相依持中,他更有些理所当然的觉得林羡合该与他一个人亲昵一个人好。 “我知道的呀,”林羡忍俊不禁,她往灶膛里又添了两根柴火,然后起身掀开锅盖看了看,“出去我铁定是会小心的,我还担心你在家里一个人会不好过呢。” 知道林羡这是关心自己,林靖心里高兴,他从一边将洗脚盆端过来,熟门熟路的拿起勺子开始从锅里勺水,“嗯,反正我们两个都要小心点。” 他勺好了水,端起来要往外走,“我送去给他洗脚。” “哎,我去就好了,”林羡追上去,她知道林靖与萧祁文不对付,却不想林靖侧身一躲。 执意要去,“阿羡无需做这样的粗使事情。” 他抿着唇,神色认真的很。 林靖一向是毫不掩饰对待林羡好的。 林羡于是停下脚步,心里觉得暖融融,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全睿已经两天没有来书院了,弄得书院上下那些有些年长的少年学生都窃窃私语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将时间线索串联起来,起先是全睿和林靖在书店里起了冲突,而后就传出全睿不让林靖来读书的事情,可隔天书院的老先生又亲自去请了林靖,再转眼,竟是林靖照常读书,全睿一声不响的没来了? 谁都知道林家是孤苦两姐弟,却不知道这一回怎么全睿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吃了亏。 等到第三天,全睿终于来了。 一来面色倒看不出什么,只不开口说话,到他面前凑声的多半讨了没趣。 郑郁文在一边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坐不住,想要上前试探全睿的心思,却不料还没等开口,全睿一见他就主动说话了,“你给我走开些,晦气的很,若不是你,我也没这一顿!” 郑郁文自诩才子,平日里全睿虽然对他不是多亲和,但好歹还留有几分尊重,此时的一串话却是说的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双腮顿时涨红成了红霞,要多狼狈难堪就有多狼狈难堪。 “睿郎……”他忍着周围人哄笑带来的屈辱,上前抬了抬手问,“不知我有哪处做的不好?” 全睿本来不想理他,但给他弄得烦了,再想起阿茹和全家大娘子说话时自己听见的那些事情,更就看不上郑家人,“你哪儿处做的好了?” 他鄙夷的看着郑郁文,恶声恶气的正要往下说完,忽然又想起大娘子嘱咐他在外头不好胡说八道,以及林羡现在和郑郁文到底没有关系,再提起反而对林羡不好,这才堪堪收了声,最后嫌恶的摆了摆衣袖,赶苍蝇似的,“走开,走开。” 郑郁文这般讨了个没趣,几乎羞愤欲死,转身踉踉跄跄的走了。 又说林羡与萧祁文上路了。 一大早林靖果然就如他前头所说的去城门口看了马车的事情,还亲自送林羡上了马车,赶在最后往林羡怀里塞了一大包热烘烘的糕点,“路上小心点!” 林羡只好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和他招招手,“你快些回去吧。” 马的身上多了一个车架子,行走的速度就比寻常慢了很多。一早到将将天黑才在一处山村下落脚。 萧祁文和村民换了点吃食,夜里就让林羡睡在马车里头,自己则在车外头抱着一床被子打瞌睡。 山民有好有坏,摸不清底细前还是防备着些来的稳妥。 第二天天边还是闷沉沉的墨蓝色,两人便收拾好进村了。 现在专门种草药的少,多半是去山上采药。山村里许多人家世世代代都是采药卖钱的,就连普通村民说到草药都能将草药讲的头头是道。 一听林羡他们是来收草药的,就更高兴了,都拿出自己家里的藏货给她瞧。 林羡从前在清溪镇上买药的时候就觉得药的品质不够好,前面是面前凑活了,现在却不打算如此。 这会儿众人拿出来的草药却和清溪镇上的草药没有什么差别,她不免有些失望。 “若是药品相好,价格上我可以多出些钱的。”林羡说着在人群中环视一圈,发现众人的神色均低落下去,隐隐约约还传出抱怨的低语声。 正此时,一个女声忽然插.了进来。 “我家里有些好药材,你要去看看吗?”顺着这个声音,许多人和林羡一起转头看去。 说话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的女子,她开口时乡音没有这些村民重,整个人的精神气也不一样。 既然已经到了,若是不去看却可惜。 林羡回头看了一眼萧祁文,后者对她点点头,于是便跟着那女子走了。 一气儿走到村子外围也不见那女子停下,林羡这才发现她并不住在村里。 她开口问,那女子不以为意的道,“我和我丈夫住在山上,我丈夫是个猎户,我闲来种种草药,织布一类的小事。” “草药是你自己种的?”林羡有些惊喜,“都种了哪一些?” “只是一片小园子,也是这四五年里渐渐开辟起来的,能种的有限,不过起码这山里有的我那里基本都有,只不过数量少一些,品相都是上乘的,我家郎君三五天就要去镇上一趟,他去卖野味,偶尔就将我的草药顺带拿过去,只是他们出价太低,后面我就懒得让他拿去把草药糟践给不懂不舍得的人了。” 她说到这里才回头看向林羡,似乎是在估计这半大的孩子是不是懂得舍得的人。 “你一个孩子,怎么会出来收药呢?”她又笑问。 “反正价格上我是不会短了你的,”林羡避重就轻的答道,“只要你的草药真是好的,价格你来说。”有了这句话做保证,那女子似乎定了心神,加快脚步带着林羡去了她的药园子。 药园子里果然林林总总有不少草药,每一样都打理的很好。 不过这会儿吸引了林羡目光的是院子角落里一堆兽骨,“这个是什么骨头?”林羡问。   ☆、第四十二章 那女子回头随意一瞥,道,“都是些陈年兽骨,多是鹿骨,从前有些虎骨,后面都送去镇上卖给药铺了,另外还有些野山猪的骨头,那就是不值钱的东西了。” 林羡原本有好几个方子想要做,但就是碍于没有鹿髓等药材,清溪镇上的药铺里有是有,但是量很少,听说多半都给全家这一类有钱人家买回去存着了。 且就算有的买,价格也很贵,几块就要小数两银子了。 “不知如果你们直接拿去城里卖给药铺,是怎么算价格的?” 女子见林羡似乎对这些骨头有兴趣,便停下脚步回头和她认真的说起话来。 “价格这个是我丈夫知道的,他现在还在山里头打猎,约莫天黑之前会回来,你若是能等,到时候问他?若是要将骨头拿去卖的话,他都是先在家将骨肉分离,骨头和肉分开按斤称两的算。” 林羡有些为难,“今天晚上必须赶回家里去了。” 她出来前和靖哥儿说过的来回两天就回去了,林羡心里也担心林靖一个人在家里不安全。 萧祁文倒是一派轻松,“也不着急,再留一天也无碍。” 那女子笑着将林羡往里头引,抬手一样样指过去,“这些都是我从山里挖来挑着品相好的种下来的,打理了有几年了,现在看着也讨喜不少。” 林羡低下头仔细查看那泛出绿意的叶片,每样都和自己在书里看到的对照过去。每看一个,林羡的心里就松快喜悦一分,这里的药材品质的确很好,和她从前在药铺里买的没法比。 “这个怎么算价钱?”林羡于是问。 女子对此早有打算,立刻接道,“要分干湿两种了,新鲜的水分大,价格就便宜些,晒干的分量轻,价格就要贵一点了,反正两个价格都摆出来,一种药放到不同的方子里也分干湿,全看小娘子你自己的意思了。” 林羡点头,后头一连又看了十几种,均是品相上乘,便更加满意了。 兴许是见林羡真心想买,那女子略一犹豫以后,站在药园子门口对她道,“小娘子若是还有心看药,我在靠近山里边一些的地方还有些少见的药材,山脚下中不活,都是要半山腰上才有。” 萧祁文原本懒懒散散的动作这才舒展起来,眸子往不远处的山上一瞥,飞快的判断了地形与山上有埋伏的可能,断定事情没有异样以后,他收回目光,“你若想去就去,我陪着你。” 林羡也正好回头看他,见萧祁文这么说,心里大定,另一边也心痒的想看看剩下的那些药材是什么。 三人沿着山路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绕到那处山腰上的药田里。 “这路平时只我一个人走,前些年还有不少猛兽,后面我家郎君在这里放了不少捕兽夹,几只老虎都迁移到了另外的山头这才好了些,只不过时常还是有禽兽作怪,”女子一边推开药园子的篱笆门,一边解释道,“不过这样也好,村民不敢轻易过来,省事儿不少。” 林羡因此露出疑惑的目光。 似乎这家人与山下村民关系很淡? 前头在山下问药时就有些奇怪,现在回想起来就更明显了。 “我和我家郎君都是外姓人,不算山下村子里的,”女子解释道,“我们祖上在京城,后面随着他们迁移回来的。” 她的话音一落,随着篱笆门的缓缓开启,整片药园子就落入了林羡的目光中。 “这,”她的视线才扫过去,立刻吃惊的吸了一口气,“这些草药我在书上见过,药铺里都寻不着的,怎么你这儿都有?” 女子对林羡小小年纪就懂行有些没预料,但随即也露出自得的神色,道,“这园子里不下百中草药,只是我每样都种的不多罢了,药铺没有半点不奇怪,这些药可都是我家祖上从京城那边的药园子里带出来的,两代人幸苦存到如今,都是做药种放着的,传到我身上已经是第三代了。” “这些本来是不指望着卖的,照老人家的话来说么,就是怕这药别的地方再找不着,这儿又断了,真真造孽,不过要我说那都太过顽固,赚了钱才能多种,后头保存才能好不是……” 她絮絮的说了一通,却见林羡已经浑然忘我的低头捻着一小片草药的叶子仔细查看,脸上的神色又惊又喜,连带着眼眶都竟有些泛红。 “哎,你……”女子踌躇一会儿,觉得林羡有些奇怪,“你小小年纪,今年才几岁呀,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有兴趣呢?” “在家里看了基本医书,渐渐觉得这个有趣了。”林羡抬起头,回答的颇为含糊。 女子闻言,脸上的神色有些淡下去,她直起腰板抿唇道,“若你只是大户人家想买回去玩玩的,我不卖给你,虽然如今我家过的落魄,但是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她的声音低下去,觉得和林羡这么个半大孩子说这些也没有用,干脆就停了。 不过她反复提到的京城与药园却引起了林羡的兴趣,她试探着开口问,“娘子说你家祖上在京城生活,又是专门打理药园子的,怎么会回来?” “主人家里要回来了,自然就跟着回来了,后面主人家开恩免了奴籍就自己出来过日子了。”女子道。 “传闻京城曾经有个声势不得了的铺子叫‘馥郁’不知娘子有没有听过?”林羡心中一动,问的越发直接。 “自然听过!那就是曾经我家祖上的主人家开的。”女子笑道,“当年京城盛景,我祖父在我小时候和我不知道说过多少遍哩,王侯将相都是一药难求的。” 撞上来的巧合也莫过如此了,林羡心里波涛汹涌,抬头声有笑意,字字掷地,“那你这药园子从此以后要有大用处了。” 一番关系梳理后。 原来这女子名叫孙香织,祖父辈儿的正是跟着林羡祖父打理药园的。当年林家散了家奴,那些仆妇多半都往自家家乡跑,只孙家在恢复本姓后还愿意跟着林家往江南迁移。 如今几乎还将曾经的药园子完整留种下来,更就是让人不得不钦佩了。 而在得知林羡就是林家人,而林父也早亡后,孙香织竟一概前面的冷静,拉着林羡的手哭个不住。 “我多年前,还是很小的时候去镇上见过你父亲一次,那还是给我祖父带着去的,转眼都十五六年了,后头祖父离世,我嫁人,物是人非,没想到已经成了这样。” “世事难料,”林羡还是温和的笑,“现在看来一切还好。” 孙香织点头,“还好还好,还有你在,我也算有了主心骨了。” 这片药园子本来就是林家人曾经让孙家人打理的,里头的许多中草药基本上除了用来做脂膏无他用。这么多年也就是还存着一个林家可能东山再起,重现当年荣景的念头,要不然孙家也没得这么一咬牙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如今知道林羡还有恢复家族产业的打算,可不得让人松一口气? 因为这一重关系,药草的事情是没了,不过要敲定的事情却多了。 那药园子里的百种草药虽然现在种植的面积还小,但是少也能拿出一点来用,加之孙家人从前每季度的收获也都好好保存着,对林羡现在来说是不缺用的。 后头要怎么给林羡送草药,每次多少,带些什么,这些事情还没聊通透天就差不多黑了,于是原定要走的计划不免就再拖了一天,要第二日早晨再动身。 对此林靖半分不晓得,林羡走的第一天他就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那点原本就爬满心房的恐惧越发被放大出来。 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林羡不在。对于林靖来说,林羡就是茫茫黑暗里的光芒,暖融融的将他拢在里头,把他的不安感驱散,让他不至于因自我防备而露出全身的尖刺戳伤别人。 换句话说,他是只狼崽子,咬人不咬人就看林羡一句话呢。 等到第二天,林靖记着林羡和他说的这天就要回来的话,下学的时候高高兴兴的跑回家,瞧见门上还是早上自己离开时上的锁,心里就冷了点。 然而到天黑透林羡还没回来时,林靖就彻底站不住了。 萧祁文不是个好东西,难不成阿羡出了什么事情?还是说,阿羡不要他了? 恐惧霎时间将林靖层层包裹起来。   ☆、第四十三章 春雨脸面的往下坠落,带来丝丝凉意与阵阵生机,却浇不散人心中的烦扰。 林靖捏着书本,应先生的话起身将他刚才说的古文通解了一遍,语句顺畅措辞精准,引得老先生又是好一番赞扬。 林靖面色不变的坐回原位,在一众同学艳羡与敬佩的视线中,他藏在书本下的手捏的死紧,心里担忧林羡已经一整天了。 理智一边告诉他,路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也许只不过因为下雨道路难走而拖延了一天,但是种种隐忧纷拥而上,将林靖的心绪拖垮。 “今天这一课要回去好好背诵,明天我来抽查,若是谁背不出来的,”老先生手里捏着戒尺,目光在下面的学生身上扫视一圈,冷冷的看得他们发颤,“我这尺子打人不客气。” 下学的时候总是欢快的。 一把一把雨伞如同在雨里瞬间盛开的小花一样,或陈或新的舒展开来,四散飘进雨幕中往全城移动。 “我娘中午和我说晚上有鱼吃,鱼可真好吃,只是刺太多了,我小时候喉咙里头卡过一次,痛的要命……”青哥儿撑着伞和江哥儿一左一右的走在林靖身边,嘴里漫无边际的说话。 江哥儿道,“反正你的祖母疼你。” “是了,”青哥儿笑,“她没回都帮我把鱼刺挑干净,不然我是不敢吃的。” 从书堂走到书院门口有一会儿的路,经过好几道门。雨滴点点打在地砖缝上,将那新冒出芽儿来的青草打的往下弯,后又快速弹跳起来飞溅出水滴。 学生们的脚步匆匆,说话的声音也混杂,连着角落里忽然传出来的几声惊叫也隔了一会儿才传进众人耳朵里。 “那边怎么了?”青哥儿停下脚步面带疑惑的转头看去。 他们身边约莫五六步远的地方一些学生乱作一团,正快速后退。 “靖哥儿,”江哥儿出声叫住并没有理会只自顾自往前走的林靖,他这才慢慢的回过身来,眉头拧着。 “做什么?” 也就是这个时候,那些人已经退到了林靖面前,慌不择路背后视线难及的差点儿撞上他。 林靖伸出手拎着那人的肩头,半抬半拽的将人给扔到了自己身后,目光追过去,一条有小孩手腕粗细,长有七八尺的灰黑相环的扁头蛇正嘶嘶吐着蛇信子,飞快的往这边游过来。 “我的妈呀!”青哥儿吓得手里的雨伞也差点儿拿不住,旁边的人又乱作一团,一时之间躲都没地方躲。那蛇也不知道怎么的,偏偏就往他那儿去。 “靖哥儿,救命,救命啊!”青哥儿腿软的站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又没其他人好求,当下只能向他心里头最厉害的林靖请求。 林靖心里正烦闷,见了青哥儿那面脸鼻涕眼泪的模样比平时还要呆傻,更有些想抬脚踹他。 他将手里的伞柄一斜,足尖往前追了两步,伞面随着伞柄快速转了起来,将那一跃而起的蛇挡在伞下,与青哥儿隔绝开来。 那大蛇给这么一挡,更加恼怒,立刻转换了目标,回头直直的对着林靖来。 林靖目光冰凉,半点儿不怵,掐准时机出手如电,一把将那本想咬他腿肚子的黑蛇的脑袋捏住了。往下滑到三寸与七寸两处各自飞快一折,黑蛇往上缠绕林靖手臂的动作还没完成,就软软的死透了。 一场虚惊,等书院里的先生们赶过来的时候,林靖正捏着那蛇脑袋不耐烦的和青哥儿说话,“还不快起来?” 他面色黑沉,语气不耐烦,可看在青哥儿眼里,此时的林靖仿若天神降临,如果不是他手里还拎着那一条骇人的大黑蛇,他简直想要扑到林靖怀里了。 靖哥儿实在是,实在是太厉害了! 不仅是他,在场的其他孩子从前也只听说林靖读书好,打架似乎也厉害,却不知道他还这样有胆识,对他不免更加刮目相看。 此时连书院的先生们看见林靖,都不免佩服。这蛇要是伸展开了,快有两个林靖那么大了,这会儿给他拿在手里如若无物。 读书人多半看不上莽夫,可能将两者身份结合的这般巧妙,却真是找不出几个了。 青哥儿一面抹眼泪一边亦步亦趋的跟着林靖往外走。 江哥儿在旁边安慰他,“蛇都死了,你别哭了。” “我就是怕,”青哥儿哭道,“要是被咬了怎么办啊?”他停了停,看着林靖的背影,语气又变成十分崇拜,“还好有靖哥儿在,他太厉害了,什么都不怕,像个大人一样。” 话正说到此处,还不等江哥儿附和一句两句,他们就忽见林靖甩下手里的那条大黑蛇,猛地大步跑起来。 那架势活像是前面有金子掉了满地。 那黑蛇的尸体随着他的手劲儿飞起一阵又掉到青哥儿的脚边,吓得他当场哇哇大叫,差点儿攀到江哥儿身上去。 书院对面的树下听着一辆马车,马车门开着,车下站着个小娘子,不是林羡是谁? 随着林靖越来越近,林羡开口说,“本来是打算昨天就回来的,只是那边收药材的事情出奇的顺利,要商谈的事情多了些……”反而耽搁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林靖已经扑进了她的怀里,伞掉了,书袋也掉了。 这些他全都不管,一双手紧紧的搂住林羡的腰,头枕在林羡的肩头。雨滴没有打湿林羡的衣料,此时却给林靖的泪水一下浸润了。 林羡叹一口气,抬手摸摸林靖的后脑勺,“是我不好,失约了,阿靖别和我生气呀。” “不和你生气,”林靖哽咽的声音传出来,“只要你别不要我。” 他太怕了,怕的无所适从,怕的心里头从前对生活的憎恨,对其他人的厌恶都爬了出来。若是没有阿羡,林靖知道自己对周遭可能装都懒得装。 萧祁文从马车上钻出来,见状抬手就要将林靖揪下来,“像什么样?” 这小杂种仗着自己年纪小,快将他表妹的豆腐吃干净了! 林靖拦腰抱着林羡,将她往旁边带了两步,轻巧躲过萧祁文手上的招式,而后目光不善的看向他。 上回见林靖的时候还是一抓一个准,这会儿竟就滑溜似泥鳅了。萧祁文从他手上的动作看到脚上的动作,步履很稳,基本功是真的扎实打下来的。 坐上了林家顺路的马车,青哥儿绘声绘色的和林羡描述了那条大黑蛇,以及林靖刚才是多么勇猛。 林羡正笑着用玉白色的手绢为林靖擦手,林靖带着些老茧的手摊开放在林羡纤巧的手里,让她从掌心擦到指缝,间或与青哥儿应对两句。 “真的呀,春天野物出来的多,是要小心一些了。” 林靖却不喜欢青哥儿烦林羡,于是瞪他一眼道,“一会儿回家把裤子换了,湿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尿了。” 青哥儿知道在林羡面前的林靖是会收敛很多的,断不会揍自己。于是大着胆子回顶一句,“我这儿不是尿的,刚才,刚才,我还看见你哭了呢!” 林靖给他说中这一处,脸有些涨红,林羡轻柔的将他另外一只手给拿过来一样的擦拭,又笑着对青哥儿道,“靖哥儿一个人在家里好几天了,前头是我和他失约了的缘故,和我不太高兴。” “原来是这样。”青哥儿低声点头。 林羡这样温和,他反而不好意思取笑林靖了。 差不多一刻钟以前,林靖还惶惶不安的想着以后的归依,怕林羡不要自己,怕林羡不再回来。此刻却觉得自己好像沉溺在林羡的温柔里头出不来了。 阿羡实在太好了,读再多书,用再多语言也堆砌不出来的好。 时间最好再过的快一些才好啊。林靖想。 而时间的确过的很快。 六年后。 仲夏时节,暑气阵阵将空气灼的如热铁。 清溪镇上小半的铺子都没开门。一家铺面不算小的店半掩着门,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里头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怎么才来?我们家娘子说了,夏天到了,各类脂膏的保存时间都短了许多,这个是昨天新做出来的,半个月用了,至多二十天,过了那期限涂到脸上反而就有害了。” “前面送了一趟冰回去,耽搁了一会儿,多谢掌柜,银子请收好。” 里头的说话声便停了,须臾走出来一个青年男子,手上拿着一只装好的木盒上了马车,抬头看了一眼铺面上牌匾写着的“馥郁”二字,后才快马走了。   ☆、第四十四章 从发现孙家的药园起到林羡十五岁,五年里头她都没有将牛掌柜那里的铺子收回来。这五年里,她潜心通读各类医术,整理各种药品,一一将各类药效试验过去,光是自己重新做的笔记都有厚厚一箱子。 五年过去,她才觉得自己耐下性子有了些收获。 另外,这五年里头也做了许多其他的事情。林羡虽然没将铺子开起来,然而从起初全家大娘子那里传出去的名声已够她在清溪镇上出名一回,更不说全家的那些亲戚妯娌,无论在不在清溪镇上的,只要见过全家大娘子的白净模样,也无一不信了林羡做出脂膏的奇妙来。 一传十十传百,富人之间就传遍了。这些愿意砸银子的,一个客人顶百个。林羡就在家里偶尔接一两个新单子,每月再将旧单子照例做出几份送过去,一月也能有十两左右的进项。 约莫是其中的第三年,林羡十三岁的时候,萧祁文再回来就带来了兰城那边的准确消息。海运定了要开,已经在指派官员,查看具体事宜。 这么一块儿香饽饽,怎么也要咬一口的。 兰城随着海运兴盛,又随着海运萧条。这么些年沉寂已久,海运要开就是稳稳要重返千金身价的。林羡踌躇已久,彼时手上又攒了小百两银子,是以托着萧祁文过去乘着物价还没有飞涨起来的时候买了一处带铺子的小院子。 地方不算大,但好处在还带后院,能住人,铺面不大却也胜在地段很好,就在码头主路的那条街上。 随着海运要开的消息,物价势必要往上涨。 果不其然,也就是铺子买回来的小半年后,海运的消息便彻底传到了民间。原来林羡花了八十五两买回来的小院,几乎昼夜之间翻了三倍。 只不过虽然说了要开海运,但是也不是说动就能动的。这不是从那以后又是两年,还只开了个埠头?不知是朝廷里头的事情没处理干净,还是另外有什么纷扰,海运一事的步调又有些慢了下来。 而牛掌柜那里的绸缎庄开不下去了。 年前也不知怎么的生了一场大病,后头绸缎庄就有些疏于管理。牛掌柜又是个鳏夫,无子无女,渐渐无奈起来。干脆失了做生意的心,收拾好细软回乡养老去了。 林羡于是才将铺子收回来没再转租,凭借着自己攒了五年的名声,铺子出的货品不多于是就常常处在不够卖的时候。 到如今其实还没开足一年。 铺子里被唤作掌柜的人叫雪英,今年十八岁。也是父母走的早,家里却还有三个弟弟妹妹等着吃饭。带着三个拖油瓶自然没人敢娶,原本的婚事便没了。 雪英到城里头原本是想卖身的,傻傻刚插了一个草标,就给林羡叫起来问了一番姓名年龄一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给林羡给领回家里了。 林羡看中的就是雪英的那股子傻劲儿。或者用她的话来说,是股子过分老实的劲儿。说话做事一板一眼,交代什么就做什么,让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那么多心眼。 更难得的是,雪英还认识不少字。好像是从她那个十三岁正读书的弟弟那里偶尔学得的。 反正脂膏做出来都是摆在那里,会说话,会写字,不为其他人的油腔滑调所动,在林羡看来已经很好了。 而林靖那边,这六年也有不小的变化。 最大的一个变化自然是从一个稚童长成了少年。书院里头,林靖善学好学的名声一直在外头,一路从老先生手里到其他两个更博学的先生手中,没有一个不赞扬他。 只不过要将林靖与他们的其他得意门生摆在一处,不同之处却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经年累月的习武,他的身形结实,身材也很高大。还不到十四岁就快有六尺,若不看面相只看背影,谁都要以为这是谁家青年,哪里像是个只有十三岁半的少年样。 加之林靖的心性越发稳重,虽然并不和书院里的同学多么亲近,然而却也是人人敬重他。早不是六年前那副偷偷在他背后说闲话的模样了。 他们一边仰慕林靖的学识与本事,一边也是怕给林靖一拳头揍的稀烂。 月前有个不长眼的小贼半夜爬到林家偷窃,给林靖一拳打飞出来的时候胸骨都不知碎了多少根。就那样,他的脚上还被一只凶神恶煞的大黄狗咬着呢! 看见过的人说是连白骨都给咬的露出来了。 后头一问怎么着?实实在在是一个倒霉的小贼了,他原是在墙头上悄悄的走,准备越过林家去另外一处院子,却脚下一滑摔了下来,硬生生去了半条命,如今还在牢房里同老鼠作伴,哼哧哼哧的养伤呢。 从前还有里里外外暗指明指林羡是个克人命的,到了如今都渐渐淡声下去。 旁的不说,林靖一日长得比一日高壮,这便让人没法子指责了。 于是传闻随着时间变化,慢慢的只剩下林羡克夫这个名声。 至于为何还留着克夫这名声,与郑家有关。 当年郑郁文顺利过了童生试,后头一路往上要参加府试院试,却没能再往上进一步,如今已奔着弱冠之年去了,愣是还从前那副样子。 从前可以说郑郁文在同龄人之间出类拔萃,现在是怎么看怎么是个笑柄。 然而眼见着是个人才,怎么就断在这样的年龄上?总有好事的想来想去,要找个人怪一怪。于是七弯八拐的牵扯起来,想起郑郁文曾经和那林小娘子有婚约。 好事的去郑家与人扯皮,恰好就和郑家人一拍即合,当下都认准了这个说法。 而管他们外头是些个什么说法,林羡从前不在意,现在也就更不会在意了。 等到日头最烈的时候终于过去,热浪从清溪镇上稍稍褪了,街上终于多了些人气。书院也在这个时候下学了。 林靖早与青哥儿和江哥儿打过招呼,这会儿自己快步走出来往馥郁去,他记得早上的时候林羡说起今天是要去店里一会儿的。 他想着若是这会儿林羡在铺子里头,他正好能和她一块儿回去。 想到林羡,林靖一整天没怎么见笑的脸上多了些柔和的情绪。 不过等到了店里,雪英见了他有些呆呆的抬起头道,“今天娘子没有过来呀,她说身子不适,一直在房里没有出来。” 此时店里头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躲在一边脸红红的看着林靖。 他如今已经全长开了,褪去小时候的雪玉可爱,此时全是俊朗英武,少女思春的年纪,见了难免要喜欢的。 林靖却权当看不见她们,听完雪英的话就步履匆匆的往家里去,心里想的只有林羡。 院子里的鸡仔子早已经不知换了多少批,最早的老母鸡也在前年过年杀了吃了。如今是她的孙子辈正在院子里扫荡鸡食,小黄远远的已经听出了林靖的脚步声,头也不抬的继续打瞌睡。 林靖着急的连门锁都懒得开了,他轻巧的攀上围墙,一翻而入,然后径直往林羡房门口走,敲着门急切的问道,“阿羡,你又来癸水了吗?” 可是阿羡来葵水的时间他都记得啊,林靖一边拍门一边想着,断还没到时候呢。 “不是呀,”里头传出轻细的声音,还是和平常一样绵绵柔柔,后头就有个人走到门边上,也不开门,先如往常说教一番,“从前就和你说过了的,癸水这个东西,你是男子,怎么好挂在嘴边。” 自从两年前林羡头一回来癸水痛的脸色煞白将林靖吓掉了半条命,以为她中毒要死后,他就将这个记在了心头。自己去另外找了很多书来看。 谁知道那些乌七八糟的书上记的都是狗屁话,多半还要说女子的月事不吉利,要躲避。 让林靖来说,躲避个屁。他见不得的只有林羡受罪,旁的所谓道理全是鬼扯。 后头好在林羡自己也懂药理,自己为自己开了药方吃了好上不少。于是林靖就将她来癸水的日子记得清清楚楚,每月提前两天就要亲自给她熬药,碗碗见底的看着她喝下去。 到了正日子就更一惊一乍,只愿让林羡连走路都给他抱着。 然而林羡早不让他抱了。自从林靖三年前满了十岁,林羡也要避嫌,两人在外头走在一处都要有一尺宽的间隔,在家里呢,稍微好一些,但是从前夸他时偶尔揉揉脑袋的事情也没有了。 有时候碰到肩膀那都是不小心才有的。 越这样,林靖想起从前刚来时候林羡亲亲自己脸的样子,越心痒了。 他还是觉得自己和林羡该是最亲密的,是以对两人现在渐渐生出的距离感很是不满。 “你哪里不舒服吗?你让开些,我要进来了。”他实在熬不住,站在外头多一刻,他就多想出一种恐怖的结果。 林羡知道他的脾气,只好妥协,“我开门了,你等等。” 她说着将门吱呀打开一条缝,后就是匆匆转身离开的脚步。林靖立刻追上去,却见林羡自己跑到床边将脸给埋进了被褥里头。 “你不要过来了,”林羡的声音隔着被褥闷闷的,有些羞恼,“我,我脸上现在难看的很。” 原来是她早上试药的时候出了错,那药不知怎么的与她肤性不合,弄得她脸上起了脸面小片的红点,摸上去虽然还是光溜溜的,可照镜子看同个麻子没什么两样。 林靖扶着林羡的肩膀将她从被褥里拉起来,见状将前后想通了,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他目光带笑,指尖轻轻碰了碰林羡的脸颊,“痛吗?” 林羡目光带水明若星辰,双眉如柳,皮肤寸寸细嫩白净,合着那半披散着的黑发,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林靖还放在她肩上的一只手忍不住往上挪了挪,向着林羡的脸颊抚去。   ☆、第四十五章 他的手半路上就给林羡早有准备的拦住了。 “不痛的,”她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抓了抓自己的脸颊,皱眉道,“有点痒,不过比上午已经好了很多了。” 林靖没能摸到林羡的脸颊,有些失望。但同时又抓紧机会握了一瞬她的手,然后随着手掌滑落下去的动作自然的松了开去。 他的身形高大,将外头的日光挡住。林羡偏头往外看,觉得时间差不多,“该做饭了。” 自从家里有了雪英以后,林靖平时就很不喜欢林羡逮着机会就要自己动手的习惯。更别说现在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现在这样十分之九不能吹风,出去做什么?”他往前走了两步,回头谨防着林羡跟上去,“雪英还没回来,我去做饭。” 林羡在家里闷了一天没有人说话,现在林靖回来了自然就说个停不下来。她在房里呆不住,自己找了一块帕子掩住脸,脚步轻快的跟着林靖去了厨房。 “我本来想这个若是好用,改明儿就要让齐家娘子派人来取的,现在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她做到灶膛下面帮林靖添柴。 火光烧起来,映照的她的脸蛋橘色红彤。林靖的目光落在上面,觉着这时候语气略带抱怨的林羡格外可爱。 弄得他心痒痒的。 林靖垂下眼眸,拿出砧板和菜刀,下刀整齐飞快,一边和林羡说话,“等一会儿雪英回来给她试一试,你的肤性与齐家娘子不同,能不能用也说不准。” “虽然是这样,”林羡捧着脸有些愁,“还不知道这个几天能下去呢,明天香织就要送药来了,给她见着了还要说一顿的。” 孙香织的丈夫每月逢五会过来一趟,卖野味顺带着将林羡要的药材带过来。每月的廿五孙香织会跟着来,与林羡仔细说好下一个月着重要种什么药材。 灶膛中的火焰旺盛,将锅烧的热烫无比。一勺冷水下去,激出刺啦一声。林靖将锅盖盖上,然后缓步走到林羡面前。 她坐在矮凳上,小小成一团,面颊上又带着难得的沮丧,戳的林靖心头软绵绵,忍不住蹲下去与她平视,眼里又露出笑意来,“这有什么好怕的,”他仔细的看了看林羡的脸颊,“现在已经很淡了,等明天早上起来准保就没有了。” 自从来了癸水,林羡一年比一年长的慢。林靖却与她相反,还不到十四岁,却比好多成年男子都高。若是直起腰板站在林羡面前,林羡已经快要掉到他肩膀下头了。 “你总是讲不听。”林羡伸手抵住林靖越靠越近的额头,“小时候可以这样,长大了就不行了呀。” “为什么不行?”林靖的脸色往下一沉,有些委屈的看着林羡。 他心里的燥郁一天一天的积攒下来,急于找个出口宣泄,但却苦于自己也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怎么办。他只想亲近阿羡,像小时候一样能牵着她的手下学上街,甚至让林羡亲一亲他的脸颊,或者他亲一亲她的。 “为什么不行?”林羡毫不客气的捏着林靖的耳朵拧了拧,“你自己读了那么多书,不要和我装傻。” 她的指尖热乎乎软绵绵,碰到林靖的耳朵顿时如同火烧,一下灼的耳朵要掉似的。 “那些书里一半都是狗屁道理,”林靖不满的抓住林羡的手,还想给林羡灌*汤,“我不认那些道理,我只认你。” “那我看你就是要找打了。”林羡站起来,假模假样的做出双手捧腰的母夜叉姿势,话刚说完眼睛里头就露出了笑意。 练武到现在,连梁鸿义都没有把握在二十招内与林靖打成平手。这样的话也只有林羡赶在林靖面前说,还真当成胁迫了。 “你把饭做好,火也自己烧了,我回房里去,你一会儿让雪英来找我。” 林靖走到外头在哪儿都吃得开,进退处事人人都要夸赞一句,可对林羡他就是没有半点法子。别说硬下心肠了,在她面前是连脾气都要没有的。 雪英没有多久也回来了。 她平时都住在这里,一日三餐睡,其他时候全在铺子里。剩下一个月还准她回家一起照应弟弟妹妹,再捎带点钱回家。 虽然是作卖身进林家,可林羡还是每月会给雪英开些工钱,供她作家用。 “今天弟弟找来了,所以在铺子里耽搁了一下,”雪英和林羡说话的声音隔着房门有些朦胧,可凭借过人的耳力还是清晰的传进了林靖的耳朵里。 “哪个弟弟呀?”林羡问。 “二弟弟,今年和靖郎同龄的那一个,恰逢今天村里有人赶牛车过来,捎带他一程,他说家里种了甜瓜,这两天每天晚上能拧下五个,家里吃不下就给咱们送一些来。” 雪英家里几个兄弟姐妹都要强亲近,这个让林羡觉得很好。 “甜瓜呀,一会儿在井水里泡一泡切来吃吧,”林羡道,后头语气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二郎和我说,大郎心里喜欢我们村上的一个小娘子了。”雪英语气欢快,似乎是觉得这个是好事。 “大郎才,才比二郎大两岁吧?”林羡道,“也不过十五岁不到十六岁,这么早啊?” 别说林靖,就是林羡这么大因为一路都是自己过来的,对男女感情之类的也并不了解,懵懵懂懂还觉得是再长几岁才晓得的事情。 “这个怎么还早啊,”雪英觉得林羡大惊小怪,“别说大郎了,二郎都早有了心仪的小娘子了,他做活那么认真,就是想有一天能去人家家里提亲啊。” 林羡没说话,可能是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入夜,林羡在烛光下用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那些红点果然已经消退的差不多。她松了一口气,放下镜子。 雪英从外头走进来,冲着林羡扬了扬脸,“娘子,我吃晚饭前涂的,现在还没长东西呢,这个我用了没关系。” 林羡点点头,照着药理来说,这个脂膏应该是很有用的。她想了想干脆把林靖也叫过来试药。 “我就帮你在手上涂一点点,等会儿你睡觉前来给我看看有没有长出东西来。”林羡说着伸手握住林靖的手腕,抬起来帮他将衣袖挽上去。 涂药的间隙想起雪英下午和她说的那些话,忍不住试探的问林靖,“靖哥儿,你不多久也要十四岁了……” “嗯?” “你有没有中意的小娘子呀?”林羡抬起头,视线刚好撞到林靖的眼中。 她的明眸有光,深邃的要将人吸引进去。 林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渴了,却又觉得喝水说不定也不定用。这个时候,林羡刚才问的是什么问题都模糊起来。 “什么?”他费力的开口。 “你有没有中意的小娘子,”林羡重复一遍,后自然的挪开目光,指尖沾了点冰凉凉的脂膏轻抹在林靖的手臂上,还担心林靖害羞不敢说,于是鼓励他,“有或者没有都没关系的,反正你的年纪到了。” 她开口纯然像个贴心的姐姐,似乎还为他如果有喜欢的人而感到高兴的态度不知怎么让林靖有些恼怒。 “我、没有!”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目光纠结的落在林羡的脑袋上,“我没有喜欢的小娘子,我就喜欢阿羡。” 林羡扑哧一声笑出来,哄孩子似的,“我知道呀,我也喜欢靖哥儿,不过这个和喜欢其他小娘子是不一样的喜欢。” “我不喜欢小娘子。”林靖嘴角微微抿着,反问林羡,“你喜欢别的小娘子?” “傻子,”林羡涂完脂膏,松开自己握住林靖的手,语气轻松随意,“我要喜欢的是郎君啊。” “你有喜欢的郎君了?”林靖大惊,一把抓上林羡的手,俊逸的脸上全是惊惧,隐约有呼之欲出的怒气,却不是对林羡的,显然是朝着那可能存在的郎君去的。 林羡有些不懂为什么林靖的反应会这么大了。这些事情虽然她前面没有仔细想过,但是的确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也许靖哥儿也还很不懂,所以才会反应如此激烈。 林羡想想还是觉得解释给林靖听比较好,“我现在还没有喜欢的郎君,你现在也可能还没有喜欢的小娘子,但是总有一天是有的,虽然这个事情我一直说不能强求要顺其自然,但往后呢找个人作伴总是好的是不是?咱们家里比从前好很多了的,你若是看中哪一家的小娘子,咱们就去提亲呀。” 林靖说不说为什么好气,但又有些灵窍给人慢慢敲开的感觉,“那么只有夫妻才能永远相守吗?” 他反问林羡,目光有些灼热起来。   ☆、第四十六章   “是的吧,”林羡自己其实也并不很清楚,此时就不敢直接笃定的告诉林靖。   她脸上神色迷惑,林靖心里却豁然开朗起来。   心里的千般万种涌动不安的情绪一下子都找到了自己的去处,既然成夫妻才能相守,那么就做夫妻好了。   反正他除了阿羡谁也不喜欢,阿羡也更别想要嫁给别人了。   第二天一早,林靖还是照着往常的惯例早早起来了。雪英也刚起,正在洗漱,完了就要去厨房做早饭。   一见林靖,她站在厨房门口轻声问他,“靖郎,今天早饭做什么呢?”   雪英是个极没主意的人,她敢到城里来将自己给卖了,恐怕是她这辈子最大胆的一回了。   林靖道,“煮粥,多放两个鸡蛋,剩下的我会准备。”   雪英于是松了一口气,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道,“那我知道了。”   夏天天亮的很早,云层之间有淡淡的阳光泄漏出来。梁鸿义在这六年里头已经将身上的本事差不多都教给了林靖,现在隔几日过去陪他过几招吃吃酒,平时已经不用多去了。   林靖在脚上绑好沙袋,走路依旧身轻如燕,一气儿从家里到主街上已经开门的包子铺门前,买了六个大包子,又绕到窄巷的豆腐坊里头买了一坛子红油腐乳,后才照着原路折返回去。   回到家里,林羡还没起来,粥水也才堪堪开始浓稠。   林靖站在院子里例行的打拳,动作强健有力,又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一套动作下来,身上又多了不少汗水。他这才将腿上沉重的沙袋放下来,绕到屋侧打好井水准备冲凉。   另一边雪英将他买回来的包子放到边上盘里,又将红油腐乳挑出三块来码放整齐,末了看了看灶膛里的火苗快熄灭了,便不再往里头添柴,只取出碗筷来将软香扑鼻的粥水盛出来小心的放到一旁的木盆里用井水泡好降温。   等做好这一切,雪英抬头看看天色,到了该叫林羡起床的时候了。   约莫小半柱香后,厨房桌前。   “今天还是要去铺子里一趟,”林羡用筷子挑了半块腐乳进粥碗里,开口慢条斯理的安排着当日的打算,“下午香织该过来了,到时候他们走时顺路也要去一趟窑厂,上回烧的瓷盒全用完了,这回要再加两个样式的……”   每一类脂膏的瓷盒外表各不相同,又因为每月做出的东西数量也不一样,是以窑厂那边的订单数量也要常常变换reads;。不过现在的瓷盒并不像从前那样简单廉价,样式精巧了许多不说,材料也细致很多。   每个月到底卖出了多少脂膏,各自种类下的又有多少,光数盒子也能心中有个估计。   林靖在一旁没动筷子,他将泡在凉水中的鸡蛋拿出来,剥壳后掰成两半,将里头的蛋黄挤到自己的碗里,剩下的蛋白则都放到林羡面前的盘中。   林羡吃鸡蛋是不爱吃蛋黄的,于是自然都让林靖吃了。   这还不算完,六个包子原本是作每人一个的。雪英只吃了一个,剩下一个央求林靖去书院时带给自己弟弟。林羡则给林靖的目光盯着才勉强吃了一个包子皮,里头裹着的馅儿还是给她挑了出来。   第二个包子就说什么也吃不下了。   林靖将她挑出来的包子馅吃了,剩下的一个包子也掰开去馅儿,再将包子皮撕成小块递到林羡嘴边,“如果就吃这么点儿,中午会饿肚子的,粥吃了只留一肚子的水。”   他这样耐心,林羡也没办法,只能又吃了半个包子皮,这才给林靖放过。   他再一口气风卷残云般的将早饭吃干净,最后去书院前还不忘嘱咐林羡一句,“等我从书院回来再去窑厂。”   从前日子过的清苦时林羡是个十足的姐姐样,现在却好像反了过来。   而这一天本来也是照着林羡计划走的,只是不想孙香织带着药材与她丈夫过来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   她的丈夫名叫钱丰城,今年刚过而立,有些腿脚功夫。平常来来回回从没出过什么大事,近来却频频有些小麻烦,这回竟还见了血。   来回运货的都知道,要么是短途打点好关系,如果要经长途,那一个个山头后面到底藏着什么人,那兴许都是要用命来拼的。   近来兰城那边的消息多了,来回官道上岔路上运货的牛车马车也日渐增加。想来是因为这个,各地的贼匪也跟着躁了,均是跃跃欲试想干一票大的。山间地头的大小寨子都和雨后春笋般兴了起来。   “还好下山的贼匪只四五个,拳脚功夫又全一般,我这才能顶住,”钱丰城坐在凳上,由孙香织给他包扎伤口,同时和林羡叙述来时路上的经历,脸上有愁容“只怕回程路上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两人有个儿子,今年才五岁,名叫川哥儿。此时正虎头虎脑的缩在一边,从前见了都是大胆顽皮的模样,今天却乖的同个小鹌鹑一般,显然是个早前的事情吓着了。   林羡拿出前些日子买好的小木人玩具递给川哥儿,面上也忧虑,“这般凶险,以后往来可麻烦了。”   孙香织满脸愤愤,“前头都是打点过的,现在忽然来了这么一伙不讲道理的土匪,商量不成还要伤人。”   “等靖哥儿从书院回来,再商量回去的事情,铁定是不能让你们就这么走了。”   这附近山头上的贼匪大都已经呆了多年,多只求财不伤人。官府来任的官员换了一个又一个,全都不愿意招惹这些麻烦,干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道。   让官府剿匪,那除非是事情闹大了,或者上头下来指令,现在这样也只能自己想办法。   林靖回来听完事情前后,当下应道,“回程我同你们一起去,后面到镇上送野味的事情也暂歇了,恰好算是养伤,等看看事情能不能平下来再说,药材每月照收,我过去取reads;。”   暂且也只能这么办了。   他要出门,林羡也担心,一边给林靖的荷包里塞银子,一边告诉他,“若是真遇上危险了,把荷包里的银子给他们,可千万别以身涉险。”   她仰着头满面认真,林靖全都答应,剩下也有嘱咐她的话,“你在家里让雪英多顾着点,晚上记着要将房门也从里头锁上,窑厂那边等我回来再说。”   两个人你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可行程到底还是定了下来。   孙香织一行于是和林靖一起趁着太阳未落山出发了。   离开清溪镇约莫半个时辰就从官道拐到窄路上,周围树木郁郁葱葱,枝叶繁茂,将已经暗淡下去的光影遮挡的更加昏黄。   林靖坐在马车前面看书,身边放着一柄剑,模样气定神闲,余光扫视将这周围的山景都收进了眼底。   微风一阵,将这山林之间的叶片吹的窸窸窣窣响动,周遭一切似乎都平静非常。   林靖却忽然放下书本抬手拉住马脖子上的缰绳,迫使它无声慢慢的缓下了脚步。   察觉到这动静,马车里的钱丰城立刻紧张起来,悄悄的抬起窗帘往外看。   不远处的两根大树中间横着一根细绳子,肉眼都隐约看不真切。若不是此时马车行的正缓,是铁定要被绊倒整辆车往外飞的。   林靖冷看了埋伏在草丛里的贼匪一眼,大致估计出对方的人数。他从马车上跳下,拔刀砍断了拦路的绳索,然后就面不改色的上马准备驾马继续前行。   “哪里走!”   贼匪终于按捺不住,一个接着一个的跳了出来,一个六个,均是拿着锃光瓦亮的大刀,互相依仗着满面凶横。   六个贼匪昨天干成过一票,手里的刀砍过人,胆子也就跟着越发大起来。   林靖背光站着,目光打量面前的人,手中的剑随着他使力的动作慢慢的抬了起来,“你们如何管得着我要往哪里去?”   几个贼匪走出来时林靖就看过他们的身姿,个个身形不稳底盘虚浮,凑在一起对没有功夫的人耍耍威风还好,凑到有功夫的人面前哪里够看。   钱丰城想出来帮忙,林靖见状喝止住他,“你别出来。”   他以后还是要在这条路上来往的,若是给贼匪记住了脸还不要命?   至于其他,林靖懒得和他们多费口舌,知道这会儿一战难免,是以足尖在马车上借了力,便剑指贼匪而去。他下手的角度刁钻,身形又灵活闪动。不过三招里头就稳稳的将六个人的兵器卸下,让几人成了赤手空拳的。   林靖三两下将几人打的在地上哀哀叫唤,后转身去把他刚才砍断的绳子取过来,胡乱将这些人捆做一团,扔在原地只管驾着马车走了。   这自然不算完,但是后面林靖自己预备要做的事情暂时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夜色深沉,山林深处有个小寨子里正亮着光,里头时不时传出呵斥声,“就这么点小事儿,你们可丢尽了寨子里的脸!给人捆在大路边上也真够你们的本事。”   林靖躲在暗处,悄悄的从缝隙之中向里头窥探。   ☆、第四十七章 屋里头亮堂堂的点着灯,其中摆设简单,放着一张软榻,下面陈列几张椅子,从房梁与长柱看来,这间房子刚建没多久。 软榻上坐着两个男子,一左一右,一个歪斜的躺着假寐,一个正摆出脸色训话。下头是今天林靖遇上的那六个山贼,此时满面颓丧的站在堂中。 想来刚才听见说话的人声就是这个了。 此时听他继续道,“这桩事情没完,你们可记住了那些人的脸长什么样?” “记得的,记得的。”几人连忙道。 “明个儿一早,你们就给我在路上候着,丢了这样的脸若是名声传出去,我们这儿的买卖还用不用做了?!”他显然是这个山寨里的领头人,“你们明日将昨天死的那个头砍下来带过去,寻常人见了也要吓破胆。” 林靖收回目光,就着暗淡的月色将庭院扫视一眼,这处寨子不大,另外虽然还有两间屋子,但满打满算都只能十几人罢了。 屋里传来动静,里头的人正在往外走。林靖无声的后退两步,将自己的身形隐没在了黑暗中。 来人三三两两一团,满身丧气的往旁边走。林靖不动声色的跟上去,一路到了另外一个屋前,又听他们道,“昨天那死人扔在了哪里?” “还能在哪里,”另一人回答,“昨天给陈大杀了以后就扔在后头小山包上了,我早上去看,已经给野狼吃了小半。” “开了这先例,往后还怕什么?陈大说的在理,你在家时遇见的那些不平事,有几个人在官府寻着了真礼法?清官好官百年难遇,贼官却是一抓一大把,咱们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这话全是歪理,也让林靖万分看不起。受当权者欺凌是一回事,然而以此为借口来图财害命,从另一个幸苦谋生活的人身上索利,就是另外一种十恶不赦了。 但凡以损人利己,残害他人谋生之人,多半会找出类似借口说服自己的仅存不多的良心,亦或是想以言语打动他人。 林靖曾经经历过的人牙子也好,拐子也罢,无论平时凶恶或是温和,说起来的那一套话全都一模一样。 “你们这些孩子可怜,那我就不可怜吗?我家里还有五个孩子要养,一个比一个费心力,如今这等年岁里头,日子难道容易么……” 他的思绪陷入以往的回忆里,面上的神色越发冷峻。 屋里人还在说着话。 “别人死好过我自己死,陈大说的话在理,他从前见识多,杀一两个人如同儿戏一般,你们别再摆出这副样子,省的叫他看了厌烦,动到你们头上!” 这话就是半吓半喝了,里头其他人霎时间噤声下去。林靖也就判断得出,里头其他人多是帮凶,那被称作陈大的人就无疑是罪大恶极的那一个了。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的当口,山寨里偏屋里头有个人迷糊的提着裤裆拐出来,正要去屋后头撒尿,鼻端却忽然的闻到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他忍着睡意循着味道跟过去看,一路走到了陈大的房前,还不等进屋就赫然看见门缝底下淌着一小滩还未完全凝固的血。 他骇了一大跳,连连往后退了三步,转头疾呼同伴,“快来人,快来人!” 众人给他惊醒,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外跑出来,后头两个手上还拿着刀,一边问怎么回事一边警醒的往四周查看。 等看清楚当下场面,一众人面面相觑,心头都好似擂鼓一般惊怕起来。 “这……” “陈大?”有人试探着开口。 里头无人响应,唯一有的不过是跟着山间微风一阵阵吹动起来的血腥臭味。 几人壮着胆子试探着将陈大的房门推开,门是轻巧的就给人推了开来,只不过才一推开就有两个东西咕嘟嘟的滚了出来,不是陈大与陈二的脑袋那是什么!? “哎呦我的娘啊!” “这怎么,怎么!” 在场的人无一不吓得面无人色抖若筛糠。陈大与陈二是真的心狠手狠之人,这山寨里的一群人都唯他马首是瞻,少了陈大就跟霎时间给人抽去了主心骨一般,害怕那都是其次。 陈大与陈二的脑袋在泥地里滚了一圈,灰扑扑的闭着眼睛哪里还看得出平日里的威风模样?众人没有办法,再往里面走,看见的场面就更加骇人了。 只见屋里头陈大和陈二的无头尸首横陈在地上,而那平日里只有他们两人才能落座的软榻,正摆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首,那尸首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前一天杀了的那个过路旅人! 一边的墙上还用血写了四个字:有冤报冤。 他们前一天还计划着要砍了头用来吓唬其他人的尸首,此时悠悠闲闲的坐在上位,原本满是苦痛的脸上表情释然,隐约似乎还带着嘲笑。 几人连陈大陈二的尸首都不敢捡,顿时作鸟兽散,回去取了自己的东西就跑。 没两天这事情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到清溪镇上是小半个月以后了。这样的事情在百姓口中自然是大快人心,老天有眼。 也有说因为这个事情出来,清溪镇周边来往的山贼都安分了不少,没有像从前那样蛮狠寻事了的。 “这样也好,”林羡听说后与林靖道,“这样你出门来回我也好放心。” 那天的事情林靖自然不会和林羡说明,只是林羡对他的关心让他觉得受用的很。林靖将手伸过去抬到林羡眼前,将衣服上一处给勾坏了的地方指点给她看,“今天在外头有些不小心,也不知道是哪里弄得,竟坏了这么一处。” 林羡就势握住他的衣袖,里里外外的看了下,“破的不大,补起来还是容易的,不过这身衣服本来就是去年的,现在已经有些小了,不若就换一身去。” 她的长发软软的垂下来,随着林羡低头的动作从她肩头滑落,拂到林靖的手上。 林羡还没在意,只捏着那布料自说自话,“这个布料还挺好的,先还是不要扔了,后头兴许也还有用处的,只不过今天要出去买两身衣服了。” 那发丝在他的皮肤上轻轻滑动,带出一股子痒意。林靖的手臂一路酥上来,跟着半边的身子都麻木了。 从前和阿羡在一起时只觉得满足于喜悦,可是自从有了做夫妻的念头,后头每每与她凑近些,林靖就觉得心里胀的满溢,每时每刻都如同坠入了无边无际的软棉花中,被温柔层层包裹起来。 “好不好?”林羡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林靖的反应,于是开口询问他。 林靖这才回过神来,顺势握住林羡还没有垂下的指尖,亲昵的道,“好,阿羡陪我。” 这样的小动作林靖做的多了,很多时候林羡就不会马上察觉不对。这会儿也只是同他点头笑,“那好。” 林靖并不志在功名,是以今年读完书就不打算再去书院了。林羡这些年跟着他读书,该认识的字都认了个遍,通读下无数本医术药理专著,也自觉吃了通透,是以也循林靖自己的意愿,由着他往后安排。 放在普通人家里,林靖这样年纪的出来做活是很寻常的事情。他这样一身武艺又有读书好名声的,镇上还不乏人脉,若是在清溪镇上找活做,那再简单不过了。更不说现在林家自己还有一份正兴起的事业,后路如何在外人看来半点儿不用愁。 “下学以后到铺子里来,咱们先去买衣服,再去城外窑厂里看看上次下的单子做出来没有。”林羡揪住林靖的衣袖,将那一处小洞顺着往上卷的动作掩盖起来。也还好是夏天,露出一截手臂正好清凉。 下午林羡就呆在铺子里。 铺子里头拆了原本牛掌柜留下的摆设,换成了前后隔断。前面照样买东西,后面隔出一小间带门帘的房间,林羡有时候就坐在里头看书或者制药。 偶有贵客要问也会将人带进去说话。 店里的药品分价分类分功效,样样写明白,以供客人一眼看清楚。 夏天午后没几个人愿意顶着大太阳出门,雪英在柜台后面杵着脑袋昏昏欲睡,林羡在屋里也浅浅地打哈欠,有些犯困了。 门外却忽然有了动静。 雪英抬头看去,是辆马车停在门口,她连忙揉了揉眼睛正色起来。 外头快步走进来一个年轻男子,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脸上有几分风流气,见了雪英便熟稔的开口道,“英娘,不知林小娘子在不在?” 话虽然是疑问,可他的目光已经不由自主的跟着往后面的隔间撇去。 要说这人是谁?他名唤作李蕴,邻镇一富户家的二郎,人称李二郎,生性风流浪荡,自从前月来买过两次脂膏后就三五不时的过来看看问问,以期能见林羡一面。   ☆、第四十八章 林羡在隔间里听见外头的声响,出声问,“雪英,是谁?” 雪英见她开口,便道,“娘子,是李二郎。” 李蕴的目光随即热切起来,跟着林羡的声音探过去,然后被薄薄的门帘给挡住了。他忍不住上前一步,笑道,“林小娘子,好在你在,不然我不知道问谁去。” 雪英愣愣的在一旁疑惑道,“问我啊,这店里的东西我全都知道。” 李蕴没理会她,只站在门口耐心的等着林羡。 里头果然没一会儿就传来了脚步声,一双粉色的绣花鞋先出现在门帘下面,后就是一双纤纤柔荑拨开布帘,露出后面掩藏着的那张柔白的脸。 家里生意来往是那些人,林羡都清楚,李二郎虽不算是常客,但是几次过来都出手阔绰,这个她也是忘不了的。 “李二郎,今天要买些什么呢?”林羡慢步而出,“我记着你上次才买了不少,想来该没用完,可是有什么用着不好的地方?” 李蕴风流,自然也爱俏。他来林羡这里还不是全为了美人。那些买回去的脂膏他都用了,皮肤的确好上不少,眼见着年轻两岁去。 而上次买回去的脂膏的确没有用完,林羡问起,李蕴也随口就扯出一句谎话来,“用着很好,只是这回不是为了我自己来的,恰是家里祖母让我帮她瞧瞧,这里有没有什么合适她老人家用的东西。” 他的目光热烈的跟着林羡一路到柜台后面。 李蕴自诩见了不少美人,林羡算是其中拔尖的。她美不全在脸上,而在身上那一股不疾不徐不骄不躁的气度上。眉眼带柔光,然而眼底有很断然,站着不言语就如水一般柔和,开口却没有当下寻常女子的怯弱与过分内敛。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光是一块儿相处就让人舒服的没了边际。 “原来是这样,”林羡了然点头,又忽的抬头看向李蕴,直对上他有些冒犯的目光,问道,“李二郎看的如此专注,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不妥?” 换上别的小娘子,恐怕早低下头去亦或是转身娇羞离去。林羡似笑非笑眼底泛凉的看着他,弄得李蕴反倒头一次觉得自己孟浪过头,连忙收回视线道,“失礼,失礼。” 林羡自又不去多管他,只开口对雪英说,“将第三格上的东西取下来给我看看。” 雪英照做,将东西拿下来递给她。 “这个,”林羡当着李蕴的面打开,里头的脂膏呈乳黄色,她用指尖沾了一点抹在自己的手背,边揉开边与李蕴说,“老人家脸上多有褶皱,这盒脂膏全府的老太太正用着,说是很好,味道特意取了茉莉香,加的不多,冲淡了过分浓郁的香味。” 林羡的声音如珠似玉,清润好听。即便满口刻板生意经的套路,都让李蕴听的心里迷醉的胸胀,原本晃晃悠悠拿在手里的扇子柄给他紧紧捏住,差点儿折断了去。 “就,就这个吧。”李蕴期期艾艾的道,“麻烦小娘子帮我包起来。” “这个是放在店里供客人看的,若是二郎你要,得定个日子再来取了。” 再定个日子过来一趟?李蕴是求之不得,当即连连点头道,“自然,自然,什么时候稳妥,小娘子你说吧。” “若是不急,半个月后算好?这边手头许多药材正缺。” 管他是半个月后还是半年后呢,此时李蕴乐呵的林羡说三十年后,他恐怕都是要不假思索的应下的。 待李蕴一走,雪英便笑嘻嘻的对林羡道,“娘子,李二郎一表人才呢。” 林羡正在查看货架上的几样存货,听见雪英这么说,有些疑惑的回头,“这是怎么说?” 雪英人老实,可是该知道的也都知道,起码比林羡晓得的多。她见林羡不懂,更挤眉弄眼起来,“我听说李二郎在邻镇上,他眼巴巴的都过来好几趟了,一来还都问你在不在,这是个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 林羡手上的动作一顿,反应过来雪英话里头的意味,“李二郎那是什么意思我半点儿不放在心上,这样的话你以后却不能再说,太不像样。” 李蕴是惯常风流的,林羡才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 她难得说重话,雪英赶紧正色起来,连连点头道,“我知错了。” 林羡一直在铺子里待到日头终于西斜暗淡下去,她看了看天色,“阿靖快来了。” 还是仲夏天气,屋外头闷的人喘不过气来。正午街上看不见一个人,这会儿随着太阳气散去,行人也就跟着一个个出来了。 书院一下学,林靖就立刻从书院里飞奔出来,脚下生风的往铺子里去,连身后同学的招呼也没多理会。 “阿羡!”人还不等进铺子里,声儿就先喊出来了。 林羡见他模样冒失,难得有点想起林靖小时候的模样,她笑道,“着什么急,跑的满身都是汗。”她说着将自己的手绢递过去,“喏,你擦擦。” 林靖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也并不去接林羡的手绢,只凑过去道,“阿羡帮我擦。” 他小时候对林羡就是这个黏黏腻腻的脾气,如今也半点儿没变,反而有些愈发的样子。林羡有心惯着他,也便不说什么,踮起脚尖凑过去给他全脸轻柔擦了个遍。 边擦边说,“跑的这样着急,岔气了可就难受了。” 她语态关心,林靖高兴舒服的全身筋骨都酥了,恨不得低头就将林羡抱进怀里与她紧紧相拥着。岔气算什么,捅他一刀有林羡揉揉都不疼了。 “岔气了还有阿羡照顾我。”这话要让书院的同学听去,哪个会相信是那冷面出名的林靖能说出来的话。 雪英站在一旁,余光里偷偷扫视着这两姐弟,心里涌起一股子说不出为什么的古怪感觉,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两姐弟啊…… 两人也不等她再往下想,结伴走了。 成衣铺不大,高高的柜台后面层层叠叠的放着五光十色的各类布料。 柜台前面掌柜手里拿着一把量衣尺给林靖量尺寸,她道,“小郎君的身形我看还是要长的,不若在做衣服的时候多留出几寸的余地来,后头若是大了就放出来,我记着上回来做衣服还是半年前吧?” 林羡笑道,“那是半年前做冬装了,现在不一样,多留出来也没什么预计,太长也反而行事不方便,就按着合身的来吧,后面若是不够再做新的就是了。” 掌柜转而对林靖笑道,“你姐姐待你可比自己大方。” 林靖心中自然又是甜蜜。 是了,阿羡只对我这么好呢,旁人都做梦去吧。 铺子外头有人听见里头的动静,探头探脑的看了一会儿,后头见林羡与林靖像是要走,这才快步进来,开口莽撞就问,“林小娘子,巧了巧了。” 林羡抬头看去,对面前的人有些恍惚的印象,但却一下认不出那是谁。 那人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相貌平平。林靖不喜他凑得近,皱起眉头立刻快步拦到了林羡面前,“你干什么?” 来人给林靖身上的煞气弄得一怔,略微瑟缩的往后退了一步,“我就是有事情问问林小娘子,你做什么这样凶?” “阿靖,”林羡拉了拉林靖的衣袖,哄了他顺毛,又转头对那人道,“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上次到店里去问脂膏有没有得卖,说还没有,刚才过去竟说已经卖完了,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我上次说要脂膏难道不顶用?” 他这么一说,林羡才有些想起来上次的确有个人问了脂膏的事情,面前的人脸庞也就和记忆里的对了上去。 “上次您说要,但并未付订钱,后面做出了新的自然就留给付了定钱的人了,本也还有多的一盒,您一直没来,给别人买走了。” 林羡道,“您若还要,需去铺子里付了定钱,后面约莫要等小半月光景。” 她说完客客气气的同人告了别。 那男子却还是愤愤难平,总觉得林羡是刻意诓他,“别人都恨不得多卖一些,她却特别,我看是不想卖给我呢!” 成衣铺的掌柜听了这话难免要笑,“林小娘子的生意一直是这么做的,哪里会特意诓骗你呢。” 男子不听,“你做了她的生意,自然为她说好话的,嘁,不过一盒脂膏罢了,倒成了稀奇玩意儿了!”他说完拂袖而去,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林羡自不知成衣铺里的情形。她与林靖一块儿回家取了马,就要出城去窑厂取新做出的单子。 窑厂这边已经有六年多的来往了,一切都熟门熟路。 起初做他们第一批盒子的方成方小师傅,如今已经自己带了个小徒弟。 方成的资历在窑厂里虽然也还不够老,但是因为林家的香脂盒子一向都是他跟着做的,是以现在最熟悉,也都全交给他来负责。 今天过去原本也是要取单就走的,却不想并不顺利。 “也怪我,”方成见了林羡有些歉意,不过开口还是想要帮自己的徒弟说两句话,“这个傻子前些天才得了自己的姓名章子,就学其他大师傅傻傻的往盒子上盖,做这盒子的陶土正好用光,要再运来一批还要等些天数,不若订金先退回给你,剩下的那些违约钱分次扣吧?” “这小徒弟本是指着这一次活拿点工钱的,现在还两手空空着。” 方成身边站着一个小郎君,约莫和林靖一般大。眼睛哭得红通通,一看就是个内向性子,低头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窑厂里烧砖,有些师傅的确会将自己的名字盖到砖块上亦或是其他大件瓷器。不过林羡的订单上是向来写明白不要这个的。瓷盒就那么小一个,有个名字显得奇怪了些。 “那瓷盒能给我看看吗?”林羡道。 小徒弟连忙跑到一边,怯怯地将东西递给林羡。林靖半路伸手过去将东西拿下,转而再给了林羡。 其实瓷盒做的很好,上下扣得严丝合缝釉也上的细致均匀。林羡反手翻过来查看,名字章果然盖在正中,四四方方极浅的一个:周平一制 “无碍,并不什么大过错,这盒子是做的很好的,快要赶上你师傅了。”林羡笑道,语气温和没有半点儿责怪的意思。 周平一原本心里难过的不行,没想到林羡这会儿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惊讶的抬起头看向林羡,一时激动的支支吾吾更说不出话来了。 林小娘子果然和师傅说的那样好。 他是仅激动而已,可落在林羡身上的目光让林靖不满的很。 他拉住林羡的手,半将她拦在自己身后,充满占有欲的护住她,然后目光不善的看着周平一。 方成大喜,连忙搡了搡周平一,“还不谢过林小娘子?” “谢,谢过林小娘子。”周平一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的道了谢。 林羡看着那底部印了人姓名的盒子,若有所思起来。 等两人回到家里,天已经黑透了。 雪英巴巴地等着他们回来,也是掐准了时间做饭,好在夏天不怕菜凉。三人一起吃了饭,中间林靖又是给林羡夹菜,又要给她挑鱼刺的,若是背后长了尾巴,恐怕就像小黄一样见了林羡就恨不得摇断了。 她心里一直想着今天在店里瞧见林靖与林羡的相处,再细细回想起自己平日所见的其他,心头不由得狂跳起来。 雪英是知道林靖林羡不是亲姐弟的,却不能肯定两人之间有什么其他。毕竟她可以肯定,小娘子对靖郎和她对自己的两个弟弟没什么两样。 只是靖郎那里对小娘子太过依恋了。 雪英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想探一探清楚。她是很感恩林羡的,是以就更觉得要弄清楚才能为她好了。 等林羡回房里去,林靖又往水缸里打水的功夫,雪英一边洗碗一边状似不经意的与他提起下午时候李二郎到铺子里的事情。 “李二郎出手阔绰,一下光是订金又是好几两。”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林靖的面色,慢慢往下道,“又很用心了解脂膏,每次都专门让小娘子出来同他说。” 林靖原本默不作声的听着,到了这句,他的动作忽然停了。   ☆、第四十九章   “然后呢?”林靖回头看向雪英,语气不高不低,平直的仿佛不带情绪。   雪英小时候曾经不小心掉到冬天河面上的冰窟窿里头,那个时候的通体寒冷也就和现在差不多了。她知道靖郎对待别人一向没有对林羡那么亲和,却在此刻才知晓能疏离到这份上。   “然后,然后,”她忍不住将婶子向后倾了几寸,语气结巴起来,连着原本有些想说的话都忘了,“然后他说好了半月后再来。”   “我知道了。”林靖收回自己的视线,将手中打水的木桶重重放在地上,闷气吃的够呛。   雪英有点后悔,一开始就装作不知道好了。她从厨房窗户里看出去,林羡的房间还亮着灯,她坐在床上,剪影落在窗纸上头,是个低头柔和的模样。   就算是为了娘子,雪英又觉得自己的做的不全错。她也并不准备怎么样的,只想着若是真将林靖试探了出来,那就要提前告诉娘子一声,不然她还将靖郎当作无知单纯的亲弟弟疼呢。   林羡洗完澡坐在床沿擦头,发梢上的水珠慢慢向下坠落,她的思绪也慢慢的发散出去。   最近搅扰在她心头的事情不少。   一是送药路上山贼不断,已经开始影响脂膏的制作,更还怕后面有人因此伤着或是更甚。   二是白天时候窑厂里那脂膏盒子出错的事情。林羡总觉得可以用这儿增加一两处改制的地方,但是一时让她说要怎么改,她自己心里又还没个准。   生意现在做的还不算大,销路似乎也就面前这一点。但林羡的目标并不在此,她一面让孙香织扩大药园的生产,一面也密切看着兰城那边海运的事宜。   一旦海运真的开了,那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林羡正踌躇思索着,忽的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棍棒敲打声,像林靖通常早起时会打木人桩发出的响动。她觉得奇怪,头发擦了一半披散着站了起来,快步过去拉开门往外看。   月色还不明朗,院子里依稀站着的是林靖。他的双臂飞快有力的在木人桩上击打,上下左右动作乱而有序,撞击声音之大,几乎让人觉得下一刻不是木头桩子飞出去就是林靖自己的胳膊要断了。   林羡觉得奇怪,林靖的脾气她是很清楚的,现在这样显然是存了气性的行为,可明明前头吃饭时还是好的呀reads;。   林羡的余光瞥见雪英站在厨房门口,“这是怎么了?”她问。   雪英有些心虚,横挪步子说,“我,我不知道啊。”   说完头也不敢扭的转身跑回了自己房里头。她的表现古怪,林羡愈发敲定了有事发生,于是干脆开口直接呼唤林靖。   “靖哥儿,你过来。”林羡道。   那边木人桩上撞击应声而停,林靖转过汗涔涔的脸,沉静了一会儿才迈开步子向林羡这边走来。   屋里头的灯本来还算明亮,隔了一段距离找出来却显得昏黄,落在林靖脸上朦朦胧胧的不太真切,只照亮了他的半张脸。   他的面庞一日比一日细化出青年人的线条,常年练武下来肤色早已经不是小时候的奶白,而转成了浅蜜色,此时满额汗水,眼眸半垂,让林羡神思一晃,愣了一瞬。   只不过这种情绪很快被她心里头的思索压下去,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你怎么不高兴了吗?   小时候也偶尔有这样的时候,只是那会儿从来不闷声闷气的自个儿发泄,反而要腻到她怀里撒娇的。   屋里她才洗完澡,里头的大木桶还没搬出去,放在一边一个简单木质屏风后头,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林羡的头发还没有全擦干,淡淡的水汽氤氲。   她穿的也很单薄,不过夏夜闷热并不怕冷,乌黑的发丝披散下来,随着她来回走动而轻轻摇摆,露出她纤细的腰身。   林羡其实半点儿不算瘦,只是骨架子纤细,通身的肉又匀称,故而看着很苗条但手腕脸颊摸上去都是肉乎乎的。   她此刻的衣袖就没有像平常一样放到底,而露出小半截白皙的手腕来,在月色的照耀下是仿佛透明的玉色。   林靖的目光痴痴地跟着,心里又是喜欢又是燥郁。   什么李二郎狗二郎的,一知道有人觊觎林羡,他立刻恨不得提刀过去砍人。   “我没有不高兴。”林靖站在房门外头没迈步进去,开口声音却有些暗哑。   他不知怎么觉得有些气血上涌,垂下眼睛不敢多看林羡。浑身上下的躁动却没有因此平息,反而忍不住抖了抖,仿佛一根筋给人挑开了,心里怀里都空了一大块。   “你进来啊,”林羡探头看他,又说,“你和我还不能说真话吗?”   林靖这才重新抬起头来,眉头略微在一瞬间皱了下,后将目光锁在林羡身上。她的眉眼柔和,当下带着点点疑惑正看向自己,一双杏眼实在好看温柔的像是有光芒在闪耀。   他心中涌起万千渴望想要将林羡拥入怀中,也猛然明白过来心里怀里空出的那一大块是林羡才能够填满的。   林靖于是不再压抑自己的冲动,抬脚大步往屋里走。   “我的确不高兴,”他道。   林羡追问,“为什么,是哪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林靖点头,他猛然伸手就着林羡站立的姿势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扣在胸前,然后就势将下巴压在林羡的肩头,不等林羡反应,低声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林羡有些愣愣的问,“什么噩梦?”   “我梦见阿羡不要我了。”林靖说着将手上的动作又紧了紧,语气带着些委屈,“阿羡将我赶出去了reads;。”   距离上一次两人相拥已经是几年前了。虽然这之后林靖一天天的长大,早已经褪去了当初的稚童模样,然而林羡心里并没有将林靖完全当成大人。   直到现在,林靖轻轻巧巧的就将她抱在了怀里,与最初几乎掉了个个。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林羡没来急追究林靖此时不合适的动作,反而还被他失落的语气弄得心里揪起来,抬手在林靖的背部轻轻地拍了拍,“我们两个总都是一家人,旁人谁也比不上。”   哪里有什么噩梦,林靖不过是随口编的。不过话是编造的,但是林羡的回答依旧让他很满意,他跟着再追问,“萧祁文也比不上吧?”   “比不上。”林羡的手掌又轻轻的拍了拍。   林靖终于有些释然,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心里将什么李二郎都踢飞到了天边。   “那阿羡也不许喜欢别人了,只能喜欢我。”他语气认真,末了还不忘加这么一句。   委委屈屈给林羡灌得*药也就一会儿用,林羡很快反应过来,她从林靖怀里仰起头来,冷测测的看着他,“你说什么傻话?”   “哪里是傻话,”林靖不服气,瞪眼看着林靖,“你除了喜欢我还要喜欢谁?”   “还是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林靖追问,脸上恼怒又起。   “你说的都是哪里跟哪里啊。”林羡用力推开林靖,她其实有些不好意思和林靖说这些喜欢不喜欢的事情,干脆用姐姐的身份压下去,一句话下了禁令,“这些事情以后都不能再问了。”   “反正我只喜欢你,以后也都喜欢你,你以后也要只喜欢我。”林靖道,后面的话一口气说出来,情绪反而平稳了,“你若喜欢别人也无碍,我自有办法。”   别人喜欢阿羡,杀了就是,阿羡喜欢别人?更杀了就是。   除了阿羡,他谁也不在乎,又管他们死活?   只不过当下,林靖还是给林羡一句,“再不去睡觉我要打你脑壳了。”给弄回房里去。 平日里还是要宠着阿羡一些的。   林羡高兴了,林靖就觉得自己心里软乎乎的比什么都舒坦。   又隔两日,林靖去山里取药了。   他一个人来回均是快马,半天去半天回绰绰有余,通常早上动身,天黑前也就回城了。   虽然大半个月前那处山寨闹鬼的事情弄得挺大,但是那里处处山头,又不是只有一处土匪窝,林羡还是很不放心。   临行前拉着林靖一样一样的嘱咐的很仔细,有些话连雪英听多了都会背了。然而还是要长长一串说完才放林靖走。   “娘子,靖郎他生性稳重,都懂的,你莫要太过担心了。”雪英见林羡送走了林靖以后精神就显得有些怏怏,不由得劝道。   “但愿。”林羡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安稳,折返回房里在祖宗牌位前上了两柱香,好好念了一番才算罢。   林靖一路快马行去,等到小中午才在官道尽头的一处茶摊上停下来。这处茶摊的位置好,恰在官道末尾,分开许多岔路去,来往的马车行人都要买一碗茶吃。   他掏出一个铜板买了碗茶在边角坐下,眼睛看着耳朵听着,将茶铺周围的人和事全收在眼底。   ☆、第五十章 茶铺地处于一处交叉口后面的泥地上,前几日下的雨还没全干透,路面被轧出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短途歇脚的旅人靠在茶铺外面的矮柱上端着陶碗大口饮水,喝完就准备再度上路。有架着牛车马车的则从容许多,多扔一个铜板给茶铺的伙计让他帮忙喂些草料,点上一壶茶加一叠包子,能够悠闲的多坐一会儿。 这里人多混杂,乡音也是七七八八,交织在一处显得吵嚷不堪。 茶铺里有两个小伙计,看长相就知道是兄弟。一个快手快脚的将林靖的马牵去喂了,一个则从笼屉里取出五个滚烫刚出笼的包子,又携着一户凉茶,“客官请用。” 林靖坐在角落,边上的位置坐着的是个青年男子与老翁,两人吃饭并不专心,间或还要抬头往边上的一辆马车看看。后面吃的更就匆忙,临走前拿来四五个水囊让小伙计帮着装满了。 一老一少的说话声远远传进他的耳朵里。 “一会儿让他们喝点儿……” “喝什么,喝多了还要尿,麻烦!” 林靖多看了一眼那辆马车,马车并不大,但是车辙痕迹却很深,微风吹起窗帘看过去除了角落里还坐着个没下车的男人外,是一片空荡荡,不知马车里装的是什么。 他将包子几口吃了,又猛灌了几口凉茶,跟着也站了起来付钱走了reads;。 去时与那辆马车恰好同路,林靖收了早上赶路时候的焦急,慢慢的隔着一段距离跟在那一辆马车后面。约莫这么走了两刻钟的时间,马车忽然停在了一片小林子旁。 林靖无声的勒马,远望着马车上下来刚才在茶铺里见过的那个老者,后面里头又出来一个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里还塞着布块的男孩,男孩泪眼汪汪瞧着不过才三四岁,此时给那老者很不耐烦的脱了裤子,让他在树底下撒尿。 林靖的眼里多了一丝冷意,他施力夹了夹马肚子,缓缓策马向他们走去,最后停在了马车旁。 “这位老人家,”他开口,“不知准备去哪儿?” 老者对他的突然出现很防备,一把将那孩子给抱起来重新塞回马车里,不耐烦的对林靖摆摆手,“我们的行程管你什么事?快些走开。” 他刚才动作虽然快,然而马车门没有完全关好,林靖一眼就看见里头横七竖八的躺着五个孩子,一个个都惊恐的睁着眼睛,刚才下来撒尿的那个孩子用求救的,可怜兮兮的眼神注视着林靖。 “我不过是客气,”林靖笑道,还有些温和,“前路漫漫,找个人一起走总比一个人走安全些不是?” 他的话音才落,先前单独在马车里没有出来过的那个男人就打开车门提刀冲了出来,面目凶恶的对林靖道,“少年郎,出门在外莫要多事,不然小命不保。” 男人手上的刀开过刃,在阳光下寒意闪闪。 林靖松开手里握着的缰绳,轻轻嗤笑一声,“我不过是问你们要去哪儿,有什么好这么凶呢,不然你将那些孩子的嘴巴松开,我问他们便是了。” “哪儿有那么多废话!”男人失去与他斡旋的耐心,径直双脚一蹬抬刀向着林靖冲了过来,林靖偏头一避,却没闪躲完全,一缕发丝坠下肩头的衣料也被划破了。 这衣服是剩下不多的林羡亲手为他做的,林靖的面色终于完全冷了下来。他猛从身侧抽出自己的剑,用力的和那男人的刀横撞在一起,金属相击的声音锐利自带杀气。 男人的功夫不赖,林靖与他一时纠缠在一起无法脱身,两人打斗的同时他不忘回头喝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赶马车的青年闻声立刻将马车调转了个头,飞快的往主路上疾驰而去。 林靖余光望着,手上的招式更凌厉起来,下下往那男人的死穴去,浑身溢出的煞气半点儿不像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少年。 又是十几招来回,男子隐约已经有脱力之势。林靖却才打的兴起,他凌空跃起,反身一脚踢在男人的手腕处,大力的震颤让男子手上的刀脱劲儿掉在了地上,后还不等将刀捡回,颈间就给林靖的剑割出了一长道血口子。 “我再问一次,你们这趟行程到底去哪儿?”林靖挑眉还是笑。 马车在山林急急奔驰,老者坐在车里神色难看,隔一会儿就往窗外看一眼,又与赶车青年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追上来,要不我们在边上等他一等?” “老三知道的比咱们多,从前约好了遇见岔子就去最近镇外的界碑处会和,咱们现在停下还会拖累老三,等这趟到城里将这几个卖了咱们就收手一年,后头再说。” “平时这么一会儿也差不多了,今天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老者还是不放心,正要往外再看,忽的听见耳边一声有些奶气的叫骂。 “你们这些狗杂种,等我爹找来,不活剥了你们的皮!” 老者心里正惴惴,难免要给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低头一看却是前头要撒尿的奶娃娃使劲儿吐出了自己嘴里的布块,正骂咧咧reads;。 “谁是狗杂种?”老者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打的满脸嫩肉的奶娃娃半边脸一时高高肿起,“你这小杂种,嘴巴倒是厉害,到时候第一个就把你卖了,且看着是谁剥了谁的皮先。” 奶娃娃抿嘴忍痛不肯哭,大声道,“刚才那个人我看得出来,功夫好得很,一会儿他定来将你们一锅端了,等着死吧!” 他的话音才落,外头就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老者惊慌失措,奶娃娃却不由笑道,“来了,来了!” “闭嘴!”老者用力的将破布塞回奶娃娃嘴里,正要伸脖子往外看,就觉一匹马飞快的奔驰到了马车前面,随后正在架马的青年就给扔鸡蛋似的随手扔到了一边地上。 好在夏天的草皮厚实,虽从疾驰的马车上掉下来,但滚了几圈也没受重伤。 林靖将马车架停,后一脚将马车门踢了开来,二话不说的将那老者拎出来也扔在了地上。 他在马车上扫视一圈,后抬手将五个孩子分前后扶了起来,一个个的摘了他们嘴里的破布,径直问,”你们是被拐来的吗?” 五个孩子争前恐后的点头,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我们是被拐的,哥哥,你救救我们,送我们回家吧!” 林靖又问,“清溪镇听说过没有,自己家是那儿的说的上来吗?” 五个孩子四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瞧着大的不过四五岁,小的才两三岁,说不定都不知道多少事情的年纪。 果然,林靖这么一问,几个孩子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了。 只有刚才与老者呛声的那个奶娃娃脆生生的道,“我知道清溪镇,我爹去过,我姐姐爱用那里有个小娘子做的脂膏,我记得的,可是我家离清溪镇很远,牛车要从白天走到晚上,我叫唐中杰,我爹叫唐仁义,武功很厉害。” “我,我是乡下的,我不知道清溪镇……” 剩下的几个孩子说着又要哭出来。 林靖随手解开杰哥儿的绳索,对他道,“你先帮他们解开绳索,”他说着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将两个还没跑远的提溜回来捆上扔回马车里头,自己又将来时骑的马缰绳连到车架上,慢悠悠的折返回去。 “老三呢,你不会将他杀了吧,你现在要带我们去哪儿?”老者惊慌失措,不住的问。 林靖理也不理会,只道,“杰哥儿,你可觉得哪里很吵?” 杰哥儿顶着刚才给老者打肿的半边脸,一把抄起在他们嘴里塞了好几天的破布,二话不说的用力塞进了老者嘴里,而后他双手撑在腰间对那老者哼哼道,“我让我爹剥了你的皮!” 一路行到前头打斗的地方,林靖跳下去将下面的人捡到马车上,暂也没法管拿药的事情了,径直折返回了清溪镇。 一到清溪镇的地界上,他也没回家,弯也不拐的去了衙门。 衙门口恰好撞上了梁鸿义。 他一见林靖有些奇,“你不是今天要去山里取药,怎么架着马车到这儿来了?” 林靖跳下马车将事情前后与他说了一遍。梁鸿义开了车门啧啧称奇,“你每趟出去事儿都挺多啊,”他回头略有深意的看向林靖,“得了,一会儿你回去到我家里说一声,看来我今天晚上得在衙门办事儿了。”   ☆、第五十一章 三个歹人梁鸿义是留下了,可是五个孩子却还是塞给林靖,“你们家位置不小,有地方能睡,我家里那里周转的开,更不说还有个大肚子的在,躲都来不及了。” 连带着杰哥儿他们也不愿意离开林靖,个个抱着他的腿道,“哥哥,你别走!” 林靖对孩子没有多少喜爱,原本出手也不过是因为年少时对人贩子的憎恶,却不是因为对这些孩子有什么特别的。然而梁鸿义哪里会管这些,只说,“等明天早上带到衙门里再分别送回去”然后压着人走了。 林靖只得将几个孩子都带回了家里。 药没带回来,带回来的却是五个奶娃娃。林羡好一番愣神才听明白林靖的叙述,“原来是这样,”她附身搂住几个孩子柔声的哄他们,“莫要怕了,现在在这儿已经没拐子了,一会儿收拾收拾吃饭,明日就送你们回家去。” 几个孩子都是拐子从乡下村里拐来的,家里最好的就要数杰哥儿,然而他也是头一次看见林羡这样美丽温柔的小娘子,一时目光收都收不回来,立刻转都投身向了林羡。 “姐姐,你真好看!”杰哥儿胆子最大,嘴里什么都敢说,“长得像仙女!” 林羡脾气好,与他偶尔应一两句,又亲自打了水要给这些孩子洗脸擦手。 平时一回家里就能得到林羡关切的林靖站在一边看着这几个娃娃颇为牙痒,正要挤到林羡面前和她说话,雪英瞧见了他肩头的口子惊呼一声,“哎呀,靖哥儿,你这儿怎么有血?” 肩头衣服破了,里面的皮肉也刮蹭到一点儿,血迹渗出已经有一段时间,干在了布料上头。 林羡闻声立刻放下手中的木盆,快步走向林靖,“哪里伤着了?” 这点儿小伤林靖原本连感觉都没有,这会儿却猛然如同给人砍断了手臂一般满脸痛苦,手紧紧捂住肩头那处,低声道,“不算什么伤,不用管了。” “说什么傻话?”林羡一把握住他的手,小心的将他的手拉到身侧,后自己踮起脚尖借着屋里的烛火去看,隔着衣服看不出内里的伤势,然而她也不敢掉以轻心,赶紧拉着林靖到了屋里头,让他脱衣服要给他上药。 原本外头的木盆也让雪英拿进来变成了给林靖擦洗。 林靖心里甜丝丝,面上却越发装疼,连着脱衣服都倒抽了几口凉气,弄得林羡眼睛都红通通起来,“伤的这样重,以后不会有病根吧?” 一见她眼睛红,林靖的心又紧紧地揪在了一处,“你别哭啊。”他伸手用拇指擦去林羡的眼泪,一时有些急,起身用力地将林羡抱进怀里,“我并不很疼,有阿羡关心我就一点儿也不疼了。” “胡说八道,”林羡推开他,“你给我坐好了。” 雪英将木盆端来放到一旁桌上,又应着林羡的吩咐去偏屋里拿药。 “把药放下你带着几个孩子洗漱完了先去吃饭,吃完饭再把客房收拾收拾,给他们晚上睡觉。”林羡小心的擦拭着林靖伤口周围,低头嘱咐道。 林靖的伤口不算严重,但也远比他自己预计的大一些。刀口斜斜地绽开约莫有两寸长,好在不深,没有伤及内里。 他肩头的肌肉勃发,随着林羡的触碰而忍不住颤动着,痒痒的一路延伸到心里去。 林羡不懂,不敢多动,睁大眼睛问林靖,“这个是痛的抽筋了吗?” 林靖红着脸胡乱点头,有作出大义凌然之色,“总是要痛的,擦洗的干净些后面才好上药。” “嗯。”林羡垂首,低头将手上的帕子在旁边的水盆里清洗了一番。 她背对着林靖却又站的离他很近,夏日便装将她的腰身完全勾勒出来,曲线起伏落在林靖眼里一阵眼热,血气直冲脑门去。 鼻腔里头忽然一股流动,他惊得立刻捂住口鼻,霎时染了满手的血。 林羡还来不及松口气,回头就给这场面下了一大跳,手上的湿布差点儿掉在了地上。 “这怎么流鼻血了?” 林靖哪里敢说真正的缘由,只能捂住脸翁声道,“夏天天气热,体内火气大。” 林羡拨开他的手,凑近了给他擦脸,“昨天让你多喝一碗下火的药汤你不喝,瞧瞧今天来了不好受吧?”她附身给林靖擦得仔细,林靖眼里能看见的却只有她的一张杏粉色的唇瓣,软翘漂亮,惹人想亲一口。 他的一双手紧紧扣住床沿,憋闷克制的差点儿动手掰下一小块儿木板来。 “嗯……”林靖含糊的应声,而后鼻腔里头又是一股热,差点儿将林羡手上的湿布沾满了。 林羡给他吓得够呛,“这怎么行,你自己擦,我去给你煎药,后头两天要连着吃了。” 照这样流血,没两天还不要去半条命? 她匆匆的走出去,林靖又是失落又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他将自己面庞上的血迹胡乱擦了,后仰躺到林羡的床上,将她香软的被子压在身下,心里鼓噪的像是有东西要从胸前挣脱而出。 实在是……太喜欢阿羡了,每时每刻都像是在做梦一般。 第二天一早,林靖就带着几个孩子去了衙门。 衙门昨天审了一晚上,几个拐子已经说出五个孩子的来路,衙门已经让人通知另外几处的县衙,由他们将孩子的父母来衙门认人后将孩子再领回去。 头一个来的是杰哥儿的爹,他神色焦急显然赶路匆匆,满面疲惫。 这些孩子多的丢了五六天,短的其实才两三天,父母都正是还在焦急寻找的时候。 唐仁义这些天将附近镇上乡下都搜寻过一番,今天恰好找到清溪镇上来,本还不知道自己孩子已经在衙门,只不过来想求些帮助,却不想自个儿儿子正在衙门口与另外几个孩子津津有味的吃着糖葫芦,刺溜溜的从上舔到下面,吃的满脸糖黏糊糊。 他和梁鸿义是认识的,说起来还是师叔师侄的关系,这会儿本来是要来求着梁鸿义念在这份交情能帮忙搜寻,却不想讲话说开以后,竟是这样一个周折的巧合。 “刚好我徒弟外出撞见,马车眼见着就要往北边去了,算起来还也要称你一声师兄。” 唐仁义瞧着旁边的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少年,抱着自己儿子连连点头,“谢过师弟,谢过师弟了!” 他身后带来的一大帮徒弟也免不了跟着一起道谢。   ☆、第五十二章 一众小则比林靖大三四岁,大则比他大上六七岁的徒众开口一齐称林靖作“师叔”。 林靖不退却的受下。 既然是师出同门,又是这样巧合,不留饭说不过去。中午于是就去了梁家吃酒,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还从隔壁借了一张桌子来才算作下。 林靖吃饭前回家和林羡招呼,她听了这事情也觉得巧,又说是还好孩子找回来,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末了掏出几两银子让林靖去买些好肉好酒带过去。 唐仁义家住在距离清溪镇有五六十里路的付霞镇里,虽然是付霞镇上的人,但是其实住在乡下,因为早年习武收了不少徒弟,然而并不是以此为生。 当朝虽然尚武,可光是会武功还是不能像读书一样坐着有饭吃。唐仁义主业还是在家务农,手下十个徒弟也都是同镇人。 练武之人遇见同好难免手痒,林靖年纪小却大了他们一个辈分,难免让人觉着想探一探他的底。 和唐仁义一块过来的五个徒弟也是常年习武,哪一个都不比林靖入门时间短,可一个个到了林靖的面前竟都吃不下他三招,俱是败下阵来。 这么一来才都算是心服口服。 梁鸿义就收了林靖这么一个关门弟子,此时自己的徒弟争脸了,他难免还有些炫耀的意思,开口道,“靖哥儿不仅武艺上的长进很快,一点就通,书院里读书也是头一筹的。” 旁的还好说,这一点让余下众人羡慕不已。 “读书好啊,”唐仁义说,他将唐中杰拉到自己面前,硬将他的脑袋掰过来看着林靖,“向你师叔学一学,不仅武艺要好能防身,还要会读书。” “要是我当年读了书,现在就不留在乡下种田了,我们村上有个小子不过读了一年书,如今在镇上做小账房,日子过得滋滋润润,连一培土都不用碰,哪儿像我们,空有一身力气……” 这话一出,唐仁义的五个徒弟脸上都露出有些不服气的神色。 杰哥儿却将自己的脖子一梗,“我不想读书,读书没有用!” 唐仁义面色一凛,抬手就要揍他,“瞎说什么?老子给你攒了一年的银子了,明年你不去我打断你的腿!” “打断就打断吧,”杰哥儿犟嘴,然后满面期盼的道,“你打我我就跑来这里和师叔一块儿住,师叔家里的姐姐人可太好了,长得像天仙,我早点过来住在她家里,等长大了就将她娶回家里做娘子,岂不美得很?” 若不是当着这么些人,林靖都想一脚将这小玩意儿踹到天边去。、 不过其他人听了这话只觉得是童言稚语,纷纷大笑起来。 酒肉一番,人还是不能多留就要走。 “家里的那个已经急的哭了两天,我再不快些回去眼睛都得哭瞎了去,此番实在是多谢师弟,别的客套不多说,你若有事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就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唐仁义的话说的直白,林靖也不委推,“师兄告辞。” 回程路上唐仁义还与几个徒弟说起林靖,“小小年纪稳重的很,你们还要多学学。” 也不管杰哥儿给搂在怀里嘴巴撅成了一朵喇叭花。 这本来要去拿药的一趟行程给耽搁了,虽然后面第二天林靖就重新上路,可许多脂膏的出产还是比原定的日期晚了一天。 李蕴不知情,到了约定时间就早早的出门,还做了好一番打扮,直将自己的风流气度全都整理出来,衣服都挑了上好的云锦,只怕林羡看不见他的气度与富贵。 他一路坐马车晃晃悠悠从邻镇过来,行到半路官道上,忽见一个老妇坐在路中间。赶车的小厮连忙停下来问他,“二郎,路中间坐着一个人如何是好?” 李蕴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仔细看那老妇,见她面上脏污一片,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大早上的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倒不觉得有什么,可要是再过会儿还这么坐着恐怕就不好办了。 “老人家,”他扬声道,“你可是走不动了?” 老妇抬起头看向他,面色可怜兮兮,“我累得慌,饿得慌。” 李蕴哪里知道什么骗术弯绕,只动了恻隐之心,当下道,“那你上我的马车,要去哪儿,我捎带你一路?” 老妇人一骨碌起身,一边摆手一边靠近他的车子,“不必不必,郎君大好人,大善人,能给我几个铜板吃饭就成,我饿了好些天了……” 李蕴觉得这事儿不难,于是伸手从荷包里掏出十几枚铜板哗啦啦的递过去,“喏,拿去吃点东西,切莫在路中间了,这来回还有不少快车呢。” 老妇喜不自禁,捧着铜板不住点头,脚步轻快的跑了,哪里有什么饿肚皮的样子。 李蕴自是不懂,他缩回脑袋靠在马车壁上,只笑眯眯的想着一会儿去馥郁要见到林羡。这些日子他想林羡想的抓心挠肝的,日日数着就盼着这一天呢。 路上的阻碍空了,马车行起来畅通无阻,一路到了清溪镇是约莫中午的功夫。 李蕴一刻也不愿意再多等,小厮连马都没有挺稳他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只还不忘在进门前将自己的扇子摆好,衣摆扯平。 “英娘,不知林小娘子今天在不在?”他笑问道。 雪英站在柜台后面,一见李蕴脸色却古怪起来。还不等她开口说话,隔间里忽然传来一点动静。李蕴惊喜的朝那边看去,以为里头的是林羡,却不想里头一只脚伸出来是个男人的。 李蕴愣住,后头就见那人从脚到裤子到腰到手点点从布帘后面显露出真身,不是林羡,却是个年轻郎君。 “李二郎?”林靖笑皮不笑肉,缓步走了出来。 李蕴不知他是谁,但见他准确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便也点头,“我是,你是……?” “我叫林靖,阿羡是我的姐姐。”林靖道。 一听对方是林羡的弟弟,李蕴连忙摆出亲和的态度,“原来是林小娘子的弟弟,靖郎有礼。” “脂膏因为前头取药迟了一天,今天还没能做出来,二郎如若还有空,明天来取如何?”雪英一早还不知道林靖今天为何要代替林羡在铺子里,一直到这会儿李蕴到了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等着的是这一出。 她心里不知怎么有些惴惴,说不上哪里觉得要出事,只敢开口慌慌张张的想讲李蕴支走。 李蕴却丝毫不觉,听了这话还问,“那不知明天林小娘子在不在?” 他问完,余光瞥见林靖面色似乎变了,连忙又补充一句,“我家长辈有些话想让我帮着问问林小娘子。” 林靖冷笑,“恐怕明日也还不在的,连着两日让李二郎过来是铺子里失礼了,不若做好以后我快马送到府上,以作弥补。” 李蕴与人相处没什么心眼,直来直往多了自然不觉得林靖此刻有什么不妥,只还摇头,“太麻烦了,太麻烦了,我自己过来也是一样的。” 林靖此时恨不得捏死李蕴,另一方面却又觉得李蕴恐怕能给他自己笨死了。 见不到林羡又拿不到药膏,李蕴难免失望,但是多留却没必要了。他于是开口告辞,林靖也不说什么,将他送到了门口。 雪英见状松了一口气。她原本还以为林靖要对李蕴动手呢…… 李蕴一走,林靖也就不在铺子里多留,“阿羡让我陪她出门买些书纸,今天中午家里不做饭,你在外头自己吃吧。”他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五个铜板递给雪英,让她足够吃一碗肉丝面了。 雪英见他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才算完全放松,一边小心的收起五个铜板,一边轻快的应了。 林靖出了铺子以后径直回家去,林羡的确早和他说好了出去买东西的事情但却并不知道午饭不在家里吃。 “雪英中午来回幸苦,还要做饭,铺子开开关关也碍事,我让她在外头吃了,咱们两个也随便去小馆子里吃吧,”林靖面上期盼色,“咱们好久没在外头吃了。” 他这般好声好气,林羡没办法拒绝,另说在外头吃一顿饭算不上什么,是以也就顺了林靖的意思。 小馆子在主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他们坐在二楼窗边,往下看视野开阔。 李蕴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首饰铺门前,他今日不准备回去,还想着给林羡买只玉镯子,明天同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同小二点了菜,林靖忽然起身道,“瞧我的记性,我将下午上课要用的几本书落在铺子里了,阿羡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拿书,片刻就回来。” 这里距离铺子不远,来回还不用一炷香时间。   ☆、第五十三章 大街宽阔,两边道路通畅,因为是午饭时间,故而街上走动的人不多。李蕴一个个店面逛过去,一路到了首饰铺里头,马车已经远远的停在了后面街口。 同来的小厮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的等待着,半合着眼睛打瞌睡。手上的马鞭跟着他无力的拿捏慢慢的往下坠,正当鞭尾要从他手中滑落时,小厮的手猛地握紧,一下清醒过来。 “还好还好,”他拍拍自己的胸脯,,松了一口气,又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从首饰铺里拿着一只小盒子满面笑容走出来的李蕴,连忙轻轻挥了挥马鞭准备过去迎他。 却不想鞭尾才划过马背,马儿乍然长啸一声,头颈与前蹄一起高高的抬起,后遽然向前狂奔而去。 坐在车前的小厮惊呼一声,竭力想要拉住马脖子上的缰绳控制住马速,却全是徒劳,眼见着马儿要一气儿冲到李蕴面前。 李蕴低头查看手上的首饰盒,对近在眼前的危险半点儿不察。 街上零星几个行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四下闪躲,惊叫声引得李蕴注意,他这才抬头看去,然而马蹄已经眼见着到了他的眼前,下一刻就会将他踩成肉泥。 他完全忘了应对,指尖一松,首饰盒掉在地上,里头的玉镯子飞出来落成个粉碎的。 众人不忍多看,纷纷转头以袖掩面。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个矫健的身影突然闪了出来。林靖一把将李蕴拎了起来,足尖踢在马脖子上,使那马止住往前的趋势,整个横拖着车身斜倒在了路上,自己则和李蕴一起毫发无损的站稳在了路的另外一侧。 坐在马车上的小厮滚了一圈,身上蹭了点灰手掌破了点皮,除此以外半点儿就只剩下惊吓而已。 李蕴惊魂未定,抬头看向林靖,哆哆嗦嗦的连话也说不出了。 “可伤着了哪里?”林靖脸色关切,上下的将李蕴拉扯着看了一遍。 转折来的太过突然,众人都是一阵呆滞,后才爆发出叫好声。 “实在好功夫!” “好险好险,差点儿就是一条人命了。” 李蕴给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前后问看。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十分感激的像林靖行礼道谢,“谢过靖郎,若非是你仗义相助,我今日恐怕无法安全脱身。” “无碍,”林靖道,“二郎的衣服刚才牵扯中有损,不如去我家铺子里换一身?” 李蕴听林靖这么道,才发觉自己的衣摆处不知怎么破了一个大口,看着很不雅观。 从马车上摔下去的小厮这会儿也爬起来,他年纪还小,遇见这种事情已经吓得够呛,更不说还差点儿伤到自家主人,当下眼泪更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坠落。 李蕴脾气好,自己没出事也不欲为难小厮,只对他道,“你自己去药铺里让大夫帮你上药,我这里跟靖郎去馥郁一趟。” 小厮忙不迭的应了,目送着李蕴与林靖离开。 原地众人还在说着,“靖郎是梁捕快的徒弟,听说武艺精得很,今天一见果然厉害……” “何止武艺?听说读书更是头筹。” “少年英才,不可多得啊。” 小厮听到这里,心道无数次万幸万幸,自己擦擦眼泪转头去了医馆。 那头,林靖与李蕴一起走到人少的地方,没几步抬头就是馥郁的牌匾。 劫后余生的李蕴还在感叹,“还好还好了,有惊无险,多亏了靖郎,如果……”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靖打断,“以后离阿羡远一些。” “嗯?”李蕴被他忽然这句弄得摸不着头脑,抬眼疑惑的看着林靖,“这与林小娘子有什么关系?” “若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阿羡身边,”林靖唇边露出一抹冷笑,眸光一瞬不瞬的盯在李蕴身上,哪里还看得见什么关切热心,反只剩下阴测测饱含深意的话语,“那么下次马车就不仅要从你身上踩过去了。” 李蕴愕然,随即面色转为大惊,从后背脊梁骨一路凉到了脚心,脸色惨白的一句话也支吾不出。刚才那样竟是靖郎特意安排的手笔? 说完这句,林靖的神情却又骤然一转,拉着李蕴就往铺子里走,迈步进去同正在吃面的雪英道,“英娘,李二郎要在隔间里换身衣服,我头前放在隔间里的衣服还有没有,你去看看。” 雪英有些莫名,隔间里哪里有什么衣服? 不过她还是依言从柜台后面跑出来,一进隔间却果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套林靖的旧衣裳。 “有的,”她探出头来,又看向咬着牙瑟缩着的李蕴,“出了什么事了?” “李二郎差点儿给受惊的马儿踩着了,好险,”林靖笑道,“让他在里头换身衣服,我先走了。” 明明酷暑难消的天气,李蕴指尖发凉,只觉得自己刚才见了会变脸的阎王。 林羡对街上的小变动没什么知晓,她隐约听见有人说起这事时林靖已经回来,正笑和她道,“恰好路上遇见去书院的同学,书就让他带去了。” 在下面出的事前林靖只字未提,还是夜里雪英回家和她说起的。 “李二郎走了没多久,后面还有两个来铺子的人也说起这个事情,原来是靖郎出手救了李二郎。”雪英觉得自己前面误会林靖会不喜李蕴全是想多了,靖哥儿性子说不得多好,可好坏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至于他和娘子,多还是从小依恋现在没改过来罢了,雪英想,以后自己也不能再大惊小怪才是。 “明天李二郎再来铺子里,娘子可以问他,真是十二万分之一的惊险。” 不过第二天李蕴就没来铺子了,第三日也没来,一直到第四天才来了一个李家的小厮,给了后面的订金将脂膏领了回去。 雪英奇怪问起李二郎,小厮却也一脸迷茫,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二郎那日受惊回去以后似乎身子就有些不适,不喜出门了。” 看来是吓得不轻,雪英想,她道,“受惊养养也能好,这个倒不怕。” 小厮点头也道,“还是谢过你家郎君了。” 李蕴是有苦说不出,憋得心里又怕又委屈。他也不是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事情,当天原本是一回去就和家里老太太说了的,可老太太却道,“胡说八道,才十几岁的孩子哪里能有这么多心眼?马蹄子底下救人可是要舍命的,你倒好,反怪人家了,莫要喜欢那林小娘子喜欢傻了,她可是克夫命,你且给我收住心思。” 这话说完还要催李蕴去给她拿脂膏回来用,李蕴哪里还敢见林靖,忍了两天给催促的没法子了,这才差了个小厮过去,自己还依旧面如菜色的在房里蹲着不愿出门。 又说铺子里另外还有不太平的事情。 这日有人闹上门来,在铺子门前吵吵嚷嚷,直说从馥郁买去的脂膏涂坏了脸,引来不少人围观。 彼时雪英一个人在铺子里,她嘴笨不知道怎么辩驳,硬给人骂了好几句黑心黑肝,只好匆忙请人回去帮忙告诉林羡,以期她来解决这事情。 中间还是旁人帮着辩驳,“这铺子里的东西我都用了好些年了,都是好的,怎么忽然会有这样的事情,我是不信的。” 年轻男子却斜仰着下巴,“谁知道你怎么,反正我用了是不好,这种东西也敢拿出来卖,不是坑人是什么?” 雪英半天好歹憋出一句,“那你哪里用了不好?” 年轻男子道,“不是我用了,是我送给别人用了她觉得不好,原本好好的脸现在长满了红疹,还怎么出门见人?” 他说着掏出一个空瓷盒,的确是馥郁用的,又拿着在围观人面前转了一圈,“喏,你们看看这个,再去他们铺子里摆在架子上的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东西,咱们这儿还有谁家是做这个的,我岂是说了空话?” 这的确算是铁证了,众人一下七嘴八舌各持己见。 “用的不好怎么还是个空盒子?”有人忽然问。 年轻男子给这个问题问的哑然,有些期期艾艾起来,“我,我这是后面觉得不好都拿去扔了,为了佐证才将将这个空盒子捡回来。” 人群里自然也还是有不信,且觉得馥郁的东西很好的,免不了刺他一句,“那谁知道你用过没用过,还是打从一开始就是捡来的,就为了讹人呢!” 给人这么一说,年轻男子越发气愤,“你们都帮着这样的黑店说话,我告官去!看看官府有没有说理的地方!” 正说到此处,人群里忽然让开一条路,众人视线随之望去。 “林小娘子来了,林小娘子来了。” 雪英见了林羡,都差点儿要哭出来了,连忙快步过去站在林羡身后和她小声说明了前后的事情。 林羡将视线落到那年轻男子身上,认出他来。上次在成衣铺里拦住她问脂膏还颇多抱怨的不就是么。 “不知您的脂膏是什么时候买的?”林羡看了一眼年轻男子手上拿着的盒子,语气平缓的开口问。 “还能什么时候买的,就这月十二。”年轻男子道。 林羡忍住笑,霎时没什么着急的情绪了。   ☆、第五十四章 “好,”林羡不疾不徐的问他,“不知您觉得这事情后续如何处理才算好?” 雪英站在一边看看林羡又看看那年轻男子,觉得这般如让他愿有些不妥,但是她自己到底还是支吾着不知说什么好,于是依旧没有开口。 年轻男人一听林羡的语气松懈下去,不由得心里一喜,跟着露出了些许得意之色,道,“也不要其他什么的,小娘子你是专门做这一类脂膏的,自然知道脸上有多金贵,现在还不知道最后到底能不能养的好,要是一直拖下去更加麻烦,如果说我成天过来问你要医药钱那也是理应当,可我断然不是那样缺德的人,是以咱们快人快语来个痛快的,你给我赔偿十两银子,其他事情我就不追究了。” “哦,”林羡点点头,心里觉得可笑,面上却依旧和颜悦色的问他,“那么如果不赔这十两银子呢,您又想要如何处理?” 年轻男子笃定林羡已经服软会怕,见她问这句觉得是林羡还心存侥幸,于是强硬回答道,“如果不赔偿,那就是小娘子自找苦吃,莫要说我不客气,那就自然是告到官府了。” “小娘子别说我眉头提醒你,官府现在对此类事宜可并不放松,若是知道了你是卖这等黑心脂膏的,说不定将你的牌匾都收了,还让你做生意?且做梦去!” 路人爱好凑热闹,见状不免插嘴两句。 “你虽然有道理,但是十两银子也未免太多了,怎么好这样大开口?” “也是,不过赔偿还是要的,小娘子还是赔一些吧。” 林靖对众人点点头,收起脸上的笑容扭头对年轻男子道,“这位郎君不知道如何称呼,且算我失礼了,您刚才将话都说的差不多,那么下面就让我来说。” “其一、你说脂膏是这月十二从铺子里买回去的,这是在说谎。 其二、若是真有你说的那样满面泛红疹子的情况,请您一定将人请过来,无论后面要花费多少钱医治,我一定不敢推脱。 其三、咱们私下了事总有失公允,您说报官?我觉得很好,不妨就报官,让县老爷定夺。” 一听林羡笃定自己撒谎,年轻男子先是心虚,后就强挺胸道骂,“果然是黑心黑肝的商人,这样的瞎话都编的出来,还这么多人看着呢!” “这脂膏的盒子,”林羡示意雪英,“雪英,帮我去从里头取一个来。” 雪英连忙点头快步跑进了屋里头,没一会儿就拿着一个同类型的脂膏盒子出来了。 林羡接过那个盒子打开给年轻男子看,“你买的是这类脂膏吧?” 铺子里的每种脂膏都有不同的盒子,分别十分明显。 年轻男子不明所以,点头道,“正是,那你又有什么好说的?” 林羡依旧不着急,她将那盒子翻过来露出底部被窑厂里的小徒弟周平一意外印上去的章子痕迹,对凑上前来想要仔细查看的众人道,“这个盒子是本月初五从城外窑厂里赶制出来的,窑厂里有文书记录可以佐证,我铺子里也有账本记录,这盒子下面给窑厂的小师傅意外印上了名字章,故而与从前的药膏有所不同。” 她这才看向年轻男子道,“您说你的脂膏是本月十二买去的,那个时候铺子里早已经卖完了从前的存货,后续全都换上了这款有名字章的脂膏盒子,不知道您手上的脂膏盒子背后可有这章子?有我自然赔您十两银子,若是没有还请您随我去官府一趟,将这事情说说清楚,以免影响我后面做生意。” 年轻男子哪里能料到还有这么一处,当下惊得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的十分犹豫与心虚。明摆着就是拿不出那有章子盖过的瓷盒。 事实真相如何一目了然。 林羡面色温和,然而实际毫不退让,更对年轻男子显然故意的行为感觉很是厌恶。 周围人也从一开始的默默听看霎时间惊愤起来,有骂的,有讽刺的,声音嘈杂直将那年轻男子的脑袋压的都快起不来。 “前头说林小娘子黑心,我看你才是黑心的,一下子要十两银子,呵,怎么说得出口!” “这是谁家后生?这般厚脸皮?” “报官去,报官去,前头不是说要报官,现在还要不要去?” 人群之中却也还隐约有一两句不同的声音,略微带着抱怨。 “这也是这铺子里的脂膏卖的实在是贵了一点的缘故,哪里就能怪一个人呢……” 年轻男子听见这句,活脱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支持者,一下又有些精神起来,应和道,“可不是,一盒小小的脂膏卖的这样贵,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卖的的金子呢!” 遇上这样胡搅蛮缠的,林羡也有些失了耐性,她唇边的笑意冷淡下去,只扫视向人群后问,“请问诸位,我开这个铺子可曾有过强买强卖之行?” “哪有!我想买还常常没货呢。”立刻有人答道。 林羡又问,“还请问,我这铺子里最便宜的脂膏多少钱一盒,大家可是知道的?” “十文钱!” 又有人立刻答上来。 清溪镇上的百姓多都还是用过林家的脂膏,也都觉得好用这铺子才能长久的开下去。是以这个时候还是帮着林羡说话的人多些。 林羡道,“铺子里有不少脂膏都是贵的,这点我没话说,可光说价格不说材料如何能算数?铺子里用的多少种药材都是我请人种的,药铺里根本寻不着的,便宜的十文钱一盒,虽然说一分钱一分货,然而卖的也很好。” “脂膏用在脸上,不用也并不是不成,何至于说成想我强买强卖一般,成了勉强的买卖?” 林羡一番话不卑不亢有条有理,不仅将那年轻男子说的没法反驳,连带着众人也通通站到了她那边。 林羡又道,“还请您先别走,后面的话咱们自去官府说清楚才是,也不好让您留了什么委屈。” 话说到这个份上,年轻男子才算是真的怕了,苦着脸色连连挥手道,“不成,不成,这事情何以要闹到官府里去?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就还是不要互相为难的好。” “那不知这位郎君前面可想过为难了我?”林羡冷眼看着他,“若是我正好没有这样的巧合来说明自己铺子里的瓷盒已经换过,而被你拿了这十两银子去,银子当然是小事,然而这名声传出去却成了我买黑心脂膏让人坏了脸,而后赔出十两银子的事情,后面还有谁敢来买我的脂膏,我这生意又如何做的下去?” 年轻男子苍白着脸色无从辩解,众人也跟着沉默了一番。 不过和稀泥的还是不在少数,普通百姓到底不愿意为了这样的事情见官。 “现在也没出什么大事,小娘子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年轻男子依旧告饶,目光哀求,哪里还有前面对林羡那凶神恶煞的模样? 人群里也不少人道,“小娘子且宽容些,闹去官府就不好办了。” “这人虽然泼皮了些,然而这般年纪家里可能还指望着他支撑住,若是进了大牢就更不好办了。” “是了,是了,还是饶他一命来吧!” 林羡将这事情的前后在心里想了想,其实对于众人墙头草且心软的态度很不喜欢。这事情她前面说的没有半点儿错,倘若不是因为这样的巧合,后面她长十张嘴又哪里说得清楚? 如今恶人的嘴脸给揭穿以后,倒成了一副可怜相,她本是给人讹的那一个,现在反而像是成了嘴脸可怕咄咄逼人的坏人了。 但是林羡到底还是无奈,且众人说话间的风向在此,她本意就是做生意,也不好立刻得罪了周遭许多客人。此时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风声想来也会在后面不久就传出去,退一步也不是完全吃亏。 林羡于是道,“这事情可以不去官府,然而以后你也不必再来我家铺子,诸位今天凑巧给我做个见证了,事情前后到底如何,你们眼睛看着耳朵听着,往后若是再有以此污蔑的,也还请大家帮我说上一言半句的,我自感激不尽。” 她这般往后退了一步,果然很得人心。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的承诺要为她说话,又有妇人笑着道,“小娘子放心,这事情就算不去官府,我们今天这么多人看在眼里了,后头自然不会让别人胡说失了对你的公允。” 的确,这么多人看在眼里的事情,又转折的这样奇特,林羡半点不在乎这事情最后不会广为流传。 她因为这件事情想到的是另外一个重要的铺子里急需改进的细节。其实换个角度想一想,林羡倒又觉得此事的确可以算作祸兮福所倚的。   ☆、第五十五章 窑厂里这几日有几个大单子,方成和几个老师傅忙的脚不沾地。他的徒弟周平一和不够格动手制作,所以反而清闲了下来,每天就在窑厂几个大师傅身边专注的看。 有脾气不好的经常哄骂他,周平一就又只好自己躲到角落里拿着陶土慢慢练习。 耳边就听着周围的大师傅们说起这一回大单子的来由。 “咱们窑厂在这十里八乡,不,十里八乡那都是谦辞,在这南地都算有些名号,”一个老师傅眯着眼睛手上动作稳当,语气里有不少得意,“兰城那边要做这等大瓶大碗的,哪儿还找得到第二家?” “兰城那破落地,怎么的突然有这样的差使?” “破落?”老师傅轻斥道,“就你老糊涂说人破落,你当兰城是你前些年去的兰城?我家三郎前些天去过一趟,那里的埠头做的又宽又大,不知能停多大的船,连街上的铺子一月你知道要多少租金?” 他顿了顿,道,“说了你也是铁定想不到的。” 周平一慢慢的听着,心想原来又是那什么有关于海运的事情。正思及此,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比他资历还小的学徒,气喘吁吁的道,“平一,馥郁那边来人找你师傅,你师傅走不开,说让你去。” 周平一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擦了擦手,给人反复催了两句后才愣愣回过神来,“哦,哦,知道了。” 说着往外跑去。 几个大师傅回头看他一眼,转都说他呆傻。 周平一一气儿跑到了外头院子里,林靖正站着。 周平一还因为上次的事情心有戚戚,林羡那样温和的还好,碰上林靖一言不合浑身往外头冒冷气的,周平一都觉得自己要脚软了。 “靖郎,请,请问有什么事情?”林家的单子是他唯一能动手一起做的订单之一,是以周平一将这单子的制作时间记得特别清楚。 照理说现在还远没有到馥郁需新瓷盒的时候。 难不成还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没了,现在要来找他谢罪了?周平一有些局促起来。 林靖将他的面色看在眼里,眉头微皱,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往下说,“今天过来是想将上一批单子的时间提前一些出货,另外再将这个用上。” 他说着递给周平一一把木头章子,周平一慌忙接过,有些迷茫的拿在手里看了看,又问林靖,“这是……” 只见每个木头章子上仅刻了一个字,每个字都刻制的极其精细,又有一个小铁环呈现四方状,能够将许多木章子整齐箍住。 “后面的这批单子,上面用章子刻上年份与月份,月份后又跟上甲乙。” 照现在馥郁出单子的频率,一个月约莫都是出两批瓷盒,为了前后分的明确,故而以甲乙来区别。 “好,好,”周平一忙不迭的表示知晓,而后又听林靖道。 “阿羡让我和你说一声,多谢上回你提点了她,”林靖从怀里掏出半两碎银子,“喏,这是追加的订银,多出来的是给你的谢钱。” 这个周平一却不敢接了。 林靖这儿走了以后还要径直出城取药材,哪里有时间和周平一掰扯,他上前粗鲁的将银子塞进周平一的手里,后兀自转头出去骑马走了。 周平一抱着木头章子和那半两碎银子,再想起刚才林靖的话,忽然觉得心里半点儿也不怵了。不仅不怵,反而有些美呢。 原来自己的无心之失是做了件有益的事情的。 自打钱丰城上回运药受了伤就没有再来城里,连着家里打猎的活计也不做了。照孙香织的意思,打猎她是早早的就不想钱丰城做的。 山里的毒蛇猛兽多,万一遇上凶兽,那就是九死一生的事儿。现在家里头靠着种药材送给林家已经能够维持稳定且不错的收入,完全用不着拼命了。于是趁着这一回,孙香织干干脆脆的让钱丰城歇息在了家里,两个人一起打理药园子反而能够更加细致。 只不过让林靖这么来回着取药让她很过意不去。 “应该我们这边送过去才是,让靖郎来回还耽误了读书。”孙香织将早就准备好的各类药材撞到林靖骑来的马身上,转头和林靖商量,“靖郎回去和阿羡说一声,等这月末开始就让我们这边重新开始送。” 林靖坐在桌边和钱丰城一起吃饭,对孙香织刚才的话不以为然,“我一个人来回还算轻便,也并不耽搁,现在外头还是乱的很,这事情以后再说,暂时不改了。” 他虽然并不打算以后就这么取药来回,但是心里的打算一时之间还不能马上实现,只能慢慢来了。 不过林靖等的契机比他预想之中的提早了不少。 九月末,天气渐渐转凉之际。几乎是昼夜之间,兰城那边有外国船只进港的事情就传到了清溪镇。 寻常百姓听来这不过是一个闲暇时候的谈资,可对于许多观望依旧的商人来说,这简直是天上说好要往下掉落的馅饼,挂了五六年终于往下掉了。 林靖站在早点铺子外头听着众人热议纷纷,他默不作声的掉头回家去,也没将林羡叫起来。只把包子递给雪英,对她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好好照顾阿羡。” “靖郎要去哪儿?”雪英连忙低声问。 “付霞镇。”林靖去牵马,“今天晚上不回来,不必等我。” 至于他要去干嘛,林靖自己不说,雪英也自然就不敢多问了。 自从上次机缘巧合救下了唐仁义家的孩子,又知道他手下一众徒弟,林靖就有一份活动着的心思。 林羡清楚,他也清楚,馥郁的生意远不该拘束于一个小小的清溪镇,走出去是必然的后路。现在海运开了,机会也来了,更久要走到这一步上。 只不过走到这一步,路途中运输的安全一直就是不可忽视的巨大阻碍。走在路上的商人,运气好一点的还能讨一些生活,攒点钱维持家里的开支,运气不好一点的给强盗割了头夺财害命的不在少数。 然而清溪镇上习武的没有几个,人人挤破头都要读书去,并不看重武艺,甚至有些许看不上习武的意思。皇帝那边尚武没用,俗话说天高皇帝远,他管不着清溪镇民风。 付霞镇不一样,起码在唐仁义手下那么多徒弟让林靖看到了不一样。他赶路大半天,在晌午过半的功夫到了付霞镇,好在唐仁义的名声还算大,于是一路问姓过去找到他家里算是很顺利。 唐中杰还没到读书的时候,这会儿正和几个村里的孩子聚在村中空地玩乐。打从上一次他差点儿给人掳走拿去卖了的事情以后,唐仁义就再不许他走远,只让他在家门口玩了。 杰哥儿耳朵灵光,远远的就听见了马蹄声,抬头一看,乐了,这不就是救过自己的那个哥哥吗。 “哥哥,你怎么来了?”杰哥儿一下站起来,用沾了泥巴的手拍了拍脸,也不嫌弃自己只是将脸弄得更加脏了。 “你爹在家吗?”林靖下马问。 “在的。”杰哥儿利索道,“你要见他?那就跟我来吧。” 他说着抛下一众玩伴飞快的往家里跑去。留下的几个孩子有些畏惧和好奇的看着高大的林靖,更多的是将目光落在了他手里牵着的威风凌凌的大马身上。 唐仁义恰好刚从地里回来,正歇脚喝茶呢,就见自己儿子一溜烟的从外头跑了回来,嘴里还吵吵嚷嚷的大叫着,“爹,爹,那个哥哥来了!” “什么哥哥,”唐仁义放下茶碗站了起来,掀开门帘快步的往外走去,行到一半就看见了门口的林靖,当下大喜道,“靖郎,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林靖直抒胸臆道,“上次师兄说若有事相求可以来找你,我这就厚着脸皮过来了。” 林家从前不怎么样,现在却不能算是破落人家。与唐家相比那是十个唐家加起来都不必上的。更何况这还是救了自己孩子的同门师兄弟。 唐仁义连什么事儿都不用听,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再等听完林靖的来意是想找几个他的弟子去帮忙运货,唐仁义更就觉得这个是好事了。 “这个事情容易的很,哪里算得上是什么请求?”他爽朗笑道,“他们里头好几个人正发愁没有活做呢,你这反而是为我解了忧愁。” “路上山匪重重,”林靖将风险提前讲出来,剩下的就让唐仁义和他的徒弟自己权衡,“一会儿请师兄将他们叫来,我们再详细说。” 人叫过来也简单的很,好几个徒弟都是和唐仁义一个村的,另外几个住的也不远,唐仁义出去买酒,家里婆娘杀鸡,刚好晚上和几个徒弟凑成一桌。   ☆、第五十六章 来往途中艰险,本地人都早有所耳闻。 林靖拿起酒壶给众人一杯接一杯斟满了酒,他年纪虽然小,放在这儿还很不够看,但是师门之中的辈分是定下来的。在场的人里头也就唐仁义能够和林靖平头,其他人见了他,照江湖上的规矩不行礼那都是荒唐。 唐仁义的几个徒弟连忙站起来,将酒敬回给林靖,又和唐仁义一般,先不管林靖要说什么话,只打下保票,“师叔一句话就是了,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别的,就是义气两个字。” 林靖看了唐仁义一眼,唐仁义便主动将事情稍稍说明了一番。告诉他们林靖过来不是找他们去拼命,而是让他们赚钱去的。 说起唐仁义的十个徒弟,有六个都已经成家。其中有种地的,有卖劳力的,总归都是穷苦人。还有四个年纪从十五岁到十八岁不等,家里也都是寻常人家,如今都还攒钱等着娶媳妇儿呢。 总归来说,缺钱吗?缺的很啊。 “一个月要运几趟货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大家如果愿意去,每趟行程工钱按照远近来算,没有活的时候住在清溪镇上也包吃住。”林靖道,说出来的条件是他现在临时想的,还没有和林羡商量过。 不过林靖自个儿心里有数,说出来也颇有底气。 唐仁义的徒弟们面面相觑,隐约有些心动,前面又说出了无论什么都帮忙的话,自然也没有什么犹豫的开口答应下来。 他们讲义气是一回事,林靖自然还是要将前后的利益分析清楚,不能叫人糊里糊涂的跟着他去了。 “现在来回路上常常出事情,清溪镇那里往兰城去的路上最不少的就是山贼,故而路途中间凶险的很,偶尔闹出人命来都不是没有的,大家若是来了,这一点风险要先想好,如果有所顾忌不想来,我也理解,并不会挂心。” “我们最看不上的就是山贼,”有个比林靖没大两岁的小徒弟道,“心肝儿都黑了,学一身本事就去干那腌臜事情?” 唐仁义在一边有些羞愧的解释,“从前有个跟我学过武功的,年前去当了山贼。” 他说的脸一红,十分挂不住。 家里的女人此时都躲在房里自己单独吃饭,杰哥儿则端着碗筷在两个饭桌上来回穿梭,吃的脸颊沾满饭粒儿。 有客人来了家里才吃这么大碗的干饭呢,可不得一口气儿吃个饱? 几个徒弟还因为唐仁义提起的事情愤愤,为了转个话题,唐仁义抱起杰哥儿笑道,“若不是家里有活计,我都想去做这美差了,恰好将杰哥儿带过去,让他在清溪镇上读书,我们这儿的书院没有清溪镇上的好。” 杰哥儿正顺势想要去夹桌上的肉,一听这一句,立刻瞪起眼睛来,咧咧道,“谁要读书,谁?我才不去!” 唐仁义的铁掌打了两下杰哥儿的屁股,问,“找打了?” 杰哥儿气鼓着脸,视线调转过去看到林靖,顺着他想起林羡来,想了想又道,“若是和那位姐姐一块儿住,我就愿意去了。” 他说着一张小黑脸还红扑扑,像是知道不好意思。 林靖冷眼看着他,想伸手将这胖黑虫捏死。 不过他嘴上的话还是说的很圆,对唐中杰道,“等几个师侄都过去了,至明年书院收人的时候,那边想来也已经稳妥,到时候只管将杰哥儿捎过来就是,练武读书,自有我督促他,准保让他学个通透。” 最后半句说话时还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杰哥儿。 杰哥儿坐在唐仁义怀里,听见这话怯生生的看了林靖一眼,不知为啥觉得浑身一颤,怕的立刻从唐仁义的身上爬了下来,一溜烟的跑去房里找他娘了。 唐仁义听见这话却很开怀,“是个好安排!” 他想了想又帮着几个徒弟下了决定,“先让几个家里活不重的跟你过去,后面要是能稳下来,那再一起去。” 家里活不重的指的就是没有成家的那四个了。唐仁义也有私心,他现在还不知道林靖提议的能不能做的下去,到底又能有多少银钱,万一没钱赚,这没家室的总比拖儿带女的要好受些。 师傅帮着发了话,其他几个徒弟便也没有其他好说,俱是顺势应了,再就都看向林靖。 “这样安排很妥。”林靖敲下定论。 这天晚上自然就歇在了唐仁义家里。 入夜,清溪镇,林家小院里。 “去付霞镇,除了能找他师兄也没有其他人了呀,”林羡坐在炕边,轻声琢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雪英说话。 雪英从外头给她端了热水泡脚,水盆放下恰好听见林羡说这句,于是道,“也不清楚,靖郎今天早上走的时候没说什么其他的,就说去付霞镇,走的也匆忙,不过靖郎说话做事一向很稳妥的,娘子不必太过挂心。” “嗯。”林羡点点头,忽然皱起眉头捂住了肚子,她有些忙忘了,今天林靖又难得没有在,雪英糊里糊涂并不知道给她煎药吃,来了癸水也忘了。 此时肚子隐约有些难受起来。 林羡赶紧将双脚泡进了热水了,每个月挨一次的事情她也没什么办法。吃药还要好一点,若是不吃药就铁定是要难受两天的。 雪英见林羡好像不舒服,算一算也跟着想了起来,连忙站起来道,“娘子,你可是肚子不舒服了?” 林羡点头。 雪英于是起身擦擦手,“我给你去煎药。”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林羡的药一向都是林靖动手煎,药方也是林靖熟记于心的,雪英并不清楚。现在有没有现成配好的药方,多还是要林羡自己起来先把需要的药材找好。 她泡着脚,肚子难受的不想动,便又将雪英喊回来,“不用煎药了,我今天晚上早些睡就是了,你收拾一下也自己去早点睡了吧。” 林羡说什么就是什么,雪英也就没有其他的话了。低头将洗脚水收拾拿出去倒了,转头自己回了房里。 一晚上林羡因为肚子不舒服翻来覆去睡不太着,原本只是担心林靖,现在跟着就更是想念他。等到半睡半醒到了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算深睡过去,只一双眉头还是拧着,舒展不开。 她挂念林靖,林靖又何尝不挂念她。 是以天还没亮就从唐仁义的家里出发了,一路快马加鞭往回赶,等到太阳升到了半空中时回到了清溪镇上。 雪英早上起来没有能将林羡叫起床,于是烧好了早饭自己先去铺子里了。 林靖估摸着时间顺带了早饭回家,进门不见雪英,林羡的房门还是关着的。他看了一眼上前对他摇尾巴的小黄,后就快步走向林羡房门口,抬手轻轻扣了下房门问道,“阿羡,你在里面吗?” “嗯?”林羡闷闷带着睡意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在里头响起来,“靖哥儿?” 林靖听见林羡的声音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问她,“我带了豆花回来,你吃不吃?” 他耳边听见屋里头有人下床往这边走的声音,须臾房门从里头给人打开了,林羡穿着单薄的外衣,脸色发白,满是可怜气的看着他,“不想吃,肚子疼。” 林靖从来懂事,在这些事情上又是一直照顾林羡的,她不自觉就将林靖当作了可以依靠的对象。林羡不察,也不知晓刚才她说话的语气软的好似在向着林靖撒娇。 林羡平时脾气虽然很软,但是和林靖还都自持着有些姐姐的派头。林靖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平时那样都让他心肝儿软了,更别说现在这会儿满身病弱气,楚楚可怜要人疼的小模样了。 他扶着林羡的肩膀一把将房门推开,“外头有风,回房里去。” 林羡下床的时候急,鞋子都是趿拉着穿的,此时白生生的脚一般露在外头。 林靖意动,忽然伸手一把将林羡抱了起来。手掌从她肉乎乎的脚丫子上掠过,似有意又像无意的捏了捏,不过随即松开。 林羡没有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先是惊呼一声,后紧紧的抱住了林靖的脖颈,一双杏眼瞪着他,“你做什么,吓我一跳。” 只不过她此时身体不适,说出来的话软绵绵没什么威慑力,瞪人的眼睛也是水光涟漪,半点儿不凶。 林靖想抱她已经想了不知道多久,此时终于如愿,觉得自己贴着林羡的半边胸膛像是要抑制不住的烧起来了。 这股火不停往上,一路蹿到天灵盖才歇。林羡说的什么,周遭世界如何,此刻在林靖的视野里都变成模糊一片。 他尽力克制住自己的表现,不想吓坏林羡,然而呼吸之间还是难以克制的粗沉起来。 距离床边不过三步远,林靖既觉得这三步远太近,又觉得这三步太远,脑中的那把火烧的他迷迷醉醉,像吃醉酒以后不知道东南西北。 林羡却心无旁骛许多,她虽然觉得这个动作不是很妥当,不过还是着重想起问林靖心里挂心的事,“你去付霞镇干什么呀,又走的那么突然。”   ☆、第五十七章 林靖却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只将林羡一把塞回了被褥之中,后用薄被将她整个从上到下包裹的只剩下一个脑袋。然后一言不发的快不走出门,扭头去了厨房里头。 他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声音低哑的不对头会让林羡听出什么猫腻来。林靖浑身绷成一张拉满的弓,然而这弓上却没有箭,那股饱胀的感觉越发积攒着消散不去。 林靖拿着药罐站在药草架子前面将方子上的草药都捡一些扔进去,脑中忍不住带着些旖旎的回想起刚才拥抱林羡的感觉。 阿羡的身体绵软,露出来的脖颈白皙细嫩,他现在还能回想起来刚才碰到林羡脚时那滑腻的触感,整个人像是跌进了云朵中,给心里那股源源不断往上翻涌的柔软和带着湿气的清凉感包裹住了。 又好像在那一瞬间一头栽进了蜜糖里,整个人都晕在里头了。 可是还不够,显然还不够。因为在短暂的甜蜜喜悦以后,他的心间像是给林羡那只手轻轻的拨弄开了一个小洞,那些层层翻涌着的欲念被甜蜜感隐忧,几乎是争先恐后的往外涌出,霎时间侵占了林靖的所有理智。 直到药罐子给他加了水,在炉灶上咕嘟咕嘟煮出声响来,林靖还是觉得喉咙干涩的像是要烧起来。 他大步站起来,走到水缸边上用碗勺了大半碗生水,送到嘴边急急地喝进肚子里。井水的凉意终于有些冲散了林靖心头的焦灼,他低头看了一眼炉灶上个的药壶,转身向林羡的房里走去。 前面买回来的豆花给林靖放了这么一会儿,正好是吹一口就恰恰能入嘴的温度。他端起小碗走到林羡床边坐下,开口道,“昨天走的急了点,你还没起来就没叫你了,却又忘了是准备药的时间,是我疏忽了。” 他说着用勺子盛起一小勺嫩豆腐,送到林羡嘴边,“现在还新鲜,吃一些吧?” 林羡半撑着炕沿坐了起来,她的脸色还是相较于往日发白,不过大约因为林靖回来让她少了前面的很多担心,此时渐渐的有些恢复了血色。 林羡张嘴吃下一口林靖喂过来的豆腐花,还是疑惑问,“那你去付霞镇到底是为了什么,和海运终于开了有关系吗?” 林靖点头,一边一口接着一口喂,一边将自己前后的打算和林羡仔细说了,“海运一开,咱们家里的生意就不会只像现在一样局限在清溪镇和旁边几个可有可无的小镇上,我知道你规划的很大,也能稳妥的做的很大,是以我能尽量帮得上你的,我都想出力,不然我也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了。” 他这话刻意在林羡面前说的,可怜了不少。林羡难得给林靖撒个娇都要心软一下,他这副样子都要让她忍不住揉揉脑袋了。 不等林羡说话,林靖继续道,“我去付霞镇是去找唐师兄了,他的那些徒弟虽然功夫并不算很精,但是与寻常山贼比还是高出一些的,如果能勤加练习还能有不少长进,这边要往兰城去的路上现如今已经山寨林立,海运往后如若做大做好了,那还不一定成什么样,就算是朝廷里有心要整治,却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了结的,倒不如若自己先想出个万全之策。” 他说着又将打算让唐仁义的四个徒弟住过来,另外买套小院子归置的事情和林羡说完,最后就等着林羡说话。 林羡这会儿已经就着林靖的手吃了小半碗豆花,不过肚子里的不舒服到底还没有过去,对于林靖喂过来的下一勺,摇摇头不愿意再吃了。 “你想的很妥当,”对于林靖的规划林羡觉得很好,认同的点头道,“买个院子现在镇上也不算太贵,反正都算是家里的产业,多办一些没有什么坏处。” 林羡平时还是将林靖当作个小孩儿,虽然他也的确还是个小孩儿。但是林靖现在说出这么有条理,昨天又敢自己一个人去付霞镇将事情敲定后,林羡一下觉得身边像是有了个能够倚靠的对象。 再看向林靖,似乎才注意到他有些突出的喉结以及一天比一天棱角分明的脸庞。往后的日子里,靖哥儿只会一天比一天更不像个孩子呢。 林羡说不出自己是期待还是遗憾,抬眼对上林靖的目光,就觉得自己有些迷惘了。 她吃剩下不想再动一口的豆花给林靖两三口哗啦啦的当着林羡的面都吃进了肚子里,而后他将碗勺端起来往外走,“你缓一缓,我去将药凉起来。” 林羡一听喝药还是有些怕,肚子疼经过一晚上已经好了很多,她有些不想吃药了。 林靖端着药碗走回来,就见林羡整个都钻进了被子里头,头都缩进了一般,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道,“你把药放下吧,我一会儿起来自己吃。” 林靖哪里不知道她自个儿打的什么主意,不置可否的放下药碗,走到炕边将林羡蒙在脸上的被子掀到肩头。 “一会儿趁温热就要将药喝了,这药若是放凉了再喝,那不是又要闹肚子疼?”他说着坐直身子,问林羡,“现在你的脚还冷吗?” 林羡摇头,“还好,不太冷了。” 林靖没说话,只将自己的双手交叠,飞快的搓了一阵子,直到手掌热的发烫,这才从被子末端伸进去握住林羡的脚。 他的手已经很大,几乎可以将林羡的脚全都包裹在手掌里头。 就算两人想来亲昵,这个动作还是让林羡觉得过头了些。当下双颊腾地一下烧的火红,只偏偏林靖神色半点儿不变,仿佛只有自己想多了。 “你松手。”林羡忍不住道,别扭的连肚子疼都忘了。 林靖不解的看着她,“我给你暖一暖。” 他说着好像还嫌不够似的,将另外一只手也伸进去,双手握住了林羡的双脚,紧紧的不肯松懈。 阿羡的脚果然如同前面不小心触碰到时候的感觉一样,软绵绵肉嘟嘟,将林靖心里原本隐约涌上来的不满足填满,整个腰腹都绷紧了。 这样甜蜜的折磨下,他觉得自己都可以眼睛一闭死了去。 林羡在他面前一向是姐姐自居,而林靖无论在外头如何,在林羡面前都是听话乖顺的。可现在太古怪了,林羡觉得,不仅靖哥儿不听话,她不过是给他捂了捂脚,浑身就软的像是给人抽干净了力气,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在生气似的。 林靖的手的确很热,热流一股股的从他的掌心传到林羡的脚底,又渐渐的从她的脚底向上好似一路到了肚子上,最后竟真的隐约缓解了她肚子的不适。 林羡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因为疼痛拧了一晚上的眉头也慢慢的舒展了开来。 靖哥儿平安到家了,她现在肚子也不疼了……林羡最后想道。 林靖隔了很久,久到自己因为略微前倾的动作而双手发麻,才很不舍的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他站在炕边低头凝视了林羡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先虚虚的在她的脸颊上抚弄两下。然后顿了顿,左手的指腹慢慢靠近,有些谨慎又有些期盼的碰了碰林羡的脸颊。 她睡的很熟,对此没有半点儿反应。 林靖于是按捺不住又略微弯腰,将视线投射在了林羡脸颊上要很用心才能看得到的小酒窝。他的眼睛里露出一些笑意来,隔空点了点林羡的酒窝,最后将目光挪到了林羡睡着时候微抿着的嘴角。 她脸上血色没有平时红润,连带着嘴角的颜色都浅淡了一些,粉白.粉白的,好在还算润泽。 林靖前头才因为揉了林羡脚而生出的那一股子满足感,不知怎么又忽的给这个地方勾起了无穷无尽的想望。 他慢慢俯下身去,十分注意与克制的将呼吸打在林羡肌肤感受不到的地方,等凑得再近一些就干脆将呼吸屏住了。 那个比不上平时半点儿好看鲜艳的地方,此刻却如同燃烧着熊熊大火,将他剩下不多的理智焚烧的干干净净,剩下的那些上蹿下跳的火星则将他的*点的更加热烈。 林靖不知道自己将会做出一些什么事情,但是他隐约觉得那会是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他徐徐的将脑袋俯下去,距离林羡越来越近,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不到半寸。林靖的之间用力的扣住了炕沿,指尖被他的力道压的发白,再用一些力,就恨不得要将结实的炕沿掰下一块儿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头忽然响起了小黄猛烈的叫声。 有生人来了。 果然,须臾外头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林靖也因此一下回过神来,不过刚才那么一会儿,他的额头就积满了汗珠。   ☆、第五十八章 徐三娘自从七年前嫁给了林贵,日子过的倒也宽裕。林贵那边别的没得说,光是一出四进的大宅子就够她面上有光。夫妻两人平时也还肯认真干活,中间第二年的时候生了个儿子,后面第四年又生了一个女儿。 如今儿子已经五岁,女儿已经三岁,儿女双全恰凑成一个好字,徐三娘心里也挺舒坦。她知道自家住着的房子原来并不在林贵名下,这早前还闹腾过一阵。 好在林贵从他表妹那里将房子讨了过来,两人才算是得了长辈应允,顺利成亲。徐三娘打心底里觉得林贵的表妹懂事,知道自己个女儿家留不住祖屋,也就二话不说让了出来。 近些年来徐三娘听见不少林羡的风声,句句说的都是她的生意似乎做大了,在镇上人人皆知她的名号,诸如此类云云。听的多了,徐三娘心思也跟着动。富贵亲戚总比穷亲戚好不是?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两家人都不走动,连着她问起林贵,林贵都是一脸古怪,只让她别和林羡有牵扯。 不过在徐三娘看来,那么些年前就能将房屋随手送人,那到底多富贵大方才能做得出?如果照风言风语说,林羡现在可比从前还宽裕呢。 徐三娘终究按捺不住,心里想着林贵不许她和林羡接触,兴许是因为两人从前有些龃龉。她现在若是能主动过来和林羡说开了,说不定还能化解了两家人的心结,成为喜事一桩。 是以她寻了赶集的由头,带着两个孩子挎上一只小篮赶着牛车到了清溪镇,一路问姓问到了林家门口。 “就是这家,家里有人,你自己敲门吧。” 徐三娘仰头看着小院的门,有些不敢相信林羡就住在这样的小地方。只是不等她再迟疑什么,院子里的狗已经察觉到外头站着的生人,一下闹的犬吠盈天,将她一左一右牵着的两个孩子吓得哭叫起来。 头前给她带路的人又道,“那狗你可得小心了,凶的很,把小的那个抱起来的好。” 徐三娘一边急匆匆叩门,一边弯腰将小女儿抱到手上,手里挎着的篮子往旁边歪去,里头装的鸡蛋掉出来两个,砸在地上绽开一朵粘黄的话。 “哎呀……”她心疼得倒抽了一口气,又觉得这样倒着有些难看,于是胡乱的用脚尖将蛋糊别了两下,在石砖台阶上化开了。 徐三娘的前脚掌也因此别弄得有些黏黏的,很是别扭。屋里小黄已经狂躁的冲到门口,从门缝里打量着她们。 她心里懊恼又有些怕,抬手正想再扣两下门,忽的看见门缝里的光给个人影挡了一下。 有人来了。 徐三娘连忙定了定心神,抬手匆忙的抚了抚自己的头发,声音带笑道,“羡娘在家吗?” 门吱呀的一声从里头给人打开半扇,一个少年沉着脸色看向她,眸光冰冷,让徐三娘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一根木头。 “你是谁?”林靖的目光在徐三娘和她手上孩子的脸上上下扫了一遍,确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 徐三娘本来期待着林靖能往后退两步将她们迎进房里头,却不想林靖杵在原地,半点儿没有和她客气的意思。 “你就是羡娘的干弟弟吧?”徐三娘在陌生少年面前尽量做出长辈的慈祥来,她笑道,“你没见过我是寻常的,我是羡娘的堂嫂,实在挂念她,特意过来看看她。” 堂嫂? 林靖将林羡的家谱在心中转了一圈,猜出自己面前的这个是林贵媳妇儿实在容易。只不过上一回他对林贵有印象是因为那叫刘土平的来为他向林羡要祖屋,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好印象。 “不认识。”林靖斜倚在门框上,眼眸低垂,居高临下的看着徐三娘。 别说是林贵家的人,就算是梁鸿义这个亲师傅来了,林靖此时也给不出什么好脸色。 怎么就这么巧?要是在晚一点,就也许一瞬间,他也已经尝到了阿羡的滋味。 说白了这就是欲求不满,哪里摆的出好脸色。 徐三娘给这话当面泼了一盆冷水,面子上很过不去,再见林靖的态度恶劣,转就想摆出点长辈的架势,“你不懂事,让羡娘出来和我说。” “羡娘也是你叫的?”林靖一手撑着门框,淡声反问徐三娘。 “娘,我怕……”徐三娘手上牵着的小娃娃终于忍不住在林靖毕露的凶气下再度哭了起来。 林靖的耐性也因此消耗殆尽,“要哭到别地儿哭去,别在这儿烦人。” 他说完将大门重新关上,门栓哐当插回去,震的徐三娘浑身跟着一颤。她又怕又气,实在不懂林家人怎么会这样无礼。 然而她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带着来时的东西匆匆狼狈的离开了。 林靖再回到林羡的房里头,还是他们两个人,林羡还是熟睡着,然而林靖前面被*冲散的理智却渐渐回笼,并占据了主体位置。 切忌冲动。 起码暂时,林靖还有些担心如果直接被林羡发现自己的心思,后果不是他能够接受的。 他坐在床边盯着林羡的睡颜瞧了约莫半刻钟,后略作整理从林羡的房里走了出来。 趁着林羡睡觉这一会儿,他可以做不少事情。 林靖从只有他和林羡两个人知道的地方取出一把小钥匙,又去自己房里找出一个中型的木箱。木箱上的锁应声而开,打开箱子里头放着不少银票和碎银子。 这么些年下来,林羡攒了约莫三百两银子,不算多,但在普通人家里却也远远不算少了。 要林靖说,如若林羡做生意能像那些奸商,一文钱卖成十文钱,这里的三百两银子恐怕早就要翻了十倍。 他取出一张百两银票,又将剩下的全都锁回去放好,而后在把钥匙放回原位,又检查了林羡的睡眠后,林靖出门了。 镇上的市侩认识他,也知道林家有闲钱,一见林靖来,再听他说明用处,立刻给他列出了好几个院子,只不过价格远远在林靖要求的之上。 林靖否了市侩说的那些房子,重新给出准确具体的描述,“不用靠近镇中心,边上些正好,用不上多好,只要地方够大,破旧些无所谓。” 反正他是准备将屋子买回来以后重新修整修整的。 市侩听了林靖的描述,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 林靖也不着急,自己喝了一杯茶,“你慢慢想,我自己去看看也成。” 这话一说,市侩立刻拉住他,笑道,“唉唉,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瞧瞧我这记性!年纪大了就是不成了,你说的这个房子,恰好就有一处啊,三进的院子,地方大,五六年没有人住了,价格也低,因为位置实在偏,黏着城门口了,拢共一百八十两就可以买下,你要不要?” “一百八?” “一百……七十五!”市侩痛心疾首的又给让了五两银子,后对着林靖摆摆手,“就这无另一案子已经最多了,实在不能够再低了!” 林靖笑笑,他其实对外头的那一圈的房价也有些估计,一百七十五虽然不是最低的,但是也差不多,市侩自己本来也是要赚些钱的。 他现在要房子只是为了一个快字,不然自己慢慢找就好了,也不会来麻烦市侩。 市侩得了钱办事也快,转不过第二天下午就让原来的主人将地方收拾了出来,让林靖可以进屋里去。 唐仁义的几个徒弟来的也急匆匆,恰好就是这天下午到了。几个人不是讲究的,一到地方也不嫌弃还没收拾好,自己随便讲灰尘扫了扫,抱着被褥就安家了。 他们一来对林靖也不是全没有其他好处。他从前一个人在梁鸿义那里练习武术就颇为寂寞,后面不太去梁鸿义那里了,虽然也坚持了下来,但是感觉上还是不一样的。 这处院子最中间刚好有一处大空地,林靖没拿来做别的,只将原来放在林家小院里的木人桩搬了过来。 正好那东西用起来噼里啪啦的响的很,他起来练武功的时间又很早,总是怕吵到林羡的睡眠。现在搬到了这处地方,林靖早上就一气儿先在在这里练习个痛快。出汗以后也就地洗澡,反正这里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遮掩害臊的。 唐仁义的几个徒弟也高兴的很,林靖的功夫实在太扎实太好了,让他们又是羡慕又是敬佩。 总之两边都像是如鱼得水。 不过一下出去一百七十五两银子,后面加之还要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稍作修葺。虽然修葺的人手是现成的,然而预计要花费的银子也不会少。 林羡很看的开,又半真半假的唬林靖,“要是你赚不回来,我拧你耳朵的。”   ☆、第五十九章 唐仁义这次拍过来的四个徒弟都是他们村上的,故而同姓。 也是凑巧,这四个徒弟家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亲属关系。两个还是堂兄弟,一个叫唐立山,一个叫唐立水。剩下的两人则一个叫唐丰收,一个叫唐大宝。 唐立山和唐立水今年同岁,都是十七,唐丰收和唐大宝则是一个十八,一个十六。唐大宝是这里头年纪最小的。 四个人都是得了唐仁义嘱咐过来的,让他们好好听师叔的差遣,要是敢顶嘴敢不听规矩,只管揍便是了。反正唐仁义清楚的很,他们四个人的功夫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林靖。 四个人也是真的老实,连唐仁义这样的嘱咐都由唐大宝一字不差的说给林靖听了。 他们虽然也知道自己的功夫放在林靖面前不够看,但是还是觉得奇怪。又问林靖是什么时候开始练武术的,一问竟然是将近七岁才开始,当下就更加惊奇了。 “我和立山可都是四岁起就跟着师傅练习功夫了。”唐立水瞪着眼上下打量林靖,“现在算起来已经有十多年,怎么还是比不上师叔你?” 林靖满打满算也不过才练了六年多啊。 唐大宝他们虽然没敢说出一样的话,可脸上的神色都是一样的。仿佛林靖是那吃了神仙药的,抑或是可能就是怪胎来的。 不过也就是他们在这里安稳下来的第二天,师兄弟四个人就知道了为什么林靖只用六年时间就比他们甚至比唐仁义都强了。 其一、他们虽然都是师承一门,然而梁鸿义是当年老师傅的最后一个入室弟子,教了不少好东西,而唐仁义则是由着老师傅手下的一个徒弟,也就是梁鸿义师兄带出来的,还算不上入室弟子,这中间自然缺漏了不少。等再往下传一代,那效果就差得更加遥远了。 其二、唐仁义练武功已经是他们见过最勤奋的了,几乎每天都要抽出一些时间。可这放到林靖这儿,是兄弟四人才明白了什么叫做不够瞧。 林靖在院子里放了五个木人桩,意在一人一个。他自个儿先脱了衣服赤膊上阵打了一套拳,巨大厚重的木人桩在林靖的拳脚下几乎如同风中摇摆的柳絮,看着竟让人生出点同情与可怜。 可这还不是关键,师兄弟四人见林靖打完一套拳后停下了动作,还以为他是已经练好了。毕竟他们跟着唐仁义练习武功时都是这么过来的,一天练习一次拳法和脚法,就算算过关了的。 可没想到林靖不过是拿了一边的毛巾给自己擦擦汗,而后冲他们扬了扬下巴,“还不快来打拳,还是你们想和我操练操练?” 这个邀请差点儿吓破了四个人的胆子。 谁能在看到那个被林靖一套拳就快散了的木人桩之后还能敢和他过招?几个人这才知道,自己头一回见林靖时说要和他过招,虽然输了,可那也是林靖大放水的结果。 他们师叔这打拳的力道,正到了人手上二话不说就得折了,要是万一到了谁脑袋上,那当下就能给人开瓢儿成成一碗豆腐脑。 唐姓四兄弟并不清楚,林靖最近这使不完的力气是有来由的。 欲求不满自然无处发泄,这些力气如果不找个地方用干净了,回家里一看见林羡就浑身发烫,反应一天比一天难堪,若是给林羡发觉,林靖觉得自己连家都要回不去了。 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眼前的木人桩,视线凝在木人桩手臂随着他猛力敲打而晃动出来的虚影上,呼吸粗沉,汗水从脸上,肩头以及胸膛往下落。 尽管木人桩已经被击打的吱吱呀呀作响,林靖的手臂却完全不觉得酸或者疼。这样发泄似的练习,知道他纵身跃起的一脚飞踢,将木人桩最上面的一块木叉劈断踹飞了出去才完全停下。 唐大宝目光飘忽的看着林靖这边,见他终于停下动作,自个儿也赶紧将假模假样打拳的姿势顿住,而后凑到一边唐立水的耳边道,“我还以为这几个木人桩是咱们每人一个准备着的呢,看师叔这种打法,他一个人能用几天?” 林靖粗喘着扶住身前的木人桩,他拿过一边的布斤胡乱擦了擦脸上与身上的汗水,回头看了一眼师兄弟四个人,道,“今天在木人桩上练习五遍整套拳法,下午我将修葺的材料带过来,一起再将这院子稍作整修。” 今天下午是什么安排都盖不过林靖前面半句要他们练习五遍整套拳法的话。拳法完整的打一遍要约莫两刻钟,换算成五遍那就是整整一个多时辰不歇息。 “五遍太多了师叔!”唐大宝惊呼一声,随后哀求道,“今天第一天,先练三,不,两遍吧?” 林靖自个儿不仅每天练习五遍原来的拳法,还要温习剑法刀法,甚至会抽空自己按照身姿的变幻琢磨新的好用的招式。才不过五遍拳法,在他看来实在轻巧的很。 “今天你们起的太迟了,”他半点儿不被四人哀求的目光所动容,反而道,“当然,我今天也因为家里的事情来的迟了。” 家里的事情暗指的是林羡的月事,他因此要多花费半个时辰熬药,还要等林羡睡的差不多将她叫醒看她吃药。这都弄完了才能过来,比平时足足完了小两个时辰了。 放在从前,这太阳都斜照的时候,林靖已经坐在书院里温书,或者在家里帮林羡做活了。 他本意就是明年开始不再去书院上学,这么些年,梁旬的书,书院里老先生们的藏书他都看过,许多珍藏本他甚至一笔一划用手抄下来。 林靖在读书上这样用心,使得书院里的几个先生都以为他是有考试再走上仕途的心思,却不想林靖不仅不想考试,反而现在连书都不愿意读了。只是即便几个书院里的老师们都觉得惋惜,却也清楚书院里的确没有什么好教导林靖了。 他付出了相较于普通人十倍的努力,硬是在六年里头读出了寻常人十六年甚至二十六年才差不多能有的学问。剩下的他自己若是有心,在家里钻研也差不多。 书院里的老师基本默许了林靖的迟到早退,请假给的格外宽松。 “等明天,”林靖算了算时间,阿羡的腹痛已经好了不少,且看着今天早上督促她吃药的困难程度看,后面就是想喂都喂不进去了,是以他道,“我会按照我往常练武的时间过来,到时候你们跟着我一块儿练习。” “若是练不完呢?”唐立山有些心虚的问。 林靖捡起一旁的衣服随意穿好,听见这句话,背着他们声线不起不伏的道,“那就不用吃饭了,且第二日的练习加倍。” 他年纪虽然小,可是师傅的派头与威严几乎比唐仁义还足。师兄弟几个登时不敢说话,心里如同藏了莲心,苦着吞下了这个结果。 关于那日林贵媳妇儿徐三娘带着儿女过来的事情林靖没有在林羡面前提起只字半句,林羡也并不知道。 这日早上她终于觉得身子好了很多,于是赶紧开始赶制一笔意料之外的单子。或者也许都不能将之称之为订单,起码林羡并不知道自己的东西走出清溪镇以后,在毫无影响力的情况下能不能为大众所接受。 更何况,她想要将这些东西卖给的是外国人。他们喜欢不喜欢用是一回事,林羡看过的一些游记中有记载。说的是那些外国人不仅长得和当朝人很不一样,就连平日里的饮食作息与许多生活上的小习惯也与她所熟悉的有天壤之别。 脂膏的作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挑对肤性,林羡以身试药或者卖给别人,这么些年也得出了很多显而易见的经验。其中之一就是肤性的不同会带来的天壤地别的改变。 一人用了如同仙药,一人用了却可能如同□□。 这样的差别在本国人与外国人身上可能会表现为更加剧烈的反差。 不过在摒除了这些担忧以后,林羡对于海运的开通依旧期盼不已。她想的很开,就算最后买卖没能因为海运的开展而繁荣昌盛起来,那大不了就专注于将馥郁在本国推销出去。 反正她半点儿不亏,几年前那个八十两银子买下来的小铺子,现在已经翻了整整五倍。 由于做药时间比较赶,又不好随便找外人来帮忙,林羡干脆让雪英把铺子关了几天,回来帮她磨药烧火或晒制。 两人在一起做活,难免就要讲话。 林羡自小在城里生活,并不知道乡下野趣,雪英见她喜欢,三五不时的也就讲一些给她听,今天这会儿正好说到她们村上一个小娘子在河里洗脚给人看了去的事情。 “虽然不过是脚,可是身为女儿家的到底还是很看重,那小娘子差点儿找棵老槐树将自己吊了呢。” 林羡听的心里惴惴的。   ☆、第六十章 她想起前些天林靖给自己捂脚的事了。 雪英垂头将双脚踩在药碾上来回滚动,漫不经心的接着道,“不过好在后面给人拦下了,几个后生去她家里赔了不是,村里人也不敢再明着说什么,现在听说嫁了个不错的人家,日子过的挺顺。” 这些迂腐的道理书上讲的也不少,不过林靖一向不认此类疯话,回来转述给林羡听的时候要么一句带过要么就是干脆讲都不讲。 而林羡,她知道在普罗大众眼里女子的言行举止收到约束很寻常,然而她也对此很不以为然。 只不过抛去这些,那天林靖的行为时候想起来依旧算是越界。越界是越界,但是林羡又隐约并不因此对林靖有所防备和厌恶。 她左思右想的纠结不出一个结果来。 雪英前面说完那一段,没听见林羡有什么回答,于是抬起头看向她,见她眉头紧锁在发愣,有些奇怪的开口问道,“娘子,你想什么呢?” “嗯?”林羡回神,平了平脸色,疑惑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雪英想到林靖那边现在多买下了一处小院,这会儿顺嘴问道,“我想问问一会儿咱们家里做饭要不要管上那边的人,还是将米面送过去给他们自己做?” 雪英提起这事儿倒也让林羡有些思索。 顺着前面的思绪,林羡觉得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和林靖说一说的,这便和雪英说,“中午先不用管,等晚上靖哥儿回来我再和他商量后面的事情。” 上林村,晌午过后。 林贵蹲在家中院里头,本是想避开中午大太阳的时候,等日头稍微歇一歇再出门干活。 这院子里本来还种着不少花花草草,自从前几年没有人护养而接连死去后,他干脆一口气将它们都拔了个干干净净,改成了在小院子里种一些适应时节的小菜。 “你家那什么堂妹也真不是个东西,我这个做堂嫂的去一趟竟然连门都不给我开,这还算是什么亲戚?”徐三娘站在边上的竹架旁边晾晒衣物,嘴里絮絮念叨着的是她从清溪镇上回来以后日日在林贵面前抱怨的话,说的林贵一个头两个大。 林贵想要发作,可是心里又很心虚。他手上拔扯着花圃里的杂草,心里想到自己一直隐瞒着徐三娘的事情。 这房子林羡根本没有说过要给他住,是他欺骗族长说林羡已经同意借给他住,这才顺利搬了进来。这事儿除了刘土山和林贵家里人再没有旁人知晓了。 徐三娘当然也是不知道的。 林贵原来只盼着自家和林羡那边别再联系,先让他借住几年,等他攒好了钱自己造好屋再搬出去。可一个是家里多了孩子,又多了媳妇儿,林贵纵使努力干活却也攒不起多少钱。另一个是前年他终于觉得手头稍稍宽裕了一些,想要将造房子的事情提上日程,却又被不知内情的徐三娘给拦住了。 “家里这么大的房子,儿子以后讨媳妇儿都不用愁了,还要浪费那个钱造个小茅坑不成?” 四进四出的大院子,岂止是他们一家亦或是后面一代人住的完的?就是家底一直丰厚的全家人,家里妯娌那许多,也不过住了这么大一个宅子呢。 而不光是徐三娘劝,就连林贵爹娘也跟着劝。一个个的只说林羡那边不过是个小姑娘,就算后头知道了真闹起来能有什么水花?更不说她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嫁人以后哪里还算得上是林家人,到时候这大宅子不就名正言顺的落进自家手里了吗。 这上林村里除了他们家,谁还和林羡祖上有没出五服的亲属关系?于是去年底林贵干脆将自己的父母也接进了宅子里住,想好好对他们尽一尽孝道。早先打算只住其中一个院子,后面也就渐渐的浪费出去,这个院子放一点,那个院子放一些的,带着点儿显摆家里地方大的意思。 加之林羡恰好这么多年都没有回上林村瞧过,转眼到了今年她已经十六岁,怎么算都该嫁出去了。林贵本来对这个事情已经没有从前那么担忧和着急,却不想徐三娘会瞒着自己悄悄去清溪镇上。 “这么多年不来往了,又是从小都不熟悉的,她不认识你是寻常的,”林贵道,“你去的也太过莽撞,人兴许真有点不方便的时候呢。” “哪儿来的多少年,你这宅子到手上才数下来几年,她还能将你给忘了?”徐三娘啐了他一口,道,“你倒是好,我家兄长不过来借点钱就话多的不行,你家堂妹都将我欺负成了这个样子,你反而为她说话?” 林贵不敢解释真正的前因后果,又有些恼怒给徐三娘抓住把柄般的数落不修。干脆重重哼了一声,回偏房里寻来了锄头,自己背着锄头顶着正午太阳出门做活去了。 遥远的兰城,码头上来往繁忙。 三五个眼眸深邃鼻梁高挺的年轻男子从船上跳到码头地面,后头一个年纪大概有六十出头的老人则慢慢的从船上踱步下来。 他是这次首发船只里唯一一个会说本地话的外国人,据说是几十年前兰城海运还通畅时候来过。那时候兰城里头会说不同外国语的不少,外国人会说兰城乃至官话的也不少。可随着几十年的闭塞与禁令,如今这样的人才已经是凤毛麟角。 几个年轻人当然不会说官话,他们站在原地等了老人家一会儿,见他老态龙钟,不免笑他,“不知道您这趟回程还能不能顺利到家。” “这一把老身子骨,今晚不如住在这外面的客栈吧。” 被调侃的老人名叫兰顿,对青年们无伤大雅的玩笑并不在意,只略带严肃的道,“你们如果不能尽快学习好本地官话,往后就只能和他们比手划脚了。” 他们作为首批进发至此的船只,有着非常明确的采购与销售的目的。他们带了许多宝石、珠贝以及贵重木材等等。这些东西深受本地人喜爱,从早些年两地的往来贸易记录里就可以看出。 果然,船只一抵达兰城,这些东西就在官员的督导下顺利的倾销出去。剩下他们还计划在这里等待半个月的时间,最好能够采购到足够多合心意的产品,将整个船只填满,多赚一些是一些。 现在海运的路上还很凶险,天气实在多变,有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就兴许要了整船人的性命,让他们客死异乡。背负着这样的危险,他们自然是要物尽其用的。 好在这里的物品没有让他们失望,一如书上记载的,本地的许多货物简直如同珍宝,处处洒满了商机。现在他们已经装载了近乎大半船的货物,且十分有信心能够在回到自己国家后顺利的将东西都销售的干干净净。 说不定有些数量有限的好东西,有些人要抢起来那也半点儿不让人奇怪。 三人连同老兰顿一起走进一家小馆子,由兰顿帮他们点菜。 在等待的过程中,几人说的依旧是这一趟货运以及可能有的结果。 老兰顿经验丰富,就算在兰城禁止海运以后,他也依旧在海上周转于其他的各个国家。是以他们开口讨论时都不忘了带上老兰顿,询问他的意见。 “这么多年里,其实兰城的其他东西都并不让我很挂念,”老兰顿有些陷入回忆,“只是我年轻的时候的确在这里得到过一样神奇的商品,具体的名字我有些忘了,得到的场合也很凑巧,并不是刻意买卖,而是我的一位关系很好的客人送给我的。” “刚刚到手的时候我并没有将那个东西当做一回事情,因为,怎么说呢,那个东西长得实在是太过于普通了,一点儿也不像是后面我知道的那么神奇,” 他叙述的前缀太过繁复,让几个年轻人有些丧失了耐性,不由得催促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不要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们吧。” “就是,那到底是什么,吃的还是用的?” “你们太没有耐性了,”老兰顿道,不过也还是顺着年轻人们的要求加快了自己的叙述,“那不是吃的,是用的,确切来说是用在脸上的东西,大概类似护肤吧,我们哪里也有,只不过与之相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地上的尘土,怎么能够将尘土抹到脸上呢?” 老兰顿笑道,“话说回来,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东方药草的神奇,我将它送给了我的妻子,那时候还不过是我的未婚妻,有时候我想,她也许就是因为那个东西嫁给我的。“ “我的天哪。” “你的絮叨真是要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要是真的那么好用,我们太应该采购一些回去了。” “非常遗憾,”老兰顿说,“我说了,那是一个朋友赠与我的,我甚至不知道它的名字,如今我也和那个朋友失去了联系,我不知道他是生是死,这些天我也问了很多人,但好像没人知道那种东西,就跟我做了个奇妙的梦一样。” “我的妻子同意我加入这趟行程的原因之一就是想要再得到一盒那种神奇的产品,不过看来她注定是要因此失望了。”   ☆、第六十一章 “我今天和雪英在家做了大半,明天再尽量多花一些时间,约莫后天就能上路了。”林羡将家里头的进度告诉林靖,“兰城来回要花费好些天,我想过了,这一次我和你们一块儿去。” 脂膏都是她亲手做的,若是这趟过去能够促成第一笔生意,也必须要谨慎认真的对待才好。 林靖站在井边打水,木桶在他的手上一歪,哗啦啦的倒进地上的木盆里,剩下溅出不少水花来,“你和我们一起去?” 林靖听到这句忍不住开口道,“路上来回幸苦,中间又很凶险,你和我们一起去我很不放心,还是在家里吧,脂膏有什么注意的地方你都告诉就是,我记得住。” “这不一样。”林羡提着裙子往后退了一步,“我总不能以后都呆在家里头只做药,剩下的都你来跑吧?” 这有何不可?林靖想,可是这话他不敢当林羡的面说,也知道说出来会让林羡难过。他不放心林羡是一回事,而林羡的心从来都不愿意如同其他女子那样轻易的被束缚在家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希望林羡开开心心,自己要做的是让让林羡越不知愁绪越好。 “反正你在的呀,”林羡又补充一句,“你会护着我的。” 她的语气笃定,对林靖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月光下,她面色纯净,眼睛里似闪着光,星星点点全都在这一瞬间倾倒在了林靖的心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鼓噪起来,仿佛不满足于只在胸腔里头跳动,恨不得一跃而出到林羡的面前,与她叙述自己到底有多喜欢她,多爱着她。 “还有另外一个事情,我想这也要和你说一说的,”林羡略低下头,错开与林靖相对视的目光,语气也跟着低了点,她的脸颊烧红,很不好意思的往下说,“往后你要越发注意自己的言行,不可随意乱来了,实在太没规矩,我从前告诉你的,这些天没和你说,你就忘记了是不是?” 这些教训都是套话,林羡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平时语气还能严厉起来,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心也跟着怦怦跳动起来,于是一串话说的颇没有底气。 只不过林靖还没有从上一股雀跃不已的情绪中跳脱出来,这话就如同冬日里的当头一盆凉水,将他从上到下浇了个透。 他一把将连着麻绳的木桶扔回井里,砸出哐当一声,一面又拧眉问林羡,“我又有什么言行不合规矩礼节了?” 他实在厌烦透了那些狗屁规矩! 这些规矩被林羡反复提起,成了阻隔在两人之间最大的阻碍,更让林靖一天比一天烦躁起来。 他在林羡面前一向是很乖顺,很体己的,这样摆明生气发脾气的模样林羡从没见过,是以这会儿给林靖吓了一跳。 “我,”她顿了顿,忽而又想起了自己做姐姐的威严,当下稳住心神,对林靖道,“你还发脾气,上回乱捏我的脚不是你?” 捏脚?原来说的是这个。 林靖被林羡提醒,回想起那一天她那双白皙小巧带着些肉嘟嘟的脚丫子给他拿捏在手里的触感,心头燃了一小簇火苗,刚才的情绪还没走,反而冲散了他的理智。 林靖大步走到林羡面前,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又凑近了她的脸,在林羡的耳侧低声道,“骗傻子的规矩,阿羡何必要听?” 他说话时的气息重重拂到林羡的脸上,吹的她脸颊烧红,心头狂跳。 这样的靖哥儿对于林羡来说,太陌生了。他带来的不再是亲昵自然的感觉,而是无形的,铺天盖地的压力,这压力似乎又裹着柔和的触感,试探着将林羡包裹住了。 她一时之间捉摸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受惊一般的提着自己的裙子,飞快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跑回了房里。 而向林羡说出了一直压抑在自己心底那句话的林靖却觉得送了一大口气,他重新回到井边,几乎有股子哼小曲儿的冲动。 这样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 唐姓四师兄弟练了拳脚后肚子已经空荡荡的不行,可林靖还在练,他们也不敢停,不过好在今天林靖全程没骂过一个人,这可太让人心安了。终于等林靖停手以后,唐大宝上前小心试探的问,“师叔,咱们吃早饭吗?” 剩下几人想,就算林靖说不许吃他们都认了。 林靖拿过一边早早脱下的外衣,将自己全身的汗水随意擦擦,道,“不必,一会儿家里有人送过来。” 四师兄弟在家有娘有嫂子,压根没进过厨房,哪里知道什么做饭的道理。昨天都是林靖带着去外面吃的,今天好歹是吃上了林靖家里的饭菜了。 唐大宝一听嘿嘿笑道,“那今天太有口福了。” 没一会儿果然有人来敲门,唐大宝赶去开门,一见外头站着个小娘子,连忙低头,“请,请进。” 这是话都说不利索了,其他三个人见状都难免发出哄笑,只不过等自己面对上雪英,也是照样低头下去不敢多看。 雪英从前也是乡下来的,长得不算好看,顶多秀气罢了。但是到林羡身边这么久,林羡可不是个小气人,外头卖的那么贵的脂膏,雪英要是想用也可以自己拿去用。时间久了,原本并不白皙的皮肤也日渐跟着粉白起来。俗话说一白遮三丑,这话一点儿都没错。 在唐姓四兄弟的眼里,雪英这可实在算得上很好看的姑娘家了。 不过雪英到底在外面做着掌柜的,虽然嘴皮子不太利落,见的人还是多的。唐姓四师兄弟的目光并不会让她多羞怯,她手上端着两只笼屉,里头满满放着三十多个大包子,都是早上新鲜做的。 “快来帮我接一接,重的我拿不住了。”她满头大汗,哪里想得到什么男女大防,开口就是使唤人的。 唐大宝哦哦两声,连忙上前将雪英手上的笼屉轻轻巧巧的接了过去。 “娘子早上和我说,这么来回太过费劲儿了,她准备再买个人在这里帮忙做饭加些洗衣打扫的活计。”雪英擦了擦头上的汗,先是对林靖说完这些,转头又和其他几个人道,“你们且将就将就,今天还没有配包子的东西。” 这话说的,仿佛只吃大肉包子算是天大委屈一般。 唐姓四兄弟家里头虽然不说过不下去日子,但也总还是拮据的。偶尔吃个肉,平时这样精细的白面哪里吃的到?一时狼吞虎咽一人吃进肚子里五个大包子,肚子都半撑起来。 “小娘子说,今天中午让我在这儿做饭先,让靖郎你回去和她一起去市场看看买人。” 笼屉里还剩下十几个包子,他们这才想起来林靖还站在一旁没有动手,连忙一起局促的将笼屉推给林靖道,“师叔,你,你吃吧。” 林靖听见林羡给自己做的安排,想到昨天晚上她匆忙跑开的模样,有些遗憾林羡似乎已经翻过这一篇了。 那样脸颊红扑扑的阿羡实在可爱,林靖嘴角露出点笑意。 “我知道了。”他对雪英道。 林靖没要剩下的包子,而是留给了四个师兄弟一会儿饿了再补。他径直回了家里,准备和林羡一起吃早饭。 雪英跟在他身后走进门里,见他向林羡的房门走去,想要去敲门,连忙道,“小娘子不在里面,她已经吃过早饭去铺子里了?” “这么早?”林靖抬头看看天色,平时这个时候林羡都不一定起来了。 雪英点头,直愣愣的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走的怪慌张的,只说要先去铺子里看看。” 林靖略一思索,脚步不停的转身又要往外头去。 “靖郎去哪里,不吃早饭了?”雪英站在他身后惊奇道。 “我去找阿羡。”林靖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馥郁里头,林羡坐在隔间,外头的门板是半合着的,并不是开张的样子。 她手里拿着药碾,有一下没一下的捣药,从昨天晚上就心乱如麻,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缓过来。 靖哥儿那样实在是太奇怪了。 林羡觉得自己现在的耳朵都有些烧红,就好像昨天晚上脸红的那一阵还没过去似的。 还是不懂,或者是耍脾气呢,林羡想,靖哥儿还差几个月才到十四岁,还是个小孩儿,虽然他已经长得又高又大,站在她面前就如同一座小山似的。 她从前只是知道这一点,却似乎从来没有真切的感受过这一点,但是昨晚以后,林靖无疑给了林羡当头一棒。 靖哥儿无论外表还是内里,都开始真真切切的像个男子了啊。 屋外,林靖的脚步停在了馥郁门口。   ☆、第六十二章 林羡的脾气林靖是清楚的,她很有韧性,换句话说,如果她自己不愿意,逼得越紧反而越发会适得其反。 他站在门口从门缝里看到里屋隔间窗纸上林羡的剪影,除去上面的思虑意外,还有些不舍得将林羡逼的太紧。 总归是纠结的两边,林靖既期待又免不了担心。 他抬手将门板放到一边,迈步走进去,语气自然的开口道,“阿羡,你在里面吗?” “在。”林羡答道,听上去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林靖的余光中明显的看见了窗户上的剪影跟着轻轻晃了晃,原本放松坐着的身姿有些僵硬的直了起来。 他低笑一声,迈步走过去,“今天怎么起的这样早,我回去找你一起吃早饭你已经不在了,还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呢。” 他说着话的同时已经站在了隔间门口,半靠着门框看向林羡。 林羡抱着手里的药捣,半垂着头道,“嗯,昨天晚上睡的早,今天就起的早了点,因为雪英要做那么多包子,我想她一个人也挺幸苦的,就起来帮帮她,”说到这一句,她终于抬起头来,“你要和我商量的是什么事情?” “本来雪英就告诉我,你要我和你一起买人去。”林靖进到隔间里面,在林羡身边坐下,将她面前的草药篮子拿过来,帮她挑拣,“我想着早点过来也一样,反正那边的事情已经全部办完了,另外呢,家里还要买匹马,至少要先再买一匹,不然长途货运一匹马还是太累了些。” “这我也想过,但是现在马还是不好买。”林羡道。 南边地界上养马的人少,用得着马的也基本只有旅途来往的商人。是以这边的马多半是从北方带过来贩卖的,本地并没有马场饲养。 现在没几个人家里有马,卖马的集市也是大半年才有一次,凭空说想要买马,就算有钱那也那根本没地儿买去。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林靖伸手将几片药叶子扔进林羡的药罐子里,说话的功夫和她坐的很近,肩膀几乎隔着衣料贴到了一处,“原本衙门里有匹马空着,只是就怕半路有事儿用着,我想去全家问问,看看他们家的马有空没。” 全家不止一匹马,可能能匀出来也说不准。 林羡的睫毛微微颤了颤,“那,看你打算吧。” 她的脸颊白皙中透着红润,林靖侧眼看着,心头酥麻麻的想凑过去亲一口。他沉了一口气,强自挪开目光,将这个想法按压在心底。 “那我先走了。”他起身。 直到林靖出了隔间,林羡的双肩才有些轻松下来。她探头往外看去,林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刚才的靖哥儿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呀,林羡想,她现在前后联想起来,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多心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难免大人算不上,小孩也算不上,难免有时候脾气古怪一些,做什么要想那么多呢。 她在心中几番说付了自己,须臾后也慢慢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再与林靖去市场里买人时,林羡就抛开了困扰她一晚上和一早上的思虑,与林靖的说话举止也没了局促。 市场里人不多,只有墙角蹲着三个人,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看着他们。来买人的也不多,林羡他们过去时,最后一个看货的客人正从里头走出来,显然是没找到合适的。 “怎么都是男的……”在与那人擦身而过的时候,林羡听见那么一句嘀咕。 蹲在地上的三个少年,年纪看着都不过是十几岁,最大的看着也约莫不过十五六岁。 果然,在问过以后,人牙子道,“年纪都不大,最小的今年十二,最大的十六,都是死契奴籍,买回去以后做活敢不勤快往身上招呼就是,只要不打死人,没人管得着。” 这话冷冰冰的当着三个少年的面扔下去,三人却也没动静,似是已经听惯了这些话。 虽然三个都是少年,但林羡也没打算马上折返就走,她开口问,“你们三个可有谁会做饭的?” 三人闷声闷气的没人接话,倒是人牙子笑道,“林小娘子,您这不是说笑么,三个男子哪儿会做饭啊,你要是买回去让他们卖些力气倒是好的。” 林羡摇摇头,“会做饭就成,其他事情用不着。” 这时候,三人之中最右边的一个少年,也是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个怯生生的抬起头来,小声道,“我会做饭……” 他的确会做饭,且实在不想天天在人牙子家里被打骂了。 另外两个人大约抱着同样的心思,连忙也一前一后的跟着道,“我们也会做饭!” 林羡看着面善,反正都是做奴才,谁都想到个好主顾家里,能少受罪就少受罪。 这样就说不定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了。 林靖此时开口问道,“包子面怎么和给我说一说?” 这话一问,当下三人都愣住了。后面两个开口的显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有最小的那个少年想了想开口道,“一斤面放一小撮碱面,和好以后要放在被窝里发起来,等涨成两份那么大的时候才算发好了。” 林羡不做饭已经很多年,这些她都隐约忘记了,此时少年能够顺利答出,可见并不是骗人的了。 “回去以后不仅做饭,还要洗些衣裳,你能做吗?”林羡问他。 人牙子手上这三个人已经五六天了都没有卖出去,此时见生意快要成了,不免有些急,又觉得林羡的问题白问,“小娘子,这人你若是买回去了,洗点衣服算什么,你让他整天泡在井里他也不敢不听啊。” 林羡不管人牙子说什么,只等那少年点了头,这才掏钱。 林靖看那少年也挺满意,看着矮矮小小的,人也很老实,且反正是放在练武的小院里的,阿羡平时也见不着。 人是买好了,另外还有药膏要赶制。 好在等到天快黑,家里的药膏也都做好了。分成五种不同的方子与疗效,每样都做了五十盒,不管能卖出去多少,林羡都准备将这些脂膏放在兰城卖。 好在十月里的天气已经渐渐冷下来,脂膏的保存期限也比夏天长了很多,除了海运,兰城来自全国各地纷拥而至的商人也是不可忽视的商机。 全家匀出一辆马车给林靖,这么多年攒下来的交情也没的说。林靖带着马车先将家里的脂膏装好,将这辆马车送到了外头小院里,家里还留一辆空马车准备明天一早再带着林羡坐这辆马车出门。 对于即将到来的出行旅程,唐姓四师兄弟都兴奋不已。 特别是在晚上林靖和他们说了以后出门的工钱后,更就让他们出行期盼的很了。 “还是照着之前的说,平时不用出门的时候就都吃住在这里,出门的话,一个人暂定两百文银子一次,路上来回的吃住也不用你们花钱,像是平时取药,因为路途短些,凶险也少些,这个五十文一次。” 一次两百文,在林靖走后,唐大宝忍不住算账,“要是咱们一个月能出去五次,那一个月就能赚来一两银子!这么多!” 他都觉得自己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花钱了。 唐立水在他脑袋上猛敲打了一下,“你做梦去吧,还一个月一两银子呢,兰城来回少说也要四五天了,再说海运又不是天天能有的。” “不过一个月就算有两趟,能够一下攒出四百文来也是好的,咱们平时又没有别的能够花钱的地方不是?” 唐立山点点头,“无论怎么说,林小娘子和师叔能给出这个价钱已经很多了,咱们在家里种田哪里能有这么多钱啊,平时去取药的时候也有五十文,那个可是最短一天就能来回的。” 唐家四师兄弟一晚上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偶尔笑两声,天快亮了要睡着,觉得做的梦都是甜蜜蜜的。 第二天一早,林靖先过来了。他带着昨天买来的那个小少年,此时已经被林羡取名叫做初三,这是取了昨天买他的日子。 初三为人十分小心谨慎,给林靖带过来闷声不响的低着头。 “给你们做饭的,以后就住在这儿了,你们收拾收拾,一会儿吃了早点出门。” “现在不走啊?”唐大宝已经拎了自己装了衣服的包袱出门,见林靖此时似乎无意出发,不由得疑惑问道。 “现在不走,”林靖道,“阿羡还在睡觉,免得吵着她,路上颠簸,她也不习惯。” 这话里头的关切与体贴都要从字眼里头溢出来了,哪里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练武若是不勤快就一言不合要抽他们的师叔? 唐大宝差点儿被吓得一哆嗦。   ☆、第63章 不过照林靖预料还要大半个时辰才能起床的林羡, 还不等他回家就已经派了雪英出来催他,“小娘子说她都已经收拾好了, 让趁着天气好快些走呢。” “阿羡怎么起来的,你叫的她?”林靖皱起眉问。 雪英缩着脖子,快步跑出门去,只管将事情都推在林羡的意思上给自己保平安,“是小娘子昨日嘱咐我早些喊她起来的。” 官道平整, 马车行起来不算颠簸。 唐姓四师兄弟坐在前头的马车上, 两个在车里,两个在车外,起初刚出城的时候路段太平, 他们也只是东张西望。 后面的马车是林靖特意提早布置过的, 林羡坐在里头安安稳稳,正和林靖同看一本志怪小说。 “这里写的真稀奇。”林羡看的认真, 眼里带着惊奇和笑意,“难不成真有这样能将人精魄都勾走的妖精吗,一句话就能将人迷得七荤八素, 不分东南西北了?” 要林羡说,她才不信呢。 林靖却低笑一声,“这有什么不信的,现实里面这样的人又哪里没有呢?” 如若阿羡愿意开口迷自己一句,林靖觉得,莫要说是像这书里一样帮妖精害个人,就算是阿羡要的是自己的姓名, 他也不会问什么缘由,只会将自己拱手奉送过去。 林羡不知他指的是自己,想了想点头道,“倒也的确有的,那么多昏庸帝王沉迷美色,史上记载过不少‘妖妃’想来就是了。” “假情假爱罢了,”林靖却很不以为然,“若是真心爱护一个人,又岂会使之落到那样的境地?” 谁要是敢碰阿羡一下,他必定提刀将人剁成肉泥,哪儿舍得对阿羡动半根毫毛,那些帝王倒好,自己沉迷色.欲耽误了事儿,转头将自己的女人开刀平民愤。 上林村。 林贵蹲在家里磨锄头,徐三娘拎着鸡食,一边撒一边还在数落,“你说说,你家倒好,我和你老娘抱怨两句,她反而嫌我话多,呵,感情好了,一个外人比自家媳妇儿金贵,说一句都说不得了,林贵,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帮我将话说清楚了,今晚别上我边上睡觉。” 林贵被念叨了这么些天,终于忍无可忍,他狠狠将手里的锄头扔到地上,在石板地上砸出一声闷响,吓得徐三娘和地上的鸡一块儿跳起来,她转身瞪大眼睛骂道,“作死了你,想吓死我啊?” “我告诉你为啥我和那堂妹不来往,”林贵一把将徐三娘拉到边上,咬牙切齿又不得不压低声音,“这宅子的地契房契都还在她的手上,当年她并没有将房子让给我住,你这下听清楚了吧?” 徐三娘整个人都给林贵说愣住了,“你,你说什么,这房子怎么不是我们的了?” 她从嫁进来开始就以夫家有这么大的祖屋自傲,回娘家的时候都长脸不少,一直以来打的盘算也是等儿子长大,取媳妇儿,让媳妇儿多生几个,一家子和和美美,反正也不愁没有地方住不是? 可现在林贵猛地告诉她,这些都是空的? 徐三娘终于反应过来,她揪住林贵的衣襟用力拉扯,“什么不是你的,怎么就不是你的了,你这混蛋,那我们可怎么办?” 林贵这两天心中也是郁结难解,他一把将徐三娘推开,后槽牙都快磨出声响来,“本来再等两年她成婚,后面咱们就能名正言顺的将祖屋拿回来,你倒好,我让你别过去别过去,还能上赶着过去,这下好了,人本来不知道也该知道了!” “那我怎么知道背后还有这么些事情啊,”徐三娘哭道,“也怪你,不早些和我说清楚了……” 夫妻两个终于把话说开,互相埋怨一阵以后,徐三娘抹了抹眼泪,“那也不能就这么干坐着等她来将房子拿回去,咱们重新住回那个狗窝里吧,林贵我告诉你,我可住不惯,到时候要是没这房子住,我宁愿带着孩子和你和离了。” 林贵被这话吓住,“哎,哎,咱们想想办法啊,总能有办法的,实在不行我腆着脸去城里求求羡娘也行啊……” 徐三娘重重哼出一口气,“那也就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一早,林贵带着徐三娘一起赶了牛车往清溪镇去,等到了林家门口,敲了半天门也只有一个面生娘子来开门。 林贵只在林羡很小的时候见过她一次,哪里认得出谁是谁,当下将雪英称呼做了林羡。 雪英连忙推辞,“我不是我不是,羡娘出门去了,现在不在家里。” 林贵一愣,“那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在这儿等她也成的。” “哪里等的住,”雪英笑道,“她昨天才出发去的兰城,来回不算停留的时间都要五六天呢。” “去兰城是?” “做生意呀,”雪英不知他们的身份,但是林家在这镇上的脂膏生意并不是秘密,是以她说起来也不打马虎眼,“你们是……等小娘子回来我再告诉她吧,到时候再、” “不必,不必了。”徐三娘连忙赶在林贵答应前将话头拦了下来,“我们来的也冒昧,不劳烦娘子你传话了,等林娘子回来我们再找时间来和她说吧。” 说完又与雪英道别,转身拉着林贵就走。 雪英看着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将家门又给关了。 林贵给徐三娘一路拉到巷子外头,犹是低声不解的询问,“你拉我做什么?” “她的生意都做到兰城去了,那是什么地方?海运!”徐三娘道,“海运是和外国人做生意,她还差这一星半点儿的钱财?不用多久恐怕回乡再造一套四进四出大宅子的钱都出来了,咱们求什么求?亲戚之间谁还没有点难处,谁还不帮谁一把?林家就你们两个人了,这么些年她在镇上享福,可有回来帮你操持过什么?如今倒是厚脸皮起来,想要把房子要回去了,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这房子我嫁进来的时候是咱们家的,以后也是咱们家的!” 这一番话没说出口之前还没什么底气,一说出口就让徐三娘觉得心底满满当当都是算盘。正是她刚才说的那样一个道理,林羡要是想把屋子要回去,可没那么便宜的事情。 “可这怎么办,地契房契都在她手上,若是闹大了到官府哪里去,咱们准会输官司。”林贵还是愁得很。 徐三娘脑子一转,比林贵先有了主意,“官府算什么,族里的长辈还在呢……若是他们愿意给咱们家里说话,再做个证,说这房子是当年林家长辈,就说他父亲那一辈就给你的,族里长辈作证,官府还能不信五分?” “况且说,林家就你这么一个种了,咱们儿子也是往后唯一的种,林羡她一个小娘子,以后嫁出去难道还能将这房子带走?就这么一点,族里的长辈都不能答应了。” 夫妻两个的算盘打的噼啪响,坐在牛车上恨不得老牛能飞,好早点到家将自己的算盘打起来。 而另一边的林羡与林靖对此事暂还无所感。 官道越往后就越发难走,不仅是宽窄不一,山贼的数量也在明显增多。前两个山头上的几个小山贼在看了两辆马车上的人以后还犹豫着没有出手,然而后面大山头上的山贼就没这么好商量了。 唐姓四兄弟平时练武是练的,但是真刀真枪和人拼命的经历却是头一回,难免手上生疏,唐大宝的手背给刀别了一下,当下起了一道大口子。 其他三个师兄弟见状,猛地也给激发了血性,动作一下激烈起来,将六七个山贼打的节节败退。末了没用林靖出手,他们几个就轮番将七个人绑在了树上。 林靖上前用冰量的刀刃贴着七人的脖子,一人给了一下,没弄断脖子,但也出了点口子,他冷淡道,“下回要是再碰上你们,这刀口没今天这么浅了。” 七个山贼有两个被吓得当场尿了裤子,都以为今天不能活命了。林靖他们却收好刀剑,四下环看一遍,确认周围没有埋伏以后,重新坐上马车不紧不慢的走了。 林羡听说唐大宝手上受伤,于是让林靖将他喊过来用车上带的药品包扎。 隔着马车门,她还能听见唐大宝兴奋的说话声,“太,太过瘾了!头一回用刀和人对干!” 这话音才落,林靖将马车门推开让他先进去,唐大宝脸上的笑意才挪到林羡的脸上,猛地凝住了。 “再看把你眼睛挖了。”林靖的声音在唐大宝身后响起,同时将一手的虎口按在了他的脖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抱歉   ☆、第64章 林羡坐在马车边角, 身后枕靠着一只软垫,太阳从马车窗斜照进来, 将她一半拢在阴影里头,宝珠一般的眼睛却并不因此黯淡,反而闪出更加悦目的光芒来。 唐大宝没来得及看第二眼,给林靖一吓唬,连忙就把头低下去, 又抬手摸到自己的后脖子上, 告饶道,“师叔,师叔我不敢了, 你饶了我吧。” 林羡噗嗤一笑, 将放在自己脚边的药盒搬到双膝之上,“过来, 我帮你把手包扎好。” 看不见人的脸,然而林羡一双软乎乎的手还在唐大宝视线所及的范围内。那粉润润的指甲盖镶嵌在一双白皙的手背上,匀称妥帖。 别说这么一双手正在自己手背上碰来碰去, 就说看也是头一回看见啊。 等给林靖半从车上踢下来,唐大宝还觉得晕晕乎乎的,半晌没回过神来。 其余三人见他这般,不用前后细想也知道约莫是与林羡有关,免不了开口问及缘由,唐大宝却不敢说,给他们按住了好一阵嬉笑敲打。 后头半天功夫的路途还算顺利, 等到天色擦黑,马车停在一片有溪流的山林边,准备在这里稍做休息。 林靖嘱咐师兄弟四人在原地看好东西,自己骑上马背将周遭巡视了两圈,确认此处没有山贼或者歹人埋伏驻守,这才折返回去。 林羡已经从马车里下来了。 路途不是一天两天,像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多得很,马车上炊具碗筷准备的一应俱全。 “雪英昨天准备了一点卤肉,”林羡当着师兄四人面打开两个大油纸包,肉香霎时扑了出来,“一会儿看看山林间有没有野菜,再将米饭炊上。” 她神态动作均是坦然,另外四人可做不到这般。他们手不是手,眼睛不是眼睛的,只觉得啥都没地方放了。 “我去那边看看去。”唐立山扭头就走。 “我去河里看看有没有鱼,”唐立水也赶紧追上他。 剩下的两人愣在原地,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林羡将陶锅放到地上,四下巡看一番,也不管他们,自己弯腰就要去捡干燥的树枝。 原本像是被点了穴一般不知道动弹的师兄弟两人这才猛跳起来,先快走两步到林羡面前,后立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一个的脸比一个红,“小娘子,我们,我们来吧。” 他们这番情态的缘故林羡自然清楚,她直起腰,笑道,“那就劳烦你们了,捡点树枝当柴火,再捡些石头弄些泥巴砌个土灶,顺便好做饭。” 她自己说完则捧着碗碟往河边去,“我去将这些碗筷洗一洗。” 带过来的是新买的碗筷,在仓库里放久了上面还有积攒的灰尘。 黑褐色的碗筷放进了清澈见底的河水里,林羡的指尖在上面轻抚几下,捞起来沥干水分,而后轻轻放在边上的石头上。 身后传来马蹄声,她回头望去,林靖从小路上折返回来,马蹄重重踩在地上溅出不少泥点子。他少年俊朗,带着明亮的眸光,全都锁在了她的脸上,里头迸出笑意。 林羡觉得自己的心头像是给这笑意小小的挠了一下,弄得有些痒痒的。 她赶紧将视线收了回去,手上的陶碗却不小心往下一滑,啪的一声拍在了水面上,溅起不少水花来。 林羡给凉水打脸,凉丝丝的触感唤醒她方才的迷思,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伸手将刚才摔下去此刻已经沉到水底的陶碗捞起来。 “这周围没有人烟,估计着是因为不是去往兰城的主道,所以山贼的影子也没有,今晚咱们暂且在这里休息,等明天清晨再出发。” 林靖在林羡身边蹲下,帮她一起洗碗。 “这样在外头住的时候后面兴许还少不了,我早该不许你出来的。”林靖道,“你在家里都不喜欢吵嚷,外头越发休息不好了。” 林羡从溪水里抽手,低声笑骂着用湿漉漉的手点了点林靖的额头,“你一天天会帮我安排行程了,到底我是你姐姐,还你是我哥哥?” 哥哥? 林靖顺着这句话想到林羡软声软气开口喊自己哥哥的场景,心头一跳,酥成了一块儿。 他低笑一声,将林羡的手从自己的额头上取下,拿过自己的衣摆帮她擦了擦,而后道,“姐姐是我错了,你可饶了我吧。” 往日里,除了刚到清溪镇和林羡还很有防备心又刻意卖乖的时候,林靖并没有叫过林羡多少声姐姐。“阿羡”、“阿羡”的叫习惯了,这会儿突如其来一声低低的“姐姐”便夹杂上了暧昧混淆的滋味。 林羡的脸颊涨红,好在周遭随着天色暗淡越发不明朗,她飞快起身抽回自己的手,别过头去快步就走,“剩下都给你洗!” 自己的脸有多红,从那像是火烧一般的感觉林羡就能察觉,一定不能让靖哥儿知道了,她想。 只不过这番情态已经完完全全的落进了林靖的眼里,一次次试探下来,林羡的命门在何处他总算有点抓住了。 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但是他向前走的每一步林羡都没有选择决绝而走,林靖清楚这是好事。 唐大宝和唐丰收蹲在一起堆砌土灶,他们偷摸的抬着眼皮注意着河边的动静。声音是听不见的,但是林羡和林靖两个说话的情态和林靖脸上无法掩饰的笑意却清楚的落入他们眼里。 “师叔他还有笑成这样的时候……”唐大宝小声嘀咕,“林小娘子她真厉害,都不怕的?” 唐丰收道,“你这傻子,师叔是林小娘子带大的,那就跟他娘一样,你敢在你老娘面前造次?” “我有这么好看的娘么,”唐大宝哼了一声,这时候余光撇到林羡往自己这边来,连忙将后面半句话扭了,“今天能尝尝林小娘子的手艺了。” 唐丰收没言语,等林羡从自己面前过去,这才抬手拍了拍唐大宝的脑门,“你前面半句话敢再说一次?师叔不打掉你脑袋,我都要收拾你。” 唐大宝憨声憨气,“哎,我就是胡说八道一句,你千万别告诉师叔啊,我没不敬重的意思……” 长得好看是的确好看啊,比他亲娘好看也是真的,他又没啥猥亵不能说的念头,唐大宝觉得自己挺委屈。 “什么敬重不敬重?”林靖此时从河岸边捧着碗碟回来,放下碗筷的同时随口一问,目光实则是追着林羡去的。 唐大宝却以为他是听见了自己和唐丰收刚才的话,差点儿吓破了胆,“没说,没说啥。” 唐丰收暗踹了他一脚,恨不得将他的脑袋拆开看看里头装着多少东西。 等天色黑透了,篝火和土灶都已经弄好,山风阵阵,将火苗吹的东倒西歪。 米饭在锅里噗噗的滚出乳色的水泡,眼见着已经开始收汁熟化。林靖利落的将锅盖盖上,在周围蒙上一块湿布,而后将整一锅米饭都放进了边上提前挖好,此时已经堆满炭火的坑洞中,用炭火的余温将饭催熟。 他们停靠的地方不错,野菜遍地,溪里的鱼也十分好抓,三条约莫两斤重的大鱼以及几把野菜,加上家里带过来的卤肉,这一餐也不委屈。 见准备要做饭,四师兄弟忍不住就将视线放到坐在马车外披着披风,举蜡烛看书的林羡身上。 他们理所当然觉得做饭这种事情是要林羡来做的。 甚至早前在自己马车里猜测林羡跟过来到底是做什么的时候,多数也都认同林羡过来可能是不放心林靖的起居,跟着照顾来的。 可林羡并没有动。她将自己的书本翻过一页,依旧看的很认真。 他们当着林靖的面,嘴上不敢问,目光又跟着转了回来,期待着林靖能够做些什么。 林靖也果然如他们预料一般的站起来往林羡那边走去。 师兄弟四人在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余光跟过去,眼见着林靖走到了林羡的身边,伸手握住了她手中的烛台,“蜡烛油要滴下来了。” 他道,而后轻巧的松开了林羡的手,将那烛台悬空拿着倾斜了一番,融化的烛油滴滴垂坠,落在了深色的土地上。 “还有两个菜,一会儿吃饭。”林靖接着将烛台重新递还给林羡,“阿羡要是饿了,马车上我还买了糕点放着,你先吃几口。” 等这一番嘱咐完了,他折返到火堆前,自然无比的拿起了陶锅。 作者有话要说:  十点半左右二更   ☆、第65章 第二天的天气不怎么好, 天还是深沉的墨蓝色时,豆大的雨滴打了下来。落在车顶噼里啪啦, 扰人清眠。 林羡因此也醒的格外早,忍困打哈欠洗漱了。 林靖决定干脆早点上路,乘着现在山路还未曾完全泥泞,马车走起来也能容易些。 “再往后,”等天色终于亮了一些, 虽然还是阴沉, 但是林羡好歹能够看清楚书本上面的字样了,“大概四十里路,就有一处小镇, 咱们今天晌午约莫能道, 那里是另一处去兰城必经的枢纽,到那儿以后可以稍作休整, 采买些吃的。” 这些地图林靖早已经记载了心里,“我也是这么想的,马车到底还是太颠簸, 一会儿到了那里要再买两床厚被子来用。” 路上颠簸,车里头垫的软些也总好不少。 林羡不知道他的打算,不过也没往里头细问,“从那儿以后,路上兴许就有不少同行的人了。” 林靖坐在外头,透过半开的车门和林羡道,“这条路上前后已经有些往来商客了。” 他的目光落在一队处在他们前头的马车队伍上, 车队共有前后五辆,俱是用木箱子装的满满当当,从外头看不出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然而林靖琢磨了下那木箱的做工与质地,顺势猜出里头装着的东西不会便宜。 与这显而易见财富想对比的,是五辆马车上配的赶车人。 除了中间第三辆上坐着两个人,其余的马车上坐着的都是一个车夫,青年中年均有,随意瞥一眼拳脚就能看出是没什么真功夫的人。第三辆车上多出来的一个人必然是管这一批货物售卖的人。 五辆马车和林靖他们一路前后在正午时分来到了歇脚的小镇。 马车均是停在小镇口,那里有不少守车人,给上两文钱就能看一个时辰,不过林靖还是没放心他们,于是将唐大宝和唐丰收留下,带着林羡与唐立水唐立山往里头吃饭采买去。 他目看着前五辆车上的人将货物嘱托给守车人,而后走进不远处一个人声嘈杂的小馆子里,林靖思绪一转,跟着也不紧不慢的走了进去。 “若是后面再有截道的,打点一番就是了,他们要的不过是银子,命可比它要紧……” 林靖耳力好,隔着两桌的距离还是听到那人低声嘱咐车夫们的话。 他拿起筷子帮林羡夹了一块子青菜,又用余光将那人的相貌认真的记在了眼里。 后面唐立山唐立水飞快吃完回去将唐大宝他们换过来吃饭,这算是耽搁了一会儿。等林靖他们上路,前面的五辆马车已经上路有一会儿了。 虽然八.九不离十他们也必然是去兰城的,但是去兰城的路并不止一条,林靖摸不准他们往哪条路去了。 出了小镇,来往的旅人果然比前面多了数倍,他们的马车行的快,隔上几里路就能看见一辆车。没想到不多久的功夫就见到了前面离开的五辆车。 马车恰好行到一处拐角,唐立水远远听见那边似乎有人声,便下意识谨慎的将车速放慢了些,他伸手冲林靖打手势,另一边又让唐立山跳下马车去先观察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立山靠着山壁张望,拐角过去以后是一片更加狭窄的山地,此刻五辆马车被拦停在了那里,将道路围堵的结结实实。 十余个模样剽悍的贼匪跨刀站在他们身前,满脸横色,其中打头的一个正笑嚷着,“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倒算是大方的,可咱们这儿这么多兄弟呢,你要么一个人给十两,要么就别想从这里过去!” 因为隔得远,这话他听不清,但是情势紧张显而易见。 唐立山收回目光,快步跑回林靖那边,将情形与他说了。 林靖带好自己的刀从马车上下来,远远的也观察了一番。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土匪显然并不是前面那些软脚虾,膘肥体壮不说,光是站着底盘也颇为稳当,一看就有些武功底子。 因此林靖这边也不能贸然动手了。 他折返回去,拉开车门对林羡道,“阿羡,你在车里待着不要发出声响,我去前面看看。” 林羡有些急,“前面是不是有山贼?咱们现在折返回去,换一条路也行,你别过去了。” “从这里折返过去要绕很多路,且也不知道另外那边有没有贼匪,”林靖尽量将语气放平了安抚她,“我只去看看,并不会出事,你在这里等我。” 除了绕路一说,林靖还有自己的打算。他沉下目光,一边让唐丰收留在原地保护林羡,另一边跳上前一辆马车,和剩下三人缓缓的往前去。 他们这边传来的马蹄声很快惊动了贼匪们的注意力。 “还有人送上门来,哈哈,今天肚子都得吃圆溜了。” 几十丈远的路途,林靖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们的种种动作,仔细观察他们的长处与短板。 前面的几位车夫已经全都给他们捆绑起来,放在一处,有两人正从其中一人的身上搜索银钱。另外几人则跃跃欲试的往林靖这边迎过来。 “小郎君,快些回头!他们,”有个车夫心善,忽然冲着林靖开口喊道。 山匪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掌打在他脸上,将那人的脸打的歪斜,嘴角破皮渗出血来。其中又有一个人抽出刀来,一刀砍在那人的脖子上,将他的脖子都砍歪了半截。吓得其他人惊声哭号起来。 林靖却置若罔闻,甚至还抬起马鞭冲着马背打了一鞭子。 这下不仅其余车夫,就连山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他们互相对视两眼,原本松放在刀柄上的手不由得慢慢紧握,有些不自在的看着林靖,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道上哪一家的少当家?可想想年纪又古怪,要么比这个大,要么比这个小,哪儿有十几岁还能张狂成这般的娃娃? “途经此道,”等慢慢靠近,林靖终于勒住缰绳迫使马儿停下脚步,面上惶然不解似的,“不知此路为何封了?” 他语气不重,还带着点酸溜溜的书生气,几个山匪恍然,原来这是个不懂事的书生,自己撞上来的! “将人捆着作甚,怪不舒服的。”林靖跳下马车,直愣愣的就要帮人解开去。 旁边站着的山匪一把将他推开,“去去去,一会儿把你也捆上,多管闲事。” 他给推了个踉跄,伸手扶住马车壁才算站稳了。 众人见此,一边是不忍再看的,一边是嘻哈大笑的。马车里躲着的三人却不懂这是为什么,刚才那个动手的贼匪明显不是林靖的对手,他能将林靖推成这样,显然得林靖刻意为之才有可能。 林靖的眼角从山贼们脸上掠过,飞快的确定了领头人的位置,又在心里盘算着另外几个人可能的动作与手段。而后便站直了身子,走到车前将手放在车门上,“我不想找麻烦,这车里有些好东西,你们让人拿走吧,只要放我走就行。” 山匪听了这话哈哈笑,“算你小子还算上道,你们两个,上车里看看。” 车里三人从车缝中接到林靖的目光,立刻会意,他们贴着一边没开门的马车壁躲藏好,静静等着准备上车的山匪们。 林靖则在这个时候与上前的山匪错步,径直到了山匪头子面前,弯腰恭敬的递上一锭银子,问,“这位爷,我想打听打听,这附近还有没有什么山寨?” 没等那人开口,林靖径直往下道,“我家有个亲戚,说是跑到这里做了,做了活的,家里老母亲现在病重想见他一面,不知道找不找的着。” 山贼头子见他整个软绵绵,又恭敬知礼数,倒也开口和他说了两句,“这周围十里地都没第二个寨子,你要是想着人还得往下去。” 就在此时,两个上马车的山贼忽然传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后一瞬没了声响。 “怎么回事!”山贼头子猛地要抽出自己的刀,可他的动作远没有林靖快。林靖一脚踢在他的手腕上,将山贼头子的刀绞到自己手上,而后刀刃一转,用对方的刀将他的喉管划破,噗呲的喷涌出鲜血来。 这血溅到原本站在山贼头子身边的两个山匪脸上,温热而腥味浓重。 马车们此时从里面被人用力推开,而后飞下来两个已经晕了的山贼,三个师兄弟也一跃而下,立刻加入了战局。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66章 林靖的后足抵地, 前脚抬起,脚尖直踢到山贼头子的下巴上, 将他有些肥腻的身子踢飞了出去。同此瞬间,林靖手上的刀柄轻转,刀刃从山贼头子左边一人的衣襟上擦过,布料浸润了刀刃上的血迹,然而不等血迹干渗进去, 林靖腕部一挪, 原本平平斜着的刀刃便如铁刀切豆腐一般将他的肚子划出一个大口子。 这一刀的刀风顺势从左往右,眨眼般已将原本山贼头子左右两边站着的两个也利落解决了。 唐姓三师兄弟头一回见这鲜血满天的场景,心里头说完全不慌是不可能的, 他们可从来没有想过头一趟出来送货就会需要杀人。更想不到林靖小小年纪动手宰人没有半点犹豫, 动作熟练的如同杀猪匠。 三人虽没言语,但一瞬间都有些庆幸起自己平日对小师叔还算客气。 然而对于林靖来说, 他刀刀狠绝没有余地,却连眸光都未曾变过,仿佛面前给他割脖子亦或是开膛破肚的人们仿佛是秋收时候的稻子, 一茬一茬收割的越整齐越好。人命,或者说这些山贼的命并不让林靖看重半分。 不过纵使心里怕,面对剩下的七个山贼三人依旧不敢松懈。七个山贼目睹头领和两个弟兄的死去,一下也被激发出了血性,怒吼着一股脑朝着林靖冲去。 三个师兄弟连忙帮林靖分散对手,然而依照他们的能力也不过只是引开三个人罢了,依旧还有四个人死死地咬住林靖不松。 在方才的打斗中, 林靖的脸上也沾了血迹,几滴落在脸上,配着他冷淡的神色简直像个阎罗王似的。 报仇的念头驱使着山贼们,但是看到刚才林靖的杀伐果决,是个人都怵,就怕下一刀落到自己身上也落得一样的命运。他们平日里由头领指示动作,现在心慌加上没有安排,看着勇猛实则动作乱的不成样子。 林靖将手上的刀用力的与迎面来的一把同质地的刀重重撞抵在一处,两人的虎口俱是一麻,然而林靖的另外一只手已经在此时甩开了自己别在腰间的马鞭。 半人高的马鞭被腾空甩开,在空中挥舞一圈,鞭尾狠狠的从几人的脸上或者脖颈间擦过,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火辣辣如同灼烧一般的疼痛。就这因疼痛一分神的功夫,林靖已经几个错步绕到其中一人身后,单手在他的脖颈上重击一下,同时手撑住那人的肩膀,在他倒下去之前借力跃起,一脚踹开了旁边的一个山贼,使之倒地重重的撞在了石头上,一下也跟着晕了过去。 剩下的两人不敢再莽撞出手,谨慎的前后观察林靖,与他相持不下。 半山腰上传来习习草声,仿佛人从里面走过。林靖的余光瞥去,果然瞧见两人正在其中穿行,赫然是往拐角那头去的。 阿羡! 林靖的眸色终于在此时有了变动,他面色一沉,立刻想要结束战局。山贼们显然也看出了他的打算,一边冲山上高喊,“快些找救兵!”一边将林靖尽力包围起来,乱刀拖延住。 眼见着两个山贼已经从山上飞奔而下,消失在拐角处,林靖忍无可忍,动作间越发焦急。一焦急就容易没有章法,其中一个贼人趁着林靖抽身想要离开无心对战的当口狠刺了一刀过去,虽然给林靖躲过一些,但是好歹还是在他胸口带出一道刀口,从里头透出血迹来。 另一边,守在马车前的唐丰收也看见了两个山贼的到来。 他一骨碌从车架上跳到地上,将随身的刀紧紧握住,有些紧张的抬刀指向两个山贼,“别过来,小心我要你们的命!” “小娘子别出来,外面有我。”他低声对马车里的林羡嘱咐,而后一个人向前猛冲而去。 山贼听见他喊小娘子,心思立刻活络起来,两人对视一眼,一个上前拖延住唐丰收,一个跳上马车就去开门。门推开就见一个水嫩白净的小娘子果然一脸惶惑的看着他。 “你,你别杀我,我都听你的。”林羡说着自己就倾身像是要跟着起来,后又怯生生的道,“这位郎君,你能把刀放边上吗,我害怕……” 那山贼给她那娇滴滴小模样弄得心都要酥了,一声郎君更是软的他筋骨都不知飞到了哪儿去。山贼满眼淫.欲的看着林羡,伸手将刀扔到边上,自己解开胸口的两颗衣扣,满嘴答应,“好好好,扔一边去,咱们玩玩,自然不好有刀。” 林羡忍着恶心勉强道,“还是下车再说吧,这儿地方太小。”她暗暗将自己藏在袖口里的匕首掩住,主动往车下面走。 “也是也是。”山贼才不管自己在另一边死了多少弟兄,他们日日都是将性命吊在裤腰带上的,及时行乐才是真道理。 另一个缠住唐丰收的山贼见状急了,“你倒是会捡便宜,让我在这儿干这力气活!” 唐丰收此时那叫一个恨啊,只怪自己平时在家里不好好练习武术,此时竟连一个山贼都甩不下,眼见着还要林小娘子受辱! “我下不来,你能扶我吗?”林羡不管山贼们说的什么淫词浪语,她垂着眼眸美目流光,慢慢的向已经站在平地上,刀还落在马车里的山贼伸出手去。 美人柔荑,岂有不握住的道理? 山贼看的满目放光,想也不想的就往上扑,却不料林羡再此时飞快的伸出自己的另外一只手,将掩藏已久的匕首狠狠刺进了他的胸口。 林羡几乎花了全身力气,整个人都跟着颤抖起来。一瞬间又害怕也有茫然,视线中山贼惊讶、痛苦以及不敢相信的神色从她面前缓缓滑落,直到往后摔在地上,在被雨滴浸润的泥土地里捡起点点泥花。 算上此时从拐角冲过来的林靖,谁也没有想到会瞧见这一幕。 “阿羡!”林靖运足了轻功,几乎是一瞬间蹿到了林羡面前,不顾礼仪的将她抱住强塞进了马车里。而后转身神色如同阎罗,不等另一个山贼跑出半步,他的刀已经从他的脖颈斜砍下去,瞬间将他断了头。 林靖而后扔下自己手上的刀,对唐丰收道,“你去那边看看,这里有我。” 唐丰收还惊愕于刚才林靖横刀夺人性命的场面,听到这句却不敢不应,连忙转身往拐角处去期待着那边的情形能够不吓人点。 而林靖径直钻进马车里,他一把搂住还看着自己手上匕首发呆的林羡,将她搂紧了,低低的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阿羡,别怕,我在这儿呢,没出事。” “我刚才,我刚才把那个人杀死了。”林羡紧紧的揪住林靖的衣襟,忽然注意到他身上重重的血迹和浓郁的血腥味,她吓得差点儿当场要哭,“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哪里受伤了?” 如果刚才林羡没将那山贼杀死,林靖现在准保还要下去补十刀呢。可是杀人对于他来说兴许无甚么感觉,然而无可否认对于许多年来连鸡都不杀了的林羡,这刺激难免大发。林靖睁着眼睛说瞎话,手掌从林羡的发心拂过,“那人没死,就是晕了,你的力气哪儿能一下子将人杀死呢,我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不是我的,你别担心。” 林羡还是有些抖,林靖飞快的脱了自己带血的外衣,而后将林羡的脑袋压进自己的胸膛,仿佛哄孩子似的搂住林羡的肩膀,低声细语,“没事,没事。” 他脱了外面的衣服,别的血迹是没有了,但是刚才给人一刀砍出来的豁口还渗着血,本来给其他血迹一起掩盖着看不出来,此时却明显的要扎进林羡的眼睛里去。 “这是怎么了!?”她伸手一把将林靖的里衣扯开,露出胸肉上的长条伤口,伤口不深但长,翻出皮肉来看着不知多吓人,林羡声音的调子几乎都跟着变了,“你还骗我说没事,这么大一个伤口!” 她眼眶里的泪水大颗滚下来,从脸颊上滑落最后坠在林靖的手背上,烫的他觉得手背要被烧穿了。 “不要哭,阿羡,不要哭。”面对其他人林靖可以想出或圆滑或直白的千百种不同的相处法子,然而对于林羡他的办法并不太多。 林靖想要伸手擦去林羡面颊上的眼泪,却将拇指上留有的血迹擦到了她的脸颊上,看着眼角红润润一片更加可怜气,一双杏眼此时缀着泪珠,无声的要人抚慰一般。 他办法用光,与林羡四目相对,水光与火光灼在一处,林靖的心头忽的就如同烧开的水一般沸腾起来,躁动的没个停歇。 林靖终于无法按捺,在林羡愣神的空档,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瓣,伸出舌头舔去滚落到她嘴边的泪珠。 又烫又甜。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六章,6666吗~   ☆、第67章 长久以来在胸前激荡的燥郁霎时得了良药, 但是惶恐与燥郁同时跃然而上,林靖原本轻抚在林羡脸颊的手忽然用力穿过她的发丝, 扶住她的后脑,将她因为讶异而微微启着唇缝的红润嘴唇压靠向自己。 抱得紧一点,亲得用力一些,阿羡就不能跑了。 欲求得到满足地滋养,平息的不过是一瞬间的冲动, 取而代之的是翻涌而上使人上瘾的迷醉。林靖笨拙的吮住林羡的唇瓣, 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他想要的太久太多,她的滋味比想象的又何止好上千倍万倍。 林靖微微松开林羡的嘴唇,轻轻喘了一口气, 正待想垂眸继续亲吻, 一只白嫩的手忽而横了过来。林羡用力的捂住了他的嘴,气急败坏也掩饰不去脸上飞霞般的烧红, “林靖!” 已经做了出格的事情,林靖干脆完全豁出去不再装出那乖弟弟的模样。他顺势拿下林羡的手,放在自己嘴边连连亲吻她的指尖, 开口语带笑意低声呢喃,“阿羡,阿羡……” 指尖被林靖唇间的热气拂过,有点痒又有点烫。林羡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林靖握住无法动弹,挣脱不了,只能双目含光色厉内荏的瞪他。 林靖低笑着, 丝毫没有将此放在心里。 林羡的名字仿佛是仙药,光是念出就让他飘飘然有了醉意。满心爱意找到了宣泄的口子,恨不得一下全涌上来将心思剖白给林羡看。 “我喜欢你,阿羡。”林靖将林羡的手拉下放到他的膝头,用自己的额心抵着她的,两人四目相对,他情不自禁的开口表白,六个字仿佛火星掉到了干柴上,熊熊燃起的烈焰将林羡烧的脑袋嗡嗡响。 她怎么也没有想过靖哥儿竟然有这样的心思。对于林靖的莽撞举动,林羡先当然是觉得生气,可这种生气并不很真心,反而大多只来自意料之外的惶然罢了。大概像是原本以为完全在自己掌握之内的事情,骤然间如同脱缰的野马失去控制。 面前的林靖看上去很温和,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拉着她的手泪眼汪汪装乖叫姐姐的小五了。此时的林靖褪去了在林羡面前素来的所有伪装,他试探着,也很坚定的露出了自己的獠牙,气势汹汹的戳破了林羡的所有退路。 林羡退无可退,只能局促的别过脸去,不安又踌躇的握紧了垂在身侧没有被林靖握住的手,“你先出去,我要自己想一想。” 林靖目光灼灼,深沉的看着林羡,似乎是犹豫,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那我去车外面收拾一下,有事情就叫我。” 他说完忍不住又执起林羡的手亲了亲,语气温和的似要透出水来,“不用多久咱们就可以上路了。” 林羡差点儿一巴掌呼到林靖的脸上,她好歹忍住,咬牙道,“今天别再到我面前来,不然我再不想理你了!” 林靖并不将此当真,他清楚林羡的脾气,要是真不愿意理一个人,哪里还会这样气呼呼的应声,这分明就是一时赌气罢了。 她喜不喜欢自己林靖还不确定,但他知道,就算被强吻被表白后,阿羡也并不讨厌自己,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始。 林靖跳下马车,单手整理了自己刚才被林羡扯开的衣襟,里面的皮开肉绽对于他来说仿佛无物。而刚才在马车上与林羡的和颜悦色也瞬间收了个干干净净,看也不看的抬手随意一刀,了结了刚才被林羡刺穿心房却还没马上死去的山贼的喉管,喉管如同给刀开了个泉眼,噗噗的涌出鲜血来。 他将马脖子上的缰绳拉住,慢慢引着马儿往前走,等到了与唐丰收平齐的地方,便把手上的缰绳递给他,“到前面拐角来。” 林靖说完自己捏着淌血的刀往前走去。 唐丰收心惊未定,撇下原地两个山贼的尸首,也着急想要看看那边自己几个师兄弟是什么样的状况,有没有受伤。 不过唐丰收想的再多,他也没有预料到跨过拐角以后会见到那样的惨状,如同十八层地狱给人搬到了光天化日下,将酷刑都演了一次般。 满地残肢断手,有尸首分离的、有被抹脖子的、有被腰斩的,要说死的最轻巧的恐怕是一刀被捅穿心口的。林靖跨刀如□□罗,穿行其间面不改色。他径直走到前面几个被山贼绑住的车夫面前,他们瑟瑟发抖几近晕死过去,眼见着林靖的刀伸过来,便越发的抖若筛糠,脸色惨白。 林靖随手割开捆住他们的麻绳,又伸手将掌柜模样的人拉起来,“受惊了。” 掌柜的双腿软如棉花,不住的给林靖弯腰谢礼,“多谢少侠相救,多谢少侠相救……” 前面那个被山贼砍了脖子的车夫此时还有气息,他很幸运,山贼的那一刀十分随意,并没有刻意往他的命门去,因此恰巧避开了脖子上的主要筋脉,伤口也没有碰到骨头。 其他车夫不知内情,连同受伤的车夫都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正虚弱的开口要他们帮忙回去处理后事,又将自己的家人一一嘱托。 林靖蹲下身仔细的看了看,知道这样的伤口如若护理及时并不一定会送命,于是道,“我们车上有医药,我家娘子懂些药理,一会儿请她帮你上药包扎,不必急着嘱托后事。” 他的语气肯定,立刻让本就不想死去的车夫燃起了希望,“当,当真?谢过少侠,谢过少侠!” “师叔,这里怎么办?”唐大宝尽量让自己的眼睛往上瞧,免得看见那些断臂残腿。 他的声音止不住有些颤,到现在还没忘记刚才的林靖在听见拐角的变动时是怎么发了狂,化身邪灵或腰斩或断头,全不顾活口或者仁慈,甚至没对后面两个扔下刀求饶的山贼留下活口。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林靖没有对生命本身并没有任何敬意,他站在高处收割它们。 “不知您是不是往兰城去?”林靖开口询问掌柜。 掌柜连忙道,“我姓陈,叫我陈掌柜即可,我们是要往兰城去的。” “那就正好同路了,”林靖笑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掌柜能否将货物重新堆放,空出一辆马车来将这些尸首带走?” 陈掌柜一听这个,点头道,“可以,可以。” 当下朝廷虽然剿匪不力,但是对于民间剿匪是一向有鼓励的,按人头算钱,早年有孤胆大侠独自剿灭一山头的贼人,官府不仅给赏钱还给良田,如今因为山匪越发多,这奖赏也一天比一天多了。一个山贼已经到了五两银子,奈何敢去杀山贼的没有几个,赏钱放在哪儿也送不出去。 陈掌柜以为林靖是要去拿赏钱,当下让人将车上的货物重新规整,空出了最后一辆马车。 林靖趁这功夫与人一起扶着受伤的车夫走到林羡的马车前,敲了敲车窗道,“阿羡,”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羡就凶巴巴的道,“不是让你别来找我,走开走开。” “不是我。”林靖忍住笑意,免得让林羡恼羞成怒,“有人受伤了,你能下来帮他包扎吗?” 赌气归赌气,林羡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抱着药箱推开马车门走了出来。 车夫扶着脑袋,见了林羡还想客气,被一旁的林靖拽住了,“要命还是要礼节?” 林羡也给他的伤势吓住,连忙道,“快些别动了。” 车夫被人扶着在车架上坐下,“多谢,多谢小娘子。” 她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低头将药箱打开,伤口有些要命需要缝合,她虽然带着针但却从来没有真的试过缝合,可是此时却也不得不试试了。 “会很疼,你要忍着。”她低声道,在一边让林靖倒水洗完手,然后从药箱里取出一小瓶药酒,同时仔细的检查了车夫的伤口,里面的肉被切开了,没有筋脉这是好事,林羡准备将外头缝合,里面的红肉如果顺利会自愈。 她的指尖轻轻按住车夫的脖颈,低头将药酒倒出一些在小碗里,后用棉布沾了一点,用来擦拭车夫伤口周围的脏污。 车夫的脸色霎时间因为疼痛而越发苍白。 林羡镇定的将伤口处理干净,而后抬手拽下一根自己的头发丝,放在指尖绕了几圈使之缩成小小的一团后扔到药酒里跑了十几息的功夫,再用竹签将发丝挑起作成双股穿过针眼。 针头扎进皮肉里,她一边将手上的动作做到干净利落,一边安抚车夫,“别动,熬过去就好了,想想家里人。” 脖子上原本豁开的伤口被坚韧的发丝重新合拢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迟到。PS,以上所有医疗相关的全是我瞎写的,不能当真哈   ☆、第68章 缝好伤口简单包扎以后众人重新上路, 此地到底还是山贼的底盘,保不齐多待一会儿就会等到追兵, 又不知他们人手还有多少,是以走的算是匆忙。 路上两边互通后才知道原来陈掌柜的主人家是做瓷器生意很有名的,家里祖辈传着一个窑厂,如今还年年送各类珍瓷宝器到京城选作御用呢。如今这小小五辆马车不过是想在海运初开前当道开胃菜,也估摸估摸外国人的口味, 再准备借着海运的功夫将生意扩大出去。 “你们该找几个会武功的, 不然来回路途免不了艰难险阻。”唐大宝拿破布擦拭自己刀刃上带着的血迹,对陈掌柜他们的准备很不以为然,“你们带了这么多东西出来, 身上又不乏银两, 可不就是请人来抢吗?” “也不是我们不想请,只不过去兰城道路素来凶险, 普通习武的师傅不愿意担这样的风险,功夫好的要么是不缺这份钱,要么就是农忙走不开, 我这已经找的是几个有身手的人。”陈掌柜娓娓道来,也是有苦难言。 运送货物无论是去哪儿都有风险,他们家里倒是有专门运货的武师,但是因为前月才准备了一批货送去京城,是以现在并没有多余的忍受,一时之间也找不出其他的,只能随意几个将就一番, 祈求能将货物顺利运送到兰城去。 “那不就巧了,”唐立水抬起头插话直言,“我们和我师叔就是做这个的。” “你是说你们是武师?”陈掌柜问道。 刚才林靖他们和山贼打斗时候的勇猛与利落已经让陈掌柜往这边想,此时连忙求证。 “不是,也算是吧,”唐大宝道,“我们叫不上武师,我师傅和师叔那样武功好的才能算上,不过我们做的的确是运货生意,一会儿让我师叔过来和你说吧。” 唐大宝怕自己一下说不好出了错,要给林靖削耳朵。 “师叔?”陈掌柜疑惑道,“难道你们的师叔在后面那辆马车里?”怎么刚才半点儿不见人? 他自然将能被面前几个称作“师叔”的想成了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半点儿没联系到林靖身上去。 唐姓师兄弟自是知道他误解了,四人哈哈大笑,然后与陈掌柜解释清楚,他们的师叔就是林靖而并不是另有其人。 陈掌柜愕然,好一会儿才感叹道,“那么小的年纪……少年英才,少年英才啊!”就是家里几个武功底子深厚有几十年功夫的武师和林靖比较,恐怕林靖也不太会被比下去。 而他口中的少年英才现在正在后面的马车里与林羡耍赖扯皮。 “我本来并不想这么早就和你摊明的,”林靖坦白了自己的心意以后,在林羡面前就没有了从前的拘束,目光眷恋不掩饰的落在林羡的身上,“但是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想抱你想亲你想告诉你我多爱你。” 林羡听的耳朵根子都红了,她从前怎么没有发现靖哥儿脸皮这么厚?情话说起来竟是半天不重样的。 “你还不懂事,”林羡反驳他,“你才几岁,前面的事情我就当你是胡闹,以后不许再提了,不然不让你回家。” 她心如乱麻,其实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威胁对于林靖来说有几分力道。 “我哪里不懂事了,我已经十四岁,早就不是小孩子,我说喜欢你就是真的,到死都不会变。” “你才十三岁!”林羡纠正他,又别过脸虚声虚气的道,“喜欢不喜欢的,你还不懂呢。” 她比靖哥儿大了快三岁都还不太懂男女感情,靖哥儿怎么会懂?林羡在别的事情上还算精明,偏偏这里傻里傻气的。 “我十四岁了,”林靖一把握住林羡的手,倾身靠近她,将她堵在了马车的一角后居高临下的看着林羡的眼睛,“且说我哪里不懂了,我懂得很,我知道自己喜欢你,从许多年前就喜欢了,我从小都想让你成为我一个人的,我不喜欢你与别人在一起,我也不想娶别人,我没有其他喜欢的小娘子,那些女人各个不是傻就是笨要么就是惺惺作态,半点儿都比不上你,我要娶你,你也只能嫁给我,别人若是敢妄想我宰了他。” “你简直胡闹!”林羡费力的甩开林靖的手,满脸涨红尽力往后仰,想要同林靖拉开一些距离,林靖却毫无悔意,反而势在必得的看着她。 “阿羡现在也许还不喜欢我,但是你总会喜欢的。”他自信满满,又安抚似的握住林羡的手放到自己唇边亲了亲,央求道,“阿羡,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你不要害怕好吗?” 林羡的情绪被戳穿,霎时有些底气不足,“你还在胡说八道,我才不怕你,你不要再亲了!” 她一把推开林靖的手。自打林靖表明了心意以后,不仅是目光毫不掩饰,连带着动作也越发得寸进尺。恨不得整个人粘到林羡身上,眼睛里**外流,像是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抱住林羡狂吻一通似的。 林靖的确是这么想的,甚至还要过分一些,她怕的不无根据。 “哎呦,”林靖给她推得假意后仰过去,又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面露痛苦神色,呻.吟道,“好痛……” 林羡这才猛然想起前面林靖的胸口是受了伤的,现在还没有上药包扎呢。她以为自己刚才那一下是推到了林靖的伤口处,顿时也忘了赌气还是生气,连忙敛了怒容,“是不是伤口痛?快让我看看。” 林靖挪坐到她面前,将自己的衣襟解开,露出里面的伤口,“可能是推着了,我怕今晚都不好吹风了。” 林羡抬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伸出两根手指用力戳在了他的伤口上。 “呃!”林靖的眉头立刻紧紧拧在了一起,这下是真的痛的说不出话了。 晚上天黑之前,照例要找一处地方修整过夜。今天算幸运,因为下午一路疾行,下午停在了一处小镇上,镇上唯一的客栈还有空房,众人一起住了进去。 因为白天的惊险,陈掌柜提出要摆酒吃饭,算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其实也还因为在得知林靖他们是专职运送货物的以后,他有另外事情想与林靖商量。 说是吃酒席,但能与他们同桌的人不多。四个没受伤的车夫带着那位重伤车夫去镇上医馆医治,而唐姓四师兄弟则自己开一小桌。本来陈掌柜打算是和林靖两人一桌相商,再让人送些吃的去林羡房里,这个提议被林靖拒绝,于是最后便开了三桌,林羡也与他们同吃。 “海运不开还好,开了事情就多了,”陈掌柜吃了一杯酒,有些烦恼的道,“这路上来回的贼匪实在太多,官府又拿不出什么可行的法子,受苦受难的不都是咱们这样的平头百姓?” “今天靖郎你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若是以后你能帮忙运送货物我就自然可以放心的和主人家里交代了。” 陈掌柜会提起这桩买卖在林靖的预料之中,他抬手帮林羡夹了一块肉,后放下筷子似是想了想,道,“如今路上来往艰险,我也是因为家里生意要顾,才托我师兄借来他的几个徒弟,今天的事情陈掌柜也在场,是将性命挂在自己裤腰带上的……” 陈掌柜知趣,连忙道,“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如果靖郎愿意相助,送货的价钱不是问题。”这话说的十分直白,全看林靖的反应了。 林靖也懒得遮遮掩掩,“如此甚好,我不和陈掌柜你说虚词假话,给出合适的价钱才能让人豁出命去,此事若是成了对你我皆有利。” 陈掌柜一愣,继而抬起酒杯笑道,“靖郎快人快语,为人实在爽快,我先干为敬。” 专门将自己的货物托给别人运送,这个先例还没有出过,一时想要将所有细节敲定下来有些困难。 “不妨慢慢说,”陈掌柜抬手想给林靖倒酒,正要劝酒,林靖却抬手遮住自己的酒杯,转头看向林羡笑道,“我就不喝了,阿羡不喜欢。” 林羡本来在一旁默默吃饭,心思往外飞的想着白天林靖的所作所为,忽的给他说到自己的名字,有些恍然不解的抬头看去。 这模样纯真又懵懂,直让林靖恨不得狠狠在她眼皮上亲一口。 “那也不勉强,不勉强。”陈掌柜笑呵呵的将酒杯收了回去。   ☆、第69章 客栈小, 掌柜和伙计都是一家子,入夜收拾一番以后将院门锁上也就自己去睡了。厨房门敞开, 要吃什么或者要烧水洗脸洗脚那都得自己亲自动手。 从医馆里回来的车夫得了两剂药,大夫除了让他好好养伤也没有别的好办法。林羡对于伤口的处理已经算上很好,剩下的就是运气问题了。 那一车除了八个死人还有两个被捆了堵住嘴的活人,一起扔在马车上用破布盖着,唐大宝从房里找了木盆来准备洗漱, 在经过那辆马车的时候想到车上面人的各种死相, 大晚上的冷风一吹整个人都瘆得慌。连忙快走几步往还亮着烛火的厨房去。 他闷头只顾着往厨房走,却没看迎面而来的人,因而差点儿与林靖撞在一起, 林靖两手上都端着装满水的木盆, 虽然猛地停下,可盆里面的水愣是被他控制的晃都没多晃。反而是唐大宝差点儿脚下一滑往后摔去。 “做什么心不在焉的?”林靖背光站着, 面无表情的脸色更加显得阴测测,看的唐大宝本来就有些惴惴的心更是咯噔往下一坠,觉得面前的师叔比那一车尸首还要可怕一些。 “师叔, 我,我在想那一车的人,要怎么办?” 要是继续放下去等到会清溪镇再处理,这样的天气岂不弄出尸臭来? “等明天到临县县衙交上去,八个死的用领取赏银,剩下两个扔给他们自己审问就是。”林靖往前走一步,前路被唐大宝挡住, 他眉头微皱,“你在这儿杵着做什么,让开。” “哦哦。”唐大宝赶忙退到一边,目送着林靖往屋内去。 林小娘子实在太厉害了,唐大宝想,天天和师叔这样一言不合砍成肉泥的人在一块儿,不仅不怕还能将人驯的这样服帖。不过他转念又忍不住偷偷想,要是林小娘子那样的做自己姐姐,恐怕也要一句话撩的他浑身骨头都酥了。 思绪才转到这里,院子里忽然起了一阵凉风,吹的马车上盖尸的破布边缘乎乎的拂动。想起车上人的下场,唐大宝闷声不响的快步进了厨房,连呸了自己好几下。 小客栈的房间许久才有一个客人,房子里因为南方潮湿带着股子淡淡霉味,连着被子摸上去都潮潮的。林羡睡不习惯,干脆将自己在马车上用的被子搬了下来,此时正在铺床。 “阿羡。”林靖站在门外,“我进来了。” “你不许进来。”林羡头也不回,拧眉赌气道。 林靖于是照着她的话站在外头,温声带着点撒娇的味道,“可是木盆里都是水,好重啊。” 骗鬼呢。 林羡想,平日里上百斤的大石头也是随意颠来颠去如若无物,现在两盆水就装作多累了?她握紧了棉被的一角,余光里瞥着窗户外面的剪影,心里却还是心软。 她其实就是有点怕和现在的林靖共处一室,完全不知道靖哥儿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情呀。 见林羡不说话,林靖又补了一句,“木盆好重,好像有点扯到我的伤口了……” “你好烦人啊。”林羡被他捏住死穴,咬了咬牙气他又气自己的起身去开门。 屋外林靖对此早有所预料,林羡一开门就看见他的笑容,当下恨不得将门板摔到他的脸上去。她气冲冲的转头自己回到床边,看也不看林靖,“你把水放下去休息吧,剩下的我自己都会弄。” “这两个脸盆是咱们自己的,你放心用就是了。”林靖却半点儿不着急,就势将门踢上,放下水盆后不仅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还在凳子上坐下了,“我等你洗完了帮你拿出去。”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从林羡的手上滑到她的脚上,弄得林羡明明没有脱鞋也好似正在他面前光着脚似的,局促又羞怯,她慢吞吞的走到木盆边上,先简单洗了手,后面泼了两把水到脸上,正想伸手寻找干布擦脸时,两下摸索竟抓住了一只手。那只手飞快的收拢五指,将她的手困在其中。 他的指尖发烫,很灼热。将林羡才因为以水泼面而略微恢复原位的心猛地跃到了嗓子眼。 林羡脸上都是水,眼睛也睁不开,“林靖!” 耳边随即传来林靖压抑的笑声,而后他的另一只手绕到林羡的面前,用干布轻轻地将她脸上的水珠擦去,“喏,给你吧。” 从他的角度看去,恰好能见林羡此时粉红通透的面颊,若不是林羡实在已经怒气外露,林靖铁定忍不住要低下头去亲她一下。 林羡自己抓住干布胡乱的又擦两下,动作因为气恼有些粗暴,看的林靖心疼,“哎,你不高兴就冲我来,别往自己身上发泄啊。” “你知道我要不高兴还这么胡闹?”林羡将手上的干布扔到林靖的身上,“快些出去,我要洗脚了。” 林靖越发悠闲,他拿下自己身上盖着的干布,“你洗啊,等你洗完了我帮你倒水。” 他随后想起来林羡可能的顾忌,当下脸色十分自然的又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摸都摸过了呢,“况且以后岂止是看。” 后面半句听的林羡面目涨红便罢了,她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像是要跟着烧起来了。又是无措又是无奈,还觉得林靖是故意欺负人,一下鼻酸,觉得自己不仅将个好好的弟弟养歪了,还竟养到了这条道上,心酸的好想哭呀。 林靖原本觉得逗弄林羡很有趣,他说的话都是自己真心的,有什么不对?可等到瞧见林羡站在哪儿眼睛里沁出水光来,林靖一下就慌了心神,手忙脚乱的飞快站起来走到林羡面前,“阿羡你不要哭啊,”他脸色焦急,林羡脸上落下来的泪水更用刀子扎他心口似的难受,林靖伸手为她擦眼泪,口中连连道歉,“是我不对,是我不好,你打我或者骂我都好,别哭就好。” 林靖的目光四下转了转,随手抄起一只小马扎递给林羡,“用这个打吧,称手。” 林羡就是再生气也不能真用这个往林靖的身上招呼不是,她一把将林靖推的往后退两步,“你倒知道哄人?”没道理的将人逼的没办法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你现在倒是好了,”林羡在床边坐下,怀里抱着那只马扎,“胡闹就算了,连我的话也一句都不听了,以后还不是成天惹我生气?” 林靖半跪在林羡的面前,仰头握住她的手,“阿羡对不起,可是我忍不住,”他声音低哑,眸光深沉,“我见到你就忍不住,你现在还不喜欢我这让我很害怕,所以更想要证明你是我的。” 林羡瞪着他,“依旧是胡说八道……”她顿了顿,期期艾艾的接着道,“白天的时候还喊打喊杀要宰人,现在倒是会装可怜。” “那是对别人啊,”林靖毫不否认,“若是有别人喜欢你,我必定是要除掉他的,可是对你我当然无法硬下心肠。” “那如果我就是不喜欢你,然后去喜欢别人呢?”林羡反问。 原本神色还很明亮的林靖因为这句话,面色霎时间暗淡下去,他脸上顿时涌出的痛苦神色让林羡很后悔意气的说出这句话。 “如果是这样。”林靖低下头,将自己过分狰狞阴狠的脸色掩藏在林羡看不见的地方,语气低沉,“那你也别想到别的地方去,我会杀了他,然后依旧我们两个生活在一起,就我们两个人。” 林羡:…… 她觉得自己刚才的后悔全是白后悔,面前的林靖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狼崽子啊,虽然这狼崽子的确是她这么多年一手养大的。 夜色深沉,四周万籁俱寂。 薄薄的刀刃从门栓处塞进来,慢慢的将门闩给挪到了一边。一只手推开房门,门外的黑影飞快的弯腰将抵在门后正往后倒的矮凳扶住,而后悄然无声的走进了屋里头,照着原样将房门从里面栓好。 尽管林羡睡的深沉,黑影站在床边注视了一会儿她的睡颜以后还是伸手点住了她的睡穴。 林靖无声的在床边坐下,借着淡淡落在林羡脸上的月光,他从她的眼睛往下看到嘴角,而后慢慢俯下身从林羡的额头亲吻,一路到了她的唇边,小心翼翼的张嘴吮住了她的唇珠。 也许是在睡梦中感受到嘴唇上传来的酥麻,林羡忽然嘤咛一声,含糊着开口,“阿靖?” 林靖吓了一跳,以为下一刻林羡就要大耳瓜子招呼他了。不想林羡却只是梦语,她的呼吸依旧深沉,只留下一声叫的林靖心头火热的“阿靖”。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狗表示只想亲亲摸摸不想干事业。   ☆、第70章 林靖还懵懵懂懂不太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 他也做过不少好梦。只不过那些梦里面的画面朦朦胧胧,隐约看得见一个影子婉转温柔, 却并不能深入内里知道什么。 直到他将心里的每一寸焦灼都整理清楚,找到了心情百般变化不定的症结,那个模糊的影子也就跟着明确具体起来。林羡的身姿从原本只看得清脸的一团迷雾,慢慢因为林靖双目追寻而拼凑完整,他的梦境也就更加丰富多彩, 旖旎无边起来。 然而好梦终究只是梦, 与现实相比都是空的。 林靖侧身躺在床上,单手支着自己的后脑勺,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林羡的侧脸。他的眼睛里面噙着无限的笑意, 每每隔上十几息的功夫就忍不住凑近了在林羡脸上落下一个亲吻。 林羡被他点了睡穴睡的很熟, 半点没有知觉,顶多在被林靖捏住手指头一口一口从指腹亲过去的时候因为□□而动了动指尖。 刚刚入秋的天气每天晴暖不定, 白天兴许很热,晚上入夜却又立刻凉下来。不过只要是有棉被盖着的时候,这个季节睡觉穿的还是很少。 此时从林靖的视线往下, 林羡的衣领微微敞着,从白皙的锁骨露出的地方往下却给棉被紧紧压住了。他的呼吸微微顿住,有些遗憾,但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将自己心仪已久的肉吃到嘴里。 说白了,现在还没有人教他开窍的小狼狗觉得亲亲抱抱已经是人间绝味了。 室内窸窸窣窣了小半个晚上的声响终于慢慢的安静了下去,床上的两个身影似乎一个被另外一个搂进了怀里。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屋外的院子里也终于开始传出了人声, 此时床上才有人动了动。 林靖轻轻的松开正抱着林羡的手,垂眸注视着她的睡眼,而后慢慢的坐了起来。 林羡被他抱在怀里睡了一晚,此时骤然失去依靠反而有些不适应,迷糊间抿了抿唇,下意识的往林靖这边靠来。林靖被就经不起撩拨,一大早上又格外觉得血气冲动,一时忍不住又低下头在林羡的嘴上吮了一口。 再若是要亲,阿羡恐怕就要醒过来了,到时候更不好解释,恐怕再坏一点还要生气。 林靖在脑中频频劝说自己,又闭着眼睛坐了好一阵才算真的平息下来。他撑着单薄的床板跳到地上,随手将衣襟拢了拢,走到窗边将窗户的栓子抽了开来。 外面唐大宝他们也已经起来了,此时正往厨房去要吃早饭,林靖听见他们说话,“奇怪,昨天晚上你们可有看见师叔回来?” “没有,今天早上也没有看见、” “兴许是昨天晚上回来的晚,今天早上又出去的早呢。” “可能真是!” “那得快些吃了出去找找看,不然师叔练功了咱们没有练习,这不是找打么。”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院子里的人却没有走干净。掌柜家的娘子正站在院子里用磨盘磨黄豆,白色的浆汁从口子里留出来。她低着头很认真,但是林靖这么一个大活人跳窗出来也不可能看不见。 林靖动了动指尖,回头从屋里的的桌角下抽出一个垫脚的木片,又将窗户开了一条缝,双指夹着木片,腕部用力一掷,木片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窜了出去,啪的一声落在那娘子的脚边,将一块小石头砸的跳了起来。 磨豆浆的娘子被这个小意外吓了一跳,提着裙子退了好几步,低头就着黑暗似乎想要寻找到底是什么东西忽然飞了过来。 林靖趁着她此时侧身的功夫推开窗户跳了出去,而后转身飞快的将窗户关了起来。 一阵凉风顺着这一点间隙吹进屋里,拂在林羡的脸上。她皱了皱眉,眼睛睁开一条缝,顺着凉意往外看去,除了深蓝色的天幕正在提醒她时间已经不早以外,其他似乎没有半点儿不对劲。 等站到了院子里,林靖便没有什么着急的地方了。他踱步走到马车旁边,店里的伙计正在十分尽责的用草料喂马,破布依旧盖的很严实,他走过去掀起破布的一角,目光正好对上里面其中一个山贼惊惧的脸庞。 山贼给五花大绑在马车上,动也动不了,叫也叫不出来,更别说一醒来天翻地覆身边还放着自己曾经弟兄们的胳膊断腿甚至脑袋了。 这一晚上的滋味还真不如当时也就一刀将他们也剁个干净来的更加痛快一些。 林靖平静无波的将破布重新盖回去,隔绝了山贼惊恐的目光。 等林羡再醒过来,她是给敲门声叫醒的。 “阿羡,该起来上路了。” 林羡半坐起来,一边抓起旁边的衣服一边应声,“起来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觉得有点说不出是哪儿的古怪来。林羡穿好衣服,抿了抿唇后才终于发现那股子说不出的古怪在哪儿了。 她的嘴巴好麻啊,像是吃坏了东西有点肿胀感,但是又不至于引起什么太大的注意。林羡掏出小铜镜来看,镜子里她的嘴唇的确有些微微肿起,但是不仔细看也并不明显。 林羡忍不住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嘴唇,想起昨天白天林靖亲吻自己时候的画面…… “阿羡?”林靖的声音再度在外面响起。 林羡涨红着脸将铜镜塞回包袱里,在心里将林靖骂了一百八十多遍。 “我来了。”她走过去开门,手放在门把手上时感觉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风吹在自己手背上,与此同时门栓正在被她缓缓抽开。林羡的视线顺着凉风的方向挪移,慢慢的落在了窗棱上。 昨天晚上好像将窗户关好了啊。 只是还不等她想通透,门栓一落,门就给人从外头推了开来。 林靖手里端着木盆,里头的水眼见的温热,他从门口挤进来,“你先洗漱,我让他们去将出发的准备做好。” 他说着快不走到方才传来凉风的窗户口,林羡看不见他的动作,仅似乎听见窗户上的栓子落下的声音,她先准备漱口,耳边听见林靖道,“这里的窗户不太好了,关好也会有风透进来,昨天夜里睡着怪不舒服的,阿羡睡的如何?” 林羡嘴里含着水,隔了好一会儿将漱口弄完了才回道,“我睡的还好。” 昨晚似乎睡的特别熟,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了。连带着开门前那点对窗户的疑惑也因为此时林靖的一笔而淡淡带过。 众人重新上路,要上交尸首的邻县并不远,马车一路不快不慢照顾伤员行过去的时候还不到中午。 县衙已经有一阵子没大案了,车队一阵停在衙门口时,里头正在为偷鸡案而争吵不休。 骤然见着十几个人从车上下来,给里头的捕快都吓了一跳,好歹是陈掌柜上前和和气气的先说清楚了,不然兴许转头一起关进大牢里都不是没有可能。 朝廷是有抓山贼论人头行赏的规矩,只不过这么些年能真的拿走的有几个? 衙役一边给林靖数钱,一边眼角撇着那两个没死的山贼道,“小郎君,年纪小有几分本事是好的,但是这种事情也别多趟浑水来得好,咱们是有家有事的人,那些山贼可不是。” 他而后压低了嗓子道,“你可知道这赏钱一共有多少人拿过,又有多少人花完过?”不等林靖反问,他就伸出手比了个“八”,又说,“八个,就八个人拿过,里面有六个人都没两月就死了,连家带口的全没命,你这一气儿杀了人小半个山寨,这不是血海深仇么……” 话尽于此,然而后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谁都清楚。 林靖拿过那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朗声道,“我巴不得他们来。” 衙门里的众人只道是他年少张狂不知深浅,林靖却早已经将前后的事情想通透了。他不怕他们来寻仇,就怕他们不知道寻谁的仇呢。 扔了一车死人和两个活人,空出的那辆马车一下就让行程空间宽裕不少,也让后面的路容易很多。 又是几天功夫,受伤的车夫终于脱离了险境明显开始恢复的时候,两个车队都终于顺利平安的赶到了兰城。 到了兰城后陈掌柜和林家车队就暂时分开。林羡自己还是头一回到兰城,头一个要做的就是先去找到萧祁文帮她买下来的那处院子。 从前八十五两就买下来的带铺面带后院的屋子,如今跟着兰城的身价水涨船高,眼见着已经涨到了五百两。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71章 林贵和徐三娘一鼓作气回到家里, 头一件事情就是将知道内情的亲戚找来商量筹谋。 林贵和林羡爷爷辈的没多少接触,但林贵父母不一样, 如今住着人家祖屋已经心里偶尔过意不去了,现在还要将祖屋强占成自己的?老两口觉得这是要天大五雷劈的事儿了。可铁下心来的林贵徐三娘就不这么想了,两人吃了秤砣,花了好几天在老两口面前念叨这事情,好说歹说将两人的心思也说动了。 “爹娘你们不用管, 我们自会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到时候你们两个就等着享福吧!” 林贵第二天一早先去买了各类糕点和两坛子好酒,忍着肉痛到天黑,躲开旁人的视线去了族长家里。白天时候徐三娘就串门过来和族长家婆娘探过口风, 又悄悄给了一些碎银子, 是以晚上这会儿来两边都心照不宣。 祖屋到底是大事,两人各知心思也就罢了, 族长该问的还是要问,“你说的不假吧,林家那个小丫头已经应了房子要给你?” 林贵端起酒杯眼睛都不眨一下, 笑道,“这种事我怎么敢骗族长您?她没两年就要出嫁了,祖屋又带不走,且都是一家人,总归是我这个有根的继承比她好吧?” “说的也是,”族长给枕头风吹过本来就已经定了九分心思,加上林贵客客气气的一骗, 当下真就给他写了证明,说是长辈们早在他的见证下将祖屋过给了林贵,和林羡没有关系。 林贵的心愿暂时了了。 天光明亮,将宽阔的大街照的越发通透。 码头两边的铺子一个个天才堪堪有些亮光就开了门,如往常一样,其中有一个铺子是必然紧紧关着门的。人们从起初的惊奇到了后面的见怪不怪。 谁知道这从来不开张的铺面竟然在这天早上开了。 唐大宝拿着门板正往回放,扭头却见一众人停下脚步盯着他看。他给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结巴道,“看,看什么呢?” “这铺面可要卖?” “准备做什么生意?” “要开门了?” 各式各样的问题一股脑的涌上来,唐大宝招呼不过来,连忙摆摆手,“这铺子不卖,收拾好了你们再来吧。” 有人带着遗憾摇头而去,有人却兴致不减的带着好奇的目光不断朝着屋里打量。 林羡掀开前屋与后院之间的布帘子,抬头打量起这铺子的摆设。 铺子的铺陈实在很简单,整个店里头只剩下一个搬不走的柜台,剩下的都被前面的主人拿走,说简单是好听了,其实看着就是光秃秃。 收拾铺子不难,这边就留了两个人,剩下的几人则先去外头转一转。林羡准备直奔码头,与其等着别人不知何时上门,她倒不如自己自荐。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林靖走在前头抬手护住林羡,为她隔开人流。码头就在铺子不远,站在铺子门口一抬头就能看见一辆停着的大船。街上偶还有一两个异域长相的外国人经过,林羡也有好奇的心思,目光难免忍不住跟过去,林靖看的心里哗啦啦的倒醋,他一把拉住林羡的手腕,看向她的目光却有些可怜。 林羡没想到他在路上也能发疯,连忙将自己的手用力的抽出来,“你干什么?” 她明明被林靖的动作吓着,但是面上又想装出十分镇定来,眼睛里真实的情绪无法掩饰,可爱的林靖心头直发软,“你若是想看,看我就是了,不要看他们。” 林靖道,“你若是这样看我,我一定会高兴死了。” “你,你又胡说什么啊。”林羡忍无可忍又无奈,只能躲开林靖的目光大步向前走。 林靖快走两步追上去,浑不在意的道,“你不准我想又不准我说吗,可是我的心要往哪边走,我自己也没有办法啊,我说的都是实话罢了。” 他读书读的好,与先生同学说起大道理大学问的时候就没几个人能和他辩的过,现在林羡没想到他连同扯起歪理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她说也说不过,打又下不去手,偏生还吃林靖装可怜的那一套,此时对他几乎是全没办法,只能干瞪眼瞎生气了。 “在外面呢,总之不许这样。”林羡的余光从唐立水唐立山两兄弟身上扫过,好在对方完全被兰城的热闹吸引,并没有注意她和林羡的对话与动作,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那回到家里,咱们两个人的时候就可以了吗?”林靖眼睛一亮,腆着脸凑上去问。 林羡差点儿随手抄起街边卖的花瓶砸到林靖身上去。 对于两人之间的感情,林靖在摊牌之前曾经有过最坏结果的打算。就算林羡讨厌他对她的喜欢,林靖也打算将之努力到正面。而事情发展的如此顺利则完全出乎他预料,如今他要做的不过是慢慢等待林羡也喜欢上自己,后面的时间还很多,他可以等。 码头上的工人来来往往,正在往货船上搬运货物。 老兰顿的身边围绕着几个船工,半靠在船栏上仰头眯眼望天,“我说老兰顿,货仓已经装满了,回程的粮食也采购完成,明天启程回去吧?” 老兰顿正用笔记录着货物的数量,此时低着头应了一句,“嗯,差不多是时候了。” “哈哈,我还以为最后几天会有惊喜,老兰顿会完成他那什么神奇草药的心愿,却没想到现在还是要空手而回。” “这趟行程我们能大赚一笔了!” 船下不远处,唐立水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半天叽里咕噜也没听出个意思来。 “这是什么话,怎么舌头跟卷着玩一样?”唐立水背过脸去和唐立山学了学,两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外人不好上船,林羡他们只能站在船下等着,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小工上去帮忙传话,下来的却是一个本地小管事。 “不知你们几位有什么事?” 管事虽然开口问,但是心里对他们的到来原因是有预料的。 林羡道,“我想托您问问商船主人是否要采购脂膏,”她说着将带来的脂膏掏出来放在手心。 管事瞥了一眼上头的馥郁二字,觉得耳熟,他面上很客气,“那我要拿去给他们看看,今天不一定有结果,你们先回吧。” 他说着将东西收到了衣袖里面。 “可否让我与商船主人亲自说一说?”林羡明白管事的眼神,知道他九成是不会真给外国人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姨妈有点不舒服,短小一点哈,明天补上,么么哒。   ☆、第72章 “我自会帮你们说的, 小娘子不必挂心。”对方留下这么一句,而后头也不回的上船离开。 来往热闹的街上摩肩擦踵, 空气中充斥着喧闹的人声,吆喝叫卖亦或是讨价还价。商船那边悬而未决并没有很影响林羡的心情,照着前面码头上工人们的透露,这辆商船走后不用几天就会有其他地方的商船进来。到时候数量更多,生意也不止这么一家。 唐立山和唐立水被街上全国各地以及异域来的新奇玩意儿勾的挪不开眼睛, “这个什么东西?” “哎, 这个挺好玩的,给咱家小花带一个回去瞧瞧,你身上有钱没?” 唐立山和唐立水站在原地掏出荷包, 凑了半天也才八个铜板。再问摊贩那东西要多少钱, 对方一边招呼其他客人一边伸出五指来回转了三下,意思是十五个铜板。 林靖伸手虚虚的扶着林羡的腰, 为她挡去周围人的碰撞,耳边听见唐立山和唐立水的对话,林靖垂眸看向林羡, 低声问,“阿羡,这个你喜欢吗?” 唐立山和唐立水口中的小花是他们家里的妹妹,今年十四岁,很得两个哥哥心疼,时不时的买一些好玩意儿回去给她。 林靖生活之中除了林羡并没有其他女子可供参考,他是以也并不清楚要是给林羡买东西她会喜欢什么样的。此时见唐家两兄弟的对话, 再看一眼那木头雕刻的小飞鸟,虽然估摸不出林羡到底会不会喜欢,却也开口先问了。 林羡摇摇头,“不喜欢。” 林靖抿唇,他现在满心热忱,旁的什么都不想就想好好让林羡也喜欢自己。 “那你喜欢什么?”他问。 “我喜欢我自己就买了呀。”林羡浑不在意,又像是嘱咐弟弟一般告诉他,“你才得来的那些银子就自己放着吧,买书还是练武用就随你了。” 听到她这样的语气,林靖心里有些气恼。阿羡她还是将我当作一个小孩子,林靖想,他总要想出办法来让林羡不再这么看待自己了。 商船上。 老兰顿下船吃完在兰城的最后一次晚餐后,与几个船工回到船上准备重新清点一番船上的货物。 “好了,注定这一次要抱着遗憾离开,老兰顿不要灰心,下一次过来可能就碰上好运了呢?” “对啊,很多商人都还来不及赶过来,再说我们这次的收获也十分丰富。” 老兰顿笑笑,拿出账本从头到尾清数,“明天清晨就要离开,你们早一些去休息吧,免得到时候起不来。” 几个年轻船工嘻嘻哈哈的笑闹着应了,前后走进亮着灯火的船舱里。 老兰顿尽心尽力的将所有货物都清点完毕,夜色已经黑的透彻。他从甲板上往回走,黑暗隐没了他有些佝偻的身形,另外一边兰城本地的管事们正在下船。 “这个东西你知道怎么用不?”其中一个从衣袖里面掏出一小盒东西,放到同僚面前,“今天有人找过来说要卖的,我给拦住了……” “这是什么药膏不成?”另一人凑上前去仔细闻了闻,皱起眉头来,“一股子药味儿,冲鼻子。” “就这药名我听着耳熟‘馥郁’,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老兰顿本来无心听他们渐渐远去的对话声,可“馥郁”二字传进他的耳朵里,让他骤然打起了精神。他快走两步跟了上去,追喊道,“两位请等一等!” 两个管事停住脚步,回头见是老兰顿,连忙客气的问,“兰顿先生有什么事情?” “你们说的‘馥郁’,那是什么?”老兰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船还有五个时辰就要开离这片土地了,真能在这样最后的关头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管事于是就将手里的脂膏盒子递给老兰顿看,“说的是这个。” 他观察着老兰顿的神色,见他的脸上从原本的平静无波到了大喜过望。老兰顿几乎是有些失礼的将那盒子一把拿到手上,打开盖子放到鼻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是这个味道,这么多年了,终于让我找到了!”他喃喃道,然后激动的抬头询问管事,“这个东西你从哪里找来的,还有吗?” 管事给老兰顿的反应弄得心里七上八下,又怕自己耽误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道出实情,将白天林羡一行人过来想要推销这类脂膏的事情说了出来,并有些歉意的道,“您的商船上都是大件东西,我原本以为这样的小东西您并不在意,况且明天商船就要启程离港了,所以……” 老兰顿对于他拦下林羡有些失落,但是生气却没有,他抬头看向月朗星稀的天空,“他们这个时候才来推销应该是才到这里了,想必还没有离开,现在时间不早很难找人,明天请务必帮忙找到对方,行船时间我会推迟。” 官府里打过招呼,老兰顿的商船是大主顾,务必要好好照应,是以管事不好怠慢,又觉得是自己的疏忽耽误了人家的事儿,所以满嘴答应了下来。 而林羡那边,此时经过一天的收拾与修整,此时也各自安眠了。 因为院子地方小,能住人的房间其实只有两个,两辆马车已经将小院停放占去了一半。好在两个房间一个大一个小,大的那个做通铺睡五个人也还有余地,小的房间就让林羡一个人睡着。 “师叔,”唐立山与唐立水悄悄商量了好一会儿,在睡前大着胆子向他开口,“我和立水想要先预支五十文钱,我们两个一共!” 林靖刚洗完脚,正用布擦干呢,闻声道,“这个是我疏忽了,本来就该先给你们一些的,”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半两碎银子抛过去,“明天你们四个人拿出去破开分了,一个人一百二十五文,这里新鲜玩意儿多,想买些什么就买吧,要是不够再和我说,预支一些工钱也是可以的。” 兰城这趟因为顾忌了林羡,来程就用了三天半,比原本预计的多花了些时间,四个人多多少少也受了点小伤,这都要另外算,且如果事情进行的顺利,那么下一次出行就能赚些利钱了。 林靖想到几个山贼,又将官府分来的钱拿出来,“那个是预支的工钱,这个是斩杀山贼的钱,总共八个山贼,你们各自有功,一人三两。” 他给的很大方,另外四个人却不敢收。 人又不是他们杀得!这钱他们怎么敢要?万般推辞也只敢各自收下一两,再多的就说什么都不要了。 别看一两银子,唐家四个师兄弟早已乐的找不着北了。他们这差使虽然危险,但是受益比种地高太多了。这一趟别的不说,回到清溪镇上就能有一两多的结余,虽然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额外的赏钱,可日积月累总还是不少。 家里人原本对他们来清溪镇上的决定并不是很满意,这下唐家四个师兄弟都可以回家用钱交差了。种一年地除了吃吃喝喝还能剩下多少银钱?他们现在回到清溪镇上去连吃饭都有人专门给做呢。 四个人抱着银子进入梦乡做起了美梦,有人却在这个时候悄悄溜出了自己的房里。 林靖照着上一次摸进客栈房间的法子将林羡房门的门栓弄开,而后门缝里看过去后面并没有东西阻挡,因而他没多想的使力将门推开,依旧是毫无阻碍。 然而他才迈出足尖半步,里面就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林靖,你果然……” 林羡竟然没有睡,她强忍困顿就想等着看看自己上次心中存疑的事情会不会得到验证,差点儿睡觉之际没成想竟真的等到了贼兮兮的林靖。 被当场抓包,林靖干脆不再掩饰直接进去,黑暗里林羡坐在床边小小一团,月光照在她半边身子上,勾勒出她明亮的眼眸。 “你过来就是讨打了,”林羡提起一边的枕头,气的往林靖身上扔。 她此刻回想起来,怪不得住了客栈以后自己的嘴巴会觉得肿肿的,又没吃什么吃不得的东西,那么想来就是他作怪了。 林靖随手轻易的将枕头接住,捏在手里站在黑暗中,用似乎委屈不解的语气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睡的好不好罢了……” “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呢?”林羡道,她觉得这样下去只能与林靖来回扯皮,闹不出什么结果,便干脆狠下心来将事情说清楚,“这次便罢了,你一会儿就回自己房里去,若是再有下一次,以后你就不必再当我弟弟,叫我姐姐,咱们各自分为两家人不要再见了。” 林靖没有想到林羡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来,一下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补昨天的断更,抱歉抱歉。   ☆、第73章 不过林靖又很快的镇定下来, 他在心中早早的预演过林羡可能对自己会有的种种反应,这断然不是最坏的一种。更何况, 他此时看着林羡的眼睛,她的眼神不坚定就算了还带着躲闪,分明自己都不太信自己的这些话,却拿来吓唬我了,林靖想。 然而这种时候若是半点儿都不怵, 或者说出其他话刺激林羡的话, 林靖也怕她真来了倔脾气能不理会自己了。 于是赶紧先认错,“阿羡是我不对,我晚上睡着很不安心, 大概是刚来陌生地方的缘故, 就想着过来看看你……” 林羡涨红了脸,“你反正是能说会道, 我就问你一个,先前住在那小客栈里面的时候,你晚上可有用这样的法子进我屋里来过?” 本来只是怀疑而已, 现在种种细节就越来越让她觉得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了。 林靖知道这个断然不能轻易认了,于是假意不解的问,“客栈里那晚怎么了,你晚上没有睡好吗?” 要真让林羡问林靖是不是亲了自己,林羡自然问不出来。林靖也是抓住了这一点,又继续道,“客栈里的那一次我真的没有怎么样, 我连房门都没有进去啊,不然阿羡你一定是会醒来的是不是?” 他的语气软下去,听着有些委屈又可怜,狠狠抓住了林羡的软肋,让她才上来一半的脾气梗在喉头,不太好发作。 “阿羡。”林靖趁机上前两步,单膝跪着蹲在林羡的脚边,仰头看着她轻声道,“我真的喜欢你,你若是能喜欢我就好了……” 林羡吃软不吃硬,此时叹了一口气,“你真是……” 她拉着林靖坐到自己身边,语重心长道,“阿靖,七年前我将你留在身边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一个聪明孩子,你怎么就在这样的事情上面犯了糊涂呢,我们两个是兄妹啊,那些喜欢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要娶妻我要嫁人,这才是对的。” 道理说出来是这样,林羡一字一句明明白白,但是她自己心里也有些酸胀难过,不知从何而来。 林靖听见那句嫁娶之说就觉得火气被撩拨上来,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他咬牙,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是不是胡闹你以后就都知道了!” 阿羡的嘴巴如同蜜糖一般甜,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和针一样扎人心。林靖怕自己再在这里呆上一刻就会忍不住将林羡按在床上强吻一通,将事情局面推向更加无可挽回的道路上。 他说完以后粗喘了两口气,如同怒意无处宣泄的野兽一般浑身散发煞气,随即转身离开,无声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没蒙蒙亮的时候,院门忽然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弄响了。 唐大宝正好在洗脸,听见声音连忙道,“来了来了,谁啊?” 唐丰收谨慎些,拿起放在一边的刀快步跟上唐大宝,悄悄的躲在门后潜伏着。 外头站着昨天商船上的管事,此时正满脸殷切的看着唐大宝,问,“请问您这里是不是卖脂膏?” “对,怎么了?”唐大宝往后退了两步,小声和唐丰收商量,“这是怎么回事,咱们要不要去叫小娘子起来?” “你不要命了?师叔拔了你的皮!” “师叔人呢?” 他们嘀嘀咕咕在门后面说成一团,管事着急的焦头烂额,“请问家里有没有能主事的人,情况实在紧急,要立刻解决了。” 唐家四个师兄弟一早起来就没看见林靖,此时也不敢耽误生意,只能推了一个唐大宝去叫林羡,好歹将人给叫了起来。 “小娘子千万别告诉师叔是我叫您起来的。”唐大宝嘱托道。 “阿靖人不在?”林羡奇道。 “不在,早上起来就没见着人,很早就出去了。” 林羡得了这个回答,心里存着疑惑,却也只能先将这疑惑放到一边,快步先走出去见那管事。 管事从昨天晚上就托着人找,一家家知道的问过来,临到天亮才问到这里说是昨天好像开了一家脂膏店,于是碰着运气来看看,好在真就是了。 “昨天实在是我自作主张有所怠慢,还望小娘子切莫见怪。”管事连连几声对不住,而后客气道,“不知小娘子是否愿意去商船上与那边的主顾谈一谈脂膏的生意?” 这突来的转机在林羡的预料之外,去当然要去了。她留了两个人在家里,让唐大宝与唐丰收陪着自己去商船。 老兰顿从昨天晚上起就没有怎么睡好,今天一早就起来等着,期盼着能从船下听见好消息。其他的船员也被他的情绪感染,想要见一见这神奇的脂膏到底长什么样子。 终于在太阳开始升上天空的时候,船板上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人来了,人来了!” 一个搬运货物的小工眉开眼笑的跑了上来,将消息传递给船上的人。 老兰顿激动的站了起来,飞快的从船舱里迎了出来,其他船工也跟着他一块从里面出来,却没有想到到外面以后见到的会是林羡这样年纪的女孩。 “这……”老兰顿有些不确定的看向管事。 管事连忙向他保证,“这就是昨天送来脂膏的老板。” 老兰顿这才收起惊讶的神色,用本朝的礼仪对林羡行了个妥帖的礼,后道,“请问您和三十多年前的那个‘馥郁’有什么关系,可是同一家?” 他四方打听过,南方知道馥郁的人并不多,另外就算知道馥郁的也说这个老店早已经在许多年前销声匿迹了。老兰顿竟不想第一次出船就让他再度遇见。 林羡也讶异于老兰顿竟然知道馥郁的前身,她没什么好隐瞒的,将自己祖父从京城回到清溪镇,而自己又是如何将馥郁的脂膏重新做起来的前后都告诉了老兰顿。 “原来是这样,您实在是让人敬佩,”老兰顿满脸激动,“我的妻子将会很高兴,我们国家的淑女们必然也会因此很感谢您的。” 他大手一挥将购买的事宜定了下来,不论多少将林羡此次带过来的货物全都买了去。若不是林羡早早的留下一些放在柜台上作为留在兰城铺子里的样品,恐怕所有脂膏都要被搬运光了。 脂膏的成本加上保鲜另外花费的人力运送的风险,兰城的脂膏价格自然往上涨了一些,老兰顿一口气要走的脂膏都是金贵货,利润不错,撇去成本也有近一百五十两的赚头。 老兰顿对此毫不在意,甚至觉得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毕竟从这里回到自己的国家以后,他将这脂膏冠上“来自东方的秘密”,皇室的人自然会花大价钱争相采购。 “下回过来时请一定为我们多留下一些货物,我会出最高的价格购买。” 在商船终于缓缓地驶出了兰城码头后,站在岸边的几个官方管事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顺利送走了一个,他们采购了哪些货物记好了吗?” 兰城目前的海运虽然是允许私底下的贸易往来,朝廷还是派了一定的官员进行管控以总体了结货物的往来情况。 “最后这个‘馥郁’的脂膏要不要记上去?” 管事瞥了同僚一眼,道,“你说记不记上去?找了一晚上,这船差点儿要等她一天呢,其他货物你看他们有这么焦心没有?” “也是。” 账本的最后一页馥郁的名字被认真的记了上去,作为第一艘大型的商船,这本账目经过层层阅览,最后呈送到了皇帝面前,不过这是后话。 原本以为开头难的生意忽然在早上豁然开朗,林羡干脆一鼓作气的让人将馥郁的牌匾挂上,又在闹市放了一串鞭炮,意味着生意开张。 兰城来回采买的人有不少,除了外国商船,那就是想来这里置办一些稀罕玩意儿回去的本国商人。新铺子一开张自然就涌来了许多观望的人潮。更不说早上那些外国船工下船来这里搬运货物的时候,林羡可以让他们走的前门,那么多双眼睛看在眼里,外国人可是在这里买了货回去的,有这一点就更加吸引其他人的目光了。 因为没有多余的存货,被留下来在外面陪客的唐大宝十分老实的告诉他们,“现在只能看看,没得买了,想要的话先下单子交定金,等下次来了货才能拿。” 有些听了这话就觉得没趣,再看见昂贵的价格就更加不敢随意下单子。转了两圈也只有一个客人定了两种各自五盒的小单子。 林羡暂时没将这个放在心上,她在家里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林靖回来,有些着急,再想起昨天晚上两人的争执,更加怕林靖是出了什么事情,正准备出门寻找的时候,林靖红着脸推门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叠书,也不知道是什么。 他看见林羡脚步顿了顿,却没有真的停留,反而立刻加快脚步往边上走,要回房里去。 “阿靖,你去哪儿了?”林羡皱着眉头叫住他,又看向他手里的书,“你去买书了?” 林靖本来心情就起伏不定,一见着林羡更发觉自己手上的书像是灼人的热铁,快要将他的手烫出泡来了。联想到昨天晚上他赌气离开家里以后去的地方,以及在那个地方看见的事情,林靖就觉得像是脑壳像是给一只手撬开,抽出了里面的脑髓,然后填了一种新的,火热的思绪进去。 若是以前他见了林羡烧起的那股火苗是没头苍蝇,那么现在他则完全清楚这股子邪火该如何发泄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一更还是暂时欠着,尽量在这两天补上,这两天爸爸做全身体检,查出点小毛病要开刀,可能要去陪床了。抱歉抱歉,一直食言,努力在两天内补上那一更。   ☆、第74章 月色明亮却比不上灯火半点。 林靖满身戾气的从家里出来, 一路快行到主街上才慢慢缓下脚步。兰城因为迎来往来商旅,城中白天黑夜几乎没有差别,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哎呀小郎君,晚上一个人可不怕寂寞?”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站在路边,装腔拿调的揪着手里的帕子,两步上前拦住林靖的去路,拉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屋里带, “喏, 里面满是温柔乡,不妨同我一起进去瞧一瞧?” 林靖不耐烦她这般黏黏腻腻,毫不怜惜的一把将人甩开, 看都懒得看一眼就准备继续往前走。 那女子被他的力道弄得一个踉跄, 惊呼一声摔进了旁边一个过路恩客的怀里。她反应也是快,立刻像是没长骨头似的贴在对方怀中, 软乎乎的道,“可真真吓死奴家了,多谢郎君相救……” 那恩客给她撩拨得心头有些发痒, 却因为认出林靖而无心纠葛,将那花娘推到边上去后便两步追着林靖叫道,“林小郎君!” 林靖闻声回头,后面那恩客原来是来时同行的陈掌柜。 陈掌柜满面红光,看样子是吃了些酒的,此时见了林靖又要将他拉进去吃花酒,“多亏了林小郎君, 若不是你,我这一路没这么顺畅,来来来,跟我进去吃几杯酒!” 林靖现在左右没有地方去,听见说是吃酒心里也有些反叛,林羡平时是不让他碰酒水的。是以也没有多少推就得跟着陈掌柜步入了那妓馆。 进了妓馆林靖才发现,外头的灯红酒绿都比不过里面一星半点。妓馆分成上下两层,一进门眼前就是两个屏风,堪堪遮住里头的一张圆桌,烛火印照出人影,形骸放浪的交叠在一处。周围不时传来媚入骨髓的吟声,男男女女毫不在意的寻欢作乐。 林靖皱起眉头,有些厌恶这样的场面。 好在妓馆里的姑娘们都极其会看人脸色,除了陈掌柜哪里,他身边站着的林靖倒是没人敢上去撩拨。林靖忍着厌恶,想找借口离开了。 陈掌柜一路带着林靖去向一处雅间里,嘴里絮絮叨叨,“前头吃酒吃了一半,里面还有几个同行,此时巧了,带你去一块儿吃几杯酒也好……” 他又问,“不知林小郎君什么时候回程,不知能否同行顺路?” 听说雅间里还有不少同行,林靖的脚步有因此停住了,“顺路。” “那正好了。”陈掌柜打了个酒嗝后笑,“里面有人也能与咱们同路,到时候如何收取费用就你自己来说吧。” 雅间的门一推开,里头果然坐着模样年龄各不相同的三个人,一见陈掌柜带了林靖进来,虽然不知道身份但也未曾怠慢,纷纷站起来问,“不知这是?” 陈掌柜哈哈大笑,拍着林靖的肩头道,“这便是我前面和你们说过的林小郎君了,前头我在门口遇见的,便将人带进来吃酒了,算是你们的运气!” 众人顺着他的话对林靖多打量了一番。林靖的稳重外露,面上又是一股锐利之气,这让众人有些放心下来。 “陈掌柜高抬了,”林靖拱手行礼,拿起酒壶又为在场其他人各自斟了一杯酒,道,“轮辈分我是小辈,各位只管按着礼制来对待就是了,太过客气反而折煞我了。” 他对外人的性子虽然算很冷淡,但是必要时候林靖从来都将礼数做的进退有度。 此时一番话跟着说出来,听的几个掌柜的心头舒服的紧,一时间心头对于林靖的赞许就越发大盛起来。 推杯换盏一阵,众人都越发晕陶陶。林靖未曾喝过多少酒,此时也难免上头,头脑昏沉脸上发烫。 “林小郎君还是头一回来这样的地方吧?”有人问。 陈掌柜哈哈大笑道,“必定是的了,林小郎君的姐姐管他甚为严厉,连酒都不让他吃,别说来这种地方了。” 那人接话笑道,“那倒是应该让林小郎君开开眼了!” 林靖虽然年纪小,可是谈吐加之做派都比他的年纪要大上不少。一群醉酒的糊涂人先是叫来花娘让林靖自己选,说是要让他尝尝女人的滋味儿。 “这种事儿啊,有一有二熟能生巧,女人滋味那叫一个好字!准保你以后忘不了……” 林靖虽然喝酒喝的有些糊涂,可那些花娘一贴上来他就清醒了八分。 “滚边上去!”他开口满是戾气,方才柔软的女体上的庸脂俗粉味儿只会让他想到家里的阿羡多么好,一瞬间被人碰过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简直活见了鬼一般。 花娘给他推的一个踉跄,委委屈屈的靠到另外几个掌柜那里抱怨,“这位小兄弟瞧着不像是个怜香惜玉的,还请几位爷怜惜奴家……” 陈掌柜将那花娘哄到一边,又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花娘一边听一边点头,而后快步走了出去。 “既然林小郎君不喜欢这儿的姑娘,那一会儿让你见识见识也成。”陈掌柜道。 花娘没一会儿就折返回来,她笑着倚在门口对里头的人道,“诸位请给我来,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 陈掌柜于是不由分说的将林靖往外拉,“若是这个你都不喜欢,那我便也不留你了。” 他们在花娘的引领下一路到了二楼的一处小房间里,花娘回头以指抵唇示意他们噤声,而后她推开门,蹑手蹑脚的往里面去。 这一小间屋子的烛火未点,周围两间却都亮着,隐隐约约一声高一声低的叫喊便传入林靖的耳朵里。他不明所以的跟着陈掌柜往里走,屋里似乎没有点灯的打算,在明暗对比下能够清楚的看见和前后两间处留了两个能透光的小洞。 陈掌柜笑着推了推林靖,而后跟着花娘一起悄声退了出去,顺手将门给关了起来。 林靖听着声音大约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妓馆里么,就那么点营生。只不过一男一女在一起究竟能做些什么,林靖其实并不是很清楚。 他抱过林羡,亲过林羡,晚上做着和林羡相关的朦胧美梦在林靖看来已经让人血脉膨胀,满足非常。 此时他的脚步顺着前屋的光源而去,那边正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与男女说话的声音。透过墙上的暗孔,林靖可以清晰的看见隔壁屋里此时的情形。 一个中年男子正与个年轻花娘坐在澡盆里嬉闹不休,他们一路亲抱摸弄,从澡盆到了床笫之间,虽然总的中规中矩,却也让林靖大开眼界。 原来亲了以后竟还可以那么弄…… 他看向赤.裸花娘的视线不带半点□□,只单纯从她满是舒畅的脸上让自己多了一丝疑惑。再想到林羡,他心头才泛起了不一样的涟漪,浑身燥热起来。 这边很快偃旗息鼓,烛光也被房里人吹熄,林靖的脚步自然折返到了另外一边。这一头的情形更加出格,种种花样看的他瞠目结舌。 可林靖脑子里一直不通的那根筋忽的给人理通了。 陈掌柜在外头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门从里面给林靖推开了。 另外几个掌柜的已经因为夜深忍不住困顿去睡了,陈掌柜打着哈欠搂住林靖问,“怎么样,实在不错吧?” 林靖缓缓的点了点头,眸光深沉不已,心思却显然不在这儿了。 他迅速的与陈掌柜告别,离开了妓馆。 街上的人流终于少了些,林靖的脚步也与来时不同。他一气儿回到了家里,先是站在院子里深深的看了一会儿林羡的房门,而后躺回通铺上。 唐家四个师兄弟睡的很深,林靖却睡不着。他翻来覆去,那些原本在脑中乱窜的火热画面里的人忽然变了张脸,成了他与林羡。 林靖的呼吸猛地粗沉起来,越发躺不住。堪堪熬到了天色快亮,他立刻起来重回妓馆,找了里头的花娘让她将有用的画册一类拿给他。 他虽然眼见了一些,可是林靖知道自己懂得并不多。总有一天自己也是要好好疼阿羡的,他不舍得林羡疼又不舍得林羡哭的,自觉有应该好好学一学。 没成想回来的时候就被林羡逮了个正着。 “嗯。”林靖不置可否的回答了林羡的问题,又道,“你别管我,我睡个回笼觉。” 他说着头也不回的往屋里走,那样子不像是还生气,倒是像有些心虚。 至于这心虚从哪儿来?微风一阵吹过林靖的衣袖,带起一股淡淡的脂粉味,落进了在他身后的林羡鼻端。   ☆、第75章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一个作妇人打扮的年轻娘子正挽着一个俊朗郎君的手腕,嘴里有板有眼的念着, “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说过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了,要我对她好一些,不能胡乱耍脾气,这些我当然是能做到的, 只要你们不是什么情哥哥情妹妹的……” 俊朗郎君没说话, 那年轻娘子又自顾自的抱怨道,“出来玩一趟你都得估计着兄长的指令,真是麻烦极了。” 说话的娘子眉目秀气, 眼睛水灵灵像是活的, 通身气度既不小家碧玉也不稳重,大气是有的, 只不过给她没什么礼仪的动作给掩盖了。 “你兄长若是知道你穿成这般模样,还举止如此大胆,准保以后都不会让你离家了。”俊朗男子笑道, 虽然嘴上说她无礼大胆,然而动作上却没有半点儿一样的意思,反而主动拉住了那年轻娘子的手,笑望着她。 “谁管他呢,沉闷的和个老头似的,”年轻娘子倒是觉得自己有礼,“若是我不打扮成这般模样说是你的妻子, 那要是你的表妹真对你有什么心思,我可怎么办?你还没去家里求亲呢,油嘴滑舌的我才不信你,我要自己向他们证明了。” 两人说着脚步停在一处小铺子门口,抬头上面的牌匾写着“馥郁”二字。 原来一男一女,其中那个俊朗的郎君正是林羡的表哥萧祁文了。而那年轻娘子却是当今皇帝身边的亲妹妹,比林羡大两岁的明华公主。 “想来人就在里面了。”萧祁文迈步走进去,往店里扫了一眼,在柜台后面看见两个正摆弄小玩意儿的后生,“请问,这里的掌柜在吗?” 唐大宝闻声抬头,跟着站了起来,“不知您有什么事,若是一般的我们也都知道,问我们就是了。” “没别的事情,只请帮我将掌柜叫出来就是了。” 唐大宝和唐丰收对视了一眼。他们能够察觉到萧祁文是个练家子,又见明华抬头在屋里四下乱看,就怕他们来者不善。 “我去叫师叔。”唐大宝低声道,抬头时和萧祁文笑笑,“那请您等一等,我这就去将我家掌柜的叫出来。” 萧祁文点头,模样十分耐性。 林靖从后头走上来,本以为是什么难缠的客人,走上来却见是萧祁文。不过这比见着了难缠的客人让他脸色还要不好些。 他们两人打从一开始就互相没有好印象,见面时候的相处也不过是从明着刺到了暗着刺罢了。 “哎,两年不见,小五又长大了些?”萧祁文一见是林靖立刻笑了。 唐大宝和唐丰收躲在柜台后面听见“小五”二字忍不住吃吃地笑,给林靖一记眼刀吓得连忙捂住了嘴巴。 林靖沉住气,暗道萧祁文对林羡还是很好的,且现在也不是闹的时候。 “不知表哥过来是有什么事,阿羡在后院,请进。” 明华见状凑到萧祁文身边低声问,“这就是你说过的那个臭小子么,”她多看了林靖几眼,挺欣赏,“可是他长得真好看啊,比你好看多了,和画里面走出来似的……” 明华狐疑的盯着萧祁文的脸,虽然没再继续往下说,可是眼神里的意味全像是在质疑萧祁文:若非你是因为嫉妒人家的美貌才故意诋毁? 萧祁文直想伸手遮住明华的眼睛。明华嘻嘻笑了两声,松开萧祁文的手,自顾自说要去院子里转转。 须臾,堂中。 “本来是顺路先去了清溪镇的,恰好是你们走的第二天,雪英说你们来了兰城,我也就顺便过来看看了,如何,行程可顺心?”萧祁文坐在堂中,问话的语气与姿态都全是一个温和的大哥哥。 林羡对他也很亲昵,将前后事情都和他说了一遍,又道,“商船那边还算顺利,店里这两天也有了近两百盒的单子,清溪镇上的生意和还稳妥,一天比一天好了。” “这样就好,你能将生意做成这样已经很好,往后我大部分时候都留在南方,不再像从前那样天南海北几年才能见一次了,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就告诉我,我就你一个表妹,自然都会帮你的,”萧祁文扣了扣手上的茶盏,继续道,“这屋里没外人,我就直说了。” “你今年十六岁,婚嫁之事有没有什么眉目了?我虽然是你兄长,只是这样的事情上也不好专断的为你做主,你若是有什么喜欢的人,同我说,只要不是赖皮混子,自然都好嫁的,只是人我要过目才是。” 林靖听见这话,连忙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林羡。 林羡避开他的目光,对萧祁文摇摇头道,“这事情现在说还早的很,我没有想过的。” 萧祁文也并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往下又说,“我来时路过临县县衙,听说前些日子有人剿山贼,一气儿杀了八个还活捉了两个,我算算时间约莫就是你们吧?” 这句话他看向了林靖。 林靖道,“的确是我。” “莽撞!”萧祁文皱眉道,“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你要怎么收场,将那些沿路山贼都杀了?你倒是有这么大的本事!” “那不然如何,来回路上任由一群贼匪盘剥?”林靖冷声道,“不仅要杀,还要杀的没人敢再当山贼。” “你的话倒是说的大,”萧祁文不怒反笑,“没有官家依仗,你以为这是容易的事情吗?” “官家的依仗不就是你?”林靖看向萧祁文,一句话倒是将他说愣了。 “原来,”他反应过来后哈哈大笑道,“原来这算盘早就打到我头上了。” 明华此时从屋外大大咧咧的走进来,双目一下就锁住了林羡的脸,“这就是表妹吧?”她问萧祁文,而后艳羡道,“长得真好看呀。” “正是表妹了,这位是……”萧祁文正想要介绍明华的身份,明华却嘻嘻哈哈的将话题带过去。 “我是你表嫂,叫我明华就是了。” “表嫂?”林羡连忙站起来,双目圆睁的看着明华,而后行礼又让明华落座,“不知表嫂来了,实在太过怠慢,还望表嫂不要见怪。” “还没过门呢……”萧祁文无奈辩驳道,“你别胡闹吓着阿羡了。” “也就今年的事儿了,”明华洋洋得意道,“皇兄都让我和你单独出来游山玩水了,那意思还不昭然若揭?” 她而后拉住林羡的手,有一把将林靖扯过来,作出一副长辈的模样,“以后呢若是有什么事情,就和表嫂我讲,没有什么不好办的。” 谁也没想到,不过又是两年没有见,萧祁文竟然攀上了公主。 而明华的出现显然让事情好办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参加日万活动?希望能码出来……   ☆、第76章 林靖还是头一回让林羡受冷落。往常无论如何, 两人之间的气性大不过半天的,这一回从昨天晚上一直到了第三天早上, 其他人先启程,留下唐大宝与唐丰收两人先看店,以便于随时接下新单子。 回清溪镇的路上因为多了明华,车队也跟着前后多了好几辆。 明华满眼好奇和欢喜的看着林羡,“你说话真好听, 软绵绵的, 听的我心里甜丝丝,这么讨巧一个人,”她很使性子一把拉住林羡的手, 道, “不妨你就跟着我去京城吧,到那儿找个好人家嫁了, 往后半辈子哪里还需要自己讨生活发愁呢?” 林羡原本是还想自己坐一辆马车,寻着机会和林靖说说话,可是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给明华拉到了车上, 一路问东问西的没个停歇, 好在萧祁文开口为林羡挡了回去,“你切莫胡来,阿羡她自己是很有打算的,你的小性子一会儿耽误了人家。” 明华撅了撅嘴巴,但没反驳。 林羡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可心思显然不在马车里。她的目光顺着窗户看出去, 落在马车前面独自策马的林靖身上。 昨天他身上的那股香气到底是哪里来的呢……林羡和脂膏打交道这么些年了,对各种香料也很有些研究,林靖身上的味道来自于一种价格不高但香气很艳的香料,普通人家或者说正经人家的女子并不喜欢。换言之,这类香料多半是那等不入流地方人用的多。 阿靖他出去一夜,难道是去了烟花之地? 林羡指尖搅在一处,觉得这事情必须要和林靖说清楚了。他才几岁,怎么能够去那样的地方?实在太不像话了些。 萧祁文追着她的目光看向林靖,忽道,“他如今可还听话?” “嗯?”林羡回头,反应过来萧祁文问的是什么后点头道,“阿靖他一直都很乖巧,做事也很有分寸的。” “左右你颠来倒去都是这么几句了,”萧祁文往后仰去,靠在车壁上继续道,“我也早就和你说过,此子险恶,心肠歹毒,绝不是个善茬来的,小小年纪心思深重,极会掩饰……不过也罢,时至今日我看他也是真心待你,至于和旁人如何那都不用多计较了。” “我知道的。”林羡垂眸道,“阿靖他从小就很聪明,他的性子和他以往的经历分不开,也并不是不能化解,我想等他再长大一些,很多道理就自然懂了。” 萧祁文轻轻嗤笑一声,“只怕是越来越管不住了。” 这句话戳进了林羡的心里,她的确觉得自己越来越管不住林靖了。 陈掌柜那日介绍的几个管事这回都跟着林靖他们一路回程,来回路途不便,谁也不愿意就这么空车回去,自然要多加利用满载而归。 林靖也不含糊,多少人不算,只管照着货物价格的十二分之一来给,若是能平安送到,那就全收,若是无法平安送到那便一分不取。两边说好了,如果这一次平安到家,那么没两天又要从兰城往来的运送便也交给林靖。那就是比现在还要多好几倍的大单子了。 生意有了,当务之急就是人手,林靖盘算着回到清溪镇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唐立山和唐立水先去付霞镇将他们几个师兄弟叫过来。这还不够,就需要另外招人手了。 太阳西沉,夜幕渐渐笼罩下来,密林之中前后停着不少马车,呈围拢之势。马车中间放着燃烧的篝火,风习习的吹着低矮草木,时间渐转入十月下旬,晚上的天气已经显而易见的有些凉了。众人三三两两的各自围坐,十分有默契的不相互打扰。 林羡端着早早准备好的食盒,左右看看找到林靖,而后快步走过去道,“阿靖你去将这些菜热热,咱们晚上吃吧。” “嗯。”林靖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态度淡淡的,隔着夜色林羡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但是能够感觉到林靖的态度有明显的疏离。 这是和自己在闹脾气吗? 林羡心里有些没底,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林靖,“你前天晚上去了哪里?” 他们两个人站的地方稍稍远离人群,低声说话时没人能听见。林靖停下脚步回头,很镇定的对她道,“我睡不着,出去转了转,怎么了?” 他从来都是乖巧暖心的,骤然间摆出十分冷然的样子让林羡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可能更好。 靖哥儿一时想不开才会说出前面那些糊涂话,做出前面那些糊涂事,自己前面吓了吓他,相比是因为这个有些想清楚,这个时候千万不好心软,不如顺势下去让两个人有些距离感,对长久来说是好事。 一路平安的回到了清溪镇上。 林羡一到家,雪英差点儿去外面买两串炮仗来放了,前后如同个尾巴似的跟着林羡,“娘子,你好歹是回来了,你没回来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念着你呢,就怕你出事情,店里又有许多我照应不好的地方,问也没个能问的人去。” 林羡看着这些天铺子里的账本与上面的单子,笑道,“那你可得经心多学着一些了,也有两年多了,你怎么连这点主心骨还没有?咱们家里的生意也用不上多活络的,你一板一眼的脾气说不上坏,反而让我觉得放心些,这回从兰城回来,我有意让你过去照看兰城的铺子,如今除了你,我手上也没有其他能用得上信得过的人了。” 雪英吃惊,“我?我能行吗……” “你不行谁行?”林羡道,“账目或者订单,原料之类除了我也就你最懂了,连阿靖都排不上号,你就是胆子小了些,总觉得自己不行罢了,兰城那边的事情不管你觉得成不成,那都得你先顶上,我算好了,要么你一个人先去,要么你将你家大郎也带上,我记得他今年读完书也就差不多了吧?若是有心科举走仕途我自然不拦着,但如果无心那倒不如跟着你慢慢学起来,咱们家里的生意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雪英听了这话便又是惊喜,结结巴巴道,“我,我要先去问问大郎,他读书并不多好,哪里是科举的料子,娘子你给他指的这条路我看很好,有了他在我自己也能有点依仗,心里踏实不少。” 这点事儿说清楚了,林羡又让雪英去找人牙子买人,要年纪十岁到十四岁之间的小娘子,全部要死契,为人不用多聪明,老实就成。 人牙子那边也是干脆利落,当天下午就领了六个人来让林羡自己挑选。 家里的脂膏原本就林羡一个人做,雪英可以当个帮手,然而现在雪英要去兰城了,加上生意的单子一天比一天大,不招人回来铁定做不好的。馥郁讲的又是一个方子,招短工自然比不过卖身进来的奴才好管。 最终这六个人里面先留下四个,年纪从十岁到十二岁,都是穷苦人家来的孩子,身上衣服打满补丁,连顿饱饭都没怎么吃过。不过这人还是得人牙子先带回去,这边林家小院住不下这么些人,另外生产要扩大自然也要换个更大的房子。 家里银两自从上次买了林靖那边的院子以后已经没剩下多少,好在林靖这回从兰城回来一趟得了百余两银子,加上老兰顿那里和一些订单的订金,前后也凑出三百两银子,找到市侩熟门熟路挑选了一处位置距离林家小院近的二进院子,房子不算新,但还算宽敞,周转的开能做活。 林羡这边招了四个小娘子来,林靖那边也着急找人手。唐立山与唐立水回到清溪镇连歇都没歇息,转就各自揣了二两银子回村里去了。他们没别的,就是要把唐仁义手下剩下的六个师兄也叫过来。 旁的话一句都不用说,饭桌前两人直接将银子放到桌上,那就足够人惊得眼珠子往外掉了。 “这些,就是一趟的钱?”唐老爹见了手颤,将四两银子放在手里颠来倒去的摸。 唐老娘笑得合不拢嘴,“哎呀呀,这么下去家里娶媳妇儿就不用愁了!” 最高兴的还是家里的小花,两个哥哥给她带回来不少好玩意儿,甚至有馥郁的一小盒脂膏,可足够她去小姐妹面前炫耀了的。 要说原本唐仁义也不过是有些挨不住面子让四个徒弟先去林靖哪里试试,断没想这么快就有银子了,如今自个儿看了也是眼珠子都要往外掉,蠢蠢欲动恨不得自己年轻十岁也去挣这份钱。 去还是不去?那就是明摆着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二更,比较迟   ☆、第77章 光将剩下的六个师兄弟叫过来人手当然还是远远不够的, 不过当下也没时间拖延, 第二天唐立山和唐立水就带着一众师兄回了清溪镇, 连同一块儿过来的还有唐仁义与杰哥儿。 现在自家的徒弟在林靖这里谋了这么好的差事,在村上人人都要说唐仁义一句好,唐仁义自觉的肩头上也有责任, 反复讲礼仪规矩云云颠来倒去说个不休。而有过出行经验的唐立山与唐立水也和他们说清楚外出的风险。 但是护送赚钱的速度实在比种田快太多了,人人都动了心哪里是那么容易被吓着的,原本的顾忌没有一个算是事儿的。 杰哥儿跟着自己爹高高兴兴到了林家, 头一件事儿就是飞奔着去找林羡,站在她面前小脸红扑扑的问,“阿羡,你可有想我吗?” 林羡弯腰伸手刮了刮他的脸, 顺着他的心意哄道,“想了。” 杰哥儿拉着她的手道,“我想办法让我爹送我过来念书, 这样我就能天天见着你了。” 唐仁义将杰哥儿暂时托付在这里,自己则和几个徒弟去了城门口的小院里与林靖商议。 小院房间足地方大,改成通铺睡上百十个人不是问题。被买回来却碰上众人出行的初三很局促的在屋里来来回回的收拾,不过他人老实话不多,张罗起来却是一把好手。一早就去集市上买了新鲜的肉和菜,等中午就自己哼哧哼哧做一桌子菜, 让人在饭桌子上谈事情。 在外行走护送的人有了,但人手不够的问题终究要解决。林靖一面准备在外面贴出告示招手武师,一边也想留住唐仁义让他在此进行一些料理。 唐仁义在付霞镇那边也是有名的武师, 有一定号召力还有信誉担待,且他为人做事稳妥也有教导徒弟的经验,加之同门师兄弟出来的,事情信得过些。 “对师兄我还有个不情之请,”酒桌上,林靖直言不讳的提了,“如若师兄能够留在这里助我一臂之力,便是万般感激的事情了。” 唐仁义捏着酒杯,眼里放光,“这个,也不是不成,我要回去和家里那个商量商量才是……” 嘴上这么说,事情却是明摆着有戏了。 到了清溪镇以后,明华与萧祁文离开了两日。等再回来时官府那边也跟着传来消息,开口就是很不得了的事情。说的是明华公主南下游玩,路过兰城处遭遇山匪,圣上因此震怒要求彻查山匪。 上头下来这样的意思,原本兰城这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事情也就过去了。可谁知转头竟出了这样的岔子,下面的小官哆哆嗦嗦抖成一片,生怕一个不对头自己就被拖去开了刀。 另一桩大事和萧祁文有关,他次次回来不显山不露水,却原来从早些年起就跟在皇帝身边为他谋事,只是一直在暗处。如今借由海运之事,皇帝信不过他人,便将萧祁文转到了台面上,在兰城给了他一个三品官,三品官放在京城不算什么,放在兰城那可真是跺跺脚都要抖一抖的人了。更不说看着明华公主的模样,这驸马位置也没得跑。 不过官位一事还暂时是家里人知道罢了,明面上的旨意还没从京城传过来。 萧祁文在外面奔波,不是每次都方便带上明华,明华没有事情做,又觉得林羡做的事情很新奇,便日日粘着她,说话间也没有半点隐瞒。 “反正以后咱们在一起的时候还多着呢,皇兄的意思是让我跟着阿文在兰城这边先的。”明华捻着草药叶子,“我觉得挺好,这边好玩的事情多多了,京城里面闷闷的半点儿不舒服。” “哎对了,”她想起早上过来的时候没瞧见林靖,于是问起,“小五他怎么都不在家吗,我听阿文说他开了个武馆还是什么……?” “运送货物的,这两天刚好要去接单送往兰城,他亲自带着些未曾有过经验的师傅们去了。” 不仅带着唐家的众徒弟,雪英也是跟着一起去了的。剩下唐立山和唐立水则去孙香织那里取药,准备将订单上的种种脂膏赶制出来再运往各地。 “这样啊,如今路途凶险,这可不是个好干的活,”明华道,“小五今年才十四吧,看着像个十七八的,若不是阿文和我说,我还以为他是你的兄长呢。” “小五这样少年俊朗,又很有本事,以后铁定是少不了小娘子要中意他。”明华笑眯眯的拿过药捣。 明华说的话让林羡想起了从前林靖偶尔来铺子时候的情形,撞见那些未出嫁的小娘子,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小娘子们却是个个脸红偷偷瞧他的。 靖哥儿的皮相也好,性子也好,都讨人喜欢的很啊,林羡想。 不过她这却是多愁了,林靖的皮相没的说,性子上的好坏却不是一两句说得清楚的,不论别的,就说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都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样子。 从兰城回来的这段时候,林羡忙林靖也忙,加之家里多了人,两人之间也就少了前面的温情。林靖早上出门早,晚上回来晚,两人连吃饭都碰不上几次,猛然像是有了些生疏感似的。 林羡这会儿听见明华的话勾起思绪,回想起林靖身上的脂粉味,心里有些酸酸的。 她都忘了和靖哥儿说那样的地方不好去的。 “娘子,药材都已经挑出来磨好了。”买回来的四个小丫头经过林羡的两天手把手教导,已经清楚药材的简单处理。 四个人如今穿上了新衣服新鞋子,每天还能吃饱饭,做活自然干劲十足。 林羡早早的也将话说明白,在这里做活不能只傻傻的干,写字读书或多或少都要跟上,不然做个睁眼瞎没有半点儿用处。 读书那是幸苦事儿吗?那对这四个小丫头来说简直是赏赐,这里教导认字的法子也很简单,并不是按照迂腐的课本来,而是每日做完活以后将当天处理最多的药材拎出来教授,两相作用下,都能学得更快些。 没想到取药那边出了变故,孙香织是跟着唐立山他们一起过来的。 “山里边闹起事情来了。”她道。 其实来由也简单,孙香织嫁的并不好,一个猎户家里又没有多少钱,连一亩好地都没有,又成天只知道鼓弄那点药材,并不很给人看得上。谁知转头来了个林羡,不仅专取他家药材,后眼见着要将田地越开越大,去年底竟然连新砖瓦房都建起来了,甚至请了三个日常帮忙料理田地的长工。 就这样还有风声传出来说要开辟新田地,长工人手不够要再请几个呢!另一边又有人出山听说如今馥郁的生意做的很大,在清溪镇上到处买房买地的,孙香织这边专供林家的草药,便宜能让她一家占了? 是以有人带头上山不准孙香织再开新田地,要开就要和村民分钱才成。而馥郁这边的许多订单下来,药材已经渐渐不够用,从去年开始孙香织就在不断开辟新荒地,如今也是自然不能停下来的。照着村里的规矩,山上的荒地大片大片,本来就是随意可开,现在被人拦住,孙香织却也没有地方说道理去。只能先过来找林羡商量对策。 “要我说他们太不讲道理了,个人有个人的行当,他们嘴皮子一碰就想分钱,真是以为I岸上会掉馅饼?”孙香织气冲冲道,“干脆就将后面的田地搬到其他地方去,荒山荒地那么多,本来种在一处久了也不好。”   ☆、第78章 一切原本都有条不紊, 林羡是没想到孙香织那边反倒先有了变故。 “你不用着急, ”林羡道, “他们无非是看见药材生意赚钱,想要掺一脚罢了,可能不能搀和还是我们说了算的, 就像是你说的,这田地多了去了,山头也多了去了, 荒山野林的咱们包个山头来种药材也不是多难的事儿,咱们有退路就没什么好怕的,只不过若是能够平心静气的解决了,还是平心静气的解决要好。” “他们要钱, 我们也要让他们明白这钱天上不会往下掉,那么多药材都是咱们这里独一份的,他们若是想种也行, 你就将种子卖出去,告诉他们种的好我一样用往你这里收的钱去收他们的,一分都不少,可要是有人想闹事,我将整片药园子换个山头种也不是不成,当年你爷爷能将药材从京城一路带回来, 咱们换个山头总不难。” 孙香织其实心里也知道大概如何周转,只不过是一边堵着一口气,一边也想要过来找林羡给她根主心骨, 将事前前后如何处置确定下来。这会儿得了林羡的准话,脸色立刻平稳下来,笑着点头,“那我先回去了,您要的药材也照着单子上的给送来了,要是后面还有什么事儿,您就告诉我,我再过来。” 她说着转身就要走。 “哎,等等。”林羡叫住孙香织,“你那里的几个长工都做的如何了?” “有一个已经很熟悉药园子里的药材,我不在的时候都是他帮忙料理,另外两个稍稍欠缺一些,约莫再有几个月才能通透一些,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林羡本来就有想多开辟一片药园的打算,孙香织这回过来将事情提上了她心中的日程。加之兰城变化,她就也另外生了心思,“你回去问问他们中可有愿意去兰城的,这边的种植要扩大,兰城那边要开一片园地出来,总要用上不若早早准备好。” 兰城那边水路通达,这边去京城走陆路要一个月,可从兰城水路据闻只要不到半月。若是能在那里开辟一片药园,将脂膏的生产重心也转移到那边去,反而更加有利于馥郁的扩张生产。 “好,我回去问问,这边反正已经有人能够照应住了,退一步说我带几个小工去兰城也是成的。”孙香织对待药材十分认真,当下半点儿不推辞的站出来。 “还是回去先问问那几个长工吧,你也不方便长久的在外面,”林羡说着将她的手腕拉过来,把了把脉笑道,“这次脉弦平稳,养的不错。” 孙香织摸了摸有点显形的肚子,笑道,“如今吃好睡好,干活也没有从前那么疲惫了,自然养的好了,这还要谢谢娘子照应……” 明华在一边听的云里雾里,圆乎乎的眼睛滴溜溜转,等孙香织走了以后才和林羡道,“感觉真有意思,若是那些村民要闹事,我帮你呀。” 明华虽然比林羡大几岁,可是被皇帝宠爱的娇憨不知世事,非常天真单纯。 林羡笑,“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放在心上,转头也就没了。” 明华点头,又叹,“也不知道阿文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来,昨天晚上我想他想的睡不着觉了。” 对于林羡来说,许多情感没人教她,加之她本身的性子,很多事情便十分内敛的不外露了。现在碰上一个明华,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一是新鲜,而是惊讶和疑惑。 喜欢一个人的情绪原来还能这么直接说出来吗?她想笑,觉得明华和林靖的性格在某种程度上有点相似。这个念头才冒出来,林羡就愣住了,她不知多少次告诫自己林靖那儿是不能当真的喜欢,现在怎么就又把林靖和明华摆在一处比较了呢? “你呢,”明华又问林羡,“小五走了你心里也担心的很吧?” “靖哥儿他比我能照顾好自己,他在外面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林羡口不对心的道。 明华噗嗤一声笑出来,“胡说八道,你看你眼神都是飘的,铁定是没有和我说真话了。” “你喜欢小五吗?”明华跳脱的问,目光随即定定的看着林羡。 “您,”林羡心里骤然涌起一股心虚,心房急急地跳动了两下后才恢复镇定,勉强笑道,“小五是我的弟弟,我自然关心他喜欢他,您问这个做什么呢?” 明华轻笑一声,“阿羡你可真傻!” “嗯?”林羡不解。 “我看得出来,你摆明就是喜欢小五的。”明华认真道,“就是阿文其实也有点看出来了,他为这个不太高兴。” 林羡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等明华继续往下说,“要我说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两个又不是亲姐弟来的,赶明儿将户籍迁出去,分成两家人,成亲又有谁敢管?” “您想岔了,”林羡的指尖微微收紧握住药捣,“阿靖对我来说就是弟弟罢了,没有其他的,表哥那里也请您帮我解释两句。” 明华但笑不语。 因为白天里明华的这一番话,林羡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太着。 她定定的看着黑暗中的房梁,自己也捉摸不清自己的心思,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等靖哥儿回来该不该和他谈一谈,内容又要说什么呢?照时间算来,靖哥儿今天可能已经踏上归程,她慢慢的涌起困意,思绪万千中睡了过去。 夜色茫茫,林靖踏上归途后也没空车回来,一来一回有百两利钱。去程时候没遇见多少山匪,看他们声势浩荡,小山寨也不敢下手,倒是在上次斩杀山贼的地方看见了几个山贼偷偷观望。 林靖心中留了一笔,回程时候果然在那里遭遇伏击。他一马当先骑在前头,纵身投入敌群,这次山匪出了整山寨的三十多个人,一边是为了报仇,一边也是为了夺财。 林靖深谙擒贼擒王的门道,气势汹汹的劈开挡道的山贼,先于当家的奋战两个回合取了他首级,这中间没什么君子往来,周围不少小贼头也跟着往林靖身上落刀,他虽然闪躲挪移十分灵活,但小半柱香的时间下来,斩杀五个山贼,自己也落了大大小小不少伤口,以皮开肉绽来说不为过。 林靖本身杀气与煞气就很重,当下衣服被自己和他人的鲜血染成了红色,手执大刀继续劈杀的模样宛若恶鬼索命一般骇人。 就这么由他一个砍杀了近乎小半山贼后,局势总算完全平息下来,剩下的几个没受伤或者受伤不严重的山贼四散往山上跑。 众人见状连忙收拾好东西,准备再次启程。 林靖却独自一人策马上山,前前后后的将山贼全都砍杀了个干净,只留下一个轻伤尿了裤子的没管,而降其他山贼尸首都丢到一辆车上用绳子捆着,照例要去官府拿银两。 只不过他到底血肉之躯,一路打斗支撑到现在已经十分疲惫,伤口被草草处理以后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众人不敢怠慢,更是加紧赶路,终于在林靖离开的第五天早上将人送回了清溪镇。 彼时林靖一身伤病已经烧的好久没醒了。 林羡估摸着时间是林靖该到家的时候了,一边遣了家里的小丫头去买菜买肉,一边自己也做了一番收拾。她想好了,无论如何这次等林靖回家要和他有一番深谈,将事情前后以及其中的利害关系都说清楚。 自己摆出姐姐的样子对阿靖可能还是有些用处的。 她没想到回到家里的林靖病重到可能听不见她说话的地步。 “中间请了一个大夫看过,说是风险很大,不敢轻易医治,便开了些药材,路上我们给他煎了吃,却也不见好转,怕出事情于是加紧赶路,林小娘子,是我们没将师叔护好,你要怪就怪我们吧!” 唐家几个师兄弟才把林靖搬回家里,一众人就在地上哗啦啦的跪成了一片。 林靖面色苍白,身上因为搬动伤口又渗出血来,仿若已经死去一般躺在床上。 林羡觉得自己的咽喉被人狠狠攥住,呼吸都停了。林靖一直以来几乎没有生过病,她几乎都认不出来面前这个狼狈求生的人会是她家的靖哥儿。 “不怪你们,”林羡努力组织出完整的语句,“你们一路周折先回去休息吧,靖哥儿有我照顾,具体的事情等他醒过来我会派人通知你们,到时候看看他是什么意思再安排后面的行程?” 唐家师兄弟连忙答应,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第79章 林羡扣住林靖的手腕, 细细查探他的脉相。 林靖的脉相很弱, 仿佛最后一丝生机都即将从他的身体里被抽走一般。 林羡的心因为慌张而跳动的飞快, 她几乎失去了一半的镇定,瞬间被无措包围了。这种感觉就像是林父林母相继去世后,年幼的林羡所经历过的那种天崩地裂的感觉重新上演。 林靖被困在深重的睡眠里, 他能够感觉到蘸了凉水的帕子轻轻从自己脸上擦拭而过,也隐约似乎能够听见林羡呼唤自己的声音,但他给不出半点回应, 只能死气沉沉的躺在床榻上,奋力与濒死感抗争。 林羡慢慢绞干手上的帕子,将之敷在林靖的额头上,“阿靖, 阿靖?” 林靖的眼球动了动,可身体的其他部分不能给出任何动作,甚至连他的呼吸都像是时有时无, 弄得林羡的心上升下落个不定。 她通晓医术,知道这是林靖的生死关头,如果今天晚上他能够顺利支撑过去,那么后面便没有什么风险,可如果反之,那就只剩下十分渺茫的希望了。 家里的药材齐全, 她取了几味固本的配成一剂药,熬成一碗想要喂给林靖喝。 然而林靖的嘴唇紧紧抿着,药汁从他的嘴角滑落, 全都落在了枕头上。 林羡脸上的泪珠顺着面颊滚落下来,她的指尖发抖,“阿靖,你要张嘴喝药啊,不然,不然……”她语塞,此时的林靖没有知觉,可能都无法听见她说的是什么。 他身上的热度吓人,这药必须的快些喝进林靖嘴里。 林羡把心一横,将苦涩的药汁喂了一勺进自己嘴里,忍着因为苦味而翻搅上来的反胃感觉,一鼓作气的凑到林靖面前覆唇上去,用舌尖挑开他合着的唇瓣,将药汁渡了过去。 林靖中途似乎恢复了一些知觉,他的嘴唇明显动了动。林羡泪眼朦胧的抬头看他,“你若是不好起来,我要拿柴火棍抽你……” 这一夜又是喂药又是不停地换凉水为林靖敷脸,直到天边微微显露出亮色林羡才停下动作,因为林靖身上的热度终于稍稍降了下去。 等白天家里帮手的小丫头都来了,林羡才得了一些空档能去休息。 林靖是在晌午完全清醒过来的,彼时一个小丫头正坐在他床下不远处磨药,忽的听见床上有动静,抬头对上林靖冷冰冰的目光吓得差点儿将手上的篮子掉了。 “您,您醒啦,我去找小娘子……”她说着就想往外跑。 “站住,”林靖忍着身上的不适,声音暗哑,“阿羡在休息?” 他在林羡喂药的时候就醒来过一会儿,后面又陆陆续续醒过好些次,因此知道是林羡照顾了自己一晚上。 林靖记得那挑开自己唇瓣的香软舌尖,记得林羡颤抖的唇瓣和泪眼朦胧带着水光的漂亮眉眼,尽管身上病痛无数,然而此刻他内心闪着狂喜。 “是,前头起来吃了一点儿东西,并过来看了看你,才去睡了没一会儿。” “别叫醒她。”林靖道,他将视线放低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痕,低声道,“等阿羡醒过来告诉她我身上的药该换了。” 这身伤来的太不是时候却又十分恰到好处,林靖自然不愿意放过这次机会。 林羡心中记挂着林靖,因而睡的并不深沉,耳边听见外头似乎匆匆有动静,连忙起身查看。 一路进了林靖房里,刚好瞧见他自己撑着上身半坐起来。 “他醒了怎么不来告诉我?”林羡一边皱眉同那留在林靖房里照应他的小丫头说话,一边又快步走向林靖,“还嫌自己身上的伤口不够深是不是,快别动弹了!” 林靖见了她就忍不住想起昨天林羡给自己喂药的场景,心中意念动的厉害,耐了耐才略微平稳下来道,“经过昨天一夜,我觉得已经好多了。” 两人在分别前有些未曾解开的心结,现在却全都被有默契的抛到了脑后不再多提。 “我身上的绷带还是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匆匆包扎的,有些粗劣,”林靖咳了两声说,“阿羡能帮我重新包扎吗?” 他的目光里隐含笑意,被低垂的眼皮掩盖了些狡黠,不过语气里的别有用心林羡依旧听得出来。 昨天晚上那样给他喂药已经突破了林羡的心里预计,此刻若不是觉得林靖并不记得了,她连来这房里都觉得像是要被火烧一般。 此刻接话不免硬声硬气些,“等一会儿我去叫人请城里面的大夫来帮你重弄,你且躺着休息,不要再乱动了,我熬药去。” 她说着就起身要走,耳畔红红的在她的发丝间隐隐现现,看着可爱至极。 “哎,阿羡,”林靖连忙要起身,却因此牵扯到伤口,这点疼痛他本来可以忍受,这会儿却刻意的放声叫痛,就想让林羡心疼心疼他,“嘶……” “让你不要乱动!”林羡连忙回来扶着他慢慢躺回去,眼泪的水都要化成泪珠垂下来了。 她模样惹人怜爱,勾的林靖更是心痒不已,他拉着林羡的手不肯放,低声道,“莫要去请什么大夫了,阿羡给我包扎就很好,那老大夫粗手粗脚的动作也没你有轻重,让他来弄我可不得疼死了?” 他继续道,“再说我这里也等不得了。” 林羡还是心软,虽然没再喝林靖说话,可是转头也开口让小丫头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绷带,自己则回房里将止血的药粉找出来,准备亲自给林靖包扎。 包扎的时候倒是一本正经,因为家里的四个小丫头都还是未到年纪的小娘子,林羡让她们避了出去,自己帮着林靖将外衣脱了,绷带剪了,露出里面斑驳可怖的伤口来。 伤口从他的锁骨往下,胸背两边都有,活像是从地府里走了一遭似的。 林羡忍着心里的难过,小心的为他调理伤口,旁的话一句没有。却是林靖今天话多,絮絮的和她说起出行所见。 “兰城又是好几两商船,大大小小不等,去一趟加回来一趟多了不少钱,我让人拟了招人的告示,也在回来路上四处贴过了,想来会有人过来……” 林羡道,“现在还说什么生意上的事情,你的身子要养好得多久?旁的事情就让你师兄的几个徒弟去操心,左右你师兄也来了,大小事他总能帮持一些,往后时间还多得很,你太心急了才落了这么一身伤……” “我怎么能不心急呢,”林靖说,“我恨不得现在就坐拥金山银山才好。” 林羡将手上的帕子放在热水里拧了拧,“我倒不知道你是这么看重钱。” “从前不看重,现在看重了,”林靖笑说,“不多赚些钱回来,如何与你登对,如何让你过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呢。” 他三两句话竟又自个儿转到那儿去了。 林靖认准了的事情便软硬不吃,林羡对他其实也黔驴技穷,反而因为林靖一次比一次坚定的说辞而动摇起来。 明华说自己是摆明喜欢阿靖的,林羡觉得荒唐却又不能完全否认,她若是半点儿都不喜欢靖哥儿缘何对他一点儿都狠不下心呢。 在他的种种出格举动以后,自己还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无奈中带着一点点几不可察的甜蜜欢喜。 “你总说些傻话。”林羡沉默一会儿,说出来的话绵软软的。 林靖知道林羡对自己狠不下心,他做好软磨硬泡的准备药将人弄到手里,就自然等的起。此时林羡的情状也不像厌恶,他于是继续道,“这才不是什么傻话,我喜欢你,我就要娶你,这么多年来是你教我不要在意别人如何看,顺心而为便是了,怎么到了这里你反而不懂这个了吗?” 他说的话字字落在林羡心上,弄得她心慌意乱。林靖身上的热度还没有完全退去,从两人相握的手心传递到林羡身上,一路蜿蜒从手臂淌到了心里,如同浇到火上的油,让原本就隐隐被火星点燃的薪柴热烈的燃了起来。 林羡仿佛被烫到,飞快的抽回了自己的手,红着脸退了两步,“我先去铺子里看一看,有些天没有去了,你在这里好好休养,不要下床,我晚上再来看你,你别和那几个小的冷脸,她们胆子小。” 刚才他将话说成那样阿羡都没有反驳,反而一脸羞臊。林靖觉得这事情有谱,因而满心甜蜜,好声好气的应了,“嗯,那你先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几天尽量补上断更。   ☆、第80章 林靖身上的伤口修养了大半个月, 护送商旅的生意并没有因此停歇, 只是接的单子稍稍小了些。 山贼之间早些时候就已经因为他头一回的杀戮而有了愤恨, 纷纷都扬言要将他除了。可自从半个多月前林靖的一通斩杀,前后两趟将一个寨子的山贼都斩杀的干干净净,徒留一个活口将惨状叙述出来, 直听的其他山寨的山贼们也抖若筛糠。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就是这么个道理。谁都没有把握能够一次诛杀了林靖, 所以就怕一次不成后被林靖反扑,反而自己这边深受其害。退一步说,其他寨子里的山贼也自我安慰,我们这儿反正是没有招惹过他的, 从前不招惹,以后也不招惹,那还能出什么事情呢?与其送上兄弟们的性命, 倒不如相安无事来的好,谁也不想惹上一个疯子不是? 因着这个,唐家的徒众来回运送的时候就格外方便,就算偶尔有不认识的将他们拦住,只要他们报出自己是从清溪镇上来的,那便十有十二的能稳妥通过。 众人这才明白林靖那会要仿若阎罗上身一般索人性命的缘由了。 也因为这个, 原本平静无波的清溪镇不知哪一日起突然多了好些练家子闻风而来,将在院里收拾洗衣服的初三吓得够呛。 贴出去的告示和银两保证远不如林靖用性命拼出来的名声,前前后后又拢共招收了十二个武师, 暂时稍稍缓了人手不够的问题。 这半月里还有一桩巧的,林靖的生辰到了,他一身伤病的过了十四岁的生辰,从今以后能和林羡堂堂正正说自己是十四岁了。 林羡担忧他的身体,白天陪他的时间也多,熬药换药什么的也担心别人做不好,都是亲自来。 林靖逮着机会就要在她耳边别有用心的念叨,“十四了,只差两岁了。” 这话说的含糊,可中间是个什么意思清清楚楚。林羡听的想打他,可还得脸红着为他收拾,“你且等着伤好的那天吧。” 林靖躺在双上,注视着林羡的目光甜蜜蜜的像是含了糖,“我等着的事情可多呢,只要阿羡愿意让我等,我自然就等,等到天荒地老又算得了什么呢?” 类似的话说的次数多了,林羡也渐渐不像从前一样容易脸红害羞了。她只管自己将馥郁的生意按照条理仔细打理。 时间转到十一月,林靖身上的伤口已经几乎好了九分时,孙香织又跟着送药的马车过来了。这回她来一共有两个消息,都是上次和林羡商议后处理出结果来了。 第一个就是山上药园子和村民之间的纠纷,如今话说明白了,又找了里正在里面斡旋,村民们决定照着孙香织的说法,在山上自己开辟荒地,从孙香织哪里买种子请教她种法,也脚踏实地的加入孙香织的药园行当里头。 第二个就是去兰城那边开辟药园的事情孙香织也和自己的丈夫说清楚了,开辟药园不是小事,她自己放心不下。于是和丈夫商定暂去兰城住半年,将各类药材都种的稳了再将家里的长工送过去管理。这中间孙香织常住在兰城这边,她的丈夫钱峰成就偶尔往来两地以便夫妻相聚。 林羡听了她的决定认为妥当,事情宜早不宜迟,顺势便定了十一月底便过去,这中间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一个月的时间还算有些紧巴巴。 原说事情这样定下也没有什么了,不过这回兴许因为不日就要去兰城,离得远了想的也就多。孙香织和林羡认识这么些年,因为祖上的情谊一直将林羡当作半个小主人,又有大半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如今时间挪移,眼见着没两月就要过年,到时候林羡可就又长了一岁,十七了,十七的小娘子莫不说没有订亲,就是没有娃的也是一只手能够数出来的。 林羡命硬的名声这两年稍稍淡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媒婆都踌躇着不敢上门。林羡自己不在意这个,孙香织却是为她着急。 凑着时机就想劝劝。 “女人家还是要有个男人依靠才是,不是说咱们不如男人,只是成家以后万事都有个商量,不用一个人顶着不是?你的年纪也到了,转眼靖哥儿都已经十四了,他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你这个做姐姐的没动静,也总是碍着他的,这些话不好听,可是事情就是这么个道理不是?” 孙香织神色担忧又有些谨慎的看着林羡。 林羡笑,“我知道的,只是凭空让我找个人成亲哪里有呢?” “哪里会没有呢?”林靖恰从外头回来,听到林羡的这句话立刻精神抖擞的接了一句,“现成的摆着呢,只看你要不要了。” 林羡没想这样的话林靖都敢胡乱接,还不等斥责一句,孙香织便惊喜道,“靖哥儿你认识的人多,莫不是有谁中意阿羡,你觉得可还合适?” “合适极了。”林靖走到林羡身边,脸上带笑看着她,口中朗朗描述,“那人年少有为,文韬武略皆很排得上号,心中中意阿羡很多年,一心求娶。” 孙香织听了这话脸上的喜色掩饰不住,“当真?靖哥儿你可要帮着阿羡将人把握住了,这样的人选可不是天天有的。” “自然。”林靖点头,见林羡脸皮红的似朱砂这才将目光挪开,意有所指的道,“我定然将人凑成对。” 孙香织高高兴兴的走了,林羡气的够呛。 她指着林靖道,“你现在一天天的越发敢说了。” 林靖双手抱臂,似笑非笑的看着林羡,半点儿不为她羞恼的情绪所影响,反而饶有兴味的道,“阿羡可觉得这样的人选合适?” 林羡胸膛起起伏伏,知道比脸皮比不过林靖,于是干脆扭头不理他。 却听林靖道,“我已经问了我师傅将户籍迁出去的事情了,他说并不难。” 林羡惊得连忙转头回来,“你说什么,迁出户籍是什么意思?” 林靖坐到林羡身边,“你一直说不让我做你弟弟了,又说把我从户籍里迁出去以后再没关系,这些话我都听了,觉得挺有道理的。” “那些都是气话啊!”林羡道,“户籍的事情怎么能说变就变,你自作主张前也不和我商量,我怎么会不要你做我的弟弟呢?” 林靖眼睛放光,好不避嫌的拉住林羡的手,只是嘴上的话在林羡听来毫不温情,“可是我不想做你的弟弟了。” 林羡还疑惑着,林靖接着道,“不过若是情弟弟我也还愿意的。” 林羡已经手都懒得抽回来了,她低头轻声道,“你怎么就是说不听呢……”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就在一起成亲过日子,这有什么不对的?反正我看不上别的女子,你也别想嫁给别的男人了。”林靖哼了一声,而后忽然想起什么,又像是抓住林羡的把柄似的,“我昏睡不醒无法自己喝药的时候你给我喂药,我是知道的……” 林羡闻言惊愕至极的抬头看向他。 林靖洋洋得意的往下说,“阿羡明明是极喜欢我的,为什么不认?那天我虽然浑身痛,脑袋也不清楚,可是药汁是什么味道,你的嘴巴多软我都是记得的。” “你不许说了,”林羡怕他再说出比现在还荒唐的话来,连忙伸手要捂他的嘴巴。 林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揽住林羡的腰,凑上去飞快的亲了亲林羡的脸颊,“阿羡,你别说那些台面话,你顺着你的心想一想愿不愿意,别立刻就拒绝我。” 林羡被他反复说的很迷惘,她的心是怎么想的呢?她的确并不讨厌林靖对自己的喜欢,甚至的确也喜欢林靖,只不过很多感情被她压抑在心底不敢说罢了。 此时她的心思动摇的厉害,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林靖乘胜追击,原本放在林羡腰上的手往上托住她的后脑勺,两人的额头相抵,呼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他低语道,“别怕阿羡,万事都有我呢。” 语毕,林靖低头吻上了林羡的嘴唇,感受着她细细的颤抖,慢慢的,十分温柔的用唇舌之间的接触安慰林羡,直到林羡原本垂在身侧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扶到了林靖的背上,他的动作才骤然狂放起来,大开大合的在她的唇齿之间来回扫荡。 好半晌,两人才呼吸不稳的相互错开。 林靖紧紧的抱着林羡,热烈的亲吻着她的耳畔,闭着眼睛呢喃她的名字,“阿羡,阿羡……”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卡的够呛   ☆、第81章 木人桩旁不远处给打了口井, 一个身形偏瘦的少年正弯腰打水, 冲洗木盆里的青菜。 “哎, 初三,今天中午吃什么?”唐大宝大大咧咧的走过去,一把勾住初三的肩膀, 眼睛直往盆里飘。 初三在这儿也有一个多月了,除去一开始的战战兢兢,此时早已经习惯院子里的武夫们动作间的莽撞与直来直往。他抬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笑道, “三个菜,一个鱼肉一个红烧肉,剩下的就清炒一盆素菜。” 如今院子里住了二十来个人,一顿饭要想做好可颇费功夫。不说做饭, 就是早上买菜都得初三自己拉着小板车出去满满当当的拉回家来。就像是今天做的菜,光是两斤重的鱼就有七条,另外猪肉又是十斤, 米饭更是用了两个大锅提前焖好的。 院子里面的气氛前头因为林靖的重伤而低迷下去,不过不多久又好了起来,更因为新武师的加入而越发高涨。初三小心观察发现,其中当家的林靖心情最好,每日走路来回都像是要飘起来。 也是了,初三想, 要是他像当家的这么大时就能有自己的这样一份事业,能让这么多年长于他的人都佩服至极,那他也能天天笑着呢。 “成, 你这两天多做些好吃的,后面没两天我们就又走了,路上吃的那都是糠野菜啊。” “我手上的钱用完了,”初三小声对唐大宝道,“上个月从雪英姑娘哪里取得十两银子已经用完了,今天的菜还是先和那些相熟的卖家赊账,中间当家的出了事情,我就没敢冒昧去要……” 唐大宝闻言道,“现在雪英已经不在这儿了,我听说铺子那边的事情也是林小娘子自己亲自管着,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掌柜人选呢,这两天我师叔也都在家里养着,你不若过去问问,你也别怕,我师叔性子冷,可林小娘子不一样,这事情有理有据,你去说一声便准保成的。” 话是这么说,可等初三下午磨磨蹭蹭到了林家小院门口时,他还是心慌的不行。 初三脑中晃过林靖的冷脸,和他通身寒刃一般的气息,不由得浑身一颤,原本已经轻轻扣了两下门的手连忙背到身后,又往后退了两步想走。 却不想里头来开门的小丫头已经应声,“等等,我来了。” 说着里面的门就给人拉了开。 小丫头没见过初三,是以有些生疏的看着他道,“你找谁?” 初三说明自己的身份,又有些结巴的请人进去通报。 小丫头倒比他少一些局促,说,“你先进来吧,我去和小娘子说一声是你来了。” 林羡还没见着,局促站在院子里等候的初三就先见到了林靖。 “你怎么过来了?”他问。 “我,我那边没有买菜的钱了,过来想……”初三期期艾艾的说不太清楚,一张脸涨得通红,脖子缩在肩窝里像是怕林靖下一瞬就要一掌打到他脑壳上似的。 “这种事你等我过去就是了,做什么要找到这里来扰了阿羡?”林靖果然不是很高兴,他缓步走下台阶道,“你先回去吧,等我一会儿过去再说。” 初三于是不敢多说一个字,转身要走。 这时候前面去给他通报的小丫头从放里面扒拉着门框探出上身来,“哎,初三,娘子让你过来说话呢。” 初三的脚步生生止住,回头很是为难的看着林靖。 林靖皱起眉来没看他,只自己扭头快步往房里去。初三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低着头站在门口。他听见林靖正道,“我那院子里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不能让他开了先河,到时候什么事情都来麻烦你么,这铁定不成的。” “他既然来找我,我总要听一听他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的吧,是不是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我也要听了再定论,且你如今倒真和我分的开了,你那院子我这院子是两家人了?”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冷,初三手心却紧张的冒出汗来。 林小娘子真是厉害……他忍不住想,当家说的话也能一句顶回去。他见过的林靖全是威严,一举一动都极有手段,哪里像是现在这样连声音语气都是刻意放软以后的模样。 对于林羡,初三除了敬佩还是敬佩。 须臾,他果然就被点名叫了进去。 初三低着头,余光里能看见一双秀气的鞋面和一双通黑的男靴,两个靠的很近。旁的初三不敢多看,只照着林羡的吩咐将事情前后以及自己的来意都说了个清楚。 林羡思索片刻道,“你来这里也没错,银两一会儿我就支给你,你说你记了账的,能把账本给我看看吗?” 初三是把账本带来的,他连忙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本本子递过去,“这个是我从雪英姐姐那里讨来的,还有一支笔和一块磨,我不会写字,上面都是我画的……” 照着他的解释,哪样是那样也果然个个对上。林羡想了想,抬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喏,这是猪肉二字,你回去好好临摹临摹,往后让阿靖,你每天给他写两个字学一学,省的他画画费劲儿了。” 初三小心接过那张纸,心里直打鼓,却听林靖道,“好。” 他从屋里出来脚步都是飘的,自己竟然能学写字了。 而屋里头的说话声却没有停。 林靖道,“明天我去兰城一趟,看看那边的情况,再将那边铺子里的单子带回来。” 前些天清溪镇上已经送了一车上回的单子去兰城,传回来的消息是那边卖的还不错,新的订单一比一比大大小小的跟着传回来。 “你的伤都没好透,去那里做什么?” “不过就是一点皮肉伤,算不了什么。”林靖歪头懒散的靠在床尾的柱子上,眼角勾着笑意,话音一转道,“阿羡心疼我。” 两人自从上次前几天那个亲吻以后,虽然没有能挑明将两人以后说清楚了,可两人之间的相处氛围却明显有了变化。 如同现在,就算林靖语气轻佻,林羡也是是脸微微一红。 林靖的性子很稳重,从小便是可靠体贴的,可是要论插科打诨和赖皮,他若是想那么也没几个人比得上他。林羡心里清楚自己现在多半已经默认了林靖的荒唐。 阿靖说的也没有错啊,自己从来都说不要被别人左右,怎么在这样的事情上就如此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呢?人生苦短,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自己过是舒心开怀就足够了,管其他人说什么。 但是心底难免还是有一角觉得这个事情很荒唐。她将林靖留下来原本是让林家多个人,将他当作自己亲弟弟的…… 虽照着林靖不要脸的说法是,“这亲弟弟变成了情弟弟,本来也就是一个东西。” 林羡当时听完就将枕头砸到他脸上去了。 林靖惯常得寸进尺,此时见林羡脸蛋红红的模样觉得十分可口,便先起身将房门关了,而后大步回来蹭到林羡身边央道,“明日我就要启程了,转眼又是四五天见不着你,你就让我亲亲吧……” 上一回虽给林靖吃的心满意足,可是后面林羡就躲着不让他乱来了。他如同饿了好久才看见肉的狼,满眼放光的盯着林羡。 “话都没说完,亲什么亲?”林羡毫不客气的将手上的一本书拍到林靖的脑门上,挡住他如狼似虎的目光,而后面色微红的道,“你这边的货运生意就没想起个名字吗?我看这来来回回的都没有个统一的叫法怪难受的。” “打算起一个的,”林靖顺势握住林羡的手,不肯放她走,拉进自己的怀里放着,“只是暂时还没有定下来要叫什么的好,另外说起这个,我近来还有一个想法。” “什么?” “好些人上门想要请我们帮着送货,但是东西太少,或者是本身并没那么多利润,不舍得出太高的运费,这样的客人耽搁着已经有十几个了,一时拿不定主意又不敢自己以身涉险,另外也是许多人连马车都没有,中间还有一两个连送信都找来了,说是驿站送的不够快……” “虽然有些荒唐了点,但我想过,若是将那些货物少的人组成一车送其实也能赚取不少钱,毕竟一辆马车送的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小狼狗那个其实不能叫镖局……因为其实最终是类似镖局和快递的混合体的。   ☆、第82章 城门口一处十分不起眼的小院正围着不少人, 有看热闹的, 也有专程过来办事的。 梁鸿义今天不轮班, 但也特意穿着捕快官服过来为自己的徒弟撑场面。他年前升到了捕快的位置,梁旬又过了童生试,如今自己的徒弟也将生意做了出来, 且闯出了自己的名声。梁鸿义觉得走路生风,吸口气儿都是香喷喷的。 小院院门光秃秃的门楣现在挂上了一块牌匾,上头蒙着红布, 就等着最后给人扯下将正式的名字露出来。 “现在时候也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好等的,人都到齐了吧?”梁鸿义四下看看。 一种徒弟徒孙在他身后站的整齐,规规矩矩的应了是。后面看热闹的人头攒动, 脸上俱是新奇,又不乏不甚注意动向的人询问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红布被梁鸿义缓缓拉下,“运馆”二字露了出来, 人群之中顿时掌声雷动。现在清溪镇上谁不知道林家出了个林靖,人人自危的货运生意他能凭着一股狠劲儿做的大路通畅,让山匪闻风丧胆。郑家一流再在背后嘀嘀咕咕林羡命硬如何如何,也多有人酸回去。 怎么林靖没被克着?我看就是你自己家的毛病全往一个小娘子的身上推,嘁,真真不要脸! 两次三次的, 郑家人自己也臊得慌,不敢再出门说什么了。 也因为林靖的生意起来了,更多人就注意到了林家, 媒婆那里询问的人家随着运馆的生意兴旺起来后也明显的多了许多。 要媒婆的话说,“可不是个好的么,先不说小娘子自己手上就有两家赚大钱的铺子,就说那弟弟,也就是以后的大舅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眼见着也是能做出一番事业的威风角色,家里就这么一个姐姐,还能对她不好了? 传闻中林郎待林娘子可是掏心掏肺呢,要是能结成这一桩姻缘,咱们私下我和你说说吧,那便是躺在家里不用动弹也无需做些什么了……林小娘子过年以后都十七了,早是该着急的年纪,且还被退过婚,到时候我稍微为你们提点两句,你们这边再意思意思,想来不会多难的。” 媒婆巧言巧语,将娶林羡说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好事情,惹得不少人都心动不已。 只是他们都热切的假定林羡迫不及待要出嫁,还随便嫁一个也无妨似的。 私底下这样的风声多了,也就成了有心人无聊时候的谈资,渐渐的从清溪镇范围内流传出去,一路到了上林村林贵夫妇的耳朵里。 上一回他们一鼓作气的从族长那里取得了假作的证据,原本是想要直接去清溪镇上将林羡手上的房契地契转到自己手上。可回家以后林贵父母到底还是心虚,三言两语劝他们,“若是林羡本来不知这事,现在去了给她知道了反而麻烦不是?” “且说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看过了,兴许就不想要这儿了呢?” 林贵心里原本旺盛的火苗被这一段话给浇熄了,他想想似乎也是这么一回事,于是暂且和徐三娘商议着将事情按捺了下去。左右他们手上都已经有了族长给的证明,什么时候办这事儿都一样的。 听了清溪镇上是是非非的是上林村的一个小媳妇,她去年嫁到清溪镇上,现在回娘家来走走亲戚。因为家里和徐三娘这边关系还过得去,串门的时候就当作一件趣事说了出来。 “谁知道原本一个克夫命如今有许多人争着抢着想去提亲呢,我看啊距离成事儿没多久时候了,到时候你们来清溪镇吃喜酒可别忘了到我那儿看看!” 这新嫁娘还以为林贵和林羡的关系是不错的。 林羡没嫁人还好,总是孤身一个,就算家里有林靖那也是两个人罢了。若是嫁人那就免不了也牵扯上男方家里,人越多越会闹事,到时候事情说不定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徐三娘有苦难言,只得将人先打发回家,而后去找林贵急切的商量起后面的对策来。 上林村里的愁绪半点儿没有感染到清溪镇上。 林羡这天终于找到个还算合适做掌柜的人选,正要考验考验。 这人不是别人还是当年小时候和林靖在书院里打过架的王成业。从前皮实极了的一个小孩儿,如今也转而成了个少年。只不过模样没怎么变,黑湫湫的一张脸,身材挺高大,像是要找事儿似的。 林羡也不是自己找的王成业,而是王成业的母亲拎了礼找过来让林羡她见见自己儿子。 “羡娘看看就成,他啊不会其他的,嘴皮子挺利落,你也知道他和靖郎一起读过书,虽然没有靖郎那样聪颖,可写字打算盘都是会的,他爹是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他前些天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糊涂说要操这一份旧业,你说他…… 可是他糊涂我不能和他一样糊涂啊,这不,听说你店里想要找个掌柜,我就过来为他争个时机,不用他做掌柜,给他个小伙计的位置学一学事情资历,将他的脾气改一改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那儿不太讲资历一类的,”林羡道,“您不妨明天让他到我店里来,我当面和他说一说?” 王成业他娘自然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第二天晌午,王成业扭扭捏捏的出现在了馥郁的铺子里。 天气已经转凉,听说北方都下了好几场的大学。清溪镇虽然地处南方,这个时节里也是寒气一阵阵钻骨头缝似的冷。 林羡坐在隔间里面,面前放着一只暖炉,正看着书和家里跟过来的小丫头之一说话。 “药粉要磨得细一点 ,不然最后做成粉就粗劣了。” 王成业他娘热络的同林羡打招呼引起她的注意,然后一把将王成业推到前面去,搡着他的背,“说话!” 林羡放下书,循声看向外面。她的发丝乌黑柔软的垂顺着,面上不施脂粉自然透白,唇瓣显出淡朱色,美的不像是小镇上寻常人家的姑娘。 “林、林娘子……”王成业脸涨得通红,垂眸没敢正眼看林羡。 林羡起身,软语笑道,“来了呀,”她说着提起裙子从里头走出来,“我原本见了几个人选都觉得不合适,不过还是留下一个作小伙计,年纪比你大三岁。” 她这么一说,王成业就觉得自己今天能过关的几率不大了,他年纪摆在这儿呢。出门前他娘还教他嘴巴要甜,说话要圆滑,他原本也记着的。然而等林羡黑水水的目光一望过来,他就将这些事情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只会老实回答了。 前后一套话说完,王成业心往下沉,觉得自己现在不如就掉头回去可能来的少些窘迫。 “差不多了,”林羡道,“明日我给你准备一些书,你过来拿回去仔细背了,约莫要花上几天功夫,你若是愿意,这铺子里的管事位置暂且可以交给你试一试。” 馥郁里面要人并不看什么资历不资历,林羡看来不过踏实就好。如今她还幸运,这脂膏生意没有第二家,挑人自然便不许先考虑如何将客人引回来。 不过有一有二,林羡知道后面同类型的竞争迟早会起来,还是需要早早防备的。 王成业听了这话有些不敢相信,给他娘几乎是按着脑袋道了谢,而后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人手,人手,近几个月林羡最觉得缺的就是人手。她目送着王成业远去,思绪转到远在兰城的雪英,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兰城。 下午下起了小雨,将原本通寒的天气弄得越发让人厌恶。 从清溪镇来送脂膏的车刚到,雪英跑到后院给马车开门,又连忙去准备喂马铺床。 雪英本姓李,同她一块儿来兰城的弟弟便唤作李大郎。 李大郎见脂膏到了,连忙请人帮忙去码头上同那边的管事知会。有两辆商船都定了单子,现在到的马车上有他们的货。 不多久就有码头上的工人和商船上的管事过来拿货,雪英一边让李大郎认真记下,一边给他们赶路才歇下来的武师们煮茶喝。 “我这边还挺顺的,上回娘子送出去的单子都回来说要再定,订的数目也翻了几倍,只怕你们以后要往来不断了。” 生意做的顺利,雪英心里也满是动力,整个人极有精神气,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 唐大宝捧着茶杯,“是了,听林小娘子说家里的药园子都有些应付不过来,正加紧采药呢,哦,还有一个,下月负责药园子的孙娘子会带着人过来兰城开一片药园,到时候你们也多往来。” “真的啊?”雪英有些惊喜,“我也愁这边都是些不熟的人,孙娘子要是过来我闲暇时候还能去帮忙。” 李大郎忙中偷闲,插话道,“姐姐咱们这里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忙的,你想想也就罢了。” “这说的也是,”雪英道,“我这里也是天天算账目一类的忙不过来的。” 她顿了顿,看着院子外面正搬出去的脂膏瓶子,骤然想起一件要紧事。 “这封信你帮我回去交给娘子,让她好好看看想想对策。” 信纸有厚厚一叠,唐大宝不识字也并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不过他郑重对待,在几天以后将这信件完好无损的带回清溪镇上交到了林羡的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83章 林羡原本担心过的事情在雪英信件的描述中发生了。 兰城那边客运流通, 各类商品也是纷繁多样。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汇聚了本国的林林总总没有遗漏的全部商品。作为提前占了个铺子的馥郁在里头是少有独一份的生意, 自然打眼的很。 不过月余竟然已经有了价格远远低于商铺的同类产品。好在无论是商品的气味和装饰都与铺子里的完全不同, 也还抢不了铺子里的什么生意。 只是林羡担心的并不是这些商品会抢生意这么简单,一样商品的风头越大,那就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仿制品。仿制品在市面上流通获利, 然而仿制品闯出的祸患却全都要由真品担负骂名。 虽然目前馥郁从脂膏盒上的标记以及内里药品的独一份来说不需要过分担心仿制的事情,可雪英的信还是让林羡警醒了起来。 运馆门口这些天一直热热闹闹的未曾歇过。 林靖与几个武师一起去接一笔大单子,运馆里留下没几个人, 且也要陆陆续续的跟着车队走了。初三算着时间第二天有早些天离开的车队要回来,于是赶紧推车要去买菜,可还不等出门几步路就给人一把揪住了。 “这位小郎君,你们运馆里今天可有主事的人在?”来人行色匆匆, “我听说不用大车物件,就是小一些的东西也能帮忙送?” 初三先给他吓了一跳,闻言又定了定心神道, “是的,可以送,你要送的东西是什么,多大,多重,值多少钱这些要先记下来, 而后才能算出如何计价,现在馆子里没有主事的人,你去东街上一个叫馥郁的铺子里让里面的管事将这些记下来, 等明天有武师回来便能将给出价目了。” “多谢多谢,劳烦还要问一句,那么何时能够启程?” “这个说不准的,因为物件小,来回利润不大,所以要凑成一车才送,不过你也别担心,近来能送小物件以后过来送的人还挺多的,一般两日就能凑成一车,再不济和大车一块儿走也成,到时候你和武师商量就是了。” 运馆里从原本的两辆马车来回变成了如今的四辆,许多大桩货运还有商户自备的马车,也还是实在不够用了。清溪镇上的木匠连赶了半个月的工,就是为了将马车架赶制出来,能够将运馆的生意往下拉大。 与此同时运馆中的武师人手也缓慢的增长。之所以缓慢是因为就算到了运馆里面的武师还是有可能被剔除,这全看头两次货运之中的表现。 拖延的,手脚不干净的,性格懒散的诸如此类。因着运馆的名声渐渐随着货运的生意扩散出去,是以越来越多的练家子听说这边的消息也都涌了过来,有意向的愿意留下,慢慢填充了少去的人手。 林靖从货运中抽身回来时又过了三五天,时间转而到了十一月下旬。他顶着风雨匆匆到了家里。 林羡怕冷,大约也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一半是真的怕冷,一半则是隐约的心病。天气冷再碰上月事就更别提多难受了。 林靖进来在外面周转来得多,这回更是错过了给她熬药的时间,回来时正好碰上林羡病怏怏的窝在床榻里面,被子蒙脸只露出一双迷蒙的眼睛。 林羡见到风尘仆仆的林靖,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的情绪一下弥漫上一点儿委屈。 “你怎么才回来呀。”她半坐起来,露出一点肩膀,原来是连外衣也没脱使性子自己就躺到被窝里去了。 林靖是从自己房里换好了衣服过来的,只不过现在还是不敢靠林羡太近,只能站在远远的等着身上被屋里头的炭火熏热了才能过去。 这中间两个人说起话来。 “原本是昨天就能到家的,只不过中间没想到被一点事情拖延了一下,有些耽搁,你觉得怎么样,肚子痛不痛?” 林羡最难受的时候是昨天,现在已经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可是林靖现在满脸关切又是心疼的问她,林羡就觉得自己肚子还挺疼的。 她点头,“有一点点的。” 说完自己的脸又马上红了起来,怎么这么不知羞,说出谎话来呢。 林靖脸上便是更多的自责,“我早应该僵尸剑算好,到了这个时候就不接单子在家陪你才是,若是能早早准备着恐怕也不会这么难受。”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已经被屋里温暖的炭火熏烤的暖意融融,于是这才快步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毫不避嫌的将林羡裹着被子抱到自己怀里,如同哄小娃娃似的环着。 林羡粉白的面颊近在咫尺,林靖低头一口亲上去,问,“这些天我不在,家里没有什么事情吧?” 林羡慢条斯理的摇摇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我哪里的掌柜已经找到了,我看了他两天做事还都很稳妥,应该能够胜任。” “是谁?” “你也认识的,”林羡笑道,“就是原本在书院里和你打过架的那个王成业啊,小时候我挺不喜欢他的,原本他过来我也只是面子上让他试一试罢了,不想他的性子似乎改变了很多,做事情也挺好的,所以我觉得留下来也无妨。” “王成业?”林靖自然还是记得他的,他笑了笑,“也还成,你觉得好就好吧。” 对于王成业,林靖没有什么别的看法。要他想,像王成业这种早已经明里暗里被自己几顿收拾服帖的人比其他人选反而看上去好很多。 他抱着林羡一路轻声细语的哄着她睡着,自己也没有顾得上疲惫休息,径直就趁着天色还早去了馥郁的铺子里。 王成业在里头认认真真的记录着今天的账目,听见门口有动静,他抬起头准备说些套话,“请您……” 可一见着林靖,这些话立刻噎住了,他结结巴巴两个字翻来覆去的呢喃,后面的话就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王成业有多怕林靖,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小时候和林靖打的第一架那就是憋屈里来的,自己给他收拾的那么狠,反而还得给家里人押着去赔不是。后面就更别说林靖让他在书院里多不好过了。 现在王成业只庆幸自己是站在柜台后面的,不然他双脚发颤的样子都要给林靖看了去。 “听阿羡说你在这里管事,我便顺道过来看一看。”林靖面上笑的挺客气,然而直视着王成业的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的冷冰冰。 他想要假客套,王成业也不得不应下,“哎,对,就是……” 嘴里七弯八拐的絮絮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东西。 林靖又笑,“阿羡管着这一家铺子不很容易,往后也请你多多上心了。” “自然,自然!”王成业忙不迭保证,“我一定肝脑涂地,不是,不是,兢兢业业!” 他说的语无伦次,心里简直觉得自己不能再丢人。 林靖话说到这里也就完成了自己这次过来的目的,而后便走了。 王成业独自一人在柜台后面换了好一会儿,只庆幸今天早早的让伙计先回家了,不然这副模样要让伙计看了去,那得多丢人啊! 林羡一觉睡到了晚上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她肚子上放着一只囊袋,里头灌满了热水,正服服帖帖的弄的她十分舒服,温热的触感隔着衣物传到她的肚皮上。 林靖正坐在一边记帐,身后一传来林羡的动静他立刻回头看去,见她半坐起来连忙放下手里的笔,大步过去将人扶起来道,“饿了没有,我让她们热着饭呢。” 林羡的确饿了,不过她最先闻到的还是这屋子里面飘荡的药味儿。 “你熬药了?”她捂住口鼻,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林靖笑笑,“放了许多糖的,你别怕。” 见他这副样子就是打定主意要她吃药了。原本林羡心里涌起的脉脉温情一下子就给冲淡了,反而恨不得抬起脚丫子踹到林靖脸上。 “我肚子已经很舒服了,不用吃药。”她皱着鼻子辩解。 林靖起身,“我知道。” “你要去哪儿?”林羡警觉起来,她一把拉住林靖的手腕,“你别走呀。” 他这一走再回来手上就端着一碗自己不想喝的药汁,林羡心里清清楚楚的。她难受劲儿过了以后就忘了前面有多不舒服,现在想的都是如何逃过苦进人心里的药汁,才不愿意喝呢。 若是换个时间点,林羡全无目的的这样半躺在床上拉住自己手腕让自己不要走,林靖说不准能当场魔疯了,可是现在他心里头清楚林羡打的是什么主意,还是想狠下心来的。 只是他没想到林羡为了不喝药还挺豁的出去。   ☆、第84章 “我不走那你要我留下来做什么呢?”林靖重新坐回床边, 他的眼里满是期待, 目光灼灼的盯着林羡。 林羡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一碗药怎么至于娇气成这样呢?大约还是因为林靖对她越发纵容而让林羡失了自己平时的分寸。 她受伤的劲儿慢慢松了下去,指尖正要从林靖的手边滑落,反被他猛地握住了。 林靖眼睛里带着浓浓的温柔的笑意, 将林羡的指尖挪到唇边轻吻,鼓励似的道,“你告诉我要我留下来做什么, 那我就不去拿药了。” 小火苗一簇一簇的从林羡的指尖烧过去,她勉强忍住羞臊,想起法子来。 小时候的林靖是很好哄的,亲亲脸颊摸摸脑袋说几句软话, 他就能满眼放光乖的不行。可是随着年纪变大,特别在对林羡有了难以言说的情感以后,他的许多表现就让林羡难以捉摸了。若是说有什么可以估计的, 大约就是亲亲摸摸他还是喜欢的,但言语上就没有那么好打发了。 比如现在,林靖的模样虽然很好商量似的,但是摆明就不会轻易让林羡将事情带过。 要么喝药,要么稍稍讨好林靖,就这两个选择。 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挑明了, 林羡即使还有一些害羞的情绪,但是如往常的别扭却没有多少。她本来就不是造作的人,既然是自己愿意同林靖在一起, 那也就是林羡自己明白两个人要好好相处的。如果一味的多多少少那反而没意思了。 药汁苦涩她是真的不想喝,现在只消和林靖说句软话就能避免,林羡将前后想通了便没什么犹豫。 “你过来,”她半坐起来。 林靖顺势靠过去,其实一开始对林羡也并无什么大的期待。 林羡的手掌微微握紧了一瞬,仿佛下了决心一般比起眼睛飞快的在林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而后一双水润的杏眼又慢慢睁开,连带着整个人往后稍稍退了几寸。 林靖则完全愣住了。 林羡主动的亲吻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复存在,且那时候的亲吻纯然出自一个姐姐对弟弟关爱和安慰的角度,而不像是现在,两人处在平等的相互喜欢的位置上,她给了自己一个羞涩的亲吻。 这样的表达比林靖数次强势的吻来的冲击力更大,不过是轻轻一碰就让他的脸颊连同半边身子一块儿被酥麻占据,激动的无法自持。 “这样可以了吗?”林羡问。 林靖咕嘟的吞了一口口水,觉得自己快给林羡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逼疯了。她如同放在他心头的宝玉,处处都是好得,稍动一下简直就让他的心跟着化了。 另一头,兰城那边因为京城传来的调令而在官场之间掀起了一阵讨论。 “虽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位萧大人凭空而来,不知是什么做派?” “呵,什么做派?”接话的人嗤笑道,“你说这萧大人凭空而来,难道是竟没有听说过关于他的一点儿事情?” “什么事情?” “传闻中这位萧大人早些年就是皇上身边的暗使,南来北往的为皇上搜罗各地消息,如今调任兰城也并不突如其来,且你可知道跟着调令一块儿下来的是什么?那可是将明华公主赐婚与他的旨意。” “明华公主,可是那最受皇上喜爱的公主?” “可不是,你还说人家是凭空而来,人是摆明了自家人。” 话说到这里,起初言辞之间对萧祁文并无感冒的人也渐渐转了风向。 “我就说了,萧大人前一次用非公干的身份过来便已经显出了十分的气度。” 萧祁文的上任无疑会改变兰城的气氛,不过这暂时还没有影响到清溪镇。 窄窄的小路上,林贵着急的赶着牛车往镇上走。 徐三娘坐在后面同他商量说辞,“一会儿咱们就直接去县衙里说冤,话也不用说的太绝,只说都是一家人,祖屋也一块住就是了。” “恩。”林贵低沉的应了一声,“我知道。” 他们也还留有几分神志,知道讲话说死了对自己没好处,不如留下一点儿余地省的林羡恼羞成怒。 正他们赶路来清溪镇这会儿,林家小院里也来了生人。 林羡给林靖按在床上密密实实的亲了好一会儿,叠在一处交颈喘息的当口,屋外传来人声。俄而便是一阵交叠急促的脚步声冲这边来。 “娘子,外面有,有,客人找来……”小丫头结巴了好一会儿措辞,才将来人的身份定位在“客人”。 客人?林羡费劲儿的将林靖的脑袋推开一些,“什么客人?” 她又轻声催促林靖,“你快起来呀。” 林靖难得与林羡自在温存,此时心不甘情不愿的半抬起头来,“什么客人,此时会有什么客人过来呢。” 这会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林靖都觉得是个丧门星。 谁知道来的不仅不是天王老子,而本身就是个让林家谁都喜欢不起来的角色。 对于媒婆,林羡最深刻的印象就来自于早些年的赵媒婆,不仅捧高踩低,嘴脸也是实实在在的可恶。 不过面前这个到底不是赵媒婆,人家过来也还算客客气气,没得直接将人扫地出门的道理。 林羡稍稍整理了衣襟,还是准备出去见一见的。 林靖牙酸的要倒,抱住她的腰不想让她走,嘴里还恶狠狠的道,“若是那老妖婆说出什么没脸的话来,我让她没得好过。” “你松开,”林羡拍拍林靖的手,转头看着他道,“简单打法两句就好了,不必在意,况且,”她上上下下看了林靖几眼,“还说不准是为了谁的事情来的呢。” 林靖一愣,眼见着林羡走出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他追过去,心里给林羡刚才微微的酸味儿弄得别提多舒服,“阿羡可是觉得酸?” 林羡不理他,径直走出门去到了小厅里,客客气气的与那媒婆问了来意。 “也就是老生常谈的那几句,我恐说多了惹小娘子厌弃,就也不绕弯子了……”媒婆笑着说,眼角又瞥见从一旁跟过来目光殷切全落在林羡身上的林靖,惊奇道,“哎呦!这就是林小郎君吧,往常我都听人说林家两姐弟,女娃娃俏男娃娃俊的,前面还只当是有人吹嘘的过了头,现在亲眼所见才知道他们反而是谦虚了。” 林靖道,“不知今天是为谁说亲?” 他要问清楚了才知道要拿出什么态度来对待。 “不瞒您说,”媒婆笑道,“今天我过来是给小娘子她说亲的,我哪儿的门槛都要给人踏破了,全是奔着小娘子来的,可我也知道小娘子如今不同,不好简单找个人就嫁了,是以如若不是好的我也不敢过来不是。” 原来是给阿羡。 林靖脸上的神色当下就冷了一点,继而转头带着些委屈的看着林羡,活像是想让他过来摸摸自己的脑袋似的。 林羡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目光,还是很客气的询问媒婆,“不知是哪家人?” “全家的!”媒婆笑得花枝乱颤,“那可是个好人家啊!” 全家林羡熟的很,林靖也熟的很,谁还没娶媳妇儿?他们先是一瞬的迷惑,而后林靖就想到了全睿,好一个全睿,他莫不是想娶妾将算盘打到了阿羡的头上? 全睿去年已经娶了妻子,如今媳妇儿正大肚子呢,明年二月里就要生了。林靖再一想就觉得全睿没这么大胆子。 这么多年林家和全家的关系半点儿没淡去,且还越发的好了起来。林羡也知道全家都有些什么人,自然也清楚,全家好几个媳妇儿呢,的确也有儿子到了适婚的时候,保不齐的确是其中的哪一个。 “全家二爷家的二郎,今年十八,比小娘子你正好大两岁,人品好相貌也好,家里又有一份家业,我看来实在妥当极了的。” 林靖心里的酸醋翻江倒海,听到这里已经忍耐不下去,“阿羡她不会嫁给过去,这桩亲事还请你回去同他们回绝了。” 媒婆没想到林家这边能这么干脆利落的拒了,“这,全家可是许多人打着灯笼都找不找的,那边的二郎对小娘子很上心,小娘子……” 林羡并不急,她反而觉得林靖的反应实在有意思,此时忍着笑意对媒婆道,“我暂还没想成婚的事情,请您回去同全家人说说,这事儿不要提了。” 她怕自己再不说一句,林靖就要当成变成个点燃的炮仗炸了。   ☆、第85章 衙门口一对夫妻赶在天色黑下去之前赶到, 正是林贵和徐三娘。 梁鸿义挎着刀从里头慢慢踱步出来, 没拿正眼看他们。才走两步被壮着胆子上前的林贵拦住了, 一脸笑的问,“请问这位官爷,不知衙门现在还理不理事?” 梁鸿义一边想着家里媳妇做的饭菜, 一边勉强耐下性子答了一句,“早歇了,明天记得上午过来。” 而后便走, 再不理会。 林贵与徐三娘没有法子,只得暗自咬咬牙在城里找了一家客栈准备住一晚上。 隔天一早。 全睿一路进了自己母亲的院子里,面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先请了安, 而后也不等他母亲问起缘由就一鼓作气的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母亲您猜怎么着?二房的那个昨天竟让人去和林小娘子说媒了。” 全家大媳妇儿原本漫不经心的喝着茶,听见这一句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带着些好笑的道,“还有这么一回事,昨天一起说话的时候却没有提起呢,你怎么知道的?” 全睿还是笑,“见着靖郎了,你都不知道他那脸色黑的和什么似的, 若不是咱们家的人,说不准还要吃他一顿排头。” “二郎他若说起来倒也不是和羡娘不相配,只不过这相配也就相配在这一时, 家里若是分家,二郎他拢共也拿不着多少东西,自己又是个温温吞吞没有野心的,往后眼见着吃老本,羡娘她却是转眼就要飞出清溪镇的人,两个怎么能一样……”全家大媳妇道,“就是你我当年也没敢上门提呢,别说他了。” 全睿闻言吓得连忙摆手,“母亲,这样的话你可千万别说了,我媳妇儿听见了要同我生气不说,若是给靖郎知道了恐怕真要没得好过了。” 这边说话的声音渐渐歇了下去,衙门那里却是正热闹起来。 林贵与徐三娘两人战战兢兢的站在衙门堂中,仰面同官老爷说明,“我们林家就那么一份祖屋,因为我堂祖父那边就一个孙女,故而长辈们做主将这祖屋转到了我的名下,只是那个时候手续匆忙了些,没有弄仔细,比如房契地契一类的还没有转成我的名字,所以今天特意带着字据过来讲这事情托着官老爷理一理次序,免得以后有什么误会。” “那祖屋是你堂祖父建的?”官座上的人勉强抬着眼皮,“这都快出了五服的亲戚了,就算那边只一个孙女也……罢了,谁知你们家里是什么事,你将字据拿来给我瞧瞧。” 林贵连忙将手上的字据递交上去。 县官仔细看了,点头道,“这字据也成,不过你堂祖父家里的后人到底还在,虽说女子要外嫁,可现在还没嫁,这样吧,你去将人找来,两方的人都在场,我再主持将字据变动了。” 林贵面露难色,徐三娘连忙接着道,“大人,这恐怕有些困难。” 县官反问,“这怎么说?” “这是长辈的意见,那时候他那堂妹还未曾出生,如今他堂妹也都十六岁了,我们估摸着人家恐怕不愿意将祖屋让出来……虽说如此,可是我们考虑这到底是长辈当初的想法,且堂妹她不日就要嫁人,林家就这么一个祖屋,我们就怕到时候让外姓人占了便宜。” “千般情理也要让人过来给我问问话,怎么好不明不白的就将事情办了?”县官睁大了眼睛,终于露出一点不耐烦的模样,“你们说这堂妹住在清溪镇上,那请人也容易,就给我报上名字来,我这儿自然有官差去请人。” 林贵没有法子,只能报上了林羡的名字。 听到这里,原本懒懒散散站在一边的梁鸿义才打起精神,皱着眉头看向林贵。而后他站出来请命道,“大人,不妨让我去。” 叫个人罢了,谁去皆是一样,县官摆摆手随了他。 梁鸿义还没先去林家小院,而是去运馆那边找了林靖。他将前后的事情和林靖说了清楚,再让他回去陪林羡一块儿出门。 林靖远没想到林贵那边还有这样的胆子胡搅蛮缠,将白的说成黑的,他又不想让林羡为这样的腌臜事烦心,是以先随梁鸿义去了县衙,没和林羡招呼。 林贵和徐三娘在县衙里面等的心慌,须臾听见外面传来人声,连忙转头去看。只见梁鸿义与一个英武小郎君前后进入堂中,却不见什么小娘子。 “梁鸿义,这不是你的徒弟林小郎君?”县官见过林靖几次,因为林靖剿匪有功还让他受了上面的嘉奖,是以对林靖颇有些好感,“林郎,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靖简单行礼,道,“回禀大人,林羡正是家姐。” 他身上气势不凡,带着锐利的煞气,林贵低着头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心里更是后悔加害怕,觉得自己这趟来错了。不想后头县官的一句话却峰回路转。 “原来如此,”县官道,“不过你前些日子要脱出林家户籍自立门户,昨天晚上我已经将文书拟好,你不是林家人了。” 林靖一怔,全没想到这件事情会在这里砸了自己的脚。 于是这下没有法子,便又只能让人去找了林羡过来。 前后两趟有人进衙门,林羡又是在馥郁铺子里面找着的,不少百姓闻着看热闹的味儿就过来了,探头探脑的围拢在县衙口观望。 林羡的印象中没有面前这对堂哥堂嫂的半点影子,对他们的说辞也觉得莫名和滑稽,“我的父亲直到去世之前也未曾同我说过祖上有过这样的约定,后头我从没回去过也是因为家里早已经将祖宗牌位都请到了清溪镇上,祖屋我以为是一直空着的,不想原来堂哥堂嫂已经安稳住了这么些年。” “那时候你还小,未曾听说过也是寻常,”林贵道,“只是大人之间的字据也都已经立好了,你现在可不能抵赖,否则毁了长辈的名声。” 他尽量把话说的重一些,好让林羡心里能犯怵。 却不想林羡全不怕,反还要问,“堂哥说有字据,字据在何处,可有我父亲的亲笔?家里还存着不少父亲当年的书画字帖,若是你的字据上能够有所对照,确实是我父亲的笔记,那么地契与房契自然都给你了,否则也不好办。” 字据上除了族长的笔迹,哪里还有其他人半点痕迹。 林贵自知理亏,话锋一转说起另外一套,“这祖屋空空荡荡这么些年,你未曾回来过一趟,都是一脉相承,怎么就容不下我们了?连空着都不舍得给我们住不成,你在清溪镇家大业大,转头就忘了家里的曾经疼你护你的亲戚,却不想如今还要将人逼到这样的份上。” 此般指责一出,人群之间窃窃私语顿时大盛,多有说的是林羡如今并不缺这点房子,手上又不少钱,该容人一些。 林羡听在耳朵里觉得可笑,面上冷淡的道,“我的确未曾回去一趟,可祖宗牌位我也一天没有忘了打理,我如何容不下堂哥你们,我是容不下你们不声不响在里头住了这么多年,还是容不下你不仅要安稳住我家祖屋还要反告我到官府妄图将之占为己有? 我在清溪镇‘家大业大’,我挨饿受冻的时候可曾见过一个亲戚的影子?就连我父亲母亲离世让人特意传了口信回乡,也没一个人过来瞧过一眼,如此种种怎么反成了我的过错?” 她顿了顿继续道,“若是用胡搅蛮缠就能占理,若是当下谁过的好些就是罪过,这世间还有什么公平话好说?” 这般梳理下来,原本碎碎说话的人群也一下安静了不少。 林贵被林羡说的哑口无言,一时支支吾吾无从反驳,县官也拍了惊堂木,下了定论,“林贵若拿不出其他证据来,房契地契便维持现状不变。” 他说完要退堂,林羡道,“大人请等一等,我还有一事要说,我从前并不知道祖屋被人强占,如今知道了便不能够坐视不管,还请您做主,将无理侵占我家祖屋的人赶出去,还我一个清净。” 林贵听到这句眼前差点儿一黑,徐三娘已经在他怀里哭得昏天暗地。 县官一愣,略微思索一番,“也在理,那就改成如果林贵不能拿出其他证据证明祖屋已经移转,那就不能继续住在里头,退堂。” 惊堂木拍下,一切落了定论,林贵偷鸡不成蚀把米,好一阵子成了清溪镇上众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作者有话要说:  林贵彻底走了。 还有一更会有时间跳跃。   ☆、第86章 兰城, 春景刚过, 初夏热气还不盛, 正是一年中让人舒畅的好时光。 码头去年已经加宽过一回,如今照样停的满满当当看不见边际,更别提来回卸货的工人的挥汗如雨了。经过拓宽的官道上行来一溜车队, 车队无任何标记,车夫们统一穿着深色布料的衣服。稍微知晓一些货运情况的就知道这是从开始就一家独大的林氏运馆的车队。 林氏运馆从头一年起到现在已经成立了三年,三年间的发展令人瞠目结舌。它不仅包揽了整个南方九成的货运生意, 连北上京城往来的路上如今也早已过半都是林氏运馆的产业。大的货运生意在林氏运馆手上就没有丢过的,唯一有两次意外也立刻比林氏运馆追回,没什么大损失。因此全国往来的商人多都偏好将生意托给林氏运馆。 这是一个,另外林氏运馆也送小货运, 组一车送向某地,若是能多出几个铜板那还能送远些,甚至亲自送到千里之外的某人手上也不是不能的。这般下来, 为了生意方便,一年多以前林氏运馆就陆陆续续在各个县镇上有小分部,方便接收货运订单以及存放待取的商品。 而要说其中虽让人瞠目结舌的还都不是以上两样,有人若是急于赶路去某地,也是能花些路钱顺道与林氏运馆的马车队伍一块儿走的。这起先不过是兰城一个商人丢了盘缠,身上没有多少钱而不得不和运馆的人商量到了地方再给钱, 却不想人还真的顺顺利利回家了,拢共也没花多少钱。一是说车队来回走的快,二也是最要紧的是车队来回实在比自己一个人来往于山间路途安全的多了。 因此这件事开始时不过被当作一件趣事传出去, 后来便渐渐有人学着同车队搭话要花钱坐车。演变至如今,车队每次都有一辆单独夹杂在中间的马车留来坐人,没有哪一次是空着走的。 此时林氏运馆的车径直去了码头,上面的武师却跳下来两个直奔着闹市的商铺去了。 李二郎正在堂中打算盘,雪英并不在店里。 唐大宝的眼睛到处瞥,没找着人只好问李二郎。李二郎咧嘴一笑,有些知道唐大宝的心思,“我姐姐在库房那边呢,林小娘子昨天到的,她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兰城这处铺子虽然还保持着最开始的小小铺面,但是馥郁现在八成的单子都是从这里出的。八成里头又有九成九都是海外商船例行的单子。剩下的两成还在清溪镇上,那是因为清溪镇比兰城靠北面,北去的单子多半还是从那里走。 兰城的库房一面是存放兰城外山上运下来的药材,一面也是女工们制作订单的地方。林羡这次过来就是将清溪镇上自己亲手带了三年的两个小丫头送过来,让她们督促着这里的订单制作。 厂房里的女工也都是买了死契的,没有一个是短工,为的是防止有人将秘方记着偷出去。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孙香织那边原本雇来打理草药的一个短工还是在年前被人重利挖走,并还带走了几味重要的草药,和着市面上渐渐开始流传的馥郁仿品,假货总会越来愈多。 唐大宝不带喘气儿的一路跑到库房,远远见着林羡正笑和雪英说话。雪英长得并不很美,特别是和林羡站在一起的时候愈加没法相比,可唐大宝心里中意她,见到什么也都成一朵花似的了。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雪英不解风情,疑惑的看着唐大宝。 “师叔他明天就到了,说到时候和林小娘子一块儿回去。”唐大宝目光躲闪的看着雪英,“你最近还好吗,我前些天去北方送货所以没有过来。” 他后面这句解释没头没脑的,雪英哦了一声,转头走去人堆里和别人说话了。 林羡看在眼里觉得好玩又好笑,呆瓜碰上了傻子,谁高谁下难分难解。 雪英快有两个月不见林羡,夜里在她房里说话不肯出来。 “娘子,家里什么时候盖新房子呢?”作坊倒是已经建了三个,连林靖哪里的运馆也扩建了两次,唯独林羡还住在那个小院子里,看不出半点儿变化。 林羡半坐在被子里,头发披散下来,半遮住白皙的脖颈,她托腮看着雪英,语气温温和和的,“我反正是一个人住,有什么大不了的,家里住习惯了就不想搬了。” 林靖早两年前就搬出了林家小院,一直在运馆里住着。两人现在已经不算姐弟,是以自然要避嫌了。不过明着两人清清白白没什么大瓜葛,夜里翻墙撬锁被脚踹脸的林郎就没人见着了。 雪英又和她说起铺子里的日常。 “前月专门请了一个人来写单据,小小一张纸来回记录不少东西,可不太好写呢。” 所谓单据是来店里买了脂膏以后的凭证,一份分为两半,一半店里留着存底,一半客人带走。单据上写明白了脂膏的种类,何时生产的,从哪个铺子何时买出,其中的材料又从哪个药园子生产,经手的是哪个伙计,甚至连瓷盒什么时候出的窑厂也有记录。不管是单盒还是批量走,每个脂膏都配有这么一张单据。 这保证了无论外面怎么仿冒,只有的确是馥郁出产的脂膏才有据可查,虽然麻烦,可真出事的时候才知道这东西的好处。林羡一向主张防范于未然,这是从远在清溪镇上有人闹事就有的习惯。 除此之外,脂膏用的瓷盒依旧是从清溪镇出产的。连着窑厂那边也对每批出产的瓷盒有记录,每个盒子底下给脂膏盖住的地方均写着瓷盒生产于何时,这和单据对应,也成了一个重要的对照。 几重手段下来几乎让人无机可乘,这也是这两年来仿冒的脂膏越来越多,却也还没人敢上门闹事的缘故。 另一重缘故大约也因为萧祁文。 起初几回林羡被人瞧见去萧祁文府上还惹了不少不明内理人闲话,连什么驸马爷不安分都快传出来了。又有酸化说馥郁的生意好原来都是这么来的。 直到后面有消息传出去说明白了林羡竟是萧祁文的亲表妹,这才渐渐平息了谣言。 第二天一早,萧家就有奴仆闻风上门请人了。 “娘子您来了就该直接到家里来才是,若是给大人知道了,铁定怪我们招待不周。” 作者有话要说:  短一点抱头走   ☆、第87章 明华一手托腮靠在凉亭里面发呆, 另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拨弄着面前托盘里的一小块糕点。旁边服侍的仆人静静站着, 几乎屏息一般不声不响。 “林小娘子来了。”须臾, 外头终于传来通报的声音,明华神色一亮,其他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般。 林羡一路从小径上踏步而上, 直到明华身边被她捉住了双手,“你可总算来了,”她的眉头皱的死死地, “这些天我一个人没意思的紧,就想找个人说说话呢。” 林羡在她身边坐下,“因为这两天作坊里的事情有些多,都需要我看着, 本来打算明天再来的。” “你表哥这两天都在外头,我一个人都快闲出毛病了。”说道这里,明华满眼期盼的看着林羡, “一会儿我跟着你出去吧,也好解解闷!” 明华说出来的话基本收不回去,铁定是跟定了。 林羡思忖片刻便觉得这样也好,兰城如今的治安没什么特别大的隐患,另说她今天本也没有时间将一整天放在萧府里头。 不过没想到她这边还没准备走,才到兰城知晓她在这里的林靖就匆匆赶了过来。 林羡与明华并肩刚出二门, 外头就先拍进来一个脚步飞快的奴仆,一见着她们原本还要往前的脚步硬生生的止住了,喘着气低声通报, “启禀公主,林郎君来了……” 话音一落,他的身后果然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大步而入,不过一瞬就将自己的目光锁定在了被众人簇拥的林羡身上。 又是三年过去,已经十七岁的林靖早已洗去了所有少年的模样,不带半点稚气。此刻浑身带着在外赶路的风尘仆仆与肃然,衣摆随着他抬手行李的动作飞扬而起,“见过明华公主。” 虽然是开口对明华行礼,然而目光之间却没有半点儿挪移,依旧是全看着林羡的。 换好便装的明华站在林羡身后吃吃地笑,“倒像是我要将你藏起来一般。”她说完又用手推搡林羡,“你快过去吧。” 这么几年相处下来,林靖是个什么性格林羡已经清清楚楚,也渐渐不会因为他过于直白的情绪表露而三五不时的脸红心跳。是以此时还算体面的走到他面前几步,问,“你过来做什么?” “我刚到铺子里,听他们说你不在,被人接过来有一会儿了,所以过来看看你,”他笑道,面庞俊逸眉眼如沐春风般的柔和,而后面跟着的小半句话又像是低语,“现在该回去了吧?” “嗯……”林羡略带一些含糊的点头,然后回首望向明华,“表嫂,咱们走吧。” 明华将自己的两只手背在身后,一摇一摆的脸上掩饰不住不断涌出的笑意,“你们走,我就在边上点跟着吧。” 话虽然不挑明,可是林羡和林靖两人之间是个什么情思谁不明白? 萧祁文起初因为这个很不高兴,还是让明华劝了几次才有些松懈下来。照明华的话说,“他们两个互相喜欢又不伤天害理,靖郎为人起码对阿羡并不坏的,阿羡也不是傻孩子,她自己清楚的很,你就是管了她也不一定会听,何必要闹的不高兴呢?” 于是因为这个,萧祁文也渐渐收敛了管束的心思,反而从此以后若有似无的帮着林靖。毕竟林靖的生意做大做好了,以后还是他家表妹享福。 几人一路走出萧府,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一辆马车是萧府的下人前面牵出来准备送林羡与明华的,另外一辆则是林靖从外头带过来准备将林羡接走的。 此时他自然而然的站在自己的马车前,为林羡开了马车门,目光殷切的等着她过去。 林靖此时的目光林羡实在太熟悉了,两人已经十数天没有见面,此刻他连稍做休息都不愿意直接赶过来就知道林靖心里多躁动着急,要是现在跟着他上一辆马车……林羡自己想想心里都觉得挺虚的。 因此她足尖一怪,躲避着林靖灼热的视线往明华那边去。 明华看看林靖,又看看林羡,噗嗤的笑了一声,却也没在这个时候打趣林羡,只拉着她上了自己的马车,将林靖一个人扔在车下。 “说不定他要生气的,”明华小声道,“要是换成阿文,他必定就不高兴了。” 林羡摇摇头,“不会的。”顶多是一会儿找到时间独处时会欺负她欺负的过分一些罢了。 马车缓缓的行驶起来。 “不过啊,”明华继续道,“要是换做我和阿文,才不是这个样子呢,我和靖郎的位置换一下就对了。” 明华性子直白,说起自己的喜欢与偏好来半点儿不扭捏。好在这么些年下来林羡已经完全习惯了。 马车一路悠悠地行到库房门口。 库房门口来回的马车不停歇,有从药园下来卸货的马车,有要北上亦或是去码头的货车。他们的马车不得不先停在偏远的地方,而后下车徒步走进院子里。 这中间林靖便不远不近的跟在她们两人身后,听着林羡温温软软的和明华说话。 “这边才送来几个有经验的小工,往后能在这里多带着她们,省的要人来来回回的赶路了。” “你住在这里多方便啊,我们家里院子空着的还有好几个,你只管来住就是了,你表哥高兴还来不及呢,”明华道,她又稍稍偏头看了后头的林靖一眼,“再说,靖郎他近来也在兰城歇脚的时候多吧,你若是也住在这里,省的他来回赶路跑了。” “清溪那边到底是家里……”林羡犹豫,“这个事情还是一会儿商量了再说吧。” 说话间的功夫,林靖已经从后面走上来,与林羡几乎并肩的位置,虽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是无形的压迫感已经足够让林羡觉得心慌意乱的。 她原本想着明华在场林靖并不敢怎么样,谁知道明华一到院子里看着来回忙绿的女工们,就立刻被她们手上各种新奇的玩意儿吸引了注意力,一时问问这个是什么,一时又看看那个能不能碰的。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转眼将林羡给忘到了一边,找了个小丫头指引自己到处耍完。 林羡原本也想跟着上去,不料肩头被一只大手猛地紧紧握住,力道是能够束缚住她动作却又不至于弄疼她。 “我有话跟你说。”林靖偏头在她耳边道。 林羡心如擂鼓,却也怕林靖是真的有事,于是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到了边角之中一处空着的房间里头,还不等她开口问是不是外头出了什么事情,随着房门被一声扣响合上,她就被一双大手捏住双臂,猛地一转压到了墙上。 林靖没有丝毫停顿的低下头去狠狠擒住了她的唇瓣,潦草的舔吻几下后很快长驱直入,勾住她清润甜腻的舌尖不住的吮吸。他的气息粗重,带着许久不见的气势汹汹,骤然之间将毫无准备的林羡弄得毫无还手之力。 一直到两人的喘息都无法控制时,林羡终于稍稍的恢复了一些神志,抬手将林靖推开一些,同时错开两人的唇瓣,将自己的脑袋埋首在他的脖颈之间喘气。 林靖还不满足,手掌在她的背上轻抚,偏头在林羡的耳廓上亲了两下,勉强按捺住自己的冲动,低哑着声音道,“这些天过的好不好,有没有想我?” 他总是一向来就很直接的,林羡已经习惯。若是碰上她心里舒畅,她偶尔也会顺着林靖的心思点头认了,告诉他分别的时候她自然也是想念他的。可是往往这样做的后果是林靖会将前面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自持再次全都扔到一边去,林羡现在半点儿不想再来一次刚才夺命般的亲昵了。 好像要把她的气息和一切全都吞吃进肚子里似的…… 随着林靖的年纪长大,他对一切的掌控**就越来越强。本来一个在脸颊上的亲吻就能被满足的晕陶陶的小少年早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想要更多,我一口两口根本吃不饱的气息,看向林羡的目光常常会让她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林靖吞吃的连渣子都不剩。 所以现在听见林靖的问话,她一本正经的摇头,“不想你。” 林靖手上的动作一顿,稍稍将林羡拉出自己的怀抱,让两人的额头相抵在一起,目光也灼热的交缠在一处。对于林羡的回答,林靖的回应更加直接,“我想你,想的白天没精神,想的夜里睡不着,想的觉得我都快发疯了。” 他将林羡的手牵过来放到自己的心房上,“你摸摸看这里是不是要从里面跳出来了,如果不是见到了你,我都以为这里已经死了百遍了。” 这样的话虽然过去三年里林靖一天比一天说的顺溜,然而林羡听见以后还是不免脸红心跳。 她的一双杏眼水光涟漪,微微瞪着,唇角也红润的有些翘起,“就你开口就爱胡说八道。” 门外人来人往喧闹不休,门内两人轻声低语,像是两团火撞在一起越烧越烈。 “哎,娘子呢,她在不在这里啊?”外头忽然响起询问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二更。   ☆、第88章 外头正在找林羡的是雪英, 她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才发现明华正在角落里和一个小丫头学习磨药, 先是吓了一跳, 而后匆忙行礼。 明华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又帮她指点迷津道,“阿羡前面去了边上库房里了。” 屋里头的林靖听到这一句动作一顿, 耳边听着雪英道谢后脚步不停地往这边来了。他心知是明华有意促狭,可也不得不先放开林羡,并抬手帮着她整理衣摆。 林羡因为刚才缺氧而涨红的脸颊一时之间还冷不下来, 她也知道雪英正往这里来,害羞当然是有的,还有就是恨不得抬脚踹林靖,“都让你刚才不要乱亲!” 她略微骄纵的模样让林靖心里极其受用, 几乎要软成一滩水任林羡揉圆搓扁。 “我先出去支开她,你在屋里等一会儿再出来。”林靖低头亲了亲林羡的脸颊,而后将大门从里面一把拉开, 用自己的身形挡住了雪英正要敲门的手。 雪英还不知道林靖已经回来了,猛然间见着他的脸登时就往后退了一步,“靖郎,你,你回来啦。” 她下意识的抬头想要越过林家往他身后看,可是奈何林靖身材高大, 给她挡的严严实实。 “你过来做什么?”林靖面无表情,让雪英心里头只退缩,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我来找小娘子, 公主说她……”雪英老实,全想不到林羡的确在屋里这一茬,还以为是明华哄骗自己了。 这也只能放在心里头埋怨,其他话雪英自不敢多说。 约莫小一个时辰,回馥郁铺子里等待的雪英终于见着了林羡。 “你前面过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早上的时候码头新靠岸了一辆商船,规模十分巨大。是兰城贸易中常常往来的一辆商船,货物之间交换的十分频繁。这辆商船也是早年老兰顿过来的那一辆,只不过老兰顿已经在去年自然离世,而上面的船员们也早早学会了本地语言,不再需要老兰顿逐字逐句的翻译了。 他们现在作为海上商贸的一把好手,商船一靠岸就早早准备好了各种订单,只等着将货船装满就飞速返回。 雪英来找林羡就有他们的缘故。 脂膏自从三年前被带回西方大陆以后,便飞快的成为了来自东方不可多得的神奇美容产品,由于海运的不便利与波折性,从这里拿走的脂膏带回西方大陆以后价格还会再翻涨四五倍都是十分正常的。然而让当初老兰顿没有想到的是,就算翻涨了四五倍也完全无法抵挡住人们采购的热情,甚至在黑市上各类脂膏的价格翻了十倍几十倍不等! 连这样脂膏的市场还是完全处在空虚的状态,每次出船前就会将下一次要带回去的脂膏全部订空。如果不是馥郁这里也有订单数目的限制,他们恨不得将馥郁直接搬回西方大陆去! 就是这样一股热情在西方统治阶层的贵族之间蔓延开来,不出两年“是否拥有来自东方的脂膏”就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有市无价更让这一种产品富有神秘性。 只不过虽然脂膏好用,这总归是依照东方人肤质来研制的产品,许多西方人皮肤会有的问题就不能得到完全的解决。 这一次货船上的工人之间有一个十分特殊的人,他奉了当地国王的命令来和馥郁讨论研究,争取能够让馥郁开辟出一条专门的生产线路,为西方大陆的人群研制特有的脂膏。 遇见这种事情,雪英当然扭头就要去找林羡了。 林羡一边询问一边往里走,而后才注意到屋里角落中还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子。 男子见到林羡,再结合刚才雪英对她的态度,猜出她就是馥郁的主人,连忙站起来用很生涩的地方话对林羡表明了身份,并告诉她自己名叫瑞克。 他是当地的一名医生,对西方大陆上的人群有比较全面的了解。 “我们的过网管希望我能在这里居住一段时间,和您共同研制出适合我们当地人皮肤的脂膏,在此期间的各种费用都有我们出,希望您能够同意。”瑞克彬彬有礼的道。 他在没有来到东方大陆的土地上之前,一直对这里的神秘抱有无穷无尽的向往,此刻见到这里的繁华与特别以后,就更加对此心有感念。瑞克在出发以前和商船上的工人学过很久当地的礼仪,知道这里的女子非常害羞,甚至大多不会和陌生男子产生交流,是以他此刻在和林羡说话的时候无时无刻都记着保持自己的距离,以及顾忌着林羡的态度。 却不想林羡除了一点点讶异意外,完全没有表现出他们所描述的局促与不安。甚至瑞克注意到林羡的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得体的笑意,配合着她浑身温柔婉约的气质,让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心醉。 “我需要一个晚上考虑一下,可以吗?”林羡轻声询问。 天哪,就连她的声音都那么动听,简直如同夜莺一般…… “当然可以,明天这个时候我再过来等您的答复,希望您不要觉得我唐突。”瑞克勉强将自己的心神回笼过来,而后他忽然注意到林羡身后还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此时正用阴冷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只是个医生,救过不少人但是从来没有自己接触过杀戮。但是站在林羡身后的那个年轻男子却让他经不住浑身轻轻一颤,仿佛死亡的气息瞬间卷过他的全身,仿佛死神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下一刻就会毫不留情的收割他的生命。 这是明明白白的敌意。为了什么?瑞克疑惑的目光看向林靖,而后又看向林羡,他顿时就明白了。一位绅士没有来由的怒气多半是因为面前的淑女。 他来这里是因为国王的命令,可不是为了过来与人争风吃醋的,更别说面前男人的身上的气息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他一点儿都不好惹。瑞克顿时无心再去行赏东方美人的婉约与动人,连忙低下头告别匆匆离开。走到店门口他才有一种骤然放松的感觉。 “我一直觉得他们长得挺奇怪的来着……”雪英小声的同林羡咬耳朵,“不过这个看着挺俊的……” 她还是傻傻的,觉得这些话同林羡讲就没有什么。不过雪英完全错估了习武之人的耳力与普通人的耳力,就像此刻的她弟弟李二郎坐在不远处打算盘就对这句话毫无所闻,而林靖与门口站着刚要进来的唐大宝就飞快的抬起了脑袋,一个两个的将眉头皱了起来。 “傻兮兮的,”林羡是轻轻的退了雪英一把,“你去库房里看看吧。” 雪英嘿嘿笑了两声又问,“娘子,这笔生意你会答应的吧?” 毕竟目前看来这事情百利而无一害,现在费一点功夫来将产品研制出来,如果能更加在西方大陆盛行,便越发有利于馥郁的生意,有什么不好的?更别说人家都说了,这中间的费用由他们出。 “我还要再考虑考虑呢。”林羡将雪英的脑袋拨开,“让你去库房,”她转头看见唐大宝一脸沮丧的站在门口,于是眸子一转带着笑意道,“喏,你和唐大宝一起去吧。” 唐大宝听见林羡叫出自己的名字,连忙抬头看来,正好对上雪英迷惑的目光,“我一个人去就好了啊,要他干什么,又不用搬货。” “让你去你就去啊,”林羡恨不得用手指戳雪英的榆木脑袋。 唐家的那几个师兄弟跟在林靖身边已经三年了,这三年下来他们也成了运馆里一流的武师之一。别的不说,这最打头就和林靖在一起的情谊就不是后面那些人能够比较的。当年的穷小子们现在一个个成了金龟婿,不光是付霞镇,就连清溪镇上也有不少待嫁的小娘子看上他们的。 从前年起几个人就陆陆续续的娶了媳妇儿,如今还没娶媳妇儿的就剩下唐大宝和唐立水了,而唐立水也早有婚约在身,再不出两个月就要成婚了。 林羡觉得唐大宝挺好的,为人老实又愿意拼搏赚钱,雪英本来自己就太实诚了点,更无需配上那种油嘴滑舌的。她是卖了死契在家里的,林羡便有些觉得要将雪英的婚事好好把握住。 她计划着如果唐大宝家里那边觉得雪英卖了死契低人一头,她就顺势将雪英的身份恢复了,去了她的奴籍。 不过这些现在说起来还是太早,都不知道雪英什么时候会开窍呢。 说好了考虑一天的事情,林羡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定数,这自然要做,如同雪英说的一样,没什么吃亏的。 只一个昨天注意到瑞克目光中赞赏的林靖第二天再见到瑞克时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着样子像是恨不得将瑞克放在地上踩几脚。 可怜了身材单薄的小医生见了林靖还要忍着战战兢兢同林羡说话。 原本要定下今天回程的,因此也便耽搁下来,与瑞克一起研制药材的时候必定是住在兰城方便一些了。 明华那边大力邀请林羡过去住,顺带着将林靖也过去留了一处小院子给他。白天林羡与瑞克一起谈论各种药材的药理没空同林靖多说话,他便忍着到晚上。 想着晚上能给翻墙去林羡院子里偷香温存温存,却连着两个晚上都给早早守在旁边的萧祁文抓个正着。两人谁看谁都没有顺眼过,借着这种时候过招过的光明正大。只是到了第二天早上身上胸口就不免都有青紫,给明华看见心疼的直咬牙,于是原本白天偶尔能找到的一刻两刻时机都被明华掐灭。 林靖苦不堪言,心想在别人家里到底施展不开,干脆直接在兰城里跳了一处三进三出的院子买下,准备将林羡接过去住,在自己的地盘上动手动脚才舒服些啊。 谁料这也不成,给萧祁文拦下了道,“阿羡现在和你什么关系,既不是兄妹也不是夫妻,她和你住在一个家里面算个什么身份,你脸皮厚我还为我的表妹要脸呢。” 做夫妻?林靖早好几年开始就想疯了,只不过萧祁文那里对他颇不给脸。而说到底这还是林羡的亲表哥,他不想给他脸,林羡还是很看重萧祁文的意见的。 是以此时林靖半点儿不怕他,反而打蛇上棍,“这还不简单,明天我就准备了结亲的礼数过来,还望表哥成全了。” 萧祁文一愣,差点儿没抬脚给林靖去一脚。 不过他到底按捺住了,片刻后道,“滚边儿去!” 要知道这小崽子如今能够变成这么个没皮没脸一天只知道盯着自己表妹流口水的混帐东西,萧祁文觉得自己当年就该将他随手摔死来的舒畅。 只是现状到底变不了,而林羡转眼也已经二十岁,尽管她面相再嫩,然而这怎么说都是一个大姑娘了,闲言碎语起来是萧祁文更加不愿意看见的。   ☆、第89章 却不想萧祁文这边好不容易松了口, 林羡那边却并没给林靖定数, 反而似乎有些犹豫。 “你才十七呀, 说什么成亲不成亲的,”林羡梳理着手上的药材,“怎么得等到十八往后再说吧。” “我都已经十七了, ”林靖强调,他站在林羡身边隔空看着院子里坐着正皱眉费劲儿的辨别药材的瑞克,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而后没什么自信的狐疑道,“阿羡不愿意嫁给我吗?” 他心里爱疯了林羡,也不知道常人脉脉温情的喜欢是怎么样的,总以为人人都要像他一般恨不得将爱人融到骨血里才属正常。因此便常常自己隐隐怀疑林羡并不怎么喜欢自己, 只是被迫一直默默接受罢了。 他说着半跪下来,握住了林羡的手,仰头往上看着林羡的脸。 林羡虽然坐在隔间里面, 但外头院子里还人来人往着呢,林靖这么个动作颇为打眼。她试着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没成功,又觉得林靖带着一些哀怨和委屈的语气颇好玩,忍不住笑了,眼睛仿佛带着明光, “你傻不傻呀……” 若是不喜欢他,还能一直这么由着他胡来么。 “快些起来。”林羡继续道,“等一会儿瑞克进来了。” 她不提瑞克还好, 一提瑞克林靖就满肚子酸醋,越发想黏着林羡了。 “前面的话你要说清楚,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前半句还是委屈的神情,话转到后半句林靖的脸色就立刻变了一种,冷光必现一字一顿的问,“难道你喜欢了别人,想嫁给别人?” 若是如此,只要林羡开口说出一个名字,他现在就能提刀去砍了人。 林羡知道他的脾气,恐这会儿又自己胡思乱想了。这些年她也早早有了对付林靖的法子,此时低头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大口,然后道,“你傻不傻,起来我再和你说。” 一如以往,林靖给亲了一口毛就顺了一大半,神色也跟着收敛下去,愿意听林羡说话了。 “聘礼我都想好了,现在手上有几张千两的银票,不算很多,房产和地产置办的也不算多,不过一起拿出来还是够瞧的,后面也是长远过日子,运馆的钱是滚滚来的。” “钱我自己也有,” 林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靖打断,“我不要你的嫁妆,你肯嫁给我就好了。” “我还是觉得你年纪小,说不定有些事情还没有想清楚呢,” “那如果没有这一层顾虑呢,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林靖紧紧追问。 林羡当然是愿意的,其实就算有这一层顾虑,她也还是愿意嫁给林靖。她也并不怕林靖现在做出的决定在以后会后悔,做出那等三妻四妾的事情。 首先林靖的脾气她清楚,绝不是那样背信弃义的人。其次,退一步说,她自己有的东西也足够让她在那种时候可以随心而为,而不是拘泥于后院中做个无知妇人,仰人鼻息的要听丈夫左右。 “先订亲吧,婚事还是放到明年你十八再说。”林羡退一步道。 她退的这一步足够让林靖欣喜若狂,他几乎当下忍不住一跃而起,将林羡猛地抱了起来。 “哎,”林羡被他的喜悦感染,一边推着他的肩膀一边嘱咐林靖,“这个事情你还是要和表哥表嫂他们说过,毕竟我上面就他们两个亲的了,另外所有礼仪都不要大操大办,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 林靖对此含糊带过,心里不以为然,他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阿羡是他的,谁再敢多看一眼就挖了人眼睛去,哪里会放过这样炫耀的时机。 两人知根知底,许多面子上诸如问名一类的流程便给林靖省略了。隔天就请了媒婆去萧府上提亲,到了这份上萧祁文虽然有意为难,可是见到林靖如沐春风的脸就知道他在林羡那里已经多半说通了。不想自己表妹为难,萧祁文暂且也将气忍了下去。 只别过目光不去看林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暗自寻思着找个什么机会让他吃瘪去。 这些礼数到底还算虚的,林靖为了心安,马不停蹄的准备了几车彩礼隔了两日就送到了萧府,强行将送彩礼之实坐稳了。 这以后他才安安心心的上门与萧祁文商定婚期。与其说商定,其实多还是知会一声,林羡说的是等他到了十八再行嫁娶的礼数,可她并没有说是明年的什么时候。 林靖自然自己挑一个最合适的时间,就选在了正月初六。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将时间放在正月初一呢。 要说林家与萧府自己互相之间知根知底,也知道林羡与林靖两人之间的感情甚笃且由来已久。可是在外人眼中,这突如其来的订亲完全就让那个人瞠目结舌了。 一边是流言四起,一边是原本托了媒婆想昂两边说亲的人家也都没了主意。 “这莫不是谁瞎说来的,林家小娘子和林家郎君不是姐弟来的吗?” “什么姐弟,不过是早些年患难过罢了,又不是亲姐弟。” “林郎他今年才十七,林家小娘子如今都二十了吧……这年纪……” 若是普通说亲,林羡这个年纪已经完全无法说什么好人家了。普通小娘子十三四岁订亲的多了去,等到十五六都嫁了,真像林羡这般二十岁还没动静的,就算家里不愁吃穿也让人犹豫。 前面拒了全家二老爷的次子时外头还有闲言碎语暗说林羡不知好歹,或是拿了乔,现在却不想转头就又林靖张扬的提了亲事。 若是那天得以瞧见彩礼的谁不咋舌一番,几乎快将萧家门口的整条街堵了,上头种种岂是一般人家能够得见的。 “林小娘子年纪大了点,可是放在你面前你看得出她二十?要我说她面嫩的同十四五的人没什么两样,有不同也是她养的更细致些。” “嘁,”还是不免有说酸话的,“谁知道是不是真心中意才提亲的呢,林小娘子如今的背景岂是一般人?她的亲表哥可是一手管着海运,她的表嫂可是当今天子最看重的亲妹妹,别说大三岁,大三十岁恐怕也能上赶着要娶呢。” “呸!”也有觉得林靖少年英才不缺这些的,“林郎他有自己建树的时候兰城还没萧大人这个官呢!” 此类见闻讨论不绝于耳,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暂也没有一样让当事人在意半分的。 林靖现在觉得喘口气儿都是甜的,哪理会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明天开始正常日更收尾   ☆、第90章 几个月来无波无澜, 时间久了便让人少了些警醒。 瑞克在兰城呆了大半个月, 直到带他来的商船都要离开还不肯走。西方和东方的药理的不同太多了, 他生为医者有这样的机会学习与交流自然如痴如醉,而林羡也觉得两边都有可以学习借鉴的东西,于是便顺理成章的留下来, 说好了等几个月后商船下一趟航行再将瑞克接回去。 瑞克还专门要求了下一趟航行带几个女人过来,能够实验他们做出来的脂膏。 这中间他们便好好研制脂膏,希望能够有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 林靖那边因为要开拓往北的运货线路, 多半时候也不能留在兰城,两人暂是各自忙碌。时间入夏,林靖从北方回来,说是特意从训鸟儿的人那里取回来一只信鸽, 带着那信鸽来回行了两趟以后便记住了兰城林羡所在的地方。往后林靖在外便时时往家里写信,由着信鸽来回寄送。 后头林羡怕信鸽劳累,便让他再寻了一只回来, 两只信鸽来回交替的用。 上半年将将过了大半,原本以为后面也便无甚么大事时,意想不到的情形发生了。 市面上除了一大批和馥郁旗号相似,包装与药质都不输的脂膏,且价格几乎低了一大半。这和从前那些低劣的仿冒完全不同,背后的雇主正是年前挖了孙香织药园子里短工的那个。 此时来势汹汹显然全对准了馥郁。 除了许多和馥郁订单做的已经颇深的商人未曾另外订购外, 馥郁几乎几天之内损失了一众小订单。雪英两晚上就急的嘴边全是燎泡,眼睛都快合不上了。 库房院子里,周围人忙忙碌碌, 林羡与瑞克正就几位药材混合的功效做着查看。雪英站在她边上,眼泪在眼眶里转个不停。 “若是这么下去,他们不肯过来咱们这儿买了怎么办?”如今生意做的这么大,若是立刻倒台那还不是要命?多少人等着吃饭呢。 “我让你出去卖一盒他们的脂膏回来,你买了没有?”林羡抬头看她。 雪英连忙将手上的脂膏递过去,道,“买了,外观看着几乎一模一样,连品名都叫‘馥妤’这不是故意的还是什么,太恶心人了……” 林羡一言不发的将脂膏盖子打开,用一边放着的小勺取了一点抹在手背闻了闻,立刻辨别出了里面的几味药材。 虽然味道和馥郁同款的脂膏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内行人还是能清楚明白之中的不同的。首先几味很重要的药材这里都换做了便宜的替代药材,并不是原味的。这也许在外形上能够达到类似,但功效是几乎不可能媲美的。 且即便是便宜的替换药材,这些脂膏的成本加起来再带上运送等等也不能长期卖这般便宜的价格。如今对方将脂膏的价格压制的这样低廉,恐怕也不过是为了在短时间内能够重创馥郁,从而达到抢占市场的目的。 “暂时不必管它,咱们自己做自己的生意,”林羡放下手里的脂膏盒子,取来帕子擦了擦手,“少了些单子正好,咱们药园子有些跟不上来,新开辟的又还不能多产,且作坊里的工人也本来就短缺,最近赶工的厉害,让她们歇歇也好。” 雪英因此已经目瞪口呆,不想林羡后面还有话,“如果有前面下了单子现在想撤的也让他们撤吧,只将订金照样收回来就是了,不过和他们说清楚,此时转投那家‘馥妤’的往后也没咱们家生意了。” 林羡这一番话下来,雪英便心里有了数。照办以后果然有想要撤下预定单子转投过去的,这其中有一半果断赔了微不足道的订金,另外一半还是忌惮后面没馥郁的生意可做,暂且按捺住了。可私下还是让人偷偷买了些馥妤的脂膏掺和着买一样的价格。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馥妤在馥郁的眼皮子底下越做越大,甚至将铺面买在了馥郁的对面。 连瑞克看了也颇为生气,还安慰林羡道,“我们永远不会和那样的冒牌货做生意的!” 林羡依旧并不算着急。她心里有数,馥郁用的都是上等药材,样样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自然有贵的道理。左右功效与品质放在这里的,长久下来便能见真章。馥妤的价格虽然占了优势,但是经不住时间。且就算经住了时间,这倒最后也会渐渐沦为底层客人的产品。可就算底层,馥郁也是有自己专门的脂膏的,馥妤并不一定能够做的过。 更别说现在馥郁经过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经为人熟知,若只想用个谐音便取代或者与馥郁并驾齐驱,这并不简单。 另外更不让林羡担心的一点就是馥妤很难在短时间内扩张出去,那是因为林家运馆的缘故。目前运馆包揽了这从南到北近乎九成的生意,无论大宗还是小宗,无论贵重还是低廉,没有其他货运能够在价格或者速度上比运馆好。馥妤的货物本来也想通过运馆运送,起初不知时送过两单,后面知道了便不再理会。 馥妤的管事没有法子,只能寻其他小馆来进行货运,听说好几趟都并不顺利。这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没人能说去。 小单客户虽然只占了馥郁的两成不到的客户,但是骤然撤单的影响也很大。不过这影响却好似正面大过负面。原本在馥郁的单子往往要提前一个月下单才能再隔月顺利取到自己的单子,如今小单撤了,药材却早都准备好了,是以许多大单子往京城等地去的商品便足足提前了半个月左右到货,让原本好等的商家顾客都喜不自禁。 现在馥郁的门店还少,几乎只有清溪镇和兰城两家主要的,另外几个小县城里也有小门店,不过那里便不管订货,只每月能分到一些脂膏发买,省的当地人要来回周折。 即便如此,这也还是南方加起来六个门店罢了,北方还并未有所延伸。目前往北方去的脂膏都是一些不专卖脂膏的铺子,林散的铺子很多,价格也多有差异。 林羡不是没有想过在北方设立铺面,这是迟早的事情,如今馥妤一出让她有些觉得要加快步伐了。谁早些过去,谁就能占了市场。京城里面现在到底混杂,馥郁虽然卖的不错,却不是不可替代的。 另一头瑞克与林羡的研制也渐渐有了眉目。从馥郁已经有的几个功效出发,另外将药方里的几位药材抽出换成了其他药材,从而似乎能够解决瑞克提出的几个小问题。 不过这些药材到底能不能真的管用,还是要等一个月以后商船再次到来在西方女子身上试一试才妥当。这意味着脂膏的生意还要下一次才能将货物带过去。 夏季的天气闷热,恼的人懒得动弹。 雪英最近学了林羡,不去管外头的事情便少了很多烦躁,此时切了西瓜端去给林羡吃。 林羡坐在榻上正拿着一个小纸卷查看,脸上满是笑意。林靖来信说没两天就要回来了,他这一趟去京城停留了几天,将铺子的事情看了看,在闹事里看中了一处铺面挺合适,准备回来和林羡商讨一番便定在那里。 京城铺面的价格虽然昂贵,但也不至于无法忍耐。毕竟兰城放在这里,价格与京城差不离。 “这几天大宝在不在?”林羡问。 一向坦荡的雪英此时不知怎么生出一点儿扭捏来,“您问他干嘛啊……” 林羡察觉她的神色,笑出声来,“我就是见惯了他在这里晃荡,几天没见有些奇怪,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雪英赶紧吃了一口西瓜,“我不知道。” 还好还好,如今倒是知道害羞了,总比一个呆呆的木头人来的好。 林羡正要往下说,外头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人,“娘子,姐姐,外头有人到铺子里闹事!” 雪英一抹嘴站了起来,“娘子你别管,我去看看就是了。” 林羡慢慢穿鞋,“你先走,我后面来。”没什么大事便不必要她马上过去。 等雪英到时,铺子门口已经站满了人。她费力的挤进去,看见铺子里头站着几个泪涟涟的女子,旁边的武师们谁也不敢动她们,雪英顶着被太阳晒红的脸色大声问,“出了什么事情?” 李二郎皱着眉头跑上去和雪英解释。 原来是她们说自己买了馥郁的脂膏,却不像从前那样的好用,说是馥郁做的东西不好了要退钱。 雪英听完这些心里就暗自有了一些数,再将她们说的脂膏拿过来一看,上头果然写着的是“馥妤”二字。 “诸位恐怕是找错了人,你们的脂膏是对面家的,并不是馥郁的。” “怎么会!你莫不是仗着我们不识字要赖账?我们明明是从同一个商贩那儿买的。” 雪英只能耐着性子取下自家店里的馥郁,将两者放在她们面前对比,“你就算不识字也能看出后面的两个字是不一样的吧?” “可那商贩告诉我们这是馥郁出的货,只是功效不同便换了个名字。” “谁敢这么说?”李二郎比雪英有主意,当下厉声道,“娘子若是说出这是哪一个商贩说的话,我铺有谢礼,至于那商贩便等着上官府去!”   ☆、第91章 一听“上官府”三个字, 原本喧闹的人群顿时有一瞬的寂静, 无论大事小事, 涉及了官家都就麻烦些,弄不好蹲大牢吃板子就更让人胆寒了。 是以原本几个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的小娘子此时也静下来,面面相觑的似乎有些犹豫, 抬手擦了自己脸上的泪珠子,前头的气势全都不见了,被人群盯着瞧得十分不自在。 李二郎又道, “如果娘子们觉得为难,不说也成,我们自去官府告了,再由官府往下查就是了。” 话说到这里, 已经是个摆明不留情面要追查到底的态势。 其中一个小娘子想着谢礼的事情,又在此刻琢磨清楚恐怕是哪个小贩说了假话,让她们三个姑娘家的到这里闹出了这样的笑话, 凭空现眼。是以怀着气性将那商贩姓氏名谁在哪里做生意都说了出来。 李二郎果然如牵头许诺的那样从柜台上取出一盒脂膏,正是几个人手上拿着馥妤仿冒的那一件,递过去客气道了谢。其他两个人眼巴巴的看着,心里头空觉得羡慕。 几个小娘子一走,人群便也慢慢散去,只街对面馥妤铺子里的小伙计还探头探脑的悄悄往这边看。 雪英和李二郎找出铺子里记帐和订单的本子, 一条一条寻找过去。好在店里的账目记录的十分有条有理,没一会儿便将那人的名字找了出来,和账目对上了。 “这本是想要撤单的其中一个, 后头听说撤了便不能进货了才没立刻抽身,此时竟弄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可恶!”雪英用力的合上账本,气的脸蛋通红。 李二郎道,“我一会儿让人过去找他,将前后事情理理清楚来,再告诉他往后这生意莫要再想了。” “恐怕还是要便宜他。”雪英叹了一口气。 这些小商贩多像泼皮无赖,为了现在的这点事情真要告去官府多半是被推脱掉的。反而馥郁这边要多费一些人力物力。 转至李二郎将铺子里的一个伙计派过去,果然并没有得到的先是一通扯皮。 “我们都是做生意的,哪里能说的那么不清楚呢?只是两个铺子的东西语音相似,那几个小娘子铁定是听错了,除了这个缘故,难不成我们还会故意这么说吗? 咱们家和馥郁已经供货有两年了,这还能不信我?” 小伙计道,“前头说好了的,到我们家拿货便不能去对面的馥妤,你怎么还是两家都拿?” 这样一说,那商贩便更是笑。 “这个规矩说实在的,太不合理一些,大家都是生意人,自然是谁家的东西好买谁家的,馥妤的东西便宜,我当然也要试一试,不能因为人家是小店便任人欺压吧?” 一张巧嘴就差把黑的说成白的,转将馥郁说成那店大欺客的了。 好在小伙计来之前便得到过李二郎的指点,此刻半点儿不嘴软,“您爱怎么订货是您的自由,不过馥郁的规矩就是规矩,谁来了也变不了,从此以后馥郁没你的生意。” 商贩听到这里也不怵,他这个月进了许多馥妤的脂膏,买的并不比馥郁的差。甚至因为价格比馥郁便宜不少而得到许多人的追捧。他心里本来已经隐隐下定决定以后要去馥妤进货,现在便算是顺水推舟将事情改了。 一番交谈不欢而散。 等事情完整传到林羡耳朵里,已经是天色放晚。 “自让他们都卖去。”林羡拿着画笔在白纸上勾勒,浑不在意的道,“我倒是要看看次等货能经销多久。” 而第二日,李二郎也未闲着。他前头将话放出去说要告官并不是假的,清晨一早他便收拾了去官府将那商贩告了,还特地请了前日佐证的小娘子来做证。 一番争辩到了中午,终于一惊堂木敲下来,定了那商贩有错,赔偿馥郁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不痛不痒,李二郎转就送去让管伙食的工人去买了肉菜用以加餐。馥郁不过是向众人为自己正名,一是让人知道前些天除了这样的事情,而馥郁是被诬陷;二是让其他小商贩也加以警醒,不能再特意心存侥幸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不过这场官司传进百姓耳朵里多也是两种滋味。 一是说馥郁做的好的。对那些满嘴谎话的小贩就该这么办才是。 二是说馥郁太过咄咄逼人,自己家大业大便欺压弱势。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桩官司的缘故,后面两三天接连有小商贩过来撤销与馥郁的订单,转投向馥妤。这让馥妤家的管事好好风光了一把,颇为得意的觉得自己有些站稳了。 馥郁?他目光阴测测的看了一眼对面的牌匾,心想:此时张狂罢了,后面迟早要掉这招牌。 偏也是林羡沉得住气,半点儿看不出着急来。于是下面的伙计与女工们也没有丝毫不同,照样还是做活赶工。左右他们撤单了也是让林羡这边的脂膏能够少延期一些赶上其他大宗订单。 林靖策马行来,他的眉目英挺俊朗,一路缓下来直至从拐进主街,到了馥郁门口。他一眼不去看街道两边人群里许多小娘子躲躲藏藏的娇羞目光,面无表情的径直往屋里走。 随着夏意越来越深,天气的闷热不可言说。他不等招呼他的伙计多说一句话,掀开门帘就往后院去。 林羡常待的房门开着一条小缝,此刻能听见隐约的说话声。 瑞克从院子的另外一侧捧着一只热烫的药罐走出来,原本兴冲冲的要往林羡房门口去,脚步却在看见林靖的时候骤然止住了。 “林郎你回来啦……”瑞克脚步发虚的往后退了半步,被林靖冷冰冰凝视的目光看的心里空空的。 他知道林靖已经是林羡的未婚夫,自也是不想讨苦吃的。 林靖面子上也不是完全不给瑞克脸,当下点了点头,“嗯,”又说,“天气闷热,你还是先回屋里去凉快凉快吧。” 瑞克不懂这话里真正的意思:你就哪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还觉得颇感安慰,林郎果然是孩子脾气,其实面冷心善啊。 林靖才不管瑞克乱七八糟自己一个人想的是什么,他站在林羡的房门口顿了一下,“阿羡,我进来了。”说着便抬手推门。 “等一等,”林羡含含糊糊的声音传出来。 可这等一等只让林靖遐想联翩,更不想等了。故而装作用力过猛收不住手,一脸惊讶的走了进去。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屋里头林羡并没有做什么让他遐想联翩的事儿。她的面前不过是放着一盆水,正弯腰在洗脸。 听见脚步声,林羡抬起头来,眉毛上脸颊上都是水珠,顺着她粉嫩的脸蛋留下来,有两颗擦拭不及时猛地滑落到了她的衣襟里头。林靖的视线顺着往下看,只觉得一股燥热从喉头往上窜,他上前将林羡强势的抱进怀里,低头想要寻找她的唇瓣亲吻。 林羡胡乱推他,笑骂道,“我脸都没擦干,你别胡闹!” 林靖手上一用力,将林羡抱起来放到桌上,而后挤过去和她紧紧抱着,亲昵的闻了闻她的发丝,又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来,“喏,你拿去看看。” “这是什么?”林羡有些好奇,直到将那纸张摊开来才发现竟然是一张京城的房契。前带铺子后带小院的,比兰城这个还要大上三倍,价格自然也不用说了。 “你直接买下来了?” “嗯,”林靖心醉的闻着她身上隐约的香气,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痴了,不过此时还得强打起精神来和林羡说正经话,“我看着地段很好,而且铺子是难得的规整,不少人都想要呢,还是因为铺子主人也和运馆有生意往来才将这店顺利的转了过来。铺子后面的院子挺大的,日后咱们一块去京城的时候也能住,平时放着做存货以及其他也都可以。” “这是彩礼的一份,”林靖补充道。 此时他已经准确的寻找到了林羡的嘴巴,毫不犹豫的启唇亲吻上去,伸出舌头含住她的好一番纠缠。将林羡原本呼之欲出的嗔怪都堵在了嘴里。 林靖知道林羡一步步的打算是什么,因此几乎事事都赶在她前面一步。一阵子不见他想的厉害,亲完了也不肯放人,只讲林羡按在他的腿上抱着坐在榻上。 若不是他身下早已难堪起来,林羡又怕再动会更加……她早早就要挣脱下来。不过现在却只能红着脸听林靖往下讲。 “那边我已经让人开始动工整理装潢了,好在铺子里面的东西本来都是不错的,要修整的地方都在少数,出去一些要定制的木工活,剩下的不出三五日便也差不多了,我从库房那边过来听说现在手上单子宽松,不妨现在就赶出一批货来,这半个月几乎每天都有去京城的车马,到时候捎带过去就是了。” 真算起来,京城才是馥郁真正的起源地,不少老贵族们都还记得当年的鼎盛。现在虽然因为不少商贩从兰城将脂膏带过去而形成了一股不小的风潮,但是这和林羡心中希望恢复的还差得远了。 而现在,机会放在眼前,馥郁的脂膏有了立刻北上的机会。 官府,议事。 萧祁文坐在最上方,听着下面一众小官同他禀告。 “近来各家商贩都尊法行事,码头上停靠的各国货轮也都照章办事,没什么其他异常的。” “也不算完全风平浪静,孙大人,您前些天才处理的‘馥郁’与一小商贩的官司不算事情?” 说话人显然刻意提到馥郁二字,他余光往上看去,果不其然萧祁文的原本半闭着的眼睛瞬间便睁开了。 “什么案子,说来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假货的确挺严重的,就是类似□□变成康帅傅这种数不胜数,脂粉行业也是这样。之前查资料的时候,忘了具体是哪一家了,反正不是戴春林就是谢馥春?好像一开始倒闭就是几乎被这种盗版仿冒活活逼死的。   ☆、第92章   萧祁文开口问了, 下面的官员便没有敢不讲的。   原本想将这他认为的小事掩盖下去的小官虽有些愤愤, 然而还是将事情前后都讲了。萧祁文安静的听着, 间或将细节起因询问一两句,最后他清楚了,“所以这事情起头并不是只因为那商贩奸猾, 却是那家叫馥妤的铺子刻意模仿?”   “是。”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案子?”萧祁文继续问,下面站着的官员看不出他脸上的神色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不过在看他对自己亲表妹的案子也没有多问什么以后, 心里也稍稍的安定了一些。   便顺口道,“剩下的没什么起眼的案子了。”   自家表妹的事情都没什么反应,其他人的均是坠进土里的雨滴那般不值一提了。   不过谁料萧祁文顿了顿,不用下面的人说, 一桩桩一件件便如数家珍一般倒了出来,“徐记的茶、李陈记的瓷、这还是两家有大名气的,剩下一些小的林林总总数不胜数, 此类情况由来已久,在你们眼里竟都不成案子了?”   萧祁文的语气没有变,话却让下面的人听的浑身胆寒,直说不敢。   然而知晓问题存在是一回事,如何解决又是另外一回事。海运再开不过几年,而从几十年前到现在, 从没有哪一页律法里将这类模仿假货的事儿写进本子中,现在突然提上日程说要处理,头一件事情就是先将律法补充完备了。   由此原本已经忙碌的官衙中便更忙起来, 萧祁文主持,下面官员条条框框的提,经了半月左右才将前后梳理整齐,稍稍做出了符合当下现状的律法条纹。   不过外界对此暂时还一无所知。   盛夏越发靠近了。   瑞克这些天几乎日日都跑到码头上等船,终于到今天大中午看见了自己的商船正从远处缓缓靠近。   “终于来了,”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在忙碌的码头上前后踱步。与来时不同,此时的瑞克已经完全换上了兰城当地的衣饰,连说话时的口音也被扭转的标准了不少。   直到商船终于在码头上官兵的指引下缓缓靠到相应位置,瑞克便立刻拔腿跑了过去,见到甲板上有人探头看下来,别的也不多问,径直道,“我的女人给我带来了吗?”   好在这句是用外国话说的,否则让其他人听了去哪个不要目瞪口呆。   他说着就往船上跑,又一路往船舱去,脚步不停的直到被里头的人拦住了。   瑞克时奉国王的命令过来的,船上的人对他都很尊敬,这次甚至打破了航行时不能有女人的传统,一口气带了四个女人过来。   四个女人浓妆艳抹,举止妖娆,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身份。   瑞克虽然隐约皱了皱眉头,但是也并没有说什么。这样的航行中除了这样的女人的确不方便带其他的过来。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不歇脚更不多说一句话,当下立刻就让人跟着他往回走。   库房里专门的脂膏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专人来试。   库房里近来没有从前那般忙碌,此时正到中午最热的时候,库房中间的院子里虽然早早的建了凉棚,但此时还是空空荡荡。女工们正在旁边的屋里休息,屋里放着碎冰降温,有午睡的有说话的,别提多惬意。   相比于馥郁近来的闲散,街对面的馥妤则显得忙碌非常。此时顶着几乎要将人脑袋灼烧了的大太阳,街对面的铺子里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常,连带着运货的马车也有好几辆停着等待装货的。   有几个素来是从馥郁拿货的小贩在转投了馥妤以后,如今和馥妤的买卖都很紧密。言语之间也都站到了馥妤这边,对馥郁颇有微词。   “掌柜你且放心吧,那边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样子,谁见过拿货还常常没有货,将客人往外赶的?且不说价格还定的那样高,一样的东西还是你这儿良心些。”   他们只拿货,又都是外行人,哪里知道味道差不多的东西品质可能会是天差地别。从馥妤拿回去的货物卖的不比馥郁差,甚至有些比馥郁还好,便觉得是从前林羡那里赚了黑心钱。现在他们从馥妤拿货,比馥郁的价格便宜了一半不说,他们拿回去几乎还可以卖和馥郁差不多的价钱,这中间的利润差距谁都红眼。   “我前几天和几个掌柜吃酒,别说我们这些拿货少的,就是那些拿货多的也都动摇了心思,你就等着看吧,对面那个铺子开不了多久了,到时候生意还不都是你的?”   风凉话一句跟着一句层层堆叠,似乎还不出半个月众人已经隐约间看透了馥郁的生死一般。却只馥郁自己半点儿不着急,照样慢悠悠的做工。   也有说的,“这铺子倒了算什么,林小娘子如今是要嫁给运馆当家的,背后还一个表哥,靠哪儿都靠得住。”   “所以说这女人啊,一开始就别瞎折腾,你说在家里做做女红看看书,好好养着,也不至于到了这二十岁还没嫁出去,偏生要出来折腾,如今一个店眼见着要败了吧,做生意啊还是男人靠得住!”   有说话难听的自也有看不过眼的,听到有人这么说就啐一口过去,“你倒是好意思说人家,人家的生意贯通南北,日进斗金的,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扔一锭银子过来就能砸死你,你是男人,你的生意做的比人家大了?”   虽给话臊着了,可是这心里的想法是不会变的。林羡是女人,女人就该在家里好好待着,出来丢人现眼么不是!   有些心思毒的,觉得林靖这样的少年英才配上林羡不值当,暗地里咒着让林羡早些死的都有呢。   好也在林羡从不在意这些,照样过的好好的,将那些人气个仰倒。   在空闲出来的时间里做出的脂膏已经随着前几天离开的货运马车北上往京城去了,几个撤了单子的商户还不知道,京城里往后便有了馥郁的本店,他们进不进货过去京城贩卖有何关系?   京城里的脂膏虽然卖的很好,但林羡算过,就清溪镇的当初买脂膏的人数来看,京城的销路还远远没有真的打开呢。京城不必外头的小地方,里头是还有些有名的脂膏店的。要客人们猛地转投向馥郁也没那么简单。   直至京城里闹市主街上的老铺子转了手,不出几日便挂上了新牌匾,深重的“馥郁”二字吸引了不少目光。   此前就用着馥郁脂膏的有来问是不是铺子开过来了,装潢的伙计早早的被告知如何回答,将话说的密不透风,又带着诸多吉祥话,将客人哄的笑不拢嘴。   有些很上了年纪的人还记着从前馥郁的繁盛,也记得从前京城里人人以馥郁的脂膏为荣的场景,心里虽然好奇,但是多半觉得这只不过是蹭着当年老字号的名气罢了,因而反而对着铺子有了嫌意。暗地里告诉其他小辈,馥郁从前如何盛景,此时一个无名无号的铺子要用这个名字,太过无耻。   不管众人心思如何,等到七月底,在一辆辆马车送来的货物摆放整齐以后,馥郁还是在两串炮仗的热闹声中开店了。   “开业前三日有赠。”   馥郁的伙计没出来迎客,只在没一会儿以后从铺子里拿了一块儿牌子走出来,在围观众人疑惑与好奇的视线下面将牌子摆在了店门口显眼的位置,而后便像是怕太阳毒着一般似的走了回去。   让林羡派到京城里来管铺子的不是别人,正是李二郎,他有在兰城管理铺子的经验,为人又够圆滑机灵,是派过来的最好人选了。   果然这牌子摆出来没一会儿还是吸引了不少人进门的,特别是知道了馥郁的赠物着实不小气的份上,更是涌入了层层客人。   中间有一个打扮很是普通,但是面目秀丽,如果仔细看能看见她的衣料上乘。   她原先在铺子门口看了看,目光落在馥郁高高挂着的牌匾上,似乎是暗暗地琢磨着什么。而后等人群的热闹稍稍散去一些以后,她似乎下了决心一般走进铺子去,先是在铺子里头前后左右审视了一圈。   馥郁的铺子里装点非常简单,每样脂膏都摆在一处小格子里头供人观看,真的要买了却不是直接拿脂膏,而是去柜台后面同伙计说,伙计便认认真真的拿出纸来将何种脂膏,多少数目都一一记到纸上,然后再拿出一个小戳子盖个章,收钱以后指点客人去一旁另一个柜台后面凭票取货。   面目秀丽的女子觉得新鲜好玩,于是自己挑了两个说是除皱白肤的脂膏,流程辗转将货物取到手以后,伙计还提点她,“请务必别将取货的票据丢了,若是后面有什么差错,只管凭这票据来铺子里商议便是。”   女子点点头,于是小心将那票据收好,转而出了铺子大门,沿着小路离开了。   热闹的大街上没有人注意她的动向,便更没有人看见她在小巷子里七弯八拐的最后竟走到了皇城门口。   皇城门口的侍卫见了她十分客气,连盘问都不敢有一句的低着头将她放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之内陆续还会放两更。   ☆、第93章 深宫里头不似外头热闹, 秀丽的女子一路进了一处僻静的宫中, 先是同一旁静静侍立的小宫女询问了里头正主一天的作息, 而后才去换了衣服做一番收拾后迈步进了里屋。 里屋,一个年纪瞧着约莫有五十上下的老妇正斜靠在软榻上,慢慢的吃着一旁小宫女递上来的新鲜瓜果。等听见了脚步声和宫人的通传声, 她才微微仰头往后看去,道,“立春怎么回来的挺早?我还以为今天难得有假出门, 会到天黑了才回来呢。” “奴婢心里挂念着太后呀,这便早早的回来了。”被唤作立春的侍婢笑眼弯弯的走到太后身边,抬手为她捏肩。 “瞎说八道,”太后笑了, “你我还不知道,难得出去一天就像是放回山里的老虎,抓都抓不回来, 现在回来恐怕是嫌外面天气热吧。” 立春嘻嘻笑了两句,没有否认。 “今天我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一家铺子新开,就在老街上面,我看着挺有意思的。”立春显然和太后的关系十分亲昵,并不很忌讳在太后面前自称我。 太后懒懒散散的有些犯困,随口问了一句, “什么铺子?” “一家脂膏铺子,也是很巧,这铺子名您从前还和我说过呢, ”立春让人将她买回来的脂膏盒子捧上来,道,“就叫‘馥郁’,瞧着挺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前那一家。” 太后这才掀了掀眼皮,却不信这还会和从前是一家,“我说话的时候你准保是没有听了,这哪里能和从前的馥郁是一家的?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这么多年林家人南逃以后便音讯全无,现在的铺子啊,逃不出是哪个仿冒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太后还是认真的直了直身子,看着立春从木盒子里取出两个小瓷盒。他们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一眼就看得出别的不说,这小瓷盒是十分用心做的。 “我刚才买的时候也就是看中了这外头的小盒子用料上乘十分精巧,想着里头的东西总也差不了多少吧?” “兴许呢,”太后接过那盒子,将盖子掀开了。 脂膏的味道很淡,几乎没有加任何香料,凑近了问便只是一股子淡淡的药味儿,可这药味儿也并不难闻的那一种,反而让人觉得安神醒脑。 才闻到这股子味道,太后的眼睛立刻就睁了睁,比前头的困顿睡意明亮了不是一星半点,“这味道却真的是从前的味道。” 立春也跟着咧开嘴笑起来,“如若真的那般幸运,林家后人过来开了这个铺子,太后您该高兴了。” 立春是从小跟在太后面前长大的,也很得太后喜欢。太后得了空便和她说从前年轻时候的种种事情,有趣的,好玩的,诸如此类。馥郁的脂膏当年是何等盛景,正是太后做闺中少女时候经历过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历经沧桑变革却从来没有变化过。馥郁的盛起和衰落几乎是前朝在战争中起伏的另一种写照。没有几样东西能让太后想起从前舒心的光景,馥郁的脂膏便是其中一种。 “当年我还没有进宫的时候,家里只能算是个过得去的模样,父亲是个六品官,哥哥在军营里打拼,我年纪小不知道事情,便和奴婢们出去游玩,刚好在馥郁的铺子里买了一盒脂膏呢,出门就撞到先皇身上了,那个时候实在是傻,傻的胆子比天大,揪住先皇就要让他赔偿我的脂膏。” 太后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不停的笑,眼角泪都沁出来了。而后她顿了顿,语气又冷淡下来,“你让人去查一查,这家铺子后面到底是什么来头,如若真是林家后人,那回来告诉我,如果不是林家后人,不过是为了借从前的馥郁荣光,那当街将它牌匾拆了,不许再用这个名字。” 立春一愣,面上答应了,心里只隐约盼望着那家铺子真是林家后人开的。不然她这可怪对不住人家的…… 兰城,馥郁库房中。 四个西方女人在这儿已经住了三天,这三天里面每日早晚洗干净脸面以后便各自涂上四种不同的脂膏。虽然短短三天原本瑞克并没有期望见到什么效果,但是还是很明显的,三个人的皮肤都有了一些不同程度的改善。 瑞克高兴极了,连忙要催林羡过来看。 四个女人听不懂兰城这边的话,只能看见在本国地位颇高的瑞克医生正兴高采烈的同一个年轻少女说话。那少女皮肤玉白,十分细致绵软,如同凝脂一般让人想要碰一碰。 心知能让瑞克尊敬对待的人地位一定非同一般,四个人对林羡的态度便也十分客气有礼,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之处。 她们知道自己的身份走到哪里都要被人低看一些,甚至连瑞克在嘱咐她们涂抹脂膏,或者在查看她们的使用情况时都会尽量不用手碰到她们的皮肤,这让她们更绝的自己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肮脏感,让人自卑的很。 林羡也知道她们的身份,但并没有因此低看她们多少。因为西方女人的身形高大不少,她仰视的十分吃力,于是便让瑞克告诉她们坐下来。而后她一个一个的走到她们身边,用指尖轻轻的托住她们的脸颊,转着角度仔细的查看。 四个人的皮肤因为一直用非常重的脂粉掩盖,褪去妆容以后仿佛老了五六岁,肤质自然也并不好。不过三天时间过去,三个人的皮肤的改善也十分明显,许多原本的小问题也都收拢了回去。 “这里,”林羡轻轻将指尖点在其中一个女子的额头上,她的脸上有星星点点大约五六颗小东西,并不是林羡从前惯常见的火气上攻导致的小红包,“这里长了多久了?” 倒更像是她在书中见过的因为房事不洁而导致的症状。 女人们对自己养活自己的方式并没有半点羞愧,或者说经年累月下来她们早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她们可以纵情与陌生男人调笑放纵,从不觉有他。甚至在瑞克有些厌恶的目光下依旧可以笑脸相迎,然而此刻在林羡纯然不带其他情绪的目光下,经由瑞克翻译了她的话以后,那个女人面上显然得露出了一些局促。 这种局促在瑞克得知答案以后露出的更明显的厌恶中被放大了无数倍,她盯着林羡,有些担心对方也会露出一样的神色。 不过林羡并没有。 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道,“请帮我问问她,吃药了吗?” 瑞克再度翻译了。 女人失去了一贯以来的随性,竟有些磕巴的道,“没,没有,一般都是等它自己好了,如果不好的话就用脂粉掩盖。” “讳疾忌医可不好,”林羡松开手,“我见过药方子,一会儿开药,往后在这里一边吃药一边试验脂膏,往后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垮了就不好了。” 瑞克将她的话翻译过去,几乎让女人愣住。 妓.女们一向是被歧视,被看低的,就算是被告知要平等看待病人的医生大多时候也会免不了将她们看轻许多。而此刻林羡的态度却那么自然,仿佛她们的病症并不是因为太多混乱的私生活,而只不过是天气冷了染了风寒那样简单。 不仅仅是女人们被林羡的态度触动,就连瑞克也因为林羡自如而宽厚的态度让他意外,同时联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由的有一丝惭愧。 等试验到了第七天,脸上泛了红斑的女人渐渐的好了起来,几人的皮肤与来之前相比较光洁了不知多少倍。原本显得很疲惫的皮肤经过良好的修整以后,竟然不比她们浓重妆容后的差多少。甚至这样的皮肤状态显得自然又清新,照镜子时让她们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很多年前还没有走上这条道路,生活在自己家里的小农场里的少女生活。 瑞克大为鼓舞,现在后续研制出的脂膏果然比从前的好上很多,于是这边有了准数,那边便能够放心的让人将脂膏投入生产。 “我现在几乎要感谢目前的生产线十分空闲了,”瑞克道,“如果不是这样,相比这一批货还要再等一个多月才能送回去,到时候我保证,我们国内的人一定会发疯的。” 可不是,就光是上次货运没有将脂膏带回去,已经让国内的很多人恼怒不已,船员们因此没有敢和他们说也许这回的一趟货船回去还是不能将脂膏带过去。 好在现在一切都有了解决的办法,脂膏在经历了四天的赶工以后终于在货船离开以前赶上了进度。 瑞克于是也要跟着这趟货船回去了。他是国王派来的,现在至少得回去复命。若不是因为这个,瑞克都有些不想离开这里了。 他是个医生,自然对医药学的东西十分感兴趣。东方的药理和西方药理的切入点大相径庭,他如同一块被扔到水里头的干布,无时无刻不想要多吸一点水,可是就算在兰城待了这么久,他还是觉得自己学到的太少了。 “等下个月我就回来,”他临走前和林羡保证,目光期许的好像学生看老师,“到时候我一定多多向您讨教,请您不要嫌我麻烦。” 再不愿意到底还是要走。 商船渐渐远行离开,将众人的视线留在了码头上。 此时京城里传来了让人吃惊不已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迟一点   ☆、第94章 立春站在台阶上, 听早上派出去的侍卫将查出来的结果娓娓道来。 “是当年林家后人。 那时候因为战乱, 林家先祖躲回了江南, 而今已经三代,现在‘馥郁’的主人正是当年林家的孙辈,是个孙女, 名叫林羡,今年二十。 恰也很巧,萧驸马正是林羡的表兄。” “那么说起来倒是自家亲戚了。”立春点头笑, 然后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立春折返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太后,太后也是一番意外, “那就是还算明华的表妹了?” “是了。” “明华来信时倒是说过萧祁文还有个表妹,然而却从没提起她表妹竟还是这么个能人……”太后觉得这个消息舒心,亲戚是有本事的人当然好过惹事出乱子的, 皇亲国戚就更甚了。 “别的不说,就那小娘子同公主有那样的关系,公主对她每每不乏褒美之词,然而到了天子脚下却不声不响,并不因此牟利,这样的人也很少呢。” 太后听了立春这几句话更就对林羡满意的很。 “明华那孩子看着性子很胡闹, 但其实心里面清楚着呢,如今她能在江南过平淡日子也是她的福气。 对了,你方才说林羡她今年已经二十, 还未婚配?” 明华写过来的信件里头却没有什么这边的消息。 “好像是有婚约的了。”立春道,“只是并不很确定。” “哪家孩子?” “太后也知道的。”立春笑,“您说公主的信件来回都很快,问了是怎么运送的,那家皇上亲自开口夸赞过的‘运馆’的当家,似乎是和他的婚约。” “哦,想起来了,”太后也笑,“你看我这记性,前几天明华来的书信里面才和我提过林羡的婚事订了,没想到竟是这么两个妙人儿,挺登对。” 太后说的高兴了,这天连午觉都没有睡,在软塌上躺了一会儿后竖起来让立春准备纸笔,“我给人重写个牌匾,这铺子新开不少人恐怕不知道还是当年的林家呢。” 她说着又道,“你夜里记着将那脂膏拿过来给我用。” 立春嘻嘻笑,“那个我用了大半了,等一会儿您准我半天假,我再出去买吧?” “就你鬼机灵!” 馥郁的铺子过了前几天的热闹,后面的客人数量便渐渐的趋于常态。 李二郎守着铺子,带着从兰城过来卖了死契,这么些年已经能写能读的小丫头指点她担起事儿来。 铺子里有几种卖的好的脂膏已经没货了,前后有几个人来问,得到的回答都是现在还要等,不过先开个单据月底到货了就能来取。 这样说过后客人们多半都不愿意照做,反而还要说铺子拿乔。 此种事情多了,似乎客人就更少了一点。 李二郎这天早上才收拾了从打开店门,外头就匆匆忙忙来了一阵脚步声。 “里面多少人快些都出来,”一个嗓音尖细的青年男声。 李二郎一面不解,一面快步的从柜台后面走出来。 青年的打扮像是官服,李二郎不敢怠慢。正云里雾里之时,外头更是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李二郎迎到外头。 门口两排侍卫站着,威严自然不必多说。闹市中此刻还没有热闹起来,却也因为这阵势引来了不少驻足畏首畏尾观看的目光。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新开的铺子就惹了什么麻烦。 老太监将模样阵势摆开,官话一通倾倒下来,将连带着李二郎在内的所有人都说蒙了。 他跪着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太监说的是什么。 太后亲手题了匾额送给馥郁? 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有人架着竹梯,十分麻利的将才换上去不久的匾额取下来,将太后的字架上去。 这是多少恩惠和荣耀自不用人多说。 “太后说了,林家的祖业难得连绵几十年未曾决断,望林家后人切莫丢了根本。” “是,是,多谢太后恩典!”李二郎颤抖着嗓子连磕了好几个头,而后虚软着双腿起身,将人一路送走了。 等他再回到店里柜台后面坐下,还觉得刚才种种可能是自己做的美梦。 李二郎忍不住狠狠地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等察觉到一股一钻心的疼痛,反而咧嘴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又疼得呲牙咧嘴,因而一会儿哭一会儿小的,模样古怪极了。 太后给馥郁赐了亲手题的牌匾之事,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贵族之间更是热议纷纷,想查探查探这馥郁的来头,是个什么身份才能将一直不理世事的太后请出来。 就这么两个字,一放到铺面门口简直像是在店门口写了“今日免费,来着送银。”一般,不到半日,来买东西的,来看热闹的,加起来几乎将整个铺子围的满满当当。 李二郎和小伙计们忙的脚不沾地,一直到了天色将黑才算将客人全都送出去了。 至此,不仅一天里面将所有存货卖的一干二净不说,铺子里留下存证取货的票据更是堆叠如山,能排到几个月后去。 李二郎又是高兴又是不敢怠慢,连忙拟了书信回去将这消息告诉林羡,让她多备货,也能有个准备。 林羡将信前后仔细看了两遍,也高兴极了。 林靖恰从外面回来,见到她面上带笑,立刻趁机过去抱住林羡的腰,低声在她耳边问,“做什么这么高兴?” “京城里来信了,”林羡由得他抱,“原本预计要一些时间才能站稳脚跟,却不想太后忽然不知怎么题了字,帮了咱们一大把。” “也许是公主那边提过,”不过说了两句话,林靖的动作间就很不老实起来。 他的手掌往下滑,直往林羡的屁股去。 自从两人的婚约定了,林靖的举动就越发的恣意妄为。从前给林羡羞赧推开是还会稍稍收敛一点,现在半点不像从前,不仅没有半点收敛,反而还理直气壮的抛出,“你已经是我名定的妻子了,不过是亲亲摸摸,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就像此时,林羡还没有怎么推他呢,他便紧紧搂住像是怕她跑了似的,“你是我媳妇儿,这都是要你习惯的。” “明年,明年才是呢!” 林羡恨不得生出十几只手将这厚脸皮的崽子推的远远的。 然而林靖自然有办法将她束缚的无法动弹,继而还是照着自己内心的渴望将林羡按在软榻上肆意亲吻揉搓了一番。 直到林羡红着脸忍无可忍的一口咬在他的嘴上,林靖才闷哼一声不太甘愿的松开了自己的手。 不过即使这样他也没有立刻让林羡自由,而是将自己的脑袋放在她的脖颈之前,灼热的气息呼出在林羡的颈间,温声软语的带着点哄骗撒娇的意思,“阿羡,我觉得我恐怕等不到明年了。” 他说着轻缓的动了动腰下的位置,明确的告诉林羡自己等不到明年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样的话他也不是第一次说,林羡听得多了就不像从前那样容易脸红害羞了。 “明年就是明年,没得商量。”林羡坚定的推开了林靖的脸,不去看他刻意弄出来的可怜巴巴的神色。 从前就是太纵他了,现在一天天的得寸进尺。 林羡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还是自己不够争气呀。 她到底是对林靖不能完全狠下心来的。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林靖便缠着林羡好一番撒娇,讨要够了好处才勉强将林羡放走。 然而在房里是这副模样,出了房门不见林羡的地方变又成了一副冷冰冰毫不动容的样子。 运馆的生意之所以能够一路顺畅到如今,脱不了的是林靖杀伐果决的性格。 从前他还没成事时遇见贼匪尚且能够二话不说将人杀的一干二净,当 下就更不用说了。 但凡有与运馆过不去的,林靖软硬不吃通通是一股匪气的硬着相对。 中间出过几次运馆武师受伤的事情,均都是径直把事情摆到台面上毫不委婉的解决了。 这样不过三五次,运馆强硬的名声就传了出去,加之后头萧祁文的这层关系也有,就更加没人好惹了。 至于后面越传越虚的是林靖的模样和名声。 他的确长得非常俊美没的说,然而传闻中直将他描述成了天神下凡一般貌美的不可多得,只中间年纪还是变了变,大约是有人不相信此时才十七岁的林靖就能有这么一番成就。更甚是林靖对林羡的不同也渐渐被人添油加醋成了他对女子的温柔可亲。 雪英有一回在外头听见过路人讨论林靖,正好说到这一点,对方是赞叹不已,雪英只觉得胆子都要被吓破了。 温柔可亲?那她平日里见着的阎王是哪个来的? 这一点外人不得而知,林靖平日里只和武师打交道,走在街上眼里根本看不到别的女子,竟也能有这样的名声。 官衙里头的人忙活了快大半个月,终于将所有细则都拟订下来,在众商铺都毫无知晓的一天里在闹市贴出了公告,先是点名了几个在海外贸易中表现突出的铺子,而后通知了各个商铺要去衙门里头将自己的名号定下来,说明白了同样商品不能有刻意模仿名号之嫌疑,否则要严厉查办。 这个告示一贴出来,立刻在众商铺小贩中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光是从开始到现在刻意模仿铺子名的一抓就是一大把,如今有不少甚至都成了气候,现在骤然说不行要改,谁都不愿意不是。 告示上只说让商户们快些去衙门更改定案,没说如果有重名模仿嫌疑的要怎么办。 不少人都以为这是先来后到的事儿,连忙一股脑儿的都冲去了官府,将衙门都堵了个满满当当。 馥妤的掌柜早早看见了这告示,马不停蹄的就赶去了衙门,算是头一波赶到的。 原本以为该是顺顺利利能将馥郁的名号挤出去,却不想等排到他,才报出自己的铺子名,衙门里头的小官连眼皮子都不抬的就说,“不行,换个名字,馥郁已经有了同类同音的。” “可这我先来的,怎么还要我改名字?” 小官这才慢慢的抬头,将笑不笑的看着对方,“你也知道先来后到,那名字是人家先有的,生意是人家先做的。这里的先来后到你要不要讲?” 掌柜被噎的没话说,只能红着脸气的拂袖而走。 后头同类的事儿层出不穷,照样都是被此类说辞打发了。 知道后面被推拒了的商贩们才发现,那些在告示上被点名赞扬过的铺子都是由官府派人亲自将公文送到。 这中间的差别对待直将那些别有用心到现在的商人气的无话可说。 馥妤的掌柜倒是有心想往萧祁文偏心林羡,欺压其他商户那里靠,然而问题在于人家又不是指着他一个铺子说要人将名字改了。 一大堆铺子都因此遭了殃,没有说他们多特别。 除了这类商户以外,以馥郁为代表的几个老店当然都是喜不自禁。 他们对于那些仿冒的铺子咬牙切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奈何没有一点儿对付的法子,只能硬生生忍到了现在。 如今官衙带头强硬的帮他们出了一口气,没有人不欢欣鼓舞,同时生意上也定然因此大有起色。 那些被强迫改名的商人咽不下这口气,也不甘心这样的便利就此消失,是以虽然大多都心不甘情不愿的将铺子名暂且改了,然而没有一个心里不打着另外的打算,想要再找出个漏洞继续使坏的。 以馥妤为例,名字不能叫的相似了,他就继续在外头的瓷盒上下功夫,将馥郁的瓷盒模仿的越像越好。 “咱们的订单一个月比一个月多,掌柜的别担心,往后只能咱们好。 您瞧瞧对面门可罗雀的样子,像是有生意的吗?” 这话听得人舒心,馥妤的掌柜自然高兴。 隔一会儿自己走出来看看对街上的馥郁果然门口并不见人,心里就越发的舒服。 也是,一时间的挫折不算什么,长远的生意才是真的呢。自己这边眼见着是一天天要好起来的,那边又是一天天要衰败下去的,这有什么忍受不了? 然而没有想到,这样的心情没有能保持太久,八月一来,自己铺子里的生意订单便骤然大打折扣。 退单的人也并不是没有自己的理由。 “这里的东西一开始卖的很好,但是时间久了就没人愿意买了,说是这里的东西用的不好,还是想去买馥郁的。” “有些说原本好好的脸面,用惯了馥郁的东西再转用这个,眼见着脸面一天天的粗糙起来,都是妙龄的小娘子,谁受得了这个?唉,掌柜的,也不是我不想和你做生意。只是这东西拿回去我实在没人要买了啊。” 馥妤掌柜气的差点儿晕过去,可不想人这还没有说完。 “还有呢,这也不能全怪我们不是?你一开始是自己说的,东西和馥郁家的一模一样,现在用的差别这么大,我们还要说你欺诈呢。” 此话一出,馥妤的掌柜哪里还有什么话好说,只能将苦果往自己肚子里咽下去。 后头几天更是眼见着原本自己从馥郁挖过来的客人一个个又重新回到了馥郁的门口。 只是那些原本转投的商人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开始还以为他们说的是赌气的话,因为哪里知道真有商人会把送上门的生意往外推? 就不料到馥郁真能那么硬气,说好了当时转投馥妤的商人不能再买馥郁的东西,这会儿就真不让人下单了。 那些商人只能后悔不迭的离开,或请了其他人来帮忙订单,或是只能暂歇了这一份心思,打落牙齿往嘴里吞。 而让那些一开始预计馥郁会慢慢衰落下去的人更没想到的是,馥郁几乎在一夜之间焕然一新,门庭若市的几乎将其他所有铺子都比了下去。 京城里的消息传回来的慢,等太后的题字被复刻一版送回来前,还是奔涌而来的商人先将消息传过来的。 太后题字,掷地有声不说,简直让馥郁从头到脚包裹上了一层亮闪闪的新衣。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另外今天到7号请假哈,要给自己放个小长假出门旅游,也提前祝大家五一小长假快乐。   ☆、第95章 全国上下多少做生意的人, 其中有几个获此殊荣?不说其他就说被皇家贵族们注意到的铺子, 都没有几个。此时馥郁一上来就惊动了太后, 这样的动静谁也没想到一个簇新的铺子能闹得出来。 不过稍微有心一点儿的去背后梳理梳理其中关系,又觉得这事儿简单不过。谁让林羡的亲表嫂是太后身上掉下来的肉?人是真真的皇亲国戚,太后想到拉人一把这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的。 一时间酸的有, 畏惧的更是不少。馥郁门口客人多了,找事儿的一个个都萎缩下去,不敢随意探头。 萧府, 午后。 炎热的天气没有侵扰到这儿半分,宽敞的屋里点着大块的冰,将暑气驱散。 “我母后那个人可不是随便的脾气,若是馥郁的东西不好, 我就算亲自去求她,她也是铁定不肯的呢。”明华斜躺在软榻上,手上捻了一颗酸梅子吃的津津有味, “我也觉得好用,昨天阿文还掐我脸说我面嫩呢。” 林羡自打进屋起就见她拿梅子吃的没停歇,此时忍不住将她的手腕捏过来把了把脉。 她懂药理,但是真上手把脉其实也只是会一些粗浅的。是以此时虽然摸到圆滑的脉相,但一下也不好下定论。于是只问,“你的癸水多久没来了?” 明华咽下一口梅子, 不是很在意的道,“两个月?不过我的癸水从没嫁人的时候就很不准,最长三个月不来呢, 太医调理不好,说只是生产难一些罢了。” 她见林羡欲言又止,还以为林羡因为这个心疼她,便接着道,“这有什么,我和阿文在一起这么些年了,他不嫌我的,上头有没有公公婆婆催促,不怕。” “你的脉相,”林羡想了想,觉得若这真的是喜脉,总不好隐瞒,犹豫着还算坚定的道,“你的脉相像是喜脉呀。” 加之明华吃酸梅子吃的这样有滋有味,前后串联就更详实那么一回事了。 明华给林羡说的愣住,“啊……不会吧?” 两人大眼对大眼,没过一会儿屋里便有人匆匆跑出去,小半个时辰光景,有个满头大汗的大夫从外头喘着气跑进屋里来。 把了一会儿脉,大夫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先松开手,而后规规矩矩的躬身道,“公主的脉相是喜脉,大约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明华刚吃进嘴里的一颗梅子差点儿因为这话掉出来。 林羡反而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意来。 “你说什么?”明华倾身过去追问。 “回公主,是喜脉。” 明华连梅子也不敢吃了,而后又迷迷糊糊的嘱咐仆人与大夫,加之林羡一起,让她们先一个字也不能往外说。 萧祁文一直等到入夜才办完公务回来,一进屋就先闻到一股子酸梅子味儿。 他一边脱下外袍一边道,“怎么今天还吃,也不怕把牙齿都酸倒了?” 明华在床里面团成了一个球,一听见萧祁文的动静浑身就是一抖。而后听见萧祁文的脚步声走到床边,便更是不知所措了。原本想要将事情当作惊喜告诉萧祁文的,此时也一下子崩不住扑进了萧祁文的怀里,一股脑的道,“我,我有了身孕了!” 萧祁文搂住明华的动作一顿,愣愣有些不敢相信,“你,你怎么了?” “我有身孕了呀。”明华满面通红的点头道。 两人在一块儿这么些年,早已经不将这事情当作一件必须。却不想就在这种当口反而就因缘际会有了孩子。萧祁文紧紧的保证明华,心中喟叹。 也算是一路走来的圆满一笔。 另一边林羡觉得这个事情也很好,特别是在隔天知道萧祁文已经知情后,便将这事情悄悄分享给了林靖。 “太好了,”她眼睛亮亮的,手上摩挲着林靖衣服上给刀剑勾出来的一个小洞,一边为他脱衣服一边道,“就是不知道是个小侄子还是个小侄女。” 阿羡似乎很喜欢孩子。 林靖慢慢在心里琢磨,又想到之前见过的很多孩子,联系林羡对他们的态度,转而觉得不太妥当。两人明年成婚,他自己是并不太喜欢立刻加一个孩子的。只是怕林羡喜欢……林靖清楚的很,只要是林羡开口说要的东西,他哪里能够舍得说不给她? “过些天去京城一趟,一面是看看那边的铺子,一面是进宫同太后谢恩?”林靖将话题转开去,免得林羡在孩子身上挂太多心思。 太后赐下牌匾,馥郁这边自然不能就让一个李二郎应付过去。明华早前已经去了信,为林羡进宫做好了铺垫,太后那边也想看看林羡的模样,心里对她挺喜欢。 “嗯,要去的,尽快最好。” 林羡低头抚着林靖衣服上的洞口,皱起眉头,“近来又起事了吗,怎么有这样的伤口?” 她说着拉过林靖的手臂仔细的看了看,还好没有在上头发现过分的新伤痕。林靖给她关心的十分受用,笑着道,“这个是在练武场里弄得,并不是外面又出事了。” 这句话并不当真,因为这伤口的确是在外面弄的。 运馆的生意往外扩张起来,运货的方式便不仅仅局限于陆路。有水路的地方运货,特别是顺流运货是比陆路快好几倍的,因此运馆早早就有许多货船在各地接应,走水路做生意并不算新鲜。 只不过国内上下的道路基本打通以后,林靖便开始将目光放到其他地方。海运生意现在如火如荼,往来却几乎只有外国商船,本国商船往外走的却是少之又少。外国的许多货物在本国也十分受欢迎,然而因为运送的问题,定价几乎全都掌控在对方手中,因而十分吃亏。 林靖也还从瑞克那里听说,外国也有许多类似于本国的小商户,无法将自己的货物用海运的方式运送往来,错失了许多生意。 因此他踌躇规划着想要将海运上的线路也试探着开启,以此达到水陆贯通,内外往来的效果。 作者有话要说:  回归。 先更两千字试手感,捂脸走。   ☆、第96章 经过几天的路途颠簸, 行程终于到了京城。 林羡去后宫见太后, 林靖则去前殿受皇帝的询问。 太后为人并不算和气, 但见了林羡还是很喜欢,仔仔细细问了她的生平,末了不住感叹, “哎呦,聪明孩子。” 林羡不比太后在京城里所熟悉的闺阁女子,她身上带着与众不同的坚韧与冷静让太后十分欣赏。 后面不免问起的就是林羡与林靖的婚事。 “两个人一起知根知底的好, 不过他到底年纪还小,平时缺不缺稳重?”太后道,“体贴懂事也是不能少的。” 这些林羡自然都帮着林靖说话的,不过事情本来也不用她修饰褒美, 林靖性格稳重没话说,对她的细心与关切也没有其他话好说。 “若不是知道你有许多事情要忙,铁定留你住下来, 好好在宫里陪陪我才是。” 前殿上皇帝与林靖的一番交谈对他也十分满意,等到下午皇帝去太后那儿叙话时免不了互相提起来。 太后斜靠在软垫上,眼睛里满是笑意,“实在是可惜了那孩子……早早定下婚约了,不然我看阿羡倒是非常合适做你皇后的。” 二十岁订婚约还说早的,恐怕这样的措辞只有太后敢说了。 皇帝失笑, 同自己母亲说话时没有什么拘束,“那我不成了抢别人妻子了。” “那自然不能的,”太后道, “也好在林靖也并不是什么俗人,对他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我今天和他一番议论,对他提出的商贸之事格外赞同,手下也正好少这方面的人才,有林靖出谋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海运商贸若是能够昌盛起来,惠及的就不仅是沿海地带了,如若能够将全国上下调动起来,那才是最好的结果。” 林靖未曾设想过能自个儿与萧祁文之外的官家搭上关系,却不料如今一搭上就搭上个大的。有了皇帝的支持,运馆的海运事宜便加倍顺利起来。 到这年底,造船厂那边便出了两艘大船,等着年后就可以入水运货。 是以年底本来就是忙上加忙的时候,就更没有一时半刻的歇息了。运馆里林靖忙的脚不沾地,林羡那边却也没有好上多少。 瑞克果然如他说的那样没两月就回来了,这回带的东西不少,说是已经处理好了国内的种种事宜,过来就是准备常住的。他回来时带来一个好消息,说是上次的脂膏被一抢而空,几乎所有人都惊喜的发现脂膏改进的更加适合他们的种种问题了。 由此瑞克那边想要的订单便一次比一次大,几百盒脂膏已经完全不够看了,上千盒运过去也不过眨眼就抢光的。 这造成药园子的负荷加重,孙香织也在年底之前在林羡的指示下包下一座新山头,再开了一片药园。药草生产的缓慢,除了一些普通的外头都可以买到的药材外,关键几味药材都得馥郁自己生产,这也造成了馥郁的脂膏产量不可能飞速增多。 说不上好事还是坏事,大约也是因为这样,每次总是有人买不到脂膏,便总是惦念着下一次再买,如此一来便造就了馥郁脂膏在国内外都有不等瓷盒放到货架上已经被人抢着买去了的事情。甚至在瑞克的国家里,脂膏的价格更是如同黄金一般水涨船高,几乎要被翻倍炒到天上了。 馥郁门店里头人头攒动,伙计忙着记帐开票,说话声热闹而嘈杂。后头带着的小院里也不乏说话声。 “我要求不多,真的,”瑞克穿着厚厚的棉袄,若不是一头颜色有异的头发,从背后看去他就和兰城里的本地人没什么两样。 此刻他正央求林羡能够松一松手,将订单放多一些给他。 “一千盒不太够,再多五百盒,五百盒就好了,如果能多五百盒,每盒的价格你抬高一些也无妨的。” 林羡沿着走廊准备往外走,对瑞克的请求并不心软,“一千盒都快匀不出来了,哪里还能多五百盒?我们自己这儿还卖不够呢,这个月的单子恐怕还要少两百盒,冬天里许多药材都没了,现在用的都是前面存下来的药材,各处都在缩减订单,你们那里不缩减说不过去了。” 瑞克叫苦不迭,他哪里想到提出这一茬反而是提醒了林羡将他们的药材再缩减一成啊。当下面色愁苦的紧紧跟在林羡身后,“这怎么行!不不不,我不要多了,别少就成。” 也不知道林羡听进耳朵里了没有。 两人一前一后从院子后门走出去,还没再迈一步就恰好看见林靖从马上跳下来。林羡站的偏,并不指望林靖能够马上注意到自己,却不想他几乎是瞬间转头过来,灼灼的目光紧紧锁住了林羡。 瑞克浑身一僵,他可知道林靖并不太喜欢自己。 果然,在林靖大步向林羡这边走来时,他立刻收获了一个并不算友善的目光一瞥。瑞克一个激灵,连忙在林靖到达以前飞快的同林羡告了别,然后头也不敢回的飞快走了。 林羡真是什么都好,瑞克想,然而就这一个丈夫的人选在他看来欠妥当。林靖浑身锐气,光是站着就跟放冷箭似的。 “我还以为你年后才能回来了,”林羡见到林靖也欢喜的很。 前月林靖出门运送一趟贵重货物,去的地方也远,已经到了邻国境内,来回周折原本预算的时间是绝对赶不回来过年的,却不想现在过年还有两天的时候他竟就已经回来了。 林靖低头毫不避嫌的握住林羡的手,将之放在自己手心搓了搓,目光专注的看着林羡,末了忍不住飞快的低头亲了亲她的脸侧。这让林羡原本就被冻得有些红扑扑的脸颊更加显现出红晕来。 好在一旁的许多武师都熟门熟路,见此场景一齐转头东看西看,就当作没有见到这场面。 “这么多年还没有让你一个人过过年,今年哪儿能这样呢。”林靖携着林羡往马车那边走,“回来的时候走了水路,快些,并没有特意赶路。” 本来对话也就平平无奇到此为止,奈何刚上马车林靖便状似无意的提起,“我请人算了日子,年后正月二十六是大吉,不妨就将成婚的日子定在那一天吧。” 林羡才捡起一块糕点吃进嘴里,听见这话愣住,连糕点碎渣掉到裙子上都没有理会,吃惊极了的说,“正,正月?” 林靖觉得她这样子可爱,凑过去在林羡的唇边亲了亲,“正月里万事都闲,正好,”他就这倾身的动作将林羡抱进怀里,偏头说话时热气拂在林羡的耳后,“阿羡,说好的明年成婚。” 在林靖看来,他正月二十六都已经是迟了,若是可以,大年初一他就想将林羡娶回去了,奈何一桩婚事的流程许多,他又不愿意有分毫怠慢林羡的。这么多年来,这几乎成了林靖的一块心病,他是一时半刻都不想再等下去了。 虽然在林羡看来这事还是太快,但话的确是她说过的,此时也便半推半就的应下了。或迟或早对于林羡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她不可能嫁给别人,林靖也不会娶他人。 只是真正提上日程以后,纵使有许多人帮着操心帮着忙活,婚姻之事也让人焦头烂额。 这中间连大肚子的明华都坐不住,用自己不多的经验里里外外的帮忙办妥当。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要弃坑的。这本书本来就定在30万字内完结,所以百章以内一定完结了。 靠近完结以后,加上前面十几天没写,导致卡文非常严重。不过这不能成为我【无故断更还不请假】的理由,我也追文,理解大家生气的原因,所以没有责任可以推卸,在这里向大家道歉,是我的错。 后面因为没有几章了,会日更到完结。 也感谢一直支持我的小天使,笔芯。   ☆、第97章 寒冬深沉, 屋外若无晴空, 站上一时半刻都能冻成个冰棍。好在兰城的位置靠南边, 港口不至于冻住,并未曾影响到商贸往来的运输。 码头上来来往往依旧热闹极了,干活的工人满头大汗, 有的已经脱成了光膀子,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兰城的商贸往来一天比一天繁盛,所有货物的商贸路线几乎贯穿了全国各地, 通过种种方式运送到这里销往海外。 这几日来不仅是这一贯就有的场面使得兰城显得生机勃勃,另一个渐渐传播开来的事情更像是点了一小簇火苗在人的视线里,言语间乱窜着。 林家的小娘子和运馆当家的年后要成亲了,因为要做到礼数完备, 如今相距还有月余便已经开始忙碌准备。 运馆怎样,馥郁又如何都是被众人看在眼里的。因此别的话没的说,留下的只有一派赞叹与佩服。再也没有几个人敢说林羡的年纪或者是两人曾经的关系如何, 就算有的说也随即会被旁人倒霉几句,悻悻而不再谈乱。 说到底众人看重的都还是最后的荣华富贵落在了谁的头上,有的比较的可以说出酸言酸语来,没得比较的那些人除了钦佩还能如何呢。 按照传统来说,女子的嫁衣是要自己绣的,可林羡针线活本来就不太过得去, 这些年更是没有自己动过手,现在也拿不出来。雪英将这些一手包办了,一件嫁衣从两人订婚后就开始缝制, 等到婚礼将近才完成,砸了大半年的心思在里头。 “虽然说就是穿一次的东西,可是也就成一起亲,不弄好了怎么行,”雪英道,她心里没说出来的还觉得林羡对成亲不够认真呢。 雪英想,大概是娘子和靖哥儿实在太熟悉亲密,别家小娘子成婚前的紧张感她半点儿没有,许多事情似乎也糊里糊涂的。 比如说,“娘子,”雪英想了想问,“你和靖哥儿有说过成亲以后纳妾的事情吗?” 林羡正拿这笔在账本上书写,听见这一句惊讶的扭过头来,“纳妾……?” 她可真没有和林靖说过这种事情,私心里,林羡自然是默认了以后两人中间不会有别人。可是此时经过雪英一说起,她也反应过来,不管两人的关系如何,这终究是现在男子和女子地位的不同。 “现在还没影的事情呢,”好在林羡很快就想通了,“靖哥儿不是那样的人,退一步说,就算靖哥儿有那样的心思,我也不是离开他就不能活的。” 若没有一个强势的娘家,没几个女子能在出嫁以后硬气起来,如果娘家稍稍弱一些,那女子就更像是飘萍无依靠了。这是这个时代女子的可怜。 两人的话说声隔着薄薄的门板传进刚好走到廊下的林靖耳朵里,他扣了扣门后随即将大门推开,衣襟上还带着寒霜,停在屋门口动作无比娴熟的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 “你们前面说什么呢?”他的目光探究,先落在雪英身上,而后有些担忧的看向林羡。 雪英连忙站起来,却不是要出去,她极其注重很多规矩,此时上前推着林靖就让他出去,“成婚前两人是不能见的……娘子没说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林羡瞧着林靖脸上的无奈,忍不住要笑,开口为林靖解围,“哎,雪英,算了,那些规矩是给婚前就没怎么见过的人用的,我和阿靖用不着。” 雪英的手这才一松。 “你先出去吧,一会儿再过来。” 雪英闻言又只能委委屈屈的走了,末了在门口还不忘回头看林靖一眼,用目光警告他不能乱来。 她这点儿警告哪里有什么用,等林靖问清楚林羡和她刚才的对话是什么,何以说出了那么吓人的话后,林靖咬牙切齿道,“雪英天天想的倒是不少。” 他就怕林羡真因为这个开始担心,那可不是从天而降的无妄之灾么。 “我不会纳妾的,”林靖执着林羡的手,从她的指腹亲过去。他的唇边有一点没有刮掉的胡渣,刺的林羡酥酥麻麻,“咱们两个人过日子就好了,除了你别人我都烦……” 林羡没说话,眼睛里若有似无有笑意。 林靖:“你不信?” “信也不信,”林羡摇头,“以后的事情谁都是说不准的,咱们一辈子才过了多少点?你我相信,我不信以后的变数,” 她将手放在林靖的头上揉了揉,在他的神色明显冷下来以后安抚道,“如果你不负我,我自然也不负你,反之我也不强留你就是了,只要你别发什么春秋大梦,想着齐人之福云云。” 林靖虽然对于林羡的隐忧觉得不悦,但也勉强点了头,“你只管等着看吧。” 成婚之前还是先过了年。 往年都是在清溪镇上过年,和萧祁文距离也远,正月里走一趟亲戚都费劲。今年刚好,都在兰城,于是都去萧祁文府上过年。 明华的肚皮圆鼓鼓,已经五个月,走路稍稍有一点费劲了。 不过她的心性依旧同小孩子似的,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些炮仗,非要拉着林羡玩。刚点了两个就吓得萧祁文与林靖从屋里蹿出来,两人一手拉着一个,连连看着上下有没有什么伤。 等弄清楚了刚才的巨响是炮仗,萧祁文现在也依旧没有什么对付明华的办法,只能百般哄骗的将人拉去了房里头休息。 林羡从小是个稳重性格,刚才却被明华的炮仗带起了点玩闹性子。 年前下了一场大雪,此时萧府的内院里积攒着不少。两人难得有这样在一起的闲心与安宁,一起在院子里堆雪人。 林羡堆了一个大的,笑眯眯的指着说,“我。” 林靖不言语,蹲下身来飞快的堆出一堆小的,也笑,“你猜这些是什么?” 林羡知道他多半有故意捉弄自己的意思,哼声道,“反正不是你。” 院子里只有廊上亮着灯笼,服侍的下人们也极为识趣的不来打扰,两人在雪地里笑笑闹闹成了一片。林羡躲来躲去还是被林靖抓个正着,口中喘着气咬她耳朵低声道,“这些都是咱们孩子,你认不认,认不认?” 辞旧岁迎新年,无论是兰城里的人还是兰城这座城市,甚至是本国所有的国民,在日出以后没有一个不迎接了一个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在文案和评论里请假了。   ☆、第98章 第九十八掌 雪英握住林羡的手, 察觉她指尖微凉, 以为是她紧张, 连忙安慰她,“娘子,没什么好怕的, 走过这一遭就好了啊。” 她和唐大宝也定了婚约,比林靖他们迟,要在今年夏天, 她设身处地的想过,觉得自己那个时候一定是要紧张死的,于是角色转变以后自然也觉得林羡会是如此。 林羡抽回自己的手,觉得雪英的反应好玩, “哪里有什么紧张的啊。” 她现在走出房间去要嫁的不是什么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而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阿靖啊。 两个人的家里都没什么长辈,因此少了许多繁琐复杂的礼俗走, 每个环节均是简单操办便过去了。以致拜堂,过门,到现在林羡头顶盖头坐在婚房里头时,还恍惚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仿佛这不过是随随便便的哪一天罢了。 林靖正在外面和人喝酒,雪英此时偷偷奉他的命跑进来给林羡送吃的。头前明华告诉林羡, 这一套婚礼流程走下来,那一天不饿死也得累死,林羡原本也是做好了忍饥挨饿的准备的, 谁知道林靖早就处处给她打点好。 两人都算是这个时候离经叛道的人,林靖私心里才不管什么礼俗规矩什么吉利不吉利,林羡有没有饿肚子才是他最关心的。而林羡那边自然也不拘泥,饿了就吃,困了甚至还靠在花轿里打了个瞌睡。 弄得等雪英走了以后她偷偷将盖头揭下来,发现束好的头发有些散了。 林羡干脆自己坐到镜子面前,将头发全都散了下来,正用梳子梳头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深,她连忙将梳子放下重新坐回床上将盖头盖上。 林靖不过喝了两杯酒,往常他的酒量好的惊人,此时却觉得脑袋昏昏全是醉意。有他这个黑面阎罗在,原本那些蠢蠢欲动想来闹洞房的一个个口都不敢开,老老实实的自己在前厅吃饭。就连他不过陪酒两杯就要走,连萧祁文也没有说什么,反倒是替他喝了两杯。 他将手掌按在门上,用力一推几乎要将门推的飞出去,林靖显然看到床上坐着的人往后一缩,而后伸手想将盖头掀开。 “谁啊……”林羡轻声问,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变故。 林靖炽热的手掌一把握住林羡的手腕,声音低哑的道,“阿羡,是我。” 林羡的动作顿住,声音里有了笑意,“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前面不是要陪酒的吗?” 林靖低声笑,折返回去将房门关好拴上,然后大步折返回来,在橘红的烛火下,动作轻缓的去掀林羡的盖头。 掀到一半时,他忽然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惶然,好像是怕此时面前坐着的林羡不是真的,可能下一刻就会飞散似的。 林羡不知他的心绪,见他忽然停住自己的动作,道,“我刚才把头发解了,所以,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盖头就被林靖扯开,几乎是下一刻,林靖猛的用力将她给压在了被褥上,不给她一点说话的机会,猛烈的亲吻起她的嘴唇来。 他饿的久了,想的狠了,吃起来自然也没有完。 只不过等到第二天,端茶送水的自然还是林靖自己。 两人婚后搬进了林靖在兰城购置的房产中,为的是生意之类能够更加方便一些。 虽然说新婚燕尔总是如胶似漆,可雪英想想也觉得奇怪,这婚后一连半个月了,她连林羡的面也未曾见过,有几次交谈还是隔着房门,林羡声音带着沙哑,不说几句自己就必定被林靖“请”走。 雪英联想起林靖的性子,隐隐就有些担忧,转头在去萧府送东西的时候隐约和明华说了两句。 明华那是什么人啊,哪里能够不懂这中间是为了什么。不过她还是当天就让人去请了林羡,只说自己身子要她看看。 林羡是隔天早上到的,除了将头发梳了上去,脸蛋也红润了一些,其他看不出什么。明华挺着大肚子走到二门处,见林靖还拉着林羡的手低语不休,不禁说了一句,“行了,阿羡是来陪我说说话,又不是什么羊入虎口,用的着这么难舍难分么?” 林羡被明华说的脸颊微微一红,而后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转头也不管林靖说什么了,径直往明华那去。 林靖站在后面目送着林羡跟着明华一路走进去,而后自己才骑马离开。 “这新婚小夫妻啊,”明华扣着茶杯盖,“总是这样的,可是你自己是懂医术的,身体亏了知不知道?” 林羡没想到今天明华找自己来是为了说这些,脸都觉得挂不住了。 可她现在更牙痒痒想将林靖千刀万剐了,都是他造的孽,让她现在连一点理直气壮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于是等回去之后少不了又是一顿哄。 婚后三年,夏。 雪英抱着一个白胖娃娃,哄他吃饭,小娃娃虎头虎脑,看着约莫一岁半了。 她现在半天在家里领孩子,半天还是会出去到馥郁那里管理一些事情,不过身上的担子总没有以前那么多了。馥郁里头有能耐的管事越来越多,雪英自己就不爱往前凑了。 可就她不爱往前凑,她和林家的牵绊还是摆在这里,唐大宝家里人也不敢看不上她。再说婚后两人也住在兰城里,天高皇帝远的,想管也管不着。 只不过这管不着不代表着平时牵扯不到。 譬如现在,雪英就烦的很。 唐大宝家里不知哪个偏远亲戚找过来,一顿家长里短掰扯以后,若有似无的和她打探起林羡和林靖来。这两人如今恐怕是全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个经营着畅销国内外的馥郁,一个掌管着复杂运输网络,连同东西南北的运馆,这么两个人成亲在一起后,得到的关注自然也是成倍增长的。 传言一个接着一个往外飞,三人成虎也就罢了,胡编乱造也是有的。最离奇也是最流通的一个版本里面,不知怎么全将林靖和林羡的身份变了,两人并不是年少相伴,而是均各自出生于显赫家庭,两人在一起也是为了各自生意好做云云。 林靖今年二十,在大多数人看来实在是年少风华的时候,可林羡不同,她二十三了,纵使容貌过人有什么用?二十三已经不算年轻,起码她和林靖成亲三年都无所出,已经让人瞠目结舌,浮想联翩。 雪英将前后听过,觉得实在可笑,干脆低头认真的给小宝喂饭。 她口中道,“娘子和靖郎的感情好着呢,靖郎都无所感,外人有什么好操心的?” 这话就顶的很直白了,亲戚脸色一愣,有些讪讪的道,“也不是说操心,就是你说像是当家的那样的人,总是要娶几个小的,男人么,哪里能够少的了这些?” “怎么少不了?”唐大宝听到这一句吓了一跳,唯恐雪英多想,立刻站出来撇清,“我就少的了,当家的他就更不在意这些了。” 雪英放下勺子,抬起头来,“许多人都说娘子持宠而娇,我从前也有些觉得,你要是真见过靖郎是如何对待娘子的,就该知道这些都是空谈,从前我是不懂得,可现在我懂了,脾气这东西是看人的,是给人惯出来的。 你们都道人家成婚三年无所出云云,全不知道人家自己半点儿不在意这些,就前天我去见娘子,还见着靖郎给她穿鞋呢…… 不过话说回来,这和我们都不相关,旁的思绪也别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错误……并不能一章写完,所以干脆拆开,凑一百章好了,么么哒。   ☆、第99章 瑞克匆匆的从船上跳下来, 码头上已经有人早早的将马准备好, 他一气儿骑到了馥郁门店。馥郁在兰城的门店现在分成两家, 一家是最早时候那个小门店,一家则是离码头远一条街的大铺子,如今一些急单还从老铺子走, 剩下的单子基本都在新铺子解决了。 虽然坐了一个多月的船,瑞克也来不及休息,他下马来不及擦擦汗, 立刻让里头的小伙计找管事的。 伙计认得他,立刻让瑞克先入座,又有给他端凉茶的,约莫小半柱香的功夫, 外头又来了一个管事的,和瑞克也是早早相熟了。 馥郁二字对于外国人来说笔画繁复难懂,虽然买了这么多年, 可是外头要仿冒一个还是轻而易举,一个字里头多一横少一竖的,对不熟悉方块字体的人来说还真没什么差别。这中间损失多的自然是中间商瑞克,要说馥郁,它的名号早已经打响到了海外,如今光光是出口就要大约十五个国家, 更别说自己国内了。对于馥郁来说,每个月定量的那点产量是不变的。 瑞克没有办法,这回过来是和林羡商议能否将馥郁的包装换一换, 仅限海外,将馥郁二字转换为他们的字母表达,他甚至还自己画好了盒子的图样带过来。 这个想法点了林羡一下,因为这类问题并不仅仅是瑞克那边有的,几乎十五个其他国家的商人都有类似的抱怨。兰城这边因为生意来往越发繁茂,相关的律法都在渐渐完善,但是其他国家并不是这样。严防死堵还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因此,这年根据瑞克的提议,馥郁一改所有出海商品的外包装,将之翻译为当地文字,方便售卖的同时也更加方便了产品的管理。没想到的是,也正是因为这一改变,在后面两年馥郁的生意几乎成倍增长,出口的国家也从十五个扩增成为三十个,终于在销售数量上大过了本国的售卖。 而吸取瑞克当年的经验,林羡又主动掏腰包请这三十个国家的顶尖医者来兰城共同有针对性的研究脂膏配方,使得脂膏在当地的适应性更强,几乎在两年之间席卷了这三十个国家,巩固了馥郁原本就几乎无法被撼动的地位。 而运馆的生意也分成两块,一块越发细化国内的运输传送,一块也专注开辟海外线路。这不仅仅是促进商贸来往,更使得各种文化交流融合,也为本国的各类技术发展提供了借鉴与帮助。 譬如有的国家研炼金术的技术格外发达,已经造出了叫做“手.枪”的武器,而有的国家工业格外发达,许多还在用纯手工完成的活已经被一些机器间接替代。林靖将此类种种都带了回来,禀告给皇帝。 皇帝为人开明,深切知道落后于其他国家的可能是什么,自然不敢大意,于是后面两年就不仅仅是外头的产品在国内流通,甚至许多外国人也被请了回来当老师,教授一些外国的技术。 而国外也有羡慕这边的,于是两边互相流通,均已成倍的速度成长强大起来。 林羡与林靖婚后一直没有刻意要孩子,却也一直没有刻意避孕。林羡自己知道自己有宫寒的毛病,因此受孕恐怕不容易,可林靖对此满不在乎。 “我娶你又不是为了让你给我生养孩子的,”他抱着林羡,在她脸颊上亲了又亲,浓情蜜意一点儿也没变化,然后又怀疑道,“是不是有谁在你面前说什么了?” 林靖的怀疑不无理由,如今两人成婚已经五年,旁人说话的声音也就大了起来,什么生个女儿都成啊,大不了招女婿,到时候这么大的家业没人继承可如何是好? “有缘分就生,没缘分咱们也不强求,知道吗?”他温声和林羡说,“孩子太耗费精力,养不养的好还是另外一回事,谁知道养出来是个什么东西……”家业是要自己挣得,全指望父母那儿来怎么成。 可林靖的话还没有说话,林羡的手已经捂住他的脸了,她笑眯眯的一边一个,捧住林靖的面颊,“‘什么东西’,你真会说话,那可是你孩子。” “我喜欢你,又不喜欢他,”林靖拉过她的手,放在嘴边巴巴地亲了两口。 正还要油嘴滑舌两句,忽然自己的手被林羡往下拉,放到了自己肚子上,“那这里有了,你也不喜欢吗?” 林靖近年来越发沉稳,已经很少有事情能够将他吓住,此时却不由得愣住,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是说……”他忽然觉得喉咙干渴,像是嗓子冒烟似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放在林羡腹部的手有些颤抖。 阿羡给他生的孩子,林靖能不喜欢才怪了。同林羡沾上边的东西到林靖这里,纵使是棵草都能连带着鸡犬升天,更别说是有他一份的肉娃娃了。 “唔,约莫有三个月了吧,”林羡点头,“等到过年前后该生了。” 林靖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低吼声,一下将林羡紧紧抱住,先是安静了很一会儿,而后无声的笑起来,胸腔带来的震动让林羡也跟着笑了出来。 后面这半年多的功夫林羡当真是活成了一块宝,除了中间林靖不得不出门一趟,其余时间的绝大多数事情几乎都交给了别人去办。外头一下子也乐了,都说见过疼媳妇的,没见过这么疼媳妇的。 头前一些两人是利益联姻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明华和雪英都是有经验的人了,相比较林靖来说镇定的多了,等到林羡生产的那天,两人已经将东西都准备好,稳婆都送到林家去住了半个月了。因此生产发生的过程井井有条,没有半点儿混乱。 不过这是说其他人,林靖在林羡肚子刚开始疼的那一下就乱成了一锅粥,手足无措的抱着她不知怎么办才好。后面还是个稳婆给揪开,让他走到外头去等着。 林靖不愿意到门口等,就在外屋巴巴地听着。旁边的小丫头早早得了雪英的吩咐,十分警惕的看着林靖,暗自估摸着一会儿若是林靖动了,她又没有力气止住当家的啊…… 林羡先是有低低的呻.吟传出来,林靖的心已经被狠狠地揪起来了,跟着有一阵没一阵的上蹿下跳。再等到林羡的镇痛频繁而密集以后,他几乎要腿软的站不住了。 谁能知道在外头呼风唤雨能打能杀的运馆当家在媳妇儿生孩子时会这般没出息,等到里头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时,那小丫头已经得叫小厮扶住林靖了。 明华听见外头的动静走出来看见林靖这般狼狈模样,忍不住要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生孩子你受苦呢,这般模样真是吓人……你放心吧,阿羡那好的很,没什么怕的。” 林羡那儿的确是十分顺利,对头一胎来说,她几乎是半点没有折腾,从开始生产到结束只用了大半个时辰,还半点儿也不吃亏,一口气下来两个娃娃,都是男娃。 两个皱巴巴红通通的小孩儿除了瘦小一点,躺在自己母亲身上大口吃奶的样子可半点儿也不弱。 林羡身上的痛过去了,见着两个孩子也觉得满足非常,一下将前面所有的疼苦都忘了,满眼新奇的看着两个孩子,忍不住这个亲亲,那个抱抱。 林家一举得了两个小子的消息又立刻传出去,众人津津乐道,要么不生,一生生俩也是本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躺倒……明天真的完结了。   ☆、第100章   C国, S大的古代史学课堂中。   年轻的讲师站在讲台上, PPT里展示着一只小瓷盒,是前几天才上了新闻, 被拍出天价的古董货。   “新闻大家刷社交媒体的时候应该都看见过吧?这只五百年前的包装盒, 拍出了五百万的价格, 其实这堂课要讲的很多内容相信大家都有了解, 毕竟我想应该没有人不用‘馥郁’的吧?”   下面点头笑闹声一片。   “这个新闻对我们这节课的展开很有帮助,这只包装盒拍出这样的天价,有几个原因, 有谁能给我讲一讲吗?”   下面的同学立刻有许多踊跃举手的。   “因为馥郁是一个有五百多年历史的老牌子,而且现在依旧称霸全球啊。”   “盒子上写的是古代西方语言,因为西方语言是表音的, 随着时间流逝许多古语已经无法读懂, 但是馥郁的本国文字是能够看懂的,对照下来对当时西方语言的研究有一定的推动,据说有个一直语焉不详的单词因此得到了意义的确认, 而且这只拍卖的盒子按照上面的标识,能够判断得出是第一批标注西方语言的瓷盒之一,收藏价值极高。”   “也正是因为馥郁的流通,开启了国际海洋贸易的第一个巅峰。”   讲师点头道, “都对,不过后面的很多故事大家可能没有详细了解过,在我国早期的航海事业中占有最主要位置的其实是一只非完全官方的船队,这只船队, 很巧合的,刚好是馥郁的创始人林羡的丈夫创办的……”   学生们在下面咋咋呼呼,说的都是果然门当户对,强强对强强啊。   有研究过各类野史和正史的好事同学嬉笑举手发言,“林羡的表哥是当时的驸马爷,深得皇帝重用,太后据说也非常喜欢林羡,而林靖自己不仅掌管了全国乃至海内外的运输线路,也在朝廷之中有职位,传说是个没有高名但有实权的,这其实告诉我们那,屌丝就别想反身啦哈哈哈,人也是皇亲国戚才这么牛逼。”   “胡说八道。”一个一直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女生忽然站起来反驳他,“林羡是个孤儿,九岁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表哥,后面一开始也并没有得到什么帮助,她是自己从摆地摊起家,在当时重男轻女的社会氛围下,一个小姑娘出来摆地摊要多勇敢,承受多少压力你知道吗?她自学读书和医术,诚信做生意,将馥郁推广,由林家的后人一直发扬光大到现在,现在林家还保留着她当年留下来的祖训,馥郁的经营模式以及各类方子基本上都是从林羡那里就成型的。   人家是兢兢业业奋斗出来的,你嘴皮子一碰说的真轻巧。”   男生被人反驳后脸色有些不好看,“你是谁,你又哪儿知道那么多?”   下面有人噗嗤噗嗤乐,而后不知又是那个角落里传来一声,“人家就是林家人,你特么是谁啊哈哈哈。”   讲师也跟着一愣,继而调侃道,“这样让我讲课也很有压力啊。”   有压力是一回事,课还是要继续讲的。   “像史学家研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观念,那就是如果没有当时那阵航海商贸的热潮,那么我国后面的发展史不一定会这么幸运。当时皇帝开明,不仅重视经济更加重视军事,积极引进国外的科技,使得本国在短短二十年里面实现了国民的富裕,有多富裕呢?据研究文献得出的结论,当时最普通的人家几乎都是想吃肉吃肉,想喝酒喝酒,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类话都远不足以描述了。   也从哪个时候开始,虽然是封建王朝,但是君主们几乎没有做出过太多错误的决定,就算上一百年里出了个二傻子似的末代皇帝,可也因为咱们老底足,硬是挺过来了……   这一切,开始的节点都十分微妙,可以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啊。”   毫不夸张,C国的确是幸运之极。没有参与进两次的世界大战,一直保持了中立国的身份,在四周一片国家都快被轰成焦土的时候,依旧是国民吃吃喝喝,顺带还吸收了一大帮外国的科技人才,极大的推动了本国的各类建设,在世纪末之时稳固的奠定了自己全球霸主的地位。   这霸主偏偏还不是满世界打仗拿来的,让其他国家心服口服。   C国的百年老字号挺多,可像馥郁这样有五百年连绵传播不败的还真没有第二家。林羡与林靖合葬的墓穴都经由一代代的子孙修缮加盖,弄得几乎要比皇陵还奢华了。现在每年还有浩浩荡荡的林家后人定时击败,平时还有人远远的蹭着要去看几眼。   首都博物馆里还放着林羡与林靖的画像,恰是双胞胎满百天时候画的。两个小娃娃胖胖圆圆,夫妻两人模样恩爱。这话一经展出就跌破一众人的眼镜,谁也没想到林羡能美成这样,林靖能帅的秒杀所有鲜肉啊。   “我前两天看访谈还说林家的那个小公子太帅了……现在一对比,他真是只捡到他祖爷爷的一点渣渣啊!”   学校里来来往往的学生,有人小声说话,“哎,可你有没有觉得三班的那个林羡长得很像画像里的呀……”   “你不知道啊,她就是林家的嫡孙女啊,上次电视上那个就是她哥哥,她为什么叫林羡?就是因为她长得和她祖奶奶太像啦。”   炎热盛夏,刚进大学的新生们正在军训,一排排相同的迷彩服后面藏着一张张挂满汗水的脸。   两个说话的学生一路走,“没想到大一这么多课,好烦啊。”   另一个人则还沉浸在和林羡同校的喜悦里,“哎哎,你说我去接近林羡,和她交个朋友,以后去馥郁专柜的时候能不能给我打折啊?我看中那套补水的套装,好贵啊啊,要三千大洋,但我用了试用装,真的简直是神仙药,太好用了,必须得买……”   “嘻嘻,对了,还有一个大八卦你听不听?”   “嗯?”   前面说话的那人将后者拉到一处偏僻的训练场地,小心指着队伍里的一个高大身影道,“你看第二排第三个男生,等他转过来啊。”   两人等了一会儿,教官终于命令他们转身,这一转差点儿给那人魂吓掉了。   男生面色冷峻,眉眼说不出的好看。   “这,尼玛是从画像上走下来的吧?”   “嘿嘿,长得很像林靖吧?我打听过了,这个是个小学弟,但是比我们小三岁呢,说是跳级了几次,现在才十六岁……”   “越说越邪乎了,走走走,上课去。”   两人越走越远。   “哎,你说有没有转世投胎这种事情啊?”   “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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