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凌紫焰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小皇后 作者:无牙子   文案:   架空设定,请勿考据哦   一朝入宫为后,十四岁的方令蔻回想起话本中描写的后宫肮脏龌龊手段,就战战兢兢,对未来,她只有一个目标,活着就好。   结果说好的皇宫阴私呢?方令蔻高坐在上座,面对一屋子俯首乖顺的妃子,懵了。   扭头眨巴眨巴眼看看皇帝陛下,她弱弱道:“这和话本里的不一样……”   这就是个皇帝辛辛苦苦圈养了一只小皇后,然后愉快的婚恋的故事n(*≧▽≦*)n   本文又名《帝后角色扮演手册》   宠宠宠,甜甜甜,无脑苏   1v1 双c   内容标签:宫斗 婚恋 打脸 甜文   主角:方令蔻 ┃ 配角:宣瑾昱,宣臣也,风千水   作品简评:   年仅十四的方令蔻一朝入宫为后,本以为后宫都像话本中描述的那般勾心斗角,十分忐忑,她做好了在后宫中挣扎求生的准备,却不料,年轻的帝王视她若珍宝珠玉,一路荣宠。本文行文流畅,情节跌宕,节奏紧凑,引人入胜。内容轻松愉悦,爽快至极。 ================== 第一章 【小修】   初春刚暖,花开满枝头。   春里困倦,蔻儿贪觉多睡了小会儿,就被窗前燕子啼鸣吵醒了,如今随意挽了发,正倚着窗侧卧在矮榻,榻上一方小几,笔墨俱全。   白色内裙中袖挽起,皓白的手腕上套着一圈银镯,她手中捏着笔,慢慢写着杂记。   矮榻旁杌子上坐着她的两个大丫头,一个手中编着络子,另一个帮着分线,偶尔低语两句。   方令蔻手中笔杆晃动,另一手时不时捏点糕片吃着,一心二用听着这些闲话写着她的杂记,悠然自得。   她倚靠着的雕花窗棂只一层薄薄的透亮绡纱,外头正对着后院几株海棠树,微风吹过,送来花香鸟鸣,也送来树下浇水的两个丫头的窃窃私语。   “这个时辰了,七姑娘还没起,倒是姑娘们中独一份的散漫。”   “大太太怜惜她,允了她不去进学的。”   “那她也太骄纵了些……”   “嘘!别瞎说,仔细大太太听见撕了你的嘴!”   丫头们的声音顿了顿,而后又传来一句不甘不愿的话。   “她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仗着她嫡亲哥哥是天子近臣么……”   蔻儿笔下未顿,仿佛没有听见那两个丫头对她的编排。只她两个大丫头面有愤愤:“哪里来的丫头,乱嚼舌根!”   她微微抬起手,止住了起身想要前去呵斥的丫头素凉,淡然道:“不过两个丫头,你与她们计较什么。”   丫头编排她,还不是因为上行下效,方府里,最不缺的就是明里暗里想踩她一脚的主子姑娘了。   不过是欺负她没了娘,初回方府,唯一庇护她的哥哥长期在外罢了。   蔻儿盯着她眼前写着整齐的簪花小楷的内容,耳边回响的却是她临走前,外祖父说过的话。   她因母亲辞世时年纪尚幼,被外家接回去了几年,如今回府处处陌生,与家人们定然生疏,需要磨合,真心以待,时日长了就好了。   蔻儿回忆起拿她当宝贝的外祖父外祖母,和待她犹如女儿般的舅舅舅母,再比照如今处处对她警惕而虚假的方家上下,说不出的讽刺。   真心?如果方家当家大太太,她那个好伯母是真心对她,何苦处处最优待她,如此捧杀?   更别提那些在她面前假意区顺的堂姐们,总一副被她这个骄纵跋扈的妹妹欺负了还要赔笑的模样。   她之前出去买书,外头不是都已经在传,初回方家的七姑娘方令蔻仗着天子近臣哥哥,在家里端的是无比嚣张,吃穿用度比方家女眷加起来都好么。   蔻儿慢慢提笔继续往下写,把自己在方家的点点滴滴记录下去,等着墨干后订书收藏起来,以后若是有缘,再度相逢旧友,就能按照约定赠书与他了。   只是不知,这样糟心的日子难道真的要等她出嫁了才到头么?   蔻儿思及自己如今才十三,起码还有两年才能离开这个方家,就忍不住轻叹。   她正托腮走神,一个小丫鬟匆匆打了帘子进来,伏了一礼惶恐道:“姑娘安,大太太派人来说,琳琅亭正在给姑娘们采选布料做新衣,全府姑娘具在,独差了您!”   蔻儿收回心思,面上不显:“知道了。”   素凉闻言起身急切道:“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也不见有人来叫啊!”   打络子的丫头唤作尚竹,是个沉稳的,起身伏了一礼:“姑娘,那您现在梳妆打扮吧。”   方令蔻松开手中的笔,嘴角一勾:“又来了……”   距离琳琅亭很近的青石板铺就而成的花路小径,不过一丈宽,方令蔻脚上蹬着木底丝履,木底与青石板之间每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咯噔声,女孩儿走路步小而轻盈,方令蔻抬头看去,满满当当坐了一亭子的人。却是方家除她以外的姊妹们皆到齐了,三三两两挽着手坐在杌子上,面色大都不太好。   围着亭中石桌而坐的有两三妇人,其中圆脸含笑,头上带着勒子,笑吟吟看着她的,是方家当家大太太,她的大伯母方杜氏。旁边一个赔笑而坐的精瘦妇人,吊着眼扫了她一眼,却是二房的二伯母;另一位头裹鸦青方巾面容讨喜的,倒是不认识的生人。   都等着她呢。   方令蔻勾了勾嘴角又抹平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意兴阑珊。   方令蔻脚步稳稳当当,不快不慢,咯噔咯噔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琳琅亭中格外清晰,她几步上了台阶,对着大太太攥拳置于腹前,欠了欠身:“大伯母安。”   “蔻儿妹妹可算来了!”一个头上坠着流珠的少女说笑着,“让长辈和姐姐们枯坐着等你,蔻儿妹妹真是顽皮!”   又一个鹅蛋脸少女轻声道:“罢了,谁让是蔻儿妹妹呢,别说让我们等上一时半会儿的,哪怕今儿不想来,我们可不得等着妹妹什么时候愿意来才行么。”   方令蔻抬起眼皮看了大太太一眼,抿了抿唇笑道:“若不是刚刚有人来说,今儿选料子,姐姐们都在等,只怕我现在都还在屋中。”   “瞧这话说的,”旁边吊眼太太乜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倒像是我们故意忘了你似的。还不是你素来有些小脾气,只怕是丫头们说的话从不在意,听漏了。”   “二伯母这话说的,”方令蔻左右看看,自己捡了个位置坐下,脸上带着浅笑,“您又不是不知道,伯母们但凡有事,侄女儿可不是跑快些,免得啊又该遭人说骄纵了。”   一边说着,方令蔻含着笑:“这位娘子不曾见过呢!”说着话,少女眼笑弯弯,只嘴角还勾着一丝嘲讽的弧度。   那妇人老老实实低着头问了个好,到底没有抬头看看这位传的满城风雨,娇纵跋扈的方家七姑娘方令蔻是个什么模样。   “她不过是茹记布坊的娘子,哪当得你问。”圆脸勒额妇人这才道,“来了就来看看这些料子,具是她们家顶好的,蔻儿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剩下的再分与你姐妹。”   大太太招了招手,那些站在琳琅亭外侧的丫头们左右看看,慢慢吞吞把怀中抱着的布匹重新放回到石桌上。   方令蔻看得清楚,这些抱着布匹的不甘不愿的,分明是她姊妹们的丫头。   她似笑非笑,冷眼看着那圈绞着帕子面色不虞的堂姐们对她投来藏不住厌恶的视线。   大太太环视了琳琅亭中面色不虞的女孩儿们一眼,柔着声对方令蔻道:“这事儿怪我,迟来了些,你姐姐们人多,来得早,忘了你没来,竟私下分了去。不过无妨,你同她们比不得,这些到底要紧着你才是,我让他们全放回来了,蔻儿先选,喜欢的尽管拿,若是不够,我叫茹娘子再带一批来,总要给我们蔻儿选合意才行。”   大太太手中的料子都是极佳的,稍微抖动,上面仿佛有流光,柔软而垂顺,丝滑细腻。   闻言,二太太视线忍不住滑到坐在她身侧垂眉顺眼的茹娘子身上,再看去方令蔻,脸上也带了份热切的笑:“我们蔻儿啊是个命苦的,三弟妹去的太早,丢下她一个小人儿家,也就是我们做伯母的把她当个半个女儿,事事紧着她先,总要以蔻儿为主的。”   大太太握着蔻儿的手,温温和和道:“蔻儿只管选就是,你姐姐们也心疼你,愿意让着你呢。”   蔻儿似笑非笑:“哦?大伯母,不知道这次茹记布坊的帐,是走公中呢,还是我母亲的嫁妆?”   大太太脸色一僵:“小女儿家选布料就是,这般庶务无需在意。”   “侄女也想不在意,只是瞧着不说清怕是不行,”蔻儿语笑吟吟,“若是走公中呢,那蔻儿是幼妹,自该等姐姐们先挑。若是走我母亲的嫁妆,自然全是蔻儿的才是。毕竟谁不知道,只要是我在方家的一切花销,全是花的母亲的嫁妆,既然是我母亲的银钱,我又推辞作何,便宜了……别人么?”   少女一笑眉眼弯弯,眼中潋滟,嘴角勾起,说不尽的嘲讽:“大伯母,这布,是走公中么?”   这话一出,两个太太眼神有些躲闪,喃喃说不出话来。   那茹娘子听到这,才知道,原来外头传着,方令蔻开销甚大,一个人能花其他几个姐妹加在一起的份,还要样样最好的,本以为是花方家的钱,却不料,竟然是她已故母亲的钱。   真不愧是当年富甲一方襄城风家十里红妆嫁过来的闺女!   “看样子是我母亲的嫁妆了,那这些该全是蔻儿的才对。”方令蔻眉眼弯弯,甜甜笑着。   打着她的旗号妄想用她母亲的钱养全府人,还总想来踩她两脚,在外人面前诋毁她骄纵不敬,无礼冒失。   欺负她没娘之前,总该看看,她方令蔻好歹是风家教了几年的,哪里会任人欺凌!   她懒懒起身,随意拣选了几个最好的料子使丫头抱上,朝大太太二太太福了福礼:“大伯母,二伯母,侄女没带人,先拿几匹,其他的侄女儿待会使人来拿,或者伯母派人送到宜明苑来也可。”   二太太吸了口气:“蔻儿,这么多的料子你选两个就是,该给你姐姐们留下才对!”   “二伯母,侄女儿母亲的钱,用来养别人的闺女,只怕不妥吧。”蔻儿似笑非笑。   二太太气结,咬着牙死死绞着帕子,却不敢再说什么。   大太太脸上还端得住,微微颔首:“好,待会儿伯母派人给你送去就是。”   方令蔻环视一圈琳琅亭内坐着的大部分面露不虞的女孩儿们,勾了勾唇:“好啊,侄女儿告退。”   方令蔻刚刚起身告辞,身后就响起了急促追赶声,她走出去没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蔻儿妹妹等等。”   方令蔻脚下一顿,凉凉看去,却是刚刚一直盯着她选走的那批布料的隔房堂姐方令蕊。少女及笄之年花期正佳,眉目间具是娇嫩。她左右挽着两个姐妹,眼神中满是屈辱,却还是低声下气道:   “你才十三,这么多的料子哪里穿得完,放着也是放着,不妨给姐姐两匹好不好,我快及笄了……”   堂姐的哀求让方令蔻微微侧了侧目,她勾起嘴角笑得天真可爱,口中却稳稳当当吐出两个干脆利落的字:“不好!” 第二章   干脆利落拒了那腆着脸的堂姐,蔻儿才不管身后低声的咒骂,回了宜明苑只管把料子给了最善裁衣的婆子,她回了房又靠在软塌上翻阅着游记杂学。   堂姐们学不乖,总想占她便宜,伯母们也拉的下脸来打她秋风,可真是一个让他大开眼界的官家门第!   犹记得她初回方家那天,送她回来的车队绵延一里路,十余辆车马装载着衣服首饰先行,围在她车架边有浩浩荡荡几十个丫头仆妇,马车队一绕进方家巷子,就有人去通禀。方家内里误以为来了什么大人物,大太太忙不迭的带着一众女眷开了正门,笑脸相迎而来却见着方家身份最重的二公子护在身侧,被一众丫鬟仆妇簇拥着的她时,那犹疑又慌乱的眼神着实令她发笑。   堂姐妹们一水儿都聚来宜明苑,一边儿看着她仆从们从车上搬下来一件又一件稀罕摆件往原本空荡荡的房间里添置,什么海上贸易得来的西洋物件,什么名氏大家的字画佳作,竟找不见一件普通的玩意儿来!当场就有那眼热的姐姐妹妹,调笑着讨要见面礼。   且不说哪里有做姐姐的向妹妹讨要东西,单单她刚归家来,尚未认识了人呢就如此做派,着实令人不喜。只她那会儿还抱着且要和家里人好好相处的念头,亲亲热热给了一众姐妹们小玩意儿见面礼,金穗子金花豆都是一捧一捧的给。   这第一次她给了她们脸,使她们尝着甜头了,第二次索性带着男童们一起来,还有的腆着脸说,自家有多少表姐妹。   什么意思,真拿她做冤大头不成?   蔻儿再真诚的心,到这里也凉了,只那时到底不知这家人是个什么光景,随意拿了些银子做的小玩意儿打发了,打算让面子上能过得去。   倒不料升米恩的斗米仇,那群得了她的好的姐姐妹妹们,反倒记恨起她来。说她那么有钱却不给姐妹们花,竟是个小气自私的。   蔻儿算是知道了,自己在这个阔别了五年的方家,是找不到家的归属感的。就权当是借住吧,等哥哥给她相看了好人家,搬出去后就好了。   故此她的宜明苑素来是婉拒方家人不请自来的。只她总有出去的时候,就免不了姐妹暗里给她使点绊子。不过也都是装装可怜打打秋风暗里讥讽几句,真叫她们对蔻儿做些什么,她们却都是不敢的。毕竟这个方家目前的兴衰,全靠的她嫡亲哥哥。   只肩负一府兴衰的哥哥太忙了些,好几日都不得回家一次。   蔻儿倚着软塌,翻着手中哥哥买回的游记,忍不住想,也不知道这本游记看完,哥哥能不能有休沐。   只她游记看完了,新料子做的春衫都上了身,哥哥也没有回来。   蔻儿手头的书看完了,写了两日杂记后,思来想去,还是要出去买书才是。   她在等哥哥回家后一道出去,还和自己出去买书之间果断选了后者。   毕竟哥哥再好,也是不会允许她买书时夹带些私货的。   这日正巧晴好,府里没什么事,蔻儿使人去给大太太说了一声,换了一袭鹅暖黄襦裙,梳了个最是简单的双垂髻,左右带了丝鸢小婉两个丫头一道走偏门套了马车出去了。   大梁的京城与襄城相差甚远,说话的方式也不太通。蔻儿在襄城带了那些年,学了一口软糯南调,回到京城,说这边的话也总夹着襄城软语,使人一看就知是外地来的。   她回到京城时日不长,也甚少出来,知道的地方就早早打探好的南麓巷子那儿的一家杂书铺子。   她如今也是叫马夫对直去了杂书铺子。马车停在铺子门口,两个丫头留在马车上,蔻儿踩着脚凳下来走进铺子左右观望,掌柜的坐在柜台后抬了抬眼皮,热情招呼道:“小公子随意看啊。”   那人口中叫着小公子,却是蔻儿如今用发带高高束起发髻,穿着露着白内里衫的鸦青圆领袍,腰间束着革带,上缀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脚上套着皂靴,细皮嫩肌,唇红齿白,纤长睫毛蒲扇蒲扇,抿着唇嘴角露出一个酒窝,活脱脱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儿郎!   蔻儿背着手在一楼三个隔间立着的数个书架中走来走去,一本一本的看着书脊。只她到底年幼,个子尚未长开,矮一些的到能看得到,再高一点的,仰着头也看不清字。   她站在一列书架前高高仰着头,眨巴着眼睛,最终低下头抿着唇思索,要不要使掌柜的给她一个凳子踩脚?   正思索着,只听背后一个稍微低沉的声音清晰响起:“你要哪本?”   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蔻儿眼睛微微睁大,她对于有陌生人突然离她太近而感到战栗,浑身酥麻,后颈起了一层鸡皮。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等离那人稍微远了一点,才脑子清晰起来。   如今她做男儿打扮,加上那人问话,只怕是好心想要相帮罢。她这般反应落入他人眼中却是惺惺作态了。   想清楚后,蔻儿大大方方指了指她头顶上两层的几本,压低了下声线,咬着不南不北的腔调道:“劳烦这位兄台帮小弟看下,上面的可是《北浔阳杂记》?”   那人顿了顿,念道:“是《北岳名山游》与《楚氏名物》。”   蔻儿找的《寻阳北杂记》是她听哥哥提起过好几次的游记,所以记住了,而这人口中念得,却是两本她心心念念了好些时日的书!   蔻儿一下子喜笑颜开,伸长了胳膊就要去取,却不料踮起了脚都够不着,还差了一截。   背后依稀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只很快就被掩盖了去。   蔻儿略有羞赧,总觉身后那人是在笑她个子矮。   “你要哪本,我取来与你。”仿佛是知道自己偷笑了他人,那人很快用这种方式赔礼道歉。   蔻儿收回手,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她身后的人。   书架中间的距离相当,只站她一个人时显得很宽,她背后这个人往这里一戳,犹如一堵厚重的墙,让这片地界瞬时就逼仄了不少。   那人个子很高,蔻儿仰着头才看见他下巴,又因铺子支起的窗漏进来阳光,那人正好在逆光之处,只依稀能瞧出是个修硕身材的,听声音许是个年轻男子。   蔻儿忍不住又退后了一步,她几乎都快贴着背后书架了。   “《北岳名山游》与《楚氏名物》都要!”蔻儿说道。   那人应了声,站在原地等蔻儿一点一点蹭到旁边去,这才上前一步,抬起胳膊抽出书来后,微微侧了侧脸,温和道:“我观上面还有《秦歌百计》与《曾元子》,你可要?”   蔻儿没有说话,她已经有些看呆了。   刚刚那人逆着光一团具黑,什么也看不清,却不料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刚好走过了开窗的最后一点位置,整个人在褪去了逆光后,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他许是弱冠之年,头上簪着冠,一张脸棱角分明,一对剑眉飞斜入鬓,狭长星眸中正有点点笑意,薄唇微微勾了勾,下颌自然内敛,本该是十分威严的相貌,因着他一点笑意,温软了不少。   蔻儿都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只呆呆点头:“要。”   “《苏奇史记》和《琳琅名物序》要么?”那人稍显清雅的声音继续问道。   蔻儿脑子迷迷糊糊的:“要。”   待她反应过来,怀里已多抱了七八本书。   过了片刻,她低着头猛地冲向掌柜的,掏出银钱立马结了账,扭头就上了马车。   回到马车的她拍了拍自己的潮红绯烫的脸,捂着砰砰跳的胸口平复着心情,眸中满是星光。   原来竟真的有一种人,能让她瞬间涌起提笔挥墨的冲动!   蔻儿趴在矮几上无声叹息,只是可惜了,她竟这么跑了出来,忘了夹私货了。   蔻儿在马车里看着手边上几本书,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又坐在马车中等了片刻,茶都饮了一杯,估摸着书铺的人该换了一茬了,这才再度下了马车进去。   还是那个掌柜的,一眼就看见了蔻儿,眼中疑惑正要问好,蔻儿连忙摆摆手,又神神秘秘招了招手。   掌柜的出来,弯着腰听蔻儿说了几句话后,慢吞吞指了指小阁楼:“小公子要的书,在阁楼上西角落堆着。您……随意挑选。”   蔻儿轻咳了声,遮遮掩掩上了小阁楼。   小阁楼说小也不小,没有立书柜,只用了几个大箱子堆装着书。蔻儿目标明确,一上来就用袖子遮着脸直奔西角落,撸起袖子就翻。   几大箱子的书外面一层都是蔻儿看过的,她只瞄了一眼就随意放在另一侧,继续从箱子里找她心心念念的书籍。   埋着头苦找书的蔻儿突然感觉到身侧不远有人脚步顿了顿,然后响起了一个略显熟悉又饱含错愕的声音。   “《龙女觅夫记》,《色相魂香》,《阮氏娇女幕宾录》?”   蔻儿手一顿,不敢置信地歪了歪头,她身边不远处,一袭直裾的青年正一脸复杂看着她……手上的书。   蓝色书封上,几个大大的字清晰映入眼帘。   《小尼姑从夫记》。 第三章   电光火石之间,蔻儿心里已转了几道弯,面上却是不显,她微微颔首神情自若:“这位兄台也要看么,刚刚多谢兄台帮忙取书,小弟愿意让与兄台先选。”   说罢,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灰尘,拱了拱手后自然而然抬脚离开。   她只觉着自己浑身都起了一层薄薄冷汗,心里扑通扑通跳,想着赶紧离开才好。   “这位……小兄弟,”蔻儿还没有走出两步,就听见身侧那人开口叫住了她,她一侧目,瞧见那簪冠直裾分外雅致的青年眼中慢慢浮上了笑意,用手指轻轻朝地上点了点,“你地上选好的也不要了么?”   青年的声音清质,又带着经过时间沉淀的低沉,仿佛古琴铮鸣,起音清脆,余音绕梁。   蔻儿脚下驻足细细回味了几遍,这才反应过来,侧眸看那青年手指的方向,正是她刚刚翻箱倒柜找到的几本流传甚广的精髓话本儿。   一边是脸皮,一边是心尖儿,蔻儿厚着脸转回身蹲下来揽了地上的书,镇定自然:“自然要的,兄台慢慢选,小弟先行一步。”   她到底是舍了面皮选了怀中的心尖儿,只到底还存着一份戒备,说话时故意改了口音,用从襄城玩伴那儿学来的西姜口音回着话。   “小兄弟请等等,”那人弯了腰捡起地上漏下的一本《小尼姑从夫记》,递给蔻儿,“这本漏了。”   蔻儿扫了一眼那青年修长手指中捏着的书封,面上已经飞起潮红,只她自己不知,还故作淡定道:“相逢即缘,这本小弟留给兄台吧。”   话是如此说,蔻儿只盼着这人是个风雅的,对这些话本什么的不屑一顾的好。   却不料瞧着清隽风雅的青年听到她这话,嘴角微微上扬,慢吞吞道:“既如此,那某却之不恭了。”   蔻儿嘴角一僵,心里一咯噔,眼睁睁看着那青年手一转,将递给她的书本收了回去。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皮,投在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捏着的《小尼姑从夫记》上的视线久滞不愿离去,突然有些后悔刚刚故作大方了。   琵琶别抱,她心在滴血。   那人收回手后,慢慢腾腾翻看着书籍,修长白皙的手指翻着制印粗糙带着劣质图画的书封上,蔻儿望着那人清隽风朗的侧脸,思及书中内容莫名有种羞耻感油然而生。   那人视线在翻开的书页上微微一顿,而后微微抬起眼皮,狭长上挑的丹凤眼似笑非笑看着蔻儿:“小兄弟阅览甚广。”   “不过给家中兄长带上几本罢了。”   蔻儿到底年纪尚小,多少有些心虚,索性又厚着脸皮推到哥哥身上。反正她也没有说,给哥哥带的书到底是哪些。   她抱着书与那人颔了颔首:“还有人等着,小弟先走一步了。”   她转身就走,刚走到楼梯上就听见身后传来有一丝困顿的自言自语:“《如园小客》……《清风录》……。”   蔻儿听到她另两本心头好的名字精神一震,脚下噔噔噔一转重回了西角落,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那人站着的位置口中立马道:“《如园小客》和《清风录》都是清风客的呕心沥血之作!兄台可是见着了?刚刚小弟怎么都没有找到!”   她翻箱倒柜不过是找些精华之作,不料竟差点错过了两本佳作!   那人嘴角仿佛勾了勾,手中捏着蓝封书籍稍微退开一步,好脾气给她指了指道:“这是旁边这口箱子里的,就在第一层。某瞧着名字有趣念了念,不想又是小兄弟的……目标。”   蔻儿哪里还管得上旁边有人,她蹲下身一手搂着选好的书,一手伸进箱子里把明晃晃放在第一层的两本书取了出来,只她刚起身,听见身侧那人轻描淡写道:“小兄弟倒是挺熟这些书的。”   蔻儿手一抖,怀里的书散落一地。   刚刚才推给了自己哥哥,这厢就不打自招了,着实有些丢脸。   重新聚拢了书抱起来,蔻儿努力绷着脸:“告辞。”   她穿着圆领袍,没有女装那么繁琐,也带上了一些当初襄城男儿装时的洒脱,三步并作两步,噔噔噔踩着转角楼梯而下。   她埋着头疾步而走,差点撞着了一个往上走的人,口中飞快道了个歉,也没抬头,去了掌柜的那儿赶紧结账。   掌柜的约莫五旬,一本本看了蔻儿选的书,再度向她投来的目光充满了钦佩。   蔻儿解了荷包正在付银钱,突然听见她丫头丝鸢匆匆跑过来说道:“公子,门口有辆马车,非说我们撞了他,扭着童大叔嚷嚷着要去给他们主人赔礼呢!”   蔻儿把书递给丝鸢,脚下步步生风,脸上紧绷往出走:“只怕是什么人故意找事!”   她出去一看,两骑可并排而过的青砖巷子两侧都是挂着竖立幡旗,她的马车停靠在书铺幡旗下,远远避让着旁边的路,怎么也不该撞了别人的马车。   只外面已经闹了开,她家锦绸的马车旁多停了一架双匹大马宽辕的通体紫檀木雕花轮廓的马车,一群衣着体面的精壮汉子正扭着她的马夫压在车辕上,嚷嚷着:“你是谁家下人,不知道你撞了谁的车驾么!快叫你主人来说道!”   她出来只带了两个丫头一个马夫,如今丝鸢抽了个空来通禀她,小婉正涨红着脸与人争论,吵杂不堪。旁的路上行人大都怕惹事,纷纷避开了去。   蔻儿小脸一沉,厉声喝道:“我倒要问问你们是谁家的下人,寻衅滋事前也该看看公道,停靠在侧的马车撞了行路的马车,你们只管把这话说与你们主人听听,我倒要看看他是否腆得下这个脸来要赔偿!”   她身形瘦小,穿着一身圆领袍,勒着腰虽瞧上去孱弱,掷地有声的话仿佛不是从这个小小身板传出的般极有力量。   瞧见了主人,小婉瞬间松了口气,只又想起自家姑娘的身份,再次提起了心,低声劝道:“公子莫要参合着腌臜的事,您先避避的好。”   “有什么好避的!”蔻儿背着手阔步向前,锋利的眼神划过那些精壮汉子,冷笑,“问心无愧无处需避,你们主人不露面倒是个正确的选择。”   “放肆!”一个鹰眼的汉子怒道,“小小稚子,口气不小!我家主人岂是容你编排的!”   蔻儿毫无畏惧,手指一划:“岂用编排!此事谁存心挑起,众人具看在眼里!”   “我且问你,你家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允许下人如此张狂行事?难道是靠着这种腌臜手段给自己敛棺材钱吗?!”   少女略微伪装的清朗少年音清脆有声,口吻中多有不屑与耻笑,清清楚楚在巷子里传开。   “放肆!大胆!”那为首的精瘦汉子铜铃大的眼睛一瞪,也顾不住扭着马夫了,松开手大步就要走到蔻儿面前,抬起蒲扇般的大掌就要下挥。   “莫要拦他!让他打!我倒要看看这天子脚下到底什么人张狂如斯,也好上达天听,直接整治一番!”蔻儿一脸无畏,不但不避,反而按住前来阻挡的小婉,高昂头颅挺着胸膛大声斥责,“蓄意滋事,敲诈勒索!行迹败露居然还想掌掴官眷!丝鸢,前去找金吾卫中郎将!速速前来擒拿扰乱京城治安的刁民!”   掷地有声的话响当当砸在那些汉子耳边,又有丫头咬着牙高声应答,就要提裙冲出巷子,周边渐渐露出衣角的行人商贩嗡嗡之声传来,加上眼前这细皮嫩肉一身贵气的少年眸中清冷而决绝,那汉子高高抬起的手臂僵住,额前渗出了冷汗。   “误会!都是误会!”这时却一个弓着身进来赔笑鞠躬的小厮上前狠狠拉住那汉子,对着蔻儿拱手赔礼,“这位小公子息怒,不过是误会罢了!我家主人听闻下人寻事,无颜与小公子相见,故遣了小的前来给小公子赔礼!不慎惊着了您,我家主人愿用白银百两给您压惊!”   “误会?你们说撞了就撞了,想打人就抬手,如今跟我说是误会?”蔻儿冷笑连连,“这般狂悖行事却拿误会二字来打发人,百两白银压人,欺负谁呢!”   “小婉,准备白银万两,去通宝银庄兑了碎银子来,咱们也来个误会!”蔻儿杏眸一扫,又对那丝鸢道,“还不快去请中郎将!”   蔻儿一声令下,那两个丫头脆生生应了,与主人一般底气十足,呵斥着身前拦住她的汉子:“速速让开!”   那小厮苦笑连连,不料这位小公子竟是个油盐不进的硬茬子,他竟是应对不了,忍不住悄悄抬起头,往那二层小阁楼上瞧。   只这一眼,蔻儿十分敏感瞬间察觉,立刻仰起头抬眸看去,她身后书铺二层的小阁楼常年打开的横窗在她抬头的瞬间猛地一合,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响,震落了不少积攒灰尘。 第四章   小阁楼上,一簪冠修硕清雅的男子倚着窗扉,悠远的视线不知落在哪里,眉目舒展,微微上扬着唇,竟是在笑。   旁边一个年岁稍大一脸风流样的男子抱着手中窗支木,傻愣愣盯着刚刚合上的窗户呆滞了片刻后,扭过头无语凝噎:“那个小个子他居然想让中郎将来抓我!”   “来了也无妨,执掌巡防的中郎将不是你的旧友么,”那直裾青年只捏着手中蓝封艳书施施然坐在窗下竹椅,无视了身旁锦袍华服的男子,口中施施然道,“也是你下人莽撞行事,如此粗暴蛮横,不怪他生气。”   “我这是为了谁啊!”玉冠锦袍男子抱着窗支木在另一侧竹椅上坐下,摇头晃脑哀叹,“我约了堂弟在此见面,堂弟前脚刚来这后脚就悄无声息停了一架陌生马车堵在铺子口,没挂家徽没有任何身份痕迹,我还不是担心走漏了风声来的是歹人,才会叫手下人去闹一闹查查看,哪里想到这小个子不是个吃亏的,还这般厉害!”   唉声叹气的男子狭长的眼中水意潋滟,尽显忧愁。本该是与那簪冠直裾清雅男子七分相似的颜容,偏生被他这番表情折腾的只剩三分像了。   玉冠青年见堂弟不接茬,忍不住心虚道:“我要是真被中郎将拿去问话,堂弟可该帮帮我啊。”   “他若来拿你,只怕也是去了红袖小筑里喝着酒问话了,不是正合了你意么。”青年耳边还听得到关上窗之后顺着窗缝依稀透进来的吵杂,手中慢吞吞翻着刚刚被男子进来时打断的书籍。   玉冠男子摇圆了头:“那哪里成,被拿去问话管他什么地方岂不都是毁了我一世英名!更别提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传出去我倒要成了敛棺材钱的恶霸了!”   顿了顿,他伸长了脖子斜着眼看积灰颇厚的窗棂,期期艾艾道:“堂弟,我要不要真的做一次恶霸,索性派人堵了巷子把那小个子撵了去?”   “你大可一试,”青年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好整以暇悠悠然道,“我也挺想看看这样一来他会怎么做。”   那玉冠男子呆了呆,想起来刚刚扒着窗清清楚楚看到的那一幕,慢慢缩起了脖子:“……我还是派人再给他道个歉吧。”   -   蔻儿没想到,这些跋扈的汉子竟是那风雅清隽的青年随从,主子瞧着雅致贵气,扈从却是如此张扬狂悖,极度不搭。   但是这种事情又岂是她匆匆一面能定夺的,若那男子只是装作清流,附庸风雅,本质上就是个横行霸道的恶人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上行下效,奴才肖主。   她只叹可惜了那人长着一张画中仙般仙姿神韵的脸,却是个披着君子皮,藏着痞子肝的。   那小厮没料到自己一眼引得眼前这绷着脸的玉面少年抬头去看,而自家的主人居然难得一怂退缩了去,顿时冷汗直冒,怕这真没拦下来,大庭广众叫来了金吾卫,岂不是丢了一府人的脸?   蔻儿的两个丫头被汉子拦住,只现在他们可不敢轻狂行事,各个弓着身陪着笑喊着姑奶奶再等等,丝鸢和小婉哪里见过这这阵仗,牵着手有些无措。   “这位小公子,此事真的只是误会!”   突然之间,那小阁楼紧闭的横窗被推了开,一个锦袍玉冠一脸僵笑的青年站在窗前对蔻儿拱了拱手,压着嗓子道:“在下南城齐家齐培明,来挑些……书,误以为这位小公子的马车是我家庶兄的,这才起了纷争,实在抱歉,实在抱歉!作为补偿,小公子只要开口,在下万死不辞!”   蔻儿仰着头盯着那僵硬笑脸穿着不合身锦袍的拱手男子,心中更是轻视。   做错了事连面都不敢露,只推个替死鬼出来道歉,此人当真是个没担当的。   “罢了,既然做主子的知道站出来认错,我也不揪着不放。这样吧,你既没有管住手下滋事,惊扰了百姓,就让你这些手下去挨家道个歉,以后夹起尾巴做人才是。”   蔻儿也懒得再和此等人废话,至于他说的理由,不过是一张遮羞布罢了,她还能当真不成。   楼上那青年干脆利落应了,陪着笑:“应该的应该的,手下人不懂事耽误了小公子的时间,不妨……您先请?”   蔻儿想了想,解下荷包取出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举起了捏着银票的手,朗声道:“此处有白银百两,若这些人去了谁家道了歉,受了道歉的可来找书铺掌柜的兑银子,百两银子一起平分了去。若是没有被道歉的,这里自然就分不得银子。只不过刚刚大家也都听见了,他们是南城齐家的,且去找齐家要赔礼索要银子!”   蔻儿把银票给了出来围观的掌柜的手里,扶着丫头的手翻身上了马车,把这事抛之脑后,悠悠然离去。   之前若说那些藏在铺舍中的人群只是好奇旁看,与自己无关。那现在则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百两的银子!怎么也能分到一两半钱的!   人群顿时沸腾了。也不惧怕这些精壮的汉子,一窝蜂围了上来,嚷嚷着让那群汉子道歉。   那些反被包围了的汉子们哪里遇上过这些,到底是害怕马受惊闹出大事来,为首的艰难带着人往旁边挤,另一个赶紧牵了马车仓皇逃去,背后汉子们扯着嗓子嘶嚎着道歉的轰然之声传的老远老远。   -   回了宜明苑,蔻儿把正经书大大方方往书架上一放,另外的私货收进了竹藤编制的妆奁匣子,换了丝绵内衫裙就在案头铺上了纸。   她提笔沾墨,挥挥洒洒把今日趣事书写纸上,嘴角噙着笑,仿佛能看见旧友读到书卷时的眉眼。   其实她是忘了旧友长相的,时隔多年,也只记得当年曾与他有约,把自己的生活整理写出,以后待他眼睛好了,就能看了。   这个习惯持续了多年,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一本本装订成册的书也是她的过往,一份寄托。   写着写着,蔻儿忍不住落笔评价,此人皮相乃天赐,只可惜生生糟蹋了,可叹可叹!   墨干装起,案头上丫头已经铺了新纸,蔻儿踟蹰片刻,提着笔犹豫。   守在家里的素凉不知姑娘在纠结什么,在旁边研着磨,含笑道:“姑娘可是要作画?”   蔻儿挽起的袖口露出了皓白手腕,她摇摇头:“若只是那身皮囊,我怎么也能画的下去。可偏偏……”   偏偏见着了那人如此行事,到底有分排斥,迟迟都无法下笔。   “罢了罢了,好看人千千万,总会让我再遇到貌美的。”蔻儿也不纠结了,索性直接撂了笔。   那人纵使再清隽俊雅,她也不画了。   新得的书太多,蔻儿脱了鞋又倚着矮榻点烛翻阅,偶然听见外头有些吵闹,头也不抬问:“怎么了?”   内屋里就尚竹在,她打起帘子走出去,再回来时脸上带了笑意,伏了伏身道:“秉姑娘,是公子回来了。”   蔻儿猛地一抬头,精神一震:“哥哥回来了!”   而后想起什么,手忙脚乱把怀里的书往薄薄褥子下一塞,又怕看出来,往上面放了一个针线篓子。   已经入了夜,忙碌了一天顶着夜色打马而归的方令贺斗篷未解,先绕路到了宜明苑,廊下烛灯摇曳,四处具是明亮。   他大步而行,不多时就到了小院正堂,外屋里大丫头给他打了帘子,进了内间,尚竹替他褪去了带着寒意的斗篷。   “哥哥可回来了!可用了膳?我叫小厨房去做了饭来?”   蔻儿已经披上了一件披风,系着琉璃扣,坐在八角桌前含着笑给方令贺奉了杯茶。   不过初春,入了夜还有些寒气,他又是横穿半个京城打马快归,浑身都冰冷毫无温度。手心捧着的茶热气腾腾,抱着片刻,他就有了回温的暖暖感觉。   “忙忘了,倒是没有用膳,”方令贺一改在外力压群臣锋利如刃的模样,老老实实回答着妹妹的话,“随意弄点什么一吃就行,倒不用麻烦。”   “民以食为天,哪里能说麻烦,”蔻儿扭头对丝鸢道,“去让周婶煮碗面来。”   说是面,端上来的时候,方令贺一挑筷子,里面还有切得细细的肉丝菜丝,上面卧着两个圆滚滚的蛋。一喝汤,浓郁的鸡汁高汤味道就出来了。   方令贺感慨:“大晚上的,也亏得厨房这么快还做得出来。”   “不过是我近来入夜也有贪食现象,小厨房总是常备着的。”蔻儿指指自己,“哥哥不觉着蔻儿这些日子来有些长高了么?”   她是坐着的,方令贺没见着,口上还十分欣慰道:“感觉到了,我们蔻儿正是长个的时候。”   吃了暖暖的面,方令贺身体彻底暖了回来,他开始慢慢询问:“最近在家中做了些什么,可有出去?”   蔻儿没提后院那些腌臜的事,只轻描淡写说了些小事,最后说道:“不过出去买了本书罢了。”   “近来还是少往外去的好。”方令贺瞧着面有疲惫,靠在实木漆椅上揉了揉额角,“今天听人说起,金吾卫中郎将带人巡街,在南麓巷子遇上了有人哄闹,慎王刚好路过,被堵在了里头不得进出,全靠金吾卫才被护送出去。这几日,南麓巷子怕是要戒严了。”   蔻儿眼睛眨了眨,认真想,哄闹引来金吾卫是她意料之中,那些百姓肯定会把事情说清楚,最多抓了那些汉子去问话。   却不想突然冒出来个慎王,弄得巷子要戒严,这就不在她的预料之中了。   方令贺在自己妹妹面前忍不住抱怨了句:“慎王行事不慎重,累得我们都跟着忙碌!”   蔻儿小脸紧绷,同仇敌忾随声附和:“对,都是慎王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  慎王【一脸懵逼】:……怪我咯?   蔻儿【斩钉截铁】:对,怪你!   宣瑾昱【和气】:这口锅你就背了吧。   慎王【委委屈屈】:……哦。 第五章   因着南麓巷子一事,蔻儿在家安心待着,索性手头书够多,也能静下心来。   大太太主动说过蔻儿不用去和府中姑娘们共同进学,她也落得清静,自己在外间支了个案牍,读书作画编撰小册,偶尔与丫头们一起翻花绳,日子倒也过的惬意。   回来方府这么久,只要没有方家太太姑娘们来暗里挑事,蔻儿就像是以往在襄城每年去附近山庄里小住时来的清闲自在。只不过方府到底不是襄城山庄,起码山庄没有她爹。   方父是个奇怪的人,若说是他爱方母,当初方母去的时候,只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棺木上随了方母一起去;可若说他不爱方母,这么些年下来,他从未提起过方母一言半语,更没有把他回到外家的小女儿放在眼里。蔻儿回到方家这么久,也不过见了方父寥寥几面,认真说起来,这个父亲,蔻儿是十分不熟的。   当丫头来说方父找她去桐勿院书房时,蔻儿愣了片刻,而后放下手中翻看的书籍,淡淡道:“知道了。”   她是有一两份茫然的。在年幼时的一些记忆里,父亲也是宠爱过她的,只长大后的记忆太深,她与父亲到底隔阂太深,这突然叫她,到令她无措了。   春日艳阳天也有两分厉害,从宜明苑到桐勿院走过去也要一会儿,蔻儿头上扣着一方幂笠遮光,脚下踩着木底丝履,敲打在青石板小径上,发出清脆的咯噔声。   蔻儿走到桐勿院的回廊就摘了幂笠递给身后的丝鸢,再走过去,方父身边侍奉的小厮过来领着路,带不熟悉桐勿院格局的蔻儿走到了书房。   她敲门进去,立着诸多书柜的书房光线昏暗,堂中案牍后,一头戴方巾长须中年男子,手中捉着笔在写着什么,听见开门声,头也不抬道:“是蔻儿么?”   “请父亲安,是女儿。”蔻儿伏了伏身,心下略有忐忑。   她其实……也是盼着父亲能记得她两份的,这次父亲难得主动找她,茫然中藏着的一份欣喜是不容忽视的。   方德良只嗯了声,就不在言语,他继续挥动笔墨,静心书写。   蔻儿手中攥着帕子站在原地等了半响,也不见父亲与她说话,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你既回来有些日子了,是时候抽个空去拜祭下你母亲了。”方父停下笔,缓缓抬起头,年不过四十,他以鬓角发白,面有皱褶,一双眼饱经风霜,仿佛沉淀着什么,沉甸甸的。   拜祭母亲……蔻儿心思一恍惚,鼻头莫名一酸,低下头嗫嗫道:“是。”   她在襄城年年是拜祭母亲的。外祖在襄城最大的寺庙给她母亲立了牌,从来香火不断。她幼时常常惊醒哭闹要母亲,外祖母就带她去给母亲的牌位进香。大一些了,她不再梦中惊醒,只想起了就央了有空的表哥陪她一道。   方父看了蔻儿一眼,沉着声道:“打扮好看些,告诉你娘,你长成大姑娘了。”   “是,父亲。”蔻儿哽咽了下,眼睛酸涩,努力眨着眼睛不让自己掉下眼泪。   方父迟疑了下,又缓慢道:“你隔房的姐妹中若是玩不到一起去,就下帖子去认识些同龄小姑娘,日后也有个玩伴……只需记住,方府未分家,在外留些余地。”   蔻儿听到这话,知道父亲是默认了她与堂姐妹之间关系不睦,只不要闹到外头让人笑话方家即可。   “是,父亲,女儿知道了。”蔻儿乖巧应了。   她本来也不想和家中姐妹闹得不可开交,只要她们不来找事,哪怕在外头笑着喊姐姐装亲密也不是不可能。   方父踟蹰了下,仿佛还有许多话,却话到喉头说不出来,沉默了片刻,轻轻道:“没别的了,你去吧。”   蔻儿抬眸看了父亲一眼,见他已低下了头,继续看着案牍上铺着的纸,犹豫了下,伏了伏身道:“女儿告退。”   春日艳阳高照,她也感觉不到几分炙热,心里犹如在冰水里过了一遍,谈不上冷,也暖不起来。她懒得戴幂笠,直接顶着骄阳步行回了宜明苑,坐在榻上发了发呆,突然在书架上翻翻找找,找出了《地藏经》来,挽起袖子扑倒案牍上开始抄书。   簪花小楷最是耗时,她没日没夜细细写了多日,等到清明前,才将将抄完。   清明那天下着小雨,天阴沉沉的,万物浸湿,春风萧萧,有了一丝寒意。蔻儿身上披着一件白斗篷,脚下穿着二尺高屐,让丫头撑着伞进了马车。   清明时节为了祭祖,方家大老爷们回来了个齐,浩浩荡荡在绵延小雨中架着几架马车去了陵园。   方家三代为官,陵园修的也气派。蔻儿跟在姐妹中随着长辈们的下跪而下跪,叩首而叩首,一个个跪了过去。   天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老爷公子们没有撑伞带帽,太太也跟着淋着,她们女儿家身子娇,细细雨珠还没有浸湿头发,已经有人煞白了嘴唇。大老爷这才一声令下,给姑娘们和七岁以下的小公子带了围帽。   祭祖是严肃的事情,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思想别的,蔻儿混在姐妹中行礼时,整个过程还算和谐。   祭完祖,旁的爷们儿和太太们都拢了姑娘们去避雨,只蔻儿跟在哥哥身后,去了她母亲的墓前。   她愣住了。   这个墓,是双人合葬墓。   她一脸凄然回头,看见的是哥哥沉重的脸色,方令贺轻声道:“父亲当年下的令,他以后,要和母亲一起的。”   蔻儿视线四处搜寻,已经不年轻的方父正和他兄弟们坐在远处棚下避雨,视线不曾扫过这边。   她收回视线,从衣襟中掏出整整齐齐厚厚一顿经文,跪了下去。   方令贺跪在她身侧,叩了一首道:“娘,蔻儿来了。”   蔻儿脸上雨水混着泪水,她红着眼圈哽咽:“……娘!”   雨水打落在墓上,周边修缮过的矮矮青草弯了腰,雨珠儿连串的滴落,啪嗒啪嗒砸落在地里。   方令贺举着伞挡住火盆,蔻儿跪在那儿,一边絮絮叨叨和母亲说着话儿,一边焚烧着她一笔一划抄下来的经文,远处马在嘶鸣,细雨中传来有少女的娇憨抱怨。   躲在雨棚下的几个姑娘不愿意等了,拉长了脸坐在那说:“蔻儿妹妹回来拜祭她娘,想多待些情理之中,我等姐妹也愿意等她。只是今日下着雨,几个妹妹身子又弱,寒风入体病了怎么办?”   大太太也绞着帕子对方父说:“三弟,你看你侄女们的确都是娇娇弱弱的,不妨让大家伙儿先回去,我们给蔻儿留一架马车,她拜祭完了回来如何?”   方父视线投的很远,听到这话沉默了下:“……也好。”   丫头去禀了蔻儿,来时姑娘们三五个一架马车,如今她们挤一挤,给她留了一架出来。   蔻儿冷眼道:“走了也好,干净!”   方令贺拍拍妹妹的肩,没多说什么。   方家人很快撤离了,到底见方令贺在,留下了一架空间大又结实的马车。   蔻儿让哥哥去避雨:“我与娘多年不见有话要说,哥哥何苦陪着,去雨棚下坐着等我就是。”   “一点雨算的了什么,我是哥哥,该陪着你。”方令贺温柔道。   蔻儿不再说什么,下着雨,她微微打湿的衣服有些冷,可她心却是烫的。   她又逗留了些时候,眼见着阴沉的天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方令贺怕下大了冻着蔻儿,当机立断:“我们先回去吧。”   蔻儿也知道下大了雨总不方面,依依不舍道:“好。”   她起身时,跪麻了的腿差点一抖摔在地上,还好哥哥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略带责备:“你啊!总要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蔻儿颔首:“知道了……”   哥哥扶着她上了马车,又令丫头给她揉腿,他与马夫坐在外头看着路,趁着雨势还没有起来,往回赶。   不料行到半路,雷鸣阵阵火光藏云,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落,方令贺只看了眼,当机立断掀开布帘对蔻儿道:“这个雨势回不去,这附近有个道观里有坤道,我送你去避雨。”   蔻儿自然点头。   道观离得不远,只是青石板台阶甚高。两侧细细树枝被吹得东摇西晃,雨珠四溅。蔻儿身上紧紧裹着斗篷,又在外头加了一件蓑衣,戴着斗笠被哥哥牵着艰难上行,好不容易进了道观大门,她已经浑身浸湿嘴唇发白了。   方令贺拍开了道观大门,说明来意,小道童立马开门迎了他们进去,方令贺去了另一侧,托付了小道童带蔻儿去坤道那里,只不过她们到了坤道小院时,就被人拦了下来。一个黑脸带刀汉子手掌一伸:“此处不许入内!”   蔻儿冷得已经浑身发抖,素凉紧紧搂着蔻儿口中哀求道:“我们是方家的女眷,只是进去避雨休整而已。”   “内有贵人,不可!”那黑脸汉子才不管什么谁家女眷,粗声粗气道,“你们随便找个地方躲躲,以免冲撞了贵人!”   小道童道:“可是她们是女眷,去坤道院休息最应该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黑脸汉子想把人吓走,直接拔出了点刀刃,“你们速速离去!”   蔻儿一咬嘴唇,冷冷透过斗笠边沿看着那黑脸汉子:“你说贵人,可是来了什么得道真人,地仙散人?”   黑脸汉子一愣:“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还不让开!”蔻儿呵斥,“此处是道观,出家清静之地,不与俗世纷扰,只有修士俗人,不分高低贵贱!别用你俗世那一套来玷污修道之地!”   黑脸汉子劈头被一顿怒喝弄懵了,张着嘴不知所措,拔出来一点的刀刃也不知道是继续还是插回,倒是没有再喝令她们退下。   “老远就听见巴图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被黑脸汉子守着的小院口传出来一个妇人的声音,下一刻,一个一身道袍的坤道绰绰而出,她身后有一个直裾簪冠的青年亦步亦趋跟着打着伞。   一脸温婉的坤道走出,视线划过蔻儿,眼中露出一丝惊讶,“这小姑娘怎么站在雨里……”   然后恍然道:“巴图拦着你不让进吧。怪我,小儿来看我,他手底下人不知轻重的,吓着小姑娘了。快快进来避雨,免得冻着了。”   热情的女冠一脸温柔来牵蔻儿,那黑脸汉子立马让到一边,跟在女冠身后撑伞的青年露了出来。   蔻儿见惊扰了坤道,有些羞赧,正道着谢突然头上的雨停了。她一抬头,一把焦黄油纸伞稳稳撑在女冠头顶,只偏了偏,刚巧遮住了她。   她视线一划,看见了那撑伞的人。   簪冠直裾,清隽俊雅,狭长的丹凤眼投向她的视线淡漠而冷情,只短短一撇就移开。他立于雨中,挺拔的身姿透露着一股高不可攀的贵气。   虽然时间过去了许久,这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清晰浮起的记忆告诉蔻儿,这个雨中撑伞青年就是她在书铺里遇上的那人! 第六章   蔻儿看愣了一个呼吸,下一刻,她看见那人微微抿起了唇,像是不愉。   她收回视线,对那女冠解释了一番,只说自己是与哥哥祭祖回来迟了,遇了大雨走不得,来坤道小院避避雨。   那女冠瞧着是个温柔的,她攥着蔻儿冰凉的小手怜惜道:“小姑娘可冻不得,进来吧。”   有她牵着蔻儿,黑脸汉子低着头让道,打伞的青年默不作声跟了上去,到了回廊才收起了伞。   女冠带着她进了一间带着檀香味的房间,脱了斗笠湿漉漉的蓑衣斗篷,蔻儿捧着由另一个中年女冠奉来的茶道了谢,略坐了片刻,她羞赧道:“雨势过大,衣衫湿了,不知可有更衣的小间?”   “自是有的,”女冠抬手招来了门口的中年女冠,举手投足间贵气浑然天成,“带这位小姑娘去更衣。”   “劳烦了。”蔻儿道了谢,放下茶杯起身,带着素凉跟在那中年女冠身后去了厢房更衣。   好在她们出门总会多备一身衣服,刚刚素凉紧紧抱着包囊,衣衫还是干的。蔻儿关了门在素凉的帮助下换上了一件浅绿色上袄,下配一条白底绣花乔纱裙,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挽做双髻,瞧着整齐了蔻儿才返回了那女冠处。   她进了屋,那女冠眼睛亮了亮,惊叹道:“刚刚竟是没有看出来,蓑衣下藏着的却是世间少有姝色!”   蔻儿不过十三,正是豆蔻之年,额前脸颊微微贴了几缕湿漉漉的青丝,墨黑青丝下少女肤如凝脂,细柳叶眉弯弯,一双桃花眼细长而眼尾上翘,含着笑像月牙儿般弯弯,长长睫毛眨动犹如蒲扇,小巧琼鼻下薄薄樱唇勾出一道弧度,瓜子脸尖尖瞧着格外纤弱。   女冠牵着蔻儿的手一起在榻上坐下,她含笑道:“这场雨倒是给我送来了个玉女,却是我的运了。”   蔻儿大大方方道:“您谬赞了,蔻儿年幼,当不起如此夸赞。”   “自然当得,”女冠含笑,“我见多了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中未有一个能与你相媲美,也不知是谁家藏着的女儿,竟是无人知晓。”   这话却是在打探蔻儿的家世了。她记得刚刚那青年告辞时喊这妇人娘,许是她的儿子了。她想起书铺那里青年狂悖的手下与刚刚拦路的黑脸汉子,虽不知这青年到底什么官宦子弟,只是到底不喜与如此跋扈之人接触。这女冠是他母亲,蔻儿就模糊过去。   她噙着笑道:“南省小户人家,您该不知的。”   因蔻儿讲话柔软呢喃,的确是南省的腔调,那女冠也没有起疑,只称赞道:“南方水土好,养出来的女儿家都是好的。”   闲谈间,蔻儿得知这位女冠道号蒲心,在此修道几年了。   蒲心牵着蔻儿的手走出房门,在回廊上踱步,外头雨水噼里啪啦,溅起地上积水,廊檐水滴成串,回廊边沿都溅湿了。蒲心正巧看见小院拱门口抱着刀的黑脸汉子,含笑朝他指了指,对蔻儿道,“方姑娘莫恼他,巴图是蛮族,知识礼仪差了些,有些死脑筋。我儿手下也就他有些鲁莽,偏生让你碰上了。”   蔻儿心中暗道,您儿可不是只有这一个鲁莽的手下,旁的比着更跋扈的也让她碰到了。   只在一个母亲面前,蔻儿说不得这话,含着笑听着就是。   不多时,方令贺派人来告诉蔻儿,今天雨势不减,回不了方家,暂留一日。   蒲心已经派人打扫了她隔壁的一间厢房,又让女冠拿了两身小一点的道袍给她。倒是细致无比。   蔻儿累了一天,腿也困乏,只用了点膳,未到点烛时候就躺下睡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只觉着外头仿佛沸腾了,吵吵嚷嚷急急躁躁的,她揉着眼起身,睡意朦胧道:“外头怎么了。”   睡在小榻上的两个丫头也才惊醒,不知发生了什么。   蔻儿依稀觉着不太对,她听见了外头有哭声。这下她坐不住了,起身抓了那道袍穿上,头发随意挽了个纂儿,带着丫头出门。   出去一看,外头灯火通明,好多坤道围在她隔壁蒲心的房间哭哭啼啼,还有突然出现的一群彪汉,凶神恶煞守住了这个小院四角。   她手脚冰凉,听见隔间传来一个青年不断喊着娘的声音,突然想起她当年没了娘时,口中只会念叨娘,除了喊娘,就只会哭了。   隔间传来的那声音里带着凄苦与茫然,不知怎么的,竟和她当初有了一份重叠。更通过这声娘,她得知是蒲心道长出了事,这位和蔼的女冠。   她待不住了,立马抬脚上前,却被一个带刀的冷面青年正面拦住:“你是何人,不可过去!”   “我是蒲心道长的客人,也是个大夫!”蔻儿当即说道。   一听是大夫,那人眼睛一亮,粗鲁的就要来抓蔻儿的胳膊:“你快些进去先看看!”   蔻儿哪里会让他抓着,一甩袖子:“我自己去!”   她脚下匆匆挤过那几个中年女冠,进了房门一看,一个茶杯摔碎在地,铺着绒毯的地上,簪冠的青年怀中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冠,一脸仓皇。   “快放开!”蔻儿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冲过去,“别箍着她!”   她扑过去跪在蒲心身侧,厉声道:“还不松手!”   那青年仿佛被蔻儿呵斥楞了,呆了呆,小心翼翼松开了紧紧抱着母亲的手。   蔻儿翻看着蒲心的眼皮唇手,问道:“怎么昏迷的,可有征兆?”   这话是问的青年,青年抹了抹脸,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扶着母亲的头枕在他膝头,阴沉的脸上略带歉疚:“……我与母亲之间起了争执,她一气之下……”   蔻儿了然,抬手按住蒲心人中立即道:“拿针来,火上烤一烤。”   蒲心身侧一个中年女冠满脸狐疑:“小姑娘,我主人身份尊贵,不可胡来行事!”   也是这灯下少女不过十二三年岁,又是一副姝丽颜色,看着委实不像靠得住的。   丝鸢劝道:“我家姑娘跟着神医学习多年,不会有事的。”   那女冠还是不放心。地上昏迷的蒲心身份尊贵,岂是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能随便施针的。   “不行,道长身份尊贵,这个小姑娘年纪太小,只怕是在胡闹!主人千万等等,等梁太……大夫来了再与……道长看才是!”屋中侍卫女冠看着蔻儿的眼神充满狐疑,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明确表示不信任,口中纷纷劝着青年。   蔻儿昂起头厉声道:“我虽年纪小,到底是做过大夫的!症状如何我心知肚明!道长心善助我,我欲施针先救,就算你们梁大夫来看,我也问心无愧!”   那身侧青年猛地抬起眼皮,视线落在蔻儿侧着的脸上,她一脸凛然眼眸灼然,掷地有声的不南不北的腔调却包含着力量,竟镇住了一屋子女冠侍卫。   正安静间隙,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给她针。”   跪坐在地扶着母亲头颈的青年扭头对蔻儿说道:“家母拜托姑娘了。”   “公子请放心,”蔻儿没想到这青年居然信了她,舍去了她一番口舌,她投桃报李,认真宽他心道,“小女子别的不敢说,令堂的症状还是有九分把握的。”   主人发了话,针立马被送到了丝鸢手上,她在火上好了好,待冷却后递给了蔻儿。   蔻儿接过针毫不犹豫抓起蒲心的手指稳稳扎了下去,很快就冒出了泛黑的血珠。她没有去管流血的手指,继续一手按着蒲心人中,放开针的另一手把着蒲心的脉。   不多时,蒲心手指微微动了动,她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哎哟哎哟呻吟了起来。   她这一出声,房间里屏住呼吸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开始抹着满头冷汗。   蔻儿松开了按着人中的手,另一手依然号着脉,她不断低声询问着:“头晕不晕?眼前可发黑?有哪处疼?喘气可顺畅?”   蒲心一个个回答着,蔻儿听完回答后,微微舒了口气,松开了手,脸上带着一抹轻松的笑:“好了,没事了。”   她一笑,房里的几人却是看呆了。   灯下少女放下了重担,轻松无比,一笑间眉眼弯弯,仿佛承载星辰波光,昏暗的烛灯下印刻她白肌胜雪,恍然若仙,美得不可方物。   簪冠的青年小心翼翼扶着蒲心榻上坐下后,转身对着蔻儿微微拱了拱手,松了一口气的脸上终于柔软了两份:“今夜多亏了方姑娘,不然……。”青年看了母亲一眼,面带愧色。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他稍有争论,竟把母亲气得昏厥了过去,吓得他心跳差点都骤停。   “就算没有我也无妨,”蔻儿扶着丫头起身揉了揉手腕,扭头对青年认真解释道,“蒲心道长只是怒急攻心,而且没有吐血,没有伤及内脏,只是昏厥,多等一些时候自己也是能醒的。”   她没有夸大自己的功劳,反而把事情讲的清清楚楚。   青年摇摇头:“不一样,还是多亏了你。”   蔻儿见蒲心已经喘过了气,没有什么事只需要多多休息,留下两句嘱咐就扶着丫头告辞离去,这一次屋中人纷纷退开给她让路,更有冷面青年红着耳朵,结结巴巴主动请缨护送她回房。   “方姑娘留步。”青年先叫住了转身的蔻儿,对母亲低语了几声,拱手告辞后,走到蔻儿面前微微颔首,“某送姑娘。”   自己医治了他母亲,做儿子的对医者略表心意也是常有之事,蔻儿知道如何对患者家属,就没有推辞,在他陪同下慢慢走向了隔间。   回廊下挂着一盏灯,昏黄而柔弱,噼里啪啦的雨下得很大,夜里风吹的凉飕飕,青年走在外侧默不作声给蔻儿挡着风,送她到门口时,突然道:“多谢。”   蔻儿随意摆摆手:“小事,无需言谢。”   她当年在襄城卖身给老神医那几年,时不时就背着一个小药篓子跟在老神医后头去救人,听着老神医每每都这么说,听得多了,她也捡来了。   “还是要的,”青年俊朗的五官在昏黄烛灯下半明半暗,显得轮廓很深,他狭长的眼幽黑而深邃,直视着蔻儿的眼神满满真诚,用低沉悦耳的声音认真说道,“为表谢意,某愿用清风客全集来答谢方姑娘。”   ……清……风客?   正欲伸手推门的蔻儿狠狠打了个寒颤。 第七章   蔻儿深深呼吸了下,再转过来,一脸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清风客?可是什么有才学作品出众的大家么?”   青年眼里渐渐浮起了一丝笑意,他一本正经道:“对,写下不少前朝史记,当今乡野风土人情的文学大家。某想着姑娘大约是博览群书的,故有此推荐。”   然后话音一转:“若是姑娘没有兴趣,那就当某什么也没有说。”   蔻儿眨巴了下眼,含着浅笑道:“小女子虽然不曾听闻,但是公子既然有此一说,那么定然是个厉害的大家,倒是有几分好奇了。”   昏黄的烛火下,少女巧笑倩兮,美眸波光潋滟,亏得青年视线好,从那眸中搜寻到了一丝欣喜。   他心中暗自好笑,刚刚因愧疚而低沉的心情被稍微冲淡,嘴角不自觉牵了牵,真心实意道:“相信这位大家会得到方姑娘的喜爱。”   蔻儿又站了会儿,青年却没有再说话,只一双眼落在她头顶的发旋儿,仿佛在出神。   “那公子,小女子到了,您请回吧。”蔻儿想了想,主动对那青年伏了伏身,婉转的逐客。   青年突然道:“某从母姓周。”   只通报了一个姓,名字却是没有告诉她。   蔻儿想着自己的姓氏对方都知道了,也没有告诉他自己闺名,只含着笑道:“周公子。”   那青年这才微微拱了拱手,客气道:“方姑娘早些休息,今夜搅扰了。”   蔻儿又与他客气了两句,两人这才分别。   蔻儿之前已经睡了两个时辰,如今重新洗漱了一番躺下翻来覆去却困意全无。她索性裹着被褥推开了窗户,手支着腮看着窗外寂静的夜空。   早先的吵嚷褪去后,道观就沉寂了下来。下了一天雨的天空终于散了云,露出漫天星空,弯弯的月亮透过高高枝丫洒下皎洁月光。月光下,能看见空荡荡的院子里被雨水打弯了腰的杂草野花正滴答滴答滚落着水珠,在雨水的冲刷下洗得光滑透亮的青石板上积着水洼,交织一片的蛙鸣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蔻儿头脑放空,只觉着弥漫着青草泥土芳香的空气让她心旷神怡,舒服地眼睛快要眯上了。   趴在窗台前的她头已经一点一点,托着腮的手一软,她头差点撞到窗扉,混沌的意识立马清晰。   蔻儿正揉了揉眼睛,突然发现空荡荡的院子里多了一道人影。   坤道小院内只东边住着女冠,回廊连着的西边一直是空置的,如今西边回廊边,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修长而健硕,微微抬着头,柔婉的月色下,他凌厉的轮廓模糊了不少,只冷情而暗藏重重疏离的眉眼格外夺目,不同于书铺时的内敛风雅,有别于小院时的高贵疏离,此刻的青年,仿佛画中仙人流落凡尘,浑身散发着与俗世格格不入的冷清,又好似隐隐要消失的寂寥。   蔻儿看呆了。   她小手手指微微抽动了下。   她在襄城画过不少有名的美人,甚至混进过寺庙大殿,就为了去看一眼传说人间绝色的好脾气和尚,当时她以为人间男儿绝色大抵就是如此了,今夜才知,何为绝色。   蔻儿捂着小手指,在心跳砰砰声中,觉着她可能要不管不顾,还是会摹下这个青年。   想要画他!   蔻儿头脑清晰而活跃,刚刚才养出来的倦意早已不见,她屏住呼吸痴痴看着那月下傲然的身影,眸中一片迷恋。   下一瞬,一道锋利的视线突然投过来,冰冷而刺骨。   蔻儿反应极快,只在那短短一瞬矮身趴下,缩在榻上头顶着墙壁心如擂鼓。   她……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还好还好,躲得及时。   蔻儿也不知自己再躲什么,其实就算被人看见了,大不了说一句欣赏月色即可。可那一瞬间,她的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让他看见,飞快躲了起来。   这一躲,蔻儿看不见外头,想要关窗也怕被发现,不敢动。她只能靠着墙等,打算再等等,等他走了关上窗,再画他。   蔻儿精神百倍也不过那么点时候,激动一过,困意还是袭来。她浆糊一样的脑子里临睡着前,还在迷迷糊糊想着,一定要把他画下来。   清晨,被丫头叫醒时,蔻儿是裹在乱糟糟的被褥里蜷缩着身体睡在墙角的。   “姑娘怎么没关窗就睡下了!可受了凉?”素凉吓了一跳,忙摸了摸蔻儿的额头。   昨儿在陵园,蔻儿本就淋了些雨,到道观的路上又被淋湿,昨夜开着窗睡着了,夜里湿气中,这一折腾,她额上的确起了热。   蔻儿头晕沉沉的,被素凉扶着重新睡下,只觉喉头发干,要喝水。   素凉里里外外忙了半天,给她额上放了冰湿的帕子托着,烧了水来。   蔻儿喝了点水又躺了躺,摸着自己额头,对素凉口述了一道药方,令素凉去抓来。   素凉记下后,就出去找女冠相问了。   道观里好似有备下药材,素凉很快就煎了一碗来,蔻儿一口气喝下,小脸皱成一团,嫌弃道:“真苦。”   “姑娘忍忍,这里没有蜜饯给您甜口。”素凉正要劝,突然半掩着的门被敲响,她去一看,是个带刀的冷面青年,那青年见开了门,伸长脖子刚想往里看就被丫头横眉瞪眼看得心虚,只把手中匣子递了出去,“我家主人听闻方姑娘受凉在吃药,派我来给姑娘送点甜口的东西。”   把主人交代的事办妥,青年忍不住问:“不知方姑娘如何?”   素凉很警惕,接过匣子冷着面:“多谢你家主人。我家姑娘好多了。”   关好门后,素凉过来打开匣子,从里面抽出三层食盘,里头有蜜饯粟子糕云酥片三种甜点,蔻儿眼前一亮,拿起就往嘴里喂。   药苦口,她喝了好多水都没有淡去这苦味,若是没有甜口的,她只怕要难受一会儿了。   素凉斟了一杯茶递给吃着甜食的蔻儿,说笑着:“刚刚奴婢去给姑娘抓药,左右问不到哪里有,周公子正巧看见奴婢问了句,就派人带奴婢去了一个小仓库拣选的药。如今又给姑娘送来甜口,可见这位公子是个心细的。”   蔻儿吃着甜口,口中味道冲淡了,人也舒服了,她捧着茶喝了两口,随口道:“许是看在昨儿我帮了他母亲的份上。”   昨夜有月色相帮,她又迷瞪,竟然觉着那个大约表里不一的青年可做花首,手指痉挛到想要提笔沾墨书画他之容颜。如今虽起着热,夜里的那份心悸在忆起他手下跋扈时场面就已经消失。淡了那份跃跃的心,周公子与她就只是路人。   她喝了两次药后,人就舒服多了,摸摸额头烧退了,起身洗漱换了身衣衫想去辞别蒲心道长,就听见素凉慌里慌张说:“姑娘,奴婢差点忘了,早上大公子差人来说他有事昨儿连夜就先走了,只让姑娘在这里等公子来接。”   哥哥突然离开,只怕有什么急事吧!蔻儿对此倒是看得开,天子近臣,没有用武之地又怎么担得起这份殊荣,只心疼哥哥要冒雨而归,多少有些迁怒新帝。   她如今不急了,也该去与蒲心道长问个好。走到隔间敲了门进去,眉目温婉的蒲心道长正坐在蒲团上,盯着手里一方帕子看。   见蔻儿来了,她收起帕子起身含笑:“方姑娘可好些了?”   “好多了。”蔻儿笑道,“道长可好了?”   昨儿倒下一个,今儿又倒下一个,这倒下的两个人相视一笑,倒有了两份真情意。   “方姑娘今儿尚未好全,需再住上一日好好休息才是,”蒲心道长如此说道。   蔻儿笑道:“我只等兄长来接,他何时来,我何时走。”   蒲心连忙道:“那他明儿才来。”   蔻儿轻笑。   “这里我鲜少遇上你这般年纪的孩子,能投了缘更是少。”蒲心说着,“不妨方姑娘陪我走走,我们说会儿话?”   蔻儿在榻上躺了一两个时辰,如今退了烧,只头还有些昏,走动走动也好,她大大方方应道:“好啊。”   穿着道袍的蒲心挽着鹅黄浅绿乔纱袄裙的蔻儿沿着回廊出了坤道小院,一边说一边闲逛着。   蒲心毕竟在这里出家,对此处十分熟悉,她带着蔻儿走着走着就到了前院,大殿高台上一个直裾的簪冠青年正抬步往下走,蒲心温温和和喊道:“昱儿!”   那青年抬眼一看,脚下步子加快,走到蒲心面前,欠身行礼:“母亲。”   然后又对蔻儿微微拱了拱手:“方姑娘。”   蔻儿连忙按住抽搐的小手指,微微欠了欠身:“周公子。”   她细细呼吸,视线落在地上,唯恐让人听见了她突然加剧的心跳。   奇了怪了,之前已经好了,怎么的一见着这人,手指就不停使唤了呢!   蔻儿视线余光扫过身前青年脚下一双玄色的革靴,靴筒被鸦青绵绸衣摆覆盖着。她视线微微上移,两组麒麟七环玉佩稳稳不动。她依稀记得,刚刚青年来时,玉佩发出不急不缓从容的悦耳撞击声。   蒲心含笑道:“正巧,昱儿若无事,陪着一起吧。我带着这么娇弱可人的姑娘,怕旁人冲撞了。”   青年闻言跟在了蒲心身侧,与蔻儿一左一右。   道观大殿前遭雨水冲刷,一切都是新洗一样,一个白发老道正背着手与一个手中拿着签筒的小道童走来,瞧见蒲心,小道童行了个礼,蒲心却对那白发老道行了个礼,口喊师父。   白发老道先是对身姿挺拔如松的青年行了个俗家礼后,又对蒲心笑眯眯捻着胡子:“蒲心,难得出来走动啊。”   “陪小友走走。”蒲心笑着说道。   “哦,”白发老道视线扫过蒲心身侧乖巧站着的少女,在蔻儿与他微微欠身行礼时,老道看清她面相,眼睛突然一瞪,忙不迭的跳开了去避了这个礼,手指着蔻儿哆哆嗦嗦,片刻掐着手指摇头惊叹:“姑娘莫给老儿行礼,折煞了!” 第八章   “妙啊!妙啊!居然真有……如此面相!”那老道满是皱褶的脸上堆起了笑容,对着蔻儿左看看右瞧瞧,和蔼道:“姑娘姓氏名谁,今年多大啊?”   蔻儿一噎,本充满对老道的尊敬烟消云散,反而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   此人既然是蒲心道长的师父,该是个正经道士吧?   怎么一上来就神神道道的让人心生疑虑啊!   蒲心脸色微变,主动走向老道,两人低语了句后,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留下蔻儿与青年独自在那。   之前还没有感觉,蒲心道长一走开,两人中空了出来,蔻儿垂下的衣袖与那人广袂被风一吹就碰到了一起。   蔻儿按着小手指没敢松开,垂着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绣花裙摆,怕尴尬,风起风停也没有动一动。   她虽没有动,那青年却动了。   “姑娘可好了?”身侧近近的传来了那青年稍显冷情的声音,以及衣料摩挲的声音。   今儿的药材是他派人拿的,甜口糕点也是他派人送来的,蔻儿怀着谢意微微抬了抬眸,紧紧盯着青年团纹衣襟处,微微颔了颔首:“多谢公子,已经好多了。”   这药材她喝过,药性是极好的,大约是选取的上品,加以正确存放,估计是给蒲心道长预备的,处处看得见用心。也正是因为药性好,她才好得快些。   “那就好,毕竟昨日若不是某,姑娘也不会受凉了。”   蔻儿心突地一跳,咬着牙听见耳侧青年似有歉疚的说道:“都是某的错,累姑娘病了。”   昨夜他看见了。   蔻儿突然放松了不少,今天见着青年后第一次抬起了眸,嘴角噙着笑淡然道:“哪里,小女子还要多谢公子,月下美人图可不是那么容易看见的。”   人家都知道了,她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毕竟与她而言只是赏景,在他人眼中一个不好,就成了误会。   “哦?”青年慢吞吞道,“姑娘好像在夸某?”   见蒲心道长没有往这里看,蔻儿笑眯眯调戏着她儿子:“天地姝色,世间罕有。”   此刻的少女语气揶揄,唇角上飞,眉目里尽是调笑,轻浮的倒像个纨绔子了。   青年眼前一恍惚,再回神竟忍不住低声笑了,他这是……被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儿家调戏了。   人生第一次遇上如此轻薄,这滋味别有风趣。   “姑娘夸赞,某收下了,如此殊荣,定当铭记于心。”   蔻儿却脑子一清醒,想到眼前青年大约是什么高官子弟人家,这个铭记于心,对她就是掉在空中的枷锁,不由真诚建议:“公子不如当做小女子未曾夸过如何?”   青年含笑:“难得被夸,姑娘现在就收回去,某倒有些惆怅了。”   “公子风姿神韵,这话倒是说笑了。”蔻儿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真诚一些。   青年但笑不语。   蒲心此刻回来了,她面上带笑,先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又对蔻儿温温和和道:“方姑娘,这位是家师松岩道人,在道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相逢即缘,不若让家师为姑娘算上一卦?”   蔻儿记得当初她溜进寺庙去瞧那俊俏和尚时,那和尚统共只对她说了一句,莫要算卦,莫求签文,凡事顺意即可。   虽不知那是合意,但是她记得和尚说那话的表情,俊逸出尘,就连光秃秃的脑袋在她眼里都是发光的。她素来贪色,美人说的话,多少都能听得下,如此一来,她从未去算卦求签过。   “蔻儿对此向来无意,道长的好意蔻儿只能心领了。”她含着笑婉拒道。   蒲心也没有纠缠,只说:“既然方姑娘无意,那就算了。”   又对蔻儿说,“说是陪姑娘走走,只我倒要耽搁了。”   蔻儿连忙道:“道长有事尽管去忙。”   “昱儿,你替我陪方姑娘走走,娘有些事情。”蒲心对青年交代道。   蔻儿一愣,连忙道:“蔻儿也该回去了,就不劳烦周公子了。”   与道长母子二人闲庭散步,和与那青年两人漫步截然不同,蔻儿哪里能应下,连声推辞了去。   蒲心看了眼面色清冷的儿子,估摸刚刚两个人时未曾说上话,怕他们尴尬,也不强求,只笑道:“那方姑娘随意,我且去了。”   蒲心正要走,那老道接过道童手里的签筒走了过来,摇头晃脑:“蒲心,好了么……”   “哎呀!”   老道走过来时擦着蔻儿衣袖而过,捏着签筒的手一抖,签筒签字散了一地,他连忙叹道:“怎么弄撒了!”   蔻儿颇为无奈,老道只碰到了她袖子,这么点轻微力气哪里撞得掉签筒,既要碰瓷,好歹认真些吧。   “方姑娘是吧,您看,您碰掉了签筒,别的不说,总该替我捡起吧。”老道腆着脸搓着手道。   蒲心脸上一僵,却是要笑不笑,拧过头来看着蔻儿。   蔻儿看着那明显耍无赖的老道,花白的头发胡须一颤一颤,眯着眼藏着一丝期盼,抿了抿唇,屈膝伸手将散在地上的签字往起来捡。   只见她刚刚捡起一根,那老道忙不迭的夺了去,瞄了一眼后笑呵呵藏进了袖子里,自己蹲下身边捡边说:“方姑娘可许人家了啊?”   蔻儿面色无奈,对着别人,她有的是话去堵,可一个老道人,又不像是对她有恶意的,她千言万语也说不出的。   身侧光线一暗,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捡起地上的签字,和蔻儿一样的待遇,那老道风速抢了去藏进了怀里,立马忘了对蔻儿说的话,只对空着手有些无奈的青年笑呵呵道:“多谢您。”   老道好像心满意足了,蹲在那也不捡,只瞎指挥着:“方姑娘捡啊,周公子也捡啊。”   蔻儿与那青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无奈与好笑,谁也没有和老道计较,依言把地上散落的签字签筒捡了起来,交给了老道。   老道白白的眉毛下一双小眼睛笑得看不见,抱着签筒喜滋滋道:“多谢多谢!”   蔻儿不知道老道在谢什么,只依稀觉着,不像是在谢她们捡签。   老道抱着签筒冲着蒲心挤眉弄眼,使眼色正大光明到蔻儿都没眼看了。   “道长,蔻儿先回去了。您且先忙着。”   蔻儿含笑对蒲心说道,冲那老道点了点头,视线划过青年,踟蹰了下,也略微点了点头。   蒲心与那老道已经交头接耳,听到这话笑道:“慢待方姑娘了。”   青年对她微微拱了拱手,并未言语。   蔻儿回到厢房,瞧着天色已经过了午时,哥哥还未来。   她又躺了半个时辰,就有人来接她了。   只不过不是哥哥,而是家中仆妇,为首的是她从襄城带回来的席嬷嬷,带着七八个丫头并小厮。   蔻儿略做收拾,去了蒲心那儿告辞。   “方姑娘这么快就走?”房内蒲心正抓着自己儿子说着话,突然听见蔻儿这样说,脸上倒是有些惊讶,“烧刚退,哪里能颠簸!”   “确实无事的,”蔻儿笑道,“已经大好了。”   “你哥哥也未来接,只一群仆妇哪里能成,不妨再留一日,过明儿了再走?”蒲心说道。   蔻儿道:“长兄事忙,分不出身也是无奈。且虽是仆妇,到底都是得用的,从此处到城门不过三十里路,不妨事。”   “话虽如此……”蒲心瞧着还有两份不太放心。   “母亲,孩儿正巧回京,不若与方姑娘结个伴,如此可好?”坐在矮榻另边的青年突然说道。   蔻儿微微讶异,却不及蒲心的吃惊:“我儿……愿意同方姑娘一道?”   那青年嘴角噙着笑,淡淡说道:“既然同路,结伴而行也好叫母亲放心。”   原是这样。蔻儿微微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也是,蒲心道长挂记她两份,为人子的周公子自然愿意出来让自己的母亲放放心。   蒲心左看看蔻儿,右看看自己儿子,半响,脸色一柔:“也好,我儿送方姑娘回去,也好知道是哪家,方姑娘救急与我,可该好好谢谢。”   此话一出,伴随着青年认真答应的声音,是蔻儿的拒绝:“多谢道长好意,只是蔻儿可自己回去,不过三十里路,无需劳烦周公子。”   蒲心面有纠结:“可是方姑娘到底女儿家,京郊野外小道的,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不瞒道长,蔻儿家中仆妇多少是懂些拳脚的。何况天子脚下,法度之地,哪里有狂悖之徒拦路行凶的。”她一脸淡然道。   风家行商,天南海北的到处都去,身边养着的手下时日长了都是懂些防身功夫的,特别是家生子们,从小就学着功夫,大了分到主子身边也能抵用。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她倒没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蔻儿都这样说了,蒲心哪里有不放心的,她扫了眼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儿子,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放心了。”   青年在蔻儿转身离去时微微抬起了眼皮,只默默看着她出去,并未说话。   丫头仆妇们一来,比素凉一个人收拾快多了,很快童大叔就套好了马车,蔻儿又给道观捐了二十两香油钱,方才从道观出发回京。   蔻儿在马车上裹着丝面薄毯睡着,感觉不到马车颠簸,睡得到舒服,一觉醒来,估摸着该到了,抬起印着靠枕花纹发红的脸,抹了抹嘴角,掀开帘子懒洋洋问道:“可到了?”   谁知薄薄的一层马车帘掀开来,露出的却是一个簪冠直裾风朗神韵的青年。他似有所感,微微回头,浅黄的阳光下他眸中带着一层波光,清朗而余韵十足的声音仿佛在她耳畔说道:“方姑娘大约要再睡一会儿才能到了。”   “怎么是你!”蔻儿大吃一惊,睡意顿时全无,一脸愕然。   她独自上路,怎么一觉醒来周公子竟在她马车旁! 第九章   那青年仿佛看得出蔻儿在想什么,慢悠悠道:“某比姑娘迟了一个时辰出发,走到此处发现姑娘的车队原地不动。略有担心上前一问,原来是车轮卧进水洼,下人怕搅扰姑娘的美梦,竟然打算守到姑娘睡醒为止。”   蔻儿面有赧然,等她下了马车,一群训练有素的武人上前来四处抓着车辕车厢,一起使劲,三两下就把陷入水洼的车轮抬了出来。   昨儿下了一天雨,后来又是大雨倾盆,路上积了水,来来去去车马过,压出了坑,轮到蔻儿的马车,正巧深陷,卡得不得进退。   周公子正巧带队打马而过,瞧见了此处困境,得知蔻儿还在睡,正点了二十余人打算将整个车抬起,蔻儿就醒了。   他余光落在扶着丫头站着的蔻儿身上,眼神中有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温柔。   水洼压深了能坑住一辆马车,就能坑住第二辆,蔻儿命仆妇去旁边小林间挖了些来讲水洼填平了,这才走到青年面前,欠了欠身:“多谢周公子了。”   “方姑娘客气了。”   等到马车车列重新整装待发,青年朝蔻儿颔了颔首,从属下手中接过马匹缰绳,踩着马镫翻身而上,逆着光居高临下,语气却十分的温和:“接下来某大约要与姑娘同行了,可需离上多远?”   高头骏马上逆着光如剪影的青年,落在蔻儿眼中却是无比的风朗,她旧日毛病未改,再次多看了几眼,这才客气道:“公子说笑了,既然同行,哪需间距。”   随后,蔻儿坐在主马车内,周公子带队的骑着马的仆从们围在了周围,随着马车一道慢慢悠悠走着,从外来看,瞧不出是两路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一路的。   好在马车被困的地方距离城门也不算太远,蔻儿坐在马车中托腮发呆了没多久,就听见了外头传来了沸腾之声。   颠簸的马车走走停停,最后还是停了下来,童大叔坐在车辕上无奈地对蔻儿说道:“姑娘,我们被堵住了。”   “又堵着了?”蔻儿突然觉着今日回家大约没挑日子,尽出岔子。她挑开帘子一看,只见城门前堵了好些人,又有进来出去的人驻足围观,马车从这里过,的确难行。   “呸!拿着我的钱在这里装清高!你问过小爷了么!”   “公子怕是故意丢老伯爷的脸吧!您堂堂伯府公子跑来卖字画,寒酸谁呢?”   “二哥别在外丢人现眼了,也不怕你姨娘哭你!”   一群绫罗绸缎的公子哥中还有一个头戴幂笠的少女,周围围着一圈整齐短打的下人,城门脚处,被这群公子哥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洗的发白的儒袍后生,他眼前一个被踹翻了的摊子,地上散落着不少字画卷轴并扇面。   蔻儿坐在马车上,位置高,正巧看见了,心烦被堵在此处,索性令丫头去哄散他们让开路来。   丫头是她惯用的,手段一般都是先劝,劝不好了拿银子来利诱,再不济,还有能打的不是么。   那丫头去好言相劝了没两句,却被中间一个痴肥的纨绔一脚踹过去:“哪儿冒出来的丫头!滚到一边去!”   这一脚踢过去只把那丫头踹起两步,踉跄着摔倒在地,捂着小腹蜷缩一团。   蔻儿看得眼冒怒火,厉声道:“来人!”   围在马车边上最近的从外打起帘子,微微弯了弯腰:“姑娘请吩咐?”   蔻儿侧眸一看,顿时哑然,半响,恼火道:“公子添什么乱!”   簪冠青年道:“某不是添乱,只看姑娘如今气愤,大约要派人去教训那人,姑娘身边全是仆妇到底不像,不如暂用某的属下?他们都是善于此事的。”   青年的话本意是说,他的手下各个能打,听进了蔻儿耳中,恍然大悟:“是了!我竟差点忘了!”   这个公子手下人都是跋扈的,恶霸对上恶霸,更恶的胜出一筹来。   她也不客气,只先道了谢:“谢过公子,稍等若是小女子需要,抬手时,烦请公子支援!”   她很快下了马车,手中捻着一根细鳞纹鞭,懒得扣幂笠,只捡了个垂纱到脖颈的帷帽戴上,然后昂一昂首:“走!”   仆妇们立马跟在她身后,去了那围堵的地方。   已经有两个丫头跑去扶起了被踢的丫头,正怒视着那痴肥男子,不过没有主人吩咐,未曾轻举妄动。   纨绔中有人抱怨:“一个丫头你踢她作何?!”   “敢来说我挡路,我岂不踢她!”痴肥胖子没有半点悔过,哈哈笑着。   蔻儿冷着脸疾步而来,快到周围人还没有看清,她已经劈手扬起鞭子,狠狠抽下!   咻——   细软皮鞭划开空气重重落在那男子背上,只听啪的一声,那男子嚎叫着跳起来嘶吼:“啊!好痛!谁!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打我!知道我是谁么!”   蔻儿毫不在意听到这句话。京城地界,哪里没有几个错综盘根的世家,谁家没有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教不好放出来为祸世人,那就少不得要让别人管教管教了。   带着帷帽的蔻儿透过薄薄一层白纱看着那男子暴跳如雷,慢慢悠悠道:“许你踢人,不许我抽人?”   “小贱人!信不信爷爷……”痴肥男子话还没有说完,蔻儿冷着脸抬手又是一鞭!   “嗷!”   那男人被打的跳了起来,指着蔻儿怒吼:“来人,给我抓住着小娘皮!”   纨绔身侧围着的小厮们纷纷围了上来,和蔻儿身后的仆妇对峙,一时剑拔弩张。   “这姑娘好生无礼,上来就打人,谁家教的?!”旁边那头戴幂笠的少女气愤不过,指着蔻儿发难。   蔻儿轻哼:“若说无礼,怎么不先看看自己?一个大男人无缘无故脚踢女子,如此恶毒,我是否可以问,谁家养出来的傻子,怎么不栓好了放出来乱咬人!”   “放肆!臭丫头无礼!”那痴肥男子被抽了两鞭子,想要抓蔻儿出气,只他小厮却对上仆妇们,竟被阻拦住,没有一个能近蔻儿身,他勃然大怒,吼道,“还不来帮忙!”   身旁那些纨绔中有人拂袖而去:“踢打女子,如今跟一个女子逞凶,对不住,这个忙我帮不上!”   其他几人则没有细想,纷纷撸了袖子上来要抓蔻儿,口中道:“小娘子自己惹祸,得罪了英伯府嫡子,不若好好认个错吧!”   一大群男人扑上去捉拿一个娇弱女子,任谁都觉着十拿九稳,那痴肥男子张狂笑道:“把这泼辣娘们儿绑回去,我正缺个通房丫头!”   蔻儿面对眼前这些人,不急不慌,挥舞着手中细鞭,威风凛凛,竟叫那些人一个都靠不过去,反被抽打了数鞭!   高坐马背的青年看到这里,微微抬手,得了主人命令的骑手们纷纷翻身下马,雄赳赳气昂昂冲了出去,各个冷着脸散发着骇人煞气,吓得围观路人纷纷四散而来,让他们走到娇弱少女面前畅通无阻。   旁边一路的中有人看见蔻儿身后一列透着杀气的护卫,认出其一,连忙拽住那痴肥男子快速低语:“快叫人住手!羽卫军来了!”   然而到底迟了。   那人本以为这些护卫是来巡查闹事的,想劝身边人先应付了过去,却不料这些人目标直指他们,毫不遮掩。   紧跟在蔻儿身后半步的冷面青年直接拔刀一刀挥下,铮鸣的刀刃擦着那男子眉毛而过,然后是那冷面青年掷地有声道:“对主人不敬者,杀之!”   身后十余青年一起拔刀,共同低喝:“杀之!”   整齐而同频的声音与刀刃铮鸣声合在一起,就像是催杀令,令人两股战战心如擂鼓。   羽卫军的主人?!   纨绔中有人变了脸色,再看手持细鞭的蔻儿时眼中染上了惊恐,话都说不出,已被吓得浑身发软,哪里还敢对蔻儿出手,连滚带爬想要远离。   只看那些护卫围在蔻儿身边,簇拥着娇弱少女,并未对那些人再次出手,有人大着胆子,行着礼慢慢跑走,另几个纨绔子一句话没有,点头哈腰对着蔻儿行礼也拔腿就跑,生怕跑慢一步身后的刀就要劈到身上来。那个头戴幂笠的少女跑不快被丢下,急得大哭又不敢动,慢慢缩成一团蜷在城门脚哭个不停。   那痴肥男子眼睛一闭,软软昏倒在地,一身骚臭,却是被吓得。   离得最近的蔻儿耳朵震了震,又被着十余护卫共同的低喝震惊到,他们口中的杀之充满着杀气与血腥,不难想象,他们应该曾经这样执行过他们的喊话。   蔻儿晃了晃神,视线不由自主飘到了骑在高头骏马上的青年,青年静静注视着她,仿佛是一眼,又仿佛是一直。   蔻儿静了静心,眼前局势瞬息万变,刚刚还趾高气昂的痴肥男子吓厥了,不敢丢下主子的小厮们哭嚎着趴在地上求饶,满地灰尘过后旁的人全四散而逃,只有那个哭得抽抽搭搭的女子和抱着卷轴发呆的儒生。   这些全是依靠的她身后的护卫们。   这种仗势欺人的感觉居然有些不错。   蔻儿叹了口气,令人扶了丫头去小马车里休息,自己攥着鞭子翻转着玩,噙着笑自言自语:“果然是熟门熟路的恶霸,好使得很。”   她走过去,那青年已经翻身下马,站在那里等她。   “多谢公子,手下用着很不错。”蔻儿不吝夸奖。   青年含笑:“方姑娘客气,用得顺手就行。”   蔻儿又赞叹道:“周公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养着的手下都是能镇住恶霸的恶霸。”   青年嘴角一僵,拼命回忆刚刚还有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么,怎么好端端的羽卫军镇压闹事者,就变成了……恶霸欺压恶霸?   想了半天,青年还是放弃了,只含笑低声道:“某继任家主前家中无嫡子,兄弟迫害事情太多,养了些得力护卫防身。”   蔻儿深以为然:“一个屋檐下养两个娘生的孩子,岂不是等着他们干架么!”   “方姑娘家中没有庶出姐妹或兄弟?” 青年好奇。   蔻儿摇摇头:“家中只有一个嫡兄。”   青年闻言轻叹:“真好。”   见青年似有所感,念在这两日他多有相助,蔻儿忍不住劝道:“公子已经深受其害,千万别让公子的孩子也重温苦楚才好。”   那青年微微一愣,然后勾起嘴角,静静看着蔻儿,低声道:“方姑娘说的是。”   城门脚下围观者已经散了,留在那的两个人蔻儿没有兴趣,只派丫头给那穿着破旧衣服的儒生送上了一锭银子,什么话也没有说。   “今天多谢周公子几次相助了。”蔻儿对那青年伏了伏身,认真说道。   那青年微含笑道:“方姑娘无需客气,某顺手之事罢了,说来某还要向方姑娘道谢……”   “不若两厢一抵,某省上一套清风客全书,如何?”男子眉眼点点星光,柔软的五官瞧着格外文雅。   蔻儿飞速道:“……不如何!一码事归一码事,公子不知何时兑现赠书之事?”   休想赖她一套清风客! 第十章   青年到底没有赖了蔻儿的书,分别时他骑着高头大马,弯着腰对挽着帘子坐在马车内的蔻儿说道:“方姑娘府上何处?某派人来送。”   “这怎么好麻烦,”蔻儿无意让他知道她是何人,折中道,“不若公子选个书铺,到时见放在那儿,小女子派人去拿?”   两人对于当初书铺只是心照不宣,提起书铺,南麓巷子那个私人铺子自然是最佳的。   青年见蔻儿防备之心甚重,也不强求,定下了时间后,与蔻儿告了辞,打马而去,身后一列骑卫紧紧追随,马蹄扬起微微沙尘,遮盖了视线。   蔻儿回了宜明苑,也不用去给父亲请安,只派了个丫头去通禀,自己躺到榻上就睡,入了夜才醒来,乔纱衫裙外加了件披风,坐在桌前吃了点蛋羹后,思来想去睡不着,索性让丝鸢点了几盏灯放在案牍,铺纸研墨,用襻膊束起了宽袖,提笔沾墨,将浮在眼前的静瑟月夜下独自眺望的俊美青年细细收画入卷。   那青年身形跃然纸上,蔻儿这才呆呆盯着纸卷出神。若只是看,美丑与否只在眼中,下了笔画,每一个地方都在她心中,当青年剑眉星眸在她的笔下慢慢展现出时,蔻儿心中了然,就算当初画那和尚时,也未曾有过这么明显的感觉。   一个男人,相貌俊美如斯,笔触之间更是清清楚楚忆起了他绝然于天地间的傲然与清冷,下笔时几乎不用斟酌,那迎面而来的高贵跃然纸上。   蔻儿搁下笔,手指虚虚顺着纸上画中人的面容勾勒,半响,她自言自语道:“……外表谪仙,内里可别是个妖孽才好。”   -   被人画入纸中的宣瑾昱此刻还不知蔻儿在如何评价他,他离宫两天,堆积了许多政务,如今正坐于高位挑灯夜读,身侧两张矮几后,坐着一瘦一壮两个臣子,三人在这灯火通明的勤政殿中不断私语,偶尔交换意见。   夜越来越深,候在殿内的黄门令宫侍悄无声息的替换了冷了的茶水,送来现做的糕点摆上,对这君臣挑灯夜战场景已是司空见惯。   黄门令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殿门一个小黄门探头探脑,低声道:“舒荣大人请见。”   黄门令扶了扶略歪的帽子,弓着身碎步走到御前,压低着声音吐字依旧十分清楚:“禀陛下,舒荣大人求见。”   宣瑾昱满脑子政务正忙,头也不抬:“不见!”   这个时候了,作为羽卫军首领的舒荣跑来作何?!   他混沌的脑子里突然抓住了什么,叫住了退走的大监,卷起的书籍敲了敲案面:“宣。”   黄门令很快领着一身黑衣的羽卫军首领舒荣进来。那冷面的羽卫军首领跪地而拜:“陛下。”   宣瑾昱回宫时给此人安排了个任务,如今舒荣大概是回来复命的。他看了眼左右两个得力臂膀,合上了手中书卷,道:“今日不早了,方侍郎,胡侍郎先下去休息吧。”   瘦高个的中书侍郎方令贺与略壮些的户部侍郎胡成跪安退走时,跪在他们后面的舒荣眼神古怪地打量了中书侍郎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待殿中烛火摇曳渐停,宣瑾昱敲了敲桌案。   “禀陛下,臣派人去了英伯府加以戒告,那边不会出篓子影响到方姑娘。之后臣暗中护送方姑娘回去,见马车绕进方家巷子,入了方府后门。”   “方家巷子的方府?”宣瑾昱一愣。那岂不是说……   舒荣:“回陛下,就是方家巷子的方家,中书侍郎方令贺大人的家。臣暗中窥听得知,方姑娘乃方侍郎嫡妹,去岁从襄城回京。”   宣瑾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倒巧了……”   他不是没有猜测这明媚而神采飞扬的少女是何出身,几次相遇究竟是偶尔相逢还是别有目的,只因她洒脱不羁的做派和软糯腔调的误导,从未往规矩森严的大家中想过,更没有猜到,她居然是他得力臂膀的亲妹。   他突然想到那天在书铺,少女扮作男儿装,眼珠一转,顺势把锅推给自己的哥哥,有些忍俊不禁。   素来内敛稳成的方侍郎只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妹妹买艳本儿的借口了。   跪在下方的舒荣不知主人为何发笑,只静静候着命令。   “书可弄到了?”宣瑾昱问。   他之前答应了的全套清风客,自然要给蔻儿兑现,这任务同样给了能者多劳的舒荣去完成。   听到这话,舒荣绷着的脸上有一丝崩裂,他勉强道:“回陛下,已经按您吩咐,收集了全套放去了南麓巷子书铺。”   “很好。”宣瑾昱颔首,转而问道,“她在做什么?”   舒荣眼中有一丝慌乱,而后低下头去:“……回陛下,方姑娘回家就睡了。”   “难怪,她病未好全,又劳心费神的,也该累了。”宣瑾昱了然。   舒荣顿了顿,又慢慢道:“回陛下,方姑娘睡到亥时起身,用了碗蛋羹,然后画画。”   “……方姑娘,画的是陛下。”   宣瑾昱微微一愣,却意料之中般没有惊讶。早在他认出穿着一身道袍的蔻儿是那天书铺里的小少年时他就知道,这大约是个离经叛道的女子,昨晚月夜与今日的调戏,都是如此。   “……画就让她画吧,不妨事。”   一个闺阁女子就算做了副画,也不过私自藏起来偷偷欣赏,无伤大雅,他也不想去追究。   私摹帝王画像这种认真说来是死罪的行为,宣瑾昱就这样轻描淡写允准了。   舒荣汇报完,正要退下,宣瑾昱叫住了他:“后日书铺,你去守着。”   方姑娘正是爱慕之年,他这身皮囊又入了这姑娘法眼,他怕若是再接触下去,让方姑娘会错了意。   就此打住才是正确的选择。   宣瑾昱垂下眸,错过了舒荣猛地亮起的眼。   -   蔻儿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人知晓,她正背着手歪头欣赏着墙壁上挂着的月下美人图,眼看已经到了与周公子约好的日子,她却不急不缓,连身衣服也没有换。   这几天来,她已经这样看着画卷好多次了,看不见还好,一看见就想起来那月夜下她的心悸,城门外他高马背上的浅笑,种种扰乱了她心神。   蔻儿在练,练着对着画卷想起月夜时心如止水。只不过还差了那么点火候。   今日是约好取书的日子,天气也配合,春风微暖,万里晴空,屋檐下叽叽喳喳的鸟雀仿佛叫着催促着蔻儿出门去。   她并没有去。   只派了丫头去取。   蔻儿思来想去,总觉着此人对她有些危险,她还是决定不与那人见面的好。   过些日子,等她渐渐忘了这份心悸,再次遇上什么美人时,就可以淡定回顾往昔,曾将一个月夜下孤寂的俊美青年画入纸中的事情,就好比她眼中看着周公子时,能够淡然思及襄城双手合十,垂眸淡笑的和尚。   丝鸢带着一个小子背着竹笼回来,蔻儿随意翻看了下,突然之间没了兴致,把全套清风客放进藤盒中,藏了起来。   之后的日子波澜不惊,蔻儿没怎么出去过,整日就在宜明苑,兴致来时还命人抬了一架织布机,自己学着织布,不过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她嫌弃累,扔下不动,跑去玩棋子。最后是席嬷嬷时不时用上一用,没有叫织布机闲置。   宜明苑中在炎炎夏日来临前,挖了一个水池出来,栽上了莲花,蔻儿命人往里面放了一个竹筏,自己躺在上头盖着荷叶,竹筏随着水波荡漾,她在波浪中浅眠。   哥哥还是很忙,回来了匆匆陪一陪她,兄妹俩多时未曾好好说过话。   方令贺难得休沐回家,他看着长时间在宜明苑中懒洋洋穿着撒纱裙睡不醒的妹妹,总觉着委屈了蔻儿。   要知道他之前年年去襄城看蔻儿时,她是素来在家中待不住的,总要到处去跑去玩。如今回了京城,玩伴没有,姐妹不睦,连个散心的地儿都没有,时日长了,怕把蔻儿憋坏了。   蔻儿喜花,方令贺投其所好,约蔻儿一同去京城花市闲逛。   蔻儿已经在家中足不出户一个多月,哥哥能陪她出去挑花,一下子人就开心了,夏日中难得有了精神头,主动从她四处的卧窝走出来与哥哥玩耍。   次日,蔻儿套了马车带了丝鸢素凉,哥哥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一摇一晃朝着西市而去。   马车中,蔻儿托着腮,上翘的大眼睛睫毛眨眨,盯着晃动的素纱帘子,心情微妙。   明知道外头跟着的是哥哥,怎么一晃神,又想到了月余前骑马跟在她身侧的周公子?   不过还好的时,如今的她想起来那个曾有两面之缘的青年,已经心如止水,不起波澜了。   蔻儿噙着笑,觉着自己已经能够提笔画别人了。   她们来得早,日头不高,没有撑伞,因为跟着哥哥,蔻儿也懒得这么热还要带幂笠帷帽什么的,索性大大方方跟着哥哥身侧,左右观望花市。   花农花商摊前店门堆满了姹紫嫣红的盆花,迎来送往之间总有人抱着花盆满载而归,吵杂热闹的花市处处都是人声。   蔻儿已经远离人群多日,初来有些不习惯,慢慢地就好了。她四顾观望,突然眼前一亮,她迅速走过去提着裙主动蹲下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细长赤红的花瓣,欣喜道:“老板,赤箭花怎么卖?”   “表哥,快看,那里有曼珠沙华!”   那老板刚刚给蔻儿报了价,身后一个骄纵的女子傲然说道:“把曼珠沙华拿上,给付账。”   “是!”   女子身后的小厮立马上前,就要抱走蔻儿眼皮子下的盛开最好的红色赤箭花。   “姑娘,先来后到,这赤箭是我先要的。”蔻儿忍不住起身,明眸不愉看着身后那桃红襦裙面点面靥的女子。   那女子圆圆杏眼瞄了蔻儿一眼,娇蛮轻哼:“这花我看上了,就是我的。”   蔻儿薄怒:“姑娘未免太过霸道!”   “……方姑娘?”   突然之间,蔻儿听见了一个低沉而稍显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蔻儿猛地抬起头一看,那粉裙女子身后,站着一个簪冠广袍,面如冠玉的俊美青年。那青年幽黑的眸中稍有愕然,抿着唇怔怔看着她。   蔻儿呼吸一滞,眼微微睁大,低下头紧紧按住痉挛的小手指,喃喃道:“……周公子。”   她心如止水了月余,只这一眼就土崩瓦解。   不妙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曼珠沙华就是石蒜花,古代叫做无义草或者赤箭花,红色哒,可好看啦   好吧它还有个别名就是大名鼎鼎的彼岸花╮(╯▽╰)╭ 第十一章   就算她已经用笔描了此人无数遍,忽的见了真人,觉着与看画时相差甚远。   画卷不会让她的手指痉挛,这个人会。   眼前的青年眼中错愕渐渐消失,浮起了一丝笑意,他朝蔻儿拱了拱手,稍稍低沉着声:“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方姑娘。”   蔻儿欠了欠身:“周公子。”   她也不想的。在家中月余难得出一次门,就和他撞见,这种缘分,是她从未有过的。   “周公子?”粉腮面靥的少女却拧起了眉,看着蔻儿,满脸狐疑,“你和我表哥认识?你管他叫……周公子?”   蔻儿并不意外周公子不姓周,早在那天,他也说了,从母姓周,也就是说,他不从母姓,又会有另一个姓名。不过他们萍水相逢,认真说起来是陌生人,就算不通姓名也没有什么。更何况,这个周公子气度,不像是普通人。   她之前猜测过会是高官子弟,后来想一想,或许也是宗室呢,毕竟如今她身在京城,之前去的书铺巷子都能有个王爷路过,周公子是什么勋贵人家公子世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表哥?”粉腮面靥少女急急扭头看去,却见她身后青年温柔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蔻儿身上,未曾移动到她身上半分,“表哥?”这一声中,多了两分慌乱。   “哥哥,南表姐在叫你。”   一个怯怯的声音从青年身后传来,一双细白小手从后面牵着青年衣角,小心翼翼拽了拽。   宣瑾昱这才收起了心思,低下头温和对他身边藏着的弱小女孩儿道:“哥哥听见了,阿馋,来,与这个姐姐打个招呼。”   被叫做阿馋的女孩儿慢慢从宣瑾昱身后蹭着出来,八九岁的尖脸小女孩儿眸中惴惴,仰着脸看向蔻儿。她梳着双丫垂髻上坠着两颗晶莹剔透的明珠,随着她歪头,稍微动了动。   她小心翼翼喊着:“姐姐好,我是阿馋。”   这是青年的妹妹?娇小可人,如同小鹿般清澈的眸中倒影着蔻儿的身影,她含笑道:“阿馋妹妹好,我姓方。“   “表哥!阿馋表妹!”   见宣瑾昱居然给那陌生女子介绍起阿馋来,看上花的粉腮面靥少女气急,忍不住跺脚:“她刚刚欺负了我!”   宣瑾昱见身后的妹妹已经在蔻儿满脸笑意中哄得钻了出来,正磨磨蹭蹭着往蔻儿那儿靠,心情不错。听见那少女的话,他面带不赞同:“我已经听到了,这事是你的不对。”   “表哥……”丁雨南一咬贝齿,面带羞愤,不敢再叫嚣着,只低低委屈道,“我是您的表妹,您稍微向着我点啊。”   她自然知道刚刚她不占理,但是总想着她堂堂一个郡主,哪里需要让别人。却不料这个貌美少女和表哥竟是认识的,而表哥居然也愿意为了她说话!   宣瑾昱无需照顾一个无甚轻重的表妹心情,相比较这个表妹,他更多的心思在阔别月余的蔻儿身上。   他吩咐道:“把赤箭花包起来,给方姑娘准备好。”   跟在他身后的护卫打扮的舒荣立即上前,搬起花盆,踟蹰了下,面带忐忑对蔻儿说道:“方姑娘,请问下姑娘的手推板车何处,小的给您放花。”   在花市上选花,要么买好了让店家送去府宅,要么自己租一个手推板车,垫着板子能搬上几十盆花,走哪看哪买到哪。   如今方姑娘却是只身后跟着一个丫头,其他都不见。   蔻儿已经和阿馋靠在一起,她听到这话,略有迷茫:“不在这里么?”   她身后的丫头丝鸢凑过来捂着唇小声道:“姑娘,刚刚您看花,把公子甩开了。”   可怜方令贺,一个没瞧见,妹妹就消失在视线内,正带着人分头找着蔻儿。   蔻儿后知后觉,立马踮起脚来四处观望,只她年岁小个子矮,周围人群中大多是宣瑾昱带来的护卫,各个身高八尺,身强体壮,乌压压完全隔断了她视线,完全没有看见哥哥的踪迹。   花没有板车放,舒荣也不愿意放下,索性抱着花,蹭着站到了丝鸢旁边,若不细看,只以为他是蔻儿的护卫。   宣瑾昱没有发现自己护卫隐蔽的举动,他只含笑看着蔻儿:“方姑娘,舍妹娇纵,刚刚多有得罪了。”   蔻儿摇摇头:“与公子说来没有关系的。”   她分的很清,刚刚蛮横想要强抢的,是那粉腮少女,出来道歉的,倒是周公子了。她可以接受那姑娘的歉意,却不能受了周公子的歉。   少女眸中清朗,言辞分明,只微微侧着头并未看他。   宣瑾昱顿了顿,温和对那粉腮少女道:“雨南,向方姑娘道歉。”   “表哥?”丁雨南不可置信地看着宣瑾昱,满目慌乱,“我……我怎么能同她道歉!她是什么身份哪里当得……”   “雨南,”宣瑾昱再次叫了叫表妹的名字,口吻中多了一丝不容拒绝,“做错了事就要道歉。”   只一瞬,那少女眸中含泪,却不敢再顶撞宣瑾昱,踟蹰了片刻,咬着牙转过身对蔻儿敷衍道:“方姑娘,刚刚得罪了!”   她明明是郡主之身,居然要给一个庶民道歉!这几乎是对她的一种折辱,可她却不能不从。   少女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在宣瑾昱身上,她第一次看见了什么叫做偏移。   蔻儿得了道歉,人就放松了,刚刚那口劲儿消失,顿时眉眼弯弯露出了一个笑来。   宣瑾昱定定看得片刻,思及什么,默默移开了视线。   “妹妹!”   方令贺好不容易找到花铺前巧笑倩兮的少女,顿时松了口气,带着下人挤了进来口中道:“看花之前好歹先看看你哥哥我在不在!”   花市人多而杂,未戴幂笠的少女独自看花多少让他放心不下,一直提着心,见着妹妹好好的站在他眼前了才放心,含笑问:“这半天可看上什么了?”   “看上了赤箭,”蔻儿看见哥哥立马娇憨了些,“哥哥板车可在,我要十盆!”   “在在在,蔻儿只管选。”方令贺温声细语哄着妹妹。   在旁边的宣瑾昱被自己的近臣忽视了个彻底,有些好笑,怕等方令贺看见他失口,主动打招呼:“方侍郎。”   耳边出现熟悉的声音,吓了方令贺一大跳,他立即扭头,居然看见他侍奉的陛下居然白龙鱼服,出现在这闹市花集上!   他刚拱起手,就见宣瑾昱也拱了拱手,含笑道:“同殿同僚,方侍郎不比多礼。”   方令贺混沌了小会儿的脑子慢慢清醒,陛下既然出现在这,那就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他不好行大礼,只得拱手一拜:“宣公子。”   宣瑾昱嘴角一僵,眼角已经瞟向了蔻儿。   蔻儿正微张着嘴,看她哥哥与那人互相见礼,言辞间很是熟悉。   原来这人不是官宦子弟,他自己就是高官,而且本姓是宣,极有可能是宗室。   他果然是个贵人。   蔻儿微微抿着唇,垂下了视线。   方令贺后知后觉发现宣瑾昱与妹妹离的很近,只不过陛下身侧还有安华公主和长公主女儿合宜郡主,他猜测是买花时相遇,想到自己妹妹既然让他看见了,按理该来给行个礼才是。   方令贺道:“宣公子,舍妹也在此处,在下让妹妹与您见个礼。”   自己是天子近臣,他的妹妹,见着了陛下却避开的话总是不好。   蔻儿被哥哥示意着上前,嘴角忍着笑,装模作样手攥拳置于腹前,细声细气道:“宣公子。”   宣瑾昱分明看见了蔻儿低着头忍笑的嘴角,略有无奈,却只能配合着拱了拱手:“方姑娘。”   旁边安华公主阿馋愣愣看着自己的哥哥与方姐姐见礼,有些莫名其妙,小声道:“哥哥和方姐姐不是……”认识的么?   后面的话被丁雨南捏着她手心咽了回去。   丁雨南咬紧了牙关,默不作声看着她表哥嘴角噙着笑,眉目带着一丝温柔与那女子配合做戏,心中苦涩不可说。   之前,她一直以为表哥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所以对表哥冷淡的态度从未在意,甚至信心满满想着,她出生好,颜色也佳,等到表哥愿意娶妻之时,她定然是中宫的不二人选!   但是如今有了个让她表哥另眼相待的少女!   丁雨南嘴皮微微颤抖,她垂下眼,不敢让人看见她眼中的嫉妒。   蔻儿眉眼带着笑意行了一礼后退在哥哥身后,见阿馋盯着她不放,悄悄给女孩儿挤了挤眼。   阿馋眼睛一亮:“方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比楼婕妤都好看!”   蔻儿嘴角一僵。第一次遇上有人夸她的时候拿宫妃做踩脚筏子的,这可让她深受不起。   刚要说话,蔻儿就听见一个娇蛮的声音道:“表妹别乱说,楼婕妤好歹名门闺秀,你怎么能拿她和楼婕妤比?”   蔻儿一抬头,那粉腮面靥的少女此刻眼神满是毒针,刚刚的妒意与耻辱让她忍不住想要扳回一城,尽是嘲讽道:“你是方侍郎家的妹妹,不就是那个不敬长辈欺压姐妹,花钱如流水还跋扈嚣张,恶名在外的么?你的名字我也知道呢,被商户养大的没娘孩子方令蔻!” 第十二章   “雨南!”   第一个包含警告的呵斥住她的,居然是宣瑾昱。   丁雨南说话急促而尖锐,他发现不对立即喝斥,那急促的话已经全部说了出来。   蔻儿积蓄满腔的怒意被这突然出现的冷情声音给打散,她视线忍不住移到宣瑾昱身上,正巧,青年也微微拧着眉瞧向她。   四目相对,一个眼含歉意,一个怔怔出神。   被毫不留情的呵斥的丁雨南鼻子一酸,巨大的委屈笼罩着她。   果然,为了那个名声不好的少女,宣瑾昱警告了她。   方令贺一时气急,他幽幽盯着丁雨南,忍不住冷笑:“丁姑娘好教养,下次遇上令尊,在下可要好好请教一下。”   丁雨南一愣,猛地想起来,方令蔻在外名声不好传的远,主要是因为她是方令贺的妹妹,新帝登基后的天子近臣,年纪轻轻的中书侍郎,在朝臣中是最前途无限的一个。她的父亲丁驸马,不过担了个编修的闲职,而她母亲端仪长公主手中亦无权势,对上举足轻重的方令贺,在宣瑾昱眼中轻重可知。   怎么一时为了逞强,当面得罪了权臣!   她顿时心有悔意,后怕了起来。   蔻儿移开了和宣瑾昱对视的视线,心情也平复了大半。   她的确很气,气愤这种不实的流言,更气愤里面带上她外家襄城风家还有母亲,用着讥讽的口吻在相识的人面前诋毁她。可是她和宣瑾昱对视的那么一瞬间,看见青年隐隐的愧疚与安慰,她突然想明白了,谣言止于智者,不实的流言蜚语只会在庸人中传播。   “这位丁姑娘,”蔻儿叫着丁雨南,心平气和,“虽然不知这种流言从何处而来,传进了你的耳中,但是我必须要说,轻信谣言,你真是蠢不可及。”   好不容易在后怕中懊恼的丁雨南被蔻儿一句话点燃了怒意,她怒视着蔻儿:“你!”   “丁姑娘,我且问你一句,所谓不敬长辈欺压姐妹,你听何人说来?”   丁雨南立即道:“当然是有人说!”   “就是这个有人,”蔻儿冷静指出,“不知这位有人,是方家人么?若是,到底是我的长辈还是我的姐妹,可有亲口说些我做了什么的事实?若不是,道听途说拿来当真,丁姑娘此举岂不是愚不可及么。”   丁雨南也不过是听有些姐妹一起时闲聊曾说起,当时只当做闲谈笑料,何曾认识什么方家姑娘方家长辈的。她一阵语塞。可若不反驳,她岂不是道听途说拿来当真,是方令蔻口中的愚不可及。   “再说花钱如流水,丁姑娘父亲也在朝为官,深知俸禄几何。家中除了父亲兄长,也有几位叔伯,可就算他们俸禄全加起来,又如何够我开支?”蔻儿慢悠哉哉。   丁雨南眼中一亮,立即道:“你承认了吧!花销大过方家所有人,不是……”她若有所指道,“方大人有些别的营生,那就是你一个人掏空了整个方家!”   蔻儿抚掌轻笑:“丁姑娘是不是太看得起方家了,我刚刚说了,我的开支,比整个方家的开支都大。这里面,就要说到刚刚丁姑娘提起的商户了。”   “我襄城风家养孩子,一掷千金豪气云云,从来不会抠抠索索小家子气。但凡要的,必是好的。我在襄城素来习惯了,回京之后已经减少了开支,可谁料到,回来之后的例银真少,少到我都不好意思花公中的钱了。”   蔻儿轻声道:“又让丁姑娘失望了,我的开销,全部走的是风家,和方家还真一点干系都没有。”   丁雨南只觉脸上又烧又烫,本想把她这恶名在外的窘境点出来稍微痛快下,却不料人家毫不吃亏,字字反驳,她却是脸皮面子一起被撕了下来,好不羞恼。   “丁姑娘,最后一句,我要你道歉,”蔻儿视线微微冷了冷,“听信道听途说虽然蠢,但你言辞对我母亲无礼更是可恶,蠢倒罢了,无礼却不能罢了!”   宣瑾昱在旁看着这个娇弱瘦小的小姑娘眸中散发着坚定的光,细弱的脖颈微微昂着,尖尖弧度的下巴带着傲气与凛然,纵使对上素来有娇蛮之称的丁雨南也毫不落下风。   丁雨南嗫嗫了下,刚刚自己是什么恶心人说什么,如今反思下,她之前说出了十分无礼的话。   只她哪里愿意给蔻儿赔礼道歉,她已经憋着一口气,加上宣瑾昱在侧,一旦道歉就代表她错了,既无礼又愚蠢,让他看见自己如此不堪,怎么可能!   丁雨南只移开眼神,顶了回去:“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有与我何干!”   这却是想要胡搅蛮缠假装没有之前的事情,言辞中还带有对蔻儿的不喜了。   宣瑾昱收回落在蔻儿身上的视线,沉甸甸落在丁雨南身上,眼含威严,开口道:“合宜,道歉。”   丁雨南一愣。   之前宣瑾昱喊她雨南,是她的名,以表哥的身份对她约束管教,如今喊她封号……   丁雨南惶惶不安,心里知道,面前的宣瑾昱不再是以表哥的身份了。   向蔻儿道歉,她刚刚做过一回了,这一次也一如刚刚,憋着一股气敷衍道:“对不住。”   蔻儿冷静道:“丁姑娘,心不诚,道歉亦是无用。”   “你还想我怎么样!”丁雨南羞怒。   “合宜,如何道歉要我教你么。”宣瑾昱冷清的声音响起。   丁雨南脸色一白,终究是怕,双手攥拳置于腹前,带着哭腔给蔻儿行了一礼:“方姑娘,我言辞有失,对不住你,对不住方夫人!”   道完歉,她眼泪也扑扑下来。   蔻儿不是追着不放的人,她得了道歉,微微颔首,滑过视线,表示就此翻页。   出来时清晨熹微,花市中着一耽误,日头起来,有些热了。蔻儿来是买花的,如今只相中了一款赤箭,还挂念着别的花,她视线飞快扫过宣瑾昱,对哥哥道:“我们继续去买花?”   回答她的不是方令贺,而是宣瑾昱,他拱了拱手:“正好,舍妹也喜欢花,方姑娘好像懂些,不妨替某照顾舍妹一二?”   一直静静在侧慢慢重新躲回宣瑾昱身后的阿馋小心翼翼探出头,看了蔻儿一眼。   蔻儿有些两为难。她喜欢阿馋,粉妆玉砌的小女孩儿肉团团的,说话细声细气,天真而可爱,眼睛犹如小鹿怯怯的,让人看着就心生好感。可偏偏……   仿佛看出了蔻儿的为难,宣瑾昱抬手,招来了两个护卫,他对丁雨南淡淡说道:“我差人先送你回去。”   丁雨南无法拒绝,心里酸涩堆满,本以为能够借着阿馋表妹和他走近一些,却不料落得个提前被送走的下场。   想给她腾地方吧!   丁雨南垂下视线,欠身行礼,随着护卫走之前,冷冰冰看了蔻儿一眼。   方令蔻,她算是记住了!   来时趾高气昂抢花的丁雨南如今低着头仓皇而去,阿馋左右看看,在哥哥的眼神示意下,慢慢蹭到蔻儿面前,抿着唇不说话。   蔻儿见丁雨南都走了,自然没有多少顾忌,索性牵着阿馋走在前,笑道:“阿馋妹妹喜欢什么样的花?”   阿馋乖乖跟着她走了,只回头看了宣瑾昱一眼。   宣瑾昱对方令贺道:“我们也跟上去吧。”   两个妹妹手挽着手在前,宣瑾昱慢慢跟着,方令贺落后半步,亦步亦趋。   阿馋难得出来,为了今天央了哥哥好久,亲自到花市来选花,品种多又色彩缤纷,看得她眼花缭乱,好在身侧有蔻儿,遇上了什么多少都知道些,给她慢慢讲着,抿着唇的小女孩儿也来了兴趣,小心翼翼指着几种花都想要。   宣瑾昱令护卫拿着钱,两个女孩儿看上什么了,就去付钱搬花,没一会儿,两个手推板车都堆满了鲜艳娇嫩的盆花。   方令贺捏着荷包憋着气,几次三番想要上去给宣瑾昱说,谁的妹妹谁付账,或者做臣子的付账才是。但是宣瑾昱紧紧跟在两个妹妹身后,他不能绕过去,羽卫军首领舒荣手又快,两个妹妹在前面挑了就走,所有看上的花竟然全是宣瑾昱掏的钱!   蔻儿挽着阿馋在前,两个人慢慢熟了起来,如今已经是姐姐妹妹相称,聊得火热,等到日头渐渐大了,阿馋鼻尖上滚出汗珠,蔻儿给她擦了擦,扭头道:“不如就到这里吧,热起来了。”   离她两步之远的宣瑾昱背着手含笑道:“也好。”   两处儿的人聚一块儿选完了花,也该道别了。阿馋眼巴巴看着蔻儿细声细气问:“蔻儿姐姐,我怎么才能找你玩?”   蔻儿只以为她是宗室谁家女孩儿,牵着她的手含笑道:“想找我玩只管下帖子与我就行。”   阿馋眼睛微微一亮,对于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第一反应是去看宣瑾昱。   宣瑾昱揉了揉妹妹的头顶,对蔻儿微微颔首:“舍妹腼腆,朋友较少,方姑娘若是不介意,日后我送阿馋来与姑娘玩耍?”   “好啊,”蔻儿含笑应了,朝阿馋笑道,“我家中许多好玩的,等着阿馋妹妹来玩。”   宣瑾昱嘴角噙着笑,眼神柔和地看着蔻儿哄着他妹妹。   方令贺看着腮上微粉眼含微光的妹妹,又看了眼眼神专注在妹妹身上眉目柔和的陛下,突然觉着好像哪里不太对。   作者有话要说:  方令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宣瑾昱【微笑】:大舅哥。   方令贺:(╯‵□′)╯︵┻━┻ 第十三章   花市分开后,蔻儿又选了不少,统共太多,一个板车完全不能够,索性全留下令一家老板一起送去方府,她与哥哥先回了家。   回家不多时,花市中选的花全被送到了宜明苑,令丫头盘了数,发现多出来不少,其中赤箭花更是多出几十盆。   那老板笑呵呵帮忙把盆花全部放在后花园中,陪着笑道:“数字没有错,和姑娘一起的那位公子后头又添的,说是姑娘喜爱,让小的把库存全部给姑娘搬来。”   蔻儿只一听就知道,这个公子不是指她哥哥,而是……宣公子。   挤挤攘攘的花盆很快就摆满了整个后花园,姹紫嫣红的花朵争奇斗艳,瞬间就给着燥热的夏日中增添了不少生机。   蔻儿看着填满的后花园,心中微微一动。   入了夜,她挑灯夜战,案牍上堆满了墨迹刚干的画卷,每一副都是各种不同的场景,同一个人不同的姿态。   她手中画着的也是那人,星眸剑眉,薄唇微勾,背着手站在从花之间,回眸眺望,仙姿风朗。   蔻儿手边一个丫头也没有留,全部让在外间等着,她一个人画到半夜,剪了几次烛心,撑着腮等到所有墨迹都干了,仔细再看一遍,把画放起来,自己又从藤箱中取出了一些画卷打开,她盯着一些早先时画的旁人画像细细打量半天,最后趴在案牍上无声哀嚎。   先前花市分开,宣公子曾说要送阿馋来与她玩,蔻儿只当要过好些日子,却不料她在家中没多几天,哥哥休沐回来,嘴角微微抽动着给带话:“……宣公子说后日送阿馋姑娘来玩。”   “后日?!”蔻儿才没有看到自己哥哥什么表情,只担心着,“时间会不会仓卒了,要给阿馋准备些什么才好啊!”   “不用,阿馋姑娘只喜欢安静,你陪她说说笑笑就好,”方令贺想了想,又道,“她来时无需通禀别人,只到你院子里玩,别让人冲撞了就行。”   蔻儿知道,阿馋姑娘姓宣,是宗室,她总会多注意两分的。   她在认真思考着怎么安排后日,方令贺踟蹰了下,突然问道:“妹妹和宣公子之前是不是见过?”   那天在花市,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太像初识,特别是陛下为了妹妹呵斥了合意郡主,等于间接打了长公主的脸。他之后怎么想都觉着不对,只是苦于他见了陛下都是公事从未有任何可以说私事的机会,而且这种事他也不打算先越过了妹妹去问陛下,只能等着有了时间回来与妹妹聊。   蔻儿微微一愣,想了想,轻描淡写道:“清明祭祖时,哥哥可记得那天大雨滂沱,我们去了附近道观避雨?”   此事方令贺自然记得,他一愣:“宣公子也在?可是就算在,也不该认识才是。”   妹妹在坤道小院,男子基本都不会去那里,两个人从何认识。   蔻儿说道:“那坤道小院有个女冠是宣公子的母亲,他是来探望母亲的,机缘巧合说了两句话,只通报了一个姓,并且互报家门。”   “宣公子的母亲?”方令贺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有想到,太后居然就在那个道观中!偏生让蔻儿见着了,还与陛下认识了。   陛下既然知道了蔻儿是自己的妹妹,会不会担心,此举是……故意为之?   方令贺脑中千思万虑,瞬间就想了许多,再次看妹妹时,眼中多了几分忧愁。   若是陛下起了疑心,明着还对蔻儿好,那岂不是说,他也默认了这件事是他主导的,只为了让妹妹接近他?毕竟之前两年,这些事情层出不穷,他都帮着处理了许多。   蔻儿不明就里,把那天的事情简单说来,其中隐去了她与宣公子的三次交谈,犹豫了下,把城门口的一场闹事也说了出来。   方令贺沉默了良久,最后眼神复杂看着妹妹,轻声道:“妹妹,若无要事,宣公子此人,你且稍离远些,对你好。”   蔻儿心里一个咯噔,面上淡淡:“他一个外男,我自然与他离得远呢。”   方令贺先是松气,又想到很快会来做客的安华公主,心又提了起来,却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叹气而归。   蔻儿眺望窗外,夜中烛火昏黄,后花园中满满当当的花朵依稀只能见个影儿,夜风吹过,一地冷意。   她关了窗,把放在外头的画卷全部卷了起来,用缎带一张张扎好,最后全部收起来放进了案牍下一个小藤箱内,扣上了盖子。   很快就到了阿馋来玩的日子,蔻儿早早把院内的粗使丫头放了,又令小厮把着门,驱了个软轿把到了后门的阿馋直接接进了宜明苑,锁了门来玩。   宜明苑内花草繁多,池塘边她早先又种了一圈驱蚊草,草丛里搁着俩杌子,旁边垂钓工具全齐。蔻儿问过阿馋喜爱却不懂诸多玩意儿,就索性把宜明苑变作了个教学玩耍场,从池塘边垂钓到树干绑着的藤椅上打秋千,还组织了几个丫头一起来玩手鞠,投壶,整整一天蔻儿都陪着阿馋,玩得小丫头眼睛亮晶晶不肯走。   夏日炎热,玩得出了一身汗,两个人分别去洗一洗,接阿馋的马车已经停在方府后门,蔻儿让了阿馋先,自己后头去,等她换了身衣衫回到房间,却找不到阿馋。   守在门口的丫头们具笑着,一问起来,都说是阿馋姑娘在于她捉迷藏呢。   蔻儿知道阿馋暂不想走,与她还要玩,索性不去想门口的马车,再陪陪阿馋,到时候送阿馋时,她多派两队护院打手。   “阿馋妹妹在何处,我来找你了。”蔻儿穿着软底绣履,走起来悄无声息,只是为了故意陪阿馋才弄出了声响,她嘴角噙着笑进去找阿馋。   外间她随意扫了眼,进了内室,也没有见着阿馋,想了想又往出走,打了帘子刚走到外间,就看见站在堂中的阿馋正在拍着袖子。   看见蔻儿,阿馋明显紧张了下,小声说道:“……我,不能玩了,我怕家中人等久了。”   蔻儿不做他想,陪着把阿馋安全送到了后门宣家的马车上,等人走了,才舒了口气,回去躺着了。   -   阿馋擦着天黑前回了宫,她咬着手指甲在寝宫团团转,等宣瑾昱忙完过来,她猛地缩回了手。   宣瑾昱问着妹妹在方家玩得如何,阿馋也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了。她玩得开心,说话间眼睛也是亮晶晶的,一脸欢快的笑意。宣瑾昱只随便一看就知道,蔻儿陪阿馋玩的很好。   “皇兄……”说完了这些一天玩得东西,最后阿馋犹犹豫豫着,压低了声音和宣瑾昱说着悄悄话,“我在蔻儿姐姐房间,发现了个秘密。”   宣瑾昱一笑,女儿家闺房有些小秘密也无伤大雅,他怕阿馋任性,随意把少女秘密说了出来,故此拦了拦:“既然是秘密,阿馋就要替你蔻儿姐姐保密,不可以告诉别人。”   “……可是,可是这个秘密和皇兄有关。”阿馋鼓起了勇气飞速说道,“我在蔻儿姐姐案牍下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箱子,箱子里的东西掉出来时绸带开了,让我看见了。”   “里面全是皇兄的画像!”   宣瑾昱一愣。   他把妹妹说的话掰碎了揉烂了反复咀嚼了几次,才慢慢相信了他没有听错。   那个月夜躲在窗下小心翼翼偷看他,第二天就敢出言调戏他的少女,把他画入画中,还画了一箱子。   这不得不让他多心,方姑娘她……这是心悦于他么?   那……他呢?   宣瑾昱忘记了身边的妹妹,陷入了沉思。   -   蔻儿和阿馋玩过之后,消沉了几天,担心宣公子再送阿馋来,又担心宣公子不送阿馋来,翻来覆去了几天,索性不去想那些,侍弄侍弄盆花,弄了些冰来做冰雕,又把许久未曾动过的绣绷拿了出来,静下心来绣了几日,勉强把之前的烦恼抛之了脑后。   这日天气爽朗,窗外花枝朵朵,芳香扑鼻,蔻儿随意挽着长发靠在窗前,手中捏着笔在写杂记。   之前她心思杂乱,好些日子没有想起来,等到现在她静下了心来,也能慢慢回忆着,拣选着写进去。   面对容貌都不记得的旧友,蔻儿没有任何顾虑,怎么想的怎么写,洋洋洒洒把这些事全部记录了进去,点评也附在其后。   这些杂记说起来是与旧友的约定,可她都忘了旧友姓氏名谁,多年未曾往来,以后也只怕难以一见,这些杂记,权当是给自己的一份记录。   她正写着,外头突然吵杂了起来,她微微蹙眉,刚想问话,就见小婉打了帘子一脸兴奋进来急匆匆说道:“禀姑娘!外头来报,襄城风家来人了!说是三少爷和五少爷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给两个舅哥接风洗尘!   风千林:……别忙活,你可能喊不了我舅哥。   风千水:嗯。   宣瑾昱:(⊙o⊙) 第十四章   风家的三少爷风千水,五少爷风千林,都是蔻儿在襄城风家接触最多的表哥,五年时间内亲密无间,好比亲兄妹。得知是他们来了,蔻儿精神一震,喜上眉梢。   两个少爷快到京城就让下人快马一步先去了方家通禀,蔻儿得到消息的时候,风家马车还未进京。   蔻儿坐不住了,立刻想着要收拾一个院子出来给表哥们住,小婉却说道:“来的人说了,让姑娘不必忙活,两位少爷已经派人在京中买下了一座宅院,他们到了只去那边,等收拾妥当才会来方家拜访。”   蔻儿一想就明了,虽然知道表哥们此举才是妥当的,还是神情一黯,忍不住叹息。   风家的二位少爷第二天就投了拜帖,方家的几位老爷和年长的公子们都腾出了时间,等着接待这两位从襄城风家来的钱罐子。   蔻儿得知今儿表哥们上门拜见,早早起了,梳妆打扮结束,在宜明苑中翘首以盼,好在她等的时候不长,很快方令贺就在前,领着身后两个圆领袍的儿郎而来。   宜明苑中早早打扫妥帖,院中有一个青竹搭建的遮阳棚,里头摆着一些木质的桌椅和一套陶瓷茶具,蔻儿正坐在其中,远远见着被丫头引路而来的三个哥哥,她笑靥如花,微微抬起胳膊招了招,脆生生道:“哥哥,千水表哥,千林表哥!”   方令贺侧了侧身,让阔别许久的两个表弟和蔻儿打招呼。   在前的青年不过弱冠之年,簪着玉冠,相貌俊秀,眼神落到蔻儿身上后,微微一柔,轻声道:“表妹。”   “表妹,好久不见!”跟在这个青年身后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儿郎,他圆脸杏眼,瞧着比起年纪要稚气的多,满脸都是笑意,高高举着手冲着蔻儿用力招了招。   这二人正是风千水与风千林,蔻儿在襄城时,最惯着她的兄弟俩。一个是大舅舅家的,一个是二舅舅家的,虽然是堂兄弟,和方家生疏而警惕的堂兄弟姐妹关系不一样,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夏日炎炎,蔻儿早早令丫头在井水里镇着甜瓜与荔枝,人来了,立即摇起来端了盘来,青竹棚屋里也搁着两个冰盆,一进去一股凉意,把外头的热气驱散了不少。   风千林捡了个葡萄吃了,一撩衣摆坐在了蔻儿对面,笑呵呵对着蔻儿说道:“近一年不见,我们蔻儿表妹好像瘦了不少。”   “她正长身体,个子抽条罢了,”风千水让了方令贺先坐下,而后与风千林并肩而坐,打量了一番蔻儿后,轻声道,“马上就十四了,也该长些。”   千水表哥一说,蔻儿才想起来,自己的生辰也在夏里,如今进了夏,倒是也临近她的生辰了。   “起初我接蔻儿归家时,她不过将将十三,还未有什么时光流逝的感觉,她就要十四了,距我接她时,居然已经过去了一年。”方令贺端起冰过的凉茶抿了抿,轻叹,“也怪我,不曾用心照料过妹妹。”   “哥哥浑说,蔻儿在家中,要数哥哥管得多些。”蔻儿端起茶壶又给哥哥添上了水,放下茶壶后,笑吟吟对两个表哥道,“两位表哥也是,蔻儿在襄城时,表哥们也管我管得多。”   她那会儿小时,身边都是长辈,同辈中姐妹年纪相差有些大,她玩耍年纪,表姐们已经开始学着管家主持中馈,忙得她不能打扰,也就表哥们还能带着她去玩耍,一来二去,她这个妹妹就跟着表哥们混大了。   “令贺表哥千万别听蔻儿说,她尽哄你的。”风千林握着茶杯摇头叹气,“表妹性子顽劣,我哪里管得住她,全是靠着哄勉强央求着她听话的。”   “不过要说听话,蔻儿表妹还是听三哥的话的。”风千林手一指,一脸坏笑,“任表妹顽劣,三哥总有法子制得住蔻儿。”   “千林表哥!”蔻儿不满他揭了她的底,桃花眼一眯,“说得好像你不怕千水表哥一样。”   “怕啊。”风千林一僵,垮下了脸。   被弟弟妹妹调侃的风千水侧眸看着蔻儿,勾了勾嘴角不说话。   方令贺含笑:“千水辛苦了。”   “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年长的表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以茶代酒,轻碰茶杯。   风千林是个性子外向的,一年未曾见过表妹,憋了一肚子话,说得手脚并用眉飞色舞,还是风千水怕他口干,抓着空隙给他塞着水果凉茶润口,不然一番话没说完,他嗓子都要冒烟了。   蔻儿抿着唇下笑,眼睛亮晶晶的,怀念道:“见到表哥们真好。”   一年不曾见过,她也在方家困了一年了。堂兄们疏远她,堂弟们不喜她,堂姐妹们更是让她无法接触,亲近的哥哥太忙总不在家,她在方家,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是寂寞的。如今看见了阔别一年的表哥,回忆起了在襄城风家时的热闹,心中就酸涩。   她是方家的女儿,就算养在风家几年,也不能待一辈子。那个热闹热情的风家,她只能珍藏在心底了。   风千水攥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刚启唇要说什么,就被风千林乐呵呵地劫走了话:“我也觉着见着表妹太好了。那句话叫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觉着与妹妹已经千年不见了!想得很!”   蔻儿笑出了声,一下子就把她刚刚酸涩的情绪驱赶而尽。   风千水看着表妹和堂弟笑呵呵的模样,慢慢又移开了视线。   在旁的方令贺瞧的仔细,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嘴上不说,只笑着与表弟们高谈阔论,饮茶赏景。   不到晚膳时间,风千水看着天色,起身与弟弟一起告辞。   “不再多留会儿么?”蔻儿依依不舍,精神奕奕了一天,一刹那人就失去了精气神,瞧着很是无精打采。   风千水柔声道:“我在时风巷子买了一套宅院,现在住在那儿,挂了风宅的牌匾,蔻儿若无事,让令贺表哥带你来玩。”   风千林唉声叹气:“亏了亏了,当初就该把风娆娆那丫头带上一起,这样蔻儿表妹就可以在我们那儿小住些时候了。”   蔻儿瘪着嘴:“之前我又不知道表哥们会来,若是知道,我定然要写信与你带上娆表姐的。”   风娆娆是她表姐,如今已经十八,尚未成亲。在襄城中虽有人议论,但是看着她扮做男装就能出去做生意谈买卖,挣得雪花花的白银一网网,说三道四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下次,下次。”风千林嬉皮笑脸道,“到时候你姐妹二人化作男装,出去引得无数闺阁少女为之倾倒,如何?”   蔻儿忍不住一笑。   她与娆表姐一年之前在襄城就这么干过,曾经甚至有女子路过故意丢下香帕,试图结下一门姻缘。   “蔻儿表妹,你素来苦夏,我此次来之前,已经派人去运输了一批瓜果来,不过几日就到。你每日多吃些。”风千水说道。   蔻儿很是感动,认真点头:“多谢千水表哥。我会的。”   天边已经是火烧云,余光渐渐如扇轻收,更多的暗光笼罩了过来,蔻儿送了又送,等着表哥们辞别了长辈送到后门才依依不舍招了招手,目送七宝玲珑香榧锦缎的双匹马车远去,心下一空。   回到宜明苑,她也恹恹地,方令贺来了搬了个杌子坐在她身边,也只懒懒看了眼。   “蔻儿,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方令贺左思右想,还是打算把话给妹妹说了。毕竟十四的大姑娘,该知道要知道的。   “哥哥什么事,请讲。”蔻儿歪过头来。   方令贺迟疑道:“今日两位表弟来,我与父亲之前都是知道的。只是没有告诉你。”   蔻儿一愣:“咦,我就说怎么表哥们来的这么突然……可是哥哥为何不告诉我?”   “之前外祖父曾写信给父亲,其中说到,妹妹回来已经快一年,晃眼就十四,不知亲事是否有了着落……”方令贺慢慢说着,“父亲说你年幼,又无母亲操持,家中伯母婶娘靠不太住,颇为头疼。外祖父就提出,想要将你嫁回风家。”   “什么?!”蔻儿大吃一惊,“可是……”   可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回风家,风家的表哥们,她素来都是当亲哥哥对待的!   “父亲与我商量过,说实话,风家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蔻儿。”方令贺有些惆怅,“我在朝中树敌颇多,京中关系错综复杂,我怕你嫁过去因为父兄而受委屈。风家是母亲的娘家,外祖母外祖父十分疼爱你,舅舅舅母作为公婆,你会轻松些。”   “父亲应了外祖父后,外祖父就选了两个与你关系好又稳得住的表弟来。今日来的千水表弟和千林表弟,其实是来让你相看,如有中意,就可以定亲了。”   “不可!哥哥,我从来把表兄们当做哥哥,无法与表兄以夫妻论处。我做不到。”蔻儿摇摇头,当即推决。   方令贺也没有逼她,只说:“你好好考虑,此事,我看甚好。”   方令贺让妹妹自己静静,回了自己院子。第二天又是一天忙碌,下了朝就与几位大臣共同在勤政殿陪着陛下挑灯夜战,夜深露重,才将将把这一天的政事全部处理结束。   其他几个大臣跪安时,方令贺微微意动,磨蹭到最后。   宣瑾昱已经发现了方令贺的小动作,他只继续低着头批阅奏章,随口道:“方侍郎可还有事?”   “启禀陛下,臣只是想事情走神。”方令贺拱了拱手,然后不等陛下说话,他就很自然继续接道,“家中有一疼爱的幼妹,臣在头疼,她出阁时,臣要预备什么样的嫁妆才好。”   宣瑾昱手中摇动的笔杆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来,一双锐利的眼充满压迫看向方令贺。   方令贺混作不知,只含笑道:“毕竟是嫁回外家,臣总要详细些才行。”   宣瑾昱撂下朱笔,冷冰冰看着方令贺直截了当道:“朕不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来的居然不是大舅哥是情敌(╯‵□′)╯︵┻━┻ 第十五章   风家两个表哥的到来,对蔻儿来说,开心了一天,忧愁了三天。   她一直以为两个表哥前来京城是做生意顺路看她,或者来看她顺路做生意,听哥哥那样说才知道,他们是专门上京来与她相看的。   虽然她很喜欢襄城时的日子,但是这不代表她想要嫁回风家,比起嫁回风家,她更想的是有朝一日带着夫婿把风家当做娘家去拜访。   两个表哥对她来说,关系再好,也只是亲如兄妹,没有任何其他因素。   这几天中,落脚在时风巷子的风家兄弟陆陆续续派人来给蔻儿送了好些东西,从南方带来的布匹料子,海上贸易得来的玻璃器皿,还有他们到了京城后凭借毒辣眼光买了一箱子送来的时兴首饰,直叫方家其他姑娘揉红了一双眼睛。   蔻儿想写信给表哥,婉言谢绝此事,可是表哥们未曾当着她的面提出过这件事,她却是无法先表哥们一步回绝,如此一来她被架在半空,上下不得。   给旧友写杂记时,蔻儿也把这些天的心中苦闷写了进去,忍不住对这个大约无缘再见的旧友调侃道,若你尚在,倒不如你我结亲,省去一桩麻烦事。   白日里想过这事,夜里做梦,蔻儿居然梦见几年前的旧事。   她隐隐约约看见,八九岁的她扒在一个矮矮的院墙上,喜滋滋在偷看什么,院墙内,一个眼缠白布的纤瘦少年坐在小池塘边树荫下垂钓,仿佛发现了她似的,目不能视的少年微微侧了侧脸,凭借感觉摸寻到蔻儿的位置,他轻轻道:“小丫头,吃鱼么?”   蔻儿听见自己甜甜道:“吃——”   梦醒来,梦中少年的容颜已经模糊了许多,蔻儿却牢牢记得她回答吃鱼时喜悦的心情。   说是旧友,蔻儿也依稀记起,梦中少年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如今来看,大约已经是弱冠之年。   蔻儿微微意动,她铺了桌,试着把残留着一丝记忆的少年模样画出来,笔悬在半空比划了半天,却不知怎么下手。   她画画,素来是先看脸,有了脸就能画得出来,梦中少年的样子已经模糊到记不清,就算记得清他眼睛缠布裹去了一半的容颜,也看不出究竟什么相貌。   这一幅画画的着实艰难,她前后用了两个时辰,也不过把周边风景描了出来,墙头垂丫女童勾勒了两笔,池塘边树荫下那个缠眼的少年,只一个空洞的轮廓描在那里。   若是以后还有缘能够再见一面,她定然要瞧个仔细把画填满。只是如今却只能等墨迹干了,卷起来放进案牍下的箱子。   箱子里塞满了她画过的美人,不过她很少有入得了眼的人,一年下来,只画过宣公子和梦里旧友,箱子一打开十余副宣公子的画卷盖住了下面的襄城美人们,压在了最上层。   她本来想,这一次或许画的人可以正大光明挂在房间,不用收起,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一位只能收藏,不可亲近。   手中梦境图往上一压,蔻儿再也没有多看这些画卷一眼,扣住了箱子。   -   这些天一直被蔻儿记挂的表哥们除了礼物源源不断在往宜明苑送,人是没有来过,听小厮说,好像是在粗看形势,大约要在京中开个什么铺子,忙得人影都落不到时风巷子的宅院里,更是抽不出时间到方府来拜访。   表哥们不来拜访,蔻儿暂且把此事抛之脑后,之后的事都之后再说,她且顾好眼下。   这几天总有堂姐们派人来给她送一些络子绣帕,话里话外打探着她两个表哥,蔻儿收着,只让丫头也做些络子绣帕给回了礼,至于什么想要来宜明苑和她玩耍聊聊表哥一类的话,依旧统统推辞了去。   堂姐们的心思不难猜,再是商户,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家,嫁过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能像她一样花钱如流水,各个都有着心思。只是她虽不会和表哥们结亲,也不打算把家中这些表里不一的堂姐们介绍给表哥们,他们人好,自然该找更好的女子才是。   哥哥依旧很忙见不着人,蔻儿打发了堂姐们,自己和以往一样独自消磨时间。外头渐渐热辣,她平时是懒得出去的,只在屋里看书写字儿,屋里面摆着几个冰盆,她趁着没有旁的琐碎事,只把之前买回来的一捧一捧的书翻出来看。正经的书没看两本,那日里偷夹带回来的私货已经全部翻了一遍,就一套清风客还藏在匣中,未曾动过 。   她之前在襄城时没有同龄姐妹玩耍,浑浑噩噩跟着表哥们,十来岁的少年们有着各种渠道去提前了解一些风花雪月,风家家教严,亲眼去看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弄个话本儿倒是轻而易举。表哥们被舅母盯着的,不太好办,索性借着蔻儿的名义,带着妹妹出去买书,把夹私货弄来的话本儿藏在蔻儿书箱里,再借着去找妹妹玩的名义,从蔻儿哪儿拿走。她初时年纪小,不懂这些印着粗糙图案的书和她平时看的有何不同,翻开来看,只当是杂学话本儿,对里面的男男女女情情爱爱忽略了去,也还能将就看。后来被风千水发现时已经落下了这个喜好,比起枯燥正经的经纶,杂学游记与这些话本儿更得她意,掰正不过来,风千水也只能揉着额角认了,处处帮忙遮掩一二。   如今她稍大些,再看话本儿,多少懂了里面一些情爱之事,再回头看话本上印刻的粗糙人像就不能忍了,索性自己画画倒过得去,修来补去也能把话本儿里的角儿画出来,比起话本上的,精致得多。家中人只知蔻儿善画,却不知蔻儿只善美人图。   清风客她暂不想动,旁的书都看完了,外头日头太大,她也不想出去,索性又铺了纸,打算把话本儿里看得有趣的场景绘出来,只是景好画,人却画不对,落笔画不了几下,书内孱弱的年轻书生与威武的战场军人,在她笔下总要变成一个簪冠直裾的风朗青年。   蔻儿揉了许多废弃的纸团,也没有画出一幅来,只能撂开笔独自生闷气。   -   比起闷在屋中不太开心的蔻儿,方令贺则是苦不堪言,每天都紧锁眉头,无论看谁都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同殿为臣的朝臣们都对他避让再三,生怕让这个中书侍郎揪住了什么小尾巴,成了他的出气筒。   方令贺多天来每日都坚持深夜回家,夜深露重也要站在宜明苑前等上一等,然后又泄了气一样垂着头回了自己院子,反反复复多天,底下小丫头都把大公子这番失常的举动禀给了蔻儿。   蔻儿不懂她哥哥为何如此,趁着方令贺休沐,回来的早,派了丫头去请了来,兄妹在八角玲珑桌前面对而坐,丝鸢端来了冰镇后的花果茶,蔻儿递给哥哥,温声细语道:“哥哥近来可有什么烦心事,瞧着都上火了。”   方令贺有苦说不出,这些日子他想来想去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眼圈敖黑了,嘴角熬出了痘,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上了急火。他唉声叹气一口饮尽茶,然后试探着问道:“千水千林两个表弟可有联系你?”   “未曾,”蔻儿摇摇头,“表哥们只派人来给蔻儿送了些东西,这么久来也没有见到过。”   她也有些急,想着等表哥来了提起这事,就干脆利落回绝了,也不这样吊着不上不下,总提着心。   “哦。”方令贺干巴巴回复了一个字,又陷入了沉默。   蔻儿总觉哥哥看起来怪怪的,给哥哥斟了杯茶,道:“哥哥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   方令贺慢慢吞吞道:“妹妹对未来夫婿可有什么要求?”   蔻儿一愣:“嗯?”   “我是说……”方令贺抹了一把脸,无奈道,“如果说,让你嫁入宫中,蔻儿可愿意?”   “自然不愿!”蔻儿听完这话立即摇头,“普通勋贵之家我都避之不及,又怎么愿意入宫蹉跎此生呢?”   “也是。”方令贺若有所思,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脸上渐渐放松了些。   方令贺怕蔻儿多心想到了什么,轻描淡写道:“因为妹妹从未提过这些,哥哥怕拿捏错了。”   蔻儿稀里糊涂看着放下心事的方令贺随口又说了两句后,就急匆匆走了。   哥哥还真是忙啊。蔻儿轻叹。   又‘忙’了几日的方令贺再次休沐,这次他又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到了宜明苑看着蔻儿,一副难以启齿。   蔻儿正坐在冰雕旁看书,见了哥哥起身相迎。   “蔻儿的书看完了吧,若是有时间,明儿我陪你出去买书?”方令贺坐下来后,翻了眼蔻儿正在看的游记,随口道。   “真好,那我明儿准备和哥哥同去。”蔻儿开始想着有哥哥只怕夹带不了私货,转念一想,总有法子,就笑眯眯应了。   方令贺又问了问蔻儿生活起居,留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蔻儿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微微凝眉,哥哥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啊。   虽然哥哥瞧着不太对的,但是能带她出去,自然是好的。第二天早早的,蔻儿就梳妆打扮好,等着哥哥来接。   清晨凉爽,蔻儿坐着马车,外头是方令贺骑着马,她也不知道要去那个书铺,只与丫头们在马车里猜豆数点玩,不多时,马车停了,蔻儿扶着丫头的手下车,然后愣住了。   青墙灰瓦的巷子里,一间树立旌旗的老书铺就在她面前,格外的熟悉。   蔻儿心情复杂,总想抬头看一眼哥哥,是不是知道她在这里夹带过货,故意找上门来敲打她的。   不过还好,当时她聪明,换了男装又改了口音,老掌柜的该是认不出的。   想虽如此想,蔻儿惴惴跟在哥哥身后路过掌柜的面前时,还是小心翼翼侧着头,生怕掌柜的喊她一声小公子,那乐子可就大了。   如果是表哥的话,她就没有这些忧愁了。千水表哥虽然不看,也不会拦她,千林表哥还会和她讨论讨论,自己的哥哥嘛……   蔻儿老老实实低着头,跟着哥哥身后走。   哥哥脚下一停,她也脚下一停,然后还未抬起头,就听见一个熟悉的低沉而青玉鸣铮般悦耳的声音略带疑问轻声唤着她。   “方姑娘?”   蔻儿心中一个咯噔,猛地抬头一看,眼前两列书柜之间的走道上,一个簪冠直裾的青年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微微抬着头,锋利而具有侵略性的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愕,减淡了不少危险感觉。他看了她两眼后,惊愕渐渐化为浅浅的笑意,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志在必得,从容问候道:   “好巧,多日不见,方姑娘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媳妇儿啊~~~我们怎么这么有缘n(*≧▽≦*)n 第十六章   蔻儿脑中晕晕乎乎的,一时之间差点将此一幕与数月前一幕重叠,慢慢反应过来,她居然与他又偶遇了。   竟然是如此巧合么。   “宣公子。”蔻儿微微欠了欠身,想到当初哥哥说过,眼前此人不宜靠近,侧了侧身,打算让哥哥来与他说话,自己往后退两步。   书架旁站着的方令贺像是才发现宣瑾昱一样,上前来行了一礼:“宣公子好巧。”   君臣二人寒暄了两句,在宣瑾昱眼神暗示下,方令贺带着一脸僵硬的笑对蔻儿道:“突然想起来,我在琳琅阁给你打了一个镯子,蔻儿你先看书,我稍后就来。”   “好。”   蔻儿也不明就里,只想着哥哥出去了她就有了时间能夹私货,点头应了,视线划过身侧不远的宣瑾昱,她想了想借着送方令贺出书铺,再次回来时,绕开了那处,去了别的书架那儿看书。   面前一列列书柜中,多得是未曾见过的书,蔻儿开始还心神不宁,过了片刻,就全身心沉浸在选书之中,遇上高层取不到了,就让个高的丫头素凉取了来,不多时,两个跟在蔻儿身后的丫头怀里已经抱了五六本书。   她边看边选,脚步一直围着书架挪动,视线落在书列上未曾移开,也不曾看见,在隔了一个书架的另一个书架中,有人正透过书缝注视着她。   宣瑾昱手中拿着一本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书,站在书架背后未曾移动半步,透过书架矮矮窄窄的视线目视着那小脸一直对着书架认真挑选的少女,他忽然觉着,之前的挣扎都是无用功。   他愿意在自己的寝殿搭建一座书铺,架子上堆满了少女喜爱的杂学游记,闲趣话本儿,他可以坐在案牍边批阅奏章,偶尔一回头,能看见少女站在书架之间眼睛亮晶晶嘴角弯着笑,抱着喜爱的书心满意足的样子。   心中所想,宣瑾昱手指微微一动,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好似挑好了书,已经打算带着两个丫头往掌柜的那儿走时,忍不住低声道:“方姑娘。”   青年的声音在安静的书铺里如一块石落入水面,打破了室内的安静,撑着腮帮子眯着眼打呼的老掌柜都睁开了眼,迷茫地把视线投了过来。   蔻儿脚步一缓。   她本以为,两个人打过招呼了,他就不会再叫她。没想到他还是出口了。   “宣公子可有事?”蔻儿驻足,回头浅浅一笑,到底是有些客套疏远,笑意不及眼底。   宣瑾昱顿了顿,打算迂回着来。   “方姑娘那儿好似有许多好玩的,舍妹玩了一次之后,天天都念着。今日正巧见着姑娘,某为了妹妹也想问上一句,不知方姑娘……近来可忙?”   蔻儿略一思索,摇了摇头:“小女子在家中倒是没有什么事可忙,阿馋妹妹惹人喜爱,如果能来玩耍,再好不过了。”   宣瑾昱漫不经心道,“之前听方侍郎说起,方姑娘的外家来了两个表哥,某怕贵府事多,阿馋来会打扰了姑娘,前些日子才没有答应阿馋。”   自己表哥来京,哥哥也能告诉宣公子,只怕他们作为同僚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蔻儿摇摇头有些遗憾:“表兄们虽然来了,他们到底有正事忙,没有在方家待。”   说起来她都不知道,为何表哥们会那么忙,居然连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好多次只能送来礼物,人影都见不着。   宣瑾昱从蔻儿这里确认了后,嘴角带起了一丝弧度,他心情很好般口吻晴朗:“既然如此,那么某抽个时间,把阿馋送来与姑娘玩耍。”   “甚好。”蔻儿含笑应了。   此话题暂且打住,宣瑾昱又走近了两步,含笑看着蔻儿选出来的书,道:“姑娘只选这些,不上去看看么?”   蔻儿眸中闪过挣扎,最后大大方方道:“……上去啊。”   本来也要上去选书,反正她之前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何苦委屈自己呢。   蔻儿淡定地让素凉去掌柜的那儿把这些书先结账,自己带着小婉往阁楼上去,身后宣瑾昱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微笑,目视着蔻儿远去的背影,   西角落还是她之前来的西角落,不过里面的书都不一样了,放了许多罕见的话本儿,都是千金不换的珍品。蔻儿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差点扑上去,她眼睛里发着光,欢快地对小婉说:“快看看我们拿了多少银票,叫小厮来,把这一堆——”   她两个手抡圆了,努力划出最大的圆把这一个角落都包括了进去,比划着说:“全部,搬回去!”   小婉看了眼自家姑娘划出来的那片地,足足有三个书箱,咽了咽口水:“姑娘,我们银子是够,但是……马车放不下啊。”   三大箱都够装一车了,更何况她们的马车上的空间还都用来布置舒适的一面了,这书箱一个都塞不进去。   蔻儿一愣,灿烂的笑脸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萎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这些难得一见的珍品,却无法第一时间带回家,对于蔻儿来说,很是心疼。她还不能让书铺送回家,留下隐患。   她蹲在箱子前,左右翻翻,手中每一本都是她割舍不下的,始终选不出个先后来,垮着脸哀叹连连。   后脚一步跟上来的宣瑾昱本以为能看见少女欣喜的模样,却不料没有欣喜,只有唉声叹息,嘴角带着的笑意僵了僵。   “姑娘这是怎么了?”   蔻儿见到来人,有些羞赧,她起身装作云淡风轻般道:“无事。”   这哪里像是无事,宣瑾昱又追问了句,蔻儿这才叹息说了此事,然后哀怨:“看得到得不到,这不是一种折磨么。”   都是珍品,她就算全买了下来,她出门又能有几次,每次带上几本,这三大箱的书,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可若是不全买了,总有慧眼识珠的人来此买了去,想一想,心就在滴血。   宣瑾昱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此事。他本想提点下,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呢,立即道:“若是姑娘信得过,不如放在某这里,阿馋来玩时,某会给她一个食盒,一次放上十本没有问题,一来二去,就能把书给姑娘送来了。”   “好法子!”蔻儿眼前一亮,再次看宣瑾昱时,眼中疏远已经不见,美眸弯弯,笑逐颜开,“多谢宣公子了!”   宣瑾昱也眉目一弯,如春风和煦般:“姑娘无需客气。”   蔻儿让小婉去付钱,宣瑾昱的手下很快也来了,把三箱子书全部搬走,西角落一下子就空空荡荡。   “姑娘看书倒是快,之前的书可都看完了,如今又添了这么多?”宣瑾昱与蔻儿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西角落,好奇道。   蔻儿振振有词道:“书没有到自己手上心是慌的,生怕迟一点就被别人买了去。如今到了自己手上才能放下心,慢慢看心也不慌。”   宣瑾昱沉默了下,道:“姑娘言之有理。”   丫头们在下面没有上来,蔻儿站了站,打算回马车去等哥哥,对宣瑾昱欠了欠身:“今日多谢宣公子,小女子先告辞了。”   “姑娘等等!”宣瑾昱脱口而出。见蔻儿疑惑地看着他,冷静下来的头脑才从容不迫的找着叫蔻儿的理由,“方侍郎还没有回来,姑娘不妨再等等。”   蔻儿踟蹰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回马车上等兄长。”   阁楼上只有他与她,小小片刻无妨,时间长了到底不好。她对宣瑾昱点头示意了下,提裙慢慢走下了楼梯。   她刚下到楼梯一般,一个锦缎华服的玉冠青年匆匆而来,差点与她迎面而撞。蔻儿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即抓着扶手往旁边一让,避开了去。   那脚步匆匆的青年没好气地抬头看了眼蔻儿,这一看,两个人都有些发愣。   蔻儿看着眼前这张脸,抿着唇,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上面阁楼那青年还在不在。   她只注意到这青年分外熟悉的脸,却没有注意到这个青年的眼神,久久留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十分的不客气。   “堂兄,你在做什么?”   猛地,阁楼上楼梯旁,宣瑾昱站在那居高临下,面色冷冷,充满蔻儿陌生的威严与淡漠。   蔻儿心一跳。却看见她身旁的青年立即往后退开两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这话是说与那青年听得。   宣瑾昱这才收起一脸冷淡,转而对蔻儿微微拱手:“姑娘慢走。”   他却是掩去了蔻儿的姓,不欲让那青年知晓。   蔻儿见他们是堂兄弟,对这突然一见与宣瑾昱有七分相似的容貌就有了解释。   刚刚忽然看见这青年,倒是吓了她一跳。   她对宣瑾昱颔了颔首,就着那呆呆的青年让开的位置提裙下了楼梯,很快就和着丫头出去离开。   宣臣也呆了片刻,他上了楼梯,走到宣瑾昱面前,状似不经意道:“这小娘子是谁家人,瞧着倒是好看,居然未曾听说过……”   话还没有说两句,就见宣瑾昱微微抬起手。宣臣也立即闭嘴。   宣瑾昱目视着眼前与他七分像却看着很轻佻的慎王宣臣也,眸中露出一点威胁,他轻描淡写却带着莫名的笃定:“她是朕的。” 第十七章   入伏天,热的厉害,蔻儿连门都不想出,只想在房间里就着冰盆看书,好在还有个两三天就有奉了兄长命令的阿馋前来造访,把她懒意驱散了些。   外头热,她等阿馋来时索性在宜明苑的池塘边围了一圈冰雕,池塘上面让人盖了层竹排遮光,带着阿馋一起躺在池塘上遂水波逐流的竹筏吃着冰瓜。只是阿馋每次都会先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小心翼翼犹如交接版图的认真,把从哥哥那儿得来的藤箱交给蔻儿,之后才舒一口气,轻松自在玩耍。   蔻儿收到藤箱时有那么两份的不自在,非常担心阿馋妹妹会不会不小心得知了她在传递着什么样的东西,让年幼的她提前知道了些话本儿,所以每一次都是把藤箱放在侧,等阿馋玩好了送回去之后才打开。   阿馋来了两次后,蔻儿的书箱里就多了不少书,她在宜明苑中也很惬意,看着书写着杂记,差一点就把旁的事忘在了脑后。   只是差了一点的时候,风家表哥们终于有时间前来造访宜明苑了。   他们投下拜帖第二日就来了,先去和长辈们寒暄了一番,就前往宜明苑,蔻儿照例在外头打了一顶竹棚,堆满了冰雕等着两个表哥。   风千水风千林在蔻儿对面坐下了,风千林嫌旁边打扇的丫头手劲小,自己拿了扇子来扑扑扇着,口中抱怨:“外头热气腾腾蒸笼似的,偏我们还不能去你房中躲热,哎,你这回了方家倒真成了远一些的表妹而不是妹妹了。”   在襄城时,蔻儿的屋子他们也是经常去玩的,只是回到了方家,他们虽然是表哥,但是也不能随便去女孩儿家的房间,再热也只能在外头院子里硬扛着。   蔻儿见两个表哥已经有了汗,使丫头来在冰镇的井水里泡着几条帕子,轮流拧干了给他们。听了千林表哥的话她自己也无奈:“我倒盼着与表哥们是嫡亲的兄妹呢。”   风千水要稳重的多,他等风千林和蔻儿说了几句话后,放下已经空了的茶杯,沉吟了下,对蔻儿说道:“自从进了京,我们不知为何总生出一大堆事,忙的人不得闲来看你,有些事,也未当面与蔻儿说过。再过几日就是你十四岁的生辰,时间也不宽裕了。”   蔻儿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千水表哥说的什么意思。   他大概是要提起婚事了。   她有些抵触此事,抬手给风千水斟了杯茶,状似漫不经心道:“自家兄妹,三哥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她这时却喊了三哥,在襄城时自己年幼,跟着其他姐妹一起这般喊过风千水不短的时间,听起来也亲,也让她觉着自己是风家的人,不是外人。渐渐大了她知道过来,不是一个称呼就能改变这种事情的,她就慢慢不怎么随着姐妹们喊,而是老老实实喊表哥了。   此时喊三哥,她却是把自己放在了风家人的位置上。   风千水微微一怔,看蔻儿的眼神深幽复杂,他顿了顿,微微叹息:“蔻儿,你是我表妹。”   风千林则伸着脖子喊:“这不是废话么,蔻儿妹妹一直是咱表妹啊!”   风千水乜了堂弟一眼,风千林缩起了脖子左顾右盼,蔻儿无声轻笑。   几个表哥中,千林表哥性子跳脱,每次都要千水表哥管着才有几分像样。也是感情好,才会如此。   “蔻儿,你该知道,祖父祖母一直很想你。”风千水回过头来,温和地对蔻儿说道。   外祖父外祖母……蔻儿心中一涩,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和千林来的目的,表妹你可能不知……”风千水顿了顿,说道,“你马上十四岁了,祖父祖母很担心你的婚事,曾和姨夫谈论,他们的意思是,最好的话,蔻儿你能够嫁回风家。”   ……说出来了。   他摩挲着茶杯,用听起来很轻松的口吻道:“女儿家成婚是一辈子的事,家里长辈自然都是放心不下,唯恐有一点不对,害了你一辈子。索性嫁回风家,都是自己亲人,你在风家也住过许多年,人都是熟悉的,甚至不需要磨合,就能稳稳当当的过日子。自家亲人,都会对你好的。”   风千林也跟着帮腔:“可不是这个理儿,祖父就是这个念头,把我们几个未定亲的兄弟一个个滤了一遍,独独挑出了最好的三哥和最好的……我,来给我们蔻儿相看相看,你从我们中挑个做夫婿,那可比外头强多了。”   蔻儿啼笑皆非,这种满满自卖自夸的口吻,也就是千林表哥了。   “蔻儿你别怪我们突然,其实吧我们本来打算缓两天就来给你说这事的,奈何突然出了一大堆的事,忙的我和三哥脚不沾地水米不打牙,晕头转向了好些天。终于才抓到这么点时间来,我们也想慢慢给你说,有个接受过程,但是吧,谁知道明天我们又会忙成什么样啊!”风千林大吐苦水,满脸幽怨。   难怪,她最开始还提心吊胆的,后来见表哥们都没有一点消息,猜测就是忙,如今一看这千林表哥一脸苦瓜样,就知道确实忙得紧。   “所以啊蔻儿你赶紧着,我和三哥你选一个,然后我们回去好准备婚事,就再忙也不急这档事了。”风千林道。   蔻儿缓缓摇摇头:“千林表哥,我无此意。”   她顿了顿,坚定道:“我只当表哥们是嫡亲哥哥,至于结亲,断然不可。”   风千水摩挲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他抬起头来,斟酌了下,道:“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你可以多考虑考虑,问问令贺表哥和姨夫的意思,慢慢做决定,不用着急。”   “千水表哥,这件事不用想,我的意思是不会改变的。”蔻儿很固执,眼中一片清澈,可见一丝决绝,“表哥,我更希望在有朝一日,我能把风家当做娘家。”   风千水沉默了。   风千林哀叹了声:“表妹原来不喜欢我们啊,哎哎哎,这可怎么办啊。”   蔻儿想了想,道:“不如我给外祖父去一封信?告诉他老人家,我的意思。”   “免了,反正你说再多,祖父他老人家绝对只会以为是我们不够好,我们蔻儿才看不上的。”风千林揉揉额角,整个人摊在竹椅上,懒洋洋扇着扇子,“算了,你既然看不上,那我就继续做你表哥,等你订了亲,我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   蔻儿含笑给风千林斟了杯茶:“那蔻儿就要提前谢过千林表哥了。”   风千水从那之后一直沉默,至始至终没有再多说什么,直到最后天色擦黑,起身告辞的时候,他慢了一步留在后面,直视着蔻儿的眸,轻声道:“蔻儿,你再好好想想,我等你。”   蔻儿一怔,目送两个表哥离去后,忽然有些看懂了什么。   -   暗卫来报时,已经彻底入了夜,勤政殿内依旧烛火通明,高居上位的帝王低声与身侧的臣子说道,下首的几处小几各趴着一个朝臣,交头接耳,低语纷纷。   黄门令弓着腰上前踩着台阶走到铺着明黄桌帏的案牍前,低声说了两句,宣瑾昱放下笔起身去了侧殿。   侧殿中一身玄色衣服的暗卫已经跪地在等,帝王大步而来时,舒荣低着头汇报。方家的宜明苑中已经被安插进去了两个丫头,关于方令蔻的日常起居虽然没有被上报过,但是风家兄弟俩的造访却被细细记下,上报了来。舒荣口中复述着暗探丫头的所见所闻,离得远的粗使丫头能看见的有限,只能凭借唇语猜测一二,但是就这么一点读唇,也把风家兄弟前来所说的重要之事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舒荣颇为担心,他作为帝王身边的羽卫军首领,跟着一起白龙鱼服多次,十分清楚在帝王心中,如今的蔻儿有着怎么样的地位,这两个风家兄弟今日行为,无异于虎口拔毛。   宣瑾昱背着手站在侧殿,听完舒荣复述的消息,面色不起波澜,他微微颔首,把此事已经记入了心。   再次从侧殿回到主殿,宣瑾昱坐回案牍后,他没有继续批阅奏折,而是手指微微一曲,在桌案上敲了敲,吸引了下首几位肱骨之臣的目光。   他视线扫过下首所坐的五六位朝中得力大臣,都是执掌大权的功臣,从他登基至今,一直兢兢业业辅佐在侧,尽心尽力。   “朕有一事,欲与诸位相商。”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从登基后越来越深不可测的帝王要与他们说什么事,因为朝中并无大事发生。他们统统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垂手屏气等待着帝王的要事。   “朕欲大选。”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从高坐在上的帝王口中飘出来时,无异于一座重于泰山的巨大震撼狠狠压在几位大臣心口,他们再也绷不住表情,各个瞠目结舌,一脸不可置信。其中有一个格格不入的方侍郎,一脸惨不忍睹地抬起袖子捂住了脸,无声哀叹。   “陛下!您说的……可是真的?您真的打算大选了么?!”一位已经白发苍苍的老臣子颤巍巍着确认在三,“您真的是自己愿意了么?”   新帝登基至今五年之久,后宫从未添过一人,堂堂一个帝王后宫之中还只是登基时被太后赐的几个御女,偏偏这位新帝又是个在这方面严谨的人,他自己的事不喜旁人置喙,至今还没有哪个大臣敢上书扩充后宫的请愿。   而如今,陛下自己居然提出来了!   几位年轻的臣子喜不自胜,而年迈的几位臣子,已经开始在脑中搜索着适龄后辈了。   “朕此次大选,无需声势浩大,最好的话,选一人即可。”宣瑾昱颇有节奏用手指关节敲击着桌案,似笑非笑看着下首一脸哀愁的方令贺,意味深长道,“不知方侍郎……可有适宜的人选?” 第十八章   登基五年的新帝终于松了口大选,虽然在当场的肱骨之臣中传出来,帝王只欲择其一入宫,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当回事,家中有正巧适龄未订婚女子的人家都沸腾了起来。仿佛只在一日之间,全京城未婚的少女们都出来了,大街小巷上的铺子迎来送往都是女眷,已经有敏锐的商人嗅到了商机,立即从外地进大批对于少女来说有吸引力的货。   其中要以风家兄弟为首。他们在京城待得还不到一个月,铺子已经开了两家,都是女儿家的小玩意儿,趁着这个时候赚了个钵满盆盈。   风家兄弟俩大大的赚了一笔银子,一扭头,就把这些银子全部花出去,给蔻儿置办生辰礼物。   夏日尾巴,就是蔻儿的十四岁生辰。她已经陆陆续续从南省西姜等地收到了来自风家,玩伴姐妹送来的贺礼,其中还有苦神医送来的一套针。   风家长辈们的贺礼和玩伴的贺礼与往年到没有多少不同,都是投其所好,贺礼中都有不少的书,也是花费了心思去弄来的孤品,蔻儿的几个藤箱一打开,里面大约是要羡煞人也的珍宝满满。苦神医的银针则被她好生收捡了起来,必要时随身可带。   除了亲朋好友,要数方令贺这个嫡亲哥哥送来的礼物多,每天都有小厮抬着大箱子捧着小匣子来,什么东珠珊瑚,琉璃玛瑙,字画书籍,不多时就堆满了房间,蔻儿等哥哥休沐,笑着与哥哥说谢谢。却不料方令贺一脸惨淡,支吾了两声就走,没有去回答关于妹妹问的‘哪里来的这些珍宝,可要花费一些时候’这种问题,仓促的背影可谓是落荒而逃。   蔻儿没看出哥哥的异样,兴高采烈地抱着一大堆珍宝选出喜爱的全房间摆上。   -   生辰当日,蔻儿早起先给母亲上了香,之后焚香沐浴,换了身新做的十六面澜裙,难得点了胭脂,笑吟吟去给方父行大礼。   方父给蔻儿准备了一个别庄,地契装进了盒子里递给蔻儿,摩挲着胡须,嘱咐道:“晃眼就十四了,你清闲日子没得多久,趁着尚在闺中,多多走走看看,散散心。”   蔻儿含笑应了,陪着父亲一起用了早膳,又难得闲聊了片刻。女儿生辰陪在身侧,方父眉眼舒坦,瞧着都年轻了几岁。   蔻儿拜别了父亲后,回到宜明苑的时候发现好多姐妹都派了人来说要来宜明苑与她做寿,蔻儿思索了下,让人在宜明苑外的花圃旁支了两桌,搭了遮阳布,垂着纱一时看着也风雅。   方家姐妹挽着手打扮精细而来,左右看看只有蔻儿,脸色有些不好:“风家表哥们怎么不见?”   蔻儿早就猜着会是这样,懒懒一撩袖摆,轻飘飘道:“表哥们事多,忙,下午了才来。”   当即就要个年纪小的女孩儿道:“不然我们也下午来吧!”   这话却被其他几个姐妹拦了回去。没来之前得了消息下午来可以,可如今她们来与蔻儿做寿,人都到了还要回去等下午,这不是什么心思都明摆着了么。   当即几个姐妹坐下,先贺了贺蔻儿,又状似不经意间提起了大选一事,都话里有话:“蔻儿妹妹嫡兄是天子近臣,只怕这大选名额都给蔻儿妹妹留出来了吧。”   大选一事,蔻儿也听了一耳朵。不过她从来不担心这个名额中会有她。一般来说一家只会有一个名额,方家未分家,适龄少女足有五六个,按理说,作为目前家主大老爷家的两个嫡女方令茹方令若最有可能,如果不按身份说,那就是按年纪,十五岁及笄的姐姐就有三个,快及笄的有两个,都比她这个刚刚满十四的小女儿家要合适些。   “萍姐姐说笑了。”蔻儿也不怎么接话,含笑只看着她们。   几个都是此次大选适合人选的少女只一个劲儿吹捧着大选,左右暗踩,都盼着自己是方家的名额。蔻儿只听了两句就心思飞到了别处,好不容易等这群姐妹散了去,才打着哈欠进屋小眯片刻。下午不光两个表兄要来,阿馋也要来,她得提前养好精神。   最热的时候过去了,方家的后门停了两辆马车,前头是俊朗英气的风家兄弟,后头是一团孩子气的阿馋,他们打量着彼此,最后一道走向了宜明苑。却都是来贺蔻儿生辰的。   宜明苑中已经挂起了八角玲珑灯,花树上扎着绸带,丫头们穿着崭新的衣服笑意盈盈迎了为数不多的几位客人进去,庭院中方令贺与蔻儿等人到了,分别在凉棚下就了位,就有丫头们端着满是菜肴的小案而来,依次放在他们面前。   “总要先贺一贺我们表妹今天十四岁了,别的不说,我们蔻儿长成大姑娘了,当浮一大白!”风千林斟了酒,笑吟吟说完又扭头对坐在蔻儿身侧眨巴着眼的阿馋温和道,“这位小妹妹年纪小,可不敢沾,你饮茶就是。”   阿馋也乖乖端起茶杯,在座只有五人一道饮了杯酒。   “蔻儿,恭喜生辰,我与千林给你打了个屏风,你且看看喜不喜。”风千水放下酒杯,深邃的眸看向蔻儿,击了击掌,很快就有小厮抬着一扇屏风而来。   此屏风坐落在漆红木座上,通体浅绿,大约是整块玉石,正面雕刻着春夏秋冬花草树木,背面雕刻着风吹雪舞寒池杨柳图,无一不是考验雕工技术,成型却十分的漂亮精致。   蔻儿手指拂过屏风面,含笑道:“谢谢两位表哥,这个屏风很好看,我很喜欢。”   风千水眼神一柔,还未说话,就被一个严肃认真的声音打断,梳着双丫髻的阿馋小心翼翼从袖中取出两个木匣来,递给蔻儿,眼巴巴看着她认真说道:“我也有礼物!蔻儿姐姐,给。”   两份木匣被送到蔻儿怀中,她嘴角微微一僵,看着阿馋。   阿馋自豪道:“一份是阿兄的,一份是阿馋的,都是给蔻儿姐姐的贺礼!”   “阿兄,什么阿兄?”风千林听了个真切,立即扭头看向方令贺,“表兄,阿馋姑娘的阿兄……是谁?”   风千水虽然未曾说话,但是也竖起了耳朵认真仔细听着。   方令贺看着眼前两个一脸紧张的表弟,苦笑了下,努力用轻松的口吻道:“阿馋姑娘的阿兄是我的同僚。”更多的,他一个字都不能说了。   阿馋替哥哥送了贺礼就功德圆满了,笑眯眯坐在旁边与蔻儿说着话,风家兄弟俩没有从方令贺口中获得阿馋哥哥的信息,一个大而化之,一个藏在心里。   方父并不来与小辈一起,生辰宴只有蔻儿兄妹两个表兄与阿馋五人,风家兄弟在外行走多,肚子里装满了千奇百怪的故事,风千林说的天花乱坠,听得阿馋一愣一愣,蔻儿笑得捂嘴,方令贺则与风千水二人推杯换盏,闲聊时一个步步打探,一个小心回防,直到蔻儿吃完面都没有分出个高低来。   已经月中,来接阿馋的下人在后门候着,把吃得脸色粉扑扑的阿馋接了去,两个表哥也告了辞,一个喝得微醺,一个心有微涩。方令贺也等宜明苑中收拾的差不多回了自己院子,蔻儿打着哈欠洗漱了出来,披着发上了榻,让丫头留了灯,打发了丫头去外间的小榻上睡,自己翻出来阿馋送过来的两个盒子打开来看。   其中一个是个浅黄色绣囊,绣工整齐而细密,编着流苏,分外好看。一看就是阿馋的贺礼。蔻儿嘴角噙着笑,抚摸了下绣囊,小心装回盒子里放在枕边,然后又拿起了另一个盒子轻轻打开。   暗色的木匣中,锦缎上放着一串打磨圆润的手串,通体墨绿的珠子滚圆而饱满,入手冰凉却带有一丝温润。   蔻儿怔了怔,抿着唇从匣子中取出手串,摩挲着手感细腻光滑的珠子,套进手腕试了试,墨绿的珠串在她皓白的手腕上大小刚刚合适,珠子与肌肤接触的地方十分柔软,她微微转了转手腕,突然却感觉到一丝刺刺的感觉。   蔻儿把烛灯移到眼前来,褪下珠串凑近到火光旁去看,墨绿的珠子在烛光下变得晶莹剔透,浅浅的一层绿都能透过光来,她眼神微微一凝,却是看见了一颗珠子上的痕迹。   她用手摩挲了下,这个新刻上去的字雕工不算很精致,有一丝生疏,笔画却很清楚。她一笔一划摸了过去,然后微微一愣。   昱。   恍惚记得,在道观时,蒲心道长是这样称呼他的。   这是他的名字……   蔻儿攥紧了手串,突然感觉呼吸有一丝的凝滞,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她心头慢慢散开,最后扩到她全身。   突然,蔻儿浑身一凛,眼神一凝,她视线落在博古架上,夜中微微发亮的明珠,柔粉色的珊瑚摆件,一幅幅名家字画,再到她手中刻着名的手串,依稀有些熟悉的场景让她脑中慢慢浮起一幕。   生辰时送东珠珊瑚以示珍贵,送字画书籍以示尊敬,送刻字手串以示爱慕……   这不分明是她曾看过的清风客所作《煮雪》里的桥段么?   蔻儿呆呆看着手中的手串,忍不住浮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宣公子这是在表达……爱慕之情……么?   作者有话要说:  方令贺:为什么又是我臣子没有人权么拐别人妹妹之前不该是讨好大舅哥么为什么我还要加班还要背锅还要善后!!! 第十九章   -   盛夏已经过去,快到立秋,早晚天气凉爽,还起着风,蔻儿衣衫外添了条褙子,大早上的坐在池塘边扔下钓竿垂钓,说是钓鱼,倒不如说是在发呆。   她这几天想了很多,全是有关宣公子的,从书铺初识至今,翻来覆去想,想到头疼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姑娘!”   咋咋呼呼的素凉从院门跑进来,提着裙一脸惊慌,狂奔着大声喊:“姑娘!大选名单出来了!”   “出来了就出来了,急什么。”蔻儿巍然不动,视线还落在波澜不起的水面上,随口道,“是茹姐姐还是若姐姐?”   “不是!都不是!”素凉头都摇圆了,平复了下喘息,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是七姑娘。”   “七姑娘是谁来着……”蔻儿还在想这个七姑娘是谁,突然一愣,她在方家不就是行七么?一惊之下,鱼竿掉地,她不可思议回头道:“我?”   “对!就是姑娘!”素凉猛地点头,心有余悸,“刚刚来人通禀的,方家名额是姑娘,其他姑娘当场那个脸色……差点都绷不住要吃人了!”   “怎么会!”蔻儿心一揪,她慌里慌张地起身,“快去找哥哥!”   她怎么能入大选,去给帝王做不知多少分之一的女人!   蔻儿脚下裙子差点一绊,素凉手疾眼快扶住了她,她涨乱的头脑才在惊心之下稍微平静了些。   “素凉,你去叫小婉派人找哥哥,再去让尚竹打探下堂姐们那儿的情况,她们如果有什么动静,不要拦!”   蔻儿眼神微微一凝,透露出一股决然:“必要时候,推波助澜一把!”   她刚刚一急,居然差点忘了,大选名额落在她头上,那些早早就做着宫妃梦的堂姐们哪个咽得下气,之前都能做些手脚出来,这种时候,只怕都是要卯足了劲踩她一把!   蔻儿猜的没错,根本不甘心的方家几个姐妹联合起来,鼓足了劲在外头命人传开蔻儿幼年失恃,养在商户,无教养无礼仪,行为粗鄙等等败坏名声的消息。   她们几个攒了些钱买了街头巷尾的地痞去茶楼酒馆说,去买女子饰物的铺子里说,尽最大可能要在最短时间内让捏造的谎言流传开来,最好让掌管大选的命官嫌恶,直接大笔一划勾了方令蔻的名字才好!   背地里几个绞着帕子伸长了脖子等消息的方家姑娘不知,她们前脚刚刚派人了去,后脚蔻儿就派人加了银子,把人数加大,把她恶劣行径又多多编造了些,难得和堂姐们一个心思,只盼着命官划了她名字。   流言愈演愈烈,好似一阵风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家门户,多多少少都听到了一点。   这几天方家几个参与了此事的姑娘们一直提心吊胆的,一面担心让方令贺知道了,她们没有好果子,一方面又总盼着此事真能把方令蔻拉下来,整天伸长了脖子等着消息。   蔻儿派的小厮在外头一直给她汇报消息,什么诸多被大选圈了名字的贵族少女们都在议论她,其中还有位郡主在其中努力掺和,联合了众少女们试图联名扫去她的名字,大有不把她名字除掉誓不甘心的架势。   蔻儿听到这些的时候她正在后花园剪着花枝,她倒无所谓,把花枝递给身侧的丫头,好整以暇道:“虽不知这位郡主是什么心思,不过眼下她是帮了我了。”   她在外名声越坏,掌管大选的命官就越会对她不喜,加上如今仕女们的一闹,她的名字被除去,也不过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蔻儿也考虑过为何名额会在她这里,思来想去,也只有可能是因为哥哥,从新帝登基一直辅佐左右的中书侍郎,有着一定言语大权的天子近臣,他的嫡亲妹妹,别人总想巴结两分,给了她名额,也是顺理成章的。   眼下只需要再等等,划了她名字,一切就重归原点,她就能安心了。   “姑娘!大事不好了!”   蔻儿手中剪刀咔擦一歪,剪断了一只盛开的君子兰,她眉头一皱,拾起花枝,看向大呼小叫而来的素凉,语气无奈:“又怎么了?”   素凉总能从外头打探到消息来,无论多大的事,总能让她咋咋呼呼的,蔻儿都无奈了。   “宫里,宫里来人了!”素凉瞪大了眼睛,指着外头,颤着音道,“说是亭太妃派来的嬷嬷,奉旨……奉旨训斥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   奉旨训斥?!   蔻儿也一惊,她察觉到事态不对,立即道:“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奴婢刚刚在外头时,有人敲了正门进来,领头的是亭太妃的嬷嬷,带了好些宫女黄门,一来就点名要见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大太太还以为是三位姑娘入了贵人眼,请出来后,却不料那嬷嬷直接令三位姑娘跪下,然后就……就说,三位姑娘犯了口舌,搬弄是非,藐视皇权,行为不端,一人赏了十戒尺,现在还在训斥!”   那三位堂姐,正是挑起在外传播蔻儿流言的主使者。   蔻儿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群女子的暗中小动作,居然传进了宫里,还让一个太妃去查了此事,亲自派人训斥……   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顺水推舟,就让三位堂姐的势力去随意传传,虽然不至于让所有人都非议她,起码的,也不会让贵人注意到,插手查明此事,出来主持公道。   蔻儿依稀感觉,划去她名额一事,只怕是难了。   果然,外头那横眉怒眼的嬷嬷手中拿着戒尺当着方府诸多女眷的面毫不留情训斥着三个已经哭成一团的姑娘,另一个慈眉善目的嬷嬷则带了不少珍宝礼物前来了宜明苑拜见蔻儿。   宫中服侍太妃的嬷嬷,蔻儿不敢托大,只她还未行礼,那嬷嬷已经跪下带着一众宫娥给蔻儿行了一个大礼。   那嬷嬷自称姓丘,弓着腰满脸笑意:“姑娘委屈了,宫中贵人得知此事,都替姑娘难受,特派奴婢前来看看姑娘。”   说是看,身后一些黄门已经搬着几大箱子抬了进来,陪着笑放在了宜明苑中。   蔻儿令丫头给丘嬷嬷奉茶,想与她说话套套底,却不料丘嬷嬷赔笑做小,但是没有给蔻儿透露一点口风。最后蔻儿也只能在嬷嬷们走的时候派人送上荷包,好在丘嬷嬷并未推辞,谢了赏才走。   这下惨了。   蔻儿呆呆站在宜明苑中看着那堆满了回廊的大箱子,泛起了苦笑。   她这次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被自己给套进去了。闹的声势这么大,宫中掌管后宫的亭太妃亲自过问此事,训诫了几位堂姐,派人来安抚她,而且从嬷嬷的态度中就能窥探到亭太妃的态度,无疑,她现在是被亭太妃放进了眼中的。   而过了两个时辰,外头又传来了一个消息,联合众仕女试图划去蔻儿名字的郡主,也被训斥了。   虽然只是嬷嬷在长公主面前赔笑着含沙射影了几句,但是外头已经传的风言风语,编造事实的方家三位姑娘和抵制蔻儿的郡主都因为蔻儿遭到了训斥,这不是说,方令蔻并非流言中所说那般不堪,反而有什么地方入了贵人的眼,才被贵人撑腰?   方家顿时迎来送往,接待了不少官宦人家前来打探消息的。蔻儿除了自己哥哥,谁的面子都不给,宜明苑大门紧闭,谢绝所有人的造访。   她在急。   眼看着大选名单是定下了的,但是她又怎么能够去入宫?不入宫的法子也不过是身患顽疾,体态有恙,已经已经定亲。   她想过,如果上报有疾,指不定方家中有扯后腿的为了让她受罚而揭穿;体态有恙,这些是要入了宫才会被查看,那时候就太迟了。定亲……   她能与谁定亲?   蔻儿想来想去,等阿馋来时,递了个纸条与她,令阿馋交给宣公子,约他一谈此事。如果他有意派人上门,那她也愿意试上一试。   计划的倒是没有错,却不料阿馋回宫后,闹了肚子疼,折腾了两天恹恹的,见着哥哥也只是撒个娇,却把纸条一事给忘了,宣瑾昱对此事,居然一直不知。   蔻儿等了又等,等到立秋,大选还有不多时就要开始,实在等不住了,试探着问了问哥哥,方令贺不知发生了什么,直言不讳说宣公子看着精气神很好,大约人逢喜事。方令贺还在调侃,蔻儿眼神就黯了。   她被定为大选名额,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宣公子身为宗室不可能不知。她请了阿馋来送信,言辞中也说了此事,如果宣公子有意,自然是要前来协商。   但是他没有回复她任何消息不说,阿馋也不见来玩,如今哥哥却说,那人上朝时,人逢喜事……精神爽?   蔻儿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慢慢摘下了手腕上的串珠。   既然如此,那她倒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哥哥,我不想大选,”蔻儿轻声道,“请表哥帮帮忙,与我暂时定亲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等大选的宣瑾昱【喜滋滋】:小媳妇要进门了,开心n(*≧▽≦*)n 第二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  风千水:……想娶蔻儿,蹲地哭   宣瑾昱:慢走不送。   啊啊啊修了修了修了,小可爱们返回来看看啊,十九章结尾也修了,表哥不背锅了QAQ   来啦~   红包包继续嗷   以订了婚的名义躲避大选,作为入选了却不想进宫的女子来说,是一个最妥当的法子,只要操作得当,又不是非入选不可的什么人物,一般上面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   蔻儿告诉了哥哥,就是因为哥哥是中书侍郎,如果他能够给大选命官透露个话,这件事就能办成了。   方令贺很不解,不是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快到紧要关头突然就变了挂?和风千水定亲来逃避大选,陛下他最近做了什么惹了妹妹不快么?   任由方令贺绞尽脑汁去想,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他特别为难看着自己妹妹,嘴一张,刚要说话,突然反应过来,妹妹她是不是还不知道……宣公子就是陛下?   这种事要告诉她啊!方令贺又一愣,转而想到,妹妹逃避大选,逃避的到底是宣公子还是新帝,或者说逃避的是后宫生活?再全面点,她都想逃避?   万一妹妹并不喜欢后宫,但是因为宣公子头脑一发热而进去,之后日子过得寂寥,他岂不是害了妹妹?   方令贺很快打定主意,同意了蔻儿的法子,派人去请风家表弟前来商讨此事。   秋后天气凉爽,日头也不烈,可偏偏风千水出了一身汗,匆匆赶到宜明苑来时,他额头上还在滚汗珠。   “令贺表哥!”他一来就对守在宜明苑中的方令贺大大行了一礼,抬起头来满脸欣喜,“蔻儿表妹同意了?”   风千水早在大选消息传来时就曾经托方令贺带个话给蔻儿,他可以与她订婚免去大选名额,但是话还没有递出去,蔻儿自己就想了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拖了这么久。他本都以为无望了,却不料临近了大选,居然山回路转,又有了希望!   “妹妹说的人选是千林表弟,为何千水表弟……”方令贺看见来人眼角一抽,暗觉不妙。   “此事由我出面比五弟要合适些。”风千水拱了拱手,轻声道,“还请表哥成全。”   方令贺叹息,他也很犹豫,顿了顿,决定先把话说明白了以免这个表弟期望太大落空后太过失望:“妹妹要的是假订婚,千水表弟可懂何意?”   “自然懂,”风千水很坚定,“表妹说什么,我自然照办,不过我也能够确定,只要表妹愿意真与我订婚,我自起誓终身不负表妹!”   方令贺眼神复杂看着眼前的表弟。这个表弟也算是个人中龙凤,从小头脑清楚理性而冷静,经商还是读书都没得说,而且性子又是个极好的,从小对妹妹就好,如果真能嫁给他,倒不失为一门好姻缘。   只是可惜了……   方令贺让开身,令风千水去后花园的石桌那儿找蔻儿。   蔻儿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千林表哥前来商量。然而来的表哥却出她意料,居然是千水表哥!   蔻儿一踟蹰,犹豫再三,问道:“千林表哥呢?”   千水表哥的心意她已经窥得一二,如今这种定亲的事情,她哪里敢请千水表哥来。千林表哥并无此意,兄妹相帮最好不过。但是他却来了……   “千林性子不稳重,我出面或许更好些。”风千水站在蔻儿面前,看着花树下坐在石卓旁的颦眉少女,按下心中所思,努力轻松着说道。   蔻儿眼神复杂看了千水表哥一眼。事到如今,她或许也只能做此选择了。   她斟了茶请表哥坐下,轻声道:“事情表哥都清楚,是蔻儿任性,此事要对表哥多加利用,作为补偿,表哥若有什么要蔻儿做的,尽管提出。”   此事最无辜的就是表哥,千林表哥好说些,千水表哥的话她必须提前把话说开,起码能够让千水表哥心态平和些,免去多想。   公事公办的话传到风千水耳中有种轻轻的刺耳。蔻儿之前与他说话,从来是亲近又随意,现在这般,大约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风千水一撩衣摆坐下来,目视着蔻儿,无奈道:“蔻儿这是要与我生疏了么。”   蔻儿自从知道风千水的心意,就打定主意离这位表哥稍微远两份,请人定亲也请的是千林表哥,却不料千水表哥也会做出取而代之之事,她也只能认了。   就算如此,她也要把态度放明白,假的就是假的,她不希望因此让表哥多心。   “并非生疏,只是事本如此。”蔻儿轻声道。   风千水沉默了片刻,他视线落在微风中花枝头上摇摆着身躯的花,花瓣细若无骨却十分柔韧,总能调整好姿态去迎接秋风的拂过。   “我想要的,蔻儿并不打算与我,既然如此,我别无所求。”风千水的声音在微风中有些轻飘,“妹妹放心,我总是会配合你的。”   蔻儿有些不忍心,她也无奈此事却要让千水表哥来,只能起身认认真真给风千水行了一礼:“多谢表哥助我。”   -   虽只是假的,但是造势是必须的。风千水一回去就把两个铺子的各种珍宝源源不断送往方家,对外提起方家,言辞间都是自己的岳家模样。   蔻儿这边影响到不大,知道她与风千水要假订婚的,不过兄长与她,父亲暂且都不知道,方家人自然也不知,且三个堂姐还在禁足,没有人跳出来给她惹事,过了两天,蔻儿觉着此事能成。   -宣瑾昱开始未有所查,只看见自己肱骨之臣好似有些心虚,加上暗卫来报,风家表哥动作频频,稍微一打听,就打探出来了一个差点气蒙他的消息。   什么叫做风家少爷和方家七姑娘早有婚约,入京只为定亲?什么叫做之前流言纷飞无法解释,才让别人误以为方七姑娘未有婚约?   宣瑾昱捏着奏章的手紧紧攥着发白咯嘣响,他特别怄气,发了狠想,如果蔻儿真的婚约,那也是与他!东珠珊瑚收了,字画书籍留了,雕刻打磨的手串也戴了,现在说要与旁人订婚?没门!   他不信这事方令贺不知道,等中书侍郎前来勤政殿时,他屏退了他人,似笑非笑道:“方侍郎,听闻你与外家的表弟关系甚是亲密?”   方令贺苦笑了声,拱手道:“回禀陛下,都是一家人,自家兄弟,关系还是比较近的。”   “哦,一家人。”宣瑾昱收敛了微笑,眸中一片冷清,上位者的威严不容置疑,他松开手中奏章,奏章落在桌案上的声音并不大,却在着安静的落一根针都能听见的寝殿中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就算是一家人,那就让他说话说清楚,不要言辞有失。”   勤政殿中服侍的黄门宫娥哗啦一下跪了一地,方令贺也不含糊,立即跪了下去。   宣瑾昱挥了挥手,黄门令带着一众宫娥黄门低着头退而出殿,小心拉上了厚重的殿门。   勤政殿中只有君臣二人,宣瑾昱看了还跪在地上的方令贺,冷淡道:“起来吧。”   方令贺起身,垂手低头立于殿中,恭恭敬敬道:“是,陛下,臣会妥善处理此事的。”   宣瑾昱不欲与风千水深追,毕竟是蔻儿的表哥,他若是过了,只怕她脸上无光。点到为止,都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办。   “方侍郎,方姑娘在家中,可有说过什么?”解决了风千水,宣瑾昱更心平气和了,有时间来想想,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问方令贺,方令贺也还属于不太清楚的。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突然就要定亲,他开始还以为是蔻儿和陛下之间有了什么龃龉,但是看一看陛下比他还一头雾水的样子,他就更不知道了。   “回陛下,臣也不甚清楚,只是……”方令贺想了想,索性把问题抓到了最初他问过妹妹的那句话,他说道,“舍妹从小在家母的教导以及外祖母的教导下,从未有过入宫为妃的念头。”   方令贺越说越快,索性继续道:“而且陛下可能不知,因为宫妃入了宫就不再是自己,一身寄托具在陛下,犹如浮萍菟丝花。且宫规大犹天,除了陛下还上有太后太妃,下有宫妃御女,层层重压之下,舍妹对于入宫,可谓避而不及。”   宣瑾昱沉默了下,轻声道:“朕的确不知。”   他所见到的蔻儿,是洒脱而狡黠的,有着一身凛然正气,以及铮铮傲骨。蔻儿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太阳下的花,耀眼而夺人心弦。   他满心欢喜想要把这心尖上盛开的花朵挪到自己面前,却未曾想过,把一株太阳下生长的花移到阴暗潮湿的地方,这株花是否还能盛开如斯。   短短一瞬,他想了很多,半响,宣瑾昱敲了敲桌案,认真对方令贺道:“方侍郎,朕有句话,托你转述给方姑娘。”   “是,陛下请讲。”方令贺拱了拱手,恭恭敬敬道。   宣瑾昱目光落在宫殿梁柱上浮雕的盘龙卧云,嘴角微微一勾,他不疾不徐道:“告诉她,入宫之后什么都不必担心,朕会给她扫清一切障碍,让她像未嫁时轻松自如。” 第二十一章   蔻儿本以为,以哥哥在新帝面前的得用,除了她名字这事应该会好办,她已经悠哉悠哉准备打点行礼躲回襄城去,不料方令贺却派人来请了她去他院中,背着手看着她长吁短叹,低落的告诉蔻儿,定亲一事已经被人知晓是虚假,命官并不许有此舞弊行径,且她是早早入了贵人眼的,自然不会删她名字。   蔻儿听了,只当这个贵人就是亭太妃,她甚是失落,只觉这种事全是她一时失察导致的。   大选现在是必须要去了,只是是否会被选进宫,蔻儿也悬着心。她身为天子近臣的嫡妹,新帝哪怕为了拉近与臣子的关系,也有可能留了她封个位份。她现在只能盼着,到时大选宫中贵人对她之前传出的流言蜚语在意些,能够免了她入选。   方令贺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把陛下要他带的话翻来覆去了几遍,斟酌了下,用更含蓄的方式说道:“妹妹,陛下与我说过此事,他让你安心即是,无需烦恼其他。”   蔻儿微微一愣,揣摩着来自陛下的意思,她想了想,觉着大概这是新帝看在近臣的面子上,给她提前发放的通关令。   她不由苦笑,这种时候,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想要这种体恤。   风家表哥那儿她无法出去,只派了人去送了封信,言辞恳切就着此事道了歉。她很快也收到了来信,风千水避重就轻安抚了她一番,更多的话却是没说。   她有些怅然,知道以前亲密的兄妹关系,在她和风千水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   待选之身,足不得出,秋凉后许多花树上的花也败谢了,方府没有可以起玩耍的人,阿馋这些日子也未曾来过,蔻儿别的做不得,只能强行平静下心来在屋中看书。上回她出去买回的书早就看完,之前阿馋带了几次来的书也已经见了底,她没了可看的书,又无可以说话的人,性子就耐不下了,忍不住去问哥哥,为何阿馋也不见来玩了?   她与阿馋玩的好,之间并无宣公子什么事。他虽然戏耍了她,但是阿馋小女孩儿,又怎么会知道这些,每每前来都是玩的尽兴开心,没有一丝阴霾。阿馋不像是不喜她,怎么就会突然不来了呢?   方令贺自然知道,蔻儿待选之身,安华公主就不能随便上门来玩,稍微避嫌也是该的。他委婉道:“阿馋姑娘不便前来。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蔻儿心里却凉了。过些日子,她岂不是就已经进宫等选了,阿馋又怎么来与她玩?   只怕是宣公子不喜她与妹妹接触的搪塞之词吧。   真是不知一个男人前一刻还花了心思来讨好,下一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到底是哪里有病!   蔻儿看着一房宣公子送来的珍宝就嫌烦,索性全收捡了起来藏之暗格,眼不见为净。   -   大选还有不过十天,并不知道自己哪里有病的宣瑾昱这几天通宵达旦忙完了朝中正事,挤出了时间,招来工部能人巧匠,做了两个大书架放在寝宫之中,上面填满了他近些日子派人搜集到的闲情话本,杂学游记。   他还凭借着阿馋描述的宜明苑的模样,殿内令人做了不少手鞠添置,外头添上了秋千,修了个竹亭,又派人移来了不少盆花果树,大概在蔻儿入宫时,就多少能有些宜明苑的味道了。   以后这里就是蔻儿一辈子的家,他想要她舒舒心心,尽量有些熟悉喜爱的物件能转移她对陌生的恐惧。   他想过,阳光下的花不能生长在阴暗的地方,那他就把着阴暗变作阳光,让她肆意生长。   -   距离大选还有七天时间,方家大太太携了方令茹登了宜明苑的门。她是当家太太,又是长辈,宜明苑底下丫头不敢拦,立即去通禀了蔻儿。   蔻儿得知大太太携了本该在禁足中的方令茹来,起初猜测是为了求情请她说话放了三位堂姐出来,三人在廊下小桌坐了片刻,大太太与她寒暄了片刻,才状似不经意的提起:“之前你姐姐胡闹,现在反思了过错,非要来和你道个歉。”   在大太太的示意下,方令茹起身对蔻儿伏了一伏,细着声道:“之前姐姐们做错了,还盼着妹妹能原谅姐姐一二。”   蔻儿只看着她,眸中透露出一丝好笑。   这倒奇了怪了,禁足了近半个月也未曾来与她说软话,这个时候来,她可不觉着是方令茹想通了。   “茹姐姐说笑了。”蔻儿侧过身避开了她那一礼,礼仪周全话语柔软,却没有提原谅半个字。   方令茹有些急了,她脸上浮起焦虑,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眼光闪了闪,柔和着看着蔻儿,轻叹道:“我方家独你一个女儿是命好的,可怜你姐姐们,已经及笄,尚未定下人家不说,还……遭了这番罪,伯母是掌管方家的人,看着方家的女儿们,伯母心里头难受啊。”   蔻儿但笑不语,只听着并不接话。   大太太见蔻儿怎么都不接招,只能憋着气从袖中拿出来一封花笺,含着笑道:“这是明城长公主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三日后在落檐坊的公主府举办海棠花宴,她听闻你喜花,特意邀请了你去。”   蔻儿看着那份带着花香的信笺,这才了然大太太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长公主在这个时候举办所谓的花宴,只怕是想与大选的秀女们过过眼,来的宾客估计都是名单内的仕女,都是有身份的人家。大太太这是想给自己女儿搭个梯子往上爬。   不出她所料,大太太又道:“我看了,你一个未及笄的女孩儿没有长辈带着怎么成,我定然是要带着你去的,只是独你一个到底不美,不如喊了你姐姐陪你一同做个伴儿?”   旁边的方令茹呼吸一急,目光炯炯看着她。   蔻儿劝不住也不想去劝,慢条斯理道:“既然大伯母决定了,那就带上茹姐姐就是。只一点……”   她语笑吟吟:“出门在外就是方家,茹姐姐最好还是顾忌一下。”   方令茹不服气地想回嘴,被大太太一把拉住,只能不忿地应了。   蔻儿只能提前这么说,毕竟这个茹姐姐也不是什么善茬,父亲说过,方家未分家,在外面方家的脸还是不能丢的。   她再怎么样也是方家的姑娘,方家的脸面,她是要维护的。   只盼着茹姐姐不是什么糊涂人,到时别做出什么让人难堪的事情就行。   三日一眨而过,很快就是明城长公主的海棠宴会当天。   大清早的大太太院里就忙忙碌碌的,打扮方令茹花了不少时候,等差不多时派人去接蔻儿。蔻儿婉拒了去,她单独套了个车,跟在大太太和方令茹坐的挂着方家家徽的马车后头就行。   大太太由着她去,也是怕在马车上两姐妹若是起了争执,影响了之后。   在前的方家马车挂着八角玲珑灯,车后印着方家家徽,马车后头围着丫头仆妇,后头的蔻儿落了几步,让童大叔只远远缀着,等到了落檐坊附近再凑近些就是。   蔻儿靠在马车软垫上正卷着一本闲书瞄两眼,突然帘子外头嘈杂一片,人声沸腾,马车也猛地一停,剧烈一晃差点跌着了她,还好丝鸢手疾眼快扶着了她,低声问:“姑娘可无事?”   “无事,问问看外头怎么了。”蔻儿刚吩咐,马车帘子被微微掀起,小婉慌里慌张道:“姑娘,不好了,大太太她们马车被突然窜出来的疯马给撞了!”   “疯马?”蔻儿一惊,连忙道,“快些派人去制住!”   闹市街头疯马乱窜,只怕不止她们家的马车会遭罪,街道行人铺子都会被殃及,蔻儿再也坐不住,连扶着丫头的手下了马车,想去看看前面大太太和方令茹是否无恙。   街道上有些喧嚣,行人纷纷避让四散,前面不远处,一群衣着整齐的家仆已经按住了一匹高头骏马,方家的马车有些侧翻,还好被扶住了,马车旁边还有一匹骏马,上面一个锦袍玉冠的年轻男人翻身而下,面色急切伸出手对那马车说道:“疯马扰人,不知可否吓到了方姑娘?”   蔻儿脚步一顿,看着那些龇着牙压着马匹的下人,再看看这个七分眼熟风流倜傥的年轻男人,她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面上怔怔。   而此时,马车内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方令茹慌忙伸出了手扶着那人下来,脚都站不稳,哆哆嗦嗦看见说话的青年,顿时眼前一亮,并未松开那人的手只盈盈屈膝口吻哀婉:“多谢这位公子出手搭救。”   谁知那年轻男子看见方令茹却脸色一变,猛地甩开她的手厉声道:“你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宣臣也[惊讶]:你是谁,方姑娘呢?   方令茹[迷茫:……我就是方姑娘啊。   宣臣也:(╯‵□′)╯︵┻━┻ 第二十二章   被猛地甩开手的方令茹惊呼跌倒,还好大太太在侧一把搂住免去摔倒。   那青年男子接过侍从递来的一方帕子擦了擦手,十分厌恶:“不是说方令蔻会去长公主的花宴么,方家的马车上怎么没她?”   那大太太猜着这男人是冲着蔻儿来的,立即道:“我那侄女娇弱,独自驾了马车在后头呢。”   宣臣也抬头一看,方家马车后不远处,一架玲珑香榧马车前站着一个扶着丫头的少女,她正若有所思看着他。   闹事惊马已经被下人们按住捆了四肢抬走,还有人不住陪着笑给周围街道上受了惊吓的路人道歉,从惊马窜出巷子差点弄翻方家的马车,到现在也不过几息之间,快的让人反应不过来。   蔻儿见着那男子,记得当初宣公子曾叫他‘堂兄’。   她视线扫过那锦袍风流的玉冠男子身后精壮的仆从,心中大约知道,她之前,是真误会宣公子了。那些恶劣行径的仆人,原来是他堂兄的人。   想起宣公子,就记起了那封空落的信笺,再看这位与宣公子脸有七分相似的男人,她眼神就冷冷的。只是念着到底是这位公子帮了忙,远远地敛衽为礼以示道谢。   宣臣也站在那里烦闷,大好的时机没有把握住,牵了一个不知谁的少女,他现在又不能再凑到蔻儿面前去献殷勤,只能遥遥对蔻儿拱了拱手,黑着脸翻身上马离去。   方令茹眼泪花儿都打转了,扑在大太太怀中差点哭出来。大太太是个机敏的,猜到一二,等蔻儿走近问她们是否无恙时,她皮笑肉不笑道:“亏得蔻儿人缘广,来得及时制服了马,不然伯母和你姐姐倒要受些苦了。”   蔻儿知道她现在心里不痛快,不欲多说什么,只问:“姐姐可是吓到了,不如我们回去,长公主那儿请人去给带个话。”   “这可不行!”方令茹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带着泪痕怒视着蔻儿,“你别想甩开我独自去!长公主的花宴我一定要去!”   蔻儿好心打算一起回去给方令茹缓缓,可在方令茹眼中,倒成了她故意甩开了。她不想多解释什么,淡淡道:“那就去吧。”   大太太与方令茹稍作休息,重新把钗横鬓乱的方令茹打理好,眼圈不泛红了,方家马车才继续上路往长公主府去。   -   京城里发生一点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落入在意的人眼中,特别是对于涉及到内的人来说,消息时时刻刻抓牢,有益于他们行事。   长公主府后院厢房,金钗云鬓眉心贴花黄的雍容妇人面前,一位十几岁打扮花枝招展的少女正不忿地看着她,满脸委屈。   “粗鲁行事,最是下乘。”半响,雍容妇人伸出手指点了点少女眉心,摇头,“这般粗糙行径,也不知道随了谁。”   “娘,我就要弄她!”少女不忿道。   “那也要看手段,还好慎王路过拦了一把,不然待选秀女无端出事,定然会被追查。”那雍容妇人淡淡打断少女的话,面无波澜道。   少女气急败坏:“可她挡了我的路!”   “她既挡了我儿的路,为娘自然知道如何处理,至于你……”   那妇人斟酌了下,微微摇头:“待会儿你就莫要出去了。”   “阿娘!”少女咬着唇祈求,却最终还是只能目视那前呼后拥的妇人离去,她的小院前,多了一些把门的人。   出不去的少女急促呼吸胸膛一起一伏,突然猛地抓起屋中摆件狠狠砸了个粉碎。   -   从方家巷子到落檐坊附近路途也远,驶过了小半个京城,方家两辆马车停在公主府后门巷子,守在那儿的婆子丫头上来问了好,迎着三人进了去。   公主府打着的是海棠花宴的旗号,从青草小径走过去,绕过假山流水,到了那处儿坪地,堆满了各色秋海棠,旁边还用了一圈旁的花点缀,姹紫嫣红,色彩缤纷。   坪地附近的廊下亭中布满了桌椅绣凳,已经有些来得早的太太姑娘落了座,蔻儿三人来时,那领路的婆子把她们带到了卡在亭阁与池塘交界的一处儿观赏石旁边,那儿摆着几个绣凳,已经有一个顺眉柔眼的女子坐着了。   “方家太太,二位姑娘的位置在这儿,您请。”婆子带到了躬了躬身就退下了。   方令茹眼睛不断打量着这里的人或景,眼中闪过艳羡,方太太想得多些,带着两个女孩儿落了座,低声道:“这个位置可是偏了。”   蔻儿也落了座,她的视角看过去,前面一排绣凳已经落座了几位少女,又有一个大石卡在前面,从此处看坪中花卉只能看见一点半星。   “这位太太有所不知,据说这位置,是按着家中官品来排的。”蔻儿旁边那独坐的少女浅浅笑道,“前边位置好的,大抵都是高官爵府,像此处,都是五品以下小官眷属了。”   听到这话,蔻儿明白她的位置是跟着大老爷排得,倒也没有什么,踏踏实实坐着,只是略微惋惜看不太清前头的花。   来者太太们不提,姑娘们具是好生打扮过,梳着不同的发髻,上簪金钗玉笄,步摇花钿,绫罗绸裙,环佩叮当,她们落了座用帕子半掩着唇,低声与身侧的妇人私语,三不五时眼角余光要从在座的女子中扫过。   蔻儿已经发现身后凉亭中和对面廊下有不少的视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剜骨的视线如芒在背,蔻儿怡然自若,全部无视,开始欣赏这附近的亭台楼阁建筑以及花草植被。   不多时,一位金钗云鬓的雍容华贵妇人扶着婆子的手款款而来,众女客起身下拜,口呼长公主。   明城长公主在仆妇的簇拥下坐在了高台主位,环视四周,所有华服锦饰娉婷韶华女子都入了她眼,她的目光在景观石旁边的蔻儿身上一扫而过,而后收回。   很快一列队小丫头手捧着秋海棠弓着腰而来,沿着最外圈的一层放下花盆,有一个丫头走到蔻儿身边,含笑行了一礼,把怀中颜色艳丽的秋海棠刚放下,就被旁边一个丫头拍了拍手,低声说是放错了。   那丫头连忙把蔻儿身侧的花与旁边柔婉少女的花盆换了换,含笑道了歉。   方令茹伸手就想去碰一下,被大太太拦住低声道:“勿要轻动。”   蔻儿看着这盆秋海棠,总觉着丫头的举动引人深思。   “妹妹要是不介意,我们换回来?”旁边那女子柔声建议道,“不过一盆花,大约是有号方便底下人收才对了位置,倒是无妨的。”   想来也是,蔻儿含笑谢绝了:“的确无妨,多谢这位姐姐。”   那女子也没有再劝,只互相通禀了门第排行,能说句话就行。   方令茹开始腆着脸与她身侧的女子说话,身侧的女子是入了大选的,根本不屑和方令茹说话,冷淡两句把她打发了,方令茹索性隔着大太太与蔻儿来与那自称姓牛的柔婉女子搭话。   牛姑娘人看着性子温和,对方令茹也客气有加,多少能说两句。   牛姑娘与方令茹说话时也带着蔻儿,距离最近的另一个女子见她们一处儿说话,突然轻笑了声,对那牛姑娘说:“这位姐姐,你与旁边人相谈甚欢,是不是不知道,一个是方侍郎的妹妹,一个是构害自己堂妹的女子啊?”   方令茹脸上顿时火辣辣,又怕这女子身份比她高随意得罪不得,咬着唇憋出了泪花。   蔻儿听见了只当没听见,不打算在这种场合与她计较。却不料她没有说话,倒像是软弱可欺的,前边挽着手互相说话的女孩儿也回过头来,笑吟吟道:“方侍郎的妹妹,我可听说是个厉害人物,在家中欺负姐妹,是不是,这位方姑娘?”这话抛给了方令茹,方令茹眼睛转了转,柔柔道,“自家姐妹,玩闹而已。”   话虽如此,她却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言不由衷的样子任谁一看就不对。   这下子,身旁围坐的其他女子都纷纷打量蔻儿,捂着唇嗤笑。   “那位有了名的方令蔻?”   “可不是她,没看见她姐姐那副模样么,只怕在家是受气惯了的。”   “我还听说这位方姑娘,好像是订了亲的。”   “订了亲还入大选,怎么没有让命官划了她名字?”   “谁知道呢,她哥哥,可是赫赫有名的方侍郎啊。”   “哟,那她那未婚夫,可真是个窝囊废!”   女子们交换着眼神,嘲讽地看着蔻儿冷笑。   一双双描眉画眼的精细脸蛋上,都是满满的挑衅,好整以暇对着蔻儿毫无遮掩释放着恶意。   刺耳的满满恶意让蔻儿抿着唇彻底冷下了脸,澄清的眸中渐渐染上了薄怒。   “方妹妹,”这时,身侧的牛姑娘面含担忧看着她,犹豫道,“这里太吵,若是方妹妹愿意,不如同姐姐一起走走,避一避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今天又是不上线的一天,哭   宣臣也:上线不如不上线,哭   风千水:明明没上线还被群嘲,哭 第二十三章   柔婉的声音像是一汪泉清澈洗去了蔻儿的薄怒,让她稍微冷静了下。   蔻儿带有一丝感激看着牛姑娘,庆幸她及时叫了叫她。   只是出去走走……蔻儿略一迟疑却是含笑婉拒了:“无妨。”   她虽然觉着眼前这些眼含恶意的女子令人烦躁,但是在未曾告知主人家,并且还是完全不熟的府邸随意走动,这种事情欠妥,她并不想去。   而且牛姑娘打了个岔,倒也把她怒意打散了些,心气平顺,再看眼前这些女子时也能稍微冷静理智些,不像刚刚那般微怒了。   “哦?”牛姑娘眸光一闪,轻笑道:“方妹妹好气度。”   牛姑娘起身道:“我倒是有些烦闷,过去走走。”   蔻儿目送那牛姑娘绕道池塘旁边,沿着外侧慢慢绕过了坪地,很快看不见人影。   她垂下眸,攥着自己手腕摩挲着套着的一圈玉镯子,下垂的视线落在脚边放着的秋海棠上,面对刺耳的层层恶语,轻声道:“亭太妃亲派两个嬷嬷为这些流言蜚语奔走,就是因为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怎么这几位姑娘是不知道呢,还是与亭太妃有些龃龉故意做对,拿这些已经有了定论的事情出来说嘴?”   亭太妃?少女们这才在蔻儿的提醒下想起来,当初亭太妃派来的嬷嬷为了方令蔻训斥的可不只是她方家的女儿,还有位郡主!   思及目前掌管后宫的亭太妃,少女们面面相觑,稍有惧意,顿时偃旗息鼓,闭上了嘴。都是要参与大选的,哪个愿意先背上不敬亭太妃的名义,万一在被人使了坏,岂不是没有把方令蔻拉下去,还反而害了自己?   一时间一切骂声都像是被勒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底下女子们的笑声虽然陆陆续续停了,还是传到了上头去,许多贵族仕女与妇人都抬眸打量着那吵闹的一处,见都是小官位置,又移开了眼去。   不料就这样,还是引起了主人家明城长公主的注意。她正坐在主位牵着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儿的手与旁边的妇人说着什么,听见动静后,抬起了眸,目光聚集在了蔻儿身上。旁边一个仆妇凑了过去与长公主耳语了两句,她微微颔首,抬起了手招了招,和蔼对着蔻儿道:“这位就是方侍郎家的嫡妹吧,来,上前来。”   突然被长公主指了名,蔻儿一愣,但见前方女子纷纷扭头来看她,身后已经如芒在背,若视线能够化为利箭,恐怕她已千疮百孔。   以她为中心一圈圈涟漪般荡开的窃窃私语如蜜蜂嗡嗡,不蜇人也让人心躁。随着她深深一个呼吸,慢慢起身目不斜视往前走,所到之处就会戛然安静,唯有一双双暗藏无数心思的眼,紧紧跟着她走上前。   青石板坪地上处处都是秋海棠,中间穿插的端庄少女们坐在绣凳上,海棠娇艳,少女们更是娇艳,描眉画眼的一张张脸庞全转向看着蔻儿,一双双眼中盛满了比秋海棠还要艳丽的颜色,满满深意。   她走到长公主座前,双手攥拳置于腹前,正要盈盈下拜,却见一个婆子突然拿出一个蒲团往地上一放,低笑着道:“姑娘第一次见长公主,还是行大礼吧。”   蔻儿一愣,她下垂的视线落在锦鲤刺绣的浅粉蒲团上,稍作停顿,缓缓抬起手交叠在额前,屈膝下拜:“方氏令蔻请长公主安,长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跪拜大礼过后,她听见上头传来一个和蔼的妇人声:“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蔻儿视线下垂,微微抬起下颚。   过了片刻,高座的长公主轻声道:“果然好相貌,难怪入了贵人眼。”   顿了顿,长公主道:“本宫刚刚还在想,谁能揭开此次花魁蒙巾,如此看来,方姑娘最合适不过了。”   明城长公主扶着婆子的手款款起身,翘头屐停在蔻儿面前,她抬了抬手示意蔻儿起身,随后一个粉比甲的丫鬟端着一盆捧着红色布巾的盆花而来,恭恭敬敬放在坪中间一高木凳上。   “方姑娘,来,本宫借你小手揭开红巾,讨个彩头。”长公主含笑看着蔻儿,目光柔和。   蔻儿未曾抬眸,依着礼制垂着眼只能看见长公主鹅黄攅金丝大衫上微微晃动的流苏,她听到此话,屈膝推辞道:“令蔻不敢。”   “有何不敢,本宫既说了你来,那就你来。”长公主瞧着温和,到底是皇室中人,颐指气使,不容人拒绝。   蔻儿迟疑了下,不好再推辞,只能伸出手指,轻轻掀开了那花盆上的一层薄薄红巾。   红巾下藏着的,是一株盛开最艳色彩最夺目的秋海棠,芳香四溢,花香袭人。   长公主看着这株海棠,笑道:“都说这株香的与众不同,方姑娘不妨闻闻,是否真的与众不同。”   蔻儿爱花,一见这株秋海棠就能看出,是被精心培育的,花朵娇嫩而盛开,水珠滚落在花瓣上,清香扑鼻。   她含笑着屈膝应道:“是。”   蔻儿微微弯腰,用手轻扇,吸了吸鼻子,嗅到来自这株秋海棠的味道。   花香……又好似不像是花香……带了点……什么呢?   蔻儿微微一愣,正在思考时却被长公主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方姑娘闻起来,可与别的海棠不同?”   思绪一被打断,蔻儿直起腰来,回复道:“大致无几,细微不同。”   “方姑娘果真爱花,只是可惜这株秋海棠也是本宫喜爱,不然就送给你了。”长公主顿了顿抬了抬手,“来人,赏方姑娘金鬓钗一对。”   蔻儿第一次被来自家人以外的高位者赏赐,有细微别扭,她屈了屈膝低声谢了赏。   到底花宴不是给蔻儿一人办的,长公主赏过蔻儿后,就令她退下回了角落,又把旁的少女叫来相看,不像是对她有些特殊。   蔻儿回了景观石后的绣凳坐下,也微微松了口气。她不知道怎么的,总觉着在长公主身边有些喘不过气来,想不通,索性把此归为皇家威严。   大太太和方令茹都没有稳住,凑过来问长问短,方令茹眼睛都嫉妒发红,揉的手帕皱成一团,咬碎银牙。   蔻儿只随意应付了两句,突然身侧有一丝阴影,她抬眸一看,牛姑娘回来了。   牛姑娘身上沾染了一丝清新的水渍气息,她坐下后,与蔻儿笑了笑。蔻儿微微颔首,嘴角浅笑。   海棠花宴主角不是海棠,而是坪中的少女们。海棠没看多长时间,长公主已经设了席,在曲折池桥上布了位,两侧圆石台上有乐伎抚琴,池塘中还有莲蓬莲叶,依稀残留着夏日的气息。   排位与之前无差,靠近长公主的,都是贵家仕女,蔻儿她们几乎与长公主隔池相望,远在两端。   鱼贯而行的丫鬟们端来小案放下后鱼贯而出,长公主动了动筷,下首所坐少女妇人们才纷纷动筷,蔻儿她们位置靠后,几乎最后一波动筷。   不多时,少女们在长公主端起酒杯的时候立即停了筷子,说着吉祥话,与长公主共饮了一杯。   蔻儿不善饮酒,她以袖遮挡,缓缓倒在袖子内侧,只沾湿了唇了事。只是接下来长公主频频抬酒杯,少女们只能陪着,蔻儿又不能让袖子浸湿太多,只能轻抿几次,没几次,她就渐渐感觉到脸颊微烧,红晕拂面。   许是喝了点酒,蔻儿只觉着浑身气血燥热,头有些晕沉沉,眼前的视线略微模糊,身上有些无力。   旁边的大太太瞧见了,低声问了句:“可有不妥?”   蔻儿手撑着头轻声道:“好像有些醉酒。”   另一侧的牛姑娘放下酒杯,面带担忧:“方姑娘醉酒了?”   蔻儿已经无力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她只觉着这股酒意来的迅猛,不一会儿就浑身乏力了起来,依稀还有些困倦。   牛姑娘看向大太太,道:“方太太,我与公主府的郡主略有交情,我观方妹妹不胜酒力,不如我带她去女眷厢房暂且歇歇,可好?”   大太太没料到她之前没在意的女子居然与郡主有交情,立即点头应了:“多谢牛姑娘操心,那我们蔻儿就拜托姑娘了。”   牛姑娘得了大太太的话就要来扶蔻儿,方令茹心中一动,主动起身含笑道:“我与你一起扶妹妹。”   她过来扶着蔻儿左肩,关怀备至:“妹妹可头晕,靠着姐姐就好。”   蔻儿虽然头晕,牛姑娘说的话也听见了,她断断续续道:“多谢牛姐姐,只是我与郡主并无交情,随意在公主府走动有失礼仪,容我且歇一歇就好。”   牛姑娘却并不听她这话,稍微使了点劲,笑容中带了点急切:“妹妹既不舒服又何必想太多,长公主的花宴,总不能让客人不舒服还要硬撑吧。无事的,我与郡主说了就是。”   蔻儿已经无力,牛姑娘力气又大,居然轻而易举将她搀扶了起来,方令茹凑上来扶着她另一边,两人夹着她就要走。   不对……   蔻儿突然嗅到了牛姑娘身上一股味道,她已经迟钝的大脑慢慢反应着。   这个牛姑娘……有些不对!   她一发狠,手用力推过去,却不料早已经头晕眼花的她手上绵软无力,脚下踉跄,嘴唇嚅动着却不能大声说话,她被牛姑娘与方令茹夹着走,只能听见身后传来觥筹交错的欢笑声,以及身前冷冷吹过的凉风。   不能……被带走!   蔻儿眼前石桥已经模糊一团,绵软的脚被迫往前挪,她呼吸越来越轻,脑中越来越模糊,最终在不甘心中,沉甸甸的眼皮瞌了下来,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胆敢欺负我媳妇儿,统统砍了! 第二十四章   面色急切的牛姑娘暗暗看了一脸欣喜的方令茹一眼, 没有作声,加大了脚步想要赶紧扶着蔻儿出去。   池塘桥宴下, 绕过一条青石板小径, 就是一座假山,牛姑娘走到这里时脚步顿了顿, 对方令茹道:“方姑娘, 我……你能不能帮我把方姑娘送到往前走的一个回廊旁边的厢房,那里是给女眷们布置的暂时客房。我……有些急事。”   牛姑娘面色赧然, 方令茹自然懂了,她也想着能去碰到郡主最好, 连声应了:“牛姑娘且去, 我扶着妹妹就好。”   蔻儿不过初初十四, 瘦弱纤细,身如柳枝,方令茹也能轻而易举扶稳已经失去意识的蔻儿。虽然她有两分疑惑为何蔻儿不过醉酒就不省人事, 但是她还有着别的念头,心砰砰跳, 满是欣喜哪里还记得蔻儿。   牛姑娘匆匆而去后,方令茹顺着她手指的位置搀着蔻儿过去,蔻儿自己都无法行走, 全靠着方令茹扶着。她只走了片刻就累了,扶稳一个人和稳稳扶着一个人走,之间差距太大。   方令茹不由抱怨:“偌大的院子怎么也不见个丫头!”   她虽然抱怨,但是大概猜测是因为前面设宴, 丫头们都调走了去,只是没有个帮手的,她还是有些委屈。脚下停了停后,方令茹完全是凭借着能够和郡主攀上交情这一点信念扶着蔻儿往前走。   没多时,方令茹刚刚扶着蔻儿走到假山背后时,突然伸出来一双大手,稳稳捂住了她的唇,死死压住她的呼吸与挣扎,只一使劲就把人直接拖进了假山石洞!   失去了依靠的蔻儿身体一软,倒在了一个粉比甲高挑个子的丫鬟肩膀。   这丫鬟动作敏捷,几乎把蔻儿抱起脚下生风,左右张望着迅速往一个方向大步而行,背对着之前牛姑娘给方令茹指的方向,很快绕到了一个矮矮的单独小屋,她用脚踢了踢门,扭着头张望着后头,前面门轻轻打开,吱嘎一声,然后从里面伸出来一双手一把夺过蔻儿,再一道黑影迅速把这个躲闪不及的粉比甲丫头按到在地,一手刃劈到她后颈,直接把人打昏了去。   然后有人递出来一只麻袋,两个人很快把粉比甲丫鬟装进了麻袋里扎好了口,扛在肩上迅速离开。   一切都是静悄悄地进行中,从粉比甲丫头带着蔻儿到达这个小房间门口至此不过瞬息之间,没有一点动静,更是没有惊动昏迷中的蔻儿。   抱着蔻儿的瘦高女子皱着眉看着两人分别扛着麻袋而去后,嘀咕了句:“粗手粗脚。”   然后她小心翼翼推开门,把完全搂在怀中的蔻儿轻轻移到重新整理过的矮榻上,卷起蔻儿的袖口,三指搭在她脉搏上。   “浓姐姐,方姑娘怎么样,没事吧?”   一直守在房间里的一个矮个的粉比甲丫头担忧地看着紧闭双眼的蔻儿。   “暂且无事。”浓香收回手,板着脸道,“外头的一切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确定没有一个动作错过么?”   “浓姐姐放心,方姑娘是什么人,我们哪里敢马虎!”花香摇摇头,“外头一直盯着,方姑娘一切举动都在眼中,没有人给她的酒里下过药。”   “那看来就是蓄意灌姑娘醉酒。”浓香冷冰冰说道,“把该抓的都抓了,回去慢慢审问,敢对方姑娘下手的人,还真是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花香应了,然后看了一眼还在昏睡中的蔻儿,犹豫了下:“那个方家的五姑娘怎么办?”   一环套一环的,方令茹着了道,如果不是他们的人刚好在守护方令蔻,只怕这个姑娘就要被人糟蹋了。   初心可恶,如此又可怜。   “教她怎么说话。”浓香说道。   花香应了声,然后从桌案上倒了一杯清水来,道:“要不给方姑娘喂点水,或许醒得快。”   浓香把蔻儿扶着靠在自己怀中,用着调羹一点点舀了水喂她,昏迷的人无意识拒绝,未曾吞咽的清水只能润湿唇部。   浓香很有耐性,她一点点给蔻儿抿,过了片刻,也勉强喂了进去一些。   两个丫头一个眺窗而看注意着周边,一个坐在榻前杌子上小心照看,过了约有一刻,躺在榻上的蔻儿手指微微抽动,眼睛还未睁开,呼吸声已经不再均匀。   蔻儿只觉自己微微头晕,浑身乏力地难受,她缓慢而迟钝的回忆起昏迷之前的事情,一种危险感弥漫她全身,她感觉到自己躺在一处硬邦邦的榻上,周围有呼吸声和人影晃动的风声,神经顿时紧绷,呼吸一滞。   她这是中计了!   到底是谁,费尽苦心来害她!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场面?!   蔻儿浑身被一股凉意侵袭,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分辨身侧的声音与响动。   空气有些稠湿,带着水渍,还要一股不似花香仿佛有点药香的气息混杂在其中,这里大约是在房间内,窗子是推开的,有一点点细细的风渗透进来,软底的布鞋走动的声音十分细微,几乎不可察觉,还有衣料摩挲的丝丝声。   没有人的交谈,很安静。但是蔻儿却微微松了松气。   房间里的,是两个女子。   她已经发现了牛姑娘的不对劲,之前没有注意,在醉酒之时虽然反应已经迟钝,在她靠过来要扶她时,她突然想起来,牛姑娘出去了一次之后回来身上带了一股气息,初无察觉,饮酒之时就有了反应,像是激化酒意的一种催化药香,混合在一起,才让她一点点的酒就不省人事。   牛姑娘定然是不安好心,不会真的只是把她送往一个厢房休憩。   她大意了。   只是现在身体依旧发软,无随身携带的软鞭,发簪在头上就算动作再快也会让人察觉到。现在的她没有多少与两个女子相抗衡的力气。   为今之计,只能诱骗一个女子低头与她说话时迅速用簪子制住她暂做威胁。   蔻儿小心翼翼挪动着手指,同时口中发出了轻轻的呢喃,眉心微蹙,仿佛不是很舒服。   坐在榻边绣凳上照顾蔻儿的浓香听见这点细细呢喃,立即弯下腰去查看蔻儿的情况,同时口中轻唤着:“姑娘可……”   刹那间,蔻儿用尽全部力气迅速挪动手指拔出鬓间一只花钗手腕一翻牢牢压在伏下身毫无防备的女子脖颈,同时睁开眼,满眼戒备,沙哑的声音冷厉道:“你是何人?!”   浓香话含在口中说不出来了。她堂堂一个暗卫首领,居然毫无防备被一个娇弱无力的闺中少女手中被制住了。   蔻儿紧紧压着发钗,眸中映入了那个女子的容颜。   平平无奇,不浅不淡,约有二十年岁,眸中毫无波澜,面对被制住命脉情形无所动容,脸上一派冰冷。   她穿着一身公主府丫头的服装,气度眼神却无一像是个丫鬟。   “姑娘,我和浓姐姐不是坏人。”这时,被刚刚变故弄得一时忘了章法的花香才反应过来,连忙对蔻儿行了一礼,道,“姑娘,我和浓姐姐是前来保护您的。”   矮小可爱的女孩儿自称花香,她与高个儿名叫浓香的女子是被派到蔻儿身边来的保护者。   蔻儿见手下被制住的女子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她把发钗压在她的脉搏上,又见这女子的同伴一个劲儿摇手但是不曾上前来对她有任何强制的动作把她掰开,多少已经信了两分。   她微微迟疑,缓缓松了劲道,挪开手腕。   那被制服的女子才直起腰,从绣凳上起身屈膝行了个礼:“浓香见过姑娘。”   蔻儿这会儿精神已经有所恢复,她单手撑着榻想要坐起,浓香立即上前搀扶,扶着蔻儿坐起身。花香重新倒了一杯清水递了过来,含笑道:“姑娘刚刚饮了酒,怕是口渴,请先喝点水。”   刚刚她昏迷时浓香也只能喂进去一点半点,她现在清醒了,接过水杯客气地道了谢,慢慢喝完了一杯。   她现在的确口干舌燥,不想单纯只是吃了酒的感觉,而有中身体里极度缺水的干渴,她喝完了一杯水,花香已经给她续添了杯水。   蔻儿一连喝了三杯,才勉强止住干渴之症。放下水杯,终于稍微舒服了些。同时她身体的体力也在渐渐恢复,不像刚刚那般疲软。   这时她才有时间细细问此究竟怎么一回事。   浓香道:“我与花香是主人派到姑娘身边暗中保护的暗卫,此次姑娘出行,暗卫共有十人出动护在姑娘身侧。花宴中未曾有什么异样,我们疏忽了。直到那牛姓女子动了手才注意她们对姑娘暗藏恶意。我们就派人半路把她们全部拦截带走审问。姑娘醉酒不醒,只能暂且在此缓做休息。”   后面的,她不用说蔻儿也知道,她醒了之后以为还身处险境,差点对这个暗卫女子动了手。   “不是醉酒,我沾的酒并不多,”蔻儿摇了摇头,“是被下了药。”   她幼时曾跟在苦神医身侧看过不少,虽然自己不过是仅懂皮毛,但是这一些身体的异样还是能够分辨的出。   酒可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坐在她身侧的牛姑娘身上的气息,两相催发。或者还要加上……那盆秋海棠。   她想不通,堂堂长公主与她无冤无仇,高高在上怎么会对她下手。可是这里是长公主府,除了长公主外,不会有别人会对她暗藏祸心,以至于差点陷入险境。   她抿着唇思索了片刻,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她抬起头来问:“当初被亭太妃派来的嬷嬷训斥过的那位郡主,可是明城长公主府上的?”   -   前院池塘桥宴上,高座主位的明城长公主正含笑听着身侧一个少女说话,突然一个婆子弓着腰走来,凑到长公主耳畔低声说了几句,长公主含笑的脸上瞬间一僵,她顿了顿,视线划过池桥最后一处,那里空出来了三个位置。   她起身借口未曾出席的郡主病中不适,需要去看看,顺顺利利从宴会上撤下,她扶着婆子的手紧紧攥着,差点抠断了指甲,疾步而走,绕到无人处后面带冰霜:“到底怎么回事,雨南她做了什么!”   途中那婆子一边走一边给长公主汇报,走到郡主院落前时,长公主胸口一起一伏急促呼吸眼带怒意,厉声吩咐门口看守郡主的守卫:“本宫说过,看牢了郡主,你们怎么看的!”   护卫们跪了一地,长公主绕过门口跪着的护卫推门而入,院中翘首以盼的丁雨南含笑回头看见了长公主,顿时脸上一慌:“阿娘……”   明城长公主疾步上前高高抬起手重重落下,毫不犹豫的一耳光啪的一声打在了丁雨南脸上!   响亮的一巴掌过后,明城长公主看着眼前已经被打愣了捂着脸呆呆看着她的女儿,怒其不争:“愚蠢!愚不可及!”   “阿娘……”丁雨南脸颊上慢慢浮起一道红印,火辣辣的疼痛感传递出来时,她都傻了,“您……为何打女儿?”   “打你蠢!打你坏了为娘的筹谋!打你毁了自己前程!”   明城长公主怒不可遏:“明明为娘告诉了你,不要插手此事,我自有主张!可你倒好,弄了个小官的女儿一起来给方令蔻使阴招!你就不知道动动脑子,为娘的手段会让她好过的了么!”   丁雨南看着长公主十分气愤的模样,才后知后觉自己依稀做错了事,她慌张道:“女儿只是想着,直接把她彻底毁去,让她连入宫的权利都没有,这样就一劳永逸了。所以就……”   “所以就使出了这等下三滥的手段?”长公主冷冷看着丁雨南,“你真不像是我女儿,枉费我还想要送你入主中宫,如此一看,只怕你就算入了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阿娘!您倒是告诉我女儿哪里做错了!”丁雨南挨了一耳光,又被母亲接连训斥,慌乱过后也升起一股气氛,明明她计划的周密,又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为何还会被骂?   明城长公主看着自己依然不知错的女儿,深吸一口气,耐下心来与女儿解释:“她现在入了贵人眼,只要有一点问题,哪怕她入不了宫,也会让贵人因此震怒,彻查,牵连一片。南儿,你是不是忘了,这里是公主府,无论她出了什么事,我们都逃不了干系!”   经过母亲一番点醒,丁雨南才害怕了起来:“娘,现在是不是已经迟了?”   明城长公主咬着牙:“现在赶紧着去拦住,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方令蔻究竟能不能动,在此之前的亭太妃派人训诫就已经让人知道,入了贵人眼的少女,无人可动。   如今已经动了,那就不能把贵人的矛头对准自己,想法子推拦送到别人身上才是!   长公主立即吩咐人前去后园阻拦,无论如何,不能让方令蔻被那人碰着,最好不要碰着面,要是方令蔻没有醒,迅速把人带去厢房令丫头看着不可出事,要是方令蔻已经醒了,速来通知她,再做善后手段。   又命人迅速去把牛姑娘找到控制起来,必要时就要用此女顶替,把丁雨南摘出来。   仆妇们立即去按郡主所说之地找人,结果别说是方令蔻,就连参与其中的小厮丫头,牛姑娘,方家五姑娘,统统都找不到影子,仆妇们没有收获空手而返,禀报给了明城长公主。   “怎么会没有呢,我明明……”丁雨南还在疑惑,长公主闭了闭眼,打断她的话,“闭嘴!”   怎么会没有人,这还不简单,入了贵人眼,只怕方令蔻身边已经有了来自天家的暗卫守护在侧,这些参与其中的人,只怕统统没有跑掉,被一股脑全抓了去。   明城长公主一个字都不想说,筹谋周密的计划被自己的女儿临时的愚蠢横插一脚,直接把事情变成了最坏的一面。   她话都懒得同丁雨南说,时间不多,她必须在此期间把一切善后,不能让这件事影响到了丁雨南和公主府。   -   “是啊,那位郡主是明城长公主的独女,一贯骄纵,偏生被训斥了,丢了颜面,一直称病在家。”花香道。   一得知被下了药,浓香神情都紧绷,她当机立断:“姑娘,公主府不能待,我送您回去,派大夫来与您看看。”   之前不知道,现在一看公主府与她之间许是结了仇的,处处危险,蔻儿也想离开,她一犹豫,道:“大伯母和五堂姐……”   “姑娘放心,我派人去宴上请方太太,五姑娘的话我们需要让她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才能放回去。”花香笑吟吟施了一礼道。   这一样来蔻儿就放心了,她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下,由浓香搀扶着离开了棚屋,花香在前带路,很快就绕出了假山流水后院 ,而前方居然没有人,三人一路畅通无阻,抵达了停在后门的马车处。   那里的婆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花香一句笑嘻嘻的醉酒就把事情糊弄了过去,她们很快扶着蔻儿上了马车,留守在外的两个丫头看见自己姑娘被人扶出来吃了一惊,在蔻儿的示意下保持了沉默,只眼神不断打量着花香浓香。   蔻儿在马车中歇了片刻,被人带出来的方大太太出了来,走到蔻儿身旁急切问道:“怎么有人说你姐姐急病,她如何了,怎么样?”   蔻儿不知外头人的说辞,花香笑嘻嘻接了话去:“太太别急,方五姑娘临时不舒服,已经送去看诊了,她请您别急,先回去等着,她很快就回来。”   一看这姑娘身上穿着公主府的服侍,方杜氏就信了,心放回了肚子里。   方家的马车提前了不少离开,这一举动后头还是传进了公主府内,明城长公主知道的时候,人已经出了两条街了。   明城长公主雷厉风行,立刻扣下了一个在宴会上对蔻儿出言不逊的小官之女,趁着宴会散席之前上了一顿刑罚,逼到女子全部把罪名担到自己身上为止,拿着女子画押签了字的笔供装在袖中备用。   花宴刚散,女客们的马车走出落檐坊不远,正在打扫的公主府就闯进来一批凶神恶煞的羽卫军,胄甲兵刃,将整个公主府团团围住。   彼时明城长公主还在教丁雨南如何应对,一问此消息脸色大变:“不好,陛下是要彻查此事!”   她当机立断道:“点火烧花!烧了院子也无妨,立即!”   她身旁的嬷嬷知道轻重,走了捷径立即把花魁秋海棠点燃焚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放着花的房子点燃,火势一,蔓延开,才不急不缓叫嚷着:“走水了!走水了!”   羽卫军从前院还没有见着主人家,就发现这里在闹走水,为首的羽卫军首领舒荣眼神一沉,立即道:“迅速去救火!把失火的地方所有东西全部抢出来!还有……不许公主府下人走动,全部由羽卫军接管!”   不多时,明城长公主扶着婆子手而来,此时羽卫军已经强制接管了整个公主府,丫头下人们全部圈在一处看管,救火也是羽卫军,一盆盆花也是羽卫军在检查,池塘桥宴秋海棠,没有错过一处,细致到底。   明城长公主阻拦不住,提裙走到抱剑而立的羽卫军首领面前,满脸震怒:“羽卫军这是要来抄本宫的家么,大张旗鼓,本宫可是犯了什么事不曾?”   舒荣对长公主行了个礼,客气道:“长公主殿下有没有犯事,末将不知,陛下口诏,传长公主即可觐见,不得有误。长公主有什么委屈,请对陛下说吧。”   明城长公主没料到宣瑾昱居然这么不给她面子,急吼吼的宣召,这是什么意思?   她思绪万千,此刻并不想离开,用商量的口吻道:“本宫举办了一日花宴,累了乏了,不知道陛下是有何要紧的事,若是不算要紧,容我这个做姑姑的稍微歇息片刻,整理了衣装在出发也不迟?”   “对不住,长公主殿下,末将只不过听命行事,您还是先请吧。”舒荣即客气又不容拒绝,派着人没有给长公主时间,把她请出了公主府。   羽卫军们带来的人在不破坏公主府的基础上,进行着搜寻与查看,按着暗卫来报,把有嫌疑的人重点抓起来审问。   至于郡主的院子,舒荣一挥手,暂且团团围住,不去管。   羽卫军护送着长公主一路入了宫,宣瑾昱早早儿就在偏殿等着,他背着手正站在案前看着底下人送来的信笺,里面详详细细记录了关于这一天内长公主府发生的一切事情。   黄昏之时,大开的殿门照射进一股昏黄余光,明城长公主带着忐忑跟在黄门身后迈过高高门槛,进了殿中,看见殿内主位站着的背对她的青年,扬起唇亲亲热热道:“请陛下安,陛下可是无人说话,派人叫了姑姑来?”   她自然知道不是如此,她只是在提醒宣瑾昱,她是长公主,是大行皇帝的妹妹,是他的姑姑,长辈。方令蔻不过是他看上的一个小官之女,就算上心,也不会为了一个方令蔻打她的脸。   “姑姑的花宴办的不错,半个京城入了大选的女子全去了,热闹么?”宣瑾昱依旧背对着明城长公主,漫不经心道。   明城长公主笑道:“热闹的,都是乖巧又出色的女孩儿,会说话,长得也好看。其中有个方家的女儿叫做令蔻的,姑姑一见就喜欢,不愧是入了陛下眼的,果真儿是个妙人儿,姑姑做长辈的第一次见,没什么好送的,就给方姑娘赠了一对金鬓钗。”   “唔,姑姑这是喜欢方姑娘?”宣瑾昱侧了侧眸,似笑非笑道。   这话听起来大有深意,明城长公主小心回道:“相貌俱佳,礼仪周全,是个值得喜欢的好姑娘。”   宣瑾昱闻言微微颔首,撩开衣摆正坐矮案前,翻了翻案上的信笺,摇头轻叹:“姑姑可不像口中说的喜欢方姑娘。”   明城长公主也看见了宣瑾昱的动作,顿时心提到嗓子眼,眼前一晕。   没想到天子对一个小女子的上心居然是到了这种地步,事无巨细,统统在意!   她只恨早早没有给女儿说清楚轻重,丁雨南的一时自作主张,却是差点害了整个长公主府!   “陛下何出此言,姑姑不过就是稍微慢待了她一点,也不至于吧。”明城长公主心里提着面上笑着,“毕竟做姑姑的也要给侄儿先看看别的女孩儿才是。”   “不劳姑姑。”宣瑾昱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案面,一双锋利的眸投在明城长公主身上,口吻冷淡,“姑姑还是先解释解释公主府里发生的事。”   明城长公主脸上带着惊讶:“怎么,府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么?”   “姑姑心里有数。”宣瑾昱道,“朕为何会追查此事,姑姑更应该清楚。”   明城长公主一咬唇,心一横跪在了地上,低着头道:“陛下明鉴,我也是刚刚知道有人借着我的花宴想要对方姑娘下手。我是主人家,这种事闹出来少不得我的干系,我一时惧怕推说不知……”   宣瑾昱面无表情看着地上跪着的雍容妇人,并未作声。   明城长公主顿了顿,道:“此事我已经查明,是田家嫡女嫉妒方姑娘入了亭太妃的眼获得庇护,灌了方姑娘酒,使她醉酒差点出丑,还好被府里丫鬟看见拦了下来,方姑娘并无大碍。那田氏女子我已经派人看押了起来,随时听后陛下发落!”   宣瑾昱对此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听闻姑姑家中有一盆花魁秋海棠,不知可否让朕一见?”   明城长公主心下一沉,又庆幸了起来动作快了一步,故作为难:“真不是我小气,而是刚刚底下询问田氏时,她急躁的厉害,不慎打翻了烛台,点燃了花库,三百多余的秋海棠花盆几乎付之一炬,全部藏于火海。”   宣瑾昱眸中闪过一丝光,他慢条斯理道:“哦,那还真是不巧。”   “是啊。”明城长公主嗫嗫道。   她现在没有了会让人抓到的把柄,对于做过的事情可以一推到底死不承认,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她就可以不用受此牵连。   殿中的余光渐渐暗了下来,黄门小侍悄无声息点亮了殿中烛台,率先点亮的侧面烛台明亮的光线拉长了地上的影子,微微随着晃动的烛焰而轻动。   “姑姑。”   突然,安静的侧殿中响起了宣瑾昱冷清而疏离的声音,他说道:“您觉着这番说辞,朕会信么?”   明城长公主感觉到跪在冰冷的地面的膝盖已经失去了知觉,可比膝盖更早失去知觉的彻底冰冷的,是她的心。   陛下不打算轻轻放过,他要追究!   突然,她开始拼命回忆花宴中每一个环节,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纰漏,唯一的疏漏在丁雨南,但是她也能找到替罪羊,只要方令蔻被暗卫早早安排妥当,没有与那个人见着面,一切都有回转余地,她能搪塞的过去!   “陛下,我说的都是实话,并无虚言!”明城长公主面色哀婉,“皇兄曾经说过,我是姊妹中最不会说谎的,所以他继位后,一直对我多加照顾,陛下,您也该知道的。”   宣瑾昱差点轻笑出声。   他对于大行皇帝没有太多的父子之情,对于这位一直高高在上不把他们低位妃嫔的孩子放在眼里的姑姑更是没有亲情,一切都是在登基后,发现这些都只是过眼云烟,自他登基后宗亲基本都老实了,外嫁的公主,给她点荣华富贵,也就给了。不想给了,随时都能收回。   “姑姑,在朕面前,不要提有的没的,这样会让朕想起来一些对姑姑并不太有利的事情。”宣瑾昱心平气和道。   明城长公主额头渗出薄汗,顿时后悔她居然抬出了大行皇帝来压新帝!而新帝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她非常清楚,她当年,可完全没有把这个不受宠的皇子放在眼中过……   “是我失言,陛下息怒。”   宣瑾昱把案上的信笺扫了眼,温和道:“长公主府的一切用度比照现在统统裁半。姑姑身边有个姓曹的嬷嬷和姓曹的丫头杖毙,雨南身边的章嬷嬷和四个丫头都杖毙,其余服侍的杖责二十,姑姑与表妹,赐佛经十本,未抄完前不得擅离出府。”   明城长公主嘴唇都颤抖了,她急促呼吸勉强压下惊呼,口气十分慌乱:“陛下,此事与长公主府无关,如此厚罚,我实在是委屈!”   “此事到底和长公主府有没有关,朕在查。”宣瑾昱心平气和道,“而且姑姑有一点别忘了,就算此事和长公主府无关,朕的人在你的地盘上,你就该尽全力保护。未尽到保护职责就是失职,此事,姑姑不委屈。”   明城长公主咽下心头腥甜,勉强笑着道:“如此来看的确是姑姑的不是,没有照顾好方姑娘,该罚。”   “朕提醒姑姑一次,也仅此一次。”   宣瑾昱居高临下眸色清冷,语气充满了威压。   “朕的人,你只能敬着、捧着、护着,她有半分委屈,朕会让你整个公主府十分委屈,她损伤毫发,朕不介意削去你的爵位用整个公主府来赔罪。”   “朕希望你是个明白人,明城姑姑。”   来自帝王的警告明城长公主如数感受到了,她麻木地扣下首,口中低声道:“明城谨遵陛下旨意,日后定当尽心竭力维护方姑娘。”   从帝王的偏殿退出来后,明城长公主才发现自己一身内衫几乎被汗湿透,这秋风萧瑟的傍晚,她浑身冰冷着摸着额角的薄汗,嘴唇紧紧抿着。   她回到长公主府的时候,羽卫军早已经接到快马传报,该抓的抓该杖毙的杖毙,把选出来的一半人立即带走,同时派了人来钦点公主府开支用度,但凡超出,全部划出公主年俸,由长公主府自行承担。   丁雨南早已经被突来的变故吓得魂不守舍,特别是身边的丫头婆子全部被抓走杖毙,吓得她泪眼朦胧,一看见长公主就扑上来哭。   明城长公主看着眼前满地疮痍的荒凉,与一个时辰前的歌舞升平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她已经懒得再去看这些羽卫军,招呼也不想打,直接牵着女儿回到她的院子。   常用的得力嬷嬷和丫头杖毙了,她也不叫人近身伺候,自己关了房门,然后转过来紧紧抓着丁雨南的肩膀,一双眼睛泛着红,攥着丁雨南的手劲大的发白,她厉声道:“南儿,为娘一定会把你送入宫中,入主中宫的!”   “娘?”丁雨南年纪不大,哭得梨花带雨的,又被母亲的手劲吓着,挣扎着道,“您怎么了?”   “听着,我儿,普天之下,唯独你表哥无上尊贵,除了他之外,能够有着尊荣的,就是中宫之位。”明城长公主眼中怒火在烧,语气却十分冷静,“这个位置不能给别人拿去,如果真的给了别人,我儿,我们的荣宠也就到了头了。”   “怎么会,娘,表哥他又不是薄幸寡意之人,您是他的姑姑。”丁雨南道。   “我只是他的一个庶姑姑,与他父皇并非同母,关系没有多么近。”明城长公主道,“而且长公主不止为娘一个,只要你表哥不喜,随时都能让长公主府不复存在。真正能让他在意的,是后族!”   “只要我儿成为皇后,我就是皇后的母亲,普天最尊贵的长公主,你表哥就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善待我们一家。”   明城长公主一字一句道:“我儿,抓住他!抓住全天下最有权有势的男人,被这个男人捧在手心,让他像今日对待方令蔻一样用尽一切来对你好,你就是不会再像今日这般心惊胆战了!”   “可是……”丁雨南惶恐道,“表哥他……不喜我,他看重那个方令蔻!”   “无妨,男人总有一时新鲜,他现在看不见你,不过因为你是他表妹,等他换个角度来看你,就是你入宫之时。”   “至于方令蔻,我儿不用担心她……”明城长公主松开了握着丁雨南肩膀的手,亲昵的撩了撩女儿的鬓发,眼中一片冰冷,“她已经是个废人,再也不会挡我儿的路了。”   -   彼时刚刚扶着丫头手下了马车的蔻儿忽觉一股晕眩涌来,短短一霎眨眼间就过。   蔻儿眨眨眼,这股子晕眩,是之前不适的后遗之症么? 第二十五章   蔻儿回到宜明苑后带着两个丫头进了内间, 在八角桌前坐下了,浓香花香垂手而立, 并未坐下。   “还未问两位姑娘是谁派来的, 今日救我水火,实在感激不尽。”蔻儿回到自己的地盘, 心也平静了不少, 混沌了许久之后才想到这件事,有此一问。   浓香伏了伏身, 道:“主人是姑娘的未婚夫婿,派我等前来保护姑娘安危是理所应当的, 姑娘真不用言谢。”   蔻儿一愣。   未婚夫婿, 她反应了下才想起来, 她现在是待选之身,即将进宫入选,而她身为方令贺的妹妹, 新帝多上份心照顾一二,也是能想到的。   这位新帝倒是个细致人。   未曾和帝王接触过的方令蔻心中模模糊糊产生了对帝王的第一个印象。   多亏了帝王的细致, 她才免遭于难,蔻儿也不由对这位未曾蒙面的陛下产生了感激之情。   在此之前,面对眼前的两位女子, 她还是起身施了一礼。   浓香花香不敢受此礼,连忙退开避了过去,口中道:“姑娘折煞了。”   蔻儿行了半礼后直起腰,忽又觉一股极短的晕眩转瞬即逝, 她微微一愣,面色不显,只令浓香花香两个坐下来与她谈。   浓香花香已经把得到的消息整理好,悉数告诉了蔻儿,关于背后要害她之人。   “郡主?”   蔻儿得到这个答案时,有种猜到了的感觉。在长公主府能对她下手,只会是长公主或者郡主。郡主在此之前因为她的事被训斥丢了脸面,怀恨在心。长公主也可能是心疼女儿,为女报仇。   花香颔首:“可不是合宜郡主,她啊早就盯着想要入宫了,见姑娘最近势头不错,怕姑娘进宫,这可不是恨着劲欺负姑娘么?”   蔻儿觉着合宜两个字有些熟,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想了想就扔之一边。   尚未大选,就有女子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下手对付别的人,蔻儿想起来看过的话本中,但凡描绘到后宫,都是吃人之地,一群女人使尽了手段互相构陷。   她想着想着打了个寒颤,只觉着如果后宫就是这般,她此生都无望了。   花香不知蔻儿所想,还在一个劲儿给她主人说好话:“主人真的很把姑娘放在心上,我和浓姐姐都是暗卫中女子最厉害的,主人把我们全部调到姑娘身边来保护,生怕姑娘受到半点委屈。”   的确如此,她今天仅仅受到惊吓并未有事,都是靠着这些她不知道的暗卫。   浓香为了让蔻儿安心,把她们的人都告诉了她:“姑娘的院子里有一个平日里照看您,您出门时,都是由我与花香带队共计十人左右随侍在侧,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保护姑娘安然无恙。”   蔻儿受了帝王庇护,她起身整理了下衣衫,朝着皇城方向躬身一拜,以示答谢。   浓香说还有个叫做京香的,已经把该抓的该审的全部了结,如蔻儿所料,牛姑娘身上第二次时是沾染了刻意催发酒劲的,她自己吃了解药,坐在蔻儿身侧,蔻儿饮酒沾到了她身上的气息,就催发醉意,陷入昏迷。而牛姑娘还想要把五姑娘当做替罪羊,背后还有些腌臜手段,就没有细细给蔻儿讲,只到最后轻声劝解道:“姑娘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入宫势在必行,您的大名已经入了京中多家闺秀的眼中,明里暗里总有不长眼的人想来试探试探。我等虽能保护姑娘安全,但是姑娘总是会对此心烦。为了姑娘好,您或许可以早日给宫中太妃递牌子先入宫为好。”   蔻儿唯恐入宫,又怎么愿意早日?且她对宫中完全无知,心中无底,茫然万分,两眼一抹黑进了去,该怎么活都能成了她的致命问题。   “不急一时。”蔻儿避之不及,提起此事语气中都带了几分勉强。   “姑娘对宫中还一无所知呢,浓姐姐真心急!”花香打量了下蔻儿面色,对浓香说了句后,转过头来笑嘻嘻对蔻儿道,“姑娘,无论如何您进宫一趟是势在必行,提早知道一些也好,我先给您讲些简单的,可能会有些交际的人。”   “后宫之中,太后在外闲居,偶尔回宫,掌管后宫大部分权益的是亭太妃。亭太妃并未孕育子女,一直对陛下很好,方方面面都很操心。除了亭太妃,还有几位不怎么管事的太妃。至于宫妃,陛下登基时太后与太妃们添置了几位,至今还是几位。陛下只在前朝并不踏足后宫,这几位宫妃几乎就是个摆设,顶了个位置摆在后宫的罢了。也因为如此,目前只有一个楼将军的女儿楼婕妤能干些,亭太妃让她能暂领些许宫务,其他几位美人才人都是深居简出,几乎没有什么存在。”   亭太妃蔻儿有所耳闻,楼婕妤她听阿馋曾说了半句,具体还真不知。听了花香的话才多少对这些人有了个模糊的轮廓。   花香笑道:“姑娘只大略知道一些就是,反正等姑娘入了宫……”   浓香悄悄在桌下拽了拽花香的袖子,少女立即住了嘴,只对着蔻儿猛笑。   -   宜明苑新添了两个丫头,一个已经二十出头,精细干练,一个圆脸讨喜,瞧着只有十五六,做事也老道,蔻儿的四个大丫头本来以为这来历不明的两个丫头会顶替掉她们其中两个,却不料新来的丫头并不插手宜明苑任何事情,只每日跟着姑娘身后,不离左右。   在风家时见多识广的席嬷嬷观察了这两个女子两天后,撂下一句:“都是练家子,她们估计是要来保护姑娘的,身上不能担事。”   心有惴惴的几个丫头这才安下心来与新来的浓香花香交好。   自公主府花宴后,方令茹像是失了魂,回到家中整日闭门不出,谁来都不与说话,方太太怎么问都问不出个好歹,心中疑惑女儿遇上什么事,又暗自安慰自己,公主府能出什么事。   没想到过了两日,外头就传开了。明城长公主府外放了一批下人,所有用度裁了半不说,听放出来嘴碎的说,长公主和郡主身边的婆子丫头都被杖毙,娘俩儿还受到了责难。   前几天还大肆风光举办花宴相看京城待选少女,这两天就像是遭了祸一般整个长公主府夹起了尾巴做人,中间不过是差了一个花宴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一个招摇了十余年长公主府忽然没落。   去了宴会的许多妇人少女之间互相传递着消息,渐渐拼凑出了一星半点。目光都落在了方家方令蔻身上。席间嘲讽诋毁过蔻儿的几个少女被家人一告知此事,吓得花容失色,支支吾吾告诉了大人自己做了些什么,提心吊胆生怕之前被训斥的事情落到她们身上来。   几位太太一合计,不管如何,如今的方令蔻不能交恶只能讨好,绕着圈开始和方家展开了交际。   三房没有主母,所有的人情交往全部落在了大太太身上,她来者不拒,全部凑了上去,盼着能借此机会能不能给自己的女儿求个好前程。   蔻儿对此没有说什么,她乐得一身轻松。   之前她请了个大夫来给她瞧了瞧身体,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只随意开了些进补的药,蔻儿看了看药方,就把人客气的送走了。浓香提议要请御医,蔻儿却摇头婉拒了。她如今只是待选,随随便便就张罗御医,太狂悖了。   她想了想,索性给襄城写了封信,一封给风家,一封给苦神医。   在得知蔻儿要大选可能会入宫后,风家的外祖父外祖母就难受,生怕捧在手心的娇滴滴外孙女儿进了宫委屈了,慌里慌张准备打点一部分人来京中给蔻儿撑腰,收到了蔻儿的来信,外祖母把风娆娆送来了京城,同路的,还有苦神医的嫡传弟子徐岚。   入了秋多雨,时不时秋雨就绵绵而来,下的虽不大,只是淅淅沥沥几个时辰,让人感觉沉闷得很。   风娆娆入京后,第一时间就给方家送来了帖子,邀蔻儿去风宅。一得知自己表姐来了,蔻儿笑逐颜开,派人告诉了长辈一声,就套了马车带了花香浓香并小婉一起,去往京中风宅。   风千水风千林在京中几个月时间,开起来的两间铺子有声有色,他们兄弟俩平日就把大量的时间投入到了生意上来,与京中商会大户结交,如何更好的在京中站稳脚,忙得脚不沾地。再加上之前假定婚一时,风千林倒无所谓,风千水是既想见又怕见,犹犹豫豫到了风娆娆入京。   临近中秋,天气已经凉了下来,马车停下时,小婉给蔻儿穿上了单层绣花丝绵披风,琉璃扣上坠着一颗珍珠,随着她走动晃来晃去,很是灵动。   浓香随在后面,花香和小婉分别站在蔻儿两侧,小婉上前叫了门后很快正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玉树临风眉目含情的俊俏少年,一看见蔻儿,就大笑着上前直接把蔻儿紧紧搂住,连声道:“我的心肝儿,一年未见,长大了不少!”   蔻儿反手搂着这个纤细的少年,含着笑道:“娆表姐倒是没变,一如既往的潇洒!”   俩表姐妹搂在一起你一句心肝儿我一句娇娇儿,没把跟在风娆娆身后的青衫男子恶心坏了。他勉强给了这一年未见的姐妹俩一点相处时间后,立即敲了敲门板,吊眼斜视着方令蔻:“抱够了没,该撒手了么。”   “师兄?!”蔻儿透过风娆娆肩膀看见了身后的人,瞪大了眼睛,“你也来了?”   “嗯哼,”徐岚只给了她一个鼻音,又敲了敲门板。   蔻儿后知后觉松开了紧紧搂着风娆娆的手,有些疑惑。   “别站着了,先进来。”风千林也提着衣摆跑过来,看见几人都堆在门上,大笑着把人推了进去。   风家财大气粗,就算是京城,兄弟俩也置办了四进宅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样样不缺,铺着碎花石的小路两侧都是正开的金菊,围了一路。   蔻儿风娆娆姐妹俩挽着手走在前,一个圆领袍高束发髻恍若男儿,一个绣花澜裙罩着披风巧笑倩兮,一高一矮两人近近儿贴在一起,若看走了眼,只怕是一对儿呢!   身后徐岚看着看着就不痛快了,迈开了步子大步疾走,立即超过了姐妹俩儿,率先一步甩袖而去。   蔻儿看得叹为观止:“徐师兄还是这么……不羁啊。”   苦神医只收了这么一个嫡传徒弟,倾尽全力把徐岚教的格外出色,只是可惜了脾气是个不好的,她当初跟着苦神医时,这个师兄没少欺负她,又嫌弃她小女孩儿不愿与她玩,总是十分看她不上,一个用下巴看人一个用头顶说话都形成了他们师兄妹的常态。   没想到,自己只是把症状写了进去想要询问一下,苦神医居然就把这个阎罗师兄送过来了。   风千水已经张罗着备了酒菜,蔻儿一到,略坐了坐就入了席,风家兄妹三人并蔻儿师兄妹二人难得一聚,启封了一罐酒助兴。   蔻儿转着手中一饮而尽的酒杯,面色微有复杂。   花宴上的酒虽无毒,但是那种迅速醉倒的不省人事让她有些心惊,多少是惧怕的,虽不至于一朝蛇咬十年井绳,但是心中还是有了个小疙瘩。   一直小心打量着蔻儿的风千水发现她神情不对,放下了酒杯,微微蹙着眉看着蔻儿有些担心:“前些日子长公主的花宴上,你可是遇着了什么不妥?”   他们商户,又是初来京城,人脉不多消息闭塞,多少对这些有些不知。但是蔻儿他清楚,喝酒而已,怎么会露出有一丝后怕的表情?她在家中不会遇上什么让她怕的事,那就只有之前唯一一次外出去了长公主府的花宴。   风千水一说,风千林风娆娆都看向蔻儿,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也担心着这个妹妹。席中只有徐岚还慢条斯理夹着菜喝着小酒,没有几分在意。   风娆娆看不下去了,一拍筷子:“徐岚你吃什么吃,没听见我们说话么?!”   “这有什么,她如今不是好端端的没事么,急什么。”徐岚咽了菜,神情淡漠,“就算有什么事,不是也有我么。”   风娆娆听到这话,想起来徐岚的实力,乖乖不说话了。   差点忘了,这里坐着的是一尊大佛。   徐岚捏着筷子道:“先吃。”   虽然风家三兄妹很着急,但是看徐岚态度不像是个棘手的,也耐下了性子,席间捡了些轻松愉快的话题,等撤了席,五人去了给徐岚布置好的药庐,准备给蔻儿看看。   财大气粗有个好处就是办事快,徐岚进京几天,一应所需全齐,两大个药材柜子坐落在房间贴墙面处,未贴药名的匣子被拉开了好几个也没有关上,医术也扔了一地,几人进去的时候,朝阳的窗子开着,窗下的案几上堆满了一捧一捧的药材。   风娆娆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小声对身侧的蔻儿嘀咕:“他这个人怎么这么邋遢,这种窝也待得下去!”   蔻儿苦笑连连,她这个师兄医术上没的说,私下里生活一塌糊涂,没有丫头小厮打扫,他就能在猪窝似的地方安之若素待下去。   憋了半天,作为师妹的她只能弱弱维护师兄的颜面:“师兄医术高明。”除此之外,就真的没有什么拿得出手可以夸赞的了。   说话间,徐岚已经拿了个青瓷麒麟脉枕放在案上,自己一撩衣摆坐了下去,不耐烦地敲了敲脉枕,看着蔻儿努了努嘴:“还不过来?”   蔻儿老老实实过了去,提裙正坐在徐岚对面,挽起袖子伸出手,皓白的手腕朝上,放置在青瓷脉枕之上。   徐岚三指往上一搭,须臾后,沉吟了声:“……咦……唔,小蔻儿,张嘴伸舌。”   方令蔻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徐岚看完了她舌苔,又翻了翻她眼皮,看着她手指指尖,然后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眼神不太客气看着蔻儿:“好歹跟着师父几年,你自己一点判断都没有?”   蔻儿汗颜,她跟着苦神医了几年,都是学习最简单的病理的望闻问切,一般头疼脑热小病小症不在话下,涉及内容深了,她就束手无策了。   自己的师妹一眼就能从她脸上看出心虚,徐岚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师父教你作何。”   说归说,他还是大笔一挥,奋笔疾书写了药方来,往蔻儿手中一拍:“自己看看你是什么症状!”   蔻儿接过药方,眯着眼仔细辨认着自己师兄龙飞凤舞的字迹。   一张药方看完,她抿着唇心沉到底。   徐岚双手一交叠抱在胸前,看好戏似的对蔻儿说道:“你才入京不到两年,哪里招惹来的对头,下了本钱要你命!”   “要命?!”   旁边一直静静围观的风家三兄妹立即一惊,虽然看不懂药方还是把药方从蔻儿手中拿了去看,再看几眼也是不认识,风娆娆干咳着把药方重新递给蔻儿,急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就要命了?”   “熏杨子催发秋海萄的本毒,断魂香配上迷罗甘,这本是一出悄无声息慢慢夺人性命的戏码,奈何你运气不错,吸入了催酒性的浮盆香,与之药性相冲,让你身体产生了不适症状。”   徐岚说着说着忍不住伸手就敲在蔻儿头顶,沉着脸:“还好你谨慎,有点不对就给师父来了信,师父又担心你才派了我来,不然,再过些日后毒性加深,你就等着当一个抱着药罐子不撒手的病弱美人吧!”   头上被敲得嘭的一声响,蔻儿有些疼,但是生生受着了。毕竟是她大意着了别人的道。   “现在说吧,怎么一回事?也好让我知道,到底是谁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害你一个半大小丫头。”徐岚冷哼着,面色不善。   他这人虽然有时欺负下自己的师妹,但是自己欺负和外人欺负,就是两个概念了。   蔻儿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如果说之前郡主想要害她出丑,她能想得通,用这种手段来谋害她性命,她实在是无法想象。   仅仅是因为训斥丢了颜面,就能够下毒杀害别人么?   她摸不准,只能尽可能回忆花宴当天全部过程,断断续续一点点说出来,尽量没有忽视细节。   徐岚一边听着一边摩挲着下巴点头,等蔻儿说完后,他慢慢问道:“所以你当时发现了身侧摆着的秋海棠不对劲,没有就势推出去?”   蔻儿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她此行毫无戒备,从未想到会是到了与她有些过节的郡主家中,有些细微不对她就没有在意,哪里知道会导致这般后果。   “傻,”徐岚毫不客气道,“感觉到有不对就立刻推开,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推给别人也别让自己受罪。甭管在哪里,戒备之心都要竖起来。”   “徐先生说的没有错,蔻儿,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风千林插嘴道,“你就不该去大什么选,弄得一群想入宫的女人都把你视作眼中钉。”   “大选这种事情是蔻儿想不去就行的么?”风娆娆直接顶了回去,“她父亲五品官,令贺表哥四品官,她会在名单内太正常了,只是可惜了她回来太早,早知道啊就让外祖父做了主把蔻儿就留在风家,就没有这回事了。”   “你说的才叫轻松,蔻儿妹妹好歹是方家的女儿,留在风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除非是早点嫁进风家来!”   兄妹俩绊着嘴,风千水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弟弟妹妹越吵声越大,才出言制止,然后他低声问着蔻儿:“如今再无回转的可能了么?”   蔻儿知道千水表哥问的什么意思,她沉默不语。   表哥表姐们都是关心她,只是事到如今,她的确是箭在弦上,只能参选。   “等等,你要大选……对吧?”徐岚突然说道,他视线绕道门口垂手而立的浓香花香两个丫头身上,转回来后,若有所思低声说道,“那俩丫头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是宫里头派给你的?”   蔻儿服气地点头,自己这个师兄眼力厉害,她一贯是知道的,可是没想到一个照面,他就能叫破浓香花香的出处。   “唔,看起来,官家对你还算是上心啊……”徐岚摩挲着下巴,眼神里透露着一股子邪气,“小蔻儿,你和官家之前认识么?”   蔻儿立即摇头:“怎么可能!”   天子又岂是她轻易能见了去的。   “那就是说,官家是看在方令贺的面子上了……啧……”徐岚陷入了深思,片刻后,他抬起头来,抽出笔重新书写了一张药方,改了其中两味药,看得蔻儿瞪大了眼。   “喏,把这个药方给你丫头,说是凑不齐药,让她们想办法。”徐岚把药方拍到蔻儿手中,“底下小丫头弄不到的药,只会去求到官家面前,这样一来,官家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情况,如果他是个有心的,就会为你出头了。”   “小蔻儿啊小蔻儿,师兄这是在帮你啊!”徐岚道,“你啊别想有的没的,这个时候就老老实实喝药解毒,然后准备好去大选,师兄等着你大富大贵,然后开了那皇家的药库来酬谢我!”   蔻儿一噎,无奈叹息。   在她师兄眼里,大概只有药材才是世间珍宝了。   -   那张方子她看了,改了其中的两味药是天地珍宝,民间甚少有。这两味药是药效比之前的好上多倍,能够立竿见影,对于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是这两味药,太少了,又不常用,苦神医那里没有,徐岚也没有,蔻儿自己自然是见都没有见过。如今改成这两味药,她估计悬。   蔻儿看了看药方,还是抿抿唇收了起来,暂且按第一张药方抓药煎熬,只不过她派人出去悬赏了这两味药材,怀着渺茫希望能在民间收到,改善一下药性,也好让她身体早日恢复。   徐岚知道她没有把这张药方送出去,阴沉着脸骂她愚钝脑子,蔻儿当做没有听见,反正之前也经常被师兄骂,她都习惯了。更何况,新帝是什么人,她哪能借着哥哥的那点薄面真的毫不客气去求人家这种事,未曾认识就先伸了手,太厚脸皮了。   名字在大选名单上的蔻儿要悬赏药材,不敢用真名,直接借用了风家的名头,而风家兄妹三人则把悬赏提高了不少,以此来加大几率。   两个丫头虽然知道她去了风宅一趟回来就得了个药方煎药,日日服下不曾间断,只是到底不知是开的什么药,什么症状,她们对医不算熟,面对药渣并不能分辨,索性偷偷收了一份药渣派人送去了羽卫军军医那儿。   蔻儿从风家回来几天后,偶然得知长公主府又出了事情,说是突然府中闹起了虫蚁,老鼠肆虐,公主府中下人裁了一半,如今人手根本不够,长公主无奈只能匆匆带着女儿搬到了驸马府中。没想到这才两天,驸马家中也闹起了虫蚁,把丁家的一些老小吓得不轻,在长公主面前软了一辈子的丁驸马一家难得硬气,与长公主母女大吵了一架。长公主气得不轻,她现在脸上没有那层受宠公主的皮了,又拿丁驸马的父母亲族无奈,只能带着女儿搬到京郊的庄子上去躲避。   一得知这个消息,蔻儿眨了眨眼,依稀回想起多年前在襄城小名山时,也有人玩过类似的把戏。   这是师兄在用他的法子帮她出气呢。   蔻儿投桃报李,悬赏了不少药材给师兄填充药柜,徐岚难得给了她一个好脸色,眉飞色舞地给她讲新作出来的引虫方子。蔻儿有心学习,细细记下了方子,打算等什么时候有人得罪了她,明面上不能得罪的,她就能暗地里报复回去。   天气越来越凉飕飕的时候,宫里派出了人到了每家入了选的府上给待选少女们量体裁衣,紧锣密鼓的开始了一切筹备。   发放统一规制的衣物时,来到方府的嬷嬷赔着笑给蔻儿见了礼,说道:“姑娘好,奴婢是亭太妃身边的,按着规矩来给姑娘看看礼仪。”   入选女子大抵都要经过这一番,蔻儿倒是没有什么,给人家粗看了几样常用的礼,打算行跪拜礼时,那嬷嬷却连忙道:“不用不用,姑娘只要小礼过得去就行,您没得行大礼的时候。”   蔻儿听了这话,只以为是太后不在宫中,又无中宫,新帝不涉足后宫才会无人可行大礼,若有所思。   她被那嬷嬷急急扶了起来,这看礼仪一事就算是过了。这个嬷嬷走了没一会儿,就来了一个自称是苏太妃身边的嬷嬷,送来了一匣子珠宝首饰,说了一大箩筐的话,话里话外都是说蔻儿入宫后有什么都可以去找她。蔻儿只笑着未曾答应半个字。苏太妃身边的人一走,罗太妃的人就紧接着而来,蔻儿脸都要僵了,与几个太妃身边的嬷嬷周旋了一番,她累得话都不想说。   晚间沐浴过后,蔻儿趴在榻上,花香用襻膊儿撸起了袖子在给蔻儿敲敲打打按揉着筋骨,一边儿把她知道的一些辛密事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   “先帝身边的宫妃多到后宫都装不下,有过一个院里塞了三个御女的情况,生了孩子的算是有点盼头,没生孩子的几乎全靠着先帝活,可惜了,那么多的女人,他记都记不住,哪里照顾的过来。那群宫妃为了活命斗得特别狠,也累带了一干皇子公主们陪着受罪。好在是前几年陛下登基,把有罪的全部给先帝殉了葬,有成年子女的送出去荣养,还有的不愿留在宫中的就建了个姑子庙,几十个宫妃落发为尼后倒成了好姐妹,过的日子舒坦了不少。宫里头啊就留下几位有尚未成年子女的太妃和无子女又安分守己的太妃,一般都是比较安分的,不过苏太妃罗太妃总想着从亭太妃手中分点权过去,这次见姑娘势头足,卯着劲儿想拉拢您呢。”   这番话的意思是要告诉蔻儿今天来的几个太妃是什么情况,偏偏蔻儿的注意力全在先帝的后宫身上,她犹豫半天,还是不耻下问:“那有人说,先帝宫中的后妃多有磨镜,可是真的?”   她曾经无意中看见过一个话本儿,就是映射先帝后宫的一些妙事儿,也就是那次之后,她新学到了一个不甚常见的词儿。   花香手一顿,张着口发愣。   旁边的浓香仿佛第一次见着蔻儿似的细细打量,半响,发出了一声敬畏般的轻叹。   蔻儿并未羞赧,大大方方任由浓香打量。这两个女子跟在她身边只怕不是短时间,总不能因为她们委屈了自己装模作样,有些事情该透露的就透露出去,端看她们如何应对。   花香憋了半天,嗫嗫道:“……嗯,听说是的。”   先帝一个人,后妃几百人,怎么分都是分不完的,入宫的女子中总有些是对先帝并未抱有期待的,索性和同样的宫妃私下以夫妻相称,过得日子也算惬意。等了陛下登基,因为无子求了恩典,也顺顺当当出了宫。   “哦,还真是有啊……”蔻儿若有所思,然后又兴致勃勃扭过头来问,“那听说亦有宫妃因为一个相貌俊俏的妃子争风吃醋,互相构陷也是真的?”   这次花香迟疑的时间更长了,只是面对蔻儿闪闪发光的眼睛,梗着脖子勉勉强强点了下头:“……嗯,说的是华美人。”   蔻儿一时来了兴致,也懒得让花香给她揉送筋骨,令花香退了两步,自己翻身坐起,揽着一层薄被两眼兴奋:“快与我说说!”   花香求助般扭头去看浓香,谁知浓香慌忙头往柱子上一歪闭上了眼,竟然站着装作睡着了!   这个做了十来年皇家暗卫的圆脸丫头只能正面面对新主人的要求,沉重地把先帝时期的一些宫妃艳史捡了些能听的说来。   明明她是要告诉姑娘现在宫中的情形,怎么就变成了她讲先帝时期的艳史来给主人打发时间了呢?   这天晚上,浓香早早跑去守夜,留下花香一人,绞尽脑汁把记得的一些旧事拿来哄新主子,剪了十来次烛心后,蔻儿依旧兴致勃勃,还是她狠了狠心,强行吹了灯不讲了,才让蔻儿勉强睡下。   花香讲了一晚上的艳史,头晕脑胀,直到第二天浓香冷静地问她:“陛下现在宫中的情形你给姑娘说了么?”,她才恍然大悟,讲这些讲的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结果时间不等人,还不等花香抓着机会给蔻儿再着重讲一讲现在后宫的情形,大选的时间悄然而至。   金秋时节,蔻儿早早起身焚香沐浴,穿戴着宫中做了发下来的杏色绣花袄双面澜裙,又因为吹风添了一件缠纱披风在外,所有头饰首饰皆是按着宫制最简单的,身上唯一明显的配饰就是垂在裙上的禁步,麒麟玉佩,青色流苏,随着她的走动只轻轻晃动,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方父和方令贺早早儿就守在了宜明苑中,见蔻儿打扮了一番出来,长吁短叹,不知能说些什么。   蔻儿心情沉重,面对父兄胸口酸涩,只是被派到她这里来的引路嬷嬷已经在等着,只能匆匆一拜压低了声音道:“蔻儿……先去了。”   方父看不太出来神情,只是几次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长长一叹,低沉着道:“去吧,照顾好自己。”   青鸾马车挂上了方家的家徽,方令贺骑马跟着一路到了宫门,他驻马而停,载着蔻儿的马车则未停下,青鸾马车缓缓驶进了宫门…… 第二十六章   巍峨的宫殿带着沉淀了数百年的威严, 朱红漆门一扇扇背后都是一场过往,随着新主入主, 一切翻新, 洗去前尘,老瓶新酒, 陈韵中透着生机。   黄道吉日, 秀女入宫,一辆辆青罗马车送来了京中入选的近五十位少女, 身份最高的是刚刚告老请辞的相国家的小孙女苏染染,身份最低的是代代降爵袭爵后已经是平民的路昭, 蔻儿父亲五品, 兄长四品, 夹在里头不高不低,排队列而进时也无特殊,只是到了她们暂居的分兰殿时, 司设分派厢房时,眼睛不眨一下就把采光最好位置最佳的大厢房分给了蔻儿, 其次才是苏染染等人。   一列列少女未曾有任何不满的表现,都是低眉顺眼接受了这个分派,等到她们认了认分给自己的房间后, 宫正带着典正前来给少女们讲规矩。   宫正是位年近三十的严肃女官,她严厉地看着少女们,让身旁的典正一条条规矩大声背出,只在最后说道:“诸位姑娘在宫中期间, 一切按着宫规行事,如有违背,严惩不贷!还望诸位姑娘们严以自守,勿要犯错。姑娘们尚未入选,按理说还是你们家的人,如果犯了大错,宫规处罚过后,这份罪还要你们家要一同承受。其中轻重,诸位自己掂量。”   宫正视线扫过廊下拥挤在一起站着的少女们,缓了缓口吻:“三日后初选,诸位姑娘们这几天好好休息,准备待选。”   “宫正,可是我们身边的侍女都没有,这一些生活上的事情……”一个圆脸的少女怯怯说道。   宫正颔首:“诸位姑娘勿用担心,身边使唤的宫女马上就会分发给诸位姑娘,每人一位,会照顾姑娘们的生活起居。”   简单的一番随着分发宫女结束,蔻儿回到给她分配的大厢房时,里面已经有一个高挑纤瘦的湖蓝色衫裙的宫女在候着了,蔻儿一跨进门,那女子上前来行了一礼:“见过姑娘,奴婢京香,在您大选期间服侍您。”   “京香?”蔻儿一愣,她隐隐约约记得听花香说过,和她们一起的还有个京香,审问消息就是从她那里得来的。眼前这个女子,难得说……   一见蔻儿脸上有一丝惊异,京香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她默默点了点头,对蔻儿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分到身边来的宫女是个暗卫,蔻儿眨了眨眼,依稀觉着她的此行可能已经被打点好了。这些打点自然不是哥哥,却是新帝。   这位陛下还真是……细心。   蔻儿第二次对尚未见面的陛下留下了一个感观不错的印象。   初入宫中,许多事情都不知道,虽然花香曾说起过一些,但是都太飘忽,蔻儿秉着安全起见,入住之后直接不出门,厢房里布置精致,诸多物事,她想了想只选取了笔墨,坐在案前默写一些经文打发时间,外头几十个秀女,对她来说不太安全,老老实实待在房中才是最妥当的。   京香一言不发,只跟在蔻儿身侧添茶递水,不经意地观察着自己的新主人。   蔻儿静下心来也耐得住,清晨入宫忙了片刻后,她就坐在屋中写字,直到午膳时间都没有轻易跨出厢房半步。   外头有人过来过去的脚步,在她紧闭的房门外停顿逗留,这些声音都通过薄薄的门板传了进来,蔻儿听见了,只当不知,默默把写完了一页的纸放在旁边去等墨干,自己又沾了沾墨继续埋头默写。   京香在旁边研墨,视线落在门上,她顿了顿,低头看着恍若未知的蔻儿,掩去了眸中一丝深思。   房门紧闭的情况下,如果不是鼓足了勇气,没有谁会敲蔻儿的门,外头几个沉不住气的犹犹豫豫了半天,举起来的手还没有敲响蔻儿房门,忽然就听见了廊下有人走来,这一看,大惊失色,居然是被宫娥们簇拥着而来了一位丰韵妇人。   那妇人打扮简单,一身素麻染纱的鸦青裙子,头戴一对栾钗,除此之外别无妆点。她看起来三四十岁,圆脸盘丰润,嘴唇外嘟,瞧着慈眉善目格外和气。   虽看着和气,可那妇人一走进分兰殿,所遇宫女统统鞠躬问候,口喊“太妃”,这几个秀女自然知道,这位款款而来的妇人,就是执掌宫权的亭太妃。   她们慌忙行了个跪拜礼,口呼‘太妃’。   亭太妃脚下一顿,视线扫过地上跪着的几个花枝招展的少女,侧了侧脸,和气的问着身边服侍的人:“她们堵着的这间厢房住的是方姑娘么?”   那宫女道:“禀太妃,是方姑娘。”   “哦,”亭太妃若有所思看着那几个少女,轻轻一叹,“身为将要帝选的秀女,行事鬼祟,忒不规矩,这几个就不用初选了,直接送出宫去。”   “太妃!”   几个少女都没有想到她们只是在方令蔻的门前站着还没有敲门就被用这种理由给送出了宫,未经过初选就以没有礼仪送回,这岂不是狠狠的一巴掌打在了她们脸上?   几个少女都吓软了身体跪在地上哭着哀求,亭太妃看起来是个温和的,做出的决定却没有更变的意思,她扔下对少女们的处罚后就扶着宫娥的手绕过少女们往前走,很快就有两个宫女前来强硬的给几个少女收拾了行囊迅速把人送出。   入宫不到几个时辰就这样被送出去,几个少女都六神不安,抱在一起哭着。   早在门口有些动静的时候,京香就静悄悄走到墙壁边侧耳倾听,片刻后,她走回到好奇的蔻儿身侧,低声道:“姑娘准备下,亭太妃要来见您。”   亭太妃?   蔻儿曾受过这位太妃的庇护,她心里对这位太妃多少抱有些好感,听闻是她来,心情倒也轻松,笑着问京香:“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京香迟疑了下,低声迅速道:“姑娘一切按规矩来就行,亭太妃也只是太妃。”   这句提点刚开始蔻儿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宫娥敲响了她的门,京香开门迎进了一位和蔼客气的圆脸妇人后,她匆匆扫了眼亭太妃的眉目,低下头来屈膝行礼时,稍微懂了些。   亭太妃等蔻儿行了半礼,含笑令宫娥去扶:“方姑娘不必多礼,我来看看你,没得让你小人儿家家不安的。”   宫娥扶蔻儿,她记着京香刚说的,坚持行完了一礼。亭太妃只是太妃,这句话是告诉她,眼前的只是先帝妾,当不得大礼,她就屈膝欠身行了个礼,并未跪拜。   亭太妃对此并无察觉般,只笑着问:“这个厢房可干燥不潮?姑娘住着可好?缺什么了只管让宫女来说,我给你置办妥当,可不能委屈了我们方姑娘。”   这话一出,蔻儿更是别扭,她对这位亭太妃突然感觉到一丝违和,她对亭太妃的话只是依礼回答:“回太妃,一切都好。”   亭太妃上前拉着蔻儿的手,笑眯眯道:“多可人儿的小姑娘,我一见就喜欢,怨不得……方姑娘别和我生分,有什么只管来找我,我喜爱你这样的孩子,哪怕没事你也可以来由卢殿找我,说说话儿也好。毕竟你初来乍到的,有个人指点会好些。”   蔻儿嘴角微微牵了牵,这位亭太妃,就和罗太妃苏太妃一样,在拉拢她。这一点,她还是看得出来的。她忽然有些疑惑,这位亭太妃对她的态度不像是对一般秀女,加上之前的事,让她真的很难不起疑。   她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对这位太妃,索性就依着京香的话,依着规矩,不多说不多做,亭太妃说什么她只应着就是,别的一概假装没有听懂,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样。   说了片刻,也未曾从蔻儿口中得到一句准话,亭太妃嘴角的笑淡了淡,她道:“今天刚进宫,方姑娘怕是累了,我也不和你多说,反而打扰了你。只方姑娘记着,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由卢殿找我。”   蔻儿屈了屈膝,送走了亭太妃后,京香重关了门,一大堆人一走,房间顿时空了起来。   她这时有些好奇,想了想问京香:“亭太妃此人……如何?”   她总觉着这位太妃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虽然看起来是个和蔼的,但是总有些微妙的违和,让她心里提着。   京香一顿,低声道:“亭太妃无子无女并不受宠,陛下登基后能成为执掌宫权的太妃,姑娘想一想就知道,她……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人。”   这么一说,蔻儿脑子一下子转过弯来。   一个能从先帝复杂的后宫中杀出一条生路来,新帝继位后能在太后不在宫中的时候掌管大部分宫权,这些无一不是在表明,这位亭太妃,并不是简单之辈。   她了然:“亭太妃那里我是不能去的,只是她之前也帮过我……”   虽然当时亭太妃出手训斥了方家三姐妹和郡主,算是打乱了她的算盘,但是总得人家是为了帮她,这个恩还是该记的。   如此一来,她就有些犹豫了。   “姑娘……”   京香看着蔻儿懵里懵懂的样子,咽下了未尽之言,只轻轻摇头:“等大选结束吧。”   亭太妃的突然造访方令蔻以及雷厉风行处置了几个少女,让其他秀女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纷纷紧闭大门,不出去串门子,走路也尽量绕开蔻儿厢房的走廊,开始还有些吵杂的分兰殿,彻底陷入了安静之中。   掌了灯没多久,蔻儿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小掌心盒中取出了一枚黑棕色的药丸,就着水吞服了,才去洗漱更衣。   这些药丸是因为她入宫煎药不便,徐岚师兄给她揉的,一共带了半个月的量,基本上够她在大选期间服用了。   京香服侍蔻儿睡下,把两层帷幔放下后,回到桌前掀开青瓷熏香炉,往里面加了点粉末,过了片刻,她悄无声息掀开了帷幔,对着榻上已经熟睡的蔻儿轻声唤着:“姑娘?”   榻上的少女双眸紧闭,呼吸平缓,胸口微微起伏,粉红藕花图的被褥整整齐齐盖住她的肩膀,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和齐顺的黑发。   京香叫了几次之后,确认蔻儿熟睡,慢慢退出而走,拉开了大门后,守在门口的一个细眼宫女进了来,守在内室与外室之间,京香则脚步匆匆自分兰殿一路疾行前往勤政殿。   宣瑾昱知道今日蔻儿入宫,早早就急匆匆把几个大臣撵了,自己守在殿中焦躁不安。一会儿看看奏折,一会儿整理下衣袖,不知道与蔻儿相见时应该怎样去做。   他从未有过把一个人慢慢捧进心里的过往,该用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心尖儿上的少女,是他头疼的首要大事。   今天一天他心神不宁的,不断派人去打探消息,那边人一直在传递回来蔻儿的消息,入住,写字儿,亭太妃来访,用了什么膳。   京香来时,宣瑾昱精神一震,脚步匆匆的暗卫女官刚进殿中还未行礼,就听见新帝迫不及待道:“方姑娘如何?”   新帝素来是个冷静的人,这也是京香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内,第一次遇上他如此不稳重的情景,让她默默在心里把蔻儿的位置又抬高了两份。   她来回报没有别的事,主要是把亭太妃来访的用意和蔻儿服药的事情回报下。   宣瑾昱一边听着,手指屈起一边轻轻敲击着案面,听到亭太妃的那些举动措辞,就知道这个女人打着什么主意,他不甚在意,反正等蔻儿入了宫,一切都与亭太妃无关了。   至于京香所说蔻儿服药一事,他微微挺直脊背,侧耳细听,抿着唇微微思索着。   “浓香曾经汇报过,姑娘自从十余日前就一直开始服药,未曾间断过。只是姑娘没有说过是什么药,我们也不知道,浓香说她捡了药渣去给羽卫军的军医分辨成分,至今还未有个结论。”   在明面上跟随着蔻儿的浓香花香不能跟着进宫,就把蔻儿大选在宫中的服侍交给了忙完一茬的京香,顺便把各种事情都交接了过来,把她们所知道的一切细致入微的都告诉给了京香。   京香在看见蔻儿服药时就注意了,等服侍蔻儿睡下,点了安神入眠的香片,自己前来给主人汇报。   宣瑾昱听到这里,毫不犹豫道:“去把傅医女请来,要快!”   宫中养着一个医术高明的医女姓傅,是先帝时期怕死强行带进宫里常年养着的,这位傅医女嫌弃先帝的种种行事,只给她看得上的宫妃瞧病,先帝却只有那么一两次生死之间被傅医女看过,勉强把命拉了回来。先帝对傅医女是又敬又怕又狠,却只能捏着鼻子养到他驾崩。宣瑾昱登基后,傅医女外头的家早就没有了,在宫中带了小二十年也习惯了,就留了下来,偶尔给宣瑾昱瞧个病,旁的人都没有参过手。   京香立即应了,横穿了两座宫殿才去到傅医女住的小偏殿,亏着人还没有睡,急匆匆抬了肩轿把人送往分兰殿。   夜深露重,深秋的晚上凉风习习,已经初有寒意,宣瑾昱率先一步已经抵达分兰殿,悄无声息的就在蔻儿厢房门口站着,人到了门口脚却迟疑了,来回踱着步踟蹰着不进去。   京香额前已经浮起了一层薄汗,她扶着傅医女沿着步廊而来,见陛下背着手站在房门口面色凝重,不由一惊:“主人,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她跟随了近十年的主人转过头来一脸认真凝重的问她:“朕这身衣服可还入眼?”   他穿着帝王常服,玄色圆领衫上绘着朱红章绘,头上用笄簪冠,丰神俊朗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忐忑。   他已经和蔻儿许久未见,此次又是以未婚夫妻的名义初次见面,面对蔻儿,他难得在意起了自己的外貌。   蔻儿不是喜欢他的脸喜欢到画了一箱子的卷轴么,那他这次与之见面,蔻儿只怕也会冒出想要作画的念头吧,既然如此,他这一身衣服是否合适入画,到底好不好看?   京香:“……”   “噗嗤。”忍不住笑了的却是鬓角花白的傅医女,她突然接到命令要来给一个人看诊,开始还不明所以,现在看一眼陛下的举止,大概就知道了。她和蔼地看着宣瑾昱,揶揄道,“陛下人中龙凤,穿什么都好看,不怕里头姑娘看不上。”   宣瑾昱微微有些赧然,轻咳了声,深吸了口气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推门而入,力争给许久不见的蔻儿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京香嘴唇嚅动,好想告诉陛下,方姑娘如今正点着安神香片睡得熟,轻易叫不醒,是看不见他的。   宣瑾昱做足了心理准备后进去才发现,蔻儿睡得香甜,对外界完全没有任何感知,根本不会起身看他一眼,也不会对他的衣服有什么感想。   他心里一落空,又放松了些,抿着唇站在一侧先是小心打量了熟睡中的蔻儿两眼,然后昂了昂下巴轻声道:“劳烦傅姑姑给这位姑娘看一看。”   傅医女笑呵呵的上前,瞧着榻上的少女闭眸在睡,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问:“点的这个香不错,安神凝心不伤人,只是容易使人睡太深轻易醒不得,少用为妙。”   京香自然懂得,她只是担心姑娘突然醒来许多事情都无法顺当的去做,只能先点了些。何况本来姑娘都累了一天了,这个香点了嗅了之后会对精神气儿好,现在睡得熟明日就会身体轻松不好,也是对姑娘好的一种稀罕的香。   傅医女只提了一句后,就小心翼翼拿出蔻儿的手给她号脉,她动作也轻,蔻儿睡得也熟,漫长的过程中她并未有所察觉,呼吸平缓而均匀,正是香甜。   傅医女又小心检查了下蔻儿的手指尖,最后退开,让京香把蔻儿服用的药丸取了一枚出来,掰碎了一点舔了舔。   整个过程宣瑾昱就在旁边看着,他一会儿看着蔻儿睡颜发呆,一会儿视线落在浅黄色的帷幔上发呆,最后等傅医女退开两步,才把视线移到她身上,刚想说话,又怕惊着了蔻儿,招了招手把人都带到了外间,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傅医女沉吟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这姑娘中了毒,估计是比较厉害的,与人性命有损,具体是什么暂时瞧不出来。她服的药丸里面用的药都比较精巧,我只尝出来了两味,都是拔毒的。配药人是个高手,多亏了她在服这个药,不然这姑娘估计毒侵入体,身体怕是会收到不小的损害。”   傅医女这番话说完,宣瑾昱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眸中风雨欲来的幽深令人心惊。   京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日长公主的花宴发生的事情,只是她亲自审问过,只是郡主的阴毒手段想要毁人名誉,下毒却是没有。不是公主府的事情,又会是谁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下此毒手?   宣瑾昱声音从牙齿缝中挤出,怕吓醒了蔻儿,压得低低的声音满是压抑的震怒:“查!彻查此事!”   安排了人紧紧保护在蔻儿身边,就这样还被人下了毒,他忽然有一瞬的后悔,为何没有早早把蔻儿接进宫放在自己的身侧亲自照看,让任何人都无法伤害她分毫!   不过现在也不迟,宣瑾昱沉沉的视线透过一层轻薄的垂纱落在内间安睡中的蔻儿身上,微微压制着怒意,冷静的想着。   她来到他身旁了。 第二十七章   初入宫的第一个夜晚, 蔻儿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不料早早儿睡下后一觉天明, 休息的精气神儿都十分的好。   蔻儿坐在梳妆台前, 京香正服侍着她束发,她突然问道:“昨儿点的什么香, 现在房里都有些气味。”   京香手上不停嘴上说道:“禀姑娘, 昨儿奴婢怕您休息不好,点了安神凝心香片, 这个香片气息是大了些,奴婢待会儿全开窗通通风。”   安生凝心香片, 这种香片是帮助休息恢复精气神的好东西, 难怪她睡得深沉香甜还做了个梦。   提起夜里的梦, 蔻儿看着铜镜中有些模糊的她,心中有些疑惑,她晚上为何会梦见许久不见的宣公子呢?   而且还是梦见他到了她房间来叫她, 好像说了些什么话,却全部忘了, 只记得宣公子好像在生气。   梦见了一个男人,还是这样的情景,蔻儿嘴角抽了抽, 以袖挡面发出了长长一声叹息。   究竟是怎么了,明明都已经决定和那个背信弃义两面三刀的家伙当做不认识了,这么突然就梦见了,让她很是郁闷。   无端梦见了宣公子的蔻儿心情不是很好, 脸上眉眼都能看得出一些,京香也很纳闷,不知道姑娘到底怎么了一大早的就不太开心。   她绞尽脑汁想了想,给蔻儿头上插发钗时说道:“分兰殿中院有一处秋千,是姑娘入宫前刚刚架起来的,姑娘若是无聊,不如去玩一会儿?”   蔻儿有些意动,但是转念一想,分兰殿中全是待选秀女,她之前有过几次出挑的事情,几乎是大家的活靶子,入宫随随便便出去,还指不定会遇上什么事呢。这样一想,她就摇了摇头:“罢了,房里有什么可玩的打发打发时间就行。”   京香给蔻儿梳好了发,走到书案那边蹲下翻了翻,抱出来一套围棋,道:“奴婢听浓香说过姑娘似乎善棋,正好这儿放的有一套,姑娘用这个打发时间可好?”   “可。”蔻儿令京香把棋墩摆在了窗下矮榻上,自己一手执白一手执黑,落子飞快,不一会儿棋盘上就陈列出一副复杂的棋谱。   京香站在旁边给蔻儿奉茶,扫了眼棋盘就收回了视线。蔻儿下的棋谱错乱无章,她根本找不出章法来,看几眼就晕了。   棋子一捻进手中,蔻儿就心无旁骛开始摆起了棋谱,用膳时间到了,还是京香三催四请的才恋恋不舍扔了棋子。   “姑娘这么喜欢下棋,浓香却说不敢确定姑娘是否真的爱棋。”京香感慨道,“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蔻儿一愣,再看棋盘时,就多了两份复杂的情绪。   她自然是爱棋的。幼时母亲教她下棋,只是闲暇玩耍,后来她去了风家,那会儿年幼,与表兄表姐们不熟,总要给自己找点消磨时间的事情,一盘可以持续几个时辰的围棋自然就成了她的首选。日也下夜也下,开始是真的为了消磨时间,后头就变成了沉迷于棋盘之中浩瀚星河内,沾上了瘾。   外祖母见她棋瘾太大,怕时间长了对她眼睛不好,又会养成孤僻的性子,直接收了她的棋,撵她出去玩。蔻儿起初还闹过几次,后来发现外祖母是认真的,才抹了眼泪抽抽搭搭去找表哥姐玩,过了好些时日,外祖母才把蔻儿的棋还回来。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前一样抱着棋盘不撒手了,反而把棋盘束之高阁,许久才会碰一碰,一时半会儿就扔开,再也没有过幼时痴迷的情形了。   她不是不爱,只是太会克制。怕因为太在意而会失去。   蔻儿微微勾了勾嘴角,轻声道:“再喜爱也要适度。”   因为棋瘾太大,总是会刻意克制自己不去下棋,平日里几乎不去碰,怕拿起了棋子就一发不可收拾,多下几次,她怕是就会克制不住骨子里的瘾了。   其实幼时外祖母做的没有错,的确是为她好,而且如今她也大了,没有人会去没收她痴心的东西,只是总有股不安全的感觉笼罩着她,就像是在说,你最喜欢的最痴迷的,随时都会被人拿走。   京香不太懂,蔻儿却已经意兴阑珊,伸手拨乱了棋盘,懒懒道:“罢了,不下了,收起来了吧。”   反正她现在也不是需要找个什么来寄托无处安放的相思顾忌的失恃幼女,自我克制也早就有了,一切都能可有可无。   京香依言收起了棋盘,只是很快,就把棋谱画了出来交由暗卫送去了勤政殿。   这一夜,宣瑾昱对着蔻儿下出来的棋谱发了半宿的呆。   三日转瞬即逝,几十位少女在入宫三天的时间内稍微适应了,没有初来乍到的生疏感与忐忑,初选,就正式开始了。   太后不在宫中,陛下后宫之中甚至没有一位一宫之主,身份最高的不过是个三品婕妤,待选秀女们虽然没有品级,但是都是未定之数,这些位份不高的宫妃无权插手此事,只有几位辈分上占了一截的太妃们,揽下了初选之事,由她们对少女们进行初选的筛选,评定。   这日一大清早,蔻儿就被京香挖了起来穿衣打扮,十二面澜裙陪着鬓角流珠白,腮上打了点胭脂,唇上抹了薄薄一层口脂,等京香给蔻儿把翘头屐拿出来穿上时,这层薄薄的口脂已经被蔻儿吃了下去。她抿着唇惊叹:“居然有股子橘味!”   京香:“……”   以防万一,京香直接把口脂盒子揣在自己身上,以免刚给姑娘涂上嘴,就被一口舔掉。   蔻儿漫不经心跟着京香前去集合时,脑中想起了曾经看过的话本,一般女子唇上涂了口脂,总会有个桥段是让男子来吃,她之前不爱涂脂抹粉,几乎不涂口脂,没有感觉,这次涂了口脂之后忍不住就吃上一吃,这才发现,话本里不是骗人,口脂吃起来果然是带着股甜意,难怪许多话本里都会有这个桥段。   到了集合的地方趁着旁边没人的时候,蔻儿指着自己已经被舔干净的唇,笑眯眯看着京香。   京香无奈只能掏出口脂给薄薄打了一层,小心警告道:“姑娘这次舔掉奴婢就不给您涂了。”   蔻儿想了想,只好作罢:“好吧。”   虽然嘴上答应了京香,但是等旁的少女们渐渐来了时,蔻儿的目光就忍不住一个个从人家的唇上扫过去,看见微粉的,猜测是桃花味,看见偏红的,就想到了荔枝,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都是美味。   她看得用心,旁的少女们就提心吊胆了,不知所措互相打量着彼此,特别注意唇上口脂,有的以为猜到了蔻儿用心的,立马把和蔻儿唇上同色的口脂擦了去,借了旁人的抹上,生怕哪里惹到了完全不能招惹的方令蔻。   如今这些待选秀女们都知道,方令蔻大抵是内定了的,她们待选之身得罪不得她,嫡亲兄长是天子近臣,哪怕新帝仅仅是看在臣子的份上,都会对方令蔻留意一二,更不用说,她还长着一张撩人心弦的脸。   几位太妃扶着嬷嬷的手走到院外廊下,分为坐了后,宫娥们已经在台阶下铺上了五个蒲团,秀女们五人一列,轮番上前给几位太妃相看。   深秋时节,虽然有些阳光,到底不是暖烘烘的,秀女们都穿着单层的袄裙,有些身子骨弱的,脸已经有些发白了,只是院中秀女一排一排五个,叫到了名字的往前一步,一起儿向回廊下搭着台子坐着的几位太妃行礼,她们没有叫道名字的,只能硬捱着。   蔻儿排得位置不远不近,在偏中间一些,她就站在后头,打量着前边女孩儿们盈盈下拜时几位太妃的脸色。   那几个蒲团拿出来时,她就觉着不太对了,太妃虽然听起来挺尊贵的,不过是先帝妾,就算是妃位,也只是妾,新帝的待选秀女们朝先帝妾行跪拜礼,其实是不合礼法的,但见宫娥们一脸平常,少女们也没有异议,跪拜之间流畅无阻。   她记得京香是提醒过她,亭太妃也只当做太妃,不可过于重视。   她们目前身为官宦仕女,面对先帝妾只需屈膝问候,断然没有跪拜一说,后宫之中真正能让她们跪下去的,一个是太后,目前不在,一个是中宫皇后,尚未册立,那就是说,她们这些秀女,只要没有面见陛下,就没有行大礼跪拜的时候。   这是当初来看她礼仪的嬷嬷说的。一开始她不懂,现在明白了,却又生出了新的疑虑。来人说是亭太妃的人,但是这件事,明晃晃的是在打亭太妃的脸,而看目前端端坐在上头平静接受少女们跪拜的亭太妃,就知道她不是个不在意大礼的人,也或许说,她很享受这种被人朝拜的感觉。   所以当初前来宜明苑的嬷嬷,到底是不是亭太妃的人?   她眼神幽幽,陷入了沉思。   三位太妃高坐在上,对着下头少女们评头论足,是去是留几乎都在她们三人闲谈中定论,拿着名谱的宫娥不断划去一个个少女的名字。   初选已经过半,在蔻儿前头的一排秀女被点了名正要齐步而上,这时出了问题,一个叫金湾的少女脚下一踮一踮,步子明显慢了,直接把五个少女的队形打乱,极不整齐。   上面喝茶谈笑的几位太妃目光都落在了金湾身上,把这个少女急得出了一额头的汗,她立即跪倒在地,口中道:“禀太妃,我脚受了伤,实在是走不快。”   尖下巴的罗太妃率先道:“受了伤也该走得稳些,这可是你该学的礼仪。”   “受点伤就这般,不是个大气的。”苏太妃不甘落后,紧接而上。   两个太妃三言两句把金湾说的泫然欲泣,惶恐不安。   这时候,作为主持初选的亭太妃放下茶杯,用可惜的语气道:“无论如何,金氏你礼仪是不过关的,罢了,除名送回吧。”   亭太妃的话音一落,旁边立即有人勾了金湾的名字,她的大选就此终止了。   金湾不敢相信,她抽泣着道:“太妃!我只是脚上有伤,并不是礼仪不合啊太妃!”   只是三位太妃已经下了定论,任她再哭也是无用,旁边有嬷嬷很快扶起她把人搀到一边,立刻就张罗着给她收拾行李与之前落选的少女一起送走。   蔻儿在后面透过几个少女的肩膀看得真切,几位太妃在面对脚上有伤的少女时脸上的表情,是带了几分戏虐的,面对大选失败哭哭啼啼的少女完全无动于衷。   她垂下了眸。   哭闹的金湾被送走了,其他的四个少女重新整理了下再次叩拜,这一次,四个少女都过了。   很快又是一组少女过了,再一组就是蔻儿了。   她想了很多,一方面是对这几位太妃有了淡淡的厌恶之情,一方面是被金湾提醒了下,失礼就能被送走,三位太妃都是斩钉截铁毫无回转,或许她也能借此机会,直接离了这处处是坑的宫中。   唱名的宫娥叫到了蔻儿的名字,她缓缓步出,与其他几位少女并排而行时,跛着脚一踮一踮,速度极慢,完全打乱了其他几个少女的步伐。   那几个少女都不知道是该停下来等她还是该继续走,两处为难都把目光投向了几位太妃。   刚刚因为跛脚剔除了一个金湾,太妃们这么严厉,岂不是说也能顺便把方令蔻剔除?   一时间,其他的少女们都浮出了这个念头,双目炯炯盯着几位太妃。   却不料一看见蔻儿跛脚而行,苏太妃立马咋呼了起来,站起身来急忙道:“还不快去扶着方姑娘!”   “方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脚上有哪里不舒服?”罗太妃直接提着裙就要下台阶来,一脸的紧张,“要不要紧?”   亭太妃稍微稳得住,还坐着,只是背已经挺直了,连声吩咐:“快去给方姑娘瞧瞧怎么了,来人,拿杌子去给方姑娘。”   蔻儿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想刚刚的金湾姑娘一样被顺顺当当的除名,却不料三位太妃就像是火烧眉毛样的急了起来,顿时觉着自己仿佛做了一件蠢事。   “禀太妃,我出门急,踢到脚趾了,走不太好。”蔻儿用了个听起来很正常的借口说道。   她这个比起金湾的言辞来说还要不靠谱,不光是个失礼,如果严肃些,就能说她娇气。   哪里想到亭太妃立即道:“要不要紧,快去个宫女给方姑娘揉揉脚!”   蔻儿:“……无妨。”   她大约知道自己是不能借着金湾的同样这样的事情被剔除了。   旁边有少女埋在人群中小声嘟囔了句:“刚刚金姑娘怎么不见这样对待?”   “嘘,她是方令蔻,早就入了太妃眼的!”   少女们很快按下那个女子,赶紧闭了嘴。   少女们的小声嘀咕完全没有被上头的人听见,三位太妃都神情紧张看着蔻儿,不住问要不要人先来给她揉揉脚。   蔻儿想了想道:“金姑娘刚刚一样脚上有伤,太妃秉公处理了去,我不敢特殊,还请太妃一样秉公处理。”   不管怎么样,再挣扎一下也是好的。   亭太妃眼神一闪,笑呵呵道:“方姑娘言之有理。我刚刚又想了一想,金姑娘虽然有些失礼之处,但是毕竟脚上添了伤,这孩子也是运气不好,不如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重选一次。”   “方姑娘脚上既然有伤就别站着了。”苏太妃立即挤了过来满脸笑意道,“不如你先回去歇着,养好了脚再说。”   亭太妃立即叫了宫娥抬来了肩轿,扶着蔻儿的手笑道:“旁的都不用担心,方姑娘只管回去好生歇着就是。”   几个宫娥抬着肩轿而来,诚惶诚恐扶了蔻儿坐上,京香跟在后面,在初选尚未结束的时候她就这样明晃晃大的被送回了厢房。   蔻儿有些说不上来的憋气,又有些疑惑,她的办法不是说不奏效,只能说三位太妃对她的态度实在是太过热切,热切的有些小心了。甚至为了让她名正言顺留下改判了金湾的判定。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让三位太妃对她一个尚未定选的官家女子如此客气有加?   回到厢房,蔻儿躺在榻上,后头几个太妃立刻派人送来了药材,并且还让人给蔻儿说了,初选尽管放心,她已经过了,只安心养着就是。   京香送走了几个宫女嬷嬷后,连忙过来要脱了蔻儿的鞋子看看,蔻儿拦住了:“不用,我没有事。”   “姑娘无事?”京香一愣,看蔻儿的脸上的确没有任何痛楚之类,她只一想就猜测道,“姑娘是躲给太妃们行跪拜礼?”   京香不提蔻儿差点都忘了这一茬,她轻笑着摇头:“不是。”   更多的却是不能给京香说了。京香是陛下派来的人,她在人家面前说不想要进宫,这不是打陛下的脸么?到目前为止,这位未曾蒙面的陛下一直都做得很好,她觉着新帝是个不错的人,不打算用这样尴尬的方式去让人家脸上无光。   蔻儿不说,京香只能用猜的,揣摩着姑娘平时的态度配合着来猜,又小心翼翼盯了姑娘半天,看着她混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大概浮起了一个猜测。   虽然这个猜测可能不太靠谱,也是个不怎么让人开心的事情,但是京香想了想,还是在入夜后服侍着蔻儿睡下,去了前宫的勤政殿。   初选的事情宣瑾昱是知道的,他等着外头送进来消息,之前就知道蔻儿在初选时表现出了脚上有伤的行为,有些担心,借着太妃送药正大光明添了不少药材进去,只是到底没有亲眼去看上一看,有些空落落的。   京香到时,他连忙招手问:“方姑娘怎么了,脚上伤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姑娘无碍,姑娘脚上并无伤。”   京香知道陛下着急这个,立即先回答了。   宣瑾昱立即想到了许多,他眼神一沉,问:“那几个太妃……谁给她设套了?”   蔻儿在宫外肆意潇洒,只是初初进宫,谁都不能惹,有什么只能忍气吞声,尽量避开,如果有人给她设了什么看得出来的套,她假借有伤回避也是想得到的。   “禀陛下,几位太妃暂无过分事情,姑娘装伤于此无关。”京香回答道。   “哦?”宣瑾昱这就不太理解了,“那方姑娘是为何?”   无人给她气受,平白无故装伤,蔻儿不是这样胡闹的人。   里头应该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京香迟疑了,把这个猜测想了半天,最后犹犹豫豫道:“奴婢只是猜测,姑娘她……”   “好似不愿入宫。”   “不愿入宫?”宣瑾昱微微一愣,慢慢才反应过来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他顿了顿,问道,“这是你的猜测,还是方姑娘亲口说的?”   “是奴婢的猜测。”京香道,“姑娘她入了宫以来,不像别的秀女忐忑不安急着打听宫中事宜,没有对亭太妃曲意逢迎,没有任何对宫中好奇的,每日只打发着时间,看起来对于大选……并未有什么心思。”   宣瑾昱听着,又想起来了当初蔻儿想要找表兄假定婚逃避大选一事,他有些犹豫,蔻儿她难道真的不喜欢宫中,已经不喜欢到连他都不要了么?他这张脸的魅力在蔻儿眼中还抵不过对宫中的恐惧?   可是他之前明明已经让方令贺给带过话了,一切无忧,她怎么还会如此排斥呢?   宣瑾昱摩挲着下巴,看了眼沙漏,已是月上柳梢,他毫不客气吩咐道:“宣方侍郎入宫!”   他既然没心思睡,那总要找个陪罚的一起煎熬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方令贺:我招人惹谁了我!(╯‵□′)╯︵┻━┻ 第二十八章   夜半时分宫中急召, 方令贺睡下没一会儿就被叫醒,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急急匆匆穿了衣服就走, 秋夜微寒,骑马太冷, 套了个马车一路在宵禁后的大道畅通无阻疾驰, 金吾卫巡防营中郎将亲自陪送到宫门,早早等在偏门的黄门备着肩轿, 方令贺一下马车就上了肩轿,几个宫人一路小跑抬着方令贺前往勤政殿。   方令贺坐在肩轿中不断苦思冥想, 究竟是苏相国之前写的奏本有问题, 还是从地方上收上来的官员考核有误?又或者今年分派下去治灾的饷银被贪?林林总总, 近些日子的朝中大事统统在他脑子里过了个边,无论陛下问他哪一件事,他都能做到对答如流。   候在殿外的方令贺得到传唤, 整理了下衣袖,拱手而入, 一眼就看见正坐在案桌前蹙着眉一脸阴沉的陛下,心里一个咯噔,跪拜下去:“陛下深夜传召, 不知是……”何等要事,居然让陛下面色如此沉重。   不等他把话说完,宣瑾昱就问道:“方侍郎,当初朕让你传的话, 你可传给方姑娘了?”   方令贺:“……”嗯?不是朝中大事,是问他妹妹?   他心里落差一下子拉开了十丈远,心里不是个滋味。   辅佐一个英明神武的君主是任何一个渴望做出一番业绩的臣子的期颐,他们不会接受任何让专注在政事上的帝王分心的事情,特别是关于后宫宫妃这种家私,因宫妃影响大事,可以说是一个帝王的失职。   他从几年前一派赤诚选择了式微的九皇子,兢兢业业辅佐在侧,一路与九皇子肝胆相照直至登基,看着这位皇子殿下几年中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君主,无论何时何地都以国家大事为主,几乎没有私我,从来都勤于政事,醉心国家。   然后这位英明神武的君主陛下在夜半时分召唤重臣只是为了问一问一个待选秀女的细枝末节小事?   方令贺抹了把脸,作为臣子,他对于让帝王分心的女子没有好感。作为哥哥,他却看眼前的陛下格外顺眼,痴心政事的陛下能在百忙之中专注自己妹妹的一些小事,这起码是把蔻儿放在了心上。作为兄长,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兄长方令贺瞬间打趴下了重臣方令贺,他的愧疚只在短短一瞬就烟消云散。立即毫无心理负担道:“禀陛下,您让臣传的话,臣已经告诉给了妹妹。”   宣瑾昱得到这个答案紧锁的眉头并未放开,他更疑惑了。   既然他的承诺方令贺已经带到,为何蔻儿还会避让如此?   宣瑾昱不解,面对自己的大舅哥就不耻下问道:“方姑娘可有对方侍郎提起过朕,说过什么没有?”   方令贺仔细回忆了下,在蔻儿尚未入宫待选时,他每每去了与妹妹说话,从来没有聊起过宣公子这个人,自然摇头道:“回陛下,舍妹在家中从未提起过您。”   “……”宣瑾昱心里有些不太是滋味。   画都画了一箱子,听阿馋说起她手上也带了他亲自雕刻的珠串,明明就该是明面上的事儿了,怎么她嘴巴就像是蚌壳一样一个字都不往外吐呢?她到底是怎么个想法,他怎么就闹不明白呢?   心里不太痛快的宣瑾昱看着方令贺的眼神也不太妙了:“……方侍郎,朕的话你是怎么给方姑娘转达的,她当时说了什么?”   方令贺想了想,当时怎么说的他都忘了,估摸就是按着陛下的意思说的,就毫不心虚道:“臣依照陛下的话转述,无所出入。至于舍妹……她并未说什么。”   当时他说完那番话,蔻儿表情有些微妙,但是一个字都没有说,让他也不是很清楚妹妹在想什么。   不应该啊,宣瑾昱手指一曲,敲击着桌案,一点点去推想。   过了片刻,他手指一顿,抬头阴沉沉看着方令贺:“方侍郎,朕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陛下请说!”方令贺拱手的同时心中就猜测,大约和他家妹妹有关。   “你去帮朕问一问方姑娘,她为何躲着朕。”宣瑾昱嘴角噙着一丝苦笑,“居然想要躲避大选出宫去,朕哪里惹着了她么。”   辅佐了多年的陛下难得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方令贺正要拍拍胸脯拦下差事,突然一愣,冷汗就从额角渗出,心虚成一团。   等等,蔻儿还躲着陛下,到底是不是因为……她还不知道陛下就是宣公子?   那陛下是不是没有向蔻儿说过自己的身份,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蔻儿不知道他是宣公子?   思及此处,他忍不住问道:“陛下,不知陛下是否向舍妹坦诚过自己的身份?”   宣瑾昱一愣,片刻后一双眸中盛满了幽深,满脸沉甸甸的阴沉,慢慢问道:“方侍郎,你刚刚说什么?”   方令贺一看陛下这个表情就知道事情出在哪里了,苦笑着道:“回禀陛下,如果您没有告诉舍妹您的身份,那么……蔻儿可能至今都不知道,陛下就是宣公子。”   “你难道就从没有告诉过她?”宣瑾昱简直想不通了,嫡亲的兄妹,方令贺怎么也该早早就把他的身份告诉了蔻儿才是,怎么会到了现在来问他,他有没有主动坦白过?他困在深宫,上哪里去向蔻儿坦白?!   宣瑾昱简直想把眼前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给揉碎了扔到护城河里去喂鱼虾!   仿佛是看出了眼前陛下脸上已经不好看到了极致,方令贺生出了危险的警觉,灵光一闪立马道:“舍妹不愿入宫的理由极有可能和陛下的另一个身份有关,不知陛下是否有此猜测?”   宣瑾昱勃然的怒意被方令贺的话浇灭,他眨了下眼,咀嚼着方令贺的话,慢慢地脸上松缓了不少,嘴角重新挂了笑,和蔼道:“嗯,方侍郎言之有理。”   方令贺悄悄松了一口气。   入殿半个时辰后,方令贺被放了出宫,陪送他的黄门还赔着笑弓腰不断说着方侍郎政事繁忙真是辛苦了,方令贺汗颜。   一等方令贺离开,黄门令就悄无声息上前,低声道:“陛下,夜深了,您该安寝了。”   “不急。”宣瑾昱交叠着手臂盯着桌案上他刚画出来的一幅图,图上是一个大大的宣字与另一个宣,他用朱笔在中间画了一横把两个宣字连接在一起,然后又在这一横上加了一个大大的叉。   作为宣公子的他和蔻儿之间的确已经就差走明路了,送去的手串她收了就意味着她接受了他会向她提亲一事,宣公子在蔻儿心中的地位应该是无疑的;但是作为蔻儿完全不知情的帝王的他,突然之间把人点为秀女要拉进宫中大选,她又不知道自己是谁,慌乱中定然要想着躲避,这样一想,她想要与风家表哥订婚逃避一事也了然了。   只是为何是风家表哥而不是他呢?宣瑾昱怎么也想不通,索性继续想下一个问题。   他盯着这两个宣字思忖着,在蔻儿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是不是说他自己抢了自己的媳妇儿?在她心中,是不是说身为帝王的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闲杂人等,而目前在她的心中位置要重一点的身为宣公子的他?不打算自己给自己当情敌的他该怎么告诉给蔻儿他就是宣公子呢?   直接去说定然是不行,会让蔻儿误以为他是在故意耍她,曲折迂回才是他应该用的法子,但是怎么去曲折怎么去迂回就成了目前他考虑的事情。   他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想办法试一试在蔻儿心中宣公子的地位再说呢?   这一夜的勤政殿依旧如往日一样灯火通明大半宿,肱骨之臣方侍郎甚至顶着霜露而来,披星戴月而归,所有人都为有勤政爱民的英明君主和兢兢业业的朝臣为荣。   勤政殿服侍的小黄门在交好的小宫娥面前大大夸了陛下和方侍郎一把,小宫娥扭头就给别人接着夸,不多久,蔻儿用了午膳就听到了关于昨夜勤政殿的事情,也知道她哥哥大半夜被传召而来商议政事。   她在襄城时就曾经听说过,这位少帝陛下自登基以来就一直以勤政为民广传人间,起初不过十五六的少年帝王接手了先帝时期的一摊乱遭事情,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就能让混乱的朝局得到控制,政事明朗,一切都向着好的一面持续发展,有条不紊循序渐进。   她哥哥心有抱负,装着天下,能够出生在这样一个年代,辅佐这样一位廉明勤政的英明帝王走向繁荣,当真是幸甚至哉!   作为方令贺妹妹的她也与有荣焉。   分兰殿经过了初选后,留下了不过二十位少女,其中因为脚伤差点被划名的金湾赫然在其中,因为蔻儿后来她又被太妃做主留下了,险险成为了进入复选的少女其中一位。   这些少女们有的交好的一起坐在廊椅交谈着陛下的一些事儿,言语间皆是与有荣焉,已经把自己当做了陛下的依附,后宫的一员,甚至在提起方侍郎的时候,眉眼中有些高高在上的夸了两句,就好像是她们的家臣一样随意。   蔻儿开着窗没有一会儿就听见了一耳朵的这些,不耐烦自己的哥哥被这些女孩儿拿来说嘴,索性借着之前的东风狐假虎威,敲了敲窗棂,歪着头似笑非笑看着不远处漆红走廊边浅绿回廊上坐着的几个少女。   那几个少女一看见蔻儿就吓了一跳,连忙你拽着我我牵着你起身脚步匆匆离开。   蔻儿关了窗,没有这些少女们的私语低笑,房间一下子就清静了不少,她也能重新坐下来看书。   厢房内放着的书大多是一些闲书杂记,她之前有些不敢轻动,住了几天后,没有之前那么规矩,看见了之后也敢取下来看。   书没有翻两页,京香端着沏好的茶过来,放在蔻儿的手边,然后迟疑了下,道:“方侍郎是个好大臣,心怀天下,大公无私,不愧是姑娘的嫡兄。”   有人夸自己的哥哥,蔻儿特别捧场地合上书,笑眯眯道:“应该是说,我有幸是哥哥的妹妹,遇上这般好的哥哥,是我三生有幸了。”   京香笑了笑,慢慢把话题不着痕迹的引着:“方侍郎可谓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这么几年来多亏了方侍郎的倾力辅佐,陛下少去了不少烦忧。”   蔻儿含笑道:“兄长再好也不过是个辅佐的臣子,一切都是陛下自己好才是。哥哥也是有幸,能够辅佐陛下。”   “哦?听姑娘语气,对陛下感观不错?”京香漫不经心道。   蔻儿手托着腮,纤长的睫毛一眨,扑闪扑闪小扇子一般:“唔……我虽从未见过陛下,但是大抵能够从哥哥的态度中知道,他是一位难得的贤君,方方面面都是一位好君主。”   一个好的君主就能创造一个盛世太平的国家,眼前一切的兴盛都是这位尚且在弱冠之年的君主带来的,她作为国民,对于拥有这样一位明政廉清的君主陛下感到骄傲与庆幸。   “姑娘这话若是陛下听了大约是很高兴的。”京香笑道。   蔻儿连忙摆摆手笑道:“可别!京香,我知道你是陛下派来的人,可你也知道,陛下是位仁慈而有情有义的陛下,他看在兄长多年辅佐的份上,才会让你们对我照顾有加,我与陛下之间到底是不相识的,我的言辞让他听了只怕会笑才是。”   陛下看在兄长的面子上给她两份薄面,她可不能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回事。   京香:“……怎么会。”她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位姑娘原来真的是以为她和陛下素不相识,毫无交集,完全是对待陌生人一样在对待陛下,最多就是以一个国民的身份对陛下展示期许,可是这份期许,大约是陛下不想要的。陛下想要的,姑娘现在却还给不出来。   她也有些愁了。   顿了顿,京香又说道:“说起来陛下不光勤政爱民,是位好君主,陛下生的还好,是先帝子嗣之中相貌最俊的一个了。”   蔻儿却笑道:“陛下又不靠脸治国!你这样说若是给陛下听见了,只怕他要恼的。”   她虽喜爱美人,可也不敢把脑筋动到君主的头上,而且京香是陛下的手下,对自己的主人多有推崇太正常了,话语间估计着是抬高了几分,她并没有当回事。   京香一噎,半天才想着接话:“……只是因为奴婢见过的男子中独数陛下最为英俊,所以也有些好奇,姑娘可有遇上过什么相貌十分英俊的郎君,最好看的那种?”   陛下昨儿叫了她去,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要用最好看来形容,她只觉着从来不在意容貌的陛下大约是魔怔了,俊朗就罢了,还最好看?这种话她刚刚差点就没有说出来。   “哦?最好看啊……”蔻儿脑海里第一时间浮起的就是花市上朝她微笑的宣公子,还有在道观月夜之下一身孤寂欲乘风而去恍然若仙的宣公子。她一愣,连忙甩了甩头,怎么就想起来了他了呢。不过京香问最好看,宣公子这个皮相大约也算得上是最好看了,就连她之前一直在心中认定的人间绝色大和尚都比不上。   她撇了撇嘴:“嗯,有见过一个。”   果然!   京香连忙问道:“那姑娘对这位最好看的郎君,可有何感观?”   “感观?”蔻儿冷冷一笑,“不过是个披着仙人皮藏着黑心肝的画皮妖罢了。”   之前她对宣公子多少已经有了一些好感,后来他就送了珠串,她本来以为或许就能有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夫君,却不料只是骗她,逗她玩,或许那人藏在背后看见了她当真之后大笑而去,笑她蠢,笑她不知自。   而她入了选更是让这个骗子彻底收手再也没有消息,甚至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让来,生怕她知道关于他的一星半点。   怕她去找他么?   蔻儿还真在完全找不到他的时候想过,要不要去问问哥哥他到底是谁,然后也不去问他为何戏耍她,只想个法子暗中好好教训下他,然后一拍两散,再无交集。   只是后来她又想了许多,最后还是觉着,可能对着那张脸她下不去手。挣扎了几次就算了,权当是花了点心血找了个美人陪自己乐呵了。   反正宣公子在身旁时,她的确是心情愉悦的。   说起来,她也不亏。   平复了下一开始升上来的火焰后,蔻儿漫不经心道:“算了,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闲杂人,不说也罢。若你想问好看的美人,我倒是还有一位。”   京香只当是蔻儿认识的什么闺秀,自然没有兴趣,摇了摇头,只暗暗把刚刚的话记了下来,等到入了夜,服侍着蔻儿睡下后,她才去了勤政殿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学给宣瑾昱。   宣瑾昱等了一天等来了这样一句话,心肝都揉在一起了,他心里涩涩的,不知道怎么就落下了这样一个评语,不死心的追问:“方姑娘就说了这一句,别的可还有?”   “还有就是……”京香迟疑了下,把后头的话学来,“姑娘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闲杂人,若是想知道好看的美人,她还有。”   “还有?!”宣瑾昱一惊,立即道,“谁?!”   蔻儿能在月色下对着他痴迷,是不是说在之前,她也曾对别人赞赏有加,甚至出言调戏?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只把他心肝脾肺肾一处儿攥近了用火烤,生疼生疼。   “姑娘说的大约是风家的表小姐风娆娆。”京香还记得浓香给她交代的一些事,立即说道,“姑娘与风家的娆娆表小姐交好,这位凤姑娘生的貌美而俊俏,扮作男儿亦是风流无比,堪称美人。”   宣瑾昱心塞才稍微好了点,勉强安慰自己,说不定是自己长得太合蔻儿心意了才会招来她的垂青呢?旁的人,有他长得好么?   想着想着,蔻儿当初的眼神又给了他自信,他又挺直了背找到了安全感,附和着京香:“嗯,你说的没错,她说的应该是风家表姐。”   待京香走后,宣瑾昱不断在想蔻儿的那句话,他怎么就成了黑心肝了?他哪里惹着了蔻儿不成?   想不到,怎么都找不到一丝蛛丝马迹,宣瑾昱自己怎么也找不到头绪,索性起身摆驾安华公主独居的杜兰殿,打算去问问自己的妹妹,阿馋与蔻儿交好,说不定提过两句呢?   月上中天,等宣瑾昱到了安华公主的寝殿时,不过八九岁大的小阿馋还未入睡,穿着白色内衫坐在床上依旧缠着女官陪她玩花绳,一听到殿外传来陛下驾临的声音,立刻兴奋地跳起来,笑意堆满了眼梢,响亮喊着刚跨入殿中的宣瑾昱:“皇兄!”   先帝子女繁盛,唯有宣瑾昱与宣婵是嫡亲的同胞兄妹,宣婵小的时候,宣瑾昱已经陷入了争锋之中,无暇分心,等到他有足够的能力守护母亲妹妹的时候,宣婵已经养成了胆小谨慎的性子,也就是这几年他登基后才慢慢把她养回来了些。   宣婵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了哥哥,十分的兴奋,牵着宣瑾昱的手问东问西。   宣瑾昱耐心的陪着宣婵回答了许多问题,又问了她身边的女官日常起居,处处都是对妹妹的关心。   兄妹俩坐在一处儿说了片刻的话后,阿馋突然问道:“皇兄,不是说蔻儿姐姐入宫待选了么,我还不能去见她么,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我怕时间长了她忘了我。”   她没有什么朋友,就蔻儿耐得下性子陪她一起玩还能乐在其中,两个人都能开心,气氛十分的好,她很喜欢蔻儿,就是因为蔻儿要待选,不能去看,特别担心。   提起蔻儿,宣瑾昱猛然想起来来的正事,连忙问阿馋:“阿馋,你还记得你之前去你蔻儿姐姐家玩的事么?”   “当然记得!”阿馋重重地一点头,如数家珍,“蔻儿姐姐给我吃了好些南方的点心,她陪我玩手鞠,还教我画画儿,蔻儿姐姐教我怎么钓鱼怎么用草叶折青蛙,蔻儿姐姐特别好!”   她眼睛锃亮,满满都是对蔻儿的喜爱,充满了期望看着宣瑾昱:“皇兄,我什么时候去找蔻儿姐姐玩?”   “再等等,”宣瑾昱摸了摸妹妹的头,“等她入了宫,你就能随时去找她玩了。”   顿了顿,他又问道:“那阿馋,哥哥问你,你还记得当初和你蔻儿姐姐一起玩时,她有没有对你提起过我?”   “没有啊!”阿馋摇摇头,“玩的时候什么都不想,才能玩的开心,这是蔻儿姐姐教我的,而且姐姐从来没有提起过哥哥!”   宣瑾昱心情有些低落,虽然之前也预设了这个结果,可他怎么也无法坦然接受,完全找不到线头,这千头万绪该怎么去解才好。   阿馋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扯了扯宣瑾昱的袖子,道:“皇兄,虽然蔻儿姐姐没有提起过你,但是有一次蔻儿姐姐还让我给你带了封信呢!”   宣瑾昱猛地一震,精神一下子高度提起,眼神炯炯看着阿馋,连声问:“带信,什么时候带信?信呢?”   阿馋被宣瑾昱吓了一下,结结巴巴道:“我……我忘了,好像好久好久了,夏天的时候吧……”   “阿馋,那信呢?”宣瑾昱怕吓到了妹妹,放软了声气,问道,“你放在哪里了?”   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了,阿馋年纪有小,哪里记得住,再说一时半会儿的,她怎么想的起来,只能哭丧着脸看着哥哥摇摇头:“记不得了。”   她当时只当是蔻儿姐姐和她一样玩耍般,不知道信重要到过了几个月哥哥都还会来问,而且她那个时候不巧闹肚子疼,病了几天恹恹的,什么都没有想,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而且她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就抛置了脑后。   哥哥过了几个月都还要来找,是不是说她弄丢了一份十分重要十分重要的信?   阿馋瘪着嘴差点要哭出起来了。   宣瑾昱心大起大落几次,简直都快要心梗了,他看着自己有些委屈又有些愧疚的妹妹,伸手摸着妹妹的头安抚着,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半响他突然露出一个和蔼的笑,用商量的语气温和的对阿馋说道:“阿馋,哥哥好久没有时间来陪你,不如这几天晚上,哥哥就睡在你偏殿陪你说话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阿馋:我的哥哥最近的样子很奇怪ヽ(ー_ー)ノ 第二十九章   安华公主这几天都睡不太好, 皇兄这几天搬到了她的偏殿来,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起身准备早朝, 每天在勤政殿都会忙到深夜才带着寒露而归, 服侍的人小心怕吵醒她都会脚步轻缓压着灯烛,只是她到底也想知道, 自己的哥哥作为一国君主会有多么忙, 撑着精神看了两天,然后发现皇兄会趁她睡着之后派人轻手轻脚地翻一下她寝殿的一些盒子书籍纸片, 愁眉不展的看得她不是滋味。   哥哥这是在找当初蔻儿姐姐的那一份信吧,到底写了什么让哥哥这么上心?她是不是给哥哥添了大麻烦了?   安华公主自幼生活在不安的环境之中, 总是犹如受惊的小鸟般胆小, 哥哥照顾她不想让她难受, 可是她悄悄地看见了,心里就会难受。   怎么办呢,哥哥是不是和蔻儿姐姐之间有了什么误会, 需要这封信去解开?那她应该怎么做才好?   看了几天哥哥从早忙到晚还要惦记着那份早早不见了的信,年不足十岁的安华公主悄悄咬着被子角, 陷入了人生忧愁之中。   -   初选过去了好几天,分兰殿中少了许多人,剩下的人团结成一起, 形成了一个单独排挤蔻儿的抱团成体,每日里大家都聚在一块儿说说笑笑打发时间互相探听消息,只有蔻儿单独一人足不出户每日里就是写写画画埋头苦思。   她的后路几乎被断了,如今已经到了要正面考虑入宫一事的时候了, 她不断给自己写了不少的入宫理由和不入宫理由,优点缺点利弊分析,然后发现一切都是虚的,抵不过一个条件。   那就是她是否愿意。   她不愿意。   一想到那几个在先帝宫中蹉跎了大半生的太妃们的言行举止她都有些苦闷,不知道如果她入了宫,是不是就代表着一二十年后,她就成了她最讨厌的那种人。这种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蔻儿让京香点了蜡烛来,自己把写了一堆的废纸凑到烛焰上点燃扔进铜盆里,坐在一旁八角桌前趴着叹息。   大选至今不过短短十来天,她感觉度日如年,每一时每一刻都是难熬的,不能像在宜明苑一样自在,更比不上在风家时的轻松自如,几乎把她整个人就捆了起来,难受得像是被勒住了呼吸,需要努力在绳子之间找到平衡点获得一线生机。   好累。   这几天蔻儿肉眼可见的焉了,精气神儿都不太好,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整个人有些沉闷,话都不怎么说,没什么情绪,看得京香有些急。   分兰殿中气氛不好,外头建设的的确不错,但是蔻儿嫌麻烦,出去了指不定又要被这些秀女们在背后指指点点,她又难得一个个跟着人家去计较,自己肯定要受气,来了这么些天,人一直是闷在屋子里不曾外出过。   人哪里是能闷的,足不出户时间长了就能把人闷出病来,蔻儿现在已经精神恹恹,只怕再来两天,她就要病倒了。   京香绞尽脑汁想要把蔻儿哄出去,还找来了一些暗卫使女打算陪蔻儿在外头走走,却被蔻儿懒懒拒绝了。一计不成再试一计,骗蔻儿说分兰殿外头长了一株龙舌草,特别好看,妄想用蔻儿喜爱花草这一点把人引出去。   谁知蔻儿趴在垫着软绵绣花垫上疲软地说:“龙舌草又不稀罕,我在家中培育了不少,想看回家去看就行。”   这下子京香是没有办法了,她愁的不行,没两天就急上火,嘴角燎了一个泡。   事情很快出现了转机,有一个在杜兰殿服侍公主殿下的女官前来请见蔻儿,这位年轻干练的女官朝蔻儿行了个礼,口中笑道:“听闻方姑娘性子活泼,很招小女孩儿喜爱,我家公主年不足十岁,正是贪玩喜爱伙伴的时候,不知方姑娘是否有时间前去陪安华公主殿下小玩片刻?”   陪同一个公主玩耍,这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的。蔻儿心里却很迟疑,为何又是她?她又哪里入了这位公主的眼?   女官仿佛看出了蔻儿的为难,她温和的说道:“方姑娘心里不用有负担,安华公主是个软和脾气的人,小女孩儿家,只是希望有人陪玩罢了。”   蔻儿知道,公主传召,她无论如何都是要走这一趟的,她深吸了口气,定下了心来,打算去陪这位金贵的公主说说话儿。   至于玩,她估计是不敢怎么玩的,人家好歹是位公主,要是她哪里做的不太对,岂不是得罪了公主,给家里招祸?   肩轿早早就准备好了,蔻儿重新换了身衣服后就被扶着坐了上去,京香跟随在侧,很快一行人就从分兰殿离开,绕过几座宫殿前往安华公主独居的杜兰殿。   路上的时候,京香小声给蔻儿简单说了下这位安华公主。安华公主不过虚十岁,是陛下的同胞嫡妹,早年在宫中不受宠,性子绵软而胆小,最没有架子,很随和而好相处,去了只用陪着说话玩玩,让公主觉着有人陪着新鲜就行。   蔻儿也在心里描摹了一下安华公主,估计是一个好相处的小女孩儿,这才放下心来。   宫中的树叶已经染红,层层枫红柳绿,风一吹,许多树叶儿挣脱树枝,飘飘扬扬散落漫天,卷来了一袭寒意。   路上青石板小径来来回回许多宫人女官,看见公主的肩轿,不管里面坐着的是谁,都屈膝而拜,蔻儿几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送到了杜兰殿。   独居的年幼公主宫殿,一路上能看见许多好玩的,高高低低的秋千就架了五六个,上面缠着蔓花藤,铺着绵软垫,单人的双人都有,殿院内还有不少花球绑着长长的流苏扔在石桌上。   蔻儿进了殿中一路走来,慢慢评估着这位公主殿下,估摸着大约是个和阿馋一般无几的小女孩儿,她心里就更轻松了。   想起阿馋,蔻儿就忍不住想,也不知道她这个小玩伴是否还记得她。都说年纪小的人记性不好,这都过去了几个月,阿馋有了新玩伴,只怕也会忘了她这个旧玩伴了。   蔻儿心里一阵唏嘘。   送她来的女官陪同着她一起走到了正殿廊外就停下了脚步,她含着笑道:“公主殿下有命令,这个殿门只许方姑娘进去,我们都不得入内。所以方姑娘请吧。”   蔻儿已经没有多少惶恐,只是平常心去对待,再是公主,只要她没有做错什么,只陪着玩,应该会比较容易。   宫娥已经推开了殿门,弓着身请她进去。蔻儿对女官笑了笑,又看了眼京香后,提裙跨入高高的门槛,进入了殿内。   安华公主受宠,宫殿内就能看得出来,四处金碧辉煌,各种起居玩意儿都是精益求精,殿内上下两层的大窗全部洞开,光线十分好,这个时候阳光也真好照射进来,透过几扇大窗铺满了汉白玉殿内,柔柔的光洒在透白的地板上,仿佛泛着光。   蔻儿轻步缓入,绕过屏风,穿过垂珠帘,她看见了殿内站着一个小女孩儿在不远处正在看着她。小女孩儿挽着双丫髻,穿着金丝锦缎的衣袍,绉纱裙,脚上踩着翘头屐,怀中抱着一个色彩斑斓的绣花手鞠,正歪着头小心翼翼看着她。   蔻儿鼻息凝神,不可直视公主,垂着眼抬起手正要下拜,突然听见了一个有些怯怯的声音。   “蔻儿姐姐。”   嗯?谁在叫她?   蔻儿一愣,她动作一滞,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她在公主殿中怎么会听见了阿馋的声音呢?   只短短一瞬,一种荒唐的念头瞬间涌上心来,她无视了严谨的宫规,下垂的目光抬起直直落在了小女孩儿的脸上。   女孩儿的相貌是熟悉的,处处都是长得精细秀气,和她哥哥有着几分相似,眸子清澈如小鹿般动人,总是带着一点怯怯,看她的眼神中有着一丝紧张和不安,一看见蔻儿抬头直视她,立即露出了一个讨好又带着惴惴不安的微笑来。   ……阿馋?   蔻儿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置信。   许多事情她是不敢想完全没有那个概念,可是在看见这个小女孩儿的时候,一下子心头就涌上了千千万万的思绪,瞬间让她呆滞了。   “蔻儿姐姐,你还记得我么?”阿馋小心翼翼地轻声问着,手中紧紧抱着手鞠,有些不安地踢着脚尖,低着头道,“我好想你啊,蔻儿姐姐。”   蔻儿定了定神,终于轻声唤着:“阿馋?”   对面的小女孩儿一下子露出了笑脸,重重地点了下头:“嗯,是我!蔻儿姐姐!”   蔻儿眼神复杂。   眼前的安华公主是阿馋,那宣公子……又能是谁呢。 第三十章   还能是谁, 那位一直藏在暗中窥视着她不断伸出爪子来撩拨一下她又收回去手的君主陛下呗。   蔻儿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心中燃起了一股被嘲弄被戏耍的愤怒, 连带着她以为眼前的安华公主也是和宣公子一起逗弄她的同伙, 眼神淡淡了下来。   阿馋从小长在深宫,对看待别人眼神很敏感, 瞬间就发现了蔻儿的眼神冷淡了下来, 她顿时有些急,嗫嗫道:“蔻儿姐姐……”   “安华公主殿下万福金安。”蔻儿假装没有听见安华公主的话, 依照规矩对阿馋抬手屈膝行跪拜礼。   阿馋手中手鞠一抛快步走到蔻儿面前紧紧抓着她胳膊不让跪,声音中带了哭腔:“蔻儿姐姐!”   蔻儿心里一紧, 她看见了眼前小女孩儿的委屈和彷徨, 有些不忍, 迟疑了下,就被阿馋紧紧抱住了。   “蔻儿姐姐怎么了,之前我们不是玩的很好么, 突然给我行礼,阿馋好害怕姐姐你要和我划清界线不一起玩了。”阿馋抱着蔻儿的腰抽抽搭搭地, 十分委屈,“我一直不能来找姐姐玩,特别怕蔻儿姐姐你已经忘了我。好不容易偷偷能见一面, 姐姐还行礼,姐姐不喜欢阿馋了么?”   蔻儿听着抱着她的小女孩儿的话,依稀脑中产生了一个更荒谬的念头,她微微虚着眼, 拍了拍安华公主的肩膀,轻声问:“阿馋……公主,之前为何突然不来找我玩了呢?”   她还惦记着这件事,如果是宣公子只是戏耍她,不许自己的妹妹来与她玩就很正常,可是如今她已经能够确定,宣公子就是当今君主陛下,她即将大选或许就是陪伴一生的人,就有些不解了。那么阿馋不来找她就不是宣公子指使的,为何呢,她就突然不来了?   阿馋虽然不满蔻儿喊她公主,瘪瘪嘴还是乖乖回答了:“哥哥说蔻儿姐姐即将嫁进宫来,在此之前姐姐会很忙,而且依着规矩我也不能去找姐姐,所以就老老实实在宫中等蔻儿姐姐来。之前蔻儿姐姐进宫大选,本来我就要去找你的,嬷嬷又不许,说是我贸然去找蔻儿姐姐,会给姐姐添麻烦的,我就很乖的按捺下来了。”   阿馋这话的意思,分明是以为蔻儿知道她们兄妹的身份,十分直率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听到这里,蔻儿心里已经软化了,她微微摸摸阿馋的头顶,又有些好奇:“那为何阿馋这个时候又要来见我了呢?”   之前十来天都忍了,如今距离最后一步也不过几天,她怎么会不忍耐,在这个时候传召她呢?   提起这个,阿馋一下子就焉了,她垂头丧气趴在蔻儿怀里闷着声:“因为阿馋做错了事。”   阿馋虽然是个八九岁大的女孩儿,到底有些重量,整个人趴在蔻儿身上,她也有些坚持不住,索性这里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她就屈膝跪坐在地上,搂着阿馋,慢声细语问:“怎么了?”   蔻儿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素锻暗稠的衣裳,柔软而顺帖,阿馋脸趴在蔻儿衣服上蹭了蹭,磨磨蹭蹭了两下才小声着说:“因为哥哥好着急。之前蔻儿姐姐不是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带给哥哥么,我当时生病了特别难受,给忘了,信放的不知道在哪里去了,这几天哥哥突然知道姐姐有给他带了封信,特别急的到处找,睡也睡不好,我才想起来姐姐让我带的信没有给到哥哥手里。”   信……没有给到宣公子手里?   蔻儿手上拍着阿馋的背的动作微微一滞,她心中浮起了千头万绪,一时居然第一个浮上心的念头是他不是骗她。   “姐姐,信是很重要的东西么,哥哥特别看重,到处找,很着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啊。”阿馋抬着头眼巴巴看着蔻儿,满眼都是愧疚。   过了这么久了,当初心里的焦虑早已经过去了,她也调整好了心情,再次提起这个来,她只觉着造化弄人。   “嗯,不算什么,阿馋不要太在意。”蔻儿温和的安慰着阿馋。   “可是哥哥……”阿馋有些犹豫,毕竟哥哥为了找信都住到了她的偏殿来,一定是很看重啊。   “无妨,你告诉他,不用找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蔻儿轻声道。   的确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当时是急了,又对别人抱有了期待,才会在焦急之中写出了一份不太妥当的信,没有送到他手上,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阿馋乖乖应了。   她其实对于宣公子没有多少特别的情愫,只是因为他长得好,让她心里有了分悸动,再加上他当时处事处处照顾她,给了她一些不该产生的期待。其实如果就这样下去或许这份期待很快就会消失,可惜的是,在她的悸动消失之前,他先玩了一出消失,蔻儿瞬间把他记得死死的,从一个角落扒拉到另一个角落,还给扩大了不少位置,上面敲了长长的钉子定死在里头。   从小到大,她真的没有受过欺负,养成了一个有仇报仇有怨了怨的性子,对她好的她都记得,对她不好的,她就会拿个小锤子记下来,准备着以后一锤子一锤子的报复回来。只是宣公子脸蛋甚合她意,实在下不去这个手,才会在心里给划了个牢房把他单独装进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小心别中了美人计。   结果在她心中被敲定了几个月的案子在今天被翻案了。   他从来没有收到那封信,估计也一直和阿馋一样以为自己早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还在等着她进宫,却阴差阳错生出了这么多事来。   她之前要和风家表哥假定婚的时候,他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以为彼此就是玩弄人心撩了就走的风流客?   真是难为他还一直让人在她身侧小意保护着,还处处留心对她好了。   蔻儿心里头有些复杂。   她怎么就没有早些想明白呢。   姓宣,与自己的哥哥交好,同殿为臣,她居然以为是宗室中的人,完全没有向那个方向去想。   毕竟谁会去猜测身边遇上的人会是一国之君呢?   也难怪了,当初大选的消息初初传来的时候她就收到了宣公子送来的珊瑚珠宝,字画书籍,和大约是亲手雕刻的碧玺手串,而她在上了大选名单之后,他就消失了,原来不是戏耍她,而是把一切付之行动了。   他估计以为自己早已经知道,还气定神闲等着她入宫来,没想到,居然让她误会了。   蔻儿心里头不太是滋味。   阿馋察言观色,拽着蔻儿的袖子轻声道:“听女官说蔻儿姐姐在分兰殿足不出户,很闷吧,姐姐来和我一起玩吧。”   “好啊。”蔻儿心里放下了一个大包袱,虽然又背起了另一个包袱,但是还好,已经轻了很多。她拉着阿馋一起站了起来,两个人把之前被扔到地上的手鞠捡了回来,跪坐在地毯上你抛我接玩了好些时候。   阿馋人小,总是被蔻儿两头吊着跑,不一会儿就哈哈大笑着踢掉鞋子玩得尽兴,不断催促着蔻儿和她一起抛接。   不多时,两个人在深秋之际玩出了一身汗,蔻儿怕阿馋年纪小身体弱容易病,就不许继续玩了,开了殿门传唤了宫娥进来准备了汤浴。   许久不见的玩伴两人在宫娥的服侍下脱了衣裳洗了澡跳进热气腾腾的汤浴中,趴在浮木上面对面说着话儿。   “蔻儿姐姐,我要不要去找哥哥,你们有什么误会说清好不好?”阿馋脸上全是热气腾腾的水珠儿,她抹了一把脸笑嘻嘻道。   能替哥哥把这件事解决,她心里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人生的负担消失了。   找宣公子……不对,找陛下当面说这个事?蔻儿只一笑而过,轻松道:“不了。”   “怎么能不了呢?”阿馋激动地用手拍着水面溅起了水花,“都是我的错,我就要负责到底!”   “没事的,”蔻儿伸手去拍了拍阿馋的头顶,亲昵道,“和阿馋无关的。”   “那是为什么呢?”阿馋不懂。   为什么呢,蔻儿想了想,用比较能够让阿馋明白的方式说道:“因为他是陛下,我是待选之身,我们之间私下还是不要见面的好,事情说清楚了就行。”   而且说真的,她到现在虽然知道了里面是误会,但是还是有些惧怕和他见面的,如果只是宣公子,她二话不说就要上去装装可怜道道歉,说不定还能看见宣公子的别的表情,就能继续入画了。但是宣公子不只是宣公子,他还是大梁的君主。   阿馋不死心问了好几次,都被蔻儿笑着推辞了去,然后她很快带起了别的话题,阿馋一下子就被带走,两个人泡完澡换了衣服起来又玩了好久,差不多快要傍晚的时候,蔻儿看着天色打算回去分兰殿。   “姐姐不留下来陪我么?”阿馋眼珠一转,小心藏着自己的小算盘,故意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我一个人好无聊啊,蔻儿姐姐要不今天就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蔻儿似笑非笑看着阿馋,她那点小心思,她只一看就知道。阿馋小孩子记不住自己说的话,她之前说了这几天陛下住在她的偏殿,现在匡她留下,不就是故意要制造个见面的机会么。   “我就不留了。”蔻儿轻飘飘撂下一句,看着阿馋讪笑着低下头,忍不住揉了揉她刚扎起来的发包,眉眼弯弯,“下次再陪你玩。”   阿馋从殿中一路把蔻儿送到了殿院外,看着带着蔻儿的肩轿渐渐离开,然后垮着脸回到房间,突然看见偏殿和正殿中间的门露出了一道被打开的缝。   她眼睛一亮,噔噔噔跑过去,果然看见了宣瑾昱正背着手站在偏殿内,看着空荡荡的正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皇兄!你来了怎么不来见蔻儿姐姐呢?!”阿馋扑上去拽着宣瑾昱的袖子不满地皱了皱鼻子。   宣瑾昱轻轻拍着妹妹的头顶,目光放得悠远,眼前依稀浮现了那位许久不见的少女倩影,他嘴角噙着笑,柔声道:“无妨。”   虽然他没有找到纸条,未能看见当初少女给他送出来的心,有些遗憾,但是不用急在一时,毕竟他们以后有的是时间。   一辈子的时间,总有一日他会知道。   他很期待。 第三十一章   回到分兰殿的时候, 这里的秀女中早已经传遍了蔻儿被安华公主接走的消息,她们眼睛都要嫉妒红了, 攥着帕子站在窗边死死守着, 直到看到黄昏过半,抬着蔻儿的肩轿回到分兰殿, 才噼里啪啦一连串的重重关上窗。   蔻儿统统都无视了去, 她现在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她整个思绪,没有功夫去管这些女子。   厢房很大, 比起其他的秀女来说要好的多,所有的一应设备都是最好的, 之前她当做是新帝对肱骨之臣的嫡妹的照顾, 现在再一看, 恍然才发觉,这是宣公子对她的照顾。   房间中早已经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她和京香不在的时候这里来过别的人, 把房间打扫过的同时,还新摆上了满是繁花的花瓶, 在深秋时节还有着一丝生机勃勃的盎然之意。   蔻儿脱了鞋坐在榻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刚刚陪阿馋玩的很尽兴,不过好多天没有这么动了, 身体都有些更不上,容易乏。   京香走到跟前来沏了茶端给她,蔻儿喝了暖暖的茶,驱赶了寒意, 这才漫不经心吹着茶沫打量着京香,想起来了之前京香曾经说的话。   陛下相貌最佳,可不是最佳么,都是那个差点迷惑了她的非仙非妖的家伙,皮相哪里差的了?之前还当她只是吹捧自己的主人,现在一看,京香倒是个实话实说的人。只是她为何突然会提起关于这个话题,之前她不知道没有去想,现在大概猜出来了。   蔻儿用盖碗拨着沫子,漫不经心道:“最好看这几个字是陛下让你说的么?”   “是啊,陛下说……”京香很自然的回答了几个字,突然止住,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看蔻儿。   蔻儿轻笑:“继续说啊。”   “姑娘……”京香有些苦笑,她好歹也是这一届暗卫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怎么会突然之间被蔻儿给问出了一些本该保守的话。   她这是蔻儿的侍女当久了,都要忘了本能了么。   “没关系,说吧,正好我也想听听,他怎么说的。”蔻儿抿了口茶,示意京香但说无妨。   京香一面想着陛下是她的主人,一面想着,蔻儿姑娘现在也是她的主人,这眼前的主人自然是最该听话的,毫无挣扎就把宣瑾昱出卖了个彻底。   “陛下说,让奴婢来问问姑娘,是不是记得有个最好看的男人,他说别的词都可以不用,但是最好看这三字一定要有。”   蔻儿点点头,觉着宣瑾昱重点抓得不错,如果说好看的男人,那太多了,她在襄城认识的美人儿许多,估计一时还会让她犯难不知道说谁。但是这最好看嘛,远的不说,起码一年半载内,宣公子这个皮相是稳稳占据了这个位置不会动摇的。   “陛下说了,让奴婢问问姑娘,这个最好看的男人,在姑娘心中如何。”京香说到这里就苦笑,她哪里想到蔻儿会明明白白表现出厌弃,感觉陛下是自讨苦吃了。   蔻儿回忆自己当时说的话,不由轻笑,只怕这话京香很快就传给了宣公子,有人愁了吧。   不过也是他的问题,不自报家门,之后也没有任何语言的坦诚,让她误会。   嘴角的笑刚扬起来,蔻儿又瘪了下去。突然想到,身为宗室的宣公子给她了一些示好的信息,她敢接也不怕接,但是宣公子变成了陛下,一国之君给她的示好,她接起来就有些迟疑了。   宗室的宣公子与她示好,是要结亲的意思,君主对她的示好,就不一定是结亲了,还有一种极大的可能,就是看中了她,想要她进宫做一个摆件,封个不高不低的位份,来了兴致逗乐一下,忘了就抛之脑后。   天子妾。   宣公子……不对,是陛下要纳她为妾么?   如果陛下只是陛下不是宣公子,她或许就没有多余的念头,老老实实想着法子出宫去,实在出不去,就想想法子让自己怎么在有限的条件内过得很好一些。   但是陛下不只是陛下,还是那个给她雕刻了手串的宣公子。   蔻儿摩挲着空无一物的手腕,想起那串戴在自己手腕上恰到好处的手串,一时间有些想了。   “姑娘在想什么?”京香把整个厢房的烛灯都点了起来,一回头发现坐在榻上的蔻儿眼神呆滞在发呆,忍不住问。   蔻儿收回心思,突然问道:“陛下后宫之中到底是什么个情形?”   她记得之前花香曾经提过一点,但是她当时对陛下毫无印象,半分心思都没有,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个上面,几乎没有听。但是她现在发现,或许必须到了提前知道一些的时候了。   “浓香花香居然没有告诉姑娘?”京香十分的错愕,“她们也太不靠谱了。”   蔻儿摆摆手:“倒也不怪她们,是我听先帝后宫故事听入了迷,忘了这茬。”   “先帝后宫……”京香想起来了,花香曾经对她说过,不要给姑娘提起任何有关先帝后宫的事情,特别是有关华美人的,她不太懂花香为何这样说,只略想了想就抛之脑后。   京香把火折子收起来,转过身走到蔻儿榻前一边收拾着衣服一边给蔻儿讲着:“陛下登基至今五年,这个姑娘应该知道。”   蔻儿点点头,她自然是知道的,犹记得当初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外祖父拉着一大堆舅舅表叔们喝酒畅饮,欢庆新启元。   京香继续道:“陛下登基时不过虚十六,尚在少年,并未定亲娶妻,只是陛下登基他的后宫需要有暖帐人,太后做主,将楼将军的小女儿楼婉言,赵尚书的嫡孙女赵恬恬,叶主簿的妹妹叶辰,以及几个女子一起儿走偏门抬进宫来,由着太后做主封了些不高不低的位份放进去,之后陛下几乎没有涉足过后宫,可能都没有怎么见过这几位御女。这几年来也就是每年例行封赏,或者家中父兄出色,陛下会让太后加封她们的位份,至今为止,位份最高的是楼将军家的女儿楼婉言,去年封了婕妤,其次是赵恬恬,封了美人,其他几位都是不高不低的位份。因为陛下不涉足后宫,与这几位御女几乎没有见过,所以后宫之中从没有过任何事情,御女们几乎也没有什么存在感。”   蔻儿听到这里,好几次忍不住想问,陛下他就真的心如止水到家中的妾都从来不看一眼的么?但是转念一想,罢了罢了,反正京香这样说,她就这样一听好了。至于是不是如此……   迟早有知道的时候。   “姑娘或许可以稍微留意一下楼婕妤,”京香迟疑了下说道,“楼婕妤在后宫中独有生存方式,迄今为止,其他的御女基本上都是以她马首是瞻,她与太妃们之间也一直保持着比较亲近的关系,奴婢看得出,她是个……有野心的。”   楼婕妤……蔻儿记得之前在花市,她与阿馋初见时,阿馋曾经脱口而出过的话。之后又在浓香花香口中听说过,这个楼婕妤,只怕是个不容小觑的女子。   京香又说了几句,其他的御女却是寥寥无几,基本上都是符合一个循规蹈矩的宫妃该有的样子,并未有太多着墨。   蔻儿听了京香的话,初步对宣瑾昱的后宫有了一个简单的了解。他不怎么入后宫,基本都是在前殿,后宫的几位宫妃入宫这么几年来一直都是摆件样的放在那里,每年几乎就只在家宴上出来露个脸。其中厉害的是楼婕妤,其他的都小心甚微,没有什么表露出来的心思。   太妃执权是太后不在宫中,因为太后在京郊三十里外的一个道观出家做了女冠。   蔻儿想起蒲心道长,就有种绕不开的缘分之感。这位温和的女冠居然就是太后,世事真难料。   兜兜转转了一圈,什么宣公子的母亲,宣公子的妹妹,就是太后和安华公主,她全都提前见过了,早先因为对宫中的陌生与未知的恐惧而吊在半空中的心在今天扑通一下就落在了实处。   她这也还是好,就算真的进了宫,也不算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北了。   如果之后发生了一些让她也无法掌控的事情,希望太后能看在曾经同在坤道小院住过两日的份上,许她也去道观里挂挂单,修修禅,多少算是有个后路。   蔻儿躺在榻上闭上了眼,她昏昏欲睡之际,慢慢想着。   他们之间相差还是太远了,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不过是个爱看艳本儿的小官之女,说不定一切在大选的时候就能明朗,他究竟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她,到时候,她就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他了。   不急,还有七天的时间呢。   她闭着眼翻了个身,侧对着墙壁缓缓陷入了沉睡。   -   自入宫后等待大选期间度日如年的时间却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从杜兰殿回来之后的七天,蔻儿还没有什么感觉,居然转瞬即逝,只不过晃眼之间,就已经要到了正殿大选之日。   一大清早的,蔻儿还安安稳稳睡着,完全忘了已经要大选了,搂着被子侧着身子睡得香甜,京香掀开帘子叫了几次都没有叫醒,急得想硬来。   外头宫娥已经送来了大选正殿要穿的衣服首饰,一队列的人在外间屏息凝神站了好长时间,领头的女官也不催促,垂眉顺眼等着,一点也不焦急。   刚刚卯时,外头太阳还未升起,天边尚是鱼肚白,厢房内点着数十个烛台,不注意还只当是在夜间。   京香犯了难,之前蔻儿从未这么早起过,也没有过必须让她卯时初就起床的时候,她还真不知道,自家姑娘这么难叫。   “姑娘,姑娘,醒醒了。”京香加大了点音量,蔻儿却还在做梦,根本没有听见,翕了翕鼻子呼吸均均匀匀。   京香想了下,趴到蔻儿耳侧,轻声道:“姑娘,有个最好看的郎君找您。”   “在哪……”蔻儿眼睛还没有睁开,意识已经开始挣扎,根本没有清醒的她一片混沌中只听见好看的郎君这几个字,立即从梦境中被拽出来,迷迷瞪瞪问,“有多好看?”   京香:“……有陛下好看。”她好像发现了蔻儿的一个小秘密,愁。   蔻儿眼睛终于睁开了,她躺在床上了半天,慢慢反应过来后,看着京香叹气:“你学坏了。”   “姑娘别贫嘴了,赶紧起吧,今儿正选。”京香把蔻儿一叫起来,心里头负担就轻了一半,立即轻手轻脚服侍着蔻儿下床,隔间的浴桶已经准备好了,蔻儿不喜别人,只由着京香服侍在侧沐浴后穿上内衫,守在外侧的宫娥们才鱼贯而进,有条不紊的给蔻儿穿戴起衣裳。   宫娥们带来的衣裳是新制的十二面双间澜裙,内里暗纹,垂胡袖镶着白色袖缘,脖子上套着一个大大的三层玛瑙宝瓒璎珞,所有的头发上束挽做结鬟髻,簪着两根发钗。宫娥想给蔻儿脸上涂上胭脂,她直接拒了,却点了点自己的唇,笑着道:“胭脂不要,口脂倒是可以来一点。”   京香只能眼睁睁看着蔻儿骗宫娥给她反复抹了三次的口脂,之后看不下去了,趁着给蔻儿整理衣襟的时候,悄悄说道:“姑娘别玩了,今儿好歹是正选,您就认真些吧!”   她也不指望自家姑娘能像分兰殿中其他的女子一样这几天一宿一宿的睡不好,焦躁不安了,但是起码的,不要太轻松啊!   蔻儿想了想,老老实实摇了摇头:“不知为何,认真不起来。”   明明是或许涉及到一生大事的关键时刻,偏生她心里一点都没有负担,就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一样。   不过也的确无所谓,大选的时候,该是怎么样,一切就出来了。   无外乎两个选择,无外乎,两个决断罢了。   蔻儿笑眼弯弯,只是眉目中并未含了几分笑意,她任由宫娥们把自己打理好,踩上了翘头屐,扶着京香的手款款而出。   分兰殿中其他的少女们早已经打扮妥当,焦躁地在殿院中踱步,几个人环佩琳琅,随着她们转来转去,不断碰击出铮鸣的声音。   一个四十余岁的女官带着大堆的宫娥正在环视着四周,等到所有少女们集合完毕,她抬头看了眼还是灰蒙蒙的天空,一声令下,宫娥们抬着肩轿,二十余位少女们鱼贯而出,身后尾随着宫娥黄门,整齐的队列在漫长而迅速的道路中一点声动都没有,静悄悄的绕过了带着清晨最初的露珠的花草小径,一座座殿院被抛在身后,随着一个个长长宫墙廊院的路过,清晨第一抹阳光抛洒下来,金色的碎光零零落落照射下来,一堵漆红大殿正门,被守在两侧的两个黄门轻轻推开了。   所有肩轿统统放下,忐忑的少女们一声不吭下了肩轿,惶恐地看着不远处的殿院,高大巍峨的金漆龙柱上仿佛反射着光,刺眼的让她们不能直视。   蔻儿站在少女之中,她垂着眸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突然感觉到了有一丝心悸。   这就是皇家的威严么,无关任何,仅仅是来自天家的威严,就足以让这些少女们心如擂鼓,口干舌燥。   宫娥们分立两侧,所有人面向殿门而立,女官站在她们最前面,打量着少女们,从服饰到妆发,一点点看过去,打量道蔻儿时,微微停顿了下,却什么也没有说,划开了视线。女官在宫中敲响第一道鼓的时候,垂手肃立,带着所有少女们屏息等待,整个大殿中装着几十个人,却安静的落一根针都能听见。   蔻儿听着一道道鼓声的响起,想了许多的思绪仿佛全部飞不见了,她只能数着鼓声,一道又一道,五鼓敲完,天亮了。   为首的女官在殿门被推开时,立即抬手覆额,高声道:“跪——”   二十余位少女不敢抬头,抬手覆额,屈膝而跪,整整齐齐,拜倒在地。   仿佛是须臾,又仿佛是很久,蔻儿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意简言骇,只一个字。   “起。”   她从地上站起来,垂手而立,下垂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裙摆上,忽然又觉着,是不是可以悄悄的……看他一看,看一看这位陛下,真的就是宣公子么?   她不着痕迹地微微抬起了一点头,视线飞快上移,打算扫一眼就走,却不料她的视线穿过几个人的肩膀后脑勺,刚刚落在了那衮服冕冠的年轻男人脸上,那人就仿佛发现了似的,目光直直与她对上。   清隽风朗的年轻公子在这一刻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充满了天家威严,带着王者之息,眸中,却一如许久之前,温和而藏着一丝怀念。   蔻儿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那人,片刻后,她猛地低下头去。   嗯,是他。   她紧紧捂着自己痉挛的小手指,嘴角却不由自主勾起了一分笑。   是他啊。 第三十二章   帝王驾临, 所有人退居两侧垂手弓腰目视地面,随着簇拥着新帝的女官黄门一路浩浩荡荡从殿院中而过后, 正殿大门开启。   蔻儿与其他待选少女们一起站在殿院中等待, 只是这个时候的她心情不似之前平静,多了一些复杂, 又有一些别的念头不断滋生, 她胡思乱想了没有一会儿,听见了女官稳成的声音:“进——”   她立刻收了心思, 二十余位少女按着年纪身高来排,她在最后一列, 两人一排十余列队在女官的带领下屏息凝神, 踩着轻缓节奏一致的步伐从青石板铺就的殿院中保持着整列的队伍朝正殿走去。   二十四层台阶上铺着猩红毡毛的大毯, 她们两排少女分作两侧,分别从红色大毯两侧向上走,在殿外廊下集合。   清晨的阳光照耀下来, 此时已经有了一丝暖意,漆红的廊柱上雕刻着貔貅, 蔻儿因为在最后一排,刚好站在台阶上最边缘的地方,靠着裹箔漆柱, 背后暖暖的阳光裹着她有一丝灼热。她见无人注意她,手指忍不住在漆柱上抠抠摸摸,突然管教她们的女官视线投过来,她立马放下手去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那女官一愣,移开了视线,并未出言训斥她。   蔻儿只能低着头绞着手指玩,她总想找点事做,不然有些心慌。   明明都已经想到了,冷静以待,怎么就见到他后,又乱了章法呢。   她们在廊下又等了许久,久到蔻儿小心地抬起袖子掩饰着打了个哈欠后,里面才出来了一个宫娥,朝女官屈了屈膝。   女官立即严肃以待,昂首挺胸道:“进——”   少女们垂手目视着女官的脚后裙摆,拿出了生平最佳的仪态缓步步入了正殿。   殿中四面大窗洞开,透亮而耀眼,她们分成两侧绕过屏风,在垂帘之后汇聚,跟着女官抬着手垂头低眸小步上前,女官再次率先跪下后,稳稳道:“跪——”   少女们再次屈膝而跪,叩拜在地。   女官令起,复跪下,叩首三次后,黄门令替天子传令:“起——”   蔻儿起身,踩着松软的地毯上,她只感觉自己脚步都是轻飘飘的,目光落在鞋尖上,恨不得现在能往里头塞一坨石头。   女官朝后退了三步,蔻儿等人也跟着退后三步,然后女官端端正正屈膝正坐在前,她们依着女官一样正坐在地,双手放在小腹,低着头。   正殿中主位上坐着身着衮服冠冕的宣瑾昱,他居高临下,轻而易举看见了位于人后的蔻儿。十四岁的少女比起别的已经及笄的女孩儿看起来要稍微小了那么一些,亦如别人规规矩矩正坐,垂眉顺眼毫无一丝异动。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   看不够,太久没有看见了,他们中间此次又相隔着数丈之远,他看不太清蔻儿的表情,又很想看清,视线一直在蔻儿身上停顿,久久未曾离去。   头顶一束炙热的视线一直盯着蔻儿,她感觉到后,只想先躲上一躲,等那人降降温后再说。   他这是打算用眼神把她看融化么?   蔻儿不太开心,身份的差异让她只能正坐在殿下低着头,他就能高高在上肆意打量她。   刚得知宣公子就是陛下的时候,她的感觉并不大,直到今天,直到之前,他出现时她需跪拜而迎,这种身份的悬殊,才真正体现出来。   天子,庶民。她与他之间岂止是一个天堑。   蔻儿深深吸了口气,尽量无视了来自上位的视线。   秀女们是目不斜视而进正殿,她们视线基本都落在地面,只知道主位坐着的是一国之君,却不知道,在主位的下首左右两侧,还坐着一些人。   左侧以亭太妃为首,坐了四个太妃,她们目光基本都落在自己面前或者对面的宫妃身上。而右侧坐着以楼婕妤为首的六七个御女则不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宫妃们目光几乎都落在了秀女们的身上,不断在其中搜寻着,最后大部分的目光穿过前面秀女,聚集在了最后一排的蔻儿身上。   如芒在背,好似身处针盒中,这是蔻儿的感觉。她能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中有的是好奇,有的,却让她脊背渗出一些寒意。   女官在最前面吐字清晰,不疾不徐,把到了正选这一步的少女们一个个介绍了一遍,从家世到学问,从谈吐到仪表,简单说来,不做点评,很快二十余位少女都被介绍了一遍,女官才微微俯身:“恭请陛下过目。”   选的是后妃,是天子的枕边人,任何外在因素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陛下自己要喜欢。   宣瑾昱装模作样视线扫过秀女们,最后还是落在了最后一排。   一直察言观色的亭太妃笑着道:“陛下,在座的诸位秀女都是出类拔萃的优秀之辈,我有幸替陛下掌管初选时曾看过,这些孩子都是顶顶好的,无论是谁入了宫,都是能够陪王伴驾的好角儿。”   宣瑾昱不置可否,另一个罗太妃接着话道:“亭姐姐说的倒也没错,陛下,这些秀女中,我记得有个方氏女子,不过初初十四,人才出挑,气度十佳,可为秀女中榜首。”   “哦?”宣瑾昱视线扫过罗太妃,面上看起来不显,倒看不出是个什么心思。   罗太妃此话一出,坐在对面的一个头戴鸾钗的十八九岁女子急了,立即道:“陛下,妾听闻路家有女名叫昭,最是温婉贤淑,陛下或许可以一观。”   方令蔻入宫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势在必行,她们无法阻拦也不敢阻拦,但是又怕一个方令蔻彻底打破后宫局面,有着自己心思的御女就盘算着弄个没有权势的听话的进来,当做出头鸟去使用。   “妾也觉着路氏不错,”一个细眉的女子含着笑朝宣瑾昱伏了伏身,眉目中看起来很素雅,“不过苏家有女染染,文学才识俱佳,也堪入宫。”   目前后宫之中独楼婕妤身份最好,无外乎是楼将军,现在送一个前相国孙女,就能和楼婕妤分庭礼抗,彻底打破格局了。   五年如一日不变,现在,是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了。   这个御女嘴角噙着笑,积极地继续推着:“而且妾刚刚观察,发现金氏女礼仪也不错,都是很出挑的。”   蔻儿默默听着上头的人说话,分辨出了亭太妃和罗太妃的声音。另外两个年轻些自称妾的,大约就是目前后宫之中的几位了。   御女们一个劲儿朝宣瑾昱推荐着别的女子,蔻儿一听心中就有了数,她却没有过多感觉,安安静静等着,等着上座的陛下是怎么回答的。   其他的被点到了名的少女心脏差点都要跳出来了,身体微微发颤,为引起了陛下的注意而感到激动地战栗。   突然之间,位置在前排的苏染染起身而跪,双手一交叠,盈盈下拜,口中朗声道:“妾苏氏染染,年十六,叩拜陛下万福金安。”   她大方落款,叩拜之后也不起身,额头贴着手背伏在地上,等候着君主的发话。   其余几个被点了名的少女们几乎被苏染染的机灵反应给弄了个措手不及,想要跟着一起行礼自报家门求个印象,又因为迟了一些前后错落不齐,还有的迟疑之间别人已经叩拜下去,自己慌乱不错,十分狼狈。   宣瑾昱眼神晦暗不明,他直接无视了第一个叩拜下去的苏染染,扭头和蔼的问亭太妃:“她们的规矩都合格?”   亭太妃脸上无光,她陪着笑道:“大体都是过了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大约是见了天颜心有惶恐吧。”   陛下直接的无视,让叩拜在地的苏染染只觉狠狠一巴掌打在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刚刚为了能和陛下搭上话,叩拜下去未曾起身,现在陛下不发话,她却是无法自己起来,只能保持着大礼的姿势,暗自咬牙后怕。   “妾的母亲来宫中探望妾时,好似提起过苏氏的染染姑娘。”一个圆眼女子笑眯眯道,“据说是个有主见有魄力的女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染染身体已经微颤,这位宫妃分明是在羞辱她不懂规矩,肆意妄为。   其他几个跟在苏染染之后的女子也有些后怕,都不敢动,生怕也被御女们提上一嘴,说是行为不端就被送了回去。   别的少女们更是呼吸都不敢大声,低着眼小心翼翼。   蔻儿也暗中叹了叹气。这位苏姑娘她曾是见过的,看起来是个才情不错稍微有些清高的女子,为人交际也还算过得去,她本以为苏染染会是极有可能入选的人之一,怎么就在最关键的时候,拎不清了呢。   或许也不是她拎不清,大约是自恃貌美,试图赌上一把,赌赢了,赢得陛下的目光,自然就成功了,说不定能够凭借着这一番第一印象彻底翻身,成为宠妃。   只可惜,她赌输了,面子里子都被撕下来扔在地上被这几位御女踩,被羞辱的已经眼泪要冒出来了。   蔻儿不懂她。相国家的孙女,几乎是除了宗室女以外能够在京城横着走的人物了,怎么会卯足了劲削尖了脑袋也要往后宫钻?身为后妃,就这么比身为平头太太或者官家夫人要好的多么?   她只想了一点,就抛开了。她现在也是一个关键的点,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花在苏染染的身上,她还要想着,待会儿如何自保呢。   御女们看起来是来势汹汹,从苏染染点起了第一把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烧到她身上来了。   蔻儿很能确定,在太妃们都已经知道了她并且不断抛来示好,这些真正涉及到了利益的御女们,绝对知道她。这种情况下,她很难从其中抽身,就算与她毫无关系,只怕也会有人想着拉她一把下水。   果不其然,她只等了片刻,就有个听起来细尖细尖的女子声音笑着道:“苏家姑娘名不虚传,可我们中间还有一个名不副实的。”   “方家的七姑娘,听闻总有些不怎么好的传言,也不知道是谁作弄一个小姑娘,生生要毁人名誉。如是不见过方姑娘的,只怕还不知,这我刚刚见了一面,一看啊,方姑娘就不是传言那般……呵呵,方姑娘果真儿是个小美人儿,礼仪举止又规矩,传言也只怕是惹了谁嫉妒吧,可怜见的。”   这人说话一边捧是一边踩,说的话里是个什么意思,明眼人都知道,借着方令蔻又在打苏染染的脸。   蔻儿只觉自己回到方家以来不足两年的时间,已经好几次被人嘲讽了这种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一边说她外头名声不好,一边夸她礼仪规矩。她相信,如果不是因为她入了贵人眼,这会儿那位御女说出来的话,就不是这么温和了。   宣瑾昱眼睛微微虚了虚,分辨了下说话的是谁,却还是没有认出来,黄门令凭借对方衣着打扮,悄悄给陛下提醒道:“陛下,这是许良人。”   宣瑾昱每年几乎只在大宴上见过这些后妃一次,而且他的注意从来不会在她们身上,导致五年时间,他还把名号和人对不上脸。   他面色不显,只视线扫过许良人,又看了眼亭太妃。   从先帝妾中活下来挣扎着在新帝后宫中执掌了部分宫权的亭太妃察言观色几乎融为自身,她只需一眼就知道,陛下这是不满意许良人拿方令蔻说话了。   作为太妃,亭太妃当仁不让,轻轻道:“方姑娘礼仪是好,可是我观许良人,怎么没有了规矩,罢了,撤了许良人的座,遣许良人回去罢。”   许良人只想着随口一句,怎么就招来了撤座遣回的处罚,岂不是把她宫妃的脸面在这些待选的秀女面前彻底撕了下来?   她面红耳赤,又知道亭太妃会出言,大约是她这话欠考虑,极有可能惹着了陛下的不满,完全不知道陛下性情的她也惶恐,只能嗫嗫叩拜了宣瑾昱,不敢再说什么,悄悄在宫娥的陪伴下踉踉跄跄走了偏殿小门出去了。   其他人噤若寒蝉,几个御女再次打量蔻儿时,眸中多了几分沉甸甸。   蔻儿刚开始还有些无奈与薄怒,现在却一丝都不剩。她突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旁边维护着她,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果然在护着她啊。   蔻儿埋着头,怕忍不住让人看见她裂开的嘴角,以免刚刚才夸了她规矩好就要打脸了。   宣瑾昱位置高,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蔻儿低低埋着的头,以为她不开心,又担心正选时间长了,她会多心,索性速战速决,轻声道:“朕决定大选,至今数月有余,按宗制,择百位良家子入宫待选。如今虽还有二十来个,朕却只欲择其一。”   择其一?!   这不就是说陛下心里是打定主意只要方令蔻一个人了吗?   蔻儿心里狠狠一跳,她忘了规矩,抬起了头,金碧辉煌的殿上威严的陛下正用一种她看不太懂的目光对着她,嘴角仿佛有一丝笑。   “陛下,一个会不会太少了,”一个脸上有些僵硬的女子连声道,“您不妨在看看,还有旁的女子,都是不错,完全可以入宫陪在您侧。”   一直坐在首位未曾说过话的貌美女子楼婕妤终于坐不住了,她说道:“陛下只择其一,只怕这些女子人家要猜测是因为自己的孩子不够好,多少对她们有些影响,掌管大选的命官也难辞其咎。还请陛下垂怜,不如多选几个,也给宫中多添点人气儿。”   宣瑾昱不为所动,不疾不徐道:“朕说择其一,就是择其一,你们谁有何不满么?”   亭太妃立即道:“未有不满,只择其一而善待之,吾主英明!”   其他太妃毫无利益相关,立即跟随亭太妃口呼‘吾主英明’。   此等时候,御女们哪里敢再说其他,伏身应和:“吾主英明!”   台下正坐的少女们却都颤巍巍了,更不用提那几个还在行礼的女子,她们心中惶惶,从未想到,陛下想的居然是只择其一,那这个其一,除了方令蔻还有谁?她们却是一点儿希望都没有。   蔻儿心里头升起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复杂之感,她紧紧攥着拳头,眼睛眨也不眨,等待着陛下最后的宣判。   宣瑾昱起身,缓缓步下台阶,微微勾起嘴角,目光直视着蔻儿:“朕,欲选方氏女,令蔻。”   这个结果大家都猜出来了,再不甘心也不能在陛下面前表现出来,纷纷称赞恭贺。   亭太妃跟着起身,提裙笑着道:“恭贺陛下,恭贺方姑娘,不知陛下欲给方姑娘什么位份,我也好着手准备。”   苏太妃这个时候不介意卖蔻儿一个好,她道:“方姑娘何等人物,便是入宫就封了婕妤也是可的。”   “婕妤?”罗太妃看着对面面色僵硬的楼婕妤眼珠一转,笑道,“不好不好,这方姑娘怎么能和楼婕妤撞了呢,依我之见,方姑娘可封昭容,哪怕昭仪也是完全当得的!”   太妃们还在谋划着给蔻儿封个什么位分,宣瑾昱却走过十余排待选秀女,走到最后一排,站在蔻儿面前,伸出了手,轻轻松松道:“此事就不劳烦亭太妃了。朕欲册方姑娘——”   蔻儿看着眼前修长的手,迟疑了下,缓缓把手放了上去,下一刻,大掌有力的握着她,把她整个人扶了起来。   她与衮服冕冠的宣瑾昱,并肩而站了。   宣瑾昱目视着蔻儿的眸,眼中浮起温柔的光,他声音轻缓而有力,在这大殿中清晰传进所有人耳中,传进蔻儿的耳中。   “为后。” 第三十三章   新帝登基五年后, 第一次开大选,共计百名少女参选, 最终, 帝王只择其一,欲册封为后, 其他少女们, 依着她们与郡王之间的意思,分赐两人为十二郡王和十三郡王侧妃, 一人为十四郡王嫡妃,除此之外所有少女, 统统落选, 并且黄门令传达天家的意思是, 无需压留,只管相看人家。   落选的少女们次日就被送返回家,而两个郡王侧妃和一位郡王嫡妃都收捡了心情, 在宫中稍作准备,休整两天后出宫回家就要待嫁了。   等到两个侧妃一个嫡妃都出宫后, 唯一一个还在宫中的就是蔻儿了。   她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迷离之中,趴在窗台前托着腮看着窗外的圆月,不断回忆起那日正殿上朝他走来的宣……陛下。   她的心悸好像不是假的, 不是单纯只为了他的脸,当时她完全忘了看他,但是心跳的比什么时候都要厉害,这算什么, 他有毒么,这份毒素融入了她的身体,让她的心脏不听使唤了?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裹紧了身上的薄被,目光投在远远的柳梢头,有些沉闷。   册后。   他是这样说的。   她本来以为,他或许会给她封一个位份,然后自以为是的对她说,这是他对她的好。她也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如果他当时真的那么做了,她可能就会真的把这个人彻底用小锤子在她心里锤死。   但是他没有,他走过来了,从高高在上的殿台上走下来,穿过人群牵起了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站,说册后。   帝后一体,是为夫妻。   他是真心……求娶她的。   蔻儿脸上突然有些烧呼呼的,她手指贴着脸颊眨巴了下眼,突然觉着今晚的月色很美,只是还不如他好看。   果然,全天下,她见过的人中,唯独他最好看。   蔻儿笑眼弯弯看着窗外冷冰冰的月夜傻笑,京香在后头不无担忧看着自己姑娘,总觉着这个浑身冒着傻气的乐滋滋的小女孩儿不是之前她服侍的宠辱不惊的成熟姑娘,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不过转念一想,陛下直接宣布了立后,她自然是该高兴的。   京香得知了正殿上的这个消息后,当时是有些震惊的。她知道陛下第一次把一个人放在心头,但是亦如别人一样,以为陛下会把蔻儿封一个不高不低的位份,留在身边就行,她从来没有想到过,陛下居然是心中意属蔻儿为后的。   一个十四岁尚未及笄,初初入宫就直接册立皇后的女子,这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大多数皇后要么是太子登基太子妃直接册后,要么是从婕妤昭仪一类高位分做起,最后封后。她或许是见证了一位史上最小的皇后的诞生。   京香知道,蔻儿一册立为后,她与浓香花香等人就会直接归属皇后,蔻儿就是她完完全全的主子了。   以后她的一身荣辱就和蔻儿挂上了钩。   之前京香仅仅是把蔻儿当做主人宠爱的女子来看待,现在则完全改了态度,眼前的蔻儿不只是主人宠爱的人,还是主母。   “姑娘,夜里凉,您别吹着风了。”京香劝阻道,“您如今还在吃药,若是受了凉,还要吃别的药,仔细和您现在吃的药药性相抵了。”   “嗯,不会。”蔻儿虽然口中说着不会,但是到底也怕自己生病,她听得进劝,离开了窗边,扔下薄被走到桌边,京香刚刚斟的茶还冒着热气,她捧在手心暖了暖后,吹了吹小口小口嘬着。   说起来,她的药丸子都快要吃完了,回去后还是让师兄给她做成药丸,比起煎服方便的多。   她想着,令京香把她药盒拿了过来,取出最后一颗嚼碎了用清水送服,京香知道蔻儿怕苦,早早就准备好了甜枣糕,蔻儿咽了药就抓起糕点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把药苦味压了下去。   最后一天了,明儿天亮,她就要收拾了行李准备出宫了。   蔻儿咀嚼着咀嚼着,突然有了一丝茫然,就这样,她就算是被定了下来?   “京香。”她突然叫着。   “是,姑娘怎么了?”京香连忙上前询问。   蔻儿迟疑了下,她刚刚只是有些茫然,京香服侍在侧她才会叫她的名字,只是要问什么事,她却并无什么事……   “没有什么,只是想问下你,我出宫,你跟着么?”蔻儿想到了这一点,“浓香与花香还在我院子呢。”   京香却笑笑温柔的说道:“回禀姑娘,您出宫,浓香和花香会先在方府服侍您,奴婢要留在宫中给您的宫殿进行准备,等您再次回宫,奴婢就会一直服侍您,哪儿也不会离开了。”   其实作为暗卫,她与浓香花香算是比较幸运的了,被陛下点为蔻儿的暗卫,在未嫁入宫中之间就服侍在侧,比起后头添置过来的人,她们会更得主母信任,日后就是皇后近侍,不用出去玩命挣前程了,或许就算去玩了命,也挣不来这种前程。   还好,她们赶上了。   蔻儿若有所思,京香在她身边服侍了将近一个月了,而且还是只有一个人,凡事都要用京香,她用的太顺手了,想起来京香她本是暗卫出生,只怕做这些宫娥的事情委屈了,思来想去,她很宽宏大量说道:“这个也无妨,若你不喜,想要继续做回你暗卫的身份都可,不是一定要留在我身边的。”   她这话是要告诉京香,她不阻拦她的任何选择,毕竟作为一个宫女和作为一个前程似锦的暗卫,一转正就是高阶女官,完全不同。   却不料京香听到这话脸色一变,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惶恐道:“可是奴婢哪里服侍的不周,姑娘若有不满只管说,奴婢都会改正,您是奴婢的主子,除非奴婢死,都是要陪在您身边的!”   蔻儿吓了一跳,她后知后觉到这个皇家的暗卫和她所知道的暗卫相差太远,认了主的暗卫,不会再有别的主人。   “是我想岔了,”蔻儿温和抬手扶起京香,打趣道,“还不是你服侍太好,我只当你别的比这还厉害,阻了你的好前程。”   京香也反应了过来她的新主人是说什么,忍不住苦笑:“姑娘又浑说,哪里还有比在姑娘身边服侍更好的前程了。”   蔻儿这才想起来,她好像要是皇后了。   皇后啊……   她眨了眨眼,突然抱着头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起来。   京香心又提起来了,不知道这又是哪一茬。   服侍了蔻儿一个月时间,她发觉每一个新的一天都是一个挑战,她家主子总是这么的……千变万化。   京香问了半天,蔻儿才摆摆手吭哧吭哧道:“不用管我,过会儿就好。”   她就是有些飘飘然摸不着北了,好好趴一趴沉浸一下,才能把自己从虚无之中拉回来。   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发出清脆地啪的一声,眼圈被揉的有些红,但是眼睛里一片澄清,满是坚定。   皇后又如何,不过也只是个当家主母罢了,她从小不知如何做妾,但是对于做一个主母,十分的清楚。   就当是家大业大,多多辛苦些就好!   蔻儿攥紧了拳头,心里坚定了下来。   不怕!   -   转眼就到了最后一天,这天清早蔻儿难得早早就醒了,主动配合着京香换了一身她来时的衣服,一个月的时间,行李也没有多出个什么,她之前一直很注意没有留下私人的物品,倒是省去了麻烦不用收拾。   用过了一碗粥后,蔻儿问:“还用去给谁告辞么?”   宫中按理说的主人是陛下,但是宣瑾昱在前殿,蔻儿现在是未来皇后,他们之间等于已经定下了婚契,不是可以轻易见面的关系,所以自然不能给陛下请辞。后宫之中现在执掌着部分权利的是亭太妃,她又不太想去和亭太妃虚与委蛇,眼巴巴看着京香。   京香却很自然摇摇头:“姑娘您谁都不用去请辞,您才是后宫之主,按着规矩,该是她们来拜请您才是。”   就算还没有册立,已经是陛下金口玉言说出来的皇后,那就是主母,无论是先帝妾也好,陛下的妾也好,都是妾,要对她这个当家主母行礼问好的。   蔻儿想通了这一点,心里放了下来,只要她不用去向别人请辞就行。   京香给蔻儿收拾好了,时间瞧着也差不多,已经到了要送蔻儿出宫的时候,但是外头并未有任何一个人前来拜送。   无论是先帝妾那几位太妃们,还是现在的几位御女,统统不见踪影。   京香不愉,蔻儿倒无妨,反正她现在无品无级,那些人不来也好,干脆。   她们刚刚整理好出门,外头就有人来了,殿院内站着的裹着一件厚加棉袄裙的双鬟髻,看上去怯生生的小女孩儿一看见蔻儿就眼前一亮,兴奋地朝她招手:“蔻儿姐姐!”   是阿馋,阿馋来送她了。   蔻儿和阿馋手牵着手站在一处,听小丫头叽叽喳喳道:“听说今天姐姐出宫,哥哥他不能来,我来送送蔻儿姐姐,蔻儿姐姐,你这一出宫,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天气转冷了,我出去不得,不能去找你了。”   宫娥们怕耽误了时间,让人抬了个双人肩轿过来,蔻儿和阿馋两个人长得都小,坐在一处只当一个人,蔻儿看着阿馋笑嘻嘻道:“我也不知道,说不定我出去了就不来了。你等明年开了春来找我玩就是。”   “蔻儿姐姐!”阿馋嘴一瘪,“不要欺负我,阿嬷说了,你现在是我的嫂子,我是你小姑,你要照顾我才是。”   蔻儿之前还没有什么感觉,阿馋这话一说,她居然有些赧然,逞强道:“什么嫂子小姑,哪有姐妹亲。”   阿馋瞬间被带走了,立即点头:“嗯,姐妹亲!”   年纪小就是好糊弄,肩轿从分兰殿一路抬到外宫,到了浓香站在马车前等候的地方,两个人下了肩轿,阿馋已经被蔻儿哄得连声叫姐姐,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哥哥眼巴巴在等着娶她这位姐姐了。   “蔻儿姐姐,你可一定要早点回来啊!”阿馋看见接蔻儿的马车,手死死揪着蔻儿衣袖,梗着脖子道,“不然我就要去方家过冬啦!”   蔻儿交谈中知道,阿馋小的时候没有被照顾好,身体有些孱弱,一入了冬就不大好,这种事情她就不敢哄阿馋了,只笑着说:“这个啊,要看我家父亲大人怎么看。”   就算是天子娶妻,那也是娶妻,一切该合乎礼法的流程还要走一遍,请期这种事情,几乎都是女方家里相看,若是方父一个不高兴,定在明年后年的,也未尝不可。   阿馋眼睛锃亮:“那我要给哥哥说,好好贿赂一下方伯伯!”   这话把蔻儿逗得捧腹大笑,哪有天子贿赂臣子的,没得把她父亲吓着了。   阿馋嘟着嘴,不满地看笑她的蔻儿。   “好啊,那我让父亲准备下,接受陛下的贿赂好了。”蔻儿笑着擦了眼角的泪珠,亲昵地摸了摸阿馋的头顶,温声道,“就到这里了,阿馋,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阿馋吸了吸鼻子,闷不作声点了点头,眼巴巴看着蔻儿在浓香的服侍下上了马车,京香把行囊交给了花香,完成了这一个月的交接。   马车缓缓驶动,阿馋目送着载有蔻儿的马车离去,垮下了肩。   “公主何苦不高兴,反正要不了多久,她就是皇后了,到时候,天天有你们见面的机会。”   嬷嬷安抚着她,牵着她想要带她回去。   阿馋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头,小小的人儿却很惆怅:“可是,我总要给皇兄分一点蔻儿姐姐才是啊!”   嬷嬷一噎,看着眼前的公主几乎要逗乐了。   合着皇后进宫,陛下要看着妹妹的脸色才能亲近啊。   周边的几个服侍阿馋的女官都忍俊不禁,看着独自烦恼的阿馋偷偷笑。   -   马车从皇宫一路驶出,横穿了大半个京城才回到方家。方家大太太带着所有女眷早早儿就候在正门口,一等蔻儿的马车到,立即围了上去嘘寒问暖,热热切切挤开了浓香花香占据了蔻儿两侧,把人簇拥在中间往正门去。   “早早儿就听见了枝头喜鹊叫,我这一盘算着,必然是我们蔻儿回来了,这不,使了人去打听,果不其然,你这马车啊刚出宫就打问到了,伯母立即让你姊妹们准备了来接你,离家一个月,可把我们蔻儿想坏了。”   大太太满脸都是和气的笑,话里话外亲近得很,牢牢霸占着蔻儿身侧不让开,瞧上去格外的亲密。   蔻儿瞅了下手挣扎不开,也懒得在外头和大太太较劲,由着她去了,跨过第二次对她开启的方家正门,里头丫鬟仆妇齐刷刷站了几排,一看见蔻儿被簇拥着进来,跪下去请安。   蔻儿虽然烦大太太使出来的这些,底下人到底没有什么错,她也大大方方命丫头赏了人,然后对大太太说道:“大伯母,蔻儿坐了好久的马车,有些累了,容我回去休息一下。”   “该的该的,”二太太不知道从哪里挤出来,堆满了笑脸抢先应道,“我们蔻儿辛苦了,好好休息才是啊。”   然后又把她手中牵着的女孩儿往蔻儿面前一推,笑道:“你蕊姐姐别的本事没有,到底大一些会照顾人,你小人儿家家的,她做姐姐的想照顾你,你就拿她稍微使唤下,到底亲姐妹,比底下人的会照顾你呢。”   方令蕊挤出了一脸的笑,忐忑的喊着:“蔻儿妹妹,你累了,不妨姐姐给你揉揉肩?”   蔻儿只消一眼就知道二太太打的什么注意,她可不想身边留下一个堂姐当丫头使唤,要么是被当做了黑点继续出去宣扬,要么就是借着她,想要把方令蕊推到宫里。无论是哪一样,她都不喜。   “免了。”蔻儿不冷不淡道,“做妹妹的哪有使唤姐姐的,何况我院子里有的是丫头,不缺姐姐一个。”   除了一个方令蕊,别的围簇上来的堂姐们都虎视眈眈盯着她,看得蔻儿背上升起一股恶寒,她怕又有什么事,索性直接道:“大伯母,二伯母,蔻儿乏了,就回去先休息了,各位姐姐们还请别个时候再来。”   她没有把话说死,给大太太二太太留下了一丝余地,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大太太也好二太太也好,都当还有机会,忙不迭的道:“不打扰你不打扰你,蔻儿只管去休息,你姐姐们回头再来看你。”   蔻儿给几个伯母婶娘行了礼后,挤出了堂姐们的包围圈,扶着丫头的手匆匆回了宜明苑,一进宜明苑,她立即吩咐:“关门上锁,除了父亲兄长谁来也别开!”   嘴上说归说,她可没打算让这群堂姐们进了她的院子,引狼入室,她做不出来。   回到阔别一个月的房间,蔻儿第一时间就是去翻当初藏在暗格里的小匣子,取出来一串通体墨绿幽深的刻字手串,摩挲着冰冷的串珠,嘴角一勾,套在了自己手腕上。   她洗漱了一番后,脱了衣裳心里毫无负担一觉睡到了晚上,起来扒拉了几口小厨房准备的粥,又到头就睡。   出了宫,心里头的担子全都没有了,她真想一觉睡上三天三夜。   只可惜,她才将将睡到第二天中午,就被丫头摇起来令她穿衣,哥哥方令贺派了个小厮来了。   正是上午十分,这个时候不该是哥哥在上朝么,怎么会突然派人来找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蔻儿急匆匆穿戴起来,跻上鞋子的时候顺手把放在枕边的手串套在手腕上,素凉打了帘子,她到了外间,一个方令贺常用的小厮跪在地上说道:“禀姑娘,公子派小的快马回来给姑娘传达个消息。”   “今日早朝,数位大臣联名上书,要求取消姑娘立后的旨意!”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大选:这就是个流程啊!不是太子妃升上去的大多数皇后都是选进宫从婕妤混起,之后再封后的~   作者心疼蔻儿直接立后了,就是这么简单╭(╯^╰)╮ 第三十四章   新帝是一位勤政的君主陛下, 每天的早朝从未有过缺席,几乎他的一天都在和政事打交道。他是一位让臣子看得见希望的帝王。五年来, 勤于朝政的君臣们之间也偶有些小摩擦, 但总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一个君臣之间的平衡点,只是这一次, 朝堂上第一次出现了僵持不下的场面。   前国相的门徒孙尚书在朝政处理结束, 瞧着时间该退朝时,举着笏站起来, 深深一鞠躬,口中高呼:“启奏陛下!”   宣瑾昱微微颔首, 只当是有何要事, 示意他说。   孙尚书站出来后, 高举笏板,口中朗朗道:“陛下大选,乃天下大幸, 然陛下则只择其一,还是直接立后, 臣以为,册立天下母为大事,陛下此举草率了些。”   “臣附议!”   又一个侍郎站出来掷地有声道:“听闻方氏女不过年十四, 尚且年幼,如何堪当国母重责!”   宣瑾昱听着听着,听出了些味道,他也不急, 透过冕旒看着殿下当中站着的几个大臣,不急不慢道:“哦?还有谁有此意?”   听着陛下的语气不像是很反感此事,又有几个大臣犹犹豫豫站了出来,迟疑了下,躬下腰道:“禀陛下,孙尚书所言甚是,天下母当是重任,方氏女十四,的确难以肩负。”   “陛下,不光如此!”又有个大臣语气激愤道,“臣听闻这方氏女仿佛有些流言,作为国母,当为天下女子表率,臣以为方氏女,无法做的了这表率!”   宣瑾昱手指微微一曲,在他面前的案面轻轻敲了敲,似笑非笑看着下站的几个大臣,不紧不慢问:“认为方氏女不可为后的,还有别人么?”   又有两个大臣往出站,后头一个慢了一步的被旁边的大臣一把死死揪住衣服,不动声色朝陛下的位置努了努嘴,后头的那个愣了愣,僵硬着坐了回去。   只剩下了一个站出来的大臣,他躬了躬身,说道:“禀陛下,臣也是此意。方氏女不光年幼,有些流言,而且她是方侍郎的嫡妹,单凭这一点,臣就无法赞同她可为后。”   “是啊陛下!”前头那个陈词激昂的大臣扫了眼巍然不动的方令贺,苦口婆心对宣瑾昱说道,“方侍郎年轻有能力,不过二十许就做了侍郎,臣对此无话可说。可是方氏女,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她凭什么做皇后,就凭着是方侍郎的妹妹么?那臣到觉着,苏国相家的小孙女比起方氏女要更合适的多!”   被点了名的方令贺抱着笏版斜着眼扫了那个大臣一眼,不紧不慢起身朝宣瑾昱躬了躬身:“陛下,舍妹入不入宫,册不册后,都是小事,臣在意的是赵侍郎,身为朝臣,对一个尚未及笄的闺阁女子轻慢以待,谬言不断。臣以为,赵侍郎殿前失礼,该罚!”   宣瑾昱扫了眼方令贺,很赞同地点了点头:“嗯,该罚。赵侍郎居然连外头的一些不实流言都能当真,朕突然觉着,赵侍郎会不会也把一些不实的考核当真呢?”   赵侍郎扑通一声跪下,口中喊冤:“……陛下,臣没有,臣兢兢业业,政事上怎么敢不核实就上报天听,臣冤啊!”   方令贺却冷笑:“所以政事你可以核实,涉及到一个女子清誉就成了小事,张口即来?”   赵侍郎不过是被家中女眷所托,又和人提前约好了今日殿前一起请命,哪里想到他会被当做出头鸟,一棒一棒的打来!   “臣……”赵侍郎憋不出来了,他总不能说,一个女子的清誉无所谓吧?且不说别的,单纯就是这个女子是陛下看上的人,他就不敢胡说!   宣瑾昱颔首:“赵侍郎殿前失礼,言辞有失,来人,赐仗责。”   立刻殿门外护卫上前按住赵侍郎,脱了冠帽去了笏版,带了出去依礼仗十。   外头赵侍郎被堵了嘴,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可堵不住,砰砰的闷实厚重的声音传进来,殿中大臣噤若寒蝉,一言不发。   宣瑾昱扫视了一眼自己的臣子们,懒洋洋道:“可还有人有异?”   沉默了片刻,没有一个人动。   孙尚书嘴唇动了动,一吸气上前一步跪倒在地,高举着笏版道:“臣有异议!”   他深吸了口气,道:“臣知陛下选中方氏女,臣不敢说让方氏女不入宫,但是,臣以为,方氏女不可入宫即为后。陛下喜爱,不妨封做婕妤,日后若方氏女诞下皇子,再立皇后也不迟。”   “哦?”宣瑾昱似笑非笑看着孙尚书,口吻挺和气,“听起来,孙尚书还觉着这个意见很好?”   孙尚书叩倒在地:“臣深知,此事逆了陛下心意,臣有罪!但臣不愧于心,方氏女不堪为天下母,还请陛下三思!”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殿中有了回音,下一刻,之前和孙尚书一起请命的大臣也颤巍巍跪下,叩拜在地:“请陛下三思而行!”   “陛下,还请把方氏女先封妃,立后不急在一时。”   宣瑾昱等该说的都说完了,顿了顿,点了点头看着他们:“嗯,你们的意思,朕懂了。”   话音一转,他语重心长道:“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立后,立得是朕的妻子,什么天下母,国母,在此之前,她是朕的妻子,执手一生的人,这个人选,可不是你们哭天抢地两下朕就能改的。”   他手撑在案面上,身体微微前倾,慢条斯理道:“你们的反对也好,建议也好,朕听见了。可也只是听见了,不代表会听。朕的决策,还轮不到你们来置喙。”   “可是陛下!您是天下之主,您的妻子就是天下之母,本就不是小事啊陛下!况且方氏女的确年幼,您哪怕等几年再封后也行啊!”   大臣苦苦相劝着。   宣瑾昱和气地一笑:“朕等不了。”   “陛下,您真的再考虑考虑!”孙尚书还在挣扎着,“或许等几年,有了更合适的皇后人选呢?您现在立了后,岂不是断了以后的路?”   宣瑾昱看着孙尚书,突然说道:“听起来孙尚书仿佛有停妻再娶的念头,才能这么在意此事。朕是不是不该用你,阻了你的美梦?”   大梁律法,官员不可停妻再娶,若是犯了罪加一等,算得上是刮一层骨头下来的重罚。   孙尚书脑袋都摇圆了,这一刻他也想不到自己恩师的孙女了,生怕这话传出了朝廷传回了他家,孙太太怕是要给他上一上家法了。   宣瑾昱见他们都老老实实不做声,十分好商量地说道:“朕为天子,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可以令朕改变决定。一个是太后,一个是大行皇帝。”   然后他轻笑道:“可是不凑巧了,太后和朕是一个意思,在立后这一点上面难得统一意见,没有分歧。所以,就剩下大行皇帝一个可以左右朕的意思的人了。”   大行皇帝,就是先帝,已经驾崩了五年,估计埋在皇陵里的遗骸只剩下副骨架了。   帝王突然提起驾崩了多年的大行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以孙尚书为首的几个大臣突然心生不妙,有种未知的恐惧朝他们袭来。   宣瑾昱敲了敲案面,温和而不容拒绝道:“谁还有意见,不妨就去替朕问问大行皇帝,如何?”   不如何!   孙尚书战战兢兢,浑身瞬间汗湿了,连声道:“臣没有意见!臣没有意见!”   其他几个提出过异议的大臣也纷纷跪在地上摇头摆手:“臣也没有意见!臣十分赞同方氏女为后!臣愿为皇后鞍前马后!牵马坠蹬!”   这也是急了,为表衷心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满头大汗看着宣瑾昱生怕被点了名扔出去见大行皇帝。   说得好听,什么去问问大行皇帝的意思,大行皇帝都死了几年了,他们要是去问,岂不是就要先死一死才行?   管什么立后封妃的,保住小命要紧!   这个时候几个大臣都忘了之前要么被人所托,要么为了家中女眷的目的,一个个两股战战,汗流浃背,匍匐在地连口不绝夸赞着他们刚刚还看不上的方氏女。   宣瑾昱不疾不徐道:“真的不去问问?朕不介意多等等。”   “真的不用去问!陛下!臣以为方氏女天资聪慧端庄贤淑大方落款堪为天下女子表率!相信大行皇帝也会以有这样一个儿媳感到骄傲的!陛下请下旨立后吧!”   吓得已经脸都发白了的大臣话都不过脑张口就来,哀求着陛下立后。   其他几个迟了一步的人也连连道:“请陛下立方氏女为后!”   这一次,在座的大臣们左右看看,统统跟着这些大臣们一起高举笏版,高呼道:“请陛下立后!”   整个朝堂中所有大臣万众一心,第一次一个有异议的都没有,集体向陛下请命立后。   宣瑾昱看着殿下跪拜下去的朝臣们,轻叹:“众位大臣的心意,朕知道了。朕有诸位团结一心的肱骨之臣,朕心甚慰。”   他慢慢起身,环视一圈金碧辉煌的朝殿,扫过地下跪着的几十位大臣,背着手抬起视线,从冕旒中看着殿外巍峨的碧瓦飞甍,东升的阳光金色光芒洒满大地,清新的空气被微风送入殿中,他深深一吸气,气沉丹田,缓缓朗声道:“方氏有女,年十四,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以册宝立为皇后。”   宣瑾昱的话音刚落,殿下所有大臣齐齐山呼:“恭喜陛下万岁!贺喜皇后千岁!”   自此,方氏令蔻确立皇后位置,再无任何人可动摇置喙。   也让所有人都看见,新帝对于即将迎娶的新后,有着何等的决然。   宣瑾昱嘴角噙着笑,目光柔软。   很快,他就不是孤家寡人了。这天下,有人陪他,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孙尚书:兄弟们,走,去先帝那儿领便当了!   ps:最后一段话,那个册后的内容,‘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贞静持躬’是作者君找的,是康熙夸他俩媳妇的,拼凑了下哈。 第三十五章   深秋入了寒气, 庭院外头的花草枯了,树上的叶子飘洒落了一地, 丫头穿着夹厚的袄裙用扫帚一点点把满院子的落叶扫在一起, 装了一桶一桶的让小厮拎出去倒掉。   蔻儿身上已经穿上了夹棉的绵绸衣裳,她怕屋里闷, 开了一扇窗, 窗外对着后花园,丫头们正小心翼翼把一些谢了花的花盆往外搬, 又有一大批枝头盛开的金菊源源不断往进搬,花圃很快焕然一新, 在深秋时节流露出一丝花草的芳香, 飘进了房间。蔻儿坐在窗前矮榻上安安静静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 丝毫不受外头声音的影响,静着心认真阅读。   “姑娘。”忽的,素凉打了帘子进来叫她, 蔻儿猛地把怀中的书往胸前一按,发现素凉身后没有别人, 才不慌不忙把书重新立好,目光再次落在书上,漫不经心道, “何事?”   素凉有些无语看着自家姑娘掩耳盗铃的动作,深吸了口气,道:“禀姑娘,外头公子派人来传消息, 说是无碍了。”   “嗯。”蔻儿头也不抬,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素凉憋了半天,问:“姑娘一点都不担心?有大臣联名上书劝陛下不要立您为后啊!”   她虽然也被自己的姑娘可能要做皇后这个消息弄蒙了,但是外头人想要欺负她家姑娘,她还是很清楚的,这个是大事,绝对不是什么轻描淡写就能敷衍的小事!怎么姑娘就一点都不急呢?!   蔻儿翻了页书,轻松道:“你也说了,只是大臣联名上书,他若是连自己的臣子都左右不了,做什么君主!”   前一个时辰传来的消息虽然让她当时惊了一惊,但是她转念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起码对于陛下来说,抬手就能解决。   所以既然完全能够解决的事情,她又为何要提着心担惊受怕,不过是稍等上一等,就能出结果的事儿。   蔻儿淡定自若,脸上带着一份浅浅的笑,注意力依旧停留在手中书本上。   素凉气结,半响,憋出来一句:“姑娘的书打哪儿来的,您之前的不都是看完了的么?!”   房间里有多少书,作为丫头的她十分清楚,怎么姑娘回来休息了两天,就顺手摸出来了一堆房间里没有的书抱着看了?   总不可能是宫中的吧!这种书估计一出现在宫中,就要引起事端才是!   素凉怀着敬畏知情,把心中的念头打了个叉,摸不到头绪就十分不解。   蔻儿正大光明道:“宫中给的。”   阿馋来送她时,带了好大一包的书,说是昨儿夜里宣瑾昱就已经打包好了,让她专程带给蔻儿,免得蔻儿断了口粮,心里躁得慌。   不得不说,这一招还是对她很有用的。蔻儿现在想起宣公子也好,陛下也好,居然挑不出错处儿来了。   蔻儿视线落在带着墨香的书页上,心里头却想着,她或许是真的……遇上了良人罢。   -   自打蔻儿回到方家以后,外头陆陆续续风声已经走露了出来,到处是急急忙忙和方家想要搭上关系的人,就连独来独往的方父身边,一时间都凑上去了不少朝中同僚,上司见了他,都满脸堆笑整日里恭喜来恭喜去的,把方父烦得整天都吊着脸。   方家内也是,方家大太太一跃成了京城最受欢迎的太太,蔻儿已经定下来是新后,她们不敢邀请,就变着法儿邀请大太太二太太,连带着方家的姑娘们。大太太知道蔻儿烦她们,也不和她说,只自己整日里带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儿侄女儿们穿梭在各家太太举办的宴会上,来来往往的连个喘气儿的功夫都没有,眨眼间就给已经十六的两个方家女儿定下了以往求不到的亲事。   蔻儿知道,也没法说什么,大太太再是她大伯母,也只是伯母罢了,她也管不着。反正三房是三房,大房是大房,只要大太太别打着她的名号做些什么事情,她也不欲追究什么。   回到方家了休息了几天,正是立冬当日,寒风呼啸,屋里头已经添上了盆银屑炭,烧的红彤彤的,开着窗透着气,屋里头温度也还不算低。   绣房送来了初冬第一批衣服,加了绒面的绣花双层袄裙外头一圈镶了毛边,是从襄城带回来的上好皮毛,纯白色的柔软而保暖,蔻儿给父亲留了些,给兄长留了些,其他的自己用。如今入了冬做在衣服上,刚巧保暖。   蔻儿苦夏怕冬,只恨不得她能在在榻上猫冬三个月,只可惜再怎么怕,外头来了人,她还得梳洗打扮了起来,冒着寒气去庭院等着。   立冬日,天寒地冻,呼气都是白雾蒙蒙,昨儿方家接到了消息,今儿宫侍要来传召旨意,一大早的,方家男子有官职的穿着朝服,无官职的打扮得体,女儿家都穿着最最妥帖的衣裳站在长辈们的后头。   因为方家女眷身上都没有诰命,所以几个太太不敢站在蔻儿前头去,只有当家的大太太,硬是撑起来了当家主母的姿态,牵着蔻儿的手站在了最前面,翘首以盼。   蔻儿悄悄打了个哈欠,她今儿起得早,没睡好,又怕冷,整个人都是恹恹的。   大太太不动声色瞄了她一眼,到底没有说什么。   好在方家准备的时间差不多,聚集了一府的人在前堂庭院站了没有太久,外头打马来报,说是天家来使已经绕进了方家巷子。   大老爷和二老爷紧紧贴着方父站,不住地抬头盯着大门,方父和自己闺女儿一样吊着脸,烦,又不得不在这儿待着,眉目间都是冰凌子的冷,哪里有些喜气。   一家三口也唯独方令贺还算有些欣喜,等到天家使者到了,也就他脸上带着真情实意的笑容,宦臣传旨之前,老早就是熟人的同僚互相寒暄了片刻,才步入正题。   宦臣瞧见了未来皇后主子一脸的困倦和未来国丈一脸的冷漠,咽了咽口水,估摸着是大冬天的让人站着久等不耐烦了,他可不敢得罪主母,和方令贺说完了话,立即陪着笑道:“时辰不早了,这天寒地冻的,可不敢让主子冻着,小的这就给主子宣旨。”   因着蔻儿已经确定立后,作为天下主母,他一个宦臣面对主母自觉的换了谦称,把自己摆在蔻儿奴才的位置上。   天家使者前来宣旨,案几早早设好,方家在方大老爷和方大太太的率领下,屈膝而跪。   宦臣也不啰嗦,直接把拓着玉玺印章的圣旨打开,依着上头对方氏女令蔻的夸赞之词,洋洋洒洒夸了好半天,通篇都是夸赞,唯有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赐方氏金宝印册立为后。钦此——”   方氏一族叩而拜之:“吾皇万岁!”   玉轴绫锦的圣旨被蔻儿亲手接过,恭恭敬敬放在香案上的架子上,这才起身。   她初初起身,那宦臣就率领着身后一群宫侍扑通跪倒在地,高声道:“小的叩见主母!”   在宫内的宦臣宫侍,为了表示自己与陛下皇后关系亲密,称呼主人主母是最常有的。前来传达旨意的宦臣是亲眼见着这份诏书由陛下亲手书写出来,期间停停顿顿好几次,反复琢磨才形成这份诏书,他自然知道,眼前年仅十四岁的新后,是后宫的不二之主。早点表忠心,以后会好混些。   蔻儿嘴角噙着笑,令左右去扶起了宦臣,含着笑客套着:“我年幼,不懂事,日后烦请这位使者照料。”   宦臣谦卑道:“小的为主母分忧,分内之事。”   蔻儿又令丫头把早早准备好的荷包一个个发了下去,来者每个人都有,甚至在外头马车上没有下来的马夫都得到了一个厚厚的荷包。   外头冷,方家早就把正堂用炭盆烧的暖暖和和,请了宦臣以及一干宫侍们进去驱寒小坐。   皇后的母族,宦臣是十分给面子,又有两个方家的公子陪坐,他也耐下心来寒暄。   蔻儿却不用作陪,浓香怕人多手杂,牢牢看着她,令花香随在蔻儿身后,错开前后带蔻儿回去。   大太太等人哪里肯在这个放过蔻儿,呼啦啦一圈人围了上来,满脸肉笑出了褶子来,叠着声道:“天大的荣幸!天大的福气!我早早儿就知道我们蔻儿不是凡等人,果不其然,我们蔻儿这下子就是皇后了!”   蔻儿脸上勉强扯着笑,还不等她说话,几个堂姐妹就紧紧拽着她衣服小心陪着笑:“蔻儿妹妹,冬日里冷,不如姐妹们在屋里陪你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蔻儿牵了牵嘴角:“不必了。”   她还是低估了这些姐妹,之前给她那么使绊子,一得知她要立后了,刚回家就涌了来,被她闭门谢客挡了回去,眼下还不死心,不断央求着:“妹妹一个人到底无聊,姐姐们别的没有,总能给你端茶递水吧?还是说妹妹眼下要做皇后了,是不是就瞧不上姐姐们了?”   蔻儿真是腻味了堂姐们话里带话绵中有刺的说话,她站定了身子,微微抬起下巴,毫不客气道:“是啊!”   她就不该给她们脸!一个个蹬鼻子上脸的劲儿简直够了!   方家姐妹们脸都僵了,根本没想到蔻儿会这么不给她们面子,想生气,一想到蔻儿的身份,就焉了下去,继续说,又怕被打脸,踌躇间,蔻儿已经拽出了自己的袖子,爱理不理扬长而去。   蔻儿甩了脸子,放在以前总会被大肆宣扬添油加醋一番,这次方家的女眷可没有一个敢不长眼,脸上僵了瞬间就立马扬起了笑脸,一声叠着一声送蔻儿。   方家女眷们被蔻儿拒绝前去宜明苑,可这道禁令拦不住她父兄,做哥哥的在外头陪着宦臣说了几句话,做父亲的瞅准时机悄悄从侧门退了出来,派人去宜明苑叫了蔻儿。   蔻儿抵达父亲书房时,这里已经拢起了炭盆,烧的红彤彤的,房子里也暖,她一路走来的寒意瞬间被驱逐。   方父正在书柜前翻着一本书,蔻儿推门而入,他头也不回道:“心里头可定了?”   蔻儿一愣,起初不知道父亲问的是什么,后来一想,有些赧然。做父亲的,哪里有不在意自己孩子的,估计她身上这些事,方父在一边都看着,只是没有说话。等到今儿尘埃落定,才主动问她。   蔻儿微微点头:“嗯,定了。”   方父抽出来一卷书转身递给蔻儿,道:“既然定了,那就去给你母亲说一声,顺便把这本书给你母亲送去。”   蔻儿接过书,发现是自装订的散页,她也没看,怕是父亲给母亲写的话儿,收起来后,点点头朝父亲行了个礼:“是。”   “先去吧,别的话,为父以后再和你说。”方父仿佛不耐烦似的招了招手,让蔻儿先退下。   看方父这个意思,只怕短时间内的日子他是不会选了,蔻儿突然有些想笑,抿着唇应了退下。   母亲的牌位在祠堂,蔻儿只给大太太一说,大太太忙不迭的就同意了:“该的该的,蔻儿这要做皇后的,怎么也该告诉弟妹一声,她泉下有知,也要替蔻儿高兴的。”   蔻儿回到了方家将近两年,这也是第一次前往祠堂。进了祠堂,就算是大白天的,也是瞧着昏暗暗的阴沉,里头两边烛台已经有个婆子挑着火一根根点燃了,呼啦一下,昏暗的祠堂内间亮起了昏黄的烛火,拉长了人的影子,在地上摇曳。   旁的人又不许进,只有蔻儿一个人,除了方父给的书籍,她还悄悄摸摸拿了一张之前画的宣瑾昱的小像,等一个个看去走到自己母亲牌位前,蔻儿跪在蒲团上,看着高台上摆放的母亲牌位,声音一哽:“娘,女儿定亲了,您不用挂念了。”   她面前放着的火盆被婆子已经放进去了一点火星,看守祠堂的婆子远远跪在角落阴影处,时刻注意着火盆。   蔻儿把身边小篮里的阴司纸投入火盆中,火星窜大,蔻儿看着明亮的火光,掏出怀里的小像,展开来,对着母亲念叨道:“女儿的未婚夫婿是他,娘您看,是不是相貌堂堂?还好他长得好,不然女儿可能就看不上他了。”   给母亲看了眼宣瑾昱的小像后,她把薄薄的画纸又折了起来放进了垂胡袖中,把父亲交给她的书籍拿了出来,道:“娘,父亲让女儿给您带的,女儿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您看看吧。”   她把书脊拆了,一张一张往火盆里投放,口中还念叨着:“女儿瞧着父亲好似并不满意这门婚事。大约是因为他是君主陛下吧,女儿起初也是有些不安的,可是他挺好的,女儿觉着,或许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她说着说着,突然目光落在手上的书页上,眼睛微微睁大,一时声音哽在嗓子眼出不来。   书页上是她熟悉的父亲的字体,上面写着:吾妻勿念,蔻娘较去岁长了一截,喜吃甜,换牙之际患有牙疾,起了一日烧……   吾妻勿念,蔻娘作画有天赋,得你两分真传,为夫甚是欣慰……   蔻娘在小名山玩耍跌了一跤,索性无大事……   蔻儿怔怔看着手中一页又一页满是墨迹的纸张,上面全是一些她过去几年在襄城风家时琐碎的事情,有的她记得,有的她都忘了,父亲却一笔一划摘记在书页上,装订成书。   眼泪好似不受控了,一颗颗泪珠儿扑扑下落,顺着她下颌滴落在手中书页上,晕开了墨迹。   她突然有些后悔,为何她会以为,父亲不在意她呢?   又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大约只是不善表达罢。   蔻儿抹着眼泪突然笑了,她对着母亲的牌位轻快说道:“娘,女儿年纪还小,打算出阁之前在家多留些日子陪陪父亲兄长,您觉着如何?” 第三十六章   册后的旨意虽然出来了, 但是具体册后的大吉日子,需要太史令推算, 然后选择几个日子红纸封着送往方家由方父挑选。方父人脉不广, 只有一二好友,其中就有太史令, 他难得约了好友一起小酌, 喝了一晚上回去,太史令推算日子, 最近的都在了次年的夏里。   父亲和太史令这些官司蔻儿完全不知,她正在忙着接待从襄城来的风家人。   立后的旨意一出来, 昭告天下, 方氏令蔻已经算是皇后, 许多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特别是从蔻儿名字在大选上时就一直提心吊胆的风家,时时刻刻关注着。蔻儿成为了皇后, 风家知道的特别早,当时外祖父外祖母就想来京中, 但是盘算着,旨意虽然出了,真正立后的时日只怕还早, 就让蔻儿的舅舅压着二三十辆马车的货物先往京中,他们上了年纪的人,整顿下,和京中把该建立的关系建立起来, 等到成熟的时候,他们老两口再慢哉慢哉的来京。   好在初冬未曾下雪,没有道路结冰,从襄城走水路了几日,又转了陆路,风家舅舅带着上百号人,几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就到了京中。   亏得当初风千水兄弟买了个大宅院,不然只怕装不下这些。风千林外出去采买皮料,风千水和风娆娆在,接了他们幺叔,把从襄城来了几十车货物全卸了,忙忙碌碌了两天清点了出来,又由着风采回给方家递了帖子,率领着侄儿侄女,又身后缀着长长的马车队伍前去方家拜访。   风家来人,方家自然是慎重待之,正好休沐,方家几个老爷陪着风舅舅在正堂喝茶说话,后头偏门开着,小厮们来来回回无数趟从一辆辆马车上卸货,统统往宜明苑的前庭后院堆,蔻儿裹着斗篷站在廊下,看着一袭青衫,许久未见的风千水和难得穿回女装,只着夹棉的衣衫,外头没有添任何御寒的衣物的风娆娆,她缩着脖子朝自个儿屋努了努嘴:“快些进,仔细冻着了。”   风千水这是沾了风娆娆的光,大步走到回廊下,踟蹰了下,还是扯出一抹微笑,轻声道:“蔻儿表妹还是这么怕冷。”   往日在襄城,冬天里她几乎不怎么出门,也就在小名山猫冬的时候还能去隔壁苦神医院子里玩玩,这渐渐大了,回了北方,恍然一见,却依然是少时模样,未曾改变。   蔻儿裹紧了身上斗篷,叹着气:“没得法,冷啊。”   她小时曾狠狠冻过一回,自那之后,她看见冬天的情景自己心里头就冷了下来。   “照我说,这京中虽然风凛冽了些,空气也没得襄城潮,左右一看,这边没有那边冷。”风娆娆自个儿打了帘子招呼道,“蔻儿,三哥,我们进去说话,外头的人就先不等了。”   “外头是幺舅么?”蔻儿跟上了表姐,问道。   兄妹三人进了外间,花香端来了热滚滚的茶,她们三人分位而坐了,蔻儿这才解了斗篷,抱着茶杯暖手。   风娆娆用钩子扒拉着炭盆,烧得噼里啪啦的炭溅出火星子,风娆娆目光直勾勾盯着火星子,漫不经心道:“幺叔还有的等,今儿来的可不止我和三哥,你那个师兄不也来了么。”   徐岚师兄?蔻儿问:“怎么不见师兄人?”   她一直是站在外头廊下等着她们来的,若是师兄来,怎么也不会瞧不到。   风娆娆冷哼了声,没有回答。   风千水温和道:“徐先生知道这次采选了不少药材,怕底下人弄不清,他去了库房看着收拾。”   师兄别的不说,对药材是十分的上心,蔻儿了然。   兄妹三人坐着喝了会儿茶,风舅舅就和方令贺顶着寒风来了。方父总是不怎么主动找自己女儿的,如今也是,接待完了小舅子,自己袖子一甩又回了书房关上门来不知道磨叽什么。这边就方令贺带着幺舅一起子来了宜明苑。   花香早早备好了茶水,请了风舅舅和方令贺坐下,添了茶,又端来了素花糕,唯一一个长辈风舅舅喝了口茶,上下打量了蔻儿一番,笑道:“到底是大姑娘了,离家时才十二许,如今已经十四有余,长大了。”   蔻儿含笑道:“幺舅倒是没有变,还是和以前一样英俊潇洒。”   他们那边管最小的叫做幺儿,蔻儿依着襄城的叫法,管小舅舅叫做幺舅,听着也亲切。   她这个幺舅是风家中年纪最小的长辈,今年也不过二十有八,从小就喜欢带着侄儿外甥女一起玩耍,关系处的相当好。   风采回挑眉:“哟,捧着你幺舅夸,如今幺舅可授受不起了啊,皇后殿下。”   蔻儿大大方方道:“到底还没有册立,幺舅迟些再叫也不迟。”   “那可不行。”风采回笑道,“等到下次叫你皇后的时候,我这个庶民就要下跪三叩九拜了,哪里还能这样自在。”   “幺叔,”风娆娆挤了挤眼,“既然这样,那就别当庶民了,好歹就顺着陛下的意思,当个皇商呗。”   “皇商?”蔻儿一愣,疑惑的视线落在了风采回的身上。   什么叫顺着陛下的意思,当个皇商?   宣瑾昱他……做了什么?   风娆娆这才发现蔻儿好似对此事完全不知情,大手一抬揉了揉蔻儿头,叹道:“哎呦我的好妹妹,你真是嫁对了人了。”   蔻儿攥着茶杯的手一紧,仿佛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在暗地里发生了。   “唔……”风采回来回打量蔻儿,最后扭头拍了拍风千水的肩膀,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风千水笑容含了丝苦涩,垂眸把玩着茶杯,一言不发。   “之前有宫中来人,就在你册立皇后的旨意晓告天下之前吧。”风采回回忆着说道,“带着陛下的口谕,说是风家可为皇商,前往京城扎根。”   “蔻儿,这是陛下看在你面子上,给的风家的特许。”风采回不紧不慢道,“只是我们风家在襄城了几代人,根太深,挪不得。父亲怕用你的面子得来的东西,最后会变成指向你的利刃,拒绝了此事。”   “外祖父……”蔻儿垂眸喃喃道。   远在南省的家人,到底是怎么都念着她,生怕有点不对,拖累了她。   蔻儿心里头酥酥麻麻又暖暖的,她吸了吸鼻子,抬起眸来,对风采回道:“幺舅不妨应下此事。”   风采回迟疑道:“怕是对你不好,会被指责。”   “无妨。”蔻儿眼神柔柔道,“他既然做得下这种决策,我就该相信他能处理好。”   蔻儿劝道:“风家世代在襄城没错,但是如今京城也是一个很好的地方,若是站住了脚,也是能把风家的生意好好经营的利处。何况千水表哥千林表哥来了数月,早已经把这里摸透,做些什么都容易。”   风采回慢吞吞道:“真的无碍?我是说,你……信他?”   帝王对女子的宠爱,大家几乎都是从先帝的事迹中有了印象。什么人都敢往后宫塞,喜爱的时候捧上天,不喜的时候作践到尘埃里。当今是先帝的亲子,谁知道有没有发疯的一天?   蔻儿眼神清朗:“嗯,我信他。”   坐在旁边的风千水听到这几个字,深吸了口气,目光复杂落在蔻儿身上,片刻,又移开了去。   风娆娆同情地看了眼自己堂兄,安慰地轻轻拍了怕他胳膊。   “既然你信他,那幺舅也信他一回!”风采回也是洒脱之人,从外甥女儿口中得到了准话,爽快道,“既然如此,回头了那皇商,舅舅也去拼一拼,好歹能提一提位置,给你脸上也有些光。”   “说起来,祖父怕方家没钱跌了你的脸面,急吼吼从襄城装了几十车稀罕玩意儿来给你压面子,等到你日子定了,还有好几十车的玩意儿要拿过来给你添箱。”风娆娆掰着手指算了算,摇头感慨,“就算方家不出一抬嫁妆,我们风家也能凑够一百二十抬。”   蔻儿虽然对于多少抬嫁妆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从这些当中,能看出风家对她的在意与关心,整个人都是暖暖的,眉眼弯弯,嘴角挂着甜甜的笑。   方令贺想了想,还是弱弱道:“这个,你们是不是还忘了我和父亲?”   亲父亲兄,哪里能让蔻儿出嫁时嫁妆都是外家出?这不是打他们脸么?   风采回抱着茶杯笑得差点端不稳了:“哟,差点把我姐夫和外甥忘了。”   几个人笑作一团。   过了会儿,外头尚竹打了帘子来,道:“姑娘,徐先生请您,说是有事儿要您看着处理下。”   蔻儿含笑道:“知道了。”   风娆娆叹气:“徐岚估计是打算骗蔻儿的药材了。”   “谁说不是。”风采回一笑,“整理的时候他差点整个人就扑上去不肯下来,如今做主的在,自然要腆着脸来要了。”   蔻儿起身穿起斗篷,笑着回头说:“若是师兄求了去,我自然要给他,保不齐在我手中没用的药材,到了他手中就是救命的良方了。”   在座的这才想起来徐岚也是赫赫有名的圣手,风采回立马道:“给他给他都给他!若是不够只管问我要!”   “那我师兄可要搬空幺舅家底不可了。”蔻儿又贫了句嘴,花香打了帘子送她出去。   放药材的库房不算很远,蔻儿沿着回廊走了片刻就到了,这会子小厮们都堆在外头,掌管库房钥匙的丝鸢在门口守着,见到她伏了伏身:“姑娘,徐先生在里头。”   蔻儿进去后,发现师兄正揣着手站在药材箱子面前,听见动静,头也不抬直接说道:“这些全给我,都是大有用处的药材,你现在用不上,留在你手上浪费了。”   蔻儿早就有心理准备,施施然道:“师兄要就拿去。”   “嗯。”徐岚颔了颔首,“还算你孝顺。”   蔻儿:“……师兄又不是长辈,怎么用这话来说?”   “医者父母心,我可不是你长辈?”徐岚慢吞吞道,“还在吃我的药就要老实听我的话。知道么?”   这会儿徐岚的确是最大的,蔻儿不敢惹,立马道:“自然,师兄说什么师妹听着就是。”   “嗯。”徐岚摩挲了下下巴,突然道,“那师兄就给你说下,我给你做的药丸,被人动过。” 第三十七章   药丸被动过?   蔻儿出宫以后还是让师兄给她送来了些药丸, 大冬天的懒得煎药,继续吃药丸方便的多, 如今她又吃了好些日子了, 师兄告诉她,药丸被人动过?   蔻儿看着徐岚毫无波澜的面色, 心中一动:“……怎么个动法?”   她估摸着应该不是什么对她有害的那种, 不然师兄不会这么淡定。   “唔,抓重点很快啊小蔻儿。”徐岚目光还落在药材箱子上, 漫不经心道,“这个动法吧, 就是简单的看了下悄悄偷了颗走, 其他的里面没有被下药。”   徐岚揣着手抬眸看着蔻儿, 轻笑:“来人很小心,也很细致,几乎把我的药庐一点一滴都是翻了个遍的, 所有的药材统统看过,我给你开的方子也被人看了去, 做得药丸被偷了去。而且应该是个中好手,所有东西全部原封不动的样子,几乎让人无法察觉是被动过的。”   “只是可惜了。”徐岚一脸傲慢, “我是谁,嗅遍天下药材的鼻子怎么可能闻不到他们一身的味道。”   他从小尝遍百草靠嗅觉分辨药材,这么多年练下来,空气中一点不对都能轻而易举发现。   其实那边动手的人算得上是十分小心谨慎了, 只是可惜栽在了徐岚手里。   蔻儿眼睛不眨一下看着徐岚。   被师妹的目光紧紧盯着的徐岚也懒得卖关子了,直接说:“来我药庐里的人,身上气味和你身边那两个带香的丫头很像很像。小蔻儿,这样说,你该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和浓香花香身上的气息很像很像……蔻儿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京香。   在宫中,京香虽然只是服侍她的宫女,但是她还有着另一层的身份,就是暗卫。她出宫后,京香自然就不是宫女,有着别的任务。宣瑾昱若是给她安排了什么事儿,也正常。   而且她吃药并未避着京香,若是京香心里起了疑,禀报给了宣瑾昱,让他知道了,来了这么一处也未尝不是。   最重要的,药丸子被人动过但是没有任何对她不好的东西添加,这种事情不会是别的对她有不好心思的人做的。所以,师兄的药庐,只有他才会派人去动。   他……   “看样子你知道是谁做的了。”徐岚有些后悔,“早知道他会派人来翻我药庐,我就该把新写的药方摆在桌子上才是!总能从他手里匡到来药。”   之前蔻儿和风家悬赏了几个月的药材,至今也没有任何消息,毕竟是天地珍宝,可遇而不可求。   徐岚毕竟是给自己的师妹开方,用的剂量和药性都比较温和,不敢下猛药伤了她身体根本,拔毒拔了一两个月,也不过走了一小半流程。   徐岚抬手摩挲着下巴,眼神里带了一丝邪气:“小蔻儿,你看师兄给你帮个忙怎么样。比如说,把药方送到他手上去?”   蔻儿想了想,摇头:“不用这么麻烦,他估计还回来找你。”   师兄开方从来都是让凡人懵里懵懂,看得一知半解,如果宣瑾昱在意上心,不能解答出来,自然会想办法再来徐岚这里,到时候把这两味药一提,替换了就是。   蔻儿如今不把宣瑾昱当外人,思考行事上都多了一份亲近,没有样样分清的生疏了。   徐岚想了想,突然一笑:“好,那我可等着他来。”   蔻儿无奈地看了眼自己师兄,猜到了这是打算从宣瑾昱那儿刮一层皮下来,她只能提醒道:“他不比常人,小心尺度。”   徐岚有个习惯就是得寸进尺,对于药材贪得无厌,她有些怕师兄贪多了宣瑾昱的药材,人就被套进去了。   毕竟帝王的便宜,哪里是好占得。   徐岚随意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若他敢留我,我大不了一副假死药吓唬他!”   蔻儿:“……”她是管不了师兄的,这种时候好想给师父写封信。   刚搬进蔻儿库房的药材,没多久就随着徐岚跟着风家人离开的时候一起搬走了,还换了个主人。徐岚笑得眼睛都看不见,搂着怀里一个装着珍贵药材的小匣子跟搂着儿子一样亲。   蔻儿送走了幺舅表哥表姐和师兄们,则回到自己房里,方令贺还在,他看见蔻儿招了招手:“过来坐,刚刚徐先生说什么了?”   “不过是说,我吃的养生药的事情。”蔻儿之前在师兄那儿配药一事,怕吓到了父兄,没说是拔毒的,直说是养生。十几岁的女孩儿大都再吃一些养生药,方令贺自然没有怀疑,只说到道,“徐先生和你关系处的还算不错,处处都挺照顾你。”   蔻儿当初在小名山跟着苦神医的时间不算很长,断断续续就学着如何给普通人头疼脑热看诊,徐岚则不同,他从小就是非疑难杂症不看,长大后,更是变本加厉,几乎不是要命的情况吊不起他动力,所以他和苦神医不同,早早就闯出了个名声来。   让这样的徐岚给一个少女配养生药,几乎是大材小用了。方令贺随口又说:“养生药你自己不是也懂,之前我见你吃的是自己开的方子,现在怎么让徐先生开了?”   蔻儿漫不经心道:“好歹师兄厉害,他调的方子自然比我的强出许多。”   方令贺也没有纠缠这件事,只是把话题带到了风家。   “你在风家长了几年,外祖父一家待你犹如亲女,无一不是,父亲与外祖父这些年也常常书信往来,交谈你的一些成长事情。可以说,我们母亲虽然不在了,但是蔻儿,你并不缺人疼爱。”方令贺缓慢说道,“之前瞧你年纪差不多,外祖父心疼你想要令你嫁回风家,大约也是要你在舒适安逸的环境中快乐一辈子。只是可惜……”让陛下半路截胡去了。   他一带而过:“无论如何,如今你已经确立中宫,之前幺舅说过,不管如何,他们就当你是从风家往外头嫁的闺女,又是嫁入宫中,他们怕别人笑话你外家是商贾,卯着劲儿弄来了不少好东西,幺舅说,既然是嫁给天子,那我们的蔻儿自然要最风光,哪怕举风家全力,也要让我们蔻儿十里红妆,万人敬仰。”   蔻儿抱着茶杯闷着声点头:“我知风家爱护我的心情,只是我也不希望为我之事让外家烦忧。”   “这个可由不得你。”方令贺轻笑,“长辈对小辈的爱护,哪里是你能说了算的。”   方令贺顿了顿,说道:“不过也好,这样一来,风家是后族,若是再应承了皇商,起码的,你的后盾会坚硬些。”   蔻儿听到这话,抬头看哥哥,眼睛里就装着疑惑,并未出声。   方令贺踟蹰了下,不知道对于这个即将嫁给帝王的妹妹该怎么说。他斟酌着,缓慢而慎重的对蔻儿说道:“妹妹,你要嫁的不是农家舍,是天下共主,他不止会是你的夫君,他更是天下的主宰者,因此,无论他有多爱怜你,他的心里永远不会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所以你要记住,如果能是自己解决的事情,尽量自己解决,不要事事让陛下做主,时日长了,我不敢说一定,但是起码让他不喜的念头会滋生。这种情况下,你的后盾越坚硬,你就越自立,任何事情不烦陛下,夫妻二人只过顺心日子,如此才是长远之道。”   之前是无人给蔻儿讲这些的,母亲去的早,在外家时她年幼,外祖母舅母们都哄着她玩,回到方家,几个伯母婶娘要么想从她身上讨点什么,要么怕惹事远远离着她,这却让夫妻相处之道,由着兄长来教。   蔻儿慢慢咀嚼着哥哥讲的,这是她之前不知道的,一席话仿佛点醒了她,许多事情瞬间通透了许多。   “哥哥放心,蔻儿知道了。”她应下来后,忍不住揶揄自己哥哥,“哥哥道理这么清楚,以后迎了嫂子进门,嫂子怕是省心不少。”   方令贺刚摆出一副深沉的表情,就被自己妹妹的话弄得哭笑不得:“这给人讲道理和自己过日子,能一样么,总有一叶障目的时候。夫妻之间还要的是理解与包容,我虽给你说的对,到了自己身上,也未见得能真正做好。”   “我是信哥哥的,”蔻儿笑着道,“所以哥哥该早日迎位嫂子进门才是,和和美美过日子岂不妙哉?”   “可不能早,好歹要嫁了你再说。”方令贺摆摆手,一脸苦笑,“从小我这个做兄长的就养成了事事以你为先的习惯,若是你尚未嫁,迎了妻子入门,我依旧重视你而胜过妻子,就算妻子再贤淑,日子长了,这就是家里不和睦的起端。所以为了家庭和睦,我还是操足了心把你好好妥帖嫁出去,没有后顾之忧了,再娶妻,到那时,你过得和美,我放下了心,就能对你嫂子最好,家里头就和睦了。”   蔻儿抚掌大笑:“哥哥言之有理!难怪处处帮着他,却是为了嫁了我好迎娶嫂子入门!”   方令贺叹气:“哪里那么快,你嫂子连个影子都还没有……”   说着说着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收了声想了想妹妹的话,发现重点不在这里。他摸了摸鼻子头,轻咳了声:“嗯,为兄突然想起来……”   “想起来当初帮了他哪些?”蔻儿笑语盈盈,主动给哥哥添了杯茶,“来,不妨慢慢给妹妹说?”   方令贺看了眼妹妹,当机立断道:“蔻儿,你知道父亲他在做什么么?”   这个时候提起父亲,是要转移她的注意力了?蔻儿慢条斯理道:“父亲做什么,怎么了么?”   她不介意给兄长一个垂死挣扎的机会,只要他抓得住。   方令贺一点出卖父亲的愧疚都没有,眨眼间就把方父私下做的小动作说了出来。   “父亲与太史令私交甚好,他找了人家喝酒谈心,推己及人,说不想让女儿太早出嫁。太史令家中也有个十一岁的女儿,心中甚是同意,两个人喝了一轮酒,回去太史令就把推算立后的吉日推迟了一年左右。”   方令贺把父亲出卖了个干干净净,他也立刻表态道:“为兄觉着,父亲此举甚好!你尚未及笄,多留一年半载的,也是该的。”   蔻儿心里头因为父亲嘴上不说私下的各种爱护子女的行动暖洋洋的。她这个时候倒没有追究兄长的意思,懒洋洋扫了眼哥哥:“哦?不急着嫁掉我了?”   “急什么急!你才多大,再留三年都是应该的!”方令贺斩钉截铁道,“为兄明儿就去找太史令喝酒,让他再推一推日子!”   蔻儿看着自家兄长,轻笑道:“正合我意,等着兄长的好消息啊。”   “没问题!”方令贺撂下豪言壮语,成功脱身而去。   被方家父子找了个遍的太史令很快又被陛下找了,出宫以后,太史令揪着胡子唉声叹气,丝毫不注意形象蹲在宫墙地下眼神忧郁喃喃道:“方兄,小弟对不起你……”   太史令出宫没两个时辰,方父为官多年,第一次从翰林院被宫人传令带到了勤政殿。 第三十八章   抬着未来国丈的肩轿, 四个宫人都是小心了又小心,速度放慢了又慢, 旁边的黄门还一路守在旁边一路陪着方侍讲说话, 言辞间小心而谨慎,没让总想套话的方父套去有用的话。   方父眼神忧郁, 他为官二十余年, 在先帝手上蹉跎二十年,几乎无人知道他这个小官, 新帝登基后,大肆整顿了朝臣, 他才从六品爬到了五品, 做了个侍讲。新帝刚登基时, 他也曾给新帝讲过史学,不过没多久,就闲置在翰林院, 做着别的活计。   他一个小小的翰林,突然被陛下传召, 几乎没有别的可能性,只会是关于他的女儿立后一事。但是目前而言,这个话题, 偏偏是他最不喜的。   方父耷拉着眉眼,拉长了脸,下了肩轿后,旁边的黄门立即要给他披上斗篷, 被他婉言谢绝了:“面见陛下,岂可失礼!”   黄门追在大步向前的方父后头,急忙道:“方侍讲!没关系的,天气冷,陛下体恤臣子,您就穿上吧!”   不提陛下还好,一提陛下,这个做了多年臣子的方父满肚子都是不愉快,倔脾气反而上来了,一甩袖子,根本不去披那条斗篷,顶着寒风跨上台阶。   还好殿外廊下也布置了两个炭盆,虽然是在室外,多少也有些温度。方父站在炭盆附近,暖了暖腿。   肩轿从勤政殿前落下,就已经有小黄门前去通禀,方父刚刚站在廊外等候传召,门就开了,黄门令堆着一脸笑意,鞠躬问候:“方侍讲好?”   “黄门令好。”方父也客气的问候了句。   “方侍讲冒着寒风而来,想必是冻着了,快快进来。陛下前去更衣,您先喝点茶暖暖。”黄门令陪着笑把方父迎了进去,在侧殿备了滚滚的茶,让方父坐在那儿等着。   方父从翰林院到宫中,一路上气都鼓包了,憋足了劲打算在陛下面前一口回绝此事,什么都想好了,没想到他来了,陛下没见的人,坐在侧殿中只有个黄门令陪着他吃吃喝喝。   侧殿放着几个暖炉,房间里的温度十分适宜,御膳房的精致糕点摆了满满一盘,黄门令态度客气,方父态度也就软和,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喝了点茶,没多久,方父就差点忘了,他是来干嘛的。   过了片刻,侧殿的门被推开,一身常服束冠的宣瑾昱跨过门槛而来,他宽大的垂袖走路带风,木屐鞋底咔哒在汉白玉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方父一听见声音,立马放下茶杯,整理了衣领袖摆,双手一抬就要行大礼,不料比他速度快的是刚进门的宣瑾昱。   宣瑾昱一看见方父要行礼,立马双手一拱深深一个躬身,口中朗声道:“见过岳父大人!”   方父的礼才行了个开头,整个人就像是被一根长长的钉子钉在了原地,僵硬着动都没有得动。   “岳父快快请坐,小婿来迟了,岳父大人请勿见怪。”宣瑾昱行了个礼后带着一脸自然的笑容走上去就主动扶起方父,仿佛没发现方父浑身僵硬,连拉带拽就把人按在了席位上,自己往方父对面一坐,满脸的真诚,“小婿早就想拜访岳父,奈何怕岳父见怪,只能拖到此时了。”   方父被宣瑾昱劈头盖脸一顿动作给弄懵了,坐下来了片刻,才憋着气说出了第一句话:“陛下,臣不是您岳父。”   册后的旨意是下了,可是到底还没有迎亲,瞎喊什么喊!   方父憋着气,要不是面前的他服侍的君主陛下,他早就一甩袖子走人了事。奈何,天下共主,他还得陪着听他说刺耳的话。   “立后旨意已下,小婿不过提早喊几声,岳父大人请勿见怪啊。”宣瑾昱丝毫不在意,顺手招了黄门令递来茶壶,自己主动拨着袖子给方父添茶水。   方父被新帝服侍着,一点喜悦都没有,心里头是一股股的气,看新帝哪哪儿都不顺眼,十分不痛快道:“端茶递水这种小事,陛下不该做,身为君主,您太肆意了。”   宣瑾昱不以为忤,给方父添了茶后,施施然道:“小婿可不是以君主的身份给岳父添茶,而是以半子的身份。”   方父极不痛快:“陛下是不是叫的太早了些?”   “不早了,立后旨意都下了很久了。”宣瑾昱端着笑脸问,“岳父大人,不知皇后在家中可好?”   方父这下子看宣瑾昱的眼神就不对了,特别不满:“陛下谨言慎行的好,小女还未入宫,这种称呼太早了些。”   宣瑾昱察言观色,见好就收。面对方父摇头叹气:“宫中皇后不在,朕心里头是有几分焦灼的。眼看着还有几个月就要入年,新年没有中宫主持,实在是不像样。”   方父提醒道:“往年也没有中宫,不都是太妃主持么?”   “您也说了,往年没有中宫。”宣瑾昱特别理直气壮,“朕已经有中宫了,为何还要他人插手?”   方父只恨自己一时多嘴。   宣瑾昱含笑道:“岳父,中宫不在,后宫到底有些不好安排的地方。朕觉着,皇后还是早日入宫为好。”   “回禀陛下,”方父把宣瑾昱口中岳父两个字直接无视,拱手道,“家中小女不过十四,尚未及笄,此时谈婚,为时尚早。”   虽然也有不少没有及笄就出嫁了的女子,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还没有在身旁陪伴多久,就被抬去了夫家,日后再见,也是君臣之别。   “岳父的意思小婿明白,”宣瑾昱看起来特别好商量的样子,“只是朕盘算过了,皇后也已经十四,不算是小,正是适婚的年龄。此时出嫁,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方父还是坚决地摇头:“禀陛下,小女刚刚收到立后旨意,她之前一直都没有被教过这些,臣以为,还是该留些日子,让小女多学些规矩的好。”   “不需要。”宣瑾昱一口回绝,“在宫中,她是主母,只有别人依照她的意思办事,哪里需要她去学规矩配合别人?”   方父听到这话,重新打量了一眼效力了五年之久的陛下,这话不知是真是假,反正算是一个表态。起码对于方父来说,这句话听着,他心里头是舒服的。   “陛下宽厚,臣却不能纵容小女。”方父道,“她到底年纪小,还有的要学的。”   “岳父大人这是信不过小婿了?”宣瑾昱看着方父,十分真诚道,“皇后入宫后与朕夫妻一体,朕痴长皇后几岁,总该教的她罢?”   方父迟疑了下,转而道:“陛下厚爱,臣十分感激。只是臣也与太史令聊起过。听闻最近的吉日也在明年冬季。本来臣以为,后年的日子更好,既然陛下都这样说了,那臣也愿意在明年冬季,送小女入宫。”   “岳父大人和小婿得到的日子怎么不一样呢?”宣瑾昱慢吞吞从怀里掏出来三张红封,从里头拿出三张写着吉日的纸条,展开来给方父看,“岳父,您看,这不是说,今年冬里有两个好日子,开春有一个好日子么?”   宣瑾昱的语气要多真诚有多真诚。可方父一听这话,脑子都气蒙了,瞪大了眼睛看,上头的字迹的确是他老友太史令的,而且上头还有签章。   方父视线划过带着一脸无辜表情的宣瑾昱,忍气吞声:“这个臣就不知了。”   宣瑾昱认真看着上头的吉日,问着方父:“岳父大人,您看腊月十二这个日子如何,朕觉着倒是挺好,正在年内,迎新后入宫,普天同庆,大喜大喜!”   方父踌躇了下,忍着痛说:“……臣以为,明年秋分时,也有个好日子,陛下不妨看看?”   宣瑾昱想了想:“岳父,这个日子不太妥,以朕说,最迟的话开春,日子就不错。”   “开春不好,开春不好!”方父拼命劝阻着宣瑾昱,“刚刚开春,正是繁忙之际,小女年幼,一入宫就要接手大批的宫物,怕是不妥!臣觉着,立夏时最好!”   “立夏啊……”宣瑾昱沉吟了声,看着忐忑不安的方父,微微一笑,“岳父都这样说了,小婿自然要同意的。既然如此,那么立后的日子,就定在明年立夏。”   定下来了……方父心里头一空,眼睛有些酸。   君臣二人拉锯扯锯的争论了立后的日子半天,终于拍板了,方父坐在那儿情绪低落,垂着眉眼看起来十分可怜。宣瑾昱想了想,低声吩咐了黄门令一句,然后对方父说:“小婿听闻岳母大人喜爱书籍字画,岳父大人亦是如此,小婿想着总要给岳父岳母大人备礼,别的朕想岳父岳母不缺,但是有些古籍书画,大约是朕唯一能办到的了。”   说话间,方父慢慢瞪大眼,他哑然失声,黄门令带着两个宫侍抬了一个箱子出来,宣瑾昱抬手拱了一拱:“这是小婿的一点心意,还请岳父看在岳母的面上,不要推辞。”   箱子是打开了,最上面就放着多年前方母心心念念的一本游记。方父眼睛直勾勾看着书,百感交集。   如果这箱子书在一刻前抬出来,他都不会收。但是现在,嫁期已经谈定了,这些书就只是作为女婿给岳父岳母的礼物,他也没有别的话说了。   都是他妻子喜爱的书类型啊……   方父看着宣瑾昱,半响,长长一叹,起身而跪,郑重其事道:“臣,代亡妻多谢陛下。”   宣瑾昱还未去扶,就听见方父有一句话:“……小女蔻娘,虽然小有顽劣,但请陛下万万担待,如有不喜,千万放小女出宫,臣愿养小女一辈子,也不愿小女蹉跎一生。”   宣瑾昱收起了脸上的微笑,起身郑重其事回了一礼:“小婿自当铭记于心。此生不负蔻娘。”   勤政殿中不过一两个时辰,方父整个人心态都变了两三次,最后他披着斗篷被黄门令送出宫时,身后还带着两个箱子。   一个大箱子是做女婿的宣瑾昱给他和亡妻准备的,还有一个不大的小箱子,宣瑾昱在他走时,顺手递给了他,含着笑说,是给蔻儿带的。   方父只当也是杂学游记,给女儿也带了去。   他到了宜明苑时,蔻儿正巧在睡,方父踱了踱步,放下了箱子,悄悄离去。   等蔻儿睡了半个时辰起来,才知道父亲来过。   浓香把方父放下的箱子拿了过来,说:“姑娘,老爷给您送来的箱子。”   父亲给她送的?   蔻儿坐起了身,裹着被子抬手打开箱子的扣锁,满心以为父亲大约给她的都是些杂学游记,她轻松的视线落在最上面第一本书的封皮时,整个人都僵硬了。   《艳色桃园记》。   话本儿?艳情话本儿?   她爹给她送了一箱子艳情话本儿?   她暴露了?   蔻儿一头砸在箱子里的话本儿上,无比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方母[微笑]:我看这年轻人挺好。   方父[傻呵呵]:你觉着好就行!这个女婿定了! 第三十九章   人固有一死, 端看死在什么上头。   蔻儿觉着,她不想死在有关艳本儿的事上。日后没脸去见娘。   本意想要猫冬的蔻儿眼神复杂盯着放在书架上的箱子, 深吸一口气, 以壮士断腕的气势裹了厚厚一层斗篷,浓香撑着伞给她挡雪, 她踩着木屐, 咯吱咯吱走在薄薄一层积雪上走向父亲的院子。   这两天温度又降了降,下起了雪, 外头许多工作都停了停,像是方父所在的翰林院, 基本上闲职都放回了家, 等天气好些了才去。   方父在院子里烤着暖炉, 对照着一本书正在一笔一划摘录着,厚厚的两层棉帘子被丫头打起,蔻儿站在门口抖了抖雪, 脱了斗篷上前来施了一礼道:“女儿请父亲安。”   “蔻儿来了?”方父抬头看了眼女儿,不冷不热道, “旁边坐着驱驱寒。”   暖炉烧得很烫,屋子里的温度也高,蔻儿坐在暖炉旁抱着丫头递来的茶小口小口抿着, 伸着脖子看父亲在旁边写着什么,没有出声打扰。   过了片刻,方父动作自然的收捡了书籍等物,看向自己女儿:“冒雪而来, 可是有事?”   “并无什么事,就是来陪父亲说说话。”蔻儿含笑道,“不想父亲在忙。”   “不过摘录些东西,不算忙。”方父想了想,道,“蔻儿,为父前两日,被陛下传召进宫了一趟,提起了大婚日子。”   蔻儿一愣,暗觉不妙:“……日子在什么时候?”   方父一脸黯淡:“明年初夏。”   明年初夏,距离现在不过半年的光景。若是说起来,不算赶,就是好巧不巧,正好在她及笄前几个月。   蔻儿迟疑了下:“不能往后推推么?”   她是想在家中多待些日子的,之前还没有感觉,这日子一定下来,突然就有些惶恐了。   “为父觉着,这个日子也算不错。”方父完全没有在新帝面前争夺日子的样子,淡淡道,“初夏里不冷不热,你不受罪。”   这个日子看起来父亲很满意?没有任何异议的样子。蔻儿打量着父亲,慢慢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这个日子罢。”   反正早嫁晚嫁还不得嫁,长痛不如短痛,利利索索的一刀下去就好。   蔻儿看得很开,扭头就把心里的惶恐一巴掌拍没了。   方父捻着胡子,眼神凝重:“为父观陛下此人,也许是靠得住的良人,只要我儿与陛下好好相处,大约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女儿知道。”蔻儿把手放在暖炉上一层厚厚的瓷面上,感受着手心暖暖的温度,她嘴角微微勾了勾,“陛下此人,女儿信得过。”   目前而言,宣瑾昱处处都让她觉着没有问题,所以她愿意嫁。如果日后有了问题,那也是日后的事,与当下无关。   她就图个当下吧!   女儿对陛下有些信任,这是好事,但是方父总有些不是滋味,板着脸道:“他到底是君,你不可太过信任,总要给自己留些余地!”   蔻儿扭头笑眯眯对父亲说:“父亲放心,女儿省得。”   方父看着自己女儿一脸的笑意,总觉着有些生气,偏过头去:“还有没有事了?”   这就是要赶人了。   蔻儿想了想,还是鼓足了勇气,假装轻描淡写地说道:“女儿还没有谢谢父亲带来了一箱子的书,都是女儿素日里喜欢的,冬日里可有了打发时间的了。”   她心如擂鼓,面变不显,手攥的紧紧的,掌心有些冒汗。   这句话说来,如果是父亲给她置办过来的书,就是明晃晃的认罪,但是如果不是父亲的话,也算是没有直白认罪,有了婉转的余地。   “书?”方父这才想起来,随口道,“是陛下给你送来的。”   蔻儿心一下子就落到实处,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笑眼弯弯:“陛下还真是个好人啊!”   好人啊!居然把这种危险的书让她父亲送回来!!!   表面笑着的蔻儿心里头已经想要拿个小锤子砸人了。   方父仿佛被提醒了一样,问:“陛下给你送的什么书,如果有好看的,给为父送过来看看。”   蔻儿心一提,若无其事道:“哦,陛下送来了些杂书,还有些打发时间看的,女儿看了看,没有父亲日常看的书。”   “那就算了。”方父也就是随口一提,不打算和女儿抢书看。   方父突然想起来,对蔻儿又说道:“日子既然已经定了,你出了冬也别瞎跑,在家里老实待着,以免横生枝节。”   这点蔻儿也懂,她反正好养活,只要有书,就能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待着,等了开春,再侍养侍养花,日子也能打发。出去……还指不定遇上什么麻烦事儿呢!   她老老实实点头:“女儿明白了。”   既然父女俩都想到了一处儿去,那她就能正大光明的关了宜明苑好好儿猫冬了。   -   想的的确很好,可是过了没些日子,从京郊外头来了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敲响了方家的后门,送来了一张花笺,指明是给方令蔻的。   如今的蔻儿是板上钉钉的皇后,她虽然还在闺中,以花香浓香为首的暗卫,还有些明里暗里的侍女小厮,基本都是宫里头出来的,宜明苑的下人几乎翻了个倍,任何和蔻儿有关的事情都是细致妥帖,绝对不留任何问题。   这份花笺经了几道手,最终送进了蔻儿房间。   她彼时还趴在榻上裹着被子在看一本画册,里头画着不少民间流传的俊俏书生啊貌美少女的风流韵事,寥寥几笔神韵具在,她一边看画,一边儿学着,旁边扔了不少沾着墨的废纸,都是她学画的废弃品。   花笺是浓香送进来的,这位暗卫侍女脸上带着一份古怪,走到蔻儿身边后伏了伏身,把花笺递了出去,说道:“禀姑娘,外头有人送来一份花笺,说是……故人相邀。”   故人相邀?   蔻儿第一反应是多年未见的旧友,愣了愣却突然想起来,当初在襄城时,她仿佛未给旧友提起过自己的身份吧,旧友或许能找到襄城小名山去,但是找不到风家,找不到京中方家来。   既然不是旧友,还会有谁?西姜的好友,还是襄城的玩伴?   蔻儿接过花笺,嗅到了上面一丝木质的香气,隐约有些熟悉。   她拆开来一看,几行字不多,却让她看得瞠目结舌。   所谓的故人相邀……这个故人……怎么会是她呢?   浓香脸上十分的微妙,最终忍不住问:“姑娘与这位……是故人?”   蔻儿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份不知所措:“见过一面,算么?”   今年清明,她去祭祖看望母亲时,暴雨倾盆,与兄长留宿在道观中,蒲心道长与她到算是相处融洽,不过也只是短短一日时间,她本以为,蒲心道长早该把自己忘到九霄云外了,哪里想着,她居然收到了来自蒲心道长的请柬。   邀请她去京郊道观小住赏雪。   蔻儿一点都不想赏雪,她只想窝在榻上翻翻书。   可是这个雪,她不得不去赏了。   好歹……也是她未来的阿家。   蔻儿抹了一把脸,看清了上头的日子,盘算着时,突然想起:“前来送信的可请进来吃茶了?”   “已经安排妥当,在门房那儿吃茶烤火,花香去陪说话了。”浓香道。   她们是认识这位当初在宫中一直跟随在太后身边的嬷嬷的,自然知道如何妥帖安排。顿了顿,她又说道,“姑娘不必急,您到底是主母,她等着也是应该的。”   话是这样说,可人到底是蒲心道长身边的,蔻儿连忙跻了鞋子下地,披了件外衣,走到案几前铺开了一张花笺,对浓香道:“研墨。”   回信写的很快,蔻儿让浓香亲自去送,又给那个嬷嬷抓了把金豆子,把人送上了青棉布的骡车,这才算了事。   蔻儿趴在案几上发呆,这之前见蒲心道长,她是下雨天的客,生疏客套些无妨,可是这次要去见蒲心道长,她是未过门的儿媳,怎么面对阿家,是个重要的大事。   晚上方令贺回来,听说了宜明苑收到了请柬,亲自来了宜明苑,见着自己的妹妹还没有睡,点着灯坐在案几前,用襻膊高高束起袖子,大冬天的露出胳膊来,满脸的豪情壮志,正在挥笔泼墨洋洋洒洒写着什么。   方令贺凑过去一看,乐了:“妹妹这些民间小故事从哪里听来的,怎么都是婆媳妯娌的琐事?”   蔻儿抬起头来一脸凝重:“哥哥,你知道怎么和阿家相处么?”   她看了许多的故事,大都是在说,婆媳之间不好处,怎么都要有些矛盾。她其实也怕,之前对她不错的蒲心道长因为身份一变,态度一变,她怕自己绷不住,要是有哪里失礼,总是个祸端。   方令贺开始还在笑嘻嘻摇头,突然一愣,不可思议道:“今日的来人,是太后派来的?”   不然怎么自己懒猫似的妹妹大晚上还没有睡,熬着夜都在研究婆媳?   蔻儿叹息:“是啊……”   方令贺犹豫着道:“太后……应该是个和善的人,妹妹不用焦急。”   蔻儿看着自己的哥哥半响,突然把手中的笔一扔,破釜沉舟般:“不管了,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吧!”   五天后,天放晴了两日,薄薄的积雪早早化了,又晒了两天太阳,路也冻结实了,载着蔻儿的马车,一摇一摇朝着京郊三十里外的道观而去。 第四十章   初冬时节, 小雪飘了几天,薄薄的积雪在太阳出来后就融化了, 路面也干了, 从方家出发了两辆马车,挂着方家的家徽, 两边跟着二十余仆妇小厮, 出了城门三十里地,到了京郊的道观。   早先一步已经有丫头去通禀了, 等到蔻儿下了马车,裹着厚厚的垂棉斗篷, 带着隔风的帷帽顺着青石板台阶一步步往上走, 两边的树枝芽上雪融化后化作水滴, 还在一点一点顺着树枝尖往下滴。蔻儿走上台阶没几步,道观大门在百阶之上就打开,两个女冠含着笑前来迎接。   蔻儿如今出门不比以往, 四个丫头全跟着不说,还有浓香花香在侧, 瞧着排场要大些,一路人浩浩荡荡上去,就把整个青石台阶占满了。   两个穿着青色袍衣的女冠等着蔻儿上去, 先行了个俗家礼,然后才把蔻儿迎上去,口中道:“蒲心道长在等您,姑娘且去吧。”   一样是数月前来过的坤道小院, 周边的绿莹莹的植被枯黄的枯黄,凋谢的凋谢,也就青竹还沾着绿意,在暖暖的阳光下摇曳,不断滴落着雪化作的水珠。   之前爬满藤蔓的拱门墙壁上已经被清理了干净,蔻儿顺着拱门进去,沿着回廊,前头一个女冠带着路,笑道:“道长还在原来的房间,姑娘该知道的。”   蔻儿含笑道:“知道的。”   知道归知道,这位女冠还是一路把蔻儿送到了门口,敲了敲门,口中道:“道长,方姑娘到了。”   “快些请进来罢!”里头传来了蒲心道长和气的声音。   女冠推了门,里头蒲心道长坐在暖炉边,手里头捏着个什么,看见蔻儿进来,含笑道:“本该去迎你,只是天气转冷,我这腿脚不便的,到底让你自己来了。”   蔻儿刚伏了伏身,听到这话,疑惑道:“道长腿脚受过凉?”   蒲心抬抬手令房间里的几个女冠出去,蔻儿身后的丫头们也都离开,带上了门。之后蒲心招手:“是叫蔻儿吧,来,和阿家一起坐。”   她这会儿脸上的表情柔和的不少,瞧着格外温柔。蔻儿听到这话,也未迟疑,上前伏了伏身坐在了蒲心旁边。   “我这腿脚啊,是当年先帝时期,慧夫人嫉妒我儿那时才思敏捷,想使绊子毁了我儿,子女都是爹娘的心头肉,我哪里能让她得逞,为了阻止她,我与她在湖心亭起了争执,被她推下了水。那会子快到年节,正是冷得入骨的时候,她位份高,我不过一个华容,宫人不敢帮我,在结了冰的湖水里头生生泡了半个时辰,柔夫人正好与慧夫人不睦,得知此事前来助我,又把事情捅到了先帝面前,惩治了慧夫人。不过那会子到底落下了病根,自打那时起,年年入了冬都要犯腿疾。唯一庆幸的是,柔夫人阻了慧夫人一把,让我儿躲了一劫。”   蒲心一开口,就是先帝时期辛密,蔻儿起初吓了一跳,听着听着好像懂了蒲心道长的意思,也静下心来听蒲心娓娓道来。   “道长可用过什么法子医治?”蔻儿听完这话,第一个问的就是关于蒲心的身体的。听起来仿佛是在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这种寒痹在身,实在是难受,也不知道蒲心道长如何忍下来的。   对于蔻儿对她的称呼,蒲心一笑而过,并没有逼着蔻儿改口,只慢慢道:“怎么没医治过,只不过起初慧夫人记恨我害她受罚,使了些手段,让我药里出了问题。我那会子有没有什么权势,宫人都不帮我,没得法,只能不吃药,不指望治好,只希望没被添上别的毛病就是。”   蔻儿想了想,道:“蔻儿曾随着一位神医看诊过,也曾见过寒痹,无外乎温经散寒,祛湿通络。有个得用的方子,蔻儿写给您。”   暖炉瓷台面上放的有纸笔,蔻儿只略一思索,就写下了一方。   当归两钱,川芎一钱半,白芍两钱半,生地两钱半,威灵仙三钱,独活两钱,杜仲两钱,川牛膝 两钱,木瓜两钱,红花半钱,乳香半钱,没药半钱,甘草一钱。   写完方子,蔻儿吹了吹墨,待干后,递给蒲心道长:“这是蔻儿师父曾用过的方子,治寒痹,也是有效。”   想了想,她又道:“道长不妨辅以附子汤,拔寒祛湿效果不错。”   蒲心眼神温柔看着蔻儿给她写方子,接过药方后,亲昵笑道:“到底是女孩儿好,昱儿他只知道找人来给我看,没得你细心。”   蔻儿突然想起来,宣瑾昱是帝王,他的母亲身上有些疾病,他自然该是知道。当初在先帝后宫时蒲心道长过的艰难,但是如今儿子登基,她日子应该是最松快的,怎么也该有人给她看病施药的才是。   她有些赧然:“道长,蔻儿忘了,您大约用不上这方子。”   “用得上用得上。”蒲心笑眯眯道,“以往来的御医开的药,都是那些子,我吃了归吃了,可迟迟总不见好。到底是拖的时日久了,不太起效。蔻儿的师父既然是神医,开的方子我定然要吃吃,指不定就这次拔出了,岂不是最好?”   蔻儿听到这话,只觉是蒲心道长安慰她,她想了想道:“这方药道长可以先吃上两剂,若无效,我师兄正好在京中,蔻儿只懂皮毛,师兄是其中圣手,定然能够彻底医治了道长。”   “好好好,我先吃蔻儿的药,若不好再去劳烦你师兄。”蒲心道长始终都是温温和和笑眯眯的。   蔻儿抿唇一笑。   “说来也是巧,当日你我初见,只觉这个孩子惹人怜,到底不曾想过,你我会成为一家人。”蒲心道长自己拿起了茶壶,蔻儿见状主动起身接过茶壶,给道长添了杯茶。蒲心冲她一笑,“天作的缘分,我甚是欢喜。”   “蔻儿也未曾想到过,知道您会是阿家,蔻儿心中也是松了口气。”蔻儿想了想,主动笑道,“蔻儿曾听闻过一些琐事,只觉自己运气是不错的。”   “你哪里是运气不错,分明是我运气不错,我儿运气不错。”蒲心抿了口茶,含笑打趣道,“听闻我儿为了早些迎你入主中宫,还劳累亲家了?”   蔻儿眨了眨眼,觉着知子莫若母,她也不用给藏着掖着,大大方方道:“陛下请家父去宫中了一趟,还送了不少书籍给家父,家父很开心。”   “昱儿真是……”蒲心轻笑着,片刻后,她收起了脸上的笑,伸手牵住了蔻儿,眼神柔柔看着她,“蔻儿,你也即将嫁给昱儿了,我是你的阿家,有些事要提前告诉你才是。”   蔻儿手被蒲心的手握着,一股微微有些烫的温度传入她的掌心,蒲心道长的手比她要大些,与她想象中不同,有些粗糙,仿佛是做过粗活的一般。她突然感觉到一股从蒲心道长身上传来的认真,立马挺直了背,眼睛都不眨一下,静静等着蒲心。   “昱儿他……”蒲心斟酌着慢慢说道,“脾气不太好,有什么都藏在心里,不会说出来,只会做。还有些不安,还有些自私。这事儿都怪我。”   蒲心回忆着,嘴角挂着苦笑:“我当年被先帝选入宫,过了几年舒坦日子,只是昱儿稍微懂事的时候,我却失宠了。先帝的后宫中,处处都是危险,我活得小心翼翼,不敢让昱儿把自己表现出来,我怕他被人害了去。日子长了,他就有什么都不说,小小年纪总是阴沉着,我起初觉着这样也好,熬上几年,等他大了封了郡王,我也能跟出去享享福。只是……到底是我想的浅了,他不表现自己,平平淡淡的,先帝不看重他,他的兄弟们欺负他,有个什么喜欢的都会被夺走,我势弱,他哪个兄弟都招惹不得,不然我们母子更惨。他小时……吃了很多苦。”   蔻儿听得心惊。她所见到的宣瑾昱,总是带着笑,瞧着毫无阴霾,犹如朗月清风。却不料他幼时居然是这般煎熬过来的。   “而且……他稍微大一点,藏不住自己的锋芒,招来了几个有成年儿子的后妃目光,那些个女人的腌臜手段,哪里是他能想到的,差一点就毁了他……”蒲心说的断断续续,回忆起多年前来,还心有余悸,“几种毒药毒素侵体,他的眼睛,当初差点就看不见了,还好万幸……总是平安了。”   蔻儿倒吸一口凉气,虽然身处在暖炉旁边,身体却冒起了一股寒意。   新帝十五登基,也就是说,这种手段起码是在他十三四之前使出来的。对一个半大少年下此毒手,先帝后宫中的妃子,还真是疯狂!   蔻儿也有些后怕,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他当初眼睛真的看不见了,又会怎么样?   她当初的旧友也是眼疾,她还记得,旧友曾说,若终身眼不可视物,倒不如死了干脆。   那时候苦神医因为这个,故意给他药里头加了好多黄连,苦的他连声呸呸呸,她也气旧友,不但不给旧友拿蜜饯,还给他漱口的杯中扔了一坨生姜,吃完黄连的旧友又大大喝了一口生辣的姜水,差点没把眼泪呛出来。   如果是宣瑾昱说这种话,她大约不会给放生姜,直接两根锁链把人一捆,劳烦师兄送去给师父,总要治好才行。   蒲心叹息:“所以,昱儿他自小就不喜欢宫妃,甚至一度发展到厌恶女子,他身边服侍的全是男人,一个女子都不准许靠近。当初他登基时,我寻思着他也大了,总该懂事,就抬了几个御女入宫暖房,不料他得知后,雷霆大怒,居然在当天就把那几个御女全部打入冷宫,看都没有看一眼。我怕他气坏了身体,不敢同他说,过了大半年多,快到新年,才慢慢给他说,总不能把人一直就在冷宫里放着,没得得罪了几个大臣。那时候他也亲政了大半年,脾气有所收敛,把人放了出来,本想全部给人抬出宫去,可到底没有这么行事的,我拦了下来,就说宫里头不缺她们一口饭,总要摆几个人在这里才是。他仿佛想通了,也就认了,把几个御女扔给了我,又扔给了太妃,每年看着她们娘家该怎么封赏的封赏就是,一年就家宴隔着老远见上一面。”   蔻儿听得一愣一愣,完全没有料到,宣瑾昱居然还有这样的时候。   “后来过了几年,他毛病收起来了不少,我瞧着像是无碍了,想令他娶妻,却不料一提这事,他就生气,我也气啊,他去年都二十了,哪里能不立中宫呢?我就问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愿意娶妻。昱儿就给我说,要一个他喜爱的,喜爱他的,能够彼此执手相伴一生的,中间没有任何人的阻碍的。”   蔻儿心头一跳,她看着蒲心,蒲心也看着她,嘴角已经勾起来,无奈地叹气:“我本以为是他推辞之词,却不料,还真让他找着了。”   “蔻儿,这都是天注定的缘分啊。”蒲心攥着她的手笑眯眯道,“我儿这还是第一次为一个人头疼烦恼,大晚上的骑马来我这儿讨主意。”   这个蔻儿可不知道,她眼睛微微睁大,有些好奇。   蒲心却话题一转:“孩子,你在吃药,拔毒的?”   蔻儿一愣,想了想,估摸着蒲心是已经知道了,不然不会有此一问,才慢吞吞点了点头:“是。”   “孩子,委屈你了。”蒲心搂着蔻儿叹息,“亏着你有个好师兄,不然,昱儿怕是要悔恨终身了。”   蔻儿摇摇头:“这事与他无关。”   她中毒又不是宣瑾昱给她下的毒,哪里与他能攀上关系。   “你是他的未过门妻子,自然与他有关,”蒲心道,“他大晚上的跑来找我,就是想问我,你是个独立有主见的孩子,有些事,他是该松开手让你去做,还是直接替你做了。”   蔻儿一听这话就知道什么意思,忍不住问:“人已经查出来了?”   “自然,他为此事忙碌了许久,终于查出来了。”蒲心目光一冷,“总有些人,心太大了。”   蔻儿迟疑道:“明城长公主?”   她是没有料到,宣瑾昱仅仅是知道了她在吃药,就能这样顺藤摸瓜找到了凶手,而且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一个字,什么都做完了,才把最后的选择交给她。   “是她,我儿,现在阿家就是来问问你,这事儿你看怎么办,是让昱儿直接处理了的好,还是你来?”蒲心温温柔柔道,言辞间没有一点对于长公主这个小姑的在意。   蔻儿想了想,眼神坚定:“我要亲自处理!”   欠她的,如今是到了还的时候! 第四十一章   夏中时, 明城长公主已经因为被新帝不喜,宅院闹虫, 与驸马不睦, 带着女儿搬到了京郊的庄子上。她本以为在这里能够悠悠哉哉听到方家七姑娘暴毙的消息,却不料从长公主府就一直跟随着的她的虫蚁再次席卷了她, 每日里都在杀虫。母女俩睡在一个房间, 让下人们围着一圈驱赶虫蚁。而且可怕的是,京城内只有些小虫蚁, 这京郊附近就是山,不知她们身上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大一些的虫类还有不少的兽类, 整日里扰的长公主母女二人提心吊胆, 根本不敢出门,想要重金求人来驱赶,但是之前在长公主府一清算, 她手头居然没有多少闲钱,如果真的要把她俸禄扣掉, 那么今年年节上,长公主府的下人们的月钱都发不出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长公主和丁雨南只能强撑, 撑不住的时候想要回到京中,却不料,她们的庄子已经被人暗暗控制了起来,明城长公主和合宜郡主根本踏不出庄子半步。   守在庄子周边的人一句话都不和她们说, 只在她们想要出去的时候,粗暴地把人推回去,一点都没有顾忌到她是一个长公主之身,仿佛这个长公主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一个阶下囚了。   他们只拦长公主和郡主,其他底下的下人要走,却没有拦,公主府的下人们发现这一点之后,心思活络的借着买米买粮,支取了些银钱,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卖身契还在长公主手里。   仿佛这个长公主从此就会一蹶不振,再也起不来了。   有一个走的就有第二个,夏天刚刚过完,庄子里就剩下了明城长公主母女和两个衷心的仆妇,主仆四人到了后头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每天都是看守庄子的人给她们送食盒,勉强度日。   长公主想了很多,她一看这种情况就知道她必然是有哪里出了问题,把人围死了不得出入,却没有要她性命,这就是说事情还有转机,但是究竟是什么事情害的她与女儿受罪,就怎么也想不出了。   难道是驸马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个念头只一想,长公主就抛开了。丁驸马是个没有能力的人,一辈子唯唯诺诺,难成气候。而且他一个驸马能做什么让天子震怒的事情,甚至牵连到一个长公主和郡主,自然不会是丁驸马了。   可是除了丁驸马,就再也不会有什么事能够动摇她们母女了吧?   明城长公主思前想后,也从来没有想到是方令蔻的身上。   毕竟在她看来,一个被她下了毒,可能早早就暴毙了的小官之女,就算天子知道,上点心追查一下也查不到她身上来,天子不上心,那就更好办了,怎么都不会牵扯到她。   明城长公主她完全没有把蔻儿放在眼里过。   彼时已经入了冬,她们带来的衣裳全都是夏衫,外头人又不管她们穿什么,根本没有给她们送进来衣服,长公主母女只能一件件把夏装不断往身上套,裹得厚厚的,也难挡寒风,她们蜷缩在房间里,关上了窗,室内的温度依然和室外别无差距,冻得一直娇里娇气的丁雨南手脚差点生疮,仆妇跑去哀求送点炭火进来,也被拒绝了,主仆四人只能裹着衣服被子整日里蜷成一团勉强度日。   这样的惶惶不安的日子过了许久,终于有一天,被封闭了几个月的庄子大门打开了,有侍卫把明城长公主母女粗鲁地扔进了马车,把两个仆妇扔开,有着侍卫驾车,哒哒哒一路疾行,在马车里已经冻得抱在一起发抖的母女俩心里头都抱有期望,最好是送到京中皇宫,能够面见陛下,她们一个是姑姑一个是表妹,怎么也能在陛下面前求得两份生机来。   明城长公主还在马车里教着丁雨南如何惹人怜爱一些,教她去陛下面前怎么哭才能哭出效果,教了没有多久,就发现马车停下来了。   明城长公主觉着不太对,这个时间太短了,完全不像是进了京中的样子,半道停下,是有什么事么?   不等她多想,侍卫已经掀了帘子让人下马车。明城长公主还在那里说:“这位大哥,此处距离京中还与多远?”   她这些时日有些怕了这些侍卫,嘴上客气了不少,身上的傲气在几个月的磨砺下几乎不见。   侍卫一个字儿也没有和她说,只推着人走。   明城长公主和丁雨南踉踉跄跄的,沿着一条泥土小路曲折往上爬,寒风又在吹,积雪化作的积水又从头上的树枝不断滴落,不多久就打湿了她们衣襟。   娇娇弱弱的母女俩什么时候靠着自己的力气去走过这么远的山路,根本爬不动,走到一半,丁雨南就哭了,明城长公主好歹要能忍一些,哀求侍卫让她们休息休息,却被断然拒绝了,她只能拖着女儿,跌跌撞撞继续往上走。   到了山半腰,一条路上有个人守着,见到了明城长公主和丁雨南,扫了母女二人一眼,在前头带路。   明城长公主一眼看见了那人身上穿着的道袍,眼前一黯,按着女儿说:“等着我们的可能是太后,你记住,为娘和太后之间有些不睦,你一定要想法子可怜一些,求太后的心软。”   丁雨南早已经是浑浑噩噩的,听见母亲的话也不知道作何反应,只能麻木而僵硬的跟着走。   果然,她们被送到了一个道观中,沿着最后头的小路进了一个院落,几个当年在宫中风生水起的嬷嬷都穿着道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目光阴鸷看着明城长公主母女。明城长公主还好,能忍住,丁雨南则被吓得眼泪又下来了,又不敢哭出声,一抽一抽的。   在她们前头的女冠推开了眼前的一扇门,女冠弓着身道:“明城和合宜已经带到。”   里头传来了一个明城长公主有些惧怕的声音:“让她们进来。”   是太后。   明城长公主想起了她在宫中时也曾经欺负过这位太后,手脚发软,先把女儿推了进去,指望着让小辈哭一哭,好歹能让人心里头软一些。   丁雨南踉踉跄跄被推进去,一个感觉就是房间里好温暖,烧的红彤彤的暖炉和炭盆升起了整个房间的温度,里头还有瓜果的香气,地上踩着厚厚的毯子,仿佛回到了长公主府时的娇奢。   她低着头看见暖炉旁垂下来的道袍衣角,想起来母亲的交代,扑通一声跪下去,低着头哭着喊道:“舅母!”   明城长公主等女儿喊了出声,才赶紧进来,谦卑地一直低着头,上前温温顺顺跪下行礼:“妹妹见过嫂子。”   母女二人都是一个心思,想着靠这份关系,给她们一点翻身的机会。   明城长公主哀婉道:“嫂子来请,妹妹做什么都要来的,只是底下人到底不懂事,连累的您外甥女儿跟着受苦,爬山脚都磨破了。她从小娇娇弱弱,哪里吃得了这种苦!”   丁雨南也配合着连忙抽泣了几声。   母女俩的一番惺惺作态,蒲心只扫了一眼就看不下去了,扭过头轻声问身侧坐着唇边带笑的蔻儿:“我儿,人带来了,你有什么要问的,都问吧。”   地下两个人听见‘我儿’两个字,精神一下就振奋了起来,这不是说陛下在此么?虽然刚刚没有看见,但是她们的表现应该是让陛下看在了眼中。自己的亲姑姑亲表妹受此委屈,他总该动动恻隐之心吧!   丁雨南眼泪一抹就扑上去,口中娇娇弱弱喊着:“表哥!”   差点被泪眼婆娑的丁雨南抱到了腿的蔻儿双腿一抬悬空,对扑了个空的丁雨南说道:“麻烦看看清楚。”   怎么是个女子的声音?   因为规矩从一进门就低着头的母女两人都暗觉不妙,丁雨南抹了眼泪一抬头,看清坐在女冠身侧的蔻儿容颜,顿时大吃一惊,脱口而出:“怎么是你?你不是死了么?!”   她母亲告诉过她,方令蔻已经被下了药,不出一个月就会暴毙而亡,怎么一个死人,现在还坐在这里?!   明城长公主听见蔻儿说话立即抬头,看清方令蔻的脸后,心里头一个咯噔,还未有任何反应,就听见女儿的话,当即眼前一晕,差点昏倒。   她赶紧摇了摇头,驱散了晕眩,拽住女儿的袖子死死掐着丁雨南。   刚刚那个话,分明是不打自招!   她下毒下的隐蔽,如今方令蔻还活着没有死,那就代表着她身上的毒已经被解开了,这种情况下,她一定是在查找凶手,丁雨南的话,不就是明晃晃告诉方令蔻,她知道内情吗?!   蔻儿似笑非笑看着长公主:“长公主,您女儿这话的意思,您不解释一下么?”   明城长公主还想挣扎一下,装作吃惊的样子:“方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她一个公主跪在地上,方令蔻按理应该是回避的,她还坐在上头,就是对她的不敬。   明城长公主还在盼着,太后能够看见方令蔻的骄纵,起码,也要让她知道,眼前的少女,不是个善茬!   蒲心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慢条斯理道:“明城,带着合宜起来,给皇后重新行礼。”   “皇后?!”   明城长公主和丁雨南脸色大变,不敢置信的看着太后身侧好整以暇的方令蔻。   完了。   丁雨南身体一软,倒在她母亲身上。 第四十二章   明城长公主和丁雨南被困在庄子里几个月, 外界的消息一概不知,而且她们早就以为方令蔻已死, 完全不知道, 她竟然已经是皇后!   丁雨南不住后怕,她浑身战栗, 她之前对蔻儿下的手, 可能是被发现了,她现在定然是要被问罪了!   尚且十几岁的丁雨南已经毫无主见, 张口就想要服罪,明城长公主还有些理智, 一把拉住了女儿, 问道:“嫂子这话妹妹就不明白了, 立后是何等的大事,妹妹怎么从来不知道?”   蒲心毫无感情看着地上的明城:“立后旨意早已经下了,立后大典日子也已经定下, 你眼前的,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明城, 该怎么做,你是个聪明人。”   蔻儿看着明城长公主,她也有些好奇, 明城长公主会怎么做。   明城迟疑着,她知道这是太后给她的警告,只得扶着丁雨南起身,眼神复杂看着眼前不过十四岁的蔻儿, 双手高高交叠在额头,屈膝跪下,口中喊着:“妾拜见皇后殿下,皇后殿下长乐无极。”   丁雨南僵硬地跟随着她母亲的动作,跪倒在蔻儿面前,行了三叩九拜大礼。   蔻儿坐在暖炉旁边,静静看着眼前动作僵硬的明城长公主母女跪在她面前,谦卑地低着头,显示着顺服。   眼前依稀是夏日里长公主府上举办秋海棠花宴时,雍容华贵的长公主高高在上,一个绣花蒲团扔在地上,她跪而拜;如今她坐着,身形狼狈不堪的长公主母女跪着,中间的颠倒,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仅仅是她成为了皇后,就给她的身份待遇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蔻儿看着地上跪着的明城长公主,裹着厚厚的夏装,纱裙拖在地上早已经被泥水浸泡,变得污浊不堪,她的云鬓松散蓬乱,几乎难以相信她会是一个曾经过得很好的长公主。   至于丁雨南……   蔻儿看着这个大她两三岁的少女苍白着脸摇摇欲坠,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心中早早堆积的怒意,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淡化,此刻面对对她下毒的人,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对待了。   “大梁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过一起对皇后下毒的例子,明城,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蒲心摇着头喟叹。   明城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太后恕罪,妾并不知犯了什么罪,什么叫做给皇后下毒,这种事情,妾怎么会做呢?”   蒲心面对狡辩的明城看都不想看,扭过头对蔻儿说道:“我儿,你看着办吧。”   蔻儿眯着眼看着跪在地上抬起头故作镇定的明城长公主,突然一笑:“长公主,您是不是觉着,所有人都是蠢的?”   “景观石上的熏杨子是用来催发我身侧放着的秋海棠上沾着同等气味秋海萄的本毒,花魁海棠上的断魂香配上您赐与我的金鬓钗上的迷罗甘,还真是一出精彩绝伦的毒杀戏码!”   随着蔻儿的口述,明城长公主面色忍不住一变,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计划的周密的层层套环,怎么就被蔻儿一语道破?   蔻儿嗤笑着:“说起来,我倒要感谢郡主起了坏心眼,让那个牛氏身上佩戴了催发酒意的浮盆香,导致毒性呈现表面。而我又小心甚微,正巧呢,我师兄是医毒好手,只晓看一眼,就能给我解毒。”   丁雨南这才知道她当初的一时犯蠢带来了什么,不只是让长公主提前遭到了厌弃,甚至直接破坏了她母亲小心的杀招!   蔻儿已经能够坦然面对此事,甚至轻轻拍了怕手掌,称赞道:“长公主殿下好计谋,真是让令蔻大开眼界!”   明城长公主身体已经发抖,她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认,谋杀小官之女或许还有别的途径去解决,可是谋杀皇后!她绝对绝对不能承受这种事情的后果!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妾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明城长公主嘴硬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皇后可是觉着当初妾未曾照顾好您,若有责难,妾自当受着就是,皇后何苦给妾按上这么大的罪名!”   明城长公主的嘴硬在蔻儿意料之中。毕竟她只要一承认,就是戕害皇后,这种罪名之下,哪怕她是长公主,都难逃一死。   “长公主,我只能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蔻儿含笑道,“你放火的速度的确是快,但是陛下派去的人速度也不慢,虽然让你得逞了一些,到底留下了把柄,顺藤摸瓜,也能把你这个祸首牵出来。”   刚刚蒲心把陛下私底下为了这件事下的功夫告诉了她,得知从花宴起,宣瑾昱就一直在追查当天的事情,而且得知她中毒的消息,又弄去了药方研究她吃的解药是针对哪些毒素,召集了不少御医研究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对上了几样,再顺着明城长公主府里得到的信息,终于能够确定下来下毒之人。刚刚一确定,宣瑾昱就跑来问他蒲心到底如何做,才有了蒲心邀请蔻儿前来一事。   明城长公主这下面色灰白,嘴唇不断发抖,完全死心了。   陛下查出来的和太后查出来的,皇后查出来的都不一样,这几乎就是直接一根钉子把她定死了。   “皇后恕罪,是妾鬼迷了心窍,妾愿认罪!只是这件事和妾的女儿无关,还请皇后殿下高抬贵手,放过雨南一马!”明城长公主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毫无任何挽救机会,只能匍匐在地祈求能保住女儿一命。   再怎么样,丁雨南是她女儿,她豁出去也要把女儿好好保全的。   蔻儿却摇摇头:“长公主害我不假,郡主也逃脱不了干系。甚至说来,长公主的手段我若没有察觉出来,输得心服口服,可郡主的招太过阴损,让人如鲠在喉,实在恶心!”   “是妾没有教好女儿,妾有罪!请皇后殿下看在您已经皇后,我女儿她也算是您的表妹份上,求您饶了她吧!她才十六岁啊!”明城长公主不断哀求。   蔻儿无动于衷:“她十六岁就能有这种心思来害我。您怎么不想想,我才十四岁呢?”   丁雨南这时候才哆哆嗦嗦道:“……我又没有成功,最多就是吓了你一下!”   “闭嘴!”明城几乎要被这个女儿一路坑死,狠狠拧了女儿手背一下,“怎么和皇后说话的!”   而且这话叫做什么?没有成功,合着你盼着成功?   蔻儿叹息:“长公主,看样子郡主她还不知道错啊。”   “皇后恕罪,她知错了!她知错了!妾也知错了!求皇后开恩……”明城长公主心中还有一丝盼望,觉着蔻儿不过十四岁,到底小姑娘家,闺阁女儿心软太正常了,她动了小心思,抓着女儿一起重重在地上叩首,发出砰砰的闷响,“皇后恕罪啊!”   蔻儿哪里不知道长公主是在动什么歪脑筋,只淡漠的说道:“长公主或许不知,我当初与阿舅一起去过沙漠走商,劫匪二十人被我家家丁按死了时,也哀求告饶,那会子我小,动了恻隐之心,以为他们是真的知错,给阿舅说要不放开他们,阿舅说,让我见识一下也好……然后放开的二十个劫匪抢了刀扭头就要杀人,还好,家丁都是练家子,早早有所准备,没有让人得逞。从那之后,我就明白,能做坏事的人,他们哪里还有脸皮,什么都舍尽了,为了一个反击的机会,怎么装都行。”   明城一僵。   “让长公主失望了,我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心软。”蔻儿嘴角噙着笑,好整以暇道。   在侧的蒲心眼含笑意看着蔻儿,眸中有着两份欣赏。   明城长公主知道,这下是什么路都断了。她想了想,道:“妾的确有罪,那不知道皇后打算如何判处妾?”   蔻儿含着笑,用商量的口吻道:“长公主的毒,我觉着就很好,不如你给我下了几分毒,长公主如今一样样自己吃下去,如何?”   “不!”明城长公主大惊失色,一口回绝。   她下的毒都是要人命的毒药,不是真正的医毒圣手根本拔不了毒,方令蔻有个师兄救她的命,可她却无人可救,吃了这几样毒药,就意味着她只能暴毙而亡!   “皇后殿下开恩啊……”丁雨南也一咬唇,砰砰砰磕起了头,“求求您饶了我娘,这毒药我来吃!饶了我娘吧!”   “郡主倒是有孝心,只是一码事归一码事,”蔻儿摇了摇头,“长公主如何害我,我如何还回去。郡主当初如何筹谋害我,我也要还回去。”   “郡主可还记得你当初找来的那个厨子?”蔻儿好意提醒,那个厨子自然是在当时就被花香的人拿下押在牢中至今,她缓缓道,“我还是那句话,如何对我,我如何还回去,药就不给郡主下了,请郡主嫁给你当初找来的人结为夫妻,这码事就算了了。”   “不!我不!阿娘救我!舅母帮帮我,救我啊!”丁雨南一听到这个几乎就疯了,她当时为了羞辱方令蔻,找了个又胖又丑的老男人,用了十两银子让人来办事,当时是怎么恶心人怎么找,断热没有想到,一报还一报,还到她身上来了!   明城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哀求,蔻儿却始终冷眼以待,无动于衷。   女冠很快把明城长公主和丁雨南拉了下去,房间中只剩下蔻儿和蒲心。   暖炉里的炭火烧的哔哔啵啵,蔻儿手下已经烫烫的,她抿着唇,目光直视着蒲心,轻声道:“蔻儿生性如此,不吃亏,有仇报仇有怨了怨。”   她的性格对于闺阁女儿来说,太过刚烈,是许多人都不喜的那种,只是如今眼前的蒲心道长可能就是她未来的阿家了,她是什么样子,总要让人知道,所以她刚刚完全没有留有余地,把自己的性子完全展示了出来。   却不料蒲心牵着她的摇头轻叹:“我本以为你年轻压不住事,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你是这般的性子太好了,立得住!”   蔻儿眨眨眼,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突然觉着,她可能遇上了一个世上最好的阿家。   准婆媳两人在房间里又聊了片刻,蔻儿回到了隔壁之前住过的厢房,里头几个丫头已经准备妥当,房间里早已经烧得暖通通了。   天还早,蔻儿却强行让自己睡了下去,睡到一半,忽然浑身一震,睁开了眼。   此刻已经是月明星稀,正是大家睡觉的时候,她的丫头一个在脚踏上睡着,一个在堂中矮榻上睡着,听见动静,浓香立即睁开警惕地起身,看见蔻儿坐起身,有些不解:“姑娘可是要喝水?”   蔻儿轻手轻脚穿着衣服,笑眯眯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浓香立即闭嘴,眼睁睁看着姑娘摸着黑把自己裹成一个棉花包子,穿着厚厚底子的棉靴,轻轻拉开了正门,顺着一条缝钻了出去。   浓香被蔻儿眼神示意不许跟,只能抱着被子眼睁睁看着蔻儿离开了房间。   廊下的烛灯早就被吹熄了,蔻儿顶着月色悄悄顺着回廊走到另一端,绕道了背面院子的一间厢房前停下,抬手敲了敲门,靠着门笑眯眯悠悠然道:“偷窥了我那么长时间,不出来解释解释么?” 第四十三章   蔻儿敲了敲门后, 她侧耳倾听,忽然听见房间里传来零乱的步伐, 片刻, 门被打开,她刚刚一抬头就被一团黑影罩住。   软绵而厚实……   蔻儿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抬手慢吞吞摸了摸后, 把罩在脸上的男子斗篷取下来,这才看见门口站着的青袍青年, 他面上似有无奈看着眼前在斗篷中挣扎的女孩儿:“冷不冷?”   他不过是知道太后邀了蔻儿来,忙完之后紧赶慢赶过来想看看她, 只是碍于礼法, 悄悄在偏房看她, 临到入夜,隔着窗瞧着她那边的窗,等着何时会推开。   不料窗子没推开, 人倒是来了,听见她敲门声和悠悠然的含笑说话声, 他心中一咯噔,差点漏跳了半拍。   为了防止自己心随意动唐突了她,开门时他顺手拿起自己的斗篷, 先把人裹起来,平复平复心情。   他的斗篷厚重而长,蔻儿抱不住,他主动替她抖开来, 兜帽也给戴上,系带在她颈肩打了个结,包裹了蔻儿整个人的斗篷长得已经垂在地上了。   宣瑾昱顺手就解下腰间佩戴的九环佩,把斗篷往起来拎了拎,用九环佩在蔻儿腰间绕了一圈,一扣,人工将斗篷变短了些。   蔻儿低着头看在自己腰间隔着一些位置扣着九环佩的手,眼睛弯弯,按着自己微动的手指满口称赞道:“陛下真是一双巧手!”   宣瑾昱毫不意外离了宫中,蔻儿本性暴露。以往他们之间还没有定下什么盟约,她都敢出言调戏,如今差一步就是夫妻了,她能不占占嘴上便宜么。   宣瑾昱把人裹成了一个棉花包子,满意地点点头:“我送你回去。”   蔻儿完全没有之前夜跑过来戳破人的模样,乖巧地应了:“嗯。”   夜里廊下的灯早就被吹熄了,唯一的光源是来自被薄薄云层遮住的月亮,清冷皎洁的月光洒在地上,庭院中只有铺在地上的鹅卵石上泛着冷冷的光,木质廊檐下,蔻儿和宣瑾昱借着淡淡的一层光一前一后,绕着回廊走着。   深夜时分,一片寂静,蔻儿来时就盘算了,穿着软软底子的靴,宣瑾昱脚上的皂靴底子偏硬,踩在木板回廊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哒哒声。   他俩一前一后,蔻儿裹成了一个几乎椭圆葫芦的形状,努力扛着很沉重的宣瑾昱的斗篷,身后的宣瑾昱穿的比较单薄,夜风一灌,吹得他袖子猎猎作响。   宣瑾昱跟在蔻儿的身后,她个子小,步子碎,他一步要顶她三步有余,为了保持节奏,他放慢了速度,看着前面的蔻儿圆滚滚的背影,有些怀念。   宫中一别,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过她了,每次都只是听着方令贺说,听着浓香花香京香说,仅仅靠着这些,度过了两个月。   终于能见上一见了。   他眼神柔软,嘴角噙着笑,正处于一种对蔻儿前来让他们见上一面的行动极为满意的时候,突然听见了蔻儿的话。   “来多久了,身边可带了人?”蔻儿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在前头,听着身后和她一起保持着节奏的声音,一样有种满足感。   宣瑾昱顿了顿,道:“刚到。”   其实不是的,他早早就来了,蔻儿和太后在房间里审问明城母女的时候,他就在隔间,顺着一条门缝,看着他的姑娘。   可是这话他没脸说。总觉着会被蔻儿欺负。   好歹是帝王,好歹是她夫婿,一定要稳住!   宣瑾昱若无其事:“刚来就被你发现了,蔻儿好眼力。”   听到宣瑾昱这话,蔻儿笑眯眯道:“哦?刚来哦……”   她低着头轻笑,想了想,问道:“我那样处理长公主她们,会不会不好?”   宣瑾昱一听就知道这里头有陷阱,谨慎着回答:“听娘说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没有什么不好,你安排的妥当。”   蔻儿慢悠悠道:“……哦。”   罢了,看来是从他嘴里得不到什么话了。   刚刚来时长长的回廊如今却十分的短,两个人不过走了片刻,就已经到了蔻儿厢房门口,里头本来想要出来迎接的浓香一眼看见姑娘身后还跟着陛下,刚迈出的脚步又悄悄缩了回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从后头绕到了厢房正门口,蔻儿脚抵着门槛,笑吟吟回头看着一直在她身后默默注视着她的宣瑾昱道:“那我进去了。”   宣瑾昱迟疑了下,还是败给了自己的贪心,轻柔地看着蔻儿,叹道:“再等等吧。”   今日一别,恐怕再见就是立夏,中间时日太长,他还是贪心不足。   蔻儿慢吞吞缩回脚,顺着宣瑾昱所指,两个人站在回廊边,早早有眼见的浓香已经悄无声息在这里放了两个厚厚的棉花蒲团,旁边甚至心细的准备了滚茶和毯子。   京城的冬季干冷,外头吹着一股股寒入侵骨的风,回廊廊檐上还有之前结的冰棱,滴滴答答慢慢化成的水珠在滚落。蔻儿把绵绵的厚毯子抖开,给宣瑾昱递过去:“喏,陛下可不敢冻着了。”   宣瑾昱知道轻重,若只是回廊走一走,他穿着单衣倒也无妨,在外头多坐一会儿,若是没有保暖做好,只怕第二天要风寒,他老老实实接过了一半的毯子,心中一动,道:“蔻儿也不可冻着,不如……”   “免了。”蔻儿笑着指指自己身上的厚重斗篷,“我已经够厚了,可不敢和陛下争夺毯子。”   虽然是已经定下的婚事,到底还没有成婚,哪里有两个人裹一个毯子的道理。这个宣瑾昱自然是懂得,怎么就明知故犯了呢?   没有得逞,宣瑾昱也并无失望,或许话提出口的时候就知道不能成,只自己裹了毯子,阻开了寒风,小口小口喝着茶,身体渐渐回暖,驱散了寒意。   回廊檐下有点点月光穿过透明的冰棱,碎碎撒开,蔻儿抬着头看着泛着光的冰棱,居然第一次感觉不到寒冬的刺骨冷意。如果说起来,仿佛还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多,只是一点,但这一点足以让她温暖。   宣瑾昱捧着茶杯侧眸停留在蔻儿身上。她不过十四,身形尚未长开,与他并肩而坐,小了一圈,也柔弱不少,却意外的让宣瑾昱觉着,如此甚好。   两个并肩而坐的人都没有说话,蔻儿目光落在庭院中,房檐下,扫来扫去,最后漫不经心扫过宣瑾昱的脸,然后低头无声轻笑。宣瑾昱总觉着蔻儿扫来的目光中带有炽炽温度,他想说什么,又舍不得说,只能努力悄悄调整着自己脸的角度,力求在蔻儿眼中最好看。   以往总要猫冬的蔻儿今夜似乎是提前睡好了,没有困倦,精神百倍,总觉着能这样在廊下坐一晚上都不累。   只是他明天还要上朝,熬夜时间长了,只怕会影响到第二天……   蔻儿想了想,微微侧过头轻声道:“回去吧,您明儿还要早起呢。”   宣瑾昱何尝不知道,他只是……舍不得想起来正事罢了。   手中的茶杯已经暖了冷,冷了暖,来来回回添了几次水,廊下的冰棱滴滴答答的水在庭院边石头上已经积了小小一滩水洼,这一坐,只一恍惚就是许久许久。   宣瑾昱放下手中茶杯,抬起眼细细看着身侧的姑娘,用视线化作笔锋,把女孩儿的容颜细细绘制了一遍,这才轻叹了声:”嗯。“   蔻儿坐在廊下时候长了,腿有些发麻,她小心翼翼起身,揉了揉裹在厚厚衣服下的腿,待酸麻过去,才慢慢起身,只是她裹得太厚了,行动有些不便,脚下一步一绊,差点摔倒。   宣瑾昱毯子一掀,连忙把人稳稳扶住,手紧紧抓着她一层又一层的袖子上,心有余悸:“慢着点。”   蔻儿有些赧然,站稳了脚就松开了宣瑾昱,低低道:“谢谢。”   宣瑾昱定定看着蔻儿半天,突然道:“口头上的谢谢我不需要。”   蔻儿眼睛一眨,看着宣瑾昱,脸上渐渐浮起了一丝笑意,慢悠悠道:“那蔻儿回去后,给陛下补上一份谢礼?”   “如此甚好。”宣瑾昱颔首。   有了谢礼,起码她也要记得他三分,总能占据她两份心思,而且说不定,还能再见上一面呢?   宣瑾昱心里头升起了希望,面上也带了出来,含着笑看着蔻儿:“那我就等着了。”   蔻儿一脸意味深长:“放心,一定会让陛下满意的。”   两个人面对面各自藏着心思,笑容满满。   此时已经快到寅时,再有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了,他们只是在廊下默不作声坐着,就已经花费了许多的功夫,的确不能再待下去了。   宣瑾昱把人送进了房门,不过几步路,又磨蹭了片刻,等蔻儿房门关上,他才大步而去。   回廊边沿上,还有两个棉蒲团,旁边放着早已经冷却的茶杯和一个失去了温度的毯子,廊檐上冰棱化作的水珠在冰尖处汇集,嘀嗒一声滴落在地,发出轻不可闻的啪嗒声。   蔻儿回到房间睡不着,翻来翻去,几乎天明时分才睡下,一觉睡得很沉,巳时了才醒来,赶紧穿衣打扮,去了蒲心道长那儿。   昨晚儿俩年轻人的事儿,蒲心哪里有不知道的,她一个字儿也没有提,只拉着自己儿媳闲聊,因她腿疼,出去不得,两人索性就在房间内下棋消磨时间。蒲心这才发现,儿媳还是个其中好手,不由感慨:“我儿当真好福气,只怕除了妻子,连知音也有了。”   蔻儿捏着棋子直笑不说话。知音,听起来倒是不错……   蒲心腿疼,大冬天的难有消遣,蔻儿索性在道观陪了她小十天,等到了快要入年时,才叩拜了蒲心而去。   回到方家,蔻儿就紧锣密鼓开始准备在道观时,宣瑾昱要的谢礼,忙碌了两日终于做好了,笑眯眯拜托了哥哥替代她送了去。   宣瑾昱那晚上到底睡的觉少了,回来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当天多睡了一个时辰才补回来。之后就收了心思,老老实实在勤政殿继续日以继夜操劳国事。作为肱骨之臣的方令贺,也是经常的陪着熬夜,一旬里有一半的时间都要和几个同僚睡在外头偏殿。   这天君臣几人照例挑灯夜战,胡侍郎困地头一点一点,宣瑾昱看看时间,收起了奏章,道:“夜已经深了,今日就到这里,诸位去安寝吧。”   几个大臣叩拜了而去,方令贺磨蹭了下,落在最后。   眼下勤政殿中只有宣瑾昱和方令贺,之外就是黄门宫侍,宣瑾昱很随意笑道:“大舅哥还有何事?”   方令贺嘴角一抽,慢吞吞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个巴掌宽的木质盒子,双手呈上:“禀陛下,臣……不过是信差,帮忙送信的。”   宣瑾昱眼前一亮,立即接过木盒,笑眯眯道:“有劳大舅哥,朕不留你了,去吧。”   什么叫做用过就扔,方令贺没有在政事上面感受过,却在家事上面体会了个深,无奈对着乐呵呵眼睛锃亮的陛下行了礼而去,自己还在想着,妹妹到底送给了陛下什么,让人这么期待?   来自小半月前的谢礼,终于在今日递到了他手上,宣瑾昱无不期待小心翼翼打开木盒上的扣锁,咔哒一声,搭扣打开,然后他掀起木盒,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一张……卷起来的纸。   宣瑾昱取了出来,把卷纸上的丝带抽掉,慢慢展开来看。   他嘴角的笑容随着纸上的画面出现的一半而一僵,犹豫再三,充满了压力地再次把卷纸推开。   随着卷纸完全展开,上面的画面也跃然眼前,清清楚楚,完全找不到第二个说法。   蔻儿的画工,宣瑾昱只听过没有见过,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他不得不说,蔻儿画画有着天赋,寥寥数笔,把道观小院回廊庭院画的栩栩如生,视角看上去是那天夜里,只不过不是冬日,她画的有花有鸟,庭院中杂草丛生,倒是春夏日的光景。在回廊边沿上,坐在蒲团上,靠着廊柱手中摇着团扇昏昏欲睡的,是一个青年男子,身上穿着一袭青衫,系带未系,松松拢拢,头上玉冠微斜,簪不住的发落在他背肩,偶有两缕搭在他鬓角眉前,头歪在廊柱上,眼睛半瞌半睡,一股慵懒跃然纸上。   好一副春困美人图!   也还好,画里的主角儿是他。   宣瑾昱气笑了。   小心翼翼把画压在桌案上,宣瑾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暗忖着,皇后好色,他是不是该……喝点什么美容养颜的大补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有什么美容养颜的?   御膳房:禀陛下,小的这里有阿胶燕窝银耳莲子红枣薏仁木瓜!   御医所:禀陛下,臣这里可以提供拉皮抽脂割双眼皮隆鼻丰胸瘦身手术,安全无副作用!   宣瑾昱:(╯‵□′)╯︵┻━┻ 第四十四章   方家的日子依旧波澜不惊, 师兄徐岚来过几次,给她配的药中已经换了几味药, 蔻儿一吃就知道, 师兄那里宣瑾昱估计已经派人去过了。   不过毕竟是用来给她拔毒的,药效好了, 她也好得快, 开春后不久就是立夏,到时候她就要出嫁, 身体在此之前也要调理好,徐岚也弄来了几个方子, 配合着汤汤水水的, 源源不断让蔻儿吃着。   不多久就入了腊月, 开始要准备过年,蔻儿也给道观送去了信,以及风千林表哥送来的一些皮毛让她做了一个合围送了去, 蒲心道长的回信来得也快,吃了两剂蔻儿给开的药, 疼痛已经有些松动,多少是有些用处的。蔻儿寻思着把蒲心道长的顽疾给师兄口述了个详细,徐岚一边挽着袖子给蔻儿制药丸, 一边漫不经心道:“既然是你阿家,回头我去亲自瞧瞧就是,到底是太后,治好了你可要让陛下给我多送些药材来才是。”   “必然短不了师兄的。”蔻儿应了下来, 没两日,徐岚就背了个药箱骑着驴车去了道观给蒲心道长看病。   蔻儿心里头放下了一桩事,松了口气。   只是入年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源源不断,大太太安排了不少采买年货的,后头偏门一直开着,丫头仆妇的进来出去,一筐一筐的货物往里头搬。外头街上也敲起了锣鼓,大约又是乞儿跳灶王,蔻儿难得来了兴趣,架了个梯子在围墙上看了两眼,使丫头去给那几个涂脂抹粉的乞儿送了些糕点铜钱。   本来只是随手的,却不料外头人认出来是方家出来的丫头,街上开始辨认是谁的丫头,最后叫人认出来,是皇后院中的粗使丫头。   这下子不得了,道路两旁的人本来就是看着热闹,抱着孩子来围观,如今得知皇后派丫头给了打赏,他们怎么能够只围观不给钱?一时间,跳灶王的几个乞儿身边被扔满了铜钱。毕竟皇后给了铜钱,别的人不敢越过去。   就这样,哔哔啵啵的一大堆,估摸着都凑够了几两银子。   跳灶王的几个乞儿满是兴奋,股足了力卯着劲儿唱唱跳跳,就在方家巷子附近就挣足了银钱。   蔻儿后来才听到丫头说,吐了吐舌头不敢去凑热闹了。   入了腊月,方家大大小小的屋子都要从头到尾的打扫,宜明苑也不例外,里头打扫,蔻儿直接在树上架了个树屋,堆着厚厚的被褥,捧着书看。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总有些大官会在巷子附近布施粥,今年方家出了个皇后,大太太第一次卯足了劲,用新舂的米加了八宝样,熬得浓浓稠稠,在方家巷子搭了棚,给过往来去的人布施。   蔻儿起初有些担心这样做会不会引来什么事,花香彼时正在分拣豆子,抬头一笑:“姑娘不用担心,外头的人都知道轻重,何况大太太这件事,只要不出岔子,基本上不会引来什么。”   大太太如今打着方家的名号布施,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方家就是皇后家,又能如何,只要没有事,大家都不会把这件事和皇后扯在一起去。   而且算是一个好法子,既给方家挣了脸面,又给皇后留下了善名。   蔻儿一想也是,索性撂开了,任由大太太去做,只是让花香时不时盯着,别闹出了什么事儿来才好。   这个年几乎是大太太的主场,她来来往往和其他官家走人情,祭灶神什么的还想让蔻儿跟着她一起。蔻儿只躲在后头和堂姊妹们一起。现在的她好歹是皇后,那几个姐妹哪怕脸笑僵,也不敢给她生事,让她可以肆意的在后头摸着饴糖吃。   扫房扫了几天,等到要洗福禄的时候才将将结束,方家的仆妇集中去把衣服一盆一盆的洗,蔻儿的宜明苑中也是如此,她去岁的衣服几乎全被翻了出来,管是不是穿的,都沾了沾水,竹竿儿横了一整个后花院,满满当当都是衣物。   入了年中一晃眼时间就过得飞快,很快就是除夕夜。   这天方家上上下下难得坐了个满满当当,女眷一桌,男子一桌,一年中的什么都放下了,合家欢庆的吃了个年夜饭。   蔻儿去岁和方家一起吃团圆饭的时候,初来乍到,与谁都不熟,方家几个姐妹与她又不睦,坐在席间不少风凉话,若不是她心大,只怕根本吃不好饭。今年身边的姐妹们都是捧着她顺着她不说,几个庶出的直接站起身想要来给她执筷侍膳,她满脸无奈拒绝了。   虽然气氛和谐了一些,但是蔻儿看着眼前一张张讨好的脸还是有些别扭,等到长辈放下了筷子,她立即也放下了筷子,起身对身侧的大伯母说道:“伯母,蔻儿回去守岁。”   除夕夜的守岁,一般都是一家子一起,蔻儿这边筷子一放,方父和方令贺都放下了筷子,一家三口去了方父的院子守岁。   他们一家三口难得团聚,只是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居然找不出话来。   蔻儿迟疑了下,道:“要不,我们来打叶子牌?”   守岁是要一晚上,如果干巴巴坐着,找不出话来,三个人没一会儿就要犯困,索性打打牌,也能驱散困意。   她的提议得到了兄长的赞同,很快从他院子里带来了一副叶子牌,方父起初还有些不满,捻着胡子冷眼看着,等到入了席,散了牌,打得最有劲的就要数方父。   花香端着茶壶一圈圈添水,浓香掏了不少铜钱出来给她一个劲儿输的主子。   蔻儿从上场起输,一路输,急红了眼,高高撸起袖子又给父兄送了钱,豪气万丈:“再来!”   方父和方令贺交换了个眼神,看着头发都要气得竖起来的蔻儿直笑。   糕点添了三轮,茶水一晚上都没有断过,浓香花香两个人轮流上值,外头放起烟花的精彩都没有吸引一家三口赌鬼,方父赢了一晚上,笑眯眯捻着胡子颔首:“我儿孝顺,孝顺啊!”   方令贺也陪输了不少,只是他输的没有蔻儿多,蔻儿专门换了十两银子的铜钱已经全部去了方父的口袋,现在已经直接拿起碎银子来做赌资,只是可惜,没有一圈赢了的。   从兴趣高涨,到萎靡不振,蔻儿打到后头才知道什么叫做小姜别和老姜碰,稳输。   真的是她提议的打叶子牌么?   蔻儿输到绝望。   方父也好方令贺也好,父兄二人赢起蔻儿来毫不手软,方父到了后头,还一个劲儿问:“还打不打了,还打不打?”   蔻儿憋了一肚子气,斩钉截铁:“打!”   然后,又输了一圈又一圈。   输到最后,蔻儿特别想去找个叶子牌大师拜师学艺,待到艺成,一雪耻辱。   不过目前……   方令贺到底还是心疼妹妹,忍着笑道:“要不就不打了吧,我们来说说话儿?”   哪有人运气背到一局都赢不了的,他坐在妹妹的下家,想给妹妹递个牌都不行,只能看着父亲笑眯眯一张一张牌给妹妹做陷阱让人跳。   蔻儿第一个响应,把手中牌立刻往桌子中间一推,打着哈欠道:“不打了不打了!”   撑到现在,她已经不知道牌是什么了。   浓香悄悄又给暖炉里头添了炭火,给他们加了一圈茶水,然后去了外间,那里还有几个丫头,她们坐在一起儿也在说话。   蔻儿打了一个哈欠,方令贺也忍不住打了个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传染到方父,没绷住,跟着一起打了个哈欠。   一家三口同时端起了茶杯,浓浓的花茶喝了几口,勉强压住了困意。   外头天色已经快要黎明,庭院点着通宵的灯烛在寒风中摇曳,房外廊下还有守夜的下人在窃窃私语,屋里头点着哔哔啵啵的暖炉,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昏昏欲睡。   最先说话的方父,他和子女一起打了大半晚的牌,之前总有些生疏的隔阂此刻也找不到,他捻着胡子,先是对方令贺道:“你这个年纪的侍郎不是没有,究竟如何要看以后的成就。稳住自己,再接再厉。”   方令贺拱手听进了父亲的告诫。   方父对于自己的长子比较放心,二十啷当的人,凭借自己的能力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中书侍郎,以后,有的是远大前程。   只是扭头看一眼尚且十四,翻了年才十五的小女儿,方父有些头疼。   他一如既往想要板着脸,只是看着烛光下女儿困乏却强打着精神的脸,忍不住还是软化了态度:“我儿,出了年你就要准备着出阁了,为父……为父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只是为父希望,你能善待自己,凡事多想,多做,少说。”   “女儿省得。”蔻儿软糯糯回答了父亲的话,给方父又添了杯茶。   方父捻着胡子摇头叹息:“这年一过,日子就过的快了,立夏啊……”   立夏之时,就是蔻儿入主中宫之日。   也是他嫁女儿的时候。   方父喜滋滋了一晚上,提起这个,整个人就焉了,心里头怪不是滋味,再看女儿,就很不满了:“出嫁了为父管不得你,在家时,为父可要好好管管你。等出了年,你每日三个时辰,要在为父书房里头抄书学习,不管你是作画撰写杂记,待满了三个时辰!”   蔻儿哪里不知道这是父亲舍不得她,立即应了下来。别说是三个时辰,四个时辰她也能待下去。   毕竟以后能陪父亲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拂晓的第一时间,花香已经悄悄在方父坐着的座位前地上放下了两个蒲团,方令贺和蔻儿兄妹俩撩起衣摆,俯身而拜:“孩儿恭祝父亲大人新年大吉大利,健康长寿,万事如意!”   兄妹二人三拜方父,方父捻着胡子把准备好的压岁钱分给了俩人,口中道:“贺儿为父不用操心,偏疼你妹妹些,多给她点。”   方令贺含笑道:“该的。”   蔻儿不但从父亲手里拿到了压岁钱,兄长还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年礼,加上风家襄城送来的,风千林风千水兄弟送来的,蔻儿一个年过得腰包胀鼓鼓。   一个正月,蔻儿一直就在方父的书房里待着,方令贺有时候回来早,也会来陪着一起。一家三口在正月里难得常常聚在一起,瞧着也要亲近了许多。   冬天虽然冷,到底过得快,蔻儿几乎没怎么走动,就发现已经开春了。   立了春没两天,宫里头就派来了人。   一个尚宫,一个司珍一个司制,带领着女官宫侍,前来给蔻儿量体裁衣。   开春,距离立夏还有三个月的时间,现在就要开始做蔻儿立后当天所要穿的袆衣了。 第四十五章   开了春, 温度也渐渐回暖,绣娘们早早儿赶在冬末给蔻儿做了不少的春衫, 薄的厚的都有, 太阳正好的时候,蔻儿就把裹的厚厚实实的冬衣换了, 单层的夹棉袄裙足以应对。   宫里头来的几位女官蔻儿之前未曾见过, 除了尚宫大约三十,其他几个都是二十有余不足三十的光景, 只是都一副严谨刻板的模样。   她们到了宜明苑,也都是跪下请了主母的安, 说明了来意, 请蔻儿站在正堂之中, 司制带着一个典制弓着身小心翼翼给蔻儿量体。   蔻儿摊开手就是,这两个女官动作小心,根本没有碰到她, 速度也快,同一个地方反复测量两三次, 全部下来也只是片刻,手还没有发酸,司制就已经欠身道:“禀主母, 小的已经测量好了。”   她揉了揉手腕坐下后,司制把量出来数据的纸单递给她过目,蔻儿扫了眼,发现这上面的数据和她去岁时量体裁衣的数据差距挺大的。   “姑娘今年身形瞧着倒是长开了些, 到底大了一岁呢。”尚竹在旁边笑眯眯道,她服侍了蔻儿几年,看着蔻儿从年幼长大,心里特别有成就感。   蔻儿自己倒是没有感觉,只觉着看着数据有变化。   “主母不过十五,这个数据还有的变,小的回去先给主母做礼祀的衣服,稍微放量一二,主母的常服也暂且依着这个数据先做些,毕竟还有几个月,等主母过门前,小的还要来叨扰一次。”   司制恭敬而严肃的说道。   蔻儿听罢,让素凉抓了把金瓜子给几个女官打赏。虽然是身上有品级的女官,说到底也只是皇室的家仆,蔻儿作为主母的打赏让她们又跪了谢赏。   女官们给蔻儿量体之后,又略在宜明苑坐了坐,与蔻儿身边的几个丫头交谈也客气,这些丫头以后就是皇后身边的人,比她们女官有时候要风光的多。   送走了女官们,蔻儿也开始有了真正要嫁人的感觉。   还有三个月了啊。   一入了春,日子仿佛就快了许多,到了百花正开的时候,蔻儿的宜明苑中被送来了上百盆的盆花,各式各样,姹紫嫣红,娇滴滴的摆满了整个后花园。   这些花送来时,压着车过来的老板弓着身一脸的害怕,哆哆嗦嗦说是去岁的那位公子买来的。也是他倒霉,接单前没有问一声,乐呵呵来了一个大买卖,一看是方家,送去七姑娘院子的,人都吓傻了。   这位老板不断擦着汗,以为自己误打误撞撞破了皇后和别人的私情,怕得连话都不敢说。心里头特别埋怨去岁的那位公子,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还敢给皇后送花示好!   这下子蔻儿也好身边人也好,哪个不知道这又是陛下的手笔,素凉忍着笑把哆哆嗦嗦的老板送了出去,回来了,院子里几个大丫头忍不住笑成一团。   远在宫中的宣瑾昱不知道,他的讨好动作,差点就成了皇后私情的把柄。   宣瑾昱送来的花的确也送到了蔻儿心头上,她只要一推窗,就能嗅着花香听着鸟鸣,赏着美景,心里头也松快了不少。   隔了没有多久,回暖了不少,阿馋也笑眯眯敲了蔻儿门,去拜见了方父和方令贺之后,在方家小住了几天。   阿馋变化很大,一个冬没有见,个子窜了一截,牵着蔻儿手猛笑,瞧着也比去岁时活泼了不少。可能是蔻儿和她哥哥的婚事将近,她也有了两份小姑的担当,到了宜明苑中,絮絮叨叨把她从嬷嬷那里打问来的消息一股脑儿都给蔻儿说。   姑嫂姐妹俩趴在榻上玩,阿馋还给蔻儿愤愤不平道:“我听阿嬷说,楼婕妤她们想要在你嫁过去之前来方家服侍,到时候随媵过去。这分明是想要蹭蔻儿姐姐的大婚呢!”   蔻儿听了,心中也有两份不快。   妾在主母过门前去服侍并无不妥,随媵,就是正大光明蹭她的婚礼了。   恶心人的法子还真是层出不穷啊。   “这事儿根本没让哥哥知道,亭太妃就给打了回去,让楼婕妤她们老实点,等蔻儿姐姐大婚之后去敬茶就是。”   蔻儿想了想,叹息:“好累啊……”   为什么她一个才十四的女孩儿,还未过门就要烦心他家中的几个妾室了。   “姐姐不用烦,”阿馋翻了个身牢牢抱着蔻儿手臂,信誓旦旦道,“你是主母,她们不敢开罪你的。”   就算娘家出生再好,到底是妾,天子妾如无主母,想蹦跶也不是不行,有了主母,就要老老实实夹起尾巴才是。   蔻儿从未接触过妾,以往她幼时在方家,依稀听说大伯父好像弄了个妾回来,没有见过,生了个孩子,这个妾就死在鬼门关了。她后去了风家,风家也好交好的人家也好,都没有妾,只有舅舅认识的商贾在外头养了房外室,隔三差五都要被正房去打一顿,几乎是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如今到了她成婚,对方家里头已经搁着几个妾了。无论怎么样,她多少是有些膈应的。   阿馋出着主意:“到时候姐姐入宫,把她们画一个圈圈圈在里头就是了。”   蔻儿失笑。   如果真的这么好办就好了。   阿馋来陪了她几天后,刚刚收拾了行囊回了宫,蔻儿就接到了消息,襄城那边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几个舅舅舅母以及表哥表姐侄儿们,举家都来京中了。   她这下可坐不住,去问了方父,方父大手一挥,同意她去风宅帮娆娆的忙。   毕竟风千水也好风千林也好风采回也好,外头忙得要死要活,宅院的事情一概不管。风娆娆虽然是女子,也是个男装一换就往外头跑着做生意的主儿,等于风宅只有一个坐吃山空甚至掘地三尺的徐岚,根本让人放心不下。   风宅都知道,皇后是她们表姑娘,当初也是在襄城服侍过的,没有什么太大的生疏感,也就是对她新的身份惶恐了几天,蔻儿吩咐下去的一切,都是诚惶诚恐的去办,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让贵人不喜了。   风宅当初买的是四进宅院,兄妹几人住着大是大,但是长辈们都来,就显得拥挤了些。蔻儿想了想,令底下风家带来的下人打着风娆娆外家的旗号去把隔壁一处宅院也买下来。   娆表姐的外家也是襄城一个人家,京中没有人知道,更不会联系到风家,联系到蔻儿身上。因为不是祖宅,风家出价也合理,甚至可以在京中换个地方给他们重新置办,这等好事也不是好遇的,当即就答应了下来,一手交了地契,一手收了钱算是了事。   房子一盘下来,蔻儿立刻紧锣密鼓开始了收拾,住房院子重新布置打扫装修,外头杂乱的草丛该怎么挖怎么挖,两个宅院中间的墙也拆了去,等到一天到晚都在外头忙得脚不落屋的兄妹三人回来,风宅已经大变了模样。   风娆娆一把就搂着蔻儿的腰大笑道:“我的心肝儿,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若要哥哥们来,只怕祖父他们到了都没有弄好呢。”   “没得法,家中还是要有女孩儿才行啊!”风千林摇头晃脑叹气。   风娆娆还笑眯眯地点头:“可不是这个理儿……等等。”   她眼睛一眯,看去风千林:“五哥,我不是女孩儿么?”   风千林一脸无辜:“你觉着你是,那你就是喽。”   兄妹俩顿时‘打成一片’。   风千水经过了大半年的调整基本已经放下了心事,含笑招呼着蔻儿:“别管他们了,快去歇歇,这些日子累着你了。”   “她有什么可累的。”徐岚抱着他的药箱缩在角落里阴沉沉道,“有我看着,她连汗都没有出过。”   蔻儿一脸无辜。   她到底还在吃药调理身体,有师兄牢牢盯着,几乎都是坐着不动光张口了,的确不累。   这头收拾好,蔻儿就回了方家。她现在是待嫁之身,身份也于以往不同,在外头呆的时间长了也不行。   方家也得知了风家举家都要上京来,特别是已经知道了风家应承下来了皇商一事,以后就算是商贾,那也是数一数二有名有姓的大家,大太太寻思着要去攀上关系,做主想把家中的一个庶女送过去给风娆娆作陪,被蔻儿严厉拒绝了。   大太太现在可不敢得罪蔻儿,被拒绝了也不敢吭气儿,只回去的路上把庶女胳膊上掐了几个印子来出气。   风家抵达京城时,道路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都知道这是襄城的皇后外家,也知道是新的皇商,来看看到底什么排场。   风家的主子们早早坐了几辆马车都回了风宅落脚,后头绵延了几里路的车队才在源源不断进城门,目的也不是风家,直接就拉进了方家。   方家一大早就开了门,装载着数十个箱子的马车一辆又一辆纷纷而至,卸货的小厮都忙不过来,力气大的仆妇都全部用了上去,一口箱子一口箱子的往宜明苑抬。   方家的下人累趴了,风家的小厮又接上来,他们都是练家子,力气大,几趟几趟的跑。   蔻儿在屋里头只看见一口箱子一口箱子抬进来,庭院放满了放不下,转到后花园,除了花圃之外的地方堆积成山,就着还有不少,只能去放到了方父和方令贺的院子里暂时落脚。   “禀表姑娘,这些都是老爷老太太们给姑娘准备的嫁妆,这些是单子,请姑娘过目。”前来的管事儿一看见蔻儿脸上笑开了一朵花,比起别的下人,亲切要多一些,畏惧少了些。   蔻儿也笑眯眯:“刘伯也来了。”   “可不是,得知姑娘要出嫁,家里头的主子们都是吃不好睡不好,怎么也要看着姑娘出嫁心里头才踏实啊!”   蔻儿把单子随便看了眼,上面都是数不胜数的珍宝,几乎囊括了天下间少有的珍宝。   她立即道:“路上可平安,有无匪类?”   这般珍宝在箱,她怕有人动了歪心思,陷家人于不安全地带。   “姑娘只放心吧!襄城风家到底是有些名气的,一般匪类不敢来惹。何况再厉害的山匪响马,也知道轻重。所以一路上过来平安无事,顺顺妥妥。”   “那就好。”蔻儿含着笑道。   刘伯没有多留,把给姑娘准备的嫁妆全部送到后,稍微闲话了几句,就要赶回去风宅。蔻儿知道他现下忙也不留他,派人赏了金豆又送了出去。   方父和方令贺团团转,对于外家给蔻儿送来的嫁妆有些苦恼。   “我儿,这些太多了,为父算了下,为父给你准备的嫁妆和方家准备的,再加上风家的,已经要超三百抬了。”方父无不惆怅,“这……太过了啊!”   一般人家都是几十抬,嫁入宗室多了也就是一百二十抬,眼下给蔻儿准备的,哪怕一半都超了去了。   蔻儿不太懂这些,扭头看哥哥。   方令贺摩挲了下下巴,突然道:“父亲,我们可以把嫁妆箱子打宽一些,两箱塞作一箱,再挤一挤,总能行吧。”   “不错,这个主意能行。”方父立即同意了。   很快,京城上上下下的能工巧匠都被方家风家找了个遍,挑了一些最好的,赏了大工钱,让他们做了一百二十抬嫁妆箱子。   这嫁妆箱子可大了去了,又宽又深,木匠们做着活儿都咋舌,不愧是嫁皇后的排场,真真是气派到家!   方家和风家联手紧锣密鼓打造嫁妆箱子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一打问就出来了,再一对比着嫁妆箱子的大小,第二天,就有人弹劾方家为了给皇后大婚脸上充面子,搜刮民脂民膏,引起哗然一片。 第四十六章   宣瑾昱接到这样的奏折在勤政殿和方令贺笑了半天, 早朝时直接把这份奏折抽出来给大家看了看,然后问:“孙尚书认为方家为了给皇后做脸, 搜刮民脂民膏?你说这话, 可有证据?”   “臣有证据!”孙尚书信誓旦旦道,“方侍郎与方侍讲一年的年俸加在一起都置办不了十抬稍微好一些的嫁妆, 更别提还是加宽加深的一百二十抬, 往好里算,把皇后的外家风家送的也算上, 他一个商贾,又有多少家底够的?臣确信, 皇后的嫁妆不纯!”   他的声音在大殿上回响, 听起来掷地有声, 言之凿凿,但是其他和他交好的大臣都悄悄抬起了袖子遮面,假装不存在。   宣瑾昱听到这话, 朝淡然坐在席间的方令贺问道:“方侍郎,此话你作何辩解?”   “禀陛下, 臣以为,孙尚书所言,纯属子虚乌有, 恶意中伤!臣觉着孙尚书可能是收了某些人的好处,专门出来败坏皇后的名誉。”   方令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直接一顶高高的罪名给孙尚书扣了上去,还结结实实往下拽了一把, 让孙尚书脱都脱不下来。   “毕竟上一回,孙尚书反对立后可是反对的最厉害的一个。”   方令贺最后一笑,慢条斯理道:“谁知道这件事,究竟是孙尚书觉着上回跌了脸面想要在皇后母家找回,还是真的……收了好处。”   “方侍郎!说话注意分寸!”孙尚书气急败坏,”什么叫收好处,你这分明是诬陷本官!”   方令贺一脸淡定:“许孙尚书诬陷方家,不许方家诬陷孙尚书,这种事情还真是让人不知作何想法啊。”   孙尚书大怒:“我没有诬陷!”   “那下官就问孙尚书一句,方家的年俸是多少,孙尚书知道,那行商的风家一年能挣多少,孙尚书可知道?”方令贺不紧不慢道。   孙尚书卡壳了,他一哼:“商贾之家,多少挣得还不是百姓的!”   “孙尚书这话说的,不如让孙太太不要出去买米买粮买布买首饰了,直接自给自足,挖个田摇个纺车多好。”方令贺含笑道。   其他殿上有几个大臣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宣瑾昱听着有趣,也不打断,笑眯眯看着殿上两个人对峙。   孙尚书气,可是他的确不能说,他家不去和商贩子打交道了。只能道:“好,我们不提商贾,可是皇后这个嫁妆箱子,一百二十抬,加宽加深,到底想要装多少东西,肯定不会把皇后本家和外家搬空,那这么多,定然其中有问题!”   方令贺道:“这个话还得回到年俸上来,臣与家父的确年俸不多,只是为了舍妹,早早就攒起了嫁妆底子,不敢说多,六十抬是已经置办齐了的。臣家中未分家,家中也会添些,加上这六十抬共计有九十抬。襄城风家世代行商,家底丰厚,舍妹有得外祖父母怜爱,此次外家一家就出了九十抬,还有家母的嫁妆,给舍妹的是六十抬,共计二百四十抬。每一家每一样都是有迹可循,没有一样是昧着良心来的。臣敢把舍妹嫁妆全部礼单公之于众,只要有任何一样不妥,臣甘愿受罚。同样,只要舍妹嫁妆没有一样不妥,不知道孙尚书,是否愿意受罚?”   孙尚书踟蹰了下,他到底愿意赌上一把,毕竟二百四十抬的嫁妆,物件成千,总不可能每一样都是稳妥的。   “这个赌,臣愿意和方侍郎打!”   宣瑾昱来了兴趣,笑眯眯问道:“那不知二位打算用什么来作为赌注?”   方令贺一脸敦厚老实的微笑:“臣除了是中书侍郎外,一无所有。不如,臣就拿官职来和孙尚书打这个赌吧。臣若是输了,自当封印脱袍家去。”   辞官?!   这个意外之喜让孙尚书眼前一亮,顿时多了不少念头。   中书省有几个他的门生,都是老实听话的后生,各个比起这个一直和他对着干的方令贺来说都是俱佳人选。如果方令贺真的请辞而去,中书侍郎……或者说,天子近臣,就要换人来做了。   他浑身压抑不住的兴奋,低着头盘算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大殿上,高座主位的帝王和他身侧的方令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臣也愿意!”孙尚书抬头斩钉截铁道,“臣也愿意用官职来打这个赌!就赌——皇后的嫁妆有问题!”   孙尚书此话一出,顿时,大殿上有人笑了。   -   蔻儿得知她的嫁妆被人上检了,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但是一看她哥哥嘴角压抑不住的微笑,就知道这件事可能不但没有影响,而且按她哥哥的钻营方式,估计还能捞到点什么。这样一来,她就完全不在意,任由哥哥父亲去盘弄她的嫁妆了。   风家得知了蔻儿嫁妆闹出了这样一场风波,气得一拍桌子:加!继续往上加!让他们眼红嫉妒去!   二百四十抬的嫁妆还没有完全盘点好,风家又雷厉风行加了六十抬,大张旗鼓送到了方家。   这个举动所有人都看着,出阁未出阁的年轻女子都在暗暗羡慕蔻儿,自家父兄疼爱,还有这样一个不计一切给她撑腰的外家,三百抬的嫁妆,有的人家不是拿不出来,只是不会去给女儿真的置办这么多罢了。   可是真的有人拿出来了,这种羡慕,对于她们而言就成了无法弥补的遗憾。   蔻儿一跃成为全京城少女们的艳羡对象。   她没有出去,不太清楚,只知道上头有人闹了些什么,她的嫁妆就又多了不少。然后来了几处人来检查她的嫁妆,一抬一抬打开了来看,一样一样过了眼,全部又装好了之后,她就得知吏部尚书请辞,空缺当天就由吏部侍郎补上,六部因此也顺便调整了不少大小官职位置。   这些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就听父亲说了这么一嘴,随便听了听就放开了去,她更在意的时,春天过得越来越快,期间宗正卿与吏部使者已经过来走了走流程,她因此一直待在方家,就清明去给母亲上了香,中间就整理房间也没出去,仿佛没几天就已经是谷雨了。也就是还有整整十五天,就是她出嫁的日子。   蔻儿越怕什么,什么来的越快。三百抬嫁妆强行塞进了刚刚做好的一百五十抬加宽加深的箱子中,底下陪嫁的丫头一个个问了属相去挑,风家外祖父母前来与她作陪了几日,几乎只是一眨眼,时间就过去,还有五天,就是她的出嫁之日。   这天尚宫尚功一起前来,给蔻儿送了婚服,几个女官服侍着她换上,对着一人高的铜镜左右看了看,大小也算合适,从头到脚全齐,只是没有点妆。   镜中的少女纤细,身上穿着层层礼服,端庄而隆重,依稀有了两份威严。   蔻儿看着镜中的她,抿了抿唇,脱了衣服,笑着赞赏了一番,给了女官们打赏。   方父来迟了,没有看见女儿换装,不过也看得开,他担心自己提前看见了,心里头难受,看不见还好,还能憋一憋。   转眼就还有三天时间,方家的姊妹风家的姊妹都来了给她添妆。方家姐妹们再大方,送出来的东西在风家姐妹面前都有些失色。她们有些艳羡,又不敢乱说话,怕惹现在的皇后妹妹不快。风家的姐妹就少了许多顾虑,拉着蔻儿的手坐在榻上,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口干舌燥,丫头都来来回回添了五六趟水。   过了中午,又来了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女子,与她不太熟,就是前来和皇后这个身份攀关系的,不敢多待,添了妆说笑了几句略坐了坐就客气地起身离去。这些是好打发的,没多久,在京中的几个郡王亲王的王妃,并几位成年出嫁了的公主都来了,熙熙攘攘也挤满了一间房。她们都是以后要和蔻儿常来常往的,彼此之间说话也小心客气,年纪小一些的还要靠着帝后生活的,就特别给蔻儿卖好,谈笑间几乎比她亲姐妹都亲。   她们在蔻儿这儿一玩就是大半天,等风家姐妹要走时,她们才跟着离去。   蔻儿陪着说了一天的话,把姐妹们送走,回到房间趴在榻上困得眼皮都睁不开。   怎么这么累啊……   蔻儿缩在被子无声哀嚎,只恨不得时间定格别再往后走了。   只可惜,时间不听她的,晃眼就是她在方家的最后两天。   到了大婚前一日,外祖母思来想去,把蔻儿在风家时比较交好的五舅母送过来,让陪她一夜。   说是陪,这个五舅母身上也是带着任务的。白天陪着她说笑讲了一些夫妻相处事儿,夜里安寝时,五舅母迟疑了片刻,把随身带过来的一个小匣子递给蔻儿,说话有些吞吞吐吐:“……阿家说,小姑去得早,怕蔻儿没有人指导,特让了我来。”   蔻儿已经换了一身内衫,坐在榻上呆呆看着五舅母拿出来的东西,好像有两分知道五舅母要说什么了。   “女儿家出嫁,大抵都有这么一遭……”五舅母人也年轻,害臊,说话磕磕碰碰了半天,也没有说到重点,只劝了句,“到时候,你听话些就好受了。”   说完,她把匣子递给蔻儿,让她自己去看。   蔻儿捧着匣子,仿佛发现了新得玩具,眼睛里亮着光,充满了趣味。   听话点就好受了么?   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听她的话啊?   蔻儿抱着这个念头,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四十七章   寅时刚过, 蔻儿还感觉自己困得眼睛睁不开,就被五舅母并几个丫头连声哄了起来。   蔻儿呆呆得坐在梳妆凳上任由一群粉裙妇人在自己的脸上折腾来折腾去, 她身上已经在女官们的服侍下换上了袆衣, 一应全部穿戴整齐,她披散的长发被一圈圈盘绕起, 堆作两博鬓, 上有首饰花十二树,十二钿。   前来给她点妆的是命妇, 五六十岁的老妇人,脸上堆着笑, 可劲儿夸着:“皇后肌肤细滑白皙, 吹弹可破, 竟是连开脸都不用。”   她说的也是真的,蔻儿肌肤细腻,几乎看不见毛孔, 这位全福妇人也只是用两股红线在她脸上滚了滚算是了事。   蔻儿抿着唇,只感觉口干舌燥, 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却把口上的口脂吃了一些进去。她呆了呆,立即又伸舌舔了舔。   这口脂中像是加了甘蜜, 好甜。   在蔻儿身侧服侍的几个丫头没有经历过京香的绝望,只以为是蔻儿不小心舔掉了,见唇上没有了色彩,又给补了上去, 还笑道:“姑娘可要记得唇上有口脂,吃下去就不美了。”   蔻儿一本正经道:“嗯,我记着了。”   她也小心,怕把身边的丫头都变成对她戒备很深的京香,等花香给她涂了一次之后,她刻意等到尚竹在她身侧忙碌的时候舔了去,然后笑眯眯对尚竹道:“我的口脂好像不小心吃到了。”   “姑娘可小着点心吧,让奴婢看看,牙齿上可沾了颜色?”尚竹格外细心,检查了一下蔻儿的牙齿。   蔻儿对牙齿也一直很保护,洁白的一口贝齿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但是尚竹却叹了口气:“姑娘,您的舌头上都染红了,怎么办,要漱一漱口么?”   她现在一身沉重的袆衣,头发也梳了,脸上也点了妆,动一动都是麻烦。可不漱口也不行,蔻儿只能在丫头的服侍下艰难地弯了弯腰,咕嘟了几口,漱口后伸出舌头给丫头们检查了,确定口脂已经不见了才作罢。   一番折腾,蔻儿的困意也没有了,她肚子开始哗啦啦响。   从寅时起床,忙忙碌碌到现在,已经快辰时了,她还除了漱口之外滴水未沾。   窗外来来去去都是人声脚步声搬运东西的声音,吵吵杂杂,蔻儿摸着肚子忍了忍,扭头问尚宫:“我可以进食么?”   尚宫还在统筹着宜明苑的一切事宜,听见主母这样问,立即弓腰回答道:“主母可进食,只是要易克化的才好。”   能进食就算不错了,外头小厨房很快就给蔻儿端来了一碗粥,蔻儿她不方便动,浓香用调羹一勺一勺喂着她,中间又有其他事情打断,断断续续的一小碗粥吃了小半个时辰才算结束。   蔻儿并不满足,只是她也不能再多吃,尚宫不同意了。   蔻儿房间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方家此刻最忙,大太太二太太都忙不过来,抓了几个婶娘一起去在前院,如今家中女眷几乎没有长辈,只有已经出嫁了并且儿女双全的几个方家姑娘前来她房中说笑。   这几个姐姐嫁时她还小,几乎没有怎么接触,也没有什么争锋,蔻儿也能心平气和和这几位堂姐说说笑笑。不多时,风家的人也全来了,男客们全去了外头,外祖母带着几个舅母表姐来,一看见大妆的蔻儿,眼泪差点就落下来了。   蔻儿见不得外祖母哭,她淡淡了一早上的心一下子就泛起了酸,吸了吸鼻子,勉强止住哭意,眨着眼要起身,却被尚宫等女官按下了不许动。   蔻儿无法给外祖母见礼,只能坐在那儿眼巴巴看着外祖母上前来,瓮声瓮气道:“外祖母可用了膳,蔻儿陪您?”   “我的乖乖儿,不用管外祖母,”满头银丝整整齐齐梳成一个纂儿,额上勒着勒子的风老太太已经是满脸褶皱的老人了,她一笑,脸颊的褶子一圈圈,却不难看,满满都是慈爱。她上前在抓住蔻儿的双手,打量着自己外孙女儿,细细问着,“我的儿,可累了?”   若是以往,蔻儿总是要给外祖母撒撒娇的,但是今天,她却不能撒娇,怕外祖母难受。蔻儿扬着笑,宽慰着外祖母:“不累,昨儿休息的早,睡饱了的。”   风老太太以往偏疼蔻儿娘,后来偏疼蔻儿,养成了习惯,如今亲眼看着蔻儿大妆,即将出嫁,却像是剜了她的心般生疼。她也不敢哭出来,怕招惹蔻儿哭。   “我的儿啊,日后外祖母想见你,都见不到了……”风老太太特别委屈,本以为能把心尖儿外孙女嫁回自己家中,守在面前一辈子,何曾想到,外孙女儿外嫁了不说,还是嫁给了帝王,以后若想再看一眼,就难了。   蔻儿吸了吸鼻子,搂着外祖母软声细语道:“见得到,见得到,日后外祖母想要见蔻儿了,蔻儿就来见外祖母,可好?”   “好什么好!”风老太太却嗔道,“嫁了人还不老实,你自由散漫惯了,日后可不能这般松散,晓得?”   蔻儿乖巧地点头:“晓得啦。”   几个舅母表姐察言观色,怕风老太太直接给她说教上了,笑着围上来岔开了话题。   不过午时,外头已经有人在说,奉迎使者已经从宫中出发前来迎亲。然后没多久,蔻儿听见外头闹哄哄的一片,方令贺身边的小厮挤到宜明苑中给小婉说了几句,小婉立即提裙进屋给坐在榻上的蔻儿行了礼道:“禀姑娘,公子说,从宫中出发的奉迎……并非是使者,而是陛下亲临!”   蔻儿一愣:“陛下亲临?”   房中挤了一屋子的女子们大吃一惊,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投向服侍蔻儿的几位女官身上。   尚宫虽然在宫中服侍了一二十余年,但是先帝时期未曾立后,帝后大婚可遇而不可求,她也是头一遭见着。只是帝王亲自迎亲……   “禀主母,一般情况下都是由宗正卿封做使者手持金节前来奉迎,陛下亲来,史无前例。”   尚宫恭敬地说道。   蔻儿年纪小,没有什么阅历,她不懂得奉迎与陛下亲临之间到底有什么差距,只感觉着,好像宣瑾昱对此很用心。   对于那些命妇来说,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哪里是用心,这分明是捧在心尖子上的慎重!给蔻儿梳妆的全福夫人是历经过三朝的,她忍不住道:“皇后真真好福气!陛下如此待之,老身从未见过。”   先帝无正妻,先帝的先帝是有正妻的,不过也是先选入宫中封了婕妤,生了孩子之后册了昭仪,之后立太子时,才立的后。可以说当今陛下对待这位年幼的皇后,已经是史无前例的用心了。   蔻儿若有所思:“……哦。”   原来他这般把她看重么,那她是不是也要把他加重几分?   陛下亲临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整个京城,从宫中到方家巷子已经清路戒严,有些之前熬着不想去给皇后脸上添光的人家得知这个消息懊悔地捶足顿胸,街道已经戒严,他们根本无法前去方家,等于生生失去了一个在帝王面前露脸的机会。   方父从一大早就开始忙,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该忙什么,得知陛下没有派使者前来奉迎,而是亲至,立即回去抱了一搂蔻儿幼时的字帖,寻思着不好,又扒拉了她小时玩的竹蜻蜓,草编蚱蜢,装了一个小盒子搂在怀中,打算作为给女婿的见面礼。   天子的车驾从宫中出发抵达方家时,已经刚刚申时,此时正是太阳偏西,日头正晒,绵延车队从天子座驾起,停在方家巷子,左右随侍在侧,衮服的宣瑾昱下了车驾,从正门被迎入前院,方家家人与前来宾客跪迎,宣瑾昱一眼看见了自己岳父与大舅哥,笑眯眯走了过去,一脸喜气洋洋。他身侧的中书令亲自捧着诏书金册金宝前去宜明苑中。   蔻儿已经在女官们的搀扶下起来,设了香台,等中书令前来把代表着皇后身份的金册金宝颁布给她,就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了。   小厨房一直熬着有粥,尚宫们有不许蔻儿喝水,她只能抽着点空抿几口粥,不许吃多,只要肚子不叫就行。蔻儿接了册印差点感动哭了,终于算是结束了,她不用再饿肚子了。   方母去得早,外祖母替代了方母的身份,抱着蔻儿忍着泪低声教导了几句,时候也差不多,不敢再耽搁,外祖母只能看着蔻儿给她们长辈行了礼,又给方父郑重其事行了大礼,憋着眼泪被方令贺背出了宜明苑送上了凤舆。   此时黄昏,方家的女眷们开始捂着帕子哀哀哭泣,风家的女眷更是抱成一团哭着蔻儿,方父不断吸着鼻子,眨着眼强忍泪水,方令贺送出了妹妹也是一脸黯淡。   起驾离开方家时,宣瑾昱怀中多了岳父递给他的见面礼,等方父方令贺依着国礼向他跪拜后,他又对岳父和大舅兄拱了拱手,郑重其事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会珍重吾妻。”   有着这句话,方父勉强能忍住,宣瑾昱转身时,他终于低声道:“惟愿陛下仁厚,请善待小女。”   宣瑾昱闻言又转身对方父拱了拱手,这才出门上了龙舆。   帝王亲自迎亲,礼队扩大了不少,帝王皇后的凤舆后头礼官无数,女官随侍,绵延一眼见不到头。   蔻儿高高坐在凤舆上,她屏住呼吸,凤舆上有帷幔,她坐进去后,随侍的尚宫就把帷幔放了下来,除了眼前,之外都是一片红色。   她心中还有些忐忑,突然就高辕滚动,礼队开始往外走。蔻儿忍不住慢慢回头,尚宫立即懂得,小心掀开了一角帷幔,让她看见身后方家大门外跪着一地的亲人们。她最终没忍住,一滴眼泪落在了衣襟上。   她念念不舍看着越来越小的人影,忽然感觉到太阳已经西斜,家人们远远的的影子在黄昏中拉的老长老长。   随着帷幔被放下,蔻儿只能扭过头目视着前方,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她的身前,在她之前的龙舆中,宣瑾昱高大的背影仿佛成了她的一堵可以依靠的墙。   前头是帝后驾辇,后头是皇后妆奁嫁妆,重新压满了整整二百抬,浩浩荡荡跟在礼队的后头,随着迎亲礼队从方家一路走向宫中。   皇后凤舆自正门而入,走过前殿,抵达交泰殿时,凤舆停下,女官请了蔻儿下来,守候在此的命妇宗妇们跪拜而迎,送蔻儿前往中宫——昭露宫。   中宫自下旨迎方氏女入宫以来,陛下亲自下令处处整修,如今蔻儿入住正殿时,此处已经是到处奢华无比,无一处不熠熠生辉。   蔻儿被命妇宗妇们送到正殿门口,她们都驻了足,在殿外在此跪拜,之后退下。尚宫上前迎着蔻儿踏入殿中,中宫早早拣选了属相相合的女官宫女们,蔻儿的身影刚刚出现,她们立刻跪拜而迎,口呼主母。尚宫引领着蔻儿上前坐在铺着百子帐的榻上,之后尚宫也退在一侧。   蔻儿终于能坐下,心里头先是松了一口气,却立即感觉不对,她坐着的位置特别硌。蔻儿反手一摸,就是一颗桂圆,几乎饿了一天的蔻儿眼前一亮,蠢蠢欲动。   “皇后且等等,”左右而站的尚宫只一眼就知道蔻儿要干嘛,轻声道,“等饮过合卺酒,皇后就可以进食了。”   蔻儿听到这话,只能恋恋不舍地把桂圆重新扔开。   她的凤舆和宣瑾昱的龙舆在进了宫后分开了来,如今她干巴巴坐在这里,宣瑾昱还未到。只她一人在此,她顿时就有些迷茫了。   昭露宫中一片安静,女官们守在蔻儿身侧,宫女们垂手屏息,一动不动。殿中满满点着的烛台把整个大殿照的光亮无比,蔻儿无所事事,索性四处看着这所她可能要居住一辈子的宫殿。   只是没有人陪她说话,又饿又困的蔻儿坚持不了片刻,眼皮差点黏在一起的她昏昏欲睡。尚宫开始还没有去管,等到蔻儿头一歪,差点一头砸进榻上时,她连忙上去扶住了蔻儿低低道:“皇后且再撑一撑,陛下要去行礼,很快就来。”   好在这话也没有错,蔻儿强打起精神又等了等,等到坚持不住时,殿门外出现了宣瑾昱的身影,他大步跨进来,宫女掀起珠帘,他长驱直入走到刚刚闭上眼打盹的蔻儿身前,有些无奈低声道:“皇后,醒醒了。”   蔻儿迷迷糊糊一睁眼,看见放大了的一张无比俊隽的脸在她眼前,满眼都是笑意,终于清醒了片刻,坐直了身体,眨了眨眼小声问:“我要……妾要起身给你……您……行礼么?”   她还没有习惯这些转变,一句话说的磕磕碰碰。   “不用。”宣瑾昱微微一笑,“皇后只需要给朕让一半的床榻即可。”   他们要并肩而坐,一起饮了合卺酒,结发为夫妻。   蔻儿脸色微变,迟疑着扫了一圈殿中服侍的十余女官宫女,忍不住招了招手,示意宣瑾昱靠近一些。   旁边的尚宫见帝后要说悄悄话,十分有眼力往一侧退让了几步,保证听不到。   宣瑾昱不知道蔻儿要说什么,含着笑弯了弯腰,凑到蔻儿耳畔。   “当着别人的面是不是不太好?”   蔻儿细小的声音轻轻钻进宣瑾昱的耳中,她语速又急又快,他差点没有听清,等到听清后,他反应过来蔻儿说的是什么意思之后一脸复杂,他无语地看着蔻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第四十八章   宣瑾昱好不容易给蔻儿使了个眼色, 看见不远处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放着合卺酒的女官。蔻儿这才恍然大悟。不过她一点误会了的害羞都没有,大大方方往旁边挪了挪, 笑眯眯拍了拍身侧, 豪气道:“来,坐。”   宣瑾昱坐在蔻儿身侧, 突然心情有些复杂。   今天, 是他娶妻,怎么感觉蔻儿比他还要……兴奋?   一身衮服的帝王突然面上复杂, 而娇小玲珑的皇后笑眼弯弯,主动招呼着女官:“该怎么做怎么做就是。”   女官有些懵, 虽然这也是她第一次主持合卺酒, 但是也的确是第一次, 有皇后接过主动权的吧?   她好在还知道轻重,看着吉时,上前和旁边的女官高举托盘过头, 跪倒在蔻儿和宣瑾昱脚边。   面前的托盘上卺分两半,系着红丝, 宣瑾昱主动拿起一半,蔻儿跟着有模学样拿起另一半,两个人对视一眼, 同时把合卺酒送入口中。   蔻儿略饮了一口,眼角的余光在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宣瑾昱。他垂着的眸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高耸的鼻梁下, 薄薄的唇因为酒渍增添了几分水润,投出了一股微粉。   蔻儿看得眼睛不眨一下,到口的酒用了很长时间才咽下去。   嫁给这样一个人,以后是不是每天都能看着美人睡觉,被美人叫醒了?   她突然有些窃喜。   宣瑾昱真真切切感受到来自身侧新婚娇妻的灼灼目光,好似已经习惯了般主动调整了一下脸颊角度,让蔻儿看他能看的更帅气一些。   帝后的合卺酒结束,又是几个繁琐的步骤,蔻儿根本没记下有什么,眨巴着眼正大光明感受着身侧新婚夫君的盛世容颜。   还剩结发时,宣瑾昱亲手解开了蔻儿头上的缨,然后接过女官手中的剪子,轻轻剪下了蔻儿的一缕青丝,和他的头发混在一起装进了绣包中,放在了枕头旁边。   蔻儿靠着宣瑾昱的脸又撑了片刻,最后眼睛都要挣不来了,吧嗒吧嗒眨着。宣瑾昱注意到蔻儿,立即让女官加快了速度,最后让她们统统退下了去。   大殿中燃烧着龙凤喜烛,跳跃的烛焰摇曳着火光,殿中除了帝后二人,只剩下几个穿着统一服饰的宫女,仔细一看,在内殿服侍的,是京香浓香花香并一个未曾见过的女子。   蔻儿等了片刻,见女官们都走了,扭头问宣瑾昱:“结束了么?”   她也不是很清楚这一系列的流程,担心后头还有什么步骤,心里惴惴。   “嗯,结束了。”宣瑾昱看着蔻儿一脸倦意,柔声道,“困了就先睡吧。”   蔻儿见结束了礼仪,外头女官都撤了,身边只有自己人和准自己人,顿时自在了不少,她立即指指自己的头,抱怨道:“上面簪了好多东西,好重!”   她是皇后规格,头上所戴全是最高品级,比起其他有爵命妇来说,自然是戴的东西最多最沉。只她不过十四,顶着这么重的一个头跟着完成了全套礼仪,实属不易。故此外头人一走,她就要拆头。   宣瑾昱一看就知道她是真的受不了,浓香花香前来给她拆头时,她的手一直在揉着脖子,很酸很倦。   头上的头饰全拆了,就装满了两个妆奁盒,堆作两博鬓的真发里还裹了假发,拆了出来之后,紧绷绷了一天的头皮终于松快了些。蔻儿忍不住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她突然想起来宣瑾昱还在身侧,想了想道:“礼既已成,就没有什么事情了,陛下请去洗漱吧。”   宣瑾昱一想也是,他这一身也不容易,如今也晚了,他先去洗漱也节省了时间,能早些睡。   等宣瑾昱起身在黄门令的服侍下去了偏殿的汤浴后,蔻儿立即把穿了一整天的袆衣脱了,穿着内衫让两个丫头带她去了另一侧的偏殿汤浴。   蔻儿舒舒服服洗了澡泡了泡,趴在浮板上叹息,真感觉到什么叫做累了。她长了十四年,从来没有一天会像今天这样从早忙到晚,吃不饱不许动,一言一行都要时刻注意,仿佛她就是一根弦,一直要绷紧了。   终于,可以松了。   蔻儿泡了好长时间,等到差点在浮板上睡着时,浓香赶紧叫了她。   从侧殿洗完出来的蔻儿穿着一身内衫,直奔榻前,那里已经有刚刚被叮嘱了的花香端来了温温的牛乳,她一口而尽。   洗去了困乏,又喝了点牛乳填肚子,蔻儿是真的只剩下困了。她手脚并用爬上了榻,迷迷糊糊吩咐着花香把帐子放下来,然后扭头就睡了。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办才好。   浓香花香是亲眼看着自家姑娘从早到晚的疲倦,知道她有多困,但是吧,好歹是帝后大婚,第一天同房,皇后就先自己睡了,陛下会不会多心?   在宫中服侍了蔻儿一个月的京香想了想,悄悄拉住了两个姐妹,然后主动给蔻儿放下了帐子。   她是见过的,陛下不会对皇后有什么不愉,姑娘说什么她们听着就是。   蔻儿这边滚进榻上睡了,宣瑾昱才将将洗完出来,一袭素绢的内衫是难得的清雅,他迟疑着从偏殿走过来后,没有看见蔻儿,只有几个宫女垂着手站在一侧,问道:“皇后呢?”   京香伏了一礼,轻声道:“皇后困倦,刚刚落了帐子。”   宣瑾昱了然。刚刚坐在一处时,他就感觉到了蔻儿压制不住的倦意。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丫头小心卷了帐,他脱了鞋坐在榻边,比划了一下,发现蔻儿躺在中间,外头也好里头也好,留的位置都躺不下一个他。   他家皇后这是根本没有计划让他同寝?   宣瑾昱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小心翼翼伸手把躺在中间蜷缩成一团的蔻儿掂起,打算往旁边挪一挪。   十四岁的少女柔弱无骨,身体轻盈在怀中好似没有重量,宣瑾昱突然觉着,他需要把宫中的御膳房好好督促一下,怎么也要把皇后养起来一点。   蔻儿睡中突然感觉身体飘了起来,整个人一惊,立即睁开了眼。   眼前是弯着腰抱着她的宣瑾昱,仿佛没有料到会惊醒她,一时也有些无措。   蔻儿呆了呆,分析了下眼前的情况,困惑道:“陛下过来有事?”   宣瑾昱:“……”嗯,他家皇后的确没有计划过要和他睡在一起。   “今天是大婚,依礼我们要同榻而眠。”宣瑾昱还是继续手上的动作,把少女轻轻放到了内侧。   同榻而眠啊……蔻儿背贴着冰凉的被褥,忽然意识到,她这是已经成婚了,婚后,与夫君同塌而眠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是……   蔻儿强撑着睡意,盘腿坐了起来,想了想,道:“让把帐子放下来。”   宣瑾昱整个人也上了榻,顺手让京香放下了帐子。   帐子一放,整个空间狭小了不少,没有多少光线,有些逼仄。   蔻儿伸长脖子看,直到帐子上没有宫女们投下来的影子,才看着宣瑾昱,笑眯眯道:“我……妾未满十五,陛下应该知道哦。”   宣瑾昱好像懂了蔻儿要说什么,他有些无奈轻笑:“自然知道。”   他初识蔻儿以来,心中好似有了不同的悸动,与以往截然不同。他素来果断,直接把人放在身边才是最佳的决策。所以他会在蔻儿十四时迎她进门,但是未必就代表着,他真的就会对十四岁的蔻儿做什么。   蔻儿颔首:“师兄提过,因为我拔毒了大半年,多少对我身体有些不美,本不易早婚,但是陛下都去把后年的日子提前了,我也无话可说。但是还请陛下记住,蔻儿还未及笄呢!”   宣瑾昱含笑:“嗯,记着呢。”   蔻儿眨眨眼,见宣瑾昱是完全理解并接受这件事,顿时放心多了。她笑眼一弯:“那陛下请随意,蔻儿睡了啊。”   她自发贴着墙侧躺下了,拉着被子拢到她腋下,微微侧了侧头抱怨道:“天不亮就起来,真的好困啊。”   宣瑾昱也翻身躺下,听着身侧少女的娇喃,想起他也是天不亮就起来准备各种礼仪,一样样准备过去,整个人都乏了,更不用说蔻儿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儿了。   他温声道:“睡吧,现在你可以好好睡了。”   蔻儿早就等着这句话了,闭上眼头一扭,本来以为身侧多添了一个人会睡不着,却不料刚闭上眼就打起了呼。   宣瑾昱盯着帐顶,听着身旁传来的细软呼吸声,忽然觉着,身侧有人,有一个呼吸这样陪着他,真好。   这一晚,他睡得很沉。   帝后大婚,罢朝五日,宣瑾昱不用早早起身。只是他身体已经形成习惯,到了时间自动就醒来了。他躺在那里清醒了片刻,慢慢反应过来他是新婚的身份,扭了扭头看着身侧已经贴着墙蜷成一团张着嘴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蔻儿,有一丝暖意涌入心头。   他的皇后,真是一团孩子气。   宣瑾昱怕惊醒了蔻儿,也是为了放松,静静躺在那里不动,等了大半个时辰,蔻儿翻了翻身,被子已经压在了她身下,袖子翻起的胳膊一甩,就搭在了宣瑾昱的胳膊上。   宣瑾昱没敢动,只细细感受着他的皇后的体温。   蔻儿却动了。   她睡得香甜,只是感觉到手臂传来了另一个人的体温,还有些懵,惊了一跳,眼睛都没有挣开手脚并用爬到墙边,勉强睁开眼,看着侧身躺在那里看着她的披发青年,愣了愣。   是哦,她已经成婚了,以后要习惯身侧有人一起睡才是。   蔻儿也不觉着自己的动作难为情,拢起被子抱在怀里,笑眯眯对宣瑾昱道:“夫君,早。”   然后又清了清嗓子,微微伏了伏身:“妾请陛下安。”   宣瑾昱手撑着头看着她直笑,慢悠悠道:“夫人早。”   顿了顿又说:“皇后免礼。”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突然一起轻笑出来。   宣瑾昱先起身,他不习惯让司寝御侍来服侍,都是让黄门令服侍穿衣,他穿戴好了,坐在一侧手中捧着一本书,等着蔻儿起身。   蔻儿慢悠悠伸了个懒腰,爬下榻后,司寝御侍立即奉了皇后常服来,因为是新婚第二日,入眼几乎是一片红,好在司制有本事,裁剪好看,绣花不俗,穿在身上也别有韵味。   蔻儿坐在梳妆台边,女官正在给她簪发,司寝前去整理榻上时,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慌慌张张跪在地上叩首:“禀陛下,皇后伤重,可传医女前来!”   皇后伤重?!   宣瑾昱一惊。立即扔开书疾步走到蔻儿面前急急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蔻儿也有些懵,呆呆看着宣瑾昱,犹豫了下:“好像没有什么不适啊?”   宣瑾昱顿了顿,想起来司寝的话,走过去把被褥一掀,入目是榻上印着的大大一滩血迹。 第四十九章   大滩的血迹……   宣瑾昱一愣, 脑子没有反应过来,惊了惊, 立即道:“快快去请傅医女!”   他扔了褥子大步走到蔻儿面前, 有些手足无措,不敢动她, 只能问:“哪里痛, 说不出来的话我……我让女官给你查一下?”   蔻儿也有些懵,她呆呆坐在绣凳上, 仔细感觉了一下身体,有种难以言喻的不适, 但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完全表达不出来, 只能皱着眉头道:“好像的确有些不舒服。”   新婚的帝后二人都有些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都沉到了谷底。   眼见着宣瑾昱已经想要让女官把蔻儿连人带凳子抬进偏殿中检查了, 旁边浓香几人踟蹰了下,看着慌里慌张的帝后有些无奈, 只能左右看看,推出浓香来说话。   浓香上前一步,伏了伏身后, 声音特别轻:“禀陛下,皇后大约无事。”   “什么叫大约无事?”宣瑾昱也没有这遭遭遇,看见那么多血都有些懵,只觉着是蔻儿哪里受伤了。   蔻儿也盯着浓香, 满满好奇。   底下跪着的那个女官仿佛反应过来了般,张了张嘴想说话,看着帝后一脸紧张,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只能埋下头去。   浓香犹犹豫豫了下,怕直接说出来蔻儿脸上过不去,就弯腰在蔻儿耳畔说道:“禀皇后,您大约不是受伤,只是……初潮罢了。”   她在方家服侍了蔻儿几个月,自然知道蔻儿至今未来过葵水。一开始她也被吓了一跳,以为是陛下太过粗暴,皇后又年幼……可是看看一脸懵懂的蔻儿完全没有那回事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不舒服,所以才猜测,估计只是蔻儿到了年纪,来了初潮罢了。   不过刚巧在新婚第二天,时间上稍微有了那么些,令人遐想的尴尬。   蔻儿之前没有经历过,所以不太懂。但是她十二三时,外祖母也好舅母也好,多少给她说过一些,所以浓香一说,她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她这时候再去感觉,明确了位置,很快就确定了带来身体不适感的,是她的小腹。   宣瑾昱一开始只是慌了,见几个女官都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脸上带着笑,蔻儿在听了浓香的话后也是一脸恍然大悟,看着他的眼神中有了一丝愧疚。   他毕竟是成人,也听说过这种事,冷静了下一想,就猜出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心情复杂。   他家小皇后,这算是刚成婚就长大成人了么……   慌乱了片刻,昭露殿中终于镇定下来,宣瑾昱守在外头,几个宫女陪着蔻儿进去更衣,女官出去给蔻儿取一些需要用的东西,等蔻儿这边在后头学会了一些新技能后,有些别扭的打了帘子出来,早早儿去请来的傅医女也到了,正坐在宣瑾昱对面不断给他说着什么,宣瑾昱听得认真仔细,不时点点头。   看见换了一身衣服重新梳洗过的蔻儿,宣瑾昱忽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喟叹,又想到这个初初长大的女孩儿是他的妻子,又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蔻儿刚刚被女官们车轱辘教了许多,有第一次接触到新鲜事物,一开始还有些好奇,没两下,就因为不便而郁闷。   为何女子要遭受这番罪,男人就可以避免么?   蔻儿出来后,看着宣瑾昱的眼神中充满了打量。   帝王完全不知自己的新后在想着什么,他招招手让蔻儿坐在了他的身侧,温声道:“来,让傅医女给你看看。”   傅医女看见蔻儿,起身行了一礼,温温和和道:“小的请皇后安,小的姓傅,是个医女,皇后身体不适,小的特来看看。”   蔻儿看着宣瑾昱对这个傅医女的态度温和,猜出是个值得信任的医女,而且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又是医女,她就大大方方伸出手来:“那就劳烦傅医女了。”   她未曾见过傅医女,傅医女在她睡梦中见过她,也给她小心号过脉,这一次给蔻儿再次号脉,她沉吟了几分,又换了蔻儿另一只手,号了脉,又翻看了下蔻儿的手指,含笑道:“不碍事,皇后的身体并无什么大毛病。只是之前殿下服用了较长一段时间的药,虽然拔除了体内的毒素,到底稍微有些损伤。殿下可食补一些时日,稍微温养一下。”   拔毒这件事都知道?蔻儿看了眼在侧的宣瑾昱,又看了眼傅医女,大概猜出之前师兄药庐里丢失的药丸和被动过的药方是怎么回事了。   傅医女又给蔻儿说了许多忌讳,比女官所说的要琐碎细致一些,她最后说道:“皇后莫要觉着这是小事,若是沾了冷,受了劳累,日后身体会出些毛病,到那时医是医不好的,只能自己不痛快,到底人要受罪许多,所以还是宁可从一开始就忌一忌的好。”   蔻儿听得认真,她是个素来爱惜自己爱惜身体的人,这些都是重中之重,她听得进去。   给皇后看完了,傅医女又笑吟吟道:“听闻皇后有个师兄医术高明,几个月的时间把陈年旧疾都根治了?”   她没有提蔻儿中毒的事情,毕竟蔻儿已经是皇后,若是知道的人多了总是不好的。   这话只提了蔻儿师兄徐岚。徐岚过年那段时间去了道观给蒲心道长瞧了瞧,开了药方配上食补,加上一套推按手法,用了不足三个月的时间,让蒲心道长多年的顽疾终于消除了。   虽然是看在是蔻儿阿家的份上徐岚才主动去帮的忙,但是蒲心道长心中感激,得知徐岚喜爱药草,给他馈赠了十余箱特殊药性稀罕的药草,徐岚也不推辞,接受了后抱着药草乐都乐不过来。   蔻儿看着傅医女,大概估计这位医女曾经也是给太后施过药的。只是蒲心道长那个的确是陈年的旧疾,能治一时,彻底根治是有些困难。想必傅医女也是好奇师兄的医术。   “师兄师从神医,自幼天资聪慧,对于这些疑难杂症小有心得。”蔻儿也不算吹,师兄的实力的确过得去。   傅医女含笑道:“如此厉害,日后若能得以一见就好了。”   蔻儿笑道:“会有机会的。”   如果傅医女也是个厉害的角儿,按她师兄那个脾气,肯定要来想法子结交一番,交谈交谈什么感想,各种理念再一起推导一番,最后了想法子从人家手里讨到点药草。   所以不急,以后怕是真有机会。   傅医女只看着写了几个食补的方子,已经一些需要注意的点列在一张纸上,把这些都给宣瑾昱,才算了事。   等傅医女走后,刚刚学了许多的宣瑾昱对蔻儿嘘寒问暖:“累不累,要不要去躺一会儿?”   医女说女子信期易腰酸困乏,以多休息为主的好。   蔻儿却摇了摇头:“刚睡饱,不想躺了。”   她也才刚刚起来,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让她没有困意的时候躺着不动,有些难受。   内殿中女官宫女们已经重新洒扫整理了床榻,外殿已经准备了不少膳食,蔻儿第一次和除了父兄家人以外的男人坐在一处儿用膳,感觉有些微妙。   她捏着调羹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汤,却让时刻注意着她的宣瑾昱误会了:“可是不喜?”   他之前虽然也让浓香她们汇报过蔻儿在方家时饮食方面,但是毕竟口头表达和实时操作有些误差,御厨们只能尽量的去理解然后模仿,虽然是蔻儿常用的,但是未必口味一样。   蔻儿却摇摇头,看着面前一盅汤,嘴角勾了勾,软软道:“没有,这个汤很好,和家中一样呢。”   她含着笑,突然发现舅母们说的出嫁后就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活,在她这里不太一样了。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在竭尽全力让她没有陌生环境的落差。   蔻儿用了膳后,有女官前来禀报,依着规矩,主母归家,妾室都要来敬茶请安行大礼的。如今陛下人没有离开,大早上就聚集在中宫附近一个偏殿等候的以亭太妃为首的先帝妾和以楼婕妤为首的天子妾,等了许久没有消息,忍不住想问问,到底什么时候来给蔻儿行大礼。   此刻已经是巳时,女官说她们卯时末就候着了,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了。   蔻儿有些犹豫。她并不太想见这些人。无论是先帝妾也好,还是现在的妾们也好,她总觉着有些膈应的慌。   宣瑾昱当即道:“皇后身体不适,让她们殿外叩首先回去。”   女官领了命退出。宣瑾昱这才对蔻儿温声道:“你不用为她们烦忧,不想见不见就是。”   他娶回来的妻子,自然该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无需为其他任何人烦心。   蔻儿点了点头,认准了自己的身份。   皇后,主母,后宫之中除了太后,唯独最大。   嗯,不怕!   新鲜出炉的帝后二人完全没有为外人分心的打算,两个人第一次有长时间面对面的相处,都在磕磕碰碰摸索着相处方式。   先帝妾也好天子妾也好,被拦回去了就拦回去了。眼下却有个女官们不敢拦在外头的主儿来了,宫女立刻前来禀报,安华公主前来给皇后请安。   “阿馋来了?!”正在殿中和宣瑾昱对坐相顾无言的蔻儿精神一震,立即笑开了,“快请!”   宣瑾昱还在搜肠刮肚想着如何让蔻儿多说几句话,自己妹妹就来打断了。只是也不能生气,含笑看着盛装打扮过的阿馋提着裙就跑进来了。   翻了年,阿馋也大了一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个月不见就变了样,个儿比起年节又长了许多,也纤瘦了些,下巴尖尖,眼睛大大的有神,满脸都是笑意,一进来张口就喊着:“嫂嫂早!”   阿馋提着裙绕过来,看着她哥哥嘻嘻笑着,行了一礼:“皇兄也早。”   “阿馋早。”宣瑾昱含笑道,“这么早就来看你嫂嫂?”   “本来还可以更早些,阿嬷说让再等等,等嫂嫂用了膳再来。”阿馋走到蔻儿面前伏了伏身笑着道,“阿馋请嫂嫂安。”   蔻儿笑着拉过阿馋来与她一起坐下了,亲昵道:“昨儿一整天我都在想,怎么不见阿馋,今儿才算见着你呢。”   桌案上放的有糕点,阿馋许是没有吃饱,抬手拿了俩,一个递给蔻儿,一个喂给自己,吞咽了两口才不满地说道:“本来我该来给嫂嫂牵裙的,阿嬷怕我人小做错了什么就不好了,不许我去。只能下次嫂嫂去家祭时在侧了。”   昨儿家祭请礼的都是宣瑾昱一人,蔻儿入门后,月初了才回去家庙家祭,也算是让她缓了一口气。   阿馋看着蔻儿笑道:“嫂子进了门,我就有人陪了,真好。”   她的喜悦是从心底由衷而生,看着蔻儿的眸中满是亲昵。   宫中除了她之外,也还有几位公主,最小的才六七岁,都是先帝去前留下的,先帝妾没了依靠,有了个年幼的孩子,就老老实实在宫中顶着太妃的名义养着孩子,也不敢让自己的孩子去亲近阿馋这个帝王嫡妹。   她年纪小,自然会无趣。之前与蔻儿玩的好,心里头本就喜欢,这下子蔻儿做了她嫂子,算是十分如意了。   蔻儿也正巧还是贪玩的年纪,又喜爱阿馋,一拍即合,当即与阿馋开始笑眯眯聊得热火朝天起来。   宣瑾昱一个人冷冰冰坐在一边,自己给自己到了杯茶,看着妻子与妹妹相谈甚欢,也算满足。   这种满足只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从一开始姑嫂俩搭上话,到一起趴在矮榻上玩花绳,再到阿馋兴致勃勃要和蔻儿一起玩手鞠,期间宣瑾昱一句话都没有搭上过,姑嫂俩几乎忽视了他的存在,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宣瑾昱在一旁看了会儿书,又忙里偷闲批了几份奏章,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眼见着蔻儿也要从榻上爬下来和阿馋一起玩手鞠,无奈轻叹,起身走过去拍了拍揪着蔻儿袖摆的阿馋:“阿馋,你嫂子身体不适,不能陪你玩这个。”   之前两个人连说带笑的,也不过只是坐着趴着,现在玩手鞠,定然又要满屋跑,蔻儿正是信期,傅医女也说了,稍微小心些,不要动作太大才是。   蔻儿玩得眼睛亮晶晶,已经完全忘了这回事,听到宣瑾昱的话还乐滋滋道:“我身体好着呢呀!”   她到底才十四,还是一团孩子气,刚说的话听得认真,玩的一开心就什么都忘了。宣瑾昱只能提醒自己时刻注意自己这个小妻子了。   宣瑾昱觉着成婚之后唯一的变化就是,他比以前要更操心的多。   好不容易让蔻儿重新接受她现在正值信期的事实,讲道理让她老实下来不许乱跑玩。   蔻儿毕竟不是阿馋那个年纪,懂事多了,虚心接受批评教育,递给阿馋一个无奈的眼神。   姑嫂俩不能玩个尽心,阿馋有些委屈,但是得知是嫂子身体不适,一下子就小大人似的,特别理解,一起用膳时还专门问了下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的。蔻儿也才知道,原来这个时候还有些食物都不可以吃。   好在她的午膳都是傅医女开好的食补谱,几乎都是对她身体有益的,味道也还过得去,蔻儿也就不挑了,看了一眼宣瑾昱的桌案和阿馋的桌案,还是比较满足,老老实实进食。   用了膳,宣瑾昱立即把阿馋撵了出去,理由是阿馋每天还要读书写字,不能耽误太多时间。   阿馋不服气,紧紧抓着蔻儿的袖子道:“为何皇兄可以不去上朝,阿馋还要进学?”   “因为皇兄是成亲,成亲都可以不用上朝进学。”宣瑾昱挑了挑眉,理直气壮道。   他自从登基以来,五年的时间兢兢业业,一生一次的大婚,总该让自己放松放松吧!这个时间也很紧张,他打算稍微小气一些,不分给妹妹。   阿馋垂头丧气。   她还小,自然没有婚假,就算她有了婚假,那也是到了她成婚的年纪,要出宫了,到那时,自然就不去进学了。   哄走了恋恋不舍的妹妹,宣瑾昱一本正经对蔻儿说:“刚用了膳,一起走走吧。”   说是走走,也不过是在昭露宫中,蔻儿换了身衣服跟着宣瑾昱一起,身后隔了几个人的位置跟着女官并黄门令。   昭露宫是从去年起就一直在翻修扩建的新宫殿,位处最中间,是皇后居住的宫殿,已经空置了几十年,立后旨意一传来,紧锣密鼓就开始了布置。   此时刚刚立了夏,天气正在往热里走,蔻儿穿着一身纱裙,兴致勃勃跟着宣瑾昱转来转去。昭露宫很大,庭院错落有致的栽种着花树果树,有的树上挂着小小的桃子,还是青色的未长成熟。殿院内花香混着淡淡的水果香气,闻着也清新别致。   偏殿过去的一个庭院中,廊下挂着十几个鸟笼,叽叽喳喳的小鸟在里头跳来跳去,蔻儿走过时忍不住喂了小鸟片刻,又在殿院中撒了一把粮,喂了一群在宫殿飞翔盘旋的鸽子。   满眼新奇的蔻儿跟着宣瑾昱一连看了几个宫殿,就已经热的一身汗了,她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到小腹有一股绞痛感,下面有种微妙的难以言喻之感,顿时不敢走了,僵硬着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宣瑾昱立即发现了她的不妥:“怎么了?”   蔻儿哭丧着脸:“……疼。”   她之前完全没有感觉,怎么就走了个路,还没有多远呢,肚子里就像是有个锤子在砸一样的疼呢?   最后,蔻儿还是被宣瑾昱打横抱了回去。   这下子蔻儿不太敢乱动了,只指使着花香去把她嫁妆箱子翻开,找一找有什么书没有。   皇后的嫁妆全部要登记造册,蔻儿不敢在这里头夹私,也就一些能够放在书架上的游学杂记带了进来,还都是看过的,多少有些没趣,趴在榻上长吁短叹。   宣瑾昱陪在一侧,自己也选了本书看了,过了许久去看,蔻儿依旧一脸无趣,大概猜出来了什么,抬手招来了黄门令,低语了两句。   很快黄门令带着两个小宫女回到昭露殿,弓着身送上来了一个木匣子。   宣瑾昱接过匣子,走到蔻儿身侧坐下,含笑道:“起来看看这里有什么。”   蔻儿胳膊在榻上一撑,支起上半身,伸着脖子看。   宣瑾昱打开了匣子搭扣,露出来好几本蓝色封皮的书籍。   蔻儿只看了一眼就眼前一亮,欢呼道:“陛下万岁!”   里头的书正是上一次她买下来全部放在宣瑾昱那里的,三大箱,至今为止她看了的也不过有小半箱,也就是说,她起码还有两箱半的书可以看!   这下子蔻儿是真的开心了,看着宣瑾昱的眸中闪闪发光:“陛下你真好!”   她想了想又甜甜笑着:“陛下这么好,妾要给陛下奖励才是!”   奖励?   宣瑾昱本来只是怕蔻儿无趣,拿这些书来,未料居然还能有奖励?他顿时期待了。   毕竟已经成了亲,虽然蔻儿尚年幼,多少……有些别的亲昵也未不可。他含着笑:“哦,皇后要给为夫什么奖励?”   蔻儿悄悄看了眼不远处服侍的女官们,特别注意了下京香,见京香并未抬头,悄悄对宣瑾昱说:“请陛下吃口脂。”   吃口脂……   宣瑾昱呼吸一滞,他灼热的目光忍不住下滑落在蔻儿的唇上,樱唇上点着薄薄一层粉色,说话间一开一合,小小的舌尖时隐时现,粉嫩嫩的……   他心跳开始砰砰,气息略微不稳,到底是已经成了年的人,对于这些闺房之事,也有所了解。   蔻儿这是在说,他可以……   宣瑾昱耳边传来蔻儿的声音:“陛下,靠近些,别让别人看见了。”   蔻儿细细的声音含着一丝紧张。也是,她小小年纪,第一次做这事,紧张害羞也是应该的。   宣瑾昱手撑着榻,正好把蔻儿圈在自己身下,往前凑近了些,目光灼灼盯着蔻儿。   蔻儿想了想,轻声道:“你闭上眼睛嘛。”   闭上眼……   宣瑾昱嘴角忍不住扬起了一丝弧度,他纵容地闭上了眼,等着他的小妻子给他的奖励。   片刻,宣瑾昱感觉到蔻儿靠近了他,有一股微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脸颊,须臾,自己的唇上多了一抹柔软,先是小心翼翼压在了他的唇上,然后左右摩挲着,带起了一片柔软的指腹的热度。   等等,指腹?   宣瑾昱猛地睁开了眼,入眼是蔻儿放大了的脸颊,她正一脸用心的进行着手上的动作。   宣瑾昱视线一垂,落在了蔻儿染红了的指腹上,以及她捏着一个口脂盒子的另一只手上。   蔻儿见宣瑾昱睁开了眼,有些紧张:“马上就好。”   说是马上,但是蔻儿第一次触碰别的人的唇,有些好奇,忍不住多摸了两下,等到把口脂均匀给宣瑾昱摸了一圈后,才侧了侧头笑眯眯把手指收回来顺势含进了自己口中,含糊着说:“陛下尝一尝,这个口脂是不是很甜啊。”   宣瑾昱盯着蔻儿含着的指腹,突然被一股绝望所笼罩,他手一软整个人趴在了蔻儿身上,闷着声叹气:“嗯,甜。”   甜的他心里头有些发苦。 第五十章   大婚一次, 就算是帝王也有婚假,可以好好休息几天, 封了印罢了朝, 在后宫陪皇后。   只是皇后正巧不巧,初初长大, 第一天还勉强罢了, 第二天疼得她精神恹恹,在殿中老老实实待了一天, 过了两天才勉强舒服了些。   宣瑾昱也在中宫陪着蔻儿整整四五天,期间也就蔻儿精神不足趴在榻上看书时, 抽空办点公事, 其他时间都用在了蔻儿身上。   昭露殿在蔻儿入住了几天时间内, 又大变了一次样,里里外外增添了不少她小女儿家的东西,也增添了不少宣瑾昱的东西。   蔻儿还比较悠闲, 每天就除了有些不适之外,基本对新环境在不断适应和习惯, 手边又有书,不算难过。   她婚后的日子过了几天,最大的改变就是能和宣瑾昱同坐一张榻上, 看书看着开心了,伸手就能拍一拍身侧的人。   宣瑾昱也学会了在蔻儿看得真精彩的地方配合着夸两声,蔻儿被夸的开心了,就笑眯眯得继续看书。宣瑾昱则看她一眼, 注意力又转回到自己手中拿着的文卷上。   中宫服侍的宫女现在还是只有浓香几个人在近处,素凉尚竹丝鸢小婉则被带了去学规矩,半个月到一个月后才能回到蔻儿身侧来服侍。这几个都是暗卫出生的宫女服侍起皇后来也有模有样,特别是那个唤做晚香的女子,机敏干练又不夺人眼目,瞧着很是得用。   蔻儿和另外三个暗卫出生的宫女都混熟了,这几天也观察了下,她身边这个晚香也是个不错的人,堪得一用;皇后宫中的女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聪慧懂事识人颜色,基本上也就大婚第二天司寝御侍闹了个笑话外,中宫一直都比较平静。   女官来说了几次,这几天先帝妾与天子妾都老老实实每天早上前来昭露宫外叩首请安,黄昏时来一道请安,就是没有进来过,不知道蔻儿是个什么章程。   蔻儿觉着自己不舒服的时候,什么都不想管,缓了几天,身体舒服了许多,宣瑾昱也开始了渐渐恢复了些朝政,她思来想去,一直躲着也不是个事,她要在这里待一辈子,总不能真的把人都这样拦在外头不见吧。   这天早上,宣瑾昱起了个早,因为罢朝了几天有些紧急的政务不敢耽误,中书令与方令贺以及其他几个肱骨大臣都来回禀,宣瑾昱不能耽误,蔻儿还睡着时,他轻手轻脚把自己的胳膊从蔻儿怀中抽出来,想了想,又揉了一团内衫塞到蔻儿怀中垫了垫,确保她手腕里不空着。   和蔻儿同榻不同被睡了几天,宣瑾昱也找到了一些蔻儿的小习惯,睡觉时会攥被子,蜷着身子,经常跑去贴墙,等她习惯了身边的呼吸和体温,就渐渐的自动开始学着给手里找东西,慢慢的就把宣瑾昱靠着她的胳膊搂在怀中去睡。   宣瑾昱清心寡欲虽然做不到,但是心无杂念还是勉强凑合,用了两天适应后,也就习惯了,尽量睡觉时不动,让蔻儿自己在榻上翻来翻去的滚。   之前宣瑾昱醒的再早也不会打扰了蔻儿的休息,这次是实在要早起,才会抽出自己的胳膊,还好蔻儿这会儿睡得还熟,只翻了翻身,偏过头去继续睡。   拿着宣瑾昱的衣服的黄门令小心上前来服侍着更衣了,早早儿就从中宫离开,坐着肩轿去了勤政殿。   蔻儿在宫中和在家中一样自由,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毕竟太后之前一直在道观,大婚时也就是来观礼,受了宣瑾昱的跪拜,之后趁着夜又匆匆返回了道观,并未久留。她头上没有阿家,作为皇后的她无人可阻。   熟悉的宫女知道她是什么脾气,不熟悉的女官们还在摸着皇后的脾气,几乎事事都是顺着蔻儿,也就小厨房一直在煨着白玉粥,就等着皇后起身好上膳。   蔻儿昨夜和宣瑾昱一起打了花牌,睡下后还在后悔自己出牌怎么不对怎么不对,入睡的时候自然迟了些,早上睡到了巳时才打着哈欠起来,由着女官们服侍了更衣梳妆。   两位尚宫一直在侧服侍,其中一个姓丘的尚宫在蔻儿用了膳后,伏身道:“禀皇后,殿外诸位太妃禀御女皆在殿外请安。”   这几日蔻儿一直听着这话,没有什么感觉,突然想起来问起尚宫:“依礼如何?”   “回禀皇后,”丘尚宫道,“皇后是当家主母,无论是先帝妾也好,还是御女们也好,都该来给 主母磕头敬茶才是。除了她们以外,宫中还有未成人的皇子公主们,依礼也该来面见皇后请安才是。只是太妃们未曾给主母请安,子嗣们不能越过去。”   蔻儿也想干脆点,道:“索性今日无事,让她们都来吧。”   干脆点,解决了也好。   皇后的昭露殿终于打开了门,给了外头讯号。   本来以为这位新后还会对她们当做不存在,诸位宫妃这几天大都是随意梳妆,殿外叩首后在偏殿等两个时辰喝喝茶,之后回去就是,没想到今天皇后宫中尚宫前来传召,今日拜见。   好在蔻儿并不是当即就要见她们,给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整理,用过了午膳又走了一圈消食,宫中所有的先帝皇子公主年纪大的带着年纪小的,阿馋位列最前边为首。先帝妾,和御女们全部按品大妆,屏息等候着传召。   昭露宫的正门开,请皇子公主们进,之后偏门开,请先帝妾与御女们进,以皇子公主们为先。   蔻儿在正殿中已经设了席位,她正坐在中间,左右两位尚宫并尚仪宫正,几个宫女退在后位服侍。   阿馋是天子嫡妹,位列公主首位,与她并肩的皇子队列首位是一个已经年满十四,明年就要分爵放出宫去的皇子。   作为宣瑾昱的弟弟妹妹,对嫂子是要行家礼,不用跪,但是蔻儿作为皇后,他们在家礼前要先行国礼,依礼跪而拜之。之后起身,再拱手口称嫂嫂,算是了事。   宫中只有十五以下的皇子公主,之前尚宫就给蔻儿说过人数,皇子公主加起来都有十几人,这还只是未成年的,等到她祭礼时,所有成年封王的皇子和出嫁的公主们全部都要来给她行礼,到那时,估计有三十余人不止。   蔻儿心中咋舌先帝的子嗣繁盛,也终于理解了宣瑾昱当初以宣公子身份时说过的话。没有皇后,所有的皇子都是庶出,这种情况下,先帝的诸位皇子们过得很是艰难。   皇子公主们行了礼,先喊了皇后殿下,又喊了嫂嫂之后,蔻儿也把准备的礼物让女官给分发了下去,命人赐了坐,等皇子公主们入了座,以亭太妃为首的先帝妾也前来叩拜蔻儿。   先帝妾在宫中的据说已经是少到可怜,就这都是十来人,比现在的御女们都要多出不少。   亭太妃身着一身墨绿,瞧着一如之前蔻儿所见时的低调,她叩拜过蔻儿后,并未起身,跪在地上含笑道:“往日没有主母,妾痴长年岁,也占了个辈分,陛下怜妾无子,许了妾掌管宫权。然而皇后归家,有了主母,妾不敢专权,还请皇后收回宫权。”   她手中是一个特制的银印,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十分臣服的上交。   亭太妃手才刚刚举过头顶,另一个瞧着年岁不大的太妃柔柔轻轻道:“亭姐姐太急了些。皇后初初新婚,正是与陛下蜜里调油的时候,宫权这些庶务没得分了皇后的心。不若亭姐姐暂且先帮皇后管理些时日,也好让皇后轻松些。”   亭太妃迟疑:“这……”   蔻儿坐在正中看着两个太妃,一脸无趣,随口道:“本宫既然已经成婚,如今是皇后,皇后的责任自然不可推卸,何况本宫身边有的是能用人,无需本宫费心。”   她一个皇后,把手下的女官管好就行,至于底下的事,总有人能做好,用不着她事事操心。   亭太妃立即道:“皇后殿下言之有理。”   宫正上前收了亭太妃手中的银印,亭太妃一脸恭顺,与其他太妃行完礼后退在了皇子公主们的席位后面坐下了。   如今只剩下御女们了。   蔻儿坐在主位,漫不经心打量着抬手款款而来的御女们,一个个穿衣全是按着身份来,最前面的是婕妤,她旁边的是个美人,共计八名御女,齐齐下拜。   御女们与之前的先帝妾和皇子公主都不一样,她们是真正的蔻儿手下的妾,蔻儿不但是她们主母,也是她们主子,她们恭恭敬敬三叩九拜,口呼皇后殿下。   蔻儿手撑着腮,一眼扫过去几个御女,都是一脸柔婉恭顺,完全没有她大选当日的放肆。   叩拜了去,接下来就是妾室给主母敬茶,一个个从最高品级开始,以楼婕妤为第一个,她起身从女官手中接过沏好的茶,低着头弓着腰上前三步,缓慢跪倒在蔻儿脚边:“妾楼氏请主母安。”   她是一个年二十许的女子,身形高挑而丰韵,面若桃花,粉面杏腮,相貌不俗。跪倒在蔻儿脚边时也干脆利落,未有一丝勉强。像是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蔻儿也不为难她,接过茶杯沾了沾嘴,给了楼婕妤一个红封。   楼婕妤退下后,依着她的是一位美人,之后几个御女都是如此,直到最后一个位份的采女。   这个采女先是跪下通禀姓名是,颤巍巍说自己是许氏采女。   位份不熟,但是声音却有些耳熟,蔻儿仔细想了下,好像是大选当天对她指手画脚又口出狂言被训斥了的许良人。   这是被降了位份?   蔻儿看着她也没有太多想法,只想快点完事好趴在榻上让丫头给松松筋骨,正坐的她都累了。   许采女瞧着唯唯诺诺,她抖着手端着茶上前,抿着唇脸色煞白,走到蔻儿面前跪下时不知太急还是怎么的,脚下一绊,整个人前倾,惊呼一声,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整杯茶水倾倒而出,直直朝着蔻儿面部溅去! 第五十一章   蔻儿只觉眼前一闪, 本在宫正身后站着的晚香已然挡在了她面前,一个铜托盘牢牢接住了泼出的滚烫茶水不说, 茶水受力回溅, 劈头盖脸朝着许采女而去!   “啊——!!!”许采女躲闪不及,被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 溅在身上立即红肿一片出现水泡。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蔻儿心中一惊, 她眼前几个女官已经牢牢拦住,宫正气急败坏道:“来人!抓住许采女!”   一个最末等的御女居然在给皇后敬茶的时候发生如此变故, 诸多女官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蔻儿一开始心中一惊,她很快镇定下来, 目光立即开始搜寻下首坐着的人们。   皇子公主们受惊不小, 阿馋和年纪最大的皇子反应最快, 已经起身从席上往蔻儿身边跑;年纪小的几个公主已经眼泪吓出来扭头找自己的娘,先帝妾中几个满目震惊看着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晚香,若有所思, 却不做多想,立即安慰自己的孩子, 还有几个藏着几分了然,目光忍不住往御女们身上瞟。   身边两个妹妹弟弟叠着声儿问嫂嫂是否无事,蔻儿摇摇头, 目光落在了御女们身上。   底下的几个御女也是被吓得不轻,看着已经被女侍按下挣扎不已的许采女满身的伤,浑身哆嗦。   坐在最前头离许采女最近的楼婕妤突然往站起来上前两步,弯下腰来狠狠一巴掌甩在许采女脸上, 怒骂:“不知死活的东西!伤到皇后万分,仔细你的小命!”   这句话仿佛提醒了其他的御女们,一个已经吓软在地的美人呜咽哭着还指着许采女愤恨:“许采女你要找死自己去碰了石柱子就是,何苦拖累我们!”   这话引来御女们的同仇敌忾,纷纷出言怒骂地上哀嚎不止的许采女。   妾们第一天给主母敬茶,发生这种事情,她们这些妾几乎都是难辞其咎,依礼也是要受罚的。她们如何不恨许采女,这个时候生出事端,分明是连带了她们所有人!   御女们惶恐不安,纷纷跪在地上赌咒发誓此事和她们无关。   蔻儿此刻已经把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牵了牵阿馋的手安抚了下,怕她年纪小受了惊吓,索性让女官安排了把皇子公主们先带走。   她看了眼下首空了一半的位置,顿了顿道:“请太妃们也先回去。”   女官立即上前请了太妃们从一侧也离开了。   这下子,她下首空落落的只有八个御女,一个被按在地上挣扎翻滚,另外七个分作两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给皇后敬茶的水是煮沸了的,依礼作为主母的蔻儿应该在敬茶时要给她们说些教导,之后再饮茶,到那个时候温顿刚好。所以许采女手中端着的茶是滚滚的,泼回到自己身上即可烫起了水泡,脸上也有红烫的地方,她却仿佛忘了自己受伤了一样,被按在地上努力仰着头哭喊着:“皇后恕罪!妾不是故意!妾真的不是故意的!妾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谋害主母啊!皇后主子明察!”   蔻儿看着地上不住哭嚎的许采女,她也不过初初二十的年纪,脸颊上也被烫出了水泡,好好的花期女子就这样算是毁容了。   如果不是晚香动作快,或许现在哭嚎的就是她了吧?   蔻儿一阵后怕。   眼前的许采女,是故意的也好,无意的也罢,或者再往深里说,背后有没有什么人,都是其次了。现在的问题是,她已经做出了如此大不敬的行为,甚至危及到了皇后的安全,她算是完了。   女侍们力气很大,现在不确定这个许采女是否还会有威胁性的动作,她们牢牢注意着,用力把人死死按住,不给她任何挣脱的机会。   许采女还在苦苦哀求:“皇后主子恕罪!妾真的不是故意的!求皇后开恩!!!”   她仿佛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到底是何等的有罪,几乎拼命在求饶,眼泪飞的满脸都是,还有那红烫的水泡,直接让她变得面目狰狞。   蔻儿目光落在许采女的脸上,扭头对宫正吩咐道:“去请个医女来。”   请医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蔻儿身上,满是深思。   许采女却仿佛看见了希望,不住道:“妾多谢皇后主子开恩,皇后千秋万福!”   皇后会给许采女请医女来,是不是说明,皇后她心软了?   殿中许多人都这么想着,再看一眼盛装之下的蔻儿不过十四,尚未及笄,比她们小了四五岁,又是初初出嫁,说到底,还能是个闺阁小女孩儿,未曾长大呢。   底下跪着的御女们悄悄松了口气,新后年幼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人小心善,容易同情动摇。   或许今天这事,能轻松过去,她们也不用陪着受罚了。   尚宫们和其他女官服侍蔻儿这些天来,只看见了她娇憨可人的一面,也都以为这位十四岁的皇后在许采女的哀求下打算放人一马,还特别请了医女来给她医治。   顿时殿中除了服侍过蔻儿几个月的浓香她们,所有人再看蔻儿时,都眼含深意。   医女来的很快,虽然是皇后传召,但是宫女说了,是给一个采女看诊,来的人也不是什么位份高的医女,不过三四十岁的医女一来,先跪下请了蔻儿安。   蔻儿此刻已经完全放下了心态,手撑着腮坐在主位上,漫不经心努了努嘴:“给底下这个采女瞧瞧,烫伤了。”   医女看见新后这般,只当是皇后立威,拿了个位份低的御女杀鸡儆猴,泼了采女一身热水。但是什么话也不敢有,立即应了转身跪在地上给许采女看。   女侍们依旧紧紧抓着许采女不放,只撕了撕许采女的衣服露出被烫伤的位置来给医女瞧。   那医女一看许采女到现在都被压着不放,好像知道了刚刚的想法恐怕与事实有误,打量了一眼许采女,这才开始看诊。   烫伤在肌肤上反应的速度很快,不过几刻钟的时候,许采女一身烫伤痕迹都出来了,医女来时就被告知了是烫伤,此刻也不慌不忙,用剪子把许采女的衣服从伤口上撕开剪破,然后一一挑破了许采女身上的水泡,在伤口上厚厚裹了药,然后又用纱布把伤口的位置缠裹起来,全部处理结束,才跪过去给从内殿走出来的蔻儿磕头:“禀皇后,小的已经给采女处理完了伤口。”   坐在主位的蔻儿早在医女给许采女医治之前就离开了。她中宫出了事,勤政殿那里立刻就知道了,宣瑾昱虽然知道蔻儿没有受伤,但是还是勃然大怒,立即吩咐后宫查一查许采女近日来有没有和谁接触过。   方令贺正撸着袖子写奏文,忽闻妹妹宫中有事,也是惊了一惊,但是转念一想,知道妹妹没有受伤,略微放了放心,他做哥哥的,多少还是了解自己的妹妹,猜测蔻儿应该不会吃亏。   毕竟他是外臣,现在就是急破天也没有用,他进不得内廷去见妹妹,只能宽慰自己,妹妹无事。   方令贺不能进内廷,宣瑾昱可是内廷的主人,他奏章一扔,把几个大臣也扔在勤政殿,立即让人备下了肩轿,他匆匆去了中宫。   勤政殿在前朝,中宫位处整个宫廷最中间的位置,也是最靠近前朝的位置,宣瑾昱一得到消息就从勤政殿出发,医女来时,他也到了中宫,只不过没来及的通禀就直接从偏殿进了去。   花香当时就悄悄上前通禀了蔻儿,蔻儿眼前一亮,也懒得去看底下哭哭啼啼的女子,趁着医女给许采女裹伤,起身就进了内殿。   她是皇后,行动自由,底下人就算看见了也没有任何人会说什么,何况裹伤的只是一个采女,她堂堂皇后,完全可以甩手不管。   外头人低着头,蔻儿就带着浓香花香进了去内殿,一眼就看见背着手站在殿中的戴冠青年。   “陛下。”蔻儿笑眯眯凑上去了。   宣瑾昱听见蔻儿声音,转过身来开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儿。   眸中盛着笑意,脸上瞧着也轻松,不像是被吓到了的样子。   只要亲眼见过她没事,宣瑾昱才放下心来,问道:“怎么一回事。”   蔻儿想了想,轻描淡写道:“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反正那碗茶水泼过来,我就没脸见人了。”   她的没脸见人是真正字面意思的没脸见人。滚烫的茶水直接对着脸来,烫掉一层皮,再留一留伤疤,她就彻底没脸了。   宣瑾昱听着也后怕,万幸自己早早在蔻儿身边安排了暗卫出生的宫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蔻儿见宣瑾昱比她还怕,反过来踮起脚安抚地拍了拍宣瑾昱的背,笑眯眯道:“没事没事,晚香动作快,我一点都没有沾到。”   当时她都差点吓了一跳,就她学的那两下子皮毛,这么近的位置根本无法自救,还好晚香她们暗卫出身,这种应急场面反应相当快,一滴不漏全部泼回给了许采女。   宣瑾昱也夸赞:“晚香是这一辈当中排名最高的暗卫,她们师姐妹几个,都是得用的。”   只是他身边不用女子,再出色都一直在外头拼命,也就是他认识了蔻儿之后,思考自己的人的安全,才会把这些几乎闲置了许久的暗卫女子们调回来,在蔻儿身边贴身保护。   宣瑾昱到底还是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彻底把这些御女们一次性解决了,给蔻儿留下了麻烦事。   如果他当初把人一直关在冷宫,估计没两年她们的娘家就坐不住了,会提出接女儿回家。   还是失策了。   宣瑾昱当初也没有料到几个小小的御女,扔着就扔着,他也没有娶妻的念头,就完全没考虑过皇后的立场,等到蔻儿要入宫前,这些御女们已经在宫中扎根了,他只能派人去敲打,所有人都是很温顺,本以为不会有事,不料这才是敬茶,就已经闹出了这种离谱的事情。   不管是不是有意,许采女,都不能留。   蔻儿猜得出宣瑾昱有要帮她的意思,却拦住了,把人牵着袖子带到榻上按下,吩咐道:“你在这里听话,我去就行。”   宣瑾昱虽然想给蔻儿直接处理了,但是蔻儿都这样说,他愿意给自己的小妻子全部的信任,毕竟蔻儿已经是皇后,她有自己的处理方式,他不能去插手。   蔻儿扭头要走的时候,还不放心回头叮咛道:“陛下,您现在是我的夫君,不可以出去给别的女子看,所以要老老实实在这里不许出来哦。”   宣瑾昱含笑:“我等你就是。”   内殿坐了一尊神,蔻儿底气十足,她从内殿绕出来,看见跪在地上的医女和已经裹好了伤的许采女,点了点头,令人把医女送走了。   医女一走,外殿中只有蔻儿和她身边女官,以及地上还跪着的几位御女了。   以楼婕妤为首的御女们不管蔻儿在不在,都是恭恭敬敬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出来了才微微俯身,以示恭顺。   她们在对待皇后的礼仪上,基本挑不出错来。   蔻儿回到主位坐下了,这才手托着腮,看着许采女:“本宫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你差点伤了本宫,是也不是?”   许采女放下了的心立即又提了起来,她呜咽着趴在地上:“……是。可是妾真的是无心之失,万望皇后主子开恩啊!”   蔻儿才不听她这一套,扭头问宫正:“按宫规,此事如何处理才是?”   宫正侧身对着蔻儿躬了躬身,口齿清朗:“回禀皇后,对皇后犯大不敬罪者,以律当斩。”   帝后一体,乃是国家最尊贵的夫妻,大不敬属于十恶,为不赦条例。   宫正的话音一落,许采女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嘴唇抖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哦,以律当斩啊?”蔻儿漫不经心道,“原来是个重罪。”   楼婕妤忽然叩首,道:“禀皇后,天家威严不可侵犯,许采女虽然是无心,但是的确对皇后主子大不敬,请皇后赐死许采女。”   蔻儿这才打量了一眼楼婕妤,一脸正气,掷地有声,处处都是在维护着她皇后的身份,丝毫没有为一起生活了五年的许采女求情之意。   蔻儿眸中浮起一丝笑意:“楼氏觉着,本宫应该赐死她?”   “回禀皇后,以律,许采女的确是死罪。”楼婕妤踟蹰了下,低声下气道,“只是她到底才十九岁……若是皇后宽宏,准许她魂归许家,就是大恩了。”   “唔……”蔻儿含笑看着其他几个御女,“你们呢,什么意思也说来让本宫听听?”   底下几个御女左右看看,其中一个美人道:“回禀皇后主子,许采女的确该死。”   “许采女冒犯皇后,其罪当诛,皇后主子不用手下留情。”   这些劝蔻儿直截了当把许采女赐死的御女大都和楼婕妤一起,陈词激昂,觉着许采女罪无可赦。   还有两三个御女一脸迟疑,其中一个不顾两边人的拉扯,叩拜下去:“回禀皇后,许采女无心,还请皇后主子宽宏一二,免她死罪。”   蔻儿留意到这个口中劝她的御女是个才人,刚刚给她请安时她就注意了,这个女子相貌柔婉,眉宇间带着一股仙气,实在是好看。她记得这个才人是叫做崔釉儿。   她只扫了眼这个崔才人,没有过多停留,只微微一笑,对宫正叹道:“看来大家都是守规矩,愿意依照礼法的,既然如此,就赐死许采女吧。”   许采女一声不吭已经昏迷了过去,其他御女们满脸震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笑语盈盈的十四岁的皇后,怎么就能轻描淡写夺去一个十九岁的女子的命?   就这样赐死了?   楼婕妤脸色一白,手脚冰凉着叩首下去:“皇后主子……”   “刚刚劝了本宫赐死,这个时候要是再来劝别的话,别怪本宫连你一起办了。”蔻儿含着笑轻声道。   楼婕妤立即死死闭着嘴,根本不敢再开腔。   她们几个刚刚劝蔻儿的御女,还不都是看着蔻儿不过十四,之前心软到召请了医女来给许采女看,听到此罪要斩首,估计也不会同意,她们就顺水推舟劝上一劝,猜测皇后心善,最多就是鞭挞一二十了事,哪里想得到,这般看起来柔软可人的皇后,张口就直接把人赐死!   眼前的蔻儿,哪里是什么年幼的天真善良的心软少女,分明是手握大权高高在上的皇后!   底下这几个御女,此刻才有了真正对主母的畏惧和对皇后的畏惧。   许采女赐死,她们也难以逃脱,按着宫规,每个人都要被鞭笞三下以儆效尤。御女们浑身冰凉,手脚软绵无力,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在宫正的带领下出了外殿,一张长长的邢凳已经摆好,手持竹篾的女官冷面站在一侧,请她们一个个趴上去受罚。   从楼婕妤起,一人三下鞭笞,每一下都是打在了她们心头。领了罚的御女们恭恭敬敬跪在殿外叩首谢罚。   外殿中蔻儿看着地上昏迷过去的许采女,令人把她拖去了偏殿,自己对震惊的尚宫交代了两句,含笑道:“此事办得妥么?”   尚宫固然震惊万分,但是皇后的吩咐她自然能够好好料理,带着一脸复杂道:“回禀皇后,小的自当办妥。”   把事情交给了尚宫,蔻儿也放心,笑眯眯道:“嗯,去办吧。”   她才懒得操心那些,安排妥当了,自当让女官们去做。她先要回去内殿安抚一下宣瑾昱了。   宣瑾昱说把事情交给蔻儿,就是完全交给了她处理,自己静下心来,把随手装进袖中的奏章拿出来继续看,也没有浪费时间,等蔻儿进来时,他正在写批章。   蔻儿也不打扰他,自己先去换衣服拆头,把重重的首饰取了,人轻松了一截,然后穿着轻薄的纱裙凑到榻边,等宣瑾昱办完事。   房间里多了个人,宣瑾昱自然知道,他目不转睛继续摇动着手中的朱笔,只是悄悄加快了几分速度。   不一会儿,宣瑾昱也收起了奏章,交给黄门令让送去勤政殿,他则拍了拍身侧,示意蔻儿过来。   蔻儿踢掉鞋子爬上去坐在宣瑾昱身侧,笑眯眯道:“陛下,您猜我怎么处理了?”   “罚了吧?”宣瑾昱含笑把蔻儿贴在脸颊上的一缕头发拂开。   “罚了啊。”蔻儿眼中藏着坏笑,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对宣瑾昱说道,“我直接赐死了许采女,鞭笞了其他御女们。”   宣瑾昱手一愣,思绪转得飞快,片刻,他问道:“你打算把许采女送出宫去?”   蔻儿完全没有体会到捉弄到人的快感,有些郁闷:“陛下怎么猜到的?”   “这个不难猜,我的蔻儿何时是个会随意夺人性命的人了?”宣瑾昱含着笑亲昵地刮了刮蔻儿的鼻子,“这种手法也能威慑到别人,蔻儿真聪明。”   蔻儿完全没有成就感,懒懒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我看她不过十八九,一直把人放在那儿不是个事儿。今天这事她究竟是不是祸首还是两说,到底差点伤了我,我让宫正安排了她三十鞭笞算是刑罚。之后直接把人以赐死的名义送回给许家去,等她养好了伤,也能真的找个人嫁了,总比在这里守活寡的强吧。”   宣瑾昱立即抓起蔻儿的手掌轻轻拍了下,一脸无奈:“话本上学来的词别乱说!”   蔻儿掌心被拍了下,也不疼,她知道这是宣瑾昱在纠正她用词,老老实实点头:“哦。”   这个词她看见过,套用了下觉着挺适合目前宫中的御女们的,但是的确是个粗鄙的词,不用就不用。   宣瑾昱就轻轻拍了一下,然后又认命地给蔻儿揉了半天。   蔻儿看着身侧低着头给她揉手掌的男人,忽然下定决心斩钉截铁道:“这几个御女我会想办法全部赐死的!” 第五十二章   年不过十四的新后一来就赐死了一位采女, 虽然只是末等的御女,但是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更不用说那些受到牵连挨了三下鞭笞的御女们, 心早就被中宫的这番动作给镇住了,到了黄昏时, 早早就守在中宫殿外, 屏息凝神等候着女官前来通传。   蔻儿为了加一加效果,下午时也撑着精神让她们进来了, 她坐在主位,旁边浓香晚香服侍, 女官站在两侧。   依旧是以楼婕妤为首, 她早已经换了午时的那身打扮, 素雅了不少,每一步走得都小心翼翼,叩拜之际也是规规矩矩。其他的御女也是如此, 毕竟没有谁比她们更有感触了。早上来时八个人,如今已经减了一个去, 许采女被赐死全宫通传,因为是犯了大不敬被赐死的,根本没有入葬, 直接用席子裹了拉出了宫去还给了许家自己安葬。她们都担心一不小心自己就会是下一个。   蔻儿高高在上坐着看着下首战战兢兢的御女们,感觉上午那场效果还算不错。   她的目光更多落在中间叫做崔釉儿的才人身上,只觉着这个女子当真比起其他御女来说要美上三分,又因她带着两份怕, 容颜更娇。   崔釉儿感受到了来自上头的视线,几乎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她中午时是唯一一个忤逆了皇后意思向许采女求情的人,若是皇后暴戾,会不会拿她开刀?   蔻儿还不知下头的崔才人已经在担心她的性命了,她多看了几眼崔才人,觉着下午再忍受御女们一番也是能接受了。   她是皇后,她不说话,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她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蔻儿扫视着御女们的时候,外殿安静到呼吸声都清晰入耳。   蔻儿也懒得给她们准备茶点多留,话都不想多说两句,直接吩咐道:“若是请安,殿外即可,每个月初一十五许你们入殿。”   她不耐烦天天去对着这些女子,哪怕再好看,头上也顶着她夫君的妾的名义,到底是有着疙瘩,能不见则不见。   御女们也送了个口气。如果一个月只来奉陪两天,说不定不会让皇后抓着错处。如此一来对她们也甚好。   她们不敢说是皇后偷懒,只一个劲儿夸着。   “妾多谢皇后主子体恤。”   “皇后如此仁爱,乃是妾等福分。”   蔻儿懒得听这些,起身淡淡道:“今儿就散了吧。”   她起身回内殿的时候,外头七个御女恭恭敬敬道:“妾恭送皇后。”   内殿里只有蔻儿一人,宣瑾昱还在勤政殿,她令浓香拿来了襻膊束起了袖子,让花香研了墨,坐在案几前开始记录。   她自从成婚前至今,一直忙忙碌碌,到了昭露殿,身边也一直有宣瑾昱陪着,没有腾出功夫来记录杂记,今儿正好宣瑾昱不在,她也有些时间,就把这前后一段时间内的事情慢慢写下来。   单单是成婚,蔻儿就洋洋洒洒写了五页多,其中着重点都在她那天的饥饿上,她还小心叮咛了旧友,如果成婚,千万记得让妻子先吃饱。   与宣瑾昱之间的相处蔻儿想了想,也就是随便带了一笔,好歹是夫妻,这些事情想起来时好似没有什么,落笔要写时就有些赧然,总觉不好,随意写了两句,直接滑到了御女们身上。   她把这件事也记录了进去,小小抱怨了下她差点毁容,又得意洋洋把自己的小计策写了上去,最后还夸了夸崔才人的脸。   太久没有写杂记,蔻儿一时没有收住,写了十来页,一一等墨干了,还未收集起来,宣瑾昱就回来了。   内殿中已经点了灯,女官们轮值,有的下了值已经退出了中宫,蔻儿身侧只有一个尚宫在服侍,花香正在和浓香一起打络子,给蔻儿身上佩戴。   晚香打了帘子迎了陛下进来,宣瑾昱一眼就看见了蔻儿案几上堆放的散页,随口问:“在写什么?”   “日常杂记罢了。”蔻儿把这十几张纸堆叠在一起整理好,用了个小匣子装起来,交给晚香去放下了。然后对宣瑾昱抱怨道,“之前写了许多,全在家中,这些我写完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   她基本都是隔一段时间把差不多页数的散页装订成籍,编了序号。她出嫁前,家中已经有了不少的散页,这些本该后续在那些散页之后,数够了量装订。她一入宫,那些都在家中,这些初初开始,顿时就乱了。   如今帝后两人成婚已经有几日,不说多的,起码相熟比之以往要亲密了些,蔻儿也愿意给宣瑾昱说自己的想法。   “家中还有写了许多的,我想拿过来。”   “可。”宣瑾昱毫不迟疑就应了下来,“你身边有个丫头现在在宫正那里学习规矩,不如就让她去,把你想要的该拿的都拿来,以免你牵挂。”   听到这话,蔻儿先是眼前一亮,又黯了黯:“我想要的拿不来。”   宣瑾昱:“什么拿不来?”   “父亲,兄长,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们……”蔻儿掰掰手指头就是不下十人,她叹了口气,“出嫁了就这点不好,真的与家人都远了些。”   宣瑾昱这话就没法应承了。以律皇后的娘家女眷是可以入宫请安的,只是父兄需要受召才可得见,虽然他可以变着法儿把人传召进来,到底与以往不同了。   蔻儿也知道这是不能的,只是心里头还是掩不住思念,有些颓然。   宣瑾昱看着有些焉的蔻儿,沉吟了下:“不若请了风家外祖母来小住些日子,陪陪你?”   蔻儿刚想答应,突然又想起来自己外祖母的脾性,连连摇头:“免了免了!若是刚刚成婚就请了外祖母来,她怕又要说我散漫骄纵了。”   自己的嫡亲外祖母说她,与外头那些含着恶意的诋毁不同,都是怒其不争,气她做不好,只是老人家做不了别的,只会念叨,又是长辈,蔻儿只能听着。她对外祖母是既爱又怕,决定等过些时候了再说,总不能刚刚成婚就被外祖母从头念叨一遍,那不就是和未成婚前的小女孩儿状一样么。   她现在可是成人了,万不可如此了。   自觉成了婚就是大人的蔻儿说道:“再等些日子,等外祖母适应了京中,秋凉了请来,那时候她也想我了,就不会念叨我了。”   宣瑾昱含笑道:“好。”   晚上两人依旧是同塌而眠分被而睡,蔻儿这几天也习惯了身侧的宣瑾昱,睡得也自在,有时睡深了还会柔软呢喃几句梦话,完全是襄城那边的方言,宣瑾昱听得见听不懂,也觉着有趣,能学着蔻儿的发音喃语几句。   蔻儿和宣瑾昱说了没过两日,素凉并丝鸢两个带着牌子出了宫,回了方家一趟,去给方父回禀了下蔻儿婚后几天的事儿,衣食住行大概给说了让方父了解了下,方父捻着胡子仔细听了,不住点头。   之后两个丫头回了宜明苑,把她们姑娘心心念念的书本字画杂记散页装了五个箱子,让宫侍装了马车送了回去。   这些箱子都打着皇后的标签,守宫门的侍卫也不敢细查,大概看了眼就放了过去,两个丫头押着马车把五个箱子全部送去了中宫。   蔻儿得知她心心念念的都拿过来了,也是雀跃,等五个箱子全部搬进了内殿,她一个个打开去看,她给素凉写的单子上的物件,基本都拿了回来。   她立即把里头一些摆件替换了如今的,又把一些字画挂了上去,把一个装满了画的扣锁藤箱放在了案桌下,又把杂记散页和这次写的看了看次序放在了一起,忙碌了半天,把这五口箱子都取干净了。   这些都是她宜明苑中长摆设的,陪嫁中都没有,她当时也是晕晕乎乎的,完全没有想起来,过了好多天了才记得这些,放在房间里头一摆上,立即有了不少舒服的感觉。   浓香花香把打的络子给蔻儿坠上,然后帮着一起摆放,同时给京香晚香说了说在方家宜明苑时这些怎么摆,到了中宫,依旧要怎么摆。   蔻儿很满意,宣瑾昱从勤政殿忙完了回来,她立即迎上去笑眯眯道:“多谢陛下!”   宣瑾昱含着笑揉了揉蔻儿的头顶,打量了一眼,发现博古架上多了好几样眼熟的,是他去岁夏里送给蔻儿的珊瑚摆件和明珠。墙上挂着的字画,也是他上回精挑细选送了去的。   宣瑾昱忍不住问:“喜欢这些?”   “喜欢啊。”蔻儿颔首。   “喜欢的话下次我多给你留意些。”宣瑾昱随口问,“手串怎么没有戴?”   那条手串上的字是他亲手刻上去的,可以说这条手串上每颗珠子,他都十分的熟悉,送给蔻儿的很是用心。   只不过从他们成婚一来,他也忘了,今日才想起来,蔻儿手腕并未带过那串手串。   蔻儿摩挲着手腕道:“之前也忘了拿,今日才刚拿回来,在盒子里装着呢。”   成婚前她从春里一直忙忙碌碌,手腕的串儿摘了放在枕边怕磕着了,结果一忙就忘了,今日才嘱咐了素凉去拿来。好在她的宜明苑在方家现在是属于有人看守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擅自进入,她出嫁前什么模样,如今也是什么模样,所有东西都在。   宣瑾昱去取来了手串盒子打开,亲手把手串给蔻儿套进了手腕,欣赏了一番:“送出去快一年,这算是我第一次见着你戴。”   蔻儿挽了挽袖子露出皓洁的手腕,墨绿的碧色珠子仿佛在透光,十分澄清。   “喏,给你看个够。”   宣瑾昱的目光从蔻儿的手腕上挪到了蔻儿脸颊上,少女带着一脸笑意,眉眼弯弯,唇角上扬,可爱无比。   他突然说道:“今日朕算是帮了皇后一个大忙,不知皇后是否准备答谢朕?”   年轻的帝王语速缓慢,口吻平和,听在他的小皇后耳中,却没有几分正经味道。   此刻已经是掌灯时间,昭露殿中只有寥寥几个女官宫女在,蔻儿环视了一圈,为了给帝王留点颜面,道:“你们都退下吧。”   几个女官并浓香几人伏了伏身,悄悄退去了外殿。   内殿除了帝后二人外,别无他人,蔻儿这才笑眯眯道:“来,过来。”   她主动牵着宣瑾昱的袖摆把人往榻边拉,帝王也任由着她动作,脚下跟了上去。   依旧挂着百子帐的榻两边卷起,系着绸带,蔻儿坐在榻边,伸手从她枕着的枕头下摸出来了一个绘图小圆盒,边往出拿边笑着给宣瑾昱挤眼睛:“我悄悄藏了一盒起来,不可以给京香知道哦!”   她语气中满满都是自豪:“这个味道是我发现的,是不是甜到让你也想多吃几次?”   “喏,给你奖励哦。”   蔻儿掀开口脂盒,小指沾了点就伸手想要给宣瑾昱往唇上抹,却不料从刚刚起一直很安静等着她动作的帝王突然伸手攥着她手腕一带,把人搂紧自己怀中,一只手紧紧搂着蔻儿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捏着蔻儿手腕,把她沾了口脂微红的小指轻轻含入唇中吮吸了下,星眸中溢满了蔻儿看不懂的情愫,他含着蔻儿手指的唇中沙哑地吐出含糊不清的字:“谢皇后赏赐,的确甜得想多吃几次。” 第五十三章   宣瑾昱自然而然在她指尖轻轻嘬了嘬, 发出啵的一声,而后他松开了蔻儿的小手指, 用舌尖把卷走的口脂往里一带, 舔了舔唇角,眸中一片餍足。   蔻儿呆住了。   她怔怔盯着宣瑾昱, 千言万语一时间居然憋不出一个字来。   如愿以偿的宣瑾昱缓缓松开紧紧扣在怀里的蔻儿柔软腰肢, 另只手勾起,在蔻儿鬓角摩挲了下, 压低着声音轻轻道:“我去洗漱,你乖乖先睡, 可好?”   蔻儿满脑子杂念, 听到这话反应有些慢, 嗯了声后,宣瑾昱已经下了榻,朝偏殿而去了。   她坐在原地举着小手指发呆。指尖还沾有宣瑾昱唇中温度, 依稀残留着他舌尖游走过的酥麻,口脂已经不见了, 微粉的指尖上只有被吮吸过的一丝红印。   她后知后觉,宣瑾昱对她做了什么样的动作,忽然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恼涌现而出, 她脸颊有了种烧呼呼的感觉,只觉着耳朵都跟着发烫了。   内殿中点着三排的烛台,照亮了整个内殿,开启的窗外吹进来的风让烛焰晃动, 地上的影子不断摇曳,垂着铃铛的珠帘也微微发出嘤琳窸窣。内殿中服侍的女官宫女全部退在外殿。蔻儿从榻上下来,跻着鞋子在空旷无人的内殿中小心翼翼走了几步,靠着洞开的窗吹吹风,打算冷静冷静。   夏日的夜晚风也带着些柔和,燥热了一日的空气稍微清爽了些,席卷着庭院中的果香吹到人的身上,稍微带来了一丝凉爽与舒适。蔻儿手撑着窗扉,看着廊下院中一排排八角玲珑灯发出微弱的昏黄灯光,周边围了一圈蛾子扑腾,用手捂着微烫的耳朵愣神。   她好像忘了一件事,她与宣瑾昱已经成婚了,不像是和玩伴一样分享各种那般的随意。她曾经也是在话本中看见过的,成婚后的男女说起来口脂,都是上了嘴去嘬,可她看过就扔,用在自己身上就单纯变成了口脂比较甜分享给宣瑾昱了。   他却不是真的想吃口脂的。   蔻儿捂着耳朵的手下滑,捧着下颌无声哀嚎。   她好像真的做了一件很蠢很蠢的事情啊!   女官听见内殿有动静,站在门口掀了掀帘子看了眼,发现蔻儿穿着内衫纱裙就站在窗边吹风,几个人都进来了。   “夜里吹风小心头疼。”京香端来了一杯温热的牛乳递给窗边的蔻儿,劝道,“皇后该注意些才是。”   蔻儿喝了牛乳又在窗边站了会儿,外头庭院的烛火已经一盏盏开始吹熄,她也犯了困,却不见去洗漱的宣瑾昱回来。   内殿左侧缠着金纱的红漆柱后,是通往偏殿的门,蔻儿扭着头看了那个垂着珠帘的侧门两眼,有些踟蹰。   要不要去问问他啊……   蔻儿想了想,决定等他出来问一问才是。   女官们服侍着蔻儿洗漱了出来,又熄了一半的烛灯,留下了足够照明但是会偏暗一些的几盏灯远远放在榻边够不着的地方,蔻儿盘腿坐在榻上想了想,让女官给了她留下一盏鹤型灯放在了榻边的脚凳上,其他的统统吹熄。   “全部吹熄,一个不留么?”浓香有些迟疑。   虽然蔻儿在方家时入了夜基本都是留着一两盏灯,但是自从入了宫以来,她和宣瑾昱同榻而眠,垂着百子帐,内殿也好外殿也好,几乎都是留下了半数的灯,从来没有全部熄灭过。   蔻儿笑眯眯道:“嗯,全吹熄。”   她打算好好盘问下宣瑾昱来着,不留灯才行,明晃晃照着,人哪里说得出来话。   然后蔻儿想了想,道:“你们也全部出去,不用守夜了。”   夜里的女官虽然都是下了值的,但是宫女们都在,内殿留两个,外殿留两个,随时准备着听候吩咐以防万一。   “皇后的意思是,外殿也不留人么?”浓香想了想道,“外殿有两个矮榻,不如婢子守在外殿,主子有什么需要吩咐的人也近一些。”   外殿和内殿之间隔着不只是一道门,中间还有两道屏风,因为内殿外殿都大,内殿有什么动静基本上外殿是听不见的。   蔻儿也觉着外殿就足够了,让浓香四人在外殿休息,如果有事,摇铃传唤即可。   把人都安排了出去,又吹得只剩下榻边一盏照明的灯,蔻儿盘腿坐在榻上,心里头盘算着待会儿宣瑾昱回来之后要问他的话。   她手里攥着口脂盒子,之前也算是喜爱,如今却有些意兴阑珊,只是在等人的时候手中不断把玩着,用来分心。   内殿安静了下来,庭院中偶尔传来的虫鸣倒显得清晰了起来,蔻儿撑着头耷拉着眼皮,一点一点地歪着身子,最终困意战胜了一切,她眼睛一闭,一头栽在枕头上,睡了去。   昏暗的灯光下,榻中蜷缩成一团的少女素绢的纱裙内衫外翻,及腰的墨发披开,洒落在胸前的青丝随着她均匀的呼吸在胸膛一起一伏,一只手手腕上套着的碧玉手串还未摘,另一只手攥着的口脂盒掉在枕边,手指微微蜷起,空空攥着。   侧殿珠帘终于在许久之后微微晃动了下,穿着一身青衫的宣瑾昱带着一身水意,放缓了脚步而来。   走到榻边,看着上面睡着的娇小的少女,忍不住弯下腰,用手指轻轻勾了勾她的下颌,细滑的肌肤柔软而水嫩,仿佛是上好的暖玉般,触手即滑。   宣瑾昱怕打扰了蔻儿的睡眠,很快就收回了手指,摩挲着两根手指,静静坐在榻边看着她。   睡梦中的蔻儿完全无所察觉,还在做着梦呢喃软语着,宣瑾昱看了一会儿,确定她睡熟了,这才轻手轻脚把蔻儿手腕上的手串摘下来,和口脂盒子都放在一侧,把被褥给蔻儿拉好,然后又看了看她,起身吹熄了脚凳上的鹤型灯的烛火。   最后一点光线也全部消失,吞噬了坐在榻边的身影,整个内殿陷入一片漆黑与寂静。   蔻儿一觉睡得很好,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睁开眼的时候,女官们已经到了殿中侯值了。   她坐起身,发现好像有些不对。   身侧的枕头与留出来的大半位置都是冰凉的,没有睡过的痕迹。   宣瑾昱昨夜没有回来睡?   花香浓香前来服侍蔻儿更衣,她问道:“陛下呢?”   “回禀皇后,陛下昨儿勤政殿有政务要处理,入了夜又去了勤政殿,并未住在中宫。”浓香回复道。   大晚上的都已经准备要睡了怎么又跑去了勤政殿?蔻儿不解,梳洗穿戴整齐后,等了等也不见宣瑾昱来,只能自己独自用膳。   蔻儿自从嫁入宫中,在昭露殿时,宣瑾昱大多后一直陪着她,很少有见不到人的时候,可是今儿宣瑾昱就破了例,夜里没有一块儿睡,早上没有过来,也就中午时派了黄门令带来了一匣子蒸糕并浓汤,说是与他午膳一样。   蔻儿用了蒸糕并浓汤,估摸宣瑾昱只是临时有事忙了起来,毕竟再一天就要开朝了,堆积了好几天事情,作为帝王的他定然是繁忙了。   既然宣瑾昱不在,蔻儿只能给自己找乐子,她让花香从书柜箱子中翻出来了几十本的话本儿,自己先一本本对了下名字,确认了一大堆出来,然后避开了女官,说是要和宫女做游戏,请了女官出去外殿吃茶,她则在内殿中吩咐着四个宫女:“这些话本儿里有些桥段是和口脂有关的,有些桥段是和亲嘴儿有关的,你们统统找出来,翻好页给我。”   四个宫女面色复杂,盯着地上一摊绘画者粗糙人像的蓝封皮的书籍有些懵,从暗卫时期到作为皇后宫女,从来没有想过,她们还会有去翻看话本儿的时候。   特别是皇后的吩咐,专门找指定的桥段,这岂不是说,要把书大概的看过去一遍么?   蔻儿用襻膊束起了袖子,指了晚香来给她研墨,自己铺了纸坐在案几边,捏着笔吸饱了墨水,催促着其他三个:“快些啊。”   面面相觑的浓香三人只能认命地弯下腰捡起地上堆散的书,开始一页页的翻。   三个人一起来到底要快一些,浓香一目十行,很快就把一本书翻开递到了蔻儿手边,蔻儿扫了两眼,确定了内容,吸了墨的笔开始在平铺的纸上摘录。   内殿中有几个小宫女每隔一段时间会来给皇后添茶送点心瓜果,每每进来都看见皇后和四个大宫女忙忙碌碌的身影,不敢打扰,出去后给外殿的女官比手画脚说着:“皇后在摘录书籍,大约是要修订成册。”   此时女史也在,她对蔻儿的印象就是一个虽然年幼但是方方面面且过得去的新后,入宫除了赐死了一个最低位份的采女外,别无问题。如今一看,皇后是个饱读诗书,腹有经纶的女子,更是满意,在外殿拿了纸笔当即记录了一笔,写下方皇后德才兼备,善诗书,为修订诗书废寝忘食。   内殿还在不断翻看着艳词话本儿的蔻儿完全不知道她已经成了女史笔下才学无双的皇后,她还在不断摘抄着里头的桥段,只是抄起来慢,她索性给了京香花香一人一份纸笔,一起来抄。   蔻儿她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初初抄完,随手一整理,就有三十多页的内容,几个人换着抄都抄的手酸。   把散页晾干后全部放在枕头下面,蔻儿趴在上面唤了个小宫女来给她按揉胳膊腿儿,等身体舒服些了,问道:“什么时辰了,陛下可回来了?”   “回禀皇后,申时了,陛下还在勤政殿,并未回来。”晚香回道。   还未回来啊……   蔻儿趴在枕头上,忍不住想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勤政殿的宣瑾昱心神不宁,不断扭头去问黄门令:“几时了,皇后处如何了?”   几个小黄门一直在勤政殿和昭露殿来回跑着,从昭露殿宫中的宫女口中得到些讯息,再回来给黄门令说,黄门令才能每次在陛下问话时不急不慌道:“回禀陛下,皇后抄了些书,用了两块糕点,此刻正在陪安华公主荡秋千。”   “阿馋去陪她了啊……”宣瑾昱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他心里头有些许的别扭,昨儿夜里还敢趁着蔻儿没有反应过来碰碰她,此刻估计他家聪明的小皇后已经反应过来了,若是他与蔻儿面对面了,只怕有些尴尬。   昨儿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呢?   宣瑾昱有些惆怅不知如何去化解,却一点也不后悔从他家小皇后手中讨赏。   他吩咐道:“派人看牢了,别让皇后和公主摔着。”   黄门令口称是。   宣瑾昱这才能继续回过头来处理手上的事。   昭露殿中,蔻儿换了一身轻薄便利的裙衫,和阿馋一人一个绑花藤的秋千,两人一前一后荡着玩,蔻儿大胆想荡得大些,又怕阿馋跟着她,阿馋年纪小怕她抓不住摔着,就只能小弧度的来回玩耍。   “皇兄怎么不见?”阿馋来了昭露殿找自己哥哥嫂嫂玩,只见着蔻儿未见着宣瑾昱,也没有在意,就和蔻儿一起玩耍,玩了片刻后,她突然想起来,问道,“我之前来玩,皇兄不是一直在的么?”   提起这个,旁边的蔻儿也很是茫然:“好像勤政殿忙,他昨天就不在这儿了。”   “昨天?”阿馋立即激动了,扭着头快速问蔻儿,“哥哥他是不是被后宫那几个御女给勾搭走了?”   御女?   蔻儿从来未曾把后宫那几个御女放在眼里,对她而言就是后宫的几个摆件,迟早要清算出去的,十分淡定:“不会的,陛下他罢朝了几天事情多罢了。”   她对于宣瑾昱在那几个御女的事情上还是很看得清。先不用说他们不过新婚,就是没有成婚,那几个御女在后宫也放了五年了,如果他有意,早就受用了,不至于把整个后宫变成冷宫。   阿馋还是不太放心,从秋千上跳下来,拍拍胸脯道:“嫂嫂,我去给你打探打探!阿嬷之前说过,男人成婚前和成婚后会变一个人,我们要从根源解决问题!”   太阳正晒,姑嫂俩在搭了棚的秋千下玩都已经一身汗了,蔻儿哪里能让阿馋再顶着太阳去跑,好生劝住了。   晚膳时,是阿馋陪着蔻儿一起吃的。   蔻儿有些食不下咽,扭头问了宫女好几次:“陛下呢,他还没有回来么?”   “回禀皇后,勤政殿传来消息,说是陛下正在和户部尚书议事,未得空。”京香回答道。   “哦。”蔻儿咬着筷子头,心里头不是滋味。   一顿晚膳蔻儿也没有吃几口,与阿馋又玩了会儿,趁着天黑之前把阿馋送了回去。蔻儿跑去殿外左右望了望,最后嘟着嘴回了内殿。   洗漱后,蔻儿在榻边点了三盏灯,把之前抄录出来的几十页的桥段一张张翻开,着重在看话本儿里的男男女女是怎么吃口脂的。   艳词话本儿,里头有许多粉色的描写,只是不算太裸露,一首词将将能把一些桥段打发了去。蔻儿看了许多,叹为观止。   以往她看本儿都是看热闹,里头男男女女的情事大多一扫而过,着重在里头的故事和所描绘出来的各种背景下的东西,却不料被她忽视了的男女情爱之事,居然如此的丰盛!   蔻儿手中捏着的纸上抄录的是一个年轻书生和农家小娘子在雨夜桥下相会,嘬了嘴揉在一起;下一张是廊中碰面,商家小娘子用手指抹了自己唇上的口脂喂给了她未婚夫……   蔻儿眼睛都瞪大了。   她之前,都忽视了些什么啊。   成婚前和成婚后,能看见的东西都不一样了。蔻儿埋头苦思冥想,拼拼凑凑了些,终于知道了要怎么应对宣瑾昱才好。   如果是她的话,她才不会把自己唇上的抹给宣瑾昱,她要直接给宣瑾昱抹一圈,然后自己去吃才好呢。   蔻儿抱着这个念头,迷迷糊糊睡了。   宣瑾昱披着重露回来,让殿中两个值夜的宫女退去了外殿,他独自换了衣服洗漱,提着一盏手灯搁在榻前,榻中的蔻儿睡得翻身,十分香甜。   他钻了进去撒了帐,遮去了外头的微弱光线,小心翼翼伸出胳膊碰触了下蔻儿,早已经习惯抱着他胳膊的蔻儿很自觉就翻过来,紧紧贴着他。   宣瑾昱又等了等,慢慢侧过了身,小心翼翼把蔻儿搂紧了自己怀中,昨儿一夜未合眼,直到此刻怀中搂着人了,他才闭上眼,伴着蔻儿的呼吸入眠。   清晨天不亮,宣瑾昱就悄悄起身,团了自己的衣服塞给了蔻儿怀中,顶着鱼肚白的天色回了勤政殿。   蔻儿起身时都懵了,身边明明有人睡过的痕迹就是见不到人,这是欺负她么?   接下来两天更过分,蔻儿时时刻刻都撑着精神等宣瑾昱,却每次都是在人家怀里睡一夜,连个衣角都没有摸到,气得她都嘟起了腮帮子。   看样子在昭露殿是逮不到人的,蔻儿在宫女们的服侍下换了一身衣衫,梳起了头,簪着代表身份的十二钗头,雄赳赳气昂昂出了殿外,上了肩轿,大手一挥掷地有声:“去勤政殿!”   她就不信逮不到他! 第五十四章   自从大婚以来, 蔻儿初期来了月信,在昭露殿中几乎足不出户, 最远只去过中宫偏殿, 别的地方都没去过,这是蔻儿第一次踏出中宫。   中宫位处后宫最靠近前殿的地方, 从蔻儿住着的昭露殿起, 去往前朝勤政殿需要路过两个偏宫,中间也有亭台楼阁加以点缀, 来往只有宫女宫侍脚步匆匆,皇后宫中加了华盖的肩轿行来, 宫女们统统躬身行礼让路。   蔻儿坐在肩轿上, 她虽然是带着目的出来的, 但是也的确第一次见这个广大的宫殿,她的目光四处打量,从碧瓦飞甍的几处矮矮殿宇划过, 落在了几处宫殿衔接之间。   蔻儿透过一层薄薄的遮光纱注意到,许多时令果树栽种在之间, 还有几颗歪枝的樱桃树上绑着吊篮,再往前的两颗果树之间也绑着数十根棉绳编制的绵网,她估摸在上头午睡倒是不错。   前头的曲折水渠清澈见底, 养了许多小鱼游来游去,蔻儿眼神好,甚至看见了有小乌龟在水渠边爬来爬去。   处处都有一份纯纯的感觉,一路上走来, 蔻儿心中的两份忐忑随着周边的环境渐渐消失了。   皇后的肩轿从中宫出发,没多久就有小黄门前来禀报了黄门令,黄门令也惊了,立即禀报给了宣瑾昱。   已经下了朝了,宣瑾昱换了朝服,穿着一身稍微轻薄的衣衫正在看着几位大臣呈上来的文章,忽闻这个消息,惊了一惊。   他当机立断:“把皇后送去偏殿!”   皇后来的太突然,他什么都没有准备,如果见到了蔻儿,他都不知如何面对才是。   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因为他一时心虚躲了蔻儿两天,如今小事也变成大事了。   宣瑾昱很清楚,能够让蔻儿主动离开昭露殿前来前殿,定然是有些生气了。   他不禁苦笑。   明明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却因为妻子尚未及笄年龄较小,他就连这么点亲昵都心虚的不敢去看见蔻儿了。   什么时候才能养大一些啊。   宣瑾昱略一犹豫,道:“给偏殿炖了汤,再煮两碗牛乳去放着。”   蔻儿十四,还有的长,这个时候他要把人养好一些。   毕竟十四岁的少女了,抱在怀里的分量还是太轻了些。   -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太阳正热,蔻儿所坐的肩轿上虽然加了华盖,空气却灼热了起来,她一路而来,额角渗出了薄薄一层汗,好在很快,勤政殿就到了。   浓香扶着蔻儿下了肩轿,前宫的守门小黄门立刻上前来跪请了安,早早得了消息的他弓着腰把蔻儿请进了殿中,守候在侧的黄门令上前来笑着给蔻儿行了礼:“皇后主子安,外头热,皇后请入殿内。”   黄门令也有四十岁的人了,瞧着和蔻儿在风家是的刘伯一样是个和蔼的人,蔻儿也不为难他,笑了笑跟了进去。   侧殿是宣瑾昱从去岁早早就收拾出来了的,等着蔻儿前来。屏风是他请了巧工匠做的山水诗画图,不比风家兄弟送给蔻儿的生辰贺礼差,内殿还放了三五个小小的盆中冰雕,现在的天气说热谈不上很热,空气有些闷,放在房间内小小的几个能够暂时降降温,摆着也好看。   蔻儿被黄门令引进偏殿后,她站在殿中左右看看,问:“陛下呢?”   她此行出来,主要的目的就是找宣瑾昱来说道说道的,黄门令带她来了偏殿,殿中却只有几个大宫女和宫侍,宣瑾昱却不见人影。   黄门令陪着笑道:“陛下在正殿,今日上朝有些事情没有结束,如今正请了几位大臣还在忙。”   蔻儿有些好奇了,她在殿中坐下,招手道:“黄门令可无事,不若陪本宫说话?”   既然宣瑾昱此刻有正事,她不能去打扰,总能从别人这里打听点话吧。   黄门令得了吩咐的,他乐呵呵正坐在蔻儿对面:“小的无事,自当侍奉皇后。”   勤政殿的几个宫侍此刻端来了一份蛋羹和一杯牛乳,在外殿的时候就交给皇后身边的宫女,由着晚香送了上去。   晚香将刚蒸出锅的嫩嫩蛋羹和一杯温温的牛乳轻轻放到小几上,黄门令笑呵呵道:“禀皇后,知道皇后要来,陛下特意吩咐了,让给您准备着。”   蔻儿嘴角含着笑低头看了眼蛋羹,拿调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软滑柔嫩,七分甜恰到好处,她眼睛一弯,笑眯眯大:“味道不错,多谢陛下了。”   她人小,用膳食量并不大,不过隔些时候总能吃进去一些,一碗蛋羹和一杯牛乳刚刚好接上一个时辰前的午膳。   等皇后一点点把蛋羹和牛乳吃了,宫女收了盘子,重新端上来一杯清火的花茶,黄门令这才笑呵呵道:“皇后有什么话要问小的,小的定然知无不言。”   蔻儿抿着带着甜味的茶,含笑看着黄门令:“陛下平日上朝都是这么忙么,见天儿瞧不见人。”   她这倒不是抱怨,大婚初期,宣瑾昱有婚假,罢了朝,两个人一直在一起,这突然开了朝,再加上那天晚上的事,宣瑾昱直接消失的只有晚上留下的一抹气息了,她气愤的同时也在想,是不是他真的很忙很忙。   毕竟是肩负一国兴盛的人间帝王。   “回禀皇后,眼下还不算是陛下忙的时候,在皇后未曾入宫之前,陛下比这忙多了。”黄门令拱了拱手道,“不怕叫皇后知道,小的是服侍过先帝的,先帝三五日上朝一次,半个时辰就下朝,下朝后基本都在后宫,勤政殿不过是个摆设,有大臣求见,没个三五天也见不着先帝的人。陛下则完全不同了。小的从六年前起服侍陛下,陛下从登基至今一直兢兢业业,每日卯时起身,下朝后就转至勤政殿,将政务全部处理结束,还会请得要大臣们前来共议政事,每日子时甚至丑时才会休息。唯独前去捧杏山见太后时会有那么几日稍微松懈。这两年是安华公主大了,太后不在宫中,陛下作为亲兄也会陪陪公主出去转转,这就是唯一的消遣放松,其他时间,陛下一直是忙于朝政的。”   说着说着,这位黄门令又笑道:“如今是不一样了,皇后入宫,陛下是整颗心都放在皇后这里,说罢朝,五天都能不管,在中宫陪皇后。这几天虽然开了朝,陛下也没有以前那么全心在政事上,总是记挂着皇后,夜里处理了政事也不在勤政殿休息,大晚上的也要回昭露殿陪皇后。”   蔻儿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宣瑾昱这么忙,晚上她睡着了才回来,不是因为故意都她,而是政事忙完了太晚了,硬赶回来的?   自然,早上她也有了解释,卯时就起身,她一般辰时才醒,见不着人也是应该的。   她错怪宣瑾昱了么,这几天不是躲她啊。   得知宣瑾昱不是故意的,她顿时神清气爽,笑眯眯道:“原来如此啊,陛下还真是辛苦。”   “可不是呢。”黄门令瞧着皇后脸上的生气已经消失了,也跟着松了口气,含着笑,“不过如今皇后主子在,可以督促着陛下多休息休息了,毕竟有了中宫,小的们也难免盼望着东宫了。”   东宫……   蔻儿眨了眨眼,左顾右盼:“那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忙完呢,本宫就在这里等他可以么。”   她才多大,哪里来的东宫!   黄门令瞧着年幼的皇后这般转移话题,陪着笑顺着说道:“估摸着还要些时候呢,皇后在此等候未免无聊,小的记得之前陛下给皇后准备的有书柜,皇后可以去瞧瞧。”   准备的有书?   蔻儿在黄门令的带领下,走到了殿中倚着墙而立的书柜,高度不过她头顶往上胳膊伸直的位置,比起她见过的宣瑾昱的书柜,都要矮的多。   这是专门给她做的?蔻儿突然想起来初识时,她曾经就是取不到书,他帮了她的。当时沉浸在美色之中,最后抱回来了许多她并无兴趣的书,最后都给了兄长。   蔻儿嘴角抿着笑,随手取出来一本翻看。   ‘啪——’   她只翻开了一眼立即合上,面色镇定把书放回了书柜上,扭头温和的对黄门令道:“本宫这里无事,黄门令可自行去。”   黄门令把蔻儿的动作完全看在眼里,假装没看见,弯腰拱了拱手:“是,小的去服侍陛下,皇后请随意。”   等到黄门令退下,偏殿中也只有蔻儿和她身边服侍的宫女,几个女官都不在。   她左右看了看,这才重新把书从书柜中抽出来,蓝色封皮上大大的书名《异色妖姬》。   蔻儿令宫女搬来了一张杌子,就坐在旁边窗根下看书,窗外有些热热的风吹过来,她把几个小冰雕都放到了自己的跟前来降温。   皇后给自己找到事情干了,也没有来时的怒气冲冲,按理说,宫女都是松了口气的,但是浓香几个看见蔻儿手中的书封,都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特别是在发现这些书都是陛下给皇后准备的时候,她们心里生出了一种荒唐的感觉,只觉着她们服侍的帝后,大约是异于常人的。   蔻儿手中的书是她未曾见过的,讲的是志怪,一个妖姬和一个书生的故事,与她之前看的略有不同,艳情的地方也不少,可主要的都是两人之间的情爱纠葛,生离死别。   蔻儿手上捧着书就放不下了,她一边看一边感慨,一页页翻过去,到了妖姬死了的时候,她没忍住眼圈一红,陪着书生一起掉了几滴泪。   皇后突然落泪抽泣,吓了旁边几个宫女一跳,立即围了过来急切的询问,却不料蔻儿抽抽搭搭擦了眼泪后,抽噎着给她们说:“琳儿死得好惨……”   琳儿就是那个书中妖姬。   几个宫女一脸复杂,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蔻儿之前也看过不少话本儿,里头的情情爱爱大多是小儿女心肠,满是风月之息,未曾被如此感动过,心中居然有了几分触动,对于情投意合与生死相许悟了几分。   宫女们服侍着蔻儿在偏殿洗了脸重新上了点妆,还在她只是掉了几滴眼泪,眼圈微红,洗了洗就看不太出来了。   这时勤政殿的小厨房从皇后来时就炖上的汤也炖好了,熬得浓浓稠稠的红枣枸己银耳羹端上来后,因为宣瑾昱知道蔻儿喜甜,纷纷了放点蜜糖,蔻儿喝进口中柔软香甜,喝了两碗才放下。   平日里在宜明苑也好,在昭露殿也好,蔻儿从来没有一天吃过这么多,好在分量把握的不错,未有涨肚。   她吃饱了,想要走走消消食,宫女们对勤政殿也不熟,让了一个勤政殿的宫侍前来领路,步行着去了刚刚来时的果树下,蔻儿在吊篮中玩了会儿,又采集了些又大又红的桃子装起来,打算去给宣瑾昱拿过去。   这时候已经快要黄昏了,蔻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从偏殿想要去看看,黄门令不在,其他小黄门不敢拦着皇后的去路,任由蔻儿顺着侧门摸到了正殿边上。   侧殿与正殿之间也是一门之隔,垂着珠帘,前头放了个屏风隔断,蔻儿没有直接越过屏风,她站在屏风后静静停了停,有纸笔之间唰唰的声音,还有几个陌生的男人低声交谈的声音,等了片刻,蔻儿听见了交谈的声音中有十分熟悉的声音出现。   她微微张开了嘴,忍不住小心翼翼扒着屏风,从缝隙之中眺望。   正殿主位坐着宣瑾昱,蔻儿只能看见他雄伟的背影,他的下首两侧分别坐着一些穿着朝服的大臣,其中就有自她大婚后就再也未曾见过的方父和方令贺。   方父是翰林院的侍讲,如果不是帝王需要,很少有会面圣的机会,如今是陛下说有些事情需要方侍讲一起在侧旁听,才把他从翰林院招来,与大臣们一起议事。   而方令贺则是长期在勤政殿的近臣,勤政殿往前有两处矮矮的殿宇,就是他们这些经常在宫中议事太晚直接休息的地方。因为帝后大婚,他放了几日的假,这两天才刚刚恢复了朝政,他每天都能在下钥前出宫,这是帝后大婚后他第一次留到这么晚。   其他几个人都不在蔻儿的眼中,她一眼就看见了父兄,眼圈又不由自主红了,紧紧扒着屏风缝隙透过点点视线去看不过几天未见的父兄。   往日在风家时,她几个月不见父兄一次都没有什么太多了想念,回到方家才知道,嫡亲的亲人到底是斩不断的思念,是她的家她的归巢之处。   父亲与以往好似没有不同,捻着长长的胡子听着别人说话,眼中有些不以为然,又没有说出,只自己不太满意偏着头;兄长在不断点头,然后等大臣说完后,他有不急不慢说着些什么,这时,方父好似很满意,端着态度微微颔首。   离得太远,蔻儿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仅仅是看见了父兄,就已经很开心了。   宫女们搬来了一个杌子,蔻儿就坐在屏风后,眼巴巴看着,等着。   时间渐渐晚了,蔻儿看几眼父亲看几眼兄长,还要打量两眼夫君,一开始还好,她心情激动,时间一长,她只能听着远远的传来的嗡嗡声,自己又不能动不能说话,渐渐就泛起了瞌睡。   她只微微眯了眯眼睛,睁开眼时,她已经被人抱在怀里了。   “陛下?”她感受着这个暖暖的怀抱,睁开眼抬头看着宣瑾昱的下巴。   “嗯?”宣瑾昱此时双手环抱着蔻儿,稳稳的走在回中宫的路上,见蔻儿醒了,低下头看着她,“醒了?”   她不过只眯着了,这么时间过得这么快?   她一抬头就是满天繁星,夜中的果树上蝉鸣嘶嘶,前头六个提灯宫侍走路悄无声息,身后抬着肩轿的宫侍们放慢了脚步,离说话的帝后稍微远了一点。   蔻儿靠在宣瑾昱的怀中,听着他的脉搏心跳,以及结实有力的臂弯,突然往宣瑾昱身上靠了靠,贴近了两分。   宣瑾昱脚步一滞,他不敢多想,只当是蔻儿冷了,却听见怀里的蔻儿软绵绵道:“我原谅你了。”   宣瑾昱嘴角一扬,低哑的声音轻轻道:“那朕就多谢皇后体恤。”   蔻儿靠在宣瑾昱怀里,额头顶着他的颈侧,突然说道:“你不是想吃我的口脂,你是想吃我。”   这句话是她刚刚在话本上看来的,感觉似乎很适合,就拿来说了。   宣瑾昱僵了僵,片刻后苦笑着:“怎么什么话都学,不可以这样。”   “嗯。”蔻儿还是没有反驳宣瑾昱,看起来很听话。   走了几步后,宣瑾昱才回答蔻儿的话:“你我夫妻,我会想要和你亲昵些是人之常情,不过你年纪小,不能接受也是正常,我下次不会了。”   蔻儿侧了侧头,从她的角度看不见宣瑾昱的眼,但是能看见他说话是上下滚动饿喉结,她突然心中一痒,一本正经道:“是啊,我还小,你不能对我这样做的。”   果然不能接受啊……   宣瑾昱有些失落,却努力调整着自己,颔首:“我记住了。”   “但是嘛……”蔻儿小心舔了舔唇,目光直勾勾盯着宣瑾昱的喉结,轻轻侧了侧唇,印了上去。只在瞬间就挪开了唇,留给宣瑾昱的喉结上的是一个微粉的唇印。   蔻儿看着这个粉红的唇印,得意洋洋宣布道:“你成年了,我能这样对你。”   宣瑾昱呼吸一粗,楞在原地片刻后,紧紧抱起蔻儿,把脸埋在蔻儿肩膀,闷着声长长叹了口气:“……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第五十五章   新后入宫十余天, 还有不久就是月初,蔻儿要准备在初一的时候, 在宣瑾昱的带领下去家庙祭祖, 昭告列祖列宗,正式接受朝臣宗室们的拜见了。   此时正值夏日, 天气炎热了起来, 蔻儿十分担心在祭礼的时候也是一身袆衣,沉重的她走路都是个问题。祭礼这种庄重的事情, 要是万一出了丑,她这个新后的面子就完全没有了。   等到司制送来祭礼的翟衣, 服侍着蔻儿穿戴了起来, 她才发现司制很聪明, 早早的就把翟衣准备的布料换成了轻薄的缎子,图纹章绘依旧,看起来并无差别, 仅仅是她穿在身上有感觉,透薄而轻盈, 行动可自便。   蔻儿忍不住夸着眼前的司制女官:“司制心灵手巧,倒是灵活多变。”   “回禀皇后,小的当不起皇后夸赞, 布料更替是月余前黄门令通传了陛下的旨意,小的不敢居功。”   司制含着笑回复道。   竟然是他下旨更替的布料……陛下还真是细心啊。   蔻儿此时找回了她当初还不知陛下就是宣公子时的心情,忍不住感慨,一个帝王能够在百忙之中牢牢把人记在心头, 许多细枝末节都会操心到,还真是让人受用。   等司珍前来把皇后首饰呈上时,蔻儿是拒绝的,她打开扣锁一看就想扔了盒子。   里头满满当当的皇后首饰,沉甸甸金灿灿,看起来华丽无比,只有戴在头上过的蔻儿知道这个东西是有何累赘。   身份的象征,从来都是沉重的,但是无论如何总要肩负起来的。   蔻儿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能认命,堆梳了头,插上了十二钗。   好在仅仅是试装,确认翟衣和首饰在蔻儿身上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司制和司珍就给蔻儿拆换了去。   从蔻儿身上拆下来的衣服和首饰全部被上了锁扣起来,封存着几日后等蔻儿祭礼时直接打开。   距离祭礼还有一天的时候,蒲心道长从京郊的道观回来了宫中,蔻儿作为皇后,率领着多时不见的先帝妾皇子公主以及御女们去了迎接。   蔻儿等在交泰殿中,等外头传来消息,太后的肩轿即将抵达交泰殿时,她立即起身前去相迎,身后还坠着不少亦步亦趋的人。   蒲心低调,褪去了道袍也仅仅是穿了身绛紫的衣裙,头上不含任何钗饰,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气韵十佳,不比任何人差。   蔻儿一见着就含着笑拜了下去,口呼太后。   “我儿,快来。”蒲心丝毫没有太后的架子,看见蔻儿就十分亲昵招了招手,牵着蔻儿的手嘘寒问暖,“大婚当日我就观了个礼,却没有顾上与你说话,我儿,可好?”   蔻儿与蒲心挽着手,含着笑道:“回阿家的话,都好着呢。”   蒲心只随意看了眼皇子公主们,令他们起了,发现了阿馋,也招了招手:“珠珠儿,来。”   阿馋上前仰着脸甜滋滋喊着:“娘。”   身边一个女儿一个儿媳,蒲心此刻再把目光投向那些依旧跪在地上的先帝妾和御女们,神情淡淡:“都起吧。”   “谢太后。”   地上跪着的起了身,御女们还好些,太妃们则神情谨慎,处处小心,一声不吭的,仿佛十分的警惕蒲心。   这些对于蒲心来说都无所谓,她目前的重心都在蔻儿身上,连女儿也稍微偏移了些。   太后入宫,未回长乐宫,而是与皇后挽了手,带着安华公主去了中宫。   中宫早早就变了样,如今是完完全全小女孩儿的宫殿,处处都是精致的摆件儿,殿中瓜果芳香与窗外飘进的花香,清淡而柔雅。   蒲心只大概看了看,就知道蔻儿在宫中过的自在滋润,并无负担。   她拉着蔻儿坐下,关怀道:“入宫以来有什么不合心意的,阿家不在,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主,旁的人不用理会。”   “阿家放心,蔻儿知道,”蔻儿含着笑道,“宫中还算合意,并无什么烦心事。”   “那就好,我儿千万记着,你是皇后,后宫是你的管辖,她们无论是谁都越不过你,如果有哪个仗着辈分生事,我儿不用看在先帝的面子上,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就是。”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说那些太妃们。   蔻儿听了,认真点头道:“阿家放心,蔻儿知晓了。”   蔻儿主动问起:“阿家腿可好些了,可还有疼痛?”   “好了好了,”蒲心脸上遮不住的笑意,“我儿这个师兄当真是圣手,困扰我多年的寒痹不足半年就彻底给我根治,一点也不疼了。”   “那就好,”蔻儿大力推荐着自己师兄,“师兄别的不说医术是相当的不错,若是阿家有得用的地方,只管用药草去换他来就是。”   蒲心含笑道:“好。我就多备些稀罕药材,回头有事了烦请徐先生就是。”   第二天就是祭礼,蒲心也好蔻儿也好都有的劳累,蒲心在中宫待了几个时辰,等宣瑾昱回来之后一起用了晚膳,回长乐殿的时候眼含笑意打算带着阿馋一起走。   宣瑾昱正巧有事,陪了娘亲妹妹一起回了长乐殿,深夜了才回来。   蔻儿已经睡下了,听见动静抬起手摸了摸,扣在宣瑾昱的耳朵上,软绵绵问:“忙什么呢。”   “明儿祭礼的事,乖,不用你烦心,好好睡。”   宣瑾昱把蔻儿往怀里一带,大掌轻轻拍着蔻儿的背,两个人亲密无间,交颈而眠。   第二天一大早,宣瑾昱第一次叫醒了睡梦中的蔻儿,哄着她起身更衣穿戴,一个衮服冕冠,一个钿钗翟衣,晨钟第一声响时,帝后二人率先抵达了长乐宫,叩拜了太后,之后请了太后上高辕华盖马车,帝后两人同乘一架华盖凤舆,天蒙蒙亮时,两架马车从宫中出发,前往京城另一端的家庙。   不过卯时三刻,漫长的车队从宫中已经抵达了皇家家庙,彼时朝中五品及其以上的大臣,宗室贵族,以及所有分封出去的亲王郡王并外嫁了的公主,统统盛装而待,王驾抵达,所有人垂手屏息低头而立,中间通往家庙的高高的台阶铺着红色的地毯,宣瑾昱下了凤舆,扶着蔻儿下来,在途中已经靠在宣瑾昱身上睡了片刻的蔻儿此刻精神好了些,也绷着脸拿出了姿态,由女官搀扶着,站在太后的身后。   钟声响起,盛装的太后率先缓缓踏上台阶,身后衮服冕冠的宣瑾昱牵着钿钗翟衣的蔻儿,放缓了步子,踏上台阶最后停留在太后的身后。   蔻儿挺胸抬头缓步而上时,忽然感觉到有一股灼灼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她的步子移动。她不敢动,没有回头去看,等她走上台阶后,那股视线就消失了。   蔻儿与宣瑾昱在祭台边又跪拜了太后,之后由着太后牵着蔻儿的手进入家庙,宣瑾昱则留在外面的祭台边。   这是蔻儿第一次进入皇室家庙,金色的布局却格外的阴沉,幽长的走廊与儿臂粗的白蜡点着昏黄的灯,死气沉沉的家庙守灵嬷嬷带着蒲心与蔻儿进去,一列列的牌位,都从太祖起,直到先帝。   蒲心陪同着蔻儿一起点了香,从太祖牌位起,一个个跪过去叩首,蒲心会给蔻儿简单介绍一下,到了最后一个先帝时,蒲心却扯出一抹冷笑,拍着蔻儿的手:“这是个混的,我儿不用给他行礼。”   蔻儿正要点香,闻言手上动作一缓。   “我儿,先帝是个开朝以来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的混蛋,他唯一的用处,就是生了昱儿,除此之外,毫无建树。沉迷女色,荒废朝政,草菅人命,甚至自己的子嗣之间搏杀,他也只会乐呵呵看着不加以阻止,他是我一生中遇上过最败类的人。”   蒲心仿佛对先帝有着数不清的恨意,满脸的坚决:“我儿,他不配你的跪拜。”   蔻儿也果断,直接扔了手中的香,扶着蒲心道:“阿家不气,蔻儿不上香了。”   “我不是气,我说的是真的,他不配。”蒲心挽着蔻儿的手,怜惜道,“但凡他对昱儿有半分父子之情,我都不会拦着你这个做儿媳的。但是先帝对昱儿,不但没有怜惜,甚至为了他另一个子嗣,试图杀了昱儿来给人铺路。我儿,阿家不是让你去记恨先帝,只是告诉你,你只需要把先帝当做不存在就是,昱儿的家人,只有你我阿馋。”   蔻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亲生父亲想要杀了儿子给另一个儿子铺路,这种事情先帝都做得出来。   她心头有些疼,为宣瑾昱有这样的父亲感到不值。   祭祖独独跳过了先帝,蒲心也好蔻儿也好都神情自若,出来后毫无任何异样。蔻儿站在了宣瑾昱的身侧,与他并肩面相下首的朝臣宗室们,接受朝拜。   蔻儿头上的首饰很沉重,迫使她不能低头,她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先是找到了自己父兄的位置,嘴角露出了半抹微笑,然后想起来刚刚的视线,顺着之前感觉到的那个方向去看,是先帝的子嗣们。   彼时正是跪拜皇后的时候,所有人跪在地上,三叩九拜之际,那个位置的人正好抬头,蔻儿一眼就认出,这个与宣瑾昱有着七分相似的亲王打扮的男人,就是当初她在书铺时撞见的那个堂兄。   原来是这个堂兄,估计只是看皇后有分眼熟,仔细辨认了下吧。   蔻儿不以为然,淡淡移开了视线,没有再去关注。   祭礼虽然慎重,但是需要的时间并不多,到了午时基本就结束,帝后二人乘着凤舆跟在太后的身后回了宫。   蒲心回到长乐宫休息了两个时辰,就准备着要更换道袍出宫而去,蔻儿作为皇后的一个知道,立即去了长乐宫。   “阿家何故这么急,为何不在宫中多留些时日?”蔻儿不解,坐在蒲心身侧看着她已经换上道袍簪发戴冠的阿家。   蒲心褪下盛装,洗去胭脂,此刻又变成了一个普通女冠。她嘴角含着一丝浅笑,看着蔻儿柔声道:“因为阿家给了别人承诺。”   蔻儿不明所以。   蒲心想了想,索性屏退了左右,轻声说着:“我儿可记得,我曾经说过,昱儿被人害的差些盲了眼?”   “自然记得!”蔻儿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哪里会忘。   “当时京中所有的御医也好,名医也罢,都拿昱儿的毒无可奈何。我当时死了的心都有,只恨不能替代了我儿受罪……”蒲心眸中还藏着一丝痛苦,“还好当初我有些门路,求到了一位不世神医那儿,那位神医说可以救我儿,只是我杀孽太重,不为他所喜。他要求救了昱儿之后,我要自行出家,吃斋念佛为往昔赎罪。”   “既是为了我儿,别说是出家,就是要了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何况他真的救好了我儿……”蒲心有些庆幸,“我等先帝薨了,我儿继位,心里头算是彻底没有了事,就在京郊道观修行,也能多看我那双儿女一眼。”   蔻儿有些震惊,难以想象温柔和蔼的阿家怎么会杀孽重……   “不提这些了。”蒲心话题一转,笑吟吟看着蔻儿,“虽然阿家在道观中修行,但是身体还好,有的是大把时间,我儿若是有了子嗣,可千万要送来让阿家给你带。”   子嗣……   蔻儿立即被这个话题拉走了心思,有些告饶道:“……阿家!”   “说起来,蔻儿不过十四,尚未及笄……”蒲心悄悄问道,“昱儿他可有对你毛手毛脚?”   蔻儿想了想,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她对宣瑾昱毛手毛脚,就摇了摇头:“没有。”   “也是,你还小,再过一年也不迟。”蒲心笑吟吟道,“我啊,如今是没有什么盼头了,只等我的珠珠儿长大出嫁,日后就是含饴弄孙了。”   蔻儿第一次被长辈这般打趣,憋了半天:“……阿家还有的等呢。”   “那阿家等着就是。”蒲心柔柔道。   帝后二人送走了带着阿馋的太后马车之后,宣瑾昱陪着蔻儿回到昭露殿,宣瑾昱正在看奏章,穿着内衫趴在矮榻上的蔻儿突然扭头问道:“今天阿家说起你当初患了眼疾,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第五十六章   “许久之前了, 不是什么大事。”宣瑾昱一口带过,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   眼睛差点瞎掉, 当时的那种绝望与心灰意冷, 他不想再回想,也不想把当初那些事告诉给自己的小妻子, 他怕蔻儿心疼他, 惹他心疼。   蔻儿看着宣瑾昱的表情,再结合一下之前曾经见过的身体重疾的病患, 以及旧友的颓然,她就知道那不是个什么好的回忆, 也许对于宣瑾昱来说, 那是一段耻辱的过去。   蔻儿张开手把宣瑾昱拦腰一搂, 软绵绵道:”没事了啊,没事了。“   宣瑾昱被自己的小皇后安慰,有些哭笑不得, 又有些暖流涌上心头,他感受着蔻儿身上传递来的体温, 这种淡淡的温度竟然像是要将他灼烧,而他又是飞蛾扑火般,紧紧抱住了他的光源。   祭礼过后, 蔻儿几乎没有任何需要她操心的事。亭太妃没有给她生事,乖乖交出了宫权,其他的御女们也一直老老实实缩在后宫,几乎都不出去走动。而她手下女官都是任职多年的, 从她入宫起就一直全力配合,处处都做得很好,她只需要在有什么特别事情的时候吩咐一声就行,几乎没有让她操心的地方。   所有人的配合,让蔻儿在宣瑾昱开朝后独自一人一待大半天这种日子中过了几天后,她突然发现,嫁人之后和在家时,除了多了个可以偶尔亲昵的夫君外,好像别无两样。   她无所事事,又不像在宜明苑时还可以出去买书,在宫中唯一一个小玩伴阿馋也跟着蒲心去道观小住了,她除了看书之外已经闲的发慌。   随着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蔻儿趴在榻上看话本儿,突然看见里头一个桥段,心里顿时有了想法。她招来了司制,要求她教一教如何裁衣。   在家时她曾经学过一些,只是撂开了太久,时日一长都忘了也不知道怎么下手,何况她如今是要学着做男衫,也算是从头学起。   蔻儿每日招来司制,女史也知道,得知是皇后要为陛下裁衣,甚是欣慰,笔书记录了下皇后贤德淑慧,与之前才学无双正好并排。   夏衫大都轻薄,蔻儿让司制拿来了许多素绢联手,从形制到上浆再到裁剪,她学了也不过几天,就有模有样把司制拿来练手的一件直裾做了出来。然而蔻儿瞧着好像不算是很难,让司制准备了几种轻薄舒透的料子放在中宫,没有让人来了,自己趴在地上用纸笔绘了绘要给宣瑾昱做的衣服的样子,斟酌再三,才开始动手。   宣瑾昱早就知道蔻儿要给他裁衣,这几天嘴角都一直挂着笑,心情很好。   娶妻之后,能够穿上妻子亲手做的衣服,这对于他以前来说都是从没有想过的事情,特别是在蔻儿只有十四,时不时还透露这一些稚嫩的情况下,宣瑾昱本以为或许要等上几年,没想到,现在蔻儿就要给他这个惊喜。   勤政殿政务再忙,宣瑾昱都会保持在酉时末回去中宫陪蔻儿,这天也一样,他屏退其他朝臣时,看着收拾东西的方令贺,忍不住扫视了一圈大舅兄穿着的衣服,含笑道:“方侍郎,朕好像鲜少见你更替别的衣服。”   方令贺只以为是陛下在关心他,拱了拱手认真道:“臣有三套朝服,不用更替别的衣服。”   “仅仅是朝服哪里够,”宣瑾昱摇摇头,“总该有些常服才是。朕觉着方侍郎好像缺个人给你做衣,不若还是早些娶妻的好。”   方令贺正要回禀,突然觉着这话哪里有些不对,咀嚼了两次后,他抬头看见陛下唇角的微笑,突然懂了为何陛下今日关心起了他的衣服。   哪里是关心他没有衣服换,分明是在炫耀,蔻儿给他做衣服了!   方令贺有些憋气。   妹妹在家年幼,长大的期间在风家,他也好父亲也好,从妹妹那儿得到的亲手做的鞋袜倒是有,可是几乎没有得到过妹妹亲手做的衣服,这下好了,出嫁的妹妹成了别人家的人,给自己夫君做了衣服来气自己的哥哥。   方令贺皮笑肉不笑:“回陛下,就算有妻子,臣也会多加怜惜,不会让她多做什么劳累的。”   “方侍郎此言差矣,一听就是尚未成亲的人。”新婚不过十来天的宣瑾昱笑眯眯道,“这不过是夫妻之间的情趣乐事罢了,哪里称得上劳累。”   未曾成婚的方令贺:“……”   把自己大舅兄欺负的憋着气而走,宣瑾昱笑容可掬,悠悠然回了中宫,发现蔻儿还在悄悄背着他忙碌些什么,假装不知道,没有拆穿蔻儿,一切如旧。   蔻儿花了几天时间,悄悄把给宣瑾昱的夏衫做好了,她找来了一个紫檀木的匣子,把衣服折叠的整整齐齐放在里头,还有干花瓣熏香,扣锁一盒,搂在怀中,派人给在勤政殿的宣瑾昱带话,说若无要事,可以回来中宫。   宣瑾昱一听就知道,蔻儿给他做的衣服大约是好了。   他急急忙忙把政事一分类,做了个记号就走,赶回到了中宫昭露殿。   昭露殿中早已经摆上了几个冰雕,蔻儿穿着一身轻薄的纱裙坐在内殿中,眼巴巴看着殿门,等着宣瑾昱的到来。   宣瑾昱刚一迈进内殿,就感受到了蔻儿炯炯的视线,仿佛是一团火焰,让他突然生出来了一种微妙的危险感。   “陛下!”蔻儿眼前一亮,站起身抱着小匣子笑眯眯道,“终于回来了呀,妾有礼物送给陛下!”   宣瑾昱抬手让宫女们退下,上前拉着蔻儿一块儿坐下了,含笑道:“哦?不知皇后要给朕什么礼物?”   蔻儿把匣子往宣瑾昱怀里一塞:“喏,你看看。”   哪里还用看,他早就知道是一件夏衫了。不过在皇后面前,宣瑾昱总要多给她一些满足感,故意装作很懵懂的样子打开了扣锁,眼前出现了折叠整齐只有交襟的一件丝薄夏衫。   “皇后这是亲手给朕做的衣服么?”宣瑾昱手指拂过衣料,觉着有些过于丝滑了,但是没有在意,对蔻儿认真道,“辛苦皇后了。”   “不辛苦不辛苦。”蔻儿笑弯了眼连连催促着,“陛下赶紧换上试试看合不合适。”   “定然是合适的。”宣瑾昱抖开了手中衣衫,嘴角噙着笑,“蔻儿的手艺朕是信得过……”   后头的话没有说出来,宣瑾昱的声音忽然消失,他表情僵了僵,不知手里拿着的这块布料是什么。   还能继续夸么,宣瑾昱有些茫然。   旁边的蔻儿还在不断催促着:“光看是看不出的,陛下快些换上让我看看才是。”   宣瑾昱不忍让蔻儿失望,捧着这件丝滑的衣服打算换了给蔻儿看看,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悄悄遮一遮,总不能让蔻儿不开心的。   两个人虽然是夫妻关系,但是至今为止,除了小打小闹的一些亲昵之外,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亲近,宣瑾昱更衣,避到偏殿去的。   蔻儿见宣瑾昱捧着她做的衣衫去了,整个人都是雀跃的,连忙跑去把梳妆台前的椅子挪开,又擦了擦铜镜,绝对要让宣瑾昱亲眼看见才行。   她脸上带着笑,哼着小曲等着,沙漏不断簌簌变化着,进去偏殿更衣的宣瑾昱还没有出来。   蔻儿走到金漆柱子边的侧门也没有进去,就站在那儿笑眯眯大声道:“陛下,换好了么?”   里头传来宣瑾昱有些压抑的声音:“皇后真的不是和朕开玩笑么?”   “自然不是。”蔻儿倚着门悠悠然道,“还请陛下出来让妾身看一看上身如何。”   里头迟疑了下,宣瑾昱的声音里有些求饶:“皇后,这种衣服朕只怕穿不得。”   “穿得穿得,我可是量过你的尺寸的!”蔻儿有些急了,扒着门帘道,“陛下要是还不出来,我就进去了啊!”   “别!”   宣瑾昱立刻制止了,他左右为难片刻,壮士断腕般:“行,朕出来!”   蔻儿脚下点了点,抿着唇笑着:“那行,我在这里等你哟。”   和蔻儿语气中的轻快与欢愉不同,宣瑾昱几乎是背负着一座泰山般沉重,他每一步脚印下几乎都是沉重到留下一个烙印的,走到偏门前,脚下一顿,突然后悔了,转身就走。   蔻儿已经看见人影了,哪里能让宣瑾昱就这么走掉,她几乎是掀开帘子扑了上去,手疾眼快紧紧抓住了宣瑾昱:“陛下别走啊!”   宣瑾昱语气坚定:“皇后请放开朕,朕一国之君的面子还是要的。”   蔻儿连忙哄着:“陛下虽然是一国之君,但是陛下也是我的夫君啊,夫君就不能哄哄我么?”   小女孩儿的南省软糯柔语好像起了点作用,宣瑾昱面色有些犹豫。蔻儿趁机撒了撒娇:“夫君,这可是妾身第一次做衣服哦,第一次呢!”   宣瑾昱彻底败下阵来。   他曾经是横扫先帝宫中所有皇子登上王位的君主,也是说一不二的帝国统治者,但是现在,他只是个对自己妻子无奈妥协的男人。   宣瑾昱用手指轻轻扣住了蔻儿缠在他腰间的手指,十指相扣的同时,他轻叹一口气:“好,给你看。”   偏殿中比起内殿要小了些,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个屏风隔断了偏门和主间。屏风上搭着一条九环佩,是宣瑾昱刚刚拆下来的,他脱下的外袍也在上头搭着,蔻儿垫脚看了看,发现好像少了些什么。   等蔻儿松开了缠着他腰的手,宣瑾昱才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   他身上穿着一件不伦不类的衣服,左右交襟还是交襟,只是领口大到肚脐的位置;袖子只有一半是连着的,从肩膀到手肘都是开的;下摆的衣衫六片幅,只因是过于贴身的丝滑布料,紧紧贴着宣瑾昱的中裤上。   蔻儿瞪大了眼睛,伸着手指颤了颤:“……陛下,为何你衣服里头还有衣服?”   这本该是一件能够露出宣瑾昱身材的轻薄夏衫,但是宣瑾昱居然在衣服里头穿着一件白色中单,青色的丝滑外袍紧紧贴在棉质的中单上,完全没有样子不说,还十分的奇特。   宣瑾昱也不自在,他抖开了衣服看清楚样子就知道单独穿他没有脸,套在一起穿上绝对不伦不类也没有脸,只是蔻儿闹着要看,他也就只能舍把脸了。   “皇后既然看过了,那朕就换衣服了。”宣瑾昱这一身很不自在,伸手就要从屏风上拿扔着的外袍。   蔻儿紧紧抓着宣瑾昱不许他换,想了想,记得她年纪还小,在宣瑾昱的面前有着一个天然的保护屏障,索性直接伸了手去要脱宣瑾昱的衣服。   宣瑾昱被蔻儿动作吓了一跳,发现蔻儿的目标是他的中单后,死死按着他的系带,不让蔻儿得逞。   “陛下穿的这样一点都看不出来我衣服做的如何,”蔻儿拼死挣扎着要脱宣瑾昱的中单,“你脱了重穿让我看看嘛!”   这次小妻子的撒娇让宣瑾昱心中毫无动摇,他坚决得拒绝了:“不行!”   蔻儿怒了,她个子小胳膊腿儿短一些,在宣瑾昱面前有些不够看。可是她脑筋转的快,直接腿一盘跳在宣瑾昱身上,去拽宣瑾昱的衣服。   宣瑾昱被蔻儿的动作惊了一跳,反手牢牢搂住蔻儿,看着她认真着急的表情,忽然恶从心头起,身子一拧把蔻儿按在地上,恶狠狠道:“皇后是不是以为朕真的怕了你了?”   蔻儿眼前天旋地转,一下子身体一空,背部被轻轻压在了汉白玉的地上,冰凉与硌骨随之而来。她眼前是距离很近的宣瑾昱的脸,能清楚看见他微颤的睫毛和紧紧抿着的唇角。   蔻儿忽然一笑,双手搂着宣瑾昱的脖子,笑眯眯道:“那陛下就不怕一个?”   她也是有恃无恐,毕竟宣瑾昱算得上很节制,牢牢记着她的年纪,未曾妄动过一次。   小女孩儿一脸软绵绵的微笑中满满都是自信,让宣瑾昱忍不住想去打断她的自信,也给小妻子一个威慑,让她能够老老实实听话。   他低了低头,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一个是急促的,一个是平缓的。蔻儿是真的知道宣瑾昱不会对她做什么,完全没有担心,好整以暇笑弯着眼看着他,而宣瑾昱心中杂念颇多,思绪不定。   唇与唇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蔻儿感觉到了身上的男人滚烫的鼻息,以及他越来越近的唇,她突然生出了一种紧张,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呼吸也不稳了。眼前的俊美的脸放大,蔻儿视线居然不知落在哪里是好,竟然忍不住微微颤抖着垂下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鼻翼,被宣瑾昱搂在怀中的身体也微微颤抖,攥着宣瑾昱后衣领的手心冒着汗,等待着未知。   身下的少女微颤的身体紧张到有些僵硬,宣瑾昱鼻尖对着蔻儿鼻尖,看着眼前差点闭上眼躲避的蔻儿,忽然心里一片柔软,刚刚的杂念也随之不见,他微微侧了侧头,唇在蔻儿腮上轻轻落下。暧昧悄然被打散。   “朕不敢。”宣瑾昱趴在蔻儿身上叹了口气,然后抱着少女手腕一使劲把人搂着腿弯抱起,“我换给你看吧。”   宣瑾昱定了定心神,把蔻儿抱到矮榻上放下,自己三下五除二脱了夏衫,心一横把中单一脱,再把丝滑柔顺的夏衫系上,走到蔻儿面前来无奈轻笑:“这样可以了么?”   蔻儿还在眼神发直,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呆呆想着,刚刚到底是因为他的脸忽然跳了起来,还是因为他的动作,或者说,是因为做这个动作的是他?   忽听到宣瑾昱的话,蔻儿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她已经忘了在这番之前到底在做什么了。只是一抬头视线落在宣瑾昱身上,就胶着着不肯移开视线,上下打量,口中啧啧:“陛下好身材!”   她做的衣服袖子只连了腋下一点,宣瑾昱结实的肩臂都露在外头,胸口也是大片大片的肌肤裸露,蜜色的肌肤上有着一块块方正有型的腹肌,一路延伸到衣襟系带下,六幅片的衣衫下摆下依旧有中裤挡着。   蔻儿愣了愣。她其实做这个衣服也不过是为了逗宣瑾昱玩,从未想过他真穿上是什么样子。如今见着了,她却脸上飞起了红晕。   她长在闺阁,在风家时曾经虽然跟着舅舅一起出去跑过商,到底没有和男子怎么接触过。幼时听说了男人的身体和女子不太一样,大了又在看话本儿,里头对男人的形容,总是孔武有力。她猜测过,但是总没有过具体的印象,如今看着宣瑾昱,她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身体上的差别。   宣瑾昱也是忐忑不安,这件衣服在他眼中算的上是沾着春色,不太庄重,穿在他自己身上,莫名有种羞耻之感,但是他更担心裸露了些的身体会让未曾见过男人身体的蔻儿有所不适。   “陛下。”   蔻儿突然出声道。   宣瑾昱听到沉默片刻的蔻儿开口,立即问道:“嗯?”   “我……”蔻儿目光还胶在宣瑾昱随着呼吸起伏的腹肌上,她忍不住问,“妾身可以摸摸么?”   眼前的男人是她的夫君,就是说,这个人是她的,她可以做些对别人不能做的事情来满足自己的好奇感。   摸……   宣瑾昱有些不确定:“蔻儿,你的意思是要……摸……哪里?”   “这里。”   蔻儿身体前倾,小心翼翼伸出手,在宣瑾昱的腹间轻轻戳了戳,又加大了一点力气戳了戳,之后柔然无骨的小手仿佛迷恋上了这种感觉,从一根手指逐步往上加,片刻间,她的整个小手掌头贴着宣瑾昱的腹肌来回摩挲。   手下结实有力的身体是硬邦邦的,和她的身体截然不同,手指戳上去是能感受到肌肉下蕴含的力量的,她的手指移动,从最上面到衣襟系带上的最下一处摩挲过去,用手掌于指腹开始感受她夫君的身体。   掌心下的身体温度很高,热得有种要灼烧感,而且手掌用力按一按能够感觉他的脉搏在急速的跳动。她眨了眨眼,仰着头看着一脸紧绷的宣瑾昱,悄悄问:“你在紧张么?”   她的掌心上,男人的身体在微微颤动,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宣瑾昱收紧下颌,神经紧绷,他浑身的注意力都在身上的两个手掌上,他忽然有种力气全部从这两个手掌被吸走了的无力感,又有着一股冲动涌向而来。   “嗯,我在紧张。”宣瑾昱对自己的小妻子毫无隐瞒,他伸手握着蔻儿游走在他腹肌的手腕,让她的手环住他的腰,然后手中一用力,把坐在榻边的蔻儿直接凌空拦腰搂进自己怀里,感受着那一瞬蔻儿唇印在他的胸前的柔软,他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了吻蔻儿的耳垂,嘴角噙着苦笑沙哑着声在蔻儿耳畔轻轻告饶道,“我的好蔻儿,别折磨我了。” 第五十七章   自从亲眼见过自己夫君的腹肌后, 蔻儿新得了一个奇怪的嗜好,她夜里睡觉时, 会忍不住悄悄把手塞进宣瑾昱的中单内, 来回摸两把才肯睡觉。   宣瑾昱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变成了一种甜蜜的折磨,既期待, 又害怕, 纵容着蔻儿的动作,却只能等夜里蔻儿熟睡后冲凉水冷静下, 可谓心情复杂。   不过蔻儿能偷摸的也只有夜里那点时间,等宣瑾昱早起了去上朝, 整个上半天基本是见不到他的, 蔻儿只能等到宣瑾昱下了朝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回来陪她, 趁着这么点时间夫妻二人才能抓紧好好相处。   如今已经仲夏,外头热了起来,无所事事的蔻儿在殿内待得无趣了, 就在庭院外转了转,日头太大, 她走了走就觉着燥热难耐,顿时有些心疼每天这个时候都要从前朝盯着骄阳回到中宫的宣瑾昱。   新婚时朝政暂放,他们都在中宫倒也无妨, 现在开了朝,宣瑾昱每天卯时就要起身去前朝,午时回来,既折腾又累人, 到底是有些不太好。   午时,宣瑾昱结束了前朝回来陪蔻儿一起用膳,蔻儿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筷子也不动,看着她对面而坐正在进食的宣瑾昱。他午回来时外头正热,稍微休息了下就来与她一起用膳,他的额头此刻还有些薄汗。   她放下筷子,取了丝帕伸过手去轻轻在宣瑾昱额上摁了摁。   宣瑾昱咀嚼的动作一停,他咽下口中食物,放下筷子抬手握着蔻儿的手腕,柔柔看着眼前的妻子。   “外头太热了,陛下每天路上太折腾了。”蔻儿收回手帕,眼中有些对宣瑾昱的怜惜。   夫君虽然是一国之君,但是也是她的,她自己的人自己心疼。   宣瑾昱得到小妻子的疼爱心里头柔软的一塌糊涂,他含着笑道:“无妨,我都乘着肩轿,有华盖,晒不到。”   “可是空气是燥热的啊!就是吹风到了人身上都是烫呼呼的。”蔻儿叹气,“我也就清晨傍晚回去庭院走走,正午连门都不想出。”   “你女孩儿家身子稍微娇弱些,我没关系。”宣瑾昱把蔻儿面前的筷子塞进她手上,哄着,“没什么事,你先吃。”   面前摆着的都是清粥小菜,夏天比较下咽的,清淡开胃。可是现在在蔻儿眼中也有些食不下咽,她咬着筷子头,满脸都是纠结。   宣瑾昱很快用完了面前的餐点,蔻儿等他放下筷子后,也撂了筷子起身,跟着他走。   宣瑾昱不知蔻儿怎么了,他走到矮榻边坐下,拍了拍身侧,等蔻儿倚着他坐下后,柔声问:“怎么了?”   “陛下,我在想一件事……”蔻儿犹犹豫豫看着宣瑾昱,抬起手咬着自己的指甲。   宣瑾昱把她手按了下去,不许她吃指甲。   蔻儿吃不了自己的指甲,手中空空的,索性开始把玩宣瑾昱的手。男人的手掌比她要大许多,蔻儿的手掌放在他掌心,足足小了三圈。她手指和他缠着,有些低迷:“中宫位置虽然不算很远,但是你每天都要顶着大太阳从前朝过来,太累了。”   宣瑾昱刚想说话,蔻儿就直接摇摇头不许他说,自己又道:“我知道陛下要说什么,但是陛下每天忙于朝政还要回来陪我,时间方方面面都比较紧张。之前天气没有这么热也就罢了,现在又热,陛下用膳都没有胃口,没得累了自己。”   “真不妨事的。”宣瑾昱任由了蔻儿的动作,轻声道,“不过一刻钟,权当出来透透气。”   “谁透气是大中午的在日头下透气啊!”蔻儿乜了宣瑾昱一眼。   然后她有些纠结,忍着痛道:“我想过了,这样不行,夏天的话总不能让陛下天天这么晒。之前陛下是一直在前朝住的,我听说了,勤政殿旁边有个陛下的寝宫是泰华殿,陛下之前一直在那儿……现在我想了下,不若陛下还是住回去吧。”   这是要赶人?   宣瑾昱知道蔻儿心疼他,但是这个结局是他万万不想要的,他立即说道:“你也说了,那是以前。尚未成婚和已经成婚了自然不同,哪里能分开来。”   蔻儿摇摇头:“你别蒙我,我听她们说过,以往的皇后虽然在中宫,但是君主也都是在前朝,并未住在一起。”   “你也说了,是以往。”宣瑾昱眼含无奈轻轻刮了刮蔻儿的鼻子,“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就该住在一起。”   这个理由好像说服了蔻儿。她其实在想到这里的时候是不太开心的,只是为了宣瑾昱好,愿意一个人待几个月,等度过了夏天再说。   但是既然宣瑾昱都这么说了,她心思也活络了些,思来想去:“不若这样,陛下中午不回来了,等到下午日头偏西,我过去泰华殿?”   皇后居住在中宫,偶尔去前朝也是无妨,但是天天跑,只怕有些言官要对蔻儿说些什么不好的话了。宣瑾昱不欲让人指责蔻儿,想了想道:“何故用这么麻烦,若皇后心疼朕,不若皇后直接搬了东西来与朕同去泰华殿?”   她也直接住过去?   蔻儿的本意是下午过去陪陪宣瑾昱,之后入了夜继续回来中宫,虽然有些折腾,但是毕竟是回到一个熟悉安全的环境中。她对于陌生的泰华殿有些未知的不安,不是很想离开。   她摇摇头:“还是算了,皇后住到前朝,有人会说你的。”   “无妨,他们没人敢说。”宣瑾昱淡淡道,“他们只需要操心政务,帝后夫妻的事由不得他们管。”   “既然如此……”蔻儿突然道,“要不这两个月暂且分开,我住昭露殿,陛下住泰华殿,也不东跑西跑了,等夏天过去了再说?”   宣瑾昱视线沉沉看着蔻儿,眼神里藏着几沉甸甸,慢慢说道:“皇后刚刚大婚一个月,就嫌弃朕了?”   他有些憋气。明明还是新婚燕尔,怎么就因为这种细枝末节要被皇后扫地出门了呢。   蔻儿有些抱歉看着他:“真的是因为太远了,我怕你热啊。”   宫中大是大,但是大也有大的不好。若是在襄城风家,两个院子之间几步路也就到了,撑把伞或者扇子一挡就到了。哪里像是这边,勤政殿到昭露殿有一刻钟的时间,她正午时在庭院站不了两息就热的胸口闷,宣瑾昱不但是一刻钟的时间,还是天天这么晒着,她也是心疼了。   何况她没有进宫前,宣瑾昱就不需要这么麻烦折腾的。   宣瑾昱看蔻儿说的也认真,的确是这样想的。他静静看着蔻儿,叹口气妥协了:“那先按你说的办,先分开两天试试。”   他没有把话说死。两个人自从成婚以来,除了他躲着蔻儿那两天白日里未见,夜里也是搂在一块儿睡得,已经习惯了温暖,突然又要把人一个人放在冷冰冰的榻上,他不习惯,估计蔻儿也不习惯。   说是先两天试试,蔻儿以为很容易,她答应了。   第二天宣瑾昱起身去上朝后,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蔻儿一开始还看书写写杂记,后来发起了呆,跑到外殿廊下坐着,无论是逗逗鸟雀还是和宫女们一起玩花绳,好像总有些意兴阑珊,找不到趣味。   下午用膳时依旧是蔻儿一个人,勤政殿也没有传来消息,她有些闷闷的,有一下没一下用筷子戳着碗。   她未嫁时,无论是在襄城风家,还是京中方家,她都是底气十足的。但是嫁到了宫中,她对一切其实都没有接受,唯一能够让她有真正踏实的感觉的,只有宣瑾昱。   可是宣瑾昱被她赶去前朝了。   蔻儿推开碗垂头丧气趴在案几上,忍不住后悔。   热就热,大不了回来了去冲冲凉,她干嘛要心疼他,害的她现在也难受了。   白天身边有宫女女官陪着说话,手上有事情能做,也就过去了,晚上临睡时,睡眠一贯很好的蔻儿发现她居然睡不着了。   她躺在榻上睁着眼呆呆盯着头顶的帐子,手中抱着宣瑾昱的枕头,忽然有些想不起来,一个月以前她一个人独眠时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习惯像是毒,无声无息就侵入了她的身体,腐蚀了她的一切。   这一夜,蔻儿翻来覆去了好久都没有睡着,最后委委屈屈爬起来翻了一件宣瑾昱的衣服团在怀里,夜深了才迷迷糊糊睡下。   第一天如果说是不开心,难受,那第二天就是难熬了。   身边的女官也好宫女也罢,虽然能和蔻儿说话解闷,但是总缺些什么,没有阿馋,她也不能去叫那些完全不熟的公主过来陪她,一个人走来走去了大半天找不到事情干,蔻儿万般无奈下索性支了桌子拉着几个宫女打叶子牌来消磨时间。   打牌是个十分消磨时间的消遣,起初蔻儿还有些心不在焉,多玩了几把之后,蔻儿就忘了还有个远在勤政殿的宣瑾昱,满脸笑眯眯扒拉走了花香的赌资。   一直在勤政殿没有回到中宫,但是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中宫情况的宣瑾昱得知了蔻儿宫中支了牌桌,一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是足足过了两个时辰蔻儿也没有派人过来问一问,他就沉不住气派了个小黄门过去看看。毕竟昨天一天到两个时辰之前,中宫每隔一个时辰都会过来问问的。   小黄门回来的时候有些难以启齿,怎么好给陛下说,皇后完全没有想他,正在盘算着怎么打牌打赢呢。   宣瑾昱当机立断:“准备了让中宫把皇后的行礼准备一点,去派辇车把皇后带到泰华殿来。”   小没良心的,枉他在这里心心念念着她,居然一把叶子牌就把他忘了。   他突然心中一动:“慢着,去拿一副叶子牌来。”   既然蔻儿喜欢,那他也可以试着看,能不能陪皇后废寝忘食的打打这个叶子牌。   叶子牌的作用也只是一时的,蔻儿得知了宣瑾昱派来辇车接她去泰华殿,立刻扔了牌就让宫女收拾些书本生活起居用的,自己先坐了凤舆去泰华殿。   至于什么皇后住在前朝有什么不妥的,爱谁谁,她是不管了。   中宫的凤舆一路从昭露殿到前朝泰华殿,随后就是一队中宫的宫女黄门抱着东西跟了来,很短时间就把泰华殿布置了起来。   泰华殿是宣瑾昱登基之后翻修过的,他不喜先帝的奢靡,又对先帝没多少父子情,把属于先帝的东西都用陪葬的名义全部弄走了,这里都是他自己的一些物件。   宣瑾昱的寝宫风格和他所差无几,都是看上去冷冰冰高不可攀的。寝宫中没有多少人气,看向哪里都是一团硬邦邦的沉稳。   蔻儿提着裙在泰华殿里转了转,指挥着宫女们往泰华殿添置东西。   什么贝壳东珠珊瑚,木雕屏风珠帘,不多时,一派高冷的泰华殿就在蔻儿的手笔下大变了模样,多了几分软绵的气息。   蔻儿这才满意。   泰华殿服侍的都是宫侍,其中只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前来给蔻儿请安时,蔻儿总觉着有些熟悉,等到人都退下了,她才恍然大悟。   这两个嬷嬷可不是当初她还在方家时,打着亭太妃旗号前来训斥了方家几个堂姐,又安抚了她的嬷嬷么?而且那个姓丘的嬷嬷,还是之后顶着亭太妃名义前来给她看礼仪的。   蔻儿好像明白了,当初根本不是亭太妃,处处都是宣瑾昱在给她盘算铺路。   她扑在榻上用被子捂着脸偷偷笑了。   陌生的泰华殿因为有宣瑾昱的生活痕迹,蔻儿减少了一些不安,她四处走走看看,把这个可能要在此居住一段时间的寝宫走了一圈,基本摸清了门路后,已经到了晚膳的时间。   这次是泰华殿的小厨房第一次迎接皇后的到来,向皇后宫中打问了,卯足了劲整治了一桌偏甜的南方小菜,力求皇后喜爱。   宣瑾昱到了点也从勤政殿过来,不过几步路,比起中宫来说的确很近。   他忍不住盘算着,等到夏天过去,是不是就该给蔻儿彻底迁宫了。   泰华殿中的宫侍没有服侍过皇后,不敢轻易上手,退居在侧让几个皇后宫中的大宫女动的手。浓香花香手脚麻利,很快就给蔻儿把案几摆好,而此时宣瑾昱也回来了。   一般帝后相处身边都会让人退开较远,不会让他们的对话被人听见。皇后宫中的都知道这一点,自觉退后,泰华殿的没有服侍过,只是心中明白陛下对皇后的看重,以皇后宫中为主,跟着她们的动作退让。   蔻儿不过一个人用膳才两天,食不下咽的,现在眼前坐着宣瑾昱,才放下了心思,吃什么都香甜,夸了夸:“这边御厨的手艺不错,甜味正好。”   也是御厨投其所好,得知皇后在襄城常年居住,专门调了几口甜菜。   宣瑾昱让人给御厨打赏了,算是对皇后用膳的肯定,但是一转头就说:“甜食可用,也要适度,一定要勤于口齿清洁才行。”   蔻儿心有戚戚焉:“我知道……我幼时吃甜过多,牙齿差点就坏了,之后就比较适度了。”   牙齿疼起来的那种感觉,她是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难得看见蔻儿有这么怕的,宣瑾昱忍俊不禁。   皇后第一次到泰华殿来,宣瑾昱偷了个懒,也没有去勤政殿,把政务带到了宫中,和蔻儿一个坐在案桌边,一个坐在书柜旁。他处理他的政务,蔻儿捧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两个人互不干扰,只是在做自己的事,但是因为身边有个人,心里头很安稳。   泰华殿只有宣瑾昱一个住,两侧偏殿一处是和勤政殿距离近,用来小憩的,另一侧偏殿只有一个汤浴,宣瑾昱让蔻儿先去洗漱,他只能等着。   什么时候,他们才能不用互相避让,可以同时呢?   等在殿中依旧抱着奏章的宣瑾昱摩挲着下巴,有所期待却总觉着遥遥无期,发出一声喟叹。   虽然对于蔻儿来说泰华殿还有些陌生,但是她身边服侍的都是惯用了的宫女,宣瑾昱也在,她洗漱完换了一身轻薄的纱裙出来,感觉和中宫时也别无两样。   这里的榻没有垂百子帐,宫侍们临时弄来了一个两层纱帐,既能驱挡蚊虫,又能遮光,而且颜色也是偏红,垂下来后,里头的动静几乎看不见。   蔻儿掀了帐子躺进去,这里只有一个硬邦邦的瓷枕,她试了试发现不太舒服,索性盘着腿坐在榻上等着宣瑾昱出来,好往他怀里睡。   等到宣瑾昱带着一身水意出来时,他家的小皇后正在帐中用夜明珠照亮,翻着手中话本,看见了他,抬起头来笑眯眯道:“陛下。”   宣瑾昱屏退了内殿的宫女,自己放下了帐子,和蔻儿并着肩躺下,揽着蔻儿问:“看什么呢。”   他在去岁以前从来不知道世上还会有这种奇怪的书籍,那天从书铺中收到了蔻儿递给他的蓝封皮书后,叹为观止,又为了自己的小妻子搜集了许多来,不过真正看的,也不过是当初蔻儿喜爱的清风客,找了本略翻了翻,学着里头桥段给蔻儿求亲。   “说是一个仙女为了报恩,嫁给了一个书生,助他一路入阁拜相。”蔻儿摇摇头叹气,”不是什么好故事,也就是瞧着仙女心疼罢了。“   “那就不看了。”宣瑾昱抽走她手中的话本往外一扔,“写出这种需要靠着仙女妻子才能入阁的人,只不过是妄想。”   “我这也是从那个书柜翻来的。”蔻儿没了话本,把夜明珠装进了小匣子放到一边,翻身抱着宣瑾昱的腰,“怎么和之前看的就不一样呢。”   “没有挑选吧。”宣瑾昱随口道。   他当时为了给蔻儿选书,又怕这种东西让底下人一本本看了不好,只大概给出了一个范畴,里头参差不齐也有可能。   蔻儿叹息:“要是所有的志怪小说都像是《异色妖姬》那样有情有义生死相许的令人感动就好了。”   “那个讲什么的?”宣瑾昱手中把玩着蔻儿的长发,漫不经心道。   蔻儿躺在宣瑾昱怀中,回忆了下,道:“就是一个妖修炼成人了,遇上了雷电击打,她为了躲避,跑进了一个荒废的山神庙,山神庙内有一个刚刚学艺下山的小道士,她怕小道士,又怕外头的雷劫,就在门槛外问,雷雨可怕,能不能进去避一避雨……”   蔻儿正说着给宣瑾昱描绘着话本的开端,殿外忽然电闪雷鸣,轰雷之声闷响绵延,须臾间,殿外暴雨倾盆,雨水噼里啪啦砸落。   真是仲夏时节,多雨多雷,偏生就这么巧,正蔻儿说,外头就十分配合着来了一出雷雨妖劫。   蔻儿听着外头唰唰的雨声,忽然玩心大起,装出一副怯怯的模样欲语还休看着宣瑾昱,她软绵绵娇滴滴掐着嗓子拖长了音给宣瑾昱抛了个媚眼:“道爷行行好,外头下暴雨,奴家害怕,还请怜惜,准许奴家来避一避雨。”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不太确定]:角……角色扮演?能演全本么? 第五十八章   宣瑾昱觉着自己娶回家的小妻子大约是个修炼成精的小妖孽, 专门来要他命的。   他痛并快乐着全力配合蔻儿模仿话本儿,两个人磕磕碰碰把雨夜小道士和小妖女初识的戏码对完了, 他还忍不住期待着下一幕会有什么时, 只可惜了,小妖孽是不会让人满足的, 自己玩的开心满足了, 完全不顾他,自己一扭头就睡了, 留下他一个人在寂寥的雨夜中搂着熟睡的妻子无语凝噎。   蔻儿仿佛从这一次中得到了新的玩法。她把那个话本又翻了出来,对着上面人物的形象穿着打扮描绘在纸上, 又叫来司制, 让把琳儿和小道士的衣服做两套出来。   司制已经对皇后的吩咐淡定自若了, 主动把绘图中不太清楚的地方问了问,自己又画了一张正背面的图给蔻儿确认,之后很快就带着尚功局把两套合适蔻儿身材的襦裙与一蓝一白两套合适陛下身材的道袍送到了泰华殿。   这天宣瑾昱从勤政殿忙完回来, 跨入泰华殿时感觉有些不对。他直接屏退了左右,自己一撩衣摆跨了进去。   泰华殿中已经在一天只内被添置了不少垂纱帷幔, 地上还铺着许多花枝草叶,几个柱子之间高高拉了几道藤蔓,上面垂着许多花枝枯叶。   殿中站着一个巧笑倩兮的明眸少女, 她挽着飞天髻,耳垂明月珰,身着留仙裙,挽着披帛好似瑶池仙子, 正站在垂纱中对着他笑。   本该是一副恍然若仙的天池仙子图,令宣瑾昱忍俊不禁的是,在蔻儿身后的矮榻上,扔了一个兽皮,看起来就像是山匪响马的地盘,与这个做仙妃打扮的蔻儿完全不搭。   “这是……”宣瑾昱心中有些猜测,但是他真的不太确定,蔻儿会玩这种把戏。   蔻儿笑眯眯把道袍递给宣瑾昱,撺掇着:“陛下也换上来啊。”   忙完了政事,或许用这种事情能够放松一下身心,蔻儿觉着自己的想法是一举两得。   宣瑾昱翻了翻道袍,发现是整整齐齐的形制,稍微松了口气。   他是被上次的夏衫吓着了,生怕蔻儿又给他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日常中夫妻有一些小小情趣无伤大雅,宣瑾昱也很配合蔻儿,自去了偏殿换了道袍不说,还像模像样自己梳了发髻,摸了一根木簪挽发,一身白色纱衣道袍从偏殿出来,垂着眸摆出一副出家人的悲天悯人,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蔻儿看傻了眼。   她见惯了宣瑾昱一身衮服的威严,也习惯了宣瑾昱常服时的高贵,他的五官她用手临摹过许多遍,如今已经了然于心,可以说他的相貌在她的眼中已经达到了凌空可描的地步,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宣瑾昱只是换了一身道袍,白衣广袖,鬓角垂发,星眸剑眉中又带了一丝出尘的谪仙之息,居然会是这样俊朗清逸的……秀色可餐。   突然什么话本儿的都被抛之了脑后,蔻儿咽了咽口水,眼睛里似乎有水波在流动,她痴迷地看着宣瑾昱的脸庞,凑上去小声说道:“陛下,我可以亲亲你吗?”   刚从侧殿走出来,做好了迎接蔻儿奇奇怪怪各种抛来的话题的宣瑾昱,却没有想到蔻儿说出的第一句就让他接不住了。他呆滞了片刻,有些怀疑这又是蔻儿折磨他的新方式。   眼前的少女明眸粉颊,咬着唇眼神发光看着他,眸中水波涟漪,盛满了期待。   宣瑾昱叹了口气。罢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真的,他也豁出去了。   “可。”他颔了颔首。   蔻儿得到了宣瑾昱的首肯,手中紧紧揪着自己的裙身,小步走到宣瑾昱面前,身体之间距离两个拳头的时候停了下来,她微微踮起了脚,送上了自己的唇。   她小心翼翼把唇印在了宣瑾昱的下颌,然后缓缓退开,忍不住笑了。   眸中熠熠生辉的蔻儿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很大的奖励,心满意足抬手捂着唇,歪了歪头看着宣瑾昱,轻声道:“妾谢陛下。”   下颌依稀残留少女柔软的唇的触感。宣瑾昱没有料到,居然真的收获了意外之喜。他也忍不住笑了。   帝后两个人一个道袍一个留仙裙,明明是在模仿着一个话本儿里的桥段,偏偏两个人谁都记不起来他们在做什么,只知道心里头已经满足的快要溢出来。   “陛下,听说有句话叫做美色误国,我算是真的信了。”蔻儿也沉浸她的话本儿了,痴迷地视线在宣瑾昱脸上扫来扫去,捂着脸感慨,“若地位颠倒,陛下是我的妻,只怕世上要多一个昏君了。”   “这句话,早在与皇后大婚的时候,朕就信了。”宣瑾昱面对小妻子痴迷的眼神很受用,眉眼带着笑意,亲昵道,“朕现在就有了做昏君的潜质了。”   美色误国,何止误了一个皇后,更是误了他这个帝王,从勤于政事变得恨不能守在皇后身边,从此不早朝。   只知道夸他的容颜,他家的小皇后,对自己的容颜一点清晰认识都没有,也是让人无奈。   好好的模仿话本,最后两个人也不了了之,穿着道袍的帝王坐在披着兽皮的矮榻上,搂着一身留仙裙的皇后捧着游记耳鬓厮磨,低语私笑。   -   蔻儿无意之中,相比较之前更粘宣瑾昱了一些。她之前一个人在中宫等宣瑾昱一等半天都行,现在却恨不得跟着宣瑾昱一起去勤政殿守着他。   宣瑾昱对此十分受用,也付之了行动。下朝之后还早,他回了泰华殿把刚刚起床的蔻儿带到勤政殿,一起用了膳午睡了片刻,然后他去主殿,给蔻儿留下了不少书籍纸笔在偏殿,两人之间只隔了短短的距离,只要蔻儿要找宣瑾昱,很快就能找到。   蔻儿对此很满意。   这几天外头一直是下着大雨,她陪着宣瑾昱到了勤政殿,就不用他再往返泰华殿了,也算是省事。   何况这边宣瑾昱早早就准备了不少的书籍,就连她最近的新欢《异色妖姬》也是从这里找到了,她对于勤政殿的偏殿有着先天的偏爱,也愿意在这个偏殿多待。   等宣瑾昱去了主殿,蔻儿就悠悠闲闲坐在窗下捧着书,听着窗外雨打枝叶的窸窣声等他,十分惬意。   蔻儿从书柜中新得了一本神魔志怪的小说,正看得入迷,等她看完了话本,一时技痒,忍不住拿起纸笔开始绘画书中人物。   落笔画谪仙神君时,蔻儿描绘着五官,画着画着就完全偏离了话本儿里的描写,一看就变成了宣瑾昱的五官。   她站在案桌旁居高临下审视着这幅泉边单人图,犹犹豫豫想要添上几笔把神君再刻画一下,提起笔却找不到落笔点,只能把旁边的花藤描了描。   蔻儿画图认真用心,旁边宫女走动都没有注意到。   “启禀皇后。”花香端着托盘在案桌上放下一杯花茶后,朝蔻儿行了个礼,“慎王殿下等候陛下召唤,正在偏殿外廊下避雨。”   “慎王?”蔻儿笔一顿,想起来这个就是当初书铺里的那个青年,也是宣瑾昱的堂兄,手下有些跋扈,但是在她前去长公主府赴宴的时候,帮忙稳住了大太太和堂姐的马车,瞧上去不是个坏心的人。   一个能够和宣瑾昱关系相处融洽的堂兄,蔻儿也不能慢待了,只是慎王是堂兄而非亲兄,没有宣瑾昱的时候,蔻儿觉着还是不要单独见他的好。   “去请慎王进来看茶。”蔻儿卷起了手中的话本打算往殿内庭院的厢房去避一避,嘱咐着,“留下两个人陪同慎王殿下。”   蔻儿自己则在两个宫女的陪同下打了帘子从侧面出去暂避了。   勤政殿比起中宫也好泰华宫也好都要小些,蔻儿沿着回廊走了几步,发现这里庭院并不大,庭院中有一池塘,雨水噼噼啪啪打落在水面上,里头许多红尾的小鱼儿争先跳跃,溅起层层水花。   她也懒得去什么厢房,索性就坐在廊椅上倚着红漆柱,趴在栏杆上低头看小鱼儿。   浓香很快退下,之后捧着一杯花茶来,主仆三人在廊下看雨看鱼也消磨了不少时间。很快浓香下去添茶时回来通禀道:“回禀皇后,慎王殿下走了。”   慎王殿下既然走了,蔻儿也不用回避在回廊了。她起身懒懒打了个哈欠往回走。   偏殿内下首一处席位正有个宫侍在收拾茶水,看见蔻儿从侧门打了帘进来,立即行了个礼,之后把慎王用过的器具收了起来。   蔻儿也未在意,往案桌处走时,突然想起来,她刚刚只带走了话本儿,画的画还铺在那里。   不过应该不要紧,慎王不会随便去看的才是。   蔻儿走过去一看,就愣住了。   这岂止是看过,分明是动过了。   她画的画中是一副泉边谪仙神君手攥玉萧图,她立刻不过一两刻种,回来时这幅画就大变了模样。   泉边依旧是泉边,谪仙神君未曾有任何变动,只是几笔墨痕添上,图中场景顿时变成细雨飘摇,画的角落,多了一袭微红的纤细背影,裙带飘摇,环佩琳琅,挽做单髻的发上一条发带飘到脸侧遮挡了容颜,画中女子似乎正在向谪仙神君伸出手,袖摆被风雨卷起,露出皓洁手腕上套着的一圈玉镯。   仅仅是添了一抹人影和多上了一些溪雨痕迹,整个图的感觉立即不同了起来。蔻儿看着眼前已经被大改了的画,这已经完全和她所想要画的神魔志怪小说不同了。   “回禀皇后,婢子去给慎王殿下端茶时回来就看见殿下在案桌旁用笔在勾画什么,婢子说了这是皇后的画,慎王殿下说并不知情,已经落笔了,只能填下去。”花香有些忐忑过来道,“是婢子失职了。”   “唔……无事,不过一幅画罢了。”蔻儿仔细打量了一下,手凌空比划了几下,看出来这位慎王殿下画工了得,寥寥数笔之中尽展画工,实在她之上。   一副画算不得什么,且她也能从慎王落笔中汲取到一些新的领悟,算是好事。   蔻儿仔细研究了下慎王的落笔,又铺了一张白纸描绘了一次,隐约抓到了感觉之后,就让宫女把那幅画卷了起来,自己从新来画。   画画也慢,何况蔻儿是返工重来,等到宣瑾昱从主殿过来时,她还在细细描着,听见了走到她身后的脚步头也不抬道:“陛下可会作画?”   “尚可。”   宣瑾昱在勤政殿已经得知了蔻儿这里画画的事情,他走到蔻儿身后,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搂着蔻儿的腰,下巴放在她肩上,看着她笔下的绘图。   依旧是谪仙神君图,却和之前画的单人图有了不少改变,月下枝头横萧而立的神君衣袂飘摇,树下红衣的魔女口中衔着一片叶子嘴角噙着笑。画中两人毫无交集,却恍然一体。   蔻儿落下最后一笔,扭头含笑看着宣瑾昱:“陛下,我画的比你如何?”   “若论美人图,我的蔻儿无人能及了,”宣瑾昱悠悠然夸着自己的小妻子,他不介意给她多一些的自信。   却不料蔻儿听到这话却表情一垮:“陛下别逗我了,我这画工,比起慎王殿下来还差的远。”   她是自己闲来学画,虽然有几年的功底,不过自己的实力自己清楚,美人图画来或许会有两份火候,可是在慎王的对照下,就不够看了。   差距还是大。   “慎王?”宣瑾昱一愣,想起来他之前殿中有人,让宣臣也在外等了等,外头下雨,他被请进了偏殿也是正常。他与蔻儿一起……画画?   一想到这里,宣瑾昱心里头满满不是滋味,他按捺着问道:“怎么回事?”   蔻儿丝毫没有察觉到宣瑾昱的心情瞬间低落,她说道:“之前慎王殿下在外避雨,我请了他进来,自己去内殿的回廊看鱼来着,等我回来,我画的画被他改了。”   “画被他动了……”宣瑾昱眸中藏着暗光,“画呢?”   蔻儿让宫女把之前卷起来的画卷拿过来,抽调丝带在案桌上铺开来,指着上面说着:“这是我画的,这是他画的,若只是分开看,我也敢说一句我的画工不错,但是合在一起,虽然慎王殿下小心落笔,到底显得我笔锋稚嫩,差距还是有的。”   她画的正面的谪仙神君,却抵不过那一抹微红的背影,甚至不需要露出面容来,也能从这婀娜的身姿中窥得绝世容颜。   慎王殿下画工着实令她钦佩。   宣瑾昱的目光落在了神君脸上,他仔细一看,这可不是他的容颜,嘴角微微扬了扬,目光移动,落在了红裙背影的女子身上,几乎只是一眼,他就看出这个背影,分明画的是蔻儿。   当初在书铺时,蔻儿一身圆领袍,头发梳着单髻,系着发带,腰间佩戴环佩。腰细不堪盈手一握,还有手腕上的玉镯,他瞬间就判定,在祭礼时,宣臣也仔细打量过一身翟衣的蔻儿。   这个时候再去看画中的谪仙神君,宣瑾昱嘴角紧紧抿成一道线。   画中人若说是他,自然可以,若说是宣臣也,也可,毕竟他与宣臣也两个人有着七分像的相貌。如此一来,宣臣也的用心就让人一目了然了。   一股淡淡的薄怒涌来心头,宣瑾昱抬手拿起画卷,只听嘶啦一声响,他手里的画已经被干脆利落地一撕两半。 第五十九章   墨迹刚干的画作直接被撕裂, 蔻儿听见这纸张的破碎声,立即仰起头去看宣瑾昱, 他紧绷着下颌, 明显是有些不快。   她立即反手去摸着宣瑾昱的下巴,柔声问:“怎么了?”   画作也好, 慎王也好, 对于她来说都是细枝末节,如今在她面前不太开心的, 是她的夫君,她此时唯一需要关心的人。   宣瑾昱凭借一时冲动撕开了画作, 把蔻儿所画的谪仙神君与宣臣也所画的少女背影分开后, 只觉一阵畅快。突然又想到这时蔻儿花了心思的, 一时难免后悔,想要低头道歉时,就被自己小妻子的软糯绵语安抚了。   “陛下不喜欢他么, 那就把他画的这半扔了吧。”   蔻儿轻轻抚摸着宣瑾昱的下颌,温柔说着。   薄怒只是在短短一瞬就被蔻儿的软语所打散。宣瑾昱忍不住松开已经变成两半的画卷, 紧紧搂着蔻儿的腰,用脸颊摩挲着蔻儿的。   “谈不上喜不喜欢,我与他之间的关系用不着这种词。”   宣瑾昱定了定神, 把怀中的蔻儿反过来面向他,搂着她腰肢的手一用劲,把人提起来放在桌案上坐下。   蔻儿忽然脚下一悬空被抱起坐在案桌上,顿时与宣瑾昱视线持平, 她双手搂着宣瑾昱的脖子,盯着宣瑾昱的眸,静静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宣瑾昱怀中搂着蔻儿纤细的腰肢,趴在她肩头突然说道:“他是我哥。”   “嗯,我知道啊,是陛下的堂兄嘛。”蔻儿笑着说道,“当初在书铺时,我听见你喊他了。”   就算当时没有听见那个称呼,她也能猜到两人有血缘关系,毕竟他们两个之间的相貌那么相似了。在祭礼时她也是把宣瑾昱的所有活着的兄弟都看了一遍的,这些人中也找不出一个和宣瑾昱能有这么七分相似的了,慎王倒是比起那些亲兄弟和宣瑾昱看上去更像亲兄弟一些。   “不是这个意思,蔻儿,我是说,他是我的兄长,不是堂兄。”宣瑾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他是我的亲兄。”   蔻儿反应过来这句话后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消化这话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张大了嘴。   一个袭爵的亲王,顶着宣瑾昱堂兄的身份,结果却是宣瑾昱的亲兄长……难道说,先帝已经不吝到给自己的亲兄弟送帽子的地步了么?   早先被先帝后宫风流韵事给先入为主的蔻儿艰难地说道:“……节哀。”   她仅仅是一个没有和先帝接触过的人,听到这些所作所为就叹为观止了。而宣瑾昱则是先帝的儿子,在先帝暗无天日的臂膀下长大,她简直要为自己的夫君掬一把同情泪,也特别感慨有着这样一个父亲,还能茁壮成长的宣瑾昱着实是个心志坚定的伟男子。   宣瑾昱哑然,面对蔻儿无比同情的眼神,知道这是猜左了,他顿了顿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但是先帝还真没有糊涂到敢于偷到亲王妃那里去。”   先慎王是先帝的同胞兄长,曾经也是力争储君的角色,只是先帝年轻是比他更能装一些,成功登上大位。但是先慎王也是个不马虎的,手持大权,慎王妃也是个狠厉的,夫妇二人就算没有子嗣,先帝也不敢轻视一二。   其中皇家辛密说来几乎是令人作呕的,他也好宣臣也也好,几乎都是上一辈争夺的牺牲品。   殿中的宫女全部被屏退,宣瑾昱开始给新嫁入宫中,诸多事都不知道的蔻儿解释着。   “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和先帝宫中宫妃争宠有关,而且还牵连了我娘和姨母。”   蔻儿毕竟是以后要和他生活一辈子的人,有些事,越早告诉她越好,以免他有所疏漏的时候,导致蔻儿在处理事情上不知根底。   宣瑾昱说道:“我娘和姨母是嫡亲的姐妹,姨母早两年被选入宫,我娘是姨母入宫的第三年进的宫。她们嫡亲的姐妹在宫中起初也相互扶持着走了几年,姊妹同心。毕竟她们都知道先帝是个靠不住的人,压根儿没有把宝压在先帝身上。”   蔻儿话本也不是白看的。特别是之前蒲心道长也好,花香也好,都给她说了许多先帝后宫的事,她几乎不用想就猜出来了:“……但是阿家和那个姨母把宝压在了孩子身上?”   为母则刚,更不用说是丈夫靠不住的女人,她们的希望许多都靠在了孩子身上,身处皇家,有着一个天然的诱惑力。总有人希望拼死也要把自己的孩子送上高位。   大概是在储君的诱惑之下,上演了活脱脱一出姐妹反目的戏码。   蔻儿很难想象,蒲心道长也经历过这些事。   “一开始不是。娘是妹妹,姨母入宫时间长,膝下已经有了个儿子,我娘本来是一心想要扶持姨母,给姨母的儿子铺路的。”宣瑾昱三言两语把其中的一些省略,直接说道,“但是娘有了我,我那是年幼,初露锋芒,少不更事给娘带来了大麻烦。最后姨母和娘离心了。”   一个已经完全站稳了跟脚的高位妃子,和一个依附着她生存的妹妹,两个人之间的差别太大了,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一场胜负。   宣瑾昱顿了顿又道:“……姨母错就错在不敢拿我来威胁我娘,娘她什么都没有,那个时候为了我和阿馋,她什么都豁得出去。”   不难想象,和姐姐离了心,丈夫是个完全混不吝的,阿家要在深宫中保护一双子女,定然不是她如今这般温婉。   蔻儿依稀懂了当初阿家为何说,她杀孽深重了,难怪当时那些太妃们见了阿家,骨子里都还残留着恐惧。   “我当初中毒导致眼盲,是姨母下的手。”宣瑾昱轻描淡写把这件事说了出来,“为了威胁我娘,帮助她的儿子夺位。”   “什么?!”蔻儿几乎顿时就勃然大怒,一巴掌狠狠拍在宣瑾昱背脊,怒道,“这哪里还是姨母,这比外人都不如!”   背上吃痛,宣瑾昱却笑了,他眼神温柔看着为了他而生气的蔻儿,柔声哄着:“别气,这不算什么。早在她们姐妹共侍一夫时,她们姐妹之情也就算是斩断了。”   更何况,摆在面前的是大位的继承,先帝后宫都杀红了眼,谁都是敌人,哪有什么亲情可言。   “我眼睛看不见后,娘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姨母悬梁在她的寝宫,我那个哥哥,也被改了名过继给了慎王一脉。”   蔻儿听到这里才了然,她不敢置信:“……居然还能这样?”   “是不是不可思议?”宣瑾昱轻叹,“当时他是太子之位呼声最高的人,本该是先帝眼中最得意的儿子,却在一夕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宣臣也这个名字也是先帝顺笔一改,这是先帝对自己当时最看重的儿子的蔑视,让他记住过继了之后,他就只是一个守臣,再无任何念想了。   母亲之间的争锋,一开始并未波及到宣瑾昱与宣臣也,他们既是亲兄,又是表兄,从小长得也像,好的跟一个人似的。长大后本来也没有什么结缔,却因为姨母的那一场下毒,什么都结束了。   过继给慎王一支的宣臣也再无任何能碰触帝位的资格,从一个合格的太子备选,变成了一个风流纨绔的王世子。   宣瑾昱的娘去了道观出家,宣臣也的娘自尽,先帝也作古多年,宣瑾昱依旧继承大统,无论是作为亲兄弟表兄弟还是名义上的堂兄弟,他们俩的关系都是复杂而微妙的。宣瑾昱可以说是信任他,也可以说是不信任他。宣臣也不会再对帝位有妄想,但是他却不确定,宣臣也对他身边的一切,会不会有妄想。   特别是他的珍宝,他的蔻儿,仿佛是一颗流动着光泽的明珠,又如何不会吸引到别人的目光?   这幅画,仿佛给了他一个警钟。宣臣也或许有什么心思,或许只是无意,但是无论如何,他有了戒备。   宣瑾昱眼神微沉:“蔻儿,离他远些。”   “好啊。”蔻儿一口就答应了,勾着宣瑾昱脖子的手安抚似的在他后背拍了拍,“反正我在宫中,也不会有和他见面的时间的。”   她是皇后,慎王说到天也就是个亲王,就算有入宫来的时候,也不过是与陛下一起,最多就是家宴可能见一面,几乎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对她来说,这个慎王是一个给宣瑾昱带来过痛苦,又随意动过她画作的人,能避则避就是了。   不过在此之前,蔻儿捏了捏宣瑾昱的耳垂,含着笑道:“不说他了,不过是个堂兄。我们来说说你吧。”   刚把这种辛密之事告诉给蔻儿,宣瑾昱本以为蔻儿会震惊或者好奇,却不料只是听过抛过。   “哦,我的什么?”宣瑾昱感觉到了耳垂上被一个软绵绵的小手捏弄,这种放在别人身上是绝对大不敬的行为,由他的小妻子做来却平添几分温馨,他纵容地看着蔻儿。   蔻儿很自然说道:“慎王殿下别的不提,画工还是了得的。”   宣瑾昱从蔻儿口中听到对别的男人的夸赞,即使只是作画这种事情,还是令他有些郁闷,他忍不住说道:“……作画的话,我也不比他差。”   其实说起来,毕竟是幼时很亲近的兄弟,他们画画都是从小一起学的,也曾经有过互相模仿的时候。宣臣也稍长两岁,起初都是宣臣也带着他,后来他渐渐大了,悟性极佳,无论是哪方面都有了长进,已经比宣臣也要出色。也正是以为这个,才让他那个温柔的姨母心中多了些盘算,导致了后头的事情。   蔻儿眼前一亮。宣臣也的画作在她眼中已经是极具水平了,宣瑾昱在他之上……   “画给我看看嘛。”   蔻儿搂着宣瑾昱的脖子从案桌上跳下来,脚一踩地,立即转身把被撕开的画作随手放在一侧,又把自己刚刚画的画一卷,主动铺了纸捏着笔塞给宣瑾昱,满脸笑容。   她只有成婚之前给宣瑾昱划过一副春困美人图,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见过宣瑾昱的画工。可谓十分的好奇。   之前蔻儿问时,只说了尚可的宣瑾昱本来还想藏拙,哄哄自己的小妻子,如今一看,怕是要拿出些厉害来了。   他总不能被别人比下去,在蔻儿心中平白矮人一截。   他一挽袖子,单手搂着蔻儿,另一只手捏着笔沾了沾墨,略一思忖,之后落笔犹如惊鸿游龙,墨迹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几乎不假思索,落笔为墨。   宣瑾昱还搂着怀中蔻儿,身形高挑的他透过少女的发髻落眸在渐渐添了墨痕的宣纸上,晃动着笔触不断,屏息凝神,一气呵成。   蔻儿不敢动,只有眼珠一直跟着宣瑾昱的落笔而转动,小脸上渐渐浮现出惊叹。   她本来以为宣瑾昱会画一些山水图,却不料他笔下从落墨到收锋在宣纸上描出了一副美人图。   与宣臣也在她的画作上添的一样,同样是一个红裙纤细的少女,然而宣瑾昱的笔下却与之相去甚远。   画中红裙迤地的纤细少女侧坐廊椅,凭栏眺望,手托着腮,目光悠远投在雨中池塘,红尾鱼争先跳跃。   不得不说宣瑾昱只从蔻儿先前只言片语就知道她在哪里看鱼,几乎只用想的,就直接把刚刚蔻儿在外廊椅时的场景栩栩如生描绘了出来,不差半点。   且不用说宣瑾昱的笔锋又是多么的流畅而平顺,每一笔的勾勒都是恰到好处,少女的眉目微藏的惬意跃然纸上。   如果说宣臣也笔下的红裙少女在蔻儿眼中是有些难以接近的恍然神女,那宣瑾昱笔下的红裙少女则是亲昵亲切而亲近,笔触之间就把那股子熟稔自发流露而出,无论怎么看,都能看出作画人与画中人的紧密关系。   蔻儿不由摇着头感慨:“陛下凭借这手画工,哪怕是不做帝王,也能大富大贵了!”   这种夸奖让宣瑾昱闷着声笑了,他也夸赞着:“朕觉着皇后的画工也在水准之上,若是朕去卖画养家,不知皇后是否也能一起添些字画?”   蔻儿听到这,忽然一把抱住宣瑾昱,扬起小脸紧紧盯着宣瑾昱,眸中闪着炯炯光彩,她掷地有声道:“陛下,我们一起来画春宫图吧!” 第六十章   宣瑾昱一噎, 完全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画什么?”   春困美人图也就罢了,春宫图……蔻儿到底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当年在襄城的时候, 有一个落魄书生, 就是靠着画这个图挣了许多银子,当地人都知道他的大名, 特别厉害的画师呢!”   蔻儿给宣瑾昱比划着说:“三十尺的画卷在兰香湖心亭铺开, 他当众作画,最后以五百两成交当场卖给了钱家大少爷。”   当众画春宫图?还是在三十尺的大画卷上?这让宣瑾昱完全无法想象, 难以接受。   “蔻儿,这种画……他就能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么?”宣瑾昱觉着是否有必要下一道禁令, 禁制春宫图画师公开作画了, 没得教坏了少不更事的孩子。   “能啊, ”蔻儿一点头,回想起那个书生作画时周围熙熙攘攘的场景,不由感慨, “他也是个厉害的人了,外头再嘈杂也能静下心来全心思的去画画, 换做是我,有点吵闹都是不开心的。”   她作画时,不喜吵闹, 越是安静越好,自从跟着表哥表姐一起出去见过那个书生当众作画时的淡定心境,就模模糊糊抓到了点什么,学会了修心。   宣瑾昱对此完全无法苟同。   “他既然能够当做作画, 还是在三十尺的大卷轴上,想必不是无名之辈吧,蔻儿还记得他的名号么?”宣瑾昱想办法把人身份弄出来,这种公然作画春宫图的人,只怕心思也不会纯正到哪里去,只怕会是个祸害也未可知。   蔻儿思索了下:“好像是叫做秦先生,他字号只仿佛有个听字。”   宣瑾昱却猛然一顿,疑惑着问道:“莫非是秦拙听?”   “好像是这个字!”蔻儿恍然大悟,而后十分好奇看着宣瑾昱,“陛下也见过他的春宫图?”   宣瑾昱只觉着哭笑不得,心里头松下了一口气,忍不住苦笑着:“傻蔻儿,人家哪里是画春宫图的书生,分明是襄城画社有名的工笔画大家。”   他知道此人也是个巧合,前两年生辰时,有襄城的官员上献的就是秦拙听的山水画,因为画工了得,他曾经也派人打听过,得知是个放荡不羁的才子,山水花鸟图画的不多,个个都是精品,日常却是以画人物图为主,经常会给一些话本画人物图,也算是个有名气的画师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蔻儿口中的春宫图大师,就是秦拙听。   “到底怎么回事,让你觉着他是在当众画……春宫图?”   宣瑾昱问着,他觉着其中可能有哪里不太对。   蔻儿还一脸茫然:“他不是么?当初我与娆表姐和千林表哥出去玩时,他们告诉我说,这位秦先生是有名的春宫图大师啊!而且我当时也上去看了,他画的确实是春宫图!”   蔻儿的言之凿凿让宣瑾昱有些不确定了。莫非这位秦先生,私下也有这些爱好?   为了以防万一,宣瑾昱还是问了句:“可还记得他画的是什么?”   蔻儿回忆了下:“唔,我记得当时亲眼看见的就是秦先生在湖心亭画的那个大幅卷的,上面绘的是当时很有名一个话本儿叫做《梅园记》的场景,梅花妖从花树体内飘然而出的那一场,着实好看!”   宣瑾昱听到这,依稀懂了在蔻儿的眼中,什么是春宫图了。   “谁告诉你他画的是春宫图的?”宣瑾昱无奈刮了刮蔻儿的鼻尖,“他这幅画分明是人物图,和你说的完全不沾边。”   “怎么会?”蔻儿大吃一惊,“娆表姐和千林表哥都是这样说的。”   她自从学画起就知道,表哥们有时候藏了一些叫做春宫图的奇怪画册,问了,表哥们就说,话本儿上的图就叫做春宫图。她多年以来对此说法一直深信不疑。   宣瑾昱不得不为秦拙听正名:“你这是被误导了,大约是你表哥表姐逗你玩,没料到你当了真。不会有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画……春宫图的。”   被误导了?蔻儿叹气:“原来不是啊,我还以为画话本里的就是春宫图,还打算让你和我一起画呢。”   宣瑾昱忍不住纠正:“是人物图。”   “好吧……”蔻儿这才发现她的认知早早出现了错误,忍不住好奇,“那既然话本上的不是春宫图,什么才是春宫图?”   宣瑾昱面上一僵,轻轻掰开了蔻儿搂着他腰的手,轻咳了下,左顾右盼:“今日下雨,此刻无事,不若在廊下摆了棋局,你我对弈一局如何?”   他的小妻子若是知道也就罢了,既然不知道,那这种知识他暂时是无法给她讲的。毕竟两个人现在同睡一榻不说,蔻儿还是个好奇心重的,若是让她知晓了些什么,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明晃晃的转移话题,蔻儿看着宣瑾昱若有所思,也不为难他,点了点头:“棋就不下了,我们来打叶子牌吧。”   不告诉她也无妨,反正她记得出嫁时,压箱底的也有一本画册,当时她只以为是话本,现在看来,有时间的话或许可以去翻翻她的嫁妆箱子了。 第六十一章   新后入宫一月有余, 仲夏已经过了一半。   去岁大选,除了蔻儿被直接立后, 其他秀女中也有三个人被选做了郡王妃或者侧妃, 其中被选作了郡王妃的陆昭,她与十四郡王的婚事迟上蔻儿两个月, 迎亲的日子定在了季夏, 到如今还有一个多月。   陆家没落式微,女儿却定做了郡王妃, 陆夫人惶惶不安,等着皇后进宫时日长了宫中大定, 想着法儿用以往的人脉往宫里头传话, 想要把路昭送进宫来叫皇后看看。   蔻儿得到了宫女们传来的消息时, 她正在和宣瑾昱玩投壶。   夏季过热,外头空气灼人,蔻儿是个怕热怕冷的, 只恨不能在房间中度过两个季度,这样的她对于一切能在房间玩耍消遣的玩意儿都很喜爱。而宣瑾昱则是大半天的时间都要放在政务之上, 闲暇时间,也需要放松休整。投壶这种较为风雅的游戏,既简单又有趣, 也不麻烦,正是他们闲暇玩耍的好方式。   帝后夫妇二人玩投壶,与别的玩法倒不一样。宣瑾昱本意就不是在玩投壶上的,他不过是来陪蔻儿。简单的投壶玩法单调重复性大, 可言说没有太多的什么趣味可言。宣瑾昱怕两个人玩不出什么来,略一思索,索性在彩头上添了添,一人九只矢,轮流投入,谁投中的多,谁就可以亲一下对方。   总归是新婚的夫妻,有这样的彩头也算是一种玩耍的动力。   这种依稀带着狎昵的玩法让蔻儿忍不住摇头感慨,当初记忆中清风雅俊的宣公子自从成婚以后,如今已经是彻底不复存在了。可叹,可叹。   蔻儿在风家时也曾玩投壶,风家姊妹弟兄多,玩的是个热闹气氛,输赢倒是不重要的。回到了方家,两年来也只有陪着阿馋玩过,更是戏耍似的,几乎没有认真过。   而在宫中第一次玩投壶,本来生疏了不少的她是没有太大兴趣的,幸亏规矩里还添了彩头,她一时间就调动了精神,摩拳擦掌盼望着赢上两局,能随意在宣瑾昱脸上亲几个地儿,然后好欣赏一下自己夫君尴尬而略带害羞的表情。   外殿中放着大块的冰雕,宫女在两侧打扇,丝丝凉爽的风吹到身上来,稍微带走了一些燥热,蔻儿用手掌扇了扇脸颊的热度,视线紧紧盯着无耳陶瓷壶,比起正要凝神投矢的宣瑾昱还要紧张。   宣瑾昱视线放在不远处的陶瓷壶上,余光却打量着侧边坐着的蔻儿,她抿着唇手撑着席垫,微微向前探着身子,十分的专注。   他嘴角一勾,手腕一用劲,把准备好的弓矢利落地抛出,不偏不倚正好掉入壶中。   “第七只了,皇后来吧。”宣瑾昱侧眸看着蔻儿,嘴角带着笑好不气定神闲。   蔻儿垮着脸,可怜兮兮攥着矢,比划了几下,随着清脆的哐当一声响,她投出去的弓矢正巧砸在壶口上,摔了出去。   她有些无奈。   同样是七只,宣瑾昱全部投中,她只投中了五支,其实已经算是输了,只她还想着挣扎一下,说不定时来运转,翻了身呢。   只可惜了,瞧着这个身并不是好翻的。   坐在她身侧的宣瑾昱好整以暇,抬手摸了摸蔻儿已经被他亲了好几次的脸颊:“朕赢了。”   一个投壶玩了半个时辰,蔻儿的脸蛋上他已经亲了好几口了。少女的脸颊细嫩柔滑,再多亲多少口,他都觉着亲不够。   蔻儿认命地支着身子凑到宣瑾昱面前,不情不愿道:“陛下好准头。”   可不是么,按理说总该有一两次失手的时候,偏生宣瑾昱准头极佳,玩了这么久,竟然是一支都没有投空过。   “大约是心有所想,心想事成罢了。”宣瑾昱随口一说,面对他眼前粉嘟嘟的少女脸颊,凑上去轻轻用唇碰了碰,然后撤回。   成婚快两个月了,他现在也不过只敢亲亲妻子脸颊,别的什么都不敢想。   宣瑾昱亲了亲蔻儿,满足的同时又有种空虚,心中微微叹息。   还有一个月,他的小皇后才能及笄。   一个月啊……   帝后两个一个懵懵懂懂,一个有心克制,至今为止,再亲昵也是有度。亲脸颊在蔻儿的记忆中,算是家人很亲近的表达爱意的方式了,她也接受了宣瑾昱一次又一次的亲脸颊,只是被亲完后,忍不住叹息:“我若是赢一次,主动请你不是也很好么?”   蔻儿提出的假设很让宣瑾昱心动。但是他却毅然决然的拒绝了:“还是算了。”   他自己会掌握度,换做是蔻儿主动,他只怕甜蜜的接触又要变成一场负担,没得受罪。   蔻儿颇为失望。明明已经构想好了如何下嘴去在宣瑾昱的脸颊上亲上一亲,结果却被她准头不足给拦了回来,实在是可惜。   为了主动下嘴亲亲宣瑾昱,蔻儿没事儿了就在殿中练投壶,正是这个时候,宫外传进来北成郡王未来郡王妃路昭递贴求见的消息。   蔻儿对陆昭没有太大的印象了。当初几十个秀女同住分兰殿,众星捧月的,是苏染染,被孤立隔离的,是她。其他的秀女们她印象深的就是金湾,落选之后金家和北卓郡王府搭上了路子,决定把金湾送进北卓郡王府作为侧妃。   至于陆昭,蔻儿只知她家中没落了,却有着一些老的门路,成功被定为北成郡王府的郡王妃,算是翻了身。   她此刻求见蔻儿,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但是说起来北成郡王是宣瑾昱的弟弟,陆昭就算她的妯娌,于情于理,蔻儿都该把人招来见上一见才是。故此她也没有推脱,隔了两日,就招来了路昭与其母。   蔻儿住在泰华殿,传召来了人,自然是不能在泰华殿中,她为了这个专程回了昭露殿,在昭露殿的外殿来见陆昭。   彼时外头正热,蔻儿穿着轻薄的洒金撒花裙,头发高高堆起,身后两个宫女打着扇,她身侧正坐着的花香正在给她剥冰水镇过的葡萄,偶尔低语两句。   花香是暗卫出身,给蔻儿说的话自然不是什么没有用的闲话,她把得到了关于陆家和北成郡王府的消息小声说给了蔻儿,等会儿路昭母女来了,蔻儿也能心里有数。   蔻儿吃着葡萄,听着陆家一些旧事,不多时,外头就有人来传话,陆昭母女已经到了中宫附近,再有一刻钟就到了。   等蔻儿慢条斯理把眼前的葡萄吃了,盘子一收拾,从侧倚着的姿势变成正坐,陆昭母女才将将抵达中宫,由着尚竹带了进来。   外殿中窗户都是打开的,外头燥热的空气吹进来,在冰雕的作用下减弱不少。一路步行而来的陆昭母女身着襦裙,一路而来额上已经添了薄汗,两人跪拜了蔻儿后,蔻儿笑着赐了坐。   “外头热,陆夫人陆姑娘且喝点茶休息休息。”   小婉给陆昭母女端来了冰冰的果茶,陆昭母女谢了茶,连喝了两口。   殿内到底是凉快,陆昭母女坐了片刻身上的暑热已经消退的差不多。这才开始和蔻儿寒暄。   说是寒暄,到底蔻儿与她们都不熟,不过是陆夫人扯着与方家当初也有些旧识,转着圈儿夸了方母一番。   不论陆夫人有何用意,有人夸蔻儿的母亲,她还是乐着听的,好歹这个陆夫人多年前也是与方母有过交集,言辞中也较为谨慎,处处都很是贴合方母,蔻儿就多注意了她两分。   陆家的情形是降爵袭爵,当初也是位列一品的国公,传到这一代,陆昭的父亲已经到了最末等,而陆昭的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等于说他们已经不再是贵族了。这种情况下的陆夫人还能想尽手腕把陆昭送入宫中大选,又攀扯上了北成郡王,可以说的上是一个有手腕的人了。   蔻儿听着她对方母转着圈的恭维,也不接话,只含笑听着就是。   陆夫人说了一大堆,却不料高坐在主位的皇后根本不接茬,连一句话都没有搭上,顿时有些心急,嗫嗫道:“说来都是母亲,妾身也不知道,妾与方三太太那个命好了。”   这种话说来其实是僭越的。蔻儿如今是皇后,她的母亲在她大婚是已经被追封了国夫人,陆夫人不过是一个末流诰命之身,谈起方母来,其中有些隐隐对比的意图。   蔻儿自然也听出来了,她面上的笑容淡了淡,目光投在陆夫人身上,又转了转,去看旁边一直低头垂眸的陆昭。   “若是说命好,谁都比不得方三太太。”陆夫人为了在皇后面前挽住她昔日与方母的交情,也故意没有称呼国夫人,依旧以三太太相称,“毕竟三太太就您一个独女儿,您如今也是皇后了,普天之下再也没有哪个女子能大过了您去。”   “只不过可惜三太太……”陆夫人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一脸愁容。却不料她一抬头,看见蔻儿目光淡淡,别说是为了她的话儿触动,只怕是已经染上了一层薄怒。   陆夫人感觉到身侧陆昭轻轻拽了拽她的袖摆,也不敢再在这里给皇后追悼方母,立即收了帕子陪着笑道:“妾身当年也是抱过皇后的,如今看见皇后都快十五了,心中有些感慨,妾身僭越了,还请皇后莫怪。”   “嗯,无妨。”蔻儿接过花香端来的凉凉果茶抿了一口,丝丝甜入了唇稍微让她静了静,她含着笑道,“本宫也是许久未曾听人提起家母了,虽然不知道陆夫人与家母有何渊源,本宫听着倒也开心,来人,赏陆夫人金碧环一对。”   陆夫人脸僵了僵,起身谢了赏,片刻就又恢复了自然。这时候她可不敢抓着方母继续说,只牵着自己女儿的手,含着笑道:“妾身家中独有一女,去岁时也曾与皇后一起大选,妾经常听小女提起皇后,说起皇后来总是充满了敬仰。好在她也是有造化的,日后也是皇后的妯娌,总归算是一家人,皇后您若是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了去。”   蔻儿扫了一眼依旧低着头的陆昭,不疾不徐道:“陆夫人这就说笑了,陆姑娘日后既然本宫的是妯娌,哪有本宫使唤的份!这话若教北成郡王听着了,只怕是以为本宫这个做嫂子的欺负弟妹,指不定他要和陛下去怎么说道说道呢!” 第六十二章   “回禀皇后殿下, 妾身不这样认为。”这时,一直沉默任由着陆夫人说话的陆昭开了口, 她伏了伏身, 轻声道,“妾身虽然愚钝, 但是也知道, 郡王殿下犹如妾身尊敬皇后殿下一样尊敬陛下,作为弟弟, 郡王殿下必然会听从陛下与皇后殿下的教诲,定会支持妾身服侍皇后殿下左右。”   蔻儿这是第一次和陆昭说话, 她听了两句, 就基本听出来了。陆昭与北成郡王私下已经达成了共识, 现在是由陆昭出面,前来投诚的。   亏着陆昭说了话,不然陆夫人之前的那些话语, 足以让她把陆昭划入避而远之的名单了。虽然一听就知道陆昭母女是要来对她投诚,到底她也担心陆昭随了陆夫人, 一个劲儿拿着多年前的旧交情前来攀扯,这样子麻烦,倒不如没有交集来的干脆。   陆夫人本想用方三太太来挽起皇后对她的看重, 本来是在别处无往不胜的法宝,却在蔻儿手里头碰了钉子,她也不是愚笨之人,猜到蔻儿不喜, 也就彻底闭了嘴,任由女儿去与蔻儿说话,自己只在一侧赔笑。   “陆姑娘喝茶。”蔻儿不置可否,随手拿起了茶杯抿了抿,复又放下。   皇后不接话,陆昭比她母亲要淡定些,端起手边的果茶喝了口,含着笑道:“妾身在家时也爱调制果茶,却都不如皇后这杯果茶来的清透带甜,若是妾身有幸,还真想与皇后殿下请教一番呢。”   蔻儿只笑道:“不过手下宫女随意调的,陆姑娘喜爱,方子给你就是。”   “妾身可不敢偏得皇后殿下的方子。”陆昭推辞了句后,话锋一转,“但是妾身也着实喜爱这果茶,思来想去,也只能拿一个方子来换皇后殿下的果茶方子了。”   陆昭含着笑,眸中有些许深意:“不知妾身是否可以借皇后宫中纸笔一用,写下方子呢?”   蔻儿一顿,她扫了眼一侧正赔笑着有些茫然的陆夫人,再看了眼镇静自若的陆昭,心中大概有了盘算。   “小婉,给陆姑娘奉上纸笔。”   蔻儿笑语盈盈看着路昭,轻声道:“陆姑娘真是个趣人,倒是叫本宫好奇起来是什么方子了。”   “妾身虽不才,到底是不敢叫皇后殿下失望的。”陆昭面前被小婉放下了一张案桌,素凉拿来了纸笔放在上面,她含着笑拿笔沾了墨,小心写下了几行字。   她的速度很快,等墨迹稍微一干,就欠了欠身:“回禀皇后,妾身的方子写好了。”   小婉目不斜视拿起了陆昭写下的纸张,躬身递了上去。   蔻儿接过来一看,心里头一个咯噔,捏着纸的手微微用劲,面上却不是很显。她抬眸意味深长看陆昭:“陆姑娘这张方子,还真是不错,本宫就收下了。”   “能让皇后殿下喜爱,妾身也就放心了。”陆昭虽然是已经没落的人家,瞧上去还是有着贵族的气度,谈笑间比较陆夫人要镇静而自如。   蔻儿漫不经心将墨迹已干的纸张折叠起来,随手递给了身侧的花香,含着笑看着陆昭:“说来陆姑娘和北成郡王好事将近,本宫做嫂子的,总该有所表示才是。尚竹,赐陆姑娘玉镯一对,金丝钗钿一对,在把那东珠给陆姑娘一斛。”   等陆昭起身谢了赏,蔻儿打量着她又含笑说道:“按理说陆姑娘正是备嫁之时,本该事多,但是本宫瞧着陆姑娘可喜,也愿意和陆姑娘闲聊闲聊,不若陆姑娘回头递了牌子进宫来与本宫说说话罢。”   “皇后看重,妾身荣幸之至。”陆昭起身对蔻儿伏了一伏,“妾身自当恪守本分,入宫随侍皇后。”   蔻儿此刻已经把之前陆夫人那些话抛之脑后,有陆昭的这个方子,她对待陆昭态度稍微温和了些。   几人在殿中又略坐了坐,等过了半个时辰,蔻儿瞧着陆昭是不打算再说什么了,就令宫女送走了陆昭母女,之后她起身绕进了内殿,令花香把刚刚陆昭写来的纸又看了看。   陆昭真是一个大胆心细之人,居然明晃晃在殿内就把这么大的消息随意写下,交给她投诚。   不过说起来,如果不是这一张纸,只怕蔻儿也只是把陆昭当做普通宗室随意打发了去,也就是这张纸,让陆昭在蔻儿心中重了几分。   “晚香,”蔻儿倚着榻把纸张又看了看,重新折起来,唤了晚香来递给她嘱咐道,“如今陛下该是在勤政殿,你去了交给陛下就是。”   晚香猜测这个陆昭姑娘的方子非同一般,也谨慎了几分,接过纸张速速去了勤政殿面见了宣瑾昱。   蔻儿心中被杂事占据,一时间提不起玩耍的心思。她索性捏着笔开始给旧友写杂记,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人来说,陛下请皇后前往泰华殿。   现在日头刚刚偏西,蔻儿出了外殿不过几步,就感觉一股热浪袭来。她忍不住佩服之前天天正午时回来陪她的宣瑾昱。   好在中宫到底不远,她只闷热了片刻就到了泰华殿,入了殿中,就看见一身常服的宣瑾昱已经坐在殿中等着她了。   一改刚刚在陆昭母女面前较为成熟的模样,蔻儿笑眯眯提裙走上前去:“妾身请陛下安。”   帝后二人惯来是什么都在一起,泰华殿中的案桌许多都换做了大一方的,席垫也变成了双人的,蔻儿一来,宣瑾昱就牵着她的手坐在了他身侧。   “这是陆昭送给你的?”宣瑾昱把手中把玩的纸张摊开来,问着蔻儿。   蔻儿一边嫌热,一边还要趴在宣瑾昱的肩膀上,透过宣瑾昱的衣襟视线落在了纸张上,她颔了颔首:“可不是她,倒是吓了我一跳。”   宣瑾昱捻着这张薄薄的纸,回头对蔻儿含笑道:“未曾想到,有了皇后之后还有这种便利,如此大事都能透过旁人得到。”   “虽然是递交给我的大事,但是陛下,我有些怀疑她写的是真的么?”蔻儿趴在宣瑾昱肩头,伸手指了指纸上的内容,“她一个尚未嫁进郡王府的人,哪里来的耳目能把这么重大的事情打探到?更别说此事你都未曾得知,我就总觉着有哪里不太对。”   宣瑾昱不自觉按住了蔻儿的手把玩着,他摇了摇头:“未必不是真的。认真说来是朕疏忽了他。”   陆昭薄薄的一张纸上,打着方子的名义,献给蔻儿的,却是上书了几条北成郡王谋逆的罪证。   先帝殂后,宣瑾昱把自己的弟兄划分了下,闹腾的厉害的基本都已经去陪了先帝,不怎么闹事的给了个郡王养着。北成郡王算是当初不闹腾的,他年纪也偏小些,一直以来也比较低调,宣瑾昱两年前给他封了郡王开了府,起初派了人稍微留意了一二,之后并未太放在心上。却不料这个看起来老实的郡王,在陆昭所递上来的纸张上,私下已经有了许多小小的动作。   宣瑾昱想了想,对蔻儿说道:“且不说陆昭写的内容,单凭一点,朕对他也可以怀疑。”   蔻儿问:“可是鲁王?”   鲁王是先帝时期除了宣臣也外太子人选的强有力者,却在宣臣也因为宣瑾昱眼疾折进去后,被当时还是如修仪的蒲心给算计了进去,一道给宣瑾昱让开了路。   宣臣也不过是过继了出去,好歹人还在。而鲁王因为其母三番两次对宣瑾昱下手,蒲心也未对他手软,直接趁着鲁王出巡时,想方设法把人埋葬了进去。   而北成郡王,是鲁王的同胞弟弟。   如果说北成郡王蛰伏几年,低调换来宣瑾昱的不在意,之后再几年,不说真的能成事,起码会给宣瑾昱带来不小的麻烦。   宣瑾昱颔首:“正是。”   先帝有太多的子嗣,许多都是争相拼搏。他独自一人惯了,也惯了周围弟兄们的明枪暗箭,竟然差点忘了,同胞的弟兄比起他们的薄情来说,可能要重上几分。   更不用说当初的鲁王差一点也就成事了,在这个北成郡王心里。一个帝王的同胞弟弟,与一个帝王不亲密的庶出弟弟,孰轻孰重,他自然也有掂量。   他估计也是心有不甘。   好在这个所有人都忽视了北成郡王的时候,他的未婚妻陆昭,不知如何搜集到了他的一些罪证,明晃晃给皇后送来了这样的消息。   比起陆夫人想方设法利用方母来和蔻儿拉近关系,陆昭的这张纸,才是她今天入宫真正的目的。   “陆昭……她与北成郡王订婚也才半年有余,都能知道这种辛密之事,她还真是不容小觑啊!”蔻儿感慨道。   尚未成婚就能知道这么多,陆昭她定然是个心细如发的,也不知道北成郡王是否知道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而且陆昭还直接把这幢事上报给了她。   但是蔻儿也奇怪,她忍不住问:“陆昭已经定给了北成郡王,她是北成郡王府的郡王妃,怎么会拿这种事来禀报我们?”   她也知道,两个可能未曾见过几面的人不会有什么情愫,但是在许多女子被教养的过程中,都会给灌输一种以夫为天的念头,已经订了亲,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蔻儿毫不怀疑,换做是别的女子,就算知道了北成郡王的这些,只会悄悄掩在心里,甚至等嫁过去后,相帮一二也未可知。   “投诚。”   宣瑾昱敲了敲桌案,慢条斯理道:“她是个聪明人。发现了北成郡王的异样,知道她嫁过去之后绝对会受到牵连,倒不如直接趁着未嫁之前向你投诚。一来可以撇清她与北成郡王这件事的关系,二来,也能为以后某个出路。”   没落的人家出身,造就了陆昭的处事方式。   既快又稳,的确很妥帖。   蔻儿仔细想了下,她之前被北成郡王有反心这种从未接触过的大事震了震,许多细节都来不及去想,如今回味一下,也品出来了。   只她还有一些不解。   “为何她借着前来中宫递给我,而不是直接递给你呢?”蔻儿犹豫了下,还是说道,“虽然我是皇后,但是只是主理后宫,这种事情属于前朝不说,还是一件大事,她若是直接通禀给陛下您,得到的会比给我消息来得更多些。”   宣瑾昱笑着把蔻儿拉进怀里,两手把人圈着,他手指一边摩挲着蔻儿的裙带,一边悠悠然说道:“这才是陆昭的聪明之处。”   蔻儿自从嫁入宫中,一直深居宫内,不通晓外事,自然不知道如今外头已经传出了皇后独宠且陛下万般依从的地步。有什么事,告诉皇后就等于告诉了陛下,既在独宠的皇后面前卖了好,也在陛下面前露了脸,算是一举两得。   而且陆昭是参加过大选的人,她自然还记得当初立后一事,自然就比起外人更清楚宣瑾昱对蔻儿的心。这种情况下,她也怕越过了皇后直接去找了陛下,最后惹来皇后的酸意,到最后别说在陛下面前能留个好,怕是还会因为皇后不喜而被排斥,到那个时候,等她嫁给了北成郡王,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宣瑾昱轻轻在蔻儿发旋落下一吻,眸中满是满足。   蔻儿还有些不懂,但是她觉着自己总能想明白的,也就不问了。老老实实靠在宣瑾昱怀里:“那接下来我应该拿怎么办?”   “不急,她既然要向你投诚,自然会拿足了分量来。”宣瑾昱也不在意陆昭,只嘱咐着蔻儿,“不过她瞧着不是个能够深交的,无论如何,你可以指使她,利用她,不可轻信她。”   蔻儿自然点头:“我记住了。”   然后她心里头忽然生出一种想法来,轻轻拽了拽宣瑾昱的袖子,面带犹豫:“当初不是定了一个郡王妃两个侧妃么?如今陆昭前来检举了北成郡王,那我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金湾与田幽哪里会不会有什么消息传递过来?” 第六十三章   之前陆昭入宫把北成郡王有异动的消息传递过来之后, 宣瑾昱也不想打草惊蛇,索性派了两个暗卫去就着陆昭提供的方向大概确认一下, 摸索到了一些事实之后, 他就开始准备笼子了。   这件事蔻儿并没有操心,她知道宣瑾昱心里头有掂量, 北成郡王的行动既然已经因为陆昭而暴露了出来, 那么他基本在宣瑾昱面前就是透明了的。她现在的重点,放在了北卓郡王的侧妃金湾, 和平西郡王侧妃田幽的身上。   统共一个郡王妃两个郡王侧妃,蔻儿还眼巴巴等着另外两个能像陆昭一样送来什么大的消息。她倒也不是盼着宣瑾昱的几个弟兄闹事, 只不过是被陆昭的行为引起了几分的好奇。   好在陆昭入宫领了赏不久后, 田家和金家就一起给中宫递了帖子, 要让两个未来的侧妃给皇后过过目。   蔻儿欣然同意,甚至提前准备了纸笔,笑眯眯等着两个侧妃这儿有什么消息给她透露的。   田家是文臣, 金家是武将,说来之前两家并未有所交集, 而且在两个女儿一起入了大选时,还有些眉目官司,算不上关系良好。可是自从金湾与田幽都被定为了两个郡王的侧妃, 身份相当,日后也有些来往,两家也扯着脸皮开始了交集。毕竟比起郡王妃的陆昭来说,她们的闺女都是侧妃, 少了些隔阂。   金家的金湾今年不过十六,性情相貌也算是当初大选秀女之中上乘的,就是少了些心眼,比较耿直。蔻儿后头才知道,当初她的脚伤根本不是无心之过,而是被其中一个秀女小心做了手脚,打算让她出了丑被剔除了出去。本来也算是顺畅,奈何蔻儿当时想接着金湾一道被剔除,反而让金湾留到了最后,被定给了郡王做侧妃。   至于那个陷害了金湾的秀女,当时宫中没有中宫,她事情暴露也在出了宫之后,倒是没有受什么惩罚。   田家的田幽则是彻头彻尾的不存在,蔻儿绞尽脑汁想了许久,都不记得田幽究竟是哪个。   这次两个准侧妃入宫来拜见蔻儿,蔻儿才算是第一次对田幽有了印象。   柔弱而沉默,眉眼寡淡,能不开口则一句话都不说,她与金湾入了殿中,除了一开始跪拜了行礼之外,紧紧闭着嘴,视线垂在脚下,一动都不动。   田家夫人和自己女儿一样,垂眸低眼,轻易不张嘴,几乎是个不存在的一般,外殿中的热闹,全是靠着金湾与金夫人才勉强撑住的。   旁边金湾话要多些。仿佛在初选时因为一起脚受伤,差点做了难姐难妹,又因为蔻儿得缘留下,金湾看着蔻儿的眸中除了尊敬,还有一丝亲近,谈笑间也很是随意。   她旁边的金夫人是个趣人,知道蔻儿年幼,大约对于外界一些都是好奇的,她丈夫又是武将,索性谈笑中把丈夫多年前在战场的一些经历编成了小故事,一个一个抛出来,吸引着年幼的皇后去听。   不得不说这一招比起紧抓着方三太太的陆夫人来说要高明的多,算是用对了,正合了蔻儿的心意。她倚着软塌,听着金夫人将一些边塞的风土人情,听得很是用心。   金湾时不时配合着母亲说上两句,偶尔还把话题抛给田幽,只是一直静静坐着的田幽却怎么也不接话,仿佛木头人似的。   金湾只能说做到了她的本分,至于人家田幽并不乐于接受,她也不在意,话题一转,又笑吟吟和蔻儿谈天说地了起来。   蔻儿扫过殿中的四个人。金家的母女不用说,有话说,又爱笑,瞧着讨喜;田家母女硬是一句话都没有,同样的低顺,坐在一侧陪衬到底的样子。   蔻儿看了眼田幽,问道:“怎么不见田姑娘说话,可是本宫与金姑娘说话冷落了田姑娘?”   田幽这才起身敛衽为礼,温声道:“回禀皇后殿下,妾身嘴拙,不善言辞,素来喜听不喜说,请皇后恕罪。”   既然人家也不想和蔻儿搭话,蔻儿自然也不想花费心思在田幽身上,扫了田家母女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金湾察言观色,见蔻儿脸上淡淡,立即笑着说:“回禀皇后,田姐姐虽不爱讲话,但妾身话多,妾身仰慕皇后,有许多许多的话儿想给皇后说呢!”   蔻儿听到这里精神一震,立即联想到陆昭,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金湾,感慨不会她也是来投诚或者检举北卓郡王的吧!   她心思一转,笑道:“既然金姑娘有话,那不如陪本宫去廊边小坐,本宫还记得当初在分兰殿时,与金姑娘有些交情。”   这话纯属瞎说了,她也就是金湾脚受伤时注意到了这个女子,其他时间,几乎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   金湾也知道皇后说的不是真的,但是她想得简单,估摸就是皇后看在她们一起脚受伤的份上,对她多看两份。也就施施然起身,笑着道:“那妾身可就偏得了皇后疼爱了。”   金夫人在侧笑着:“皇后既喜欢湾湾这丫头,且带了她去,妾身就在这儿和田夫人田姑娘说会子话罢。”   这样正和蔻儿心意,她知道金夫人估计是和田家母女搭不上话的,但是此刻也懒得去管,只扶着浓香的手,身后带着金湾从侧门而出,走到廊边坐下,令两个宫女退开了几步,抬手招来了金湾。   “金姑娘有话,不妨就在这里说吧。”蔻儿带着一份气定神闲,饶有兴趣看着金湾,她也在猜测,这个金湾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金湾一开始只当是皇后要和她说大选当时的一些事儿,没料到一来就要她说。说什么?她有两分迷茫,毕竟刚刚那话,只不过是客套之词罢了。   她惴惴不安上前,伏了伏身后,一词穷,踟蹰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动。   皇后自从嫁入宫中两个月来从未接触过外界,宫外也鲜少有人进来拜见皇后,岂不是说她的消息闭塞,许多事情都不知道?   那她是不是就能把如今京城中新发生的事情,给皇后通禀了去?   如此想着,金湾也镇定了一二,她敛了敛袖,道:“回禀皇后,如今宫外有些流言,妾身正巧知道,不妨说来给皇后解解闷。”   蔻儿一听就有戏,立即笑道:“金姑娘说罢。”   金湾思来想去,先捡了不怎么重要的事情来说:“回禀皇后,妾身在家时,听闻交好的闺中密友说起,她这个月见过合宜郡主一面。”   去岁秋里,明城长公主府瞬间倾塌,之后长公主母女彻底消失在京中。起因大概就是当初那场公主府的花宴。虽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京中贵族都在私下传言,说是因为长公主得罪了皇后,陛下一怒之下把长公主母女赶出了京中。   从去岁至今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京中女子大多快要忘了还有一个合宜郡主的时候,金湾的闺中密友前去外地探访外家,路过一个小镇时,却说看见了合宜郡主。   “丝若她说在偏远的一个镇子上,有个卖水的妇人,瞧着年纪挺小的,长得也俊俏,就是一身的伤,穿着露着脚腕的破布裙子到处给人卖水。她当时马车停在那儿,那妇人前来与她卖水,结果一眼就喊出丝若的名字不说,还紧紧抓着丝若说她是丁雨南,求丝若带她回京。”   金湾提起这个也是咋舌,只是她小姐妹当时也吓到了,没有仔细辨认,回来后只依稀说,可能是合宜郡主。只不过她们也将信将疑,毕竟再怎么说,合宜郡主再落魄,也不至于在一个偏僻的小镇子上卖水讨生活。   “而且妾身还丝若说,那个卖水的妇人一扭头就被一个五大三粗的肥胖男人拎着打了一顿,好像说是那个男人的婆娘……”金湾摇摇头,“丝若虽说那妇人与合宜郡主像,但是估摸着也不该是合宜郡主才是。”   蔻儿听了这个,眨着眼不说话。   她当初是让丁雨南自食其果,吩咐了下去之后再也没有管过,现在一看,她算是在为她当初的恶念在赎罪。   蔻儿淡淡道:“是与不是又有何关系,嫁错了人,再厉害的女子也会受些磋磨。”   金湾见蔻儿不欲提起合宜郡主,立即笑道:“可不是这样的道理!妾身在家也是常常听人说起,皇后殿下嫁对了人,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一个像是陛下这样爱护妻子的人了!”   这话听着蔻儿嘴角含了笑,笑吟吟道:“夫妻相敬相持相爱也是该的,金姑娘日后嫁了北卓郡王,大约也是。”   她刚说完,忽然想起来金湾嫁过去不是嫡妃,而是侧妃,迟疑了下,又道:“只要金姑娘与北卓郡王妃好好相处,大体都是无误的。”   “妾身谢皇后殿下教诲。”金湾伏了伏身,“妾身也知道,嫁过去虽然是侧妃,到底是妾,日后就要在郡王妃手下讨生活,如今妾身也是好好在学习着如何伺候郡王妃呢!”   金湾又笑道:“而且北卓郡王是个心思在诗画上的,妾身大约是与郡王没有什么可说的,唯独抱紧了郡王妃,妾身才算有两分活路。”   她也是直接,这种话也说了出来。   提起北卓郡王,蔻儿心思又飘了飘,问道:“金姑娘还有一个月就要嫁过去了,可打问过北卓郡王的为人?”   “打问过了。”金湾大大方方笑着,“妾身听闻北卓郡王是个极好相处的人,与北成郡王,平西郡王兄弟几个私交都不错,闲来无事也就是与几位郡王喝酒,偶尔拉上慎王殿下,一起谈些诗书,算是个悠哉闲人。”   蔻儿若有所思:“哦,与其他郡王们私交不错啊。”   若是之前,她还没有感觉,可是陆昭这里的消息已经让北成郡王入了帝后的视线,如今北卓郡王与北成郡王交好,她能不能往深里想几分,这个北卓郡王,是否知道他这个弟弟的心思呢?   金湾估摸蔻儿对这些郡王并不在意,只略带了一句,想了想,把和皇后有些关系的事慢慢说起来。   “妾身也不知道,得到的这个消息该不该给皇后说来,只是到底与皇后殿下有些关系,妾身怕不提,日后皇后知道了,倒要怪罪妾身了。”   金湾说道:“也不知道皇后殿下素日来是否通晓宫外一些事?”   蔻儿摇摇头:“并未。”   她自从入了宫,就几乎与宫外斩断了一切似的,平日里除了宣瑾昱,就是宣瑾昱,又是新婚燕尔的,两个人相处的时间都不够,还要想着法儿让宣瑾昱从政事上掏一些出来,哪里有功夫去在意其他?更别提她成婚后,宫外的一切消息都没有递到过她的身边,也就是快到了几个郡王妃和郡王侧妃成婚这段时间,她才算是从外头知晓了些外事。   她是不是有些太消息闭塞了?蔻儿漫不经心想着,或许以后要想着法儿从外头打探消息来了。   说不定陆昭金湾,就是得用的好人选。   她视线打量着金湾,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金姑娘是知道了什么?”   “回禀皇后,妾身知道的这件事,和皇后的外家有关。”金湾伏了伏身道,“皇后的外家风家,妾身听闻于去年成了皇商,之后大多数嫡系都迁移到了京中。这人既然已经在京中,周身的事儿也随之在京中。妾身也曾经去过风家的铺子,里头精美绝伦,买卖的物件价位低廉而做工精细,在京中也算是很有口碑,提起风家,许多人都是夸赞的。”   蔻儿听见是风家,眼神凝了凝,仔细听着。   “只是皇后外家,又是皇商,皇后殿下也该知道,树大招风这种事。”金湾摇摇头道,“别的一点点小事,若是放在了万众瞩目的人身上,立即从小事变成了大事。妾身听闻的,就是这样一件被扩大了的小事。”   蔻儿与风家许久未曾联系,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金湾这个样子,大约不是什么好事,她稳了稳心神,颔首:“金姑娘但说无妨。”   金湾轻声道:“如今京中私底下在流传一个说法,风家有个叫风尧的少爷,为了强占他人私财,把人差点打死了去!” 第六十四章   风尧?   蔻儿只一听就知道, 这说的可不就是风娆娆,她娆表姐。   风尧这个名字是娆表姐为了方便在外头使用的化名。因为用的时间长了, 外头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风家有个少爷叫做风尧, 其实风尧属于不存在的人物。   而现在有人说是被风家的风尧少爷差点打死,蔻儿心里头满满是荒唐, 她眼中藏着一抹嘲弄。话中被打的这人是个成了年的男人吧, 不但被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按着打毫无还手之力,事后还大声嚷嚷自己受了委屈想要找风尧报仇, 这面子看起来是完全不要了啊。   金湾还在那里补充着说:“事情的经过,妾身只听了不多, 好似是因为风家的少爷看上了别人新买的药草, 出价没有买着, 怀恨在心,去把人抢了不说还打了一顿。”   然后她小心翼翼看着蔻儿,又说着:“只是听闻这个风尧少爷素来做生意是个爽利人, 妾身觉着这件事中大约是有所隐情的。”   “嗯。”蔻儿听了含着笑,也没有多急, 她问道,“可知道被打的人是哪家的么?”   “妾身听说是姓章的人家,做药材生意的, 以往在京中也有些门道,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家。被打的那人是章家的小少爷,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不好的前科,所以许多人都以为是风家的少爷仗着皇后您的势, 在欺负人呢。”   蔻儿猜测其中必定有什么不对,她也不与金湾说,只含笑道:“本宫倒是不知道,风家的表哥有哪个是狂悖的。”   点到为止,金湾自然也懂得。她只陪着笑,又把京中发生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说与了蔻儿。   蔻儿与金湾在廊外坐了不多时,听到了许多的事情,本还想继续在外头,只怕里头田家母女多心,起身带了金湾回了外殿。   外殿中和她离开时一样的冷清,田母也好田幽也好低着头默不作声,完全没有抬头看金夫人一眼。金夫人估计碰了壁,正一个人坐在一侧喝着茶,与尚竹说笑着。   蔻儿回来时,三人起身行了礼。蔻儿此刻已经从金湾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田幽是个闷葫芦,一句话都没有的,她再留她们也无用,索性给金湾并田幽一人赏了一对玉钗,派人送出了宫去。   昭露殿中离了人,蔻儿咬着指甲思考着刚刚金湾的话,她忽然有些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完全被装进了一个笼子里,许多消息不得而知,只每日浑浑噩噩依靠着宣瑾昱生活。   这样是不行的,她得想个法打破僵局才是。   正巧金湾所说的事情中,也有些她在意的,索性铺了纸把金湾说的北卓郡王与北成郡王等人交好的事情写了上去,照例交给了晚香令她去勤政殿给宣瑾昱,她自己也则叫来了当初从风家带来的四个丫头,左右看看,指了丝鸢。   “你拿了牌子出宫去一趟,去风家,先把我给外祖父母准备的礼送了去,问过外祖父外祖母好,替我与舅舅舅母请个安,之后去问问娆表姐,是否出了什么事。”   她顿了顿又道:“若是有什么事万万不可瞒着我,定要说的清清楚楚告诉我才是。”   丝鸢应了,领了牌子趁着尚未落钥出了宫,前去风家。   蔻儿知道,娆表姐虽然看起来是个厉害的,可是事实上,她十分理智,断然做不出抢人财务还把人打伤的事情。蔻儿别的不担心,只担心如今因为她,外头故意有人给娆表姐下套,把成为了皇商的风家装进去,给风家带去无穷后患。   陆昭一个嫡郡王妃带来了北成郡王的消息,金湾一个侧妃,也带来了不少消息,宣瑾昱从勤政殿中忙完了直接乘了肩轿回了昭露殿,他对蔻儿也是感慨万千:“我竟然没有想到,这几个女子也是厉害的,她们的注意力都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偏偏这些细枝末节,起了大作用。”   蔻儿脱了鞋,脚架到宣瑾昱腿上,帝王任劳任怨一边给她按揉小腿,一边还在说着正事:“金湾也好,陆昭也好,都算是立功了。”   “莫非北卓郡王真的也有些问题?”蔻儿不由咋舌,一共一个嫡妃两个侧妃,两个都除了问题,唯一一个什么事儿也没有的,就是闷罐子的田幽,平西郡王那儿的消息是一个字也没有透露出来。   “算不得大问题,不过是打算在后面推波助澜一把。”宣瑾昱从中宫得了消息就派人出去查看,最后发现,比起心里头有些仇恨的北成郡王,北卓郡王单纯只是想给看不惯的宣瑾昱添堵,想在后头兴风作浪,不算的什么。   宣瑾昱也礼尚往来,当机立断给了北卓郡王有些麻烦,短时间内,他自顾不暇,完全没有时间去和北成郡王凑伙了。   蔻儿也不知道这究竟算什么。她总觉着北成郡王也好,北卓郡王也好,若是知道自己栽在了自己的妃子侧妃手里,只怕到死都想不通。   不过这就不是她操心的事情了,毕竟那两个郡王与她又不相熟,没得为他们烦心的,她现在的重心,放在了风家。   “陛下可知道外头有个流言,说的是我外家。”蔻儿收回了腿,盘着坐在席上,主动给宣瑾昱揉了揉手,没有两下就停了,捏着宣瑾昱的手把玩,有些感叹,“说来算是我连累了外家,风家在襄城数代,还从未出现过这种事情。”   树大招风,大树是她,被吹到的,就是她所庇护的人们了。   现在只盼着丝鸢回来,能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   这件事说来宣瑾昱也不是很清楚,他只问道:“风尧就是风娆娆?”   “是啊,娆表姐总要跟着表哥们在外行商,名字有些不便,索性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风尧,出门行事便利些。”   “也就是说,这个风家少爷打人的事情,只怕其中还有别的在其中。”宣瑾昱道,“毕竟一个女子,力气再大,也不至于像外界所传那样,那人差点被打死。若真是在一个女子手中被打得半死,以朕看,他也无颜去面见列祖列宗了。”   “可不是!”蔻儿想起来就一阵笑,“娆表姐看着厉害,可她也没有正经学什么功夫,不过是跟着家中的武头随意比划过手脚,单打独斗不至于太吃亏就是。外头传的,却变成了风尧是什么力大无比的壮士,三拳两脚把一个成年男子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啧,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那家人是药材铺子?”宣瑾昱问,“你派人打问了吗,到底是因为什么起来的纠纷?那家人背后是否有人指使,故意用风家来攀咬你?”   这种事情他并没有插手,毕竟皇后再年幼,也是天下母,她有着处理自己家事的权利,而他也愿意全权放权给她,任由她去做。   蔻儿摇摇头:“我才派了丝鸢出宫,她还未回来,我估计等她回来了,才能知晓一二。不过我猜测,多少是和我有些关系的,毕竟没有人会因为药草去闹一出大事,又不是我那师兄。“   随口说起了师兄,蔻儿突然心中不太安稳,这事应该和师兄无关吧,毕竟比起娆表姐,她这个师兄才算得上是手无缚鸡之力,真真正正的弱男子一个。   毕竟徐岚长这么大,一直都是个连药箱都懒得背的人,要他闹事打架斗殴,还不如让他直接一方子药粉洒下去来的痛快。   她心中只略微想了想,就把师兄这个人选抛之脑后,继续说道:“反正娆表姐有钱,用钱解决不了的,她完全可以用我来解决,断然不会去做打架斗殴这种既跌面子又麻烦的事情。”   “你对这个娆表姐倒是信任,”宣瑾昱问着,“之前与她关系很好?”   “表姐中,我独独与娆表姐关系最最好,从小爱缠着她,学着她做事。”   蔻儿用力点点头,又摇头叹笑着:“说起来我当初也和娆表姐一样,化名风可一起在外行走过,不过我年纪小,他们带我出去的少,见识自然也没有娆表姐多。”   蔻儿提起风娆娆,满心的崇拜:“娆表姐当真奇女子,她不但不比男人差,反而事事都能做到男人做不到的地步,也没有成婚的打算,独自一人照样能够活得很好。而且她还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活的肆意潇洒,好生令人羡慕!”   她对风娆娆的崇拜字里行间皆是,宣瑾昱有些不淡定了,哄劝着:“娆表姐她心志在此,对她而言这样的生活是她所需要的,她能够从逆境中带来欢愉。但是蔻儿,我觉着你并不是真的喜爱自由而行,你一身懒骨,与我在一起,有我事事照顾你才是最合适不过的。”   蔻儿失笑。   她懒懒道:“你怕我被娆表姐的自由给勾引走么?”   宣瑾昱叹息:“自然是怕的。世间女子少有娆表姐这般洒脱的,她活的太过肆意与自在,对你们女子来说,自然是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话的确没有错,我从小就羡慕娆表姐,渴望成为她那样的人。”蔻儿说着,看见宣瑾昱脸色一紧,吃吃笑着话锋一转,“只不过啊,陛下刚刚也说了,我一身懒骨,又是个怕麻烦的,如今活在陛下的庇护下也可,等到什么时候,我有了自由的时间,偶尔出去外边走走看看,增长阅历知识,也算得上是潇洒一回了。”   宣瑾昱摩挲着怀中女孩儿的发旋,思及她尚未嫁入宫中时,要么一身男装去书铺买话本,要么跟着哥哥去花市挑花,没有任何烦心事,悠悠闲闲。而入宫两个月来,他的小皇后除了中宫就是泰华殿,整天不是在等他,就是在自己一个人玩耍,几乎变成了一个与外界隔离的人。   “蔻儿。”   宣瑾昱突然叫了她。   “嗯?”蔻儿听到宣瑾昱唤她,不明所以,抬头懵里懵懂看着宣瑾昱。   她眼前的夫君用手慢慢捋着她的发丝,用温软的声音轻声说道:“入宫两个月,除了我没有人能陪你,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在宫中闷了吧。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出宫去走走,顺便去帮你娆表姐解决解决事情?” 第六十五章   出宫?   蔻儿一头往起来爬, 结果头顶撞在了宣瑾昱的下颌,疼得宣瑾昱闷哼了一声。   她连忙伸手给宣瑾昱摸了摸:“疼不疼?”   她起得太急, 宣瑾昱又没有防备, 正巧硌在了蔻儿头顶的华胜上,蔻儿倒是无事, 他疼得有些想吸气。   还好他没有张口说话, 不然舌头估计就要遭罪了。   宣瑾昱缓了缓疼痛,伸手按着蔻儿的手:“无事, 不疼。”   蔻儿有些抱歉看着他,喃喃道:“是我不好, 急了些。”   她出嫁前也是打问过的, 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媳妇, 嫁出去之后也就三朝回门,之后一年半载也难得回家一次,更别提远嫁的了, 山高路远,几乎就是一辈子和娘家断了关系。   而她则是嫁入了宫中, 皇后没有三朝回门,她一开始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么长时间以来, 也就在之前不久去勤政殿时悄悄摸摸看了看父兄,到现在为止,与娘家也好,宫外也好, 几乎都断去了联系。   现在宣瑾昱居然主动提出,她可以出宫!她实在是太过惊讶与激动,竟然忘了她还在宣瑾昱的怀里,行了一把凶。   “陛下……”蔻儿几乎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她眼睛锃亮,仿佛含着一抹水意,伸出手捧着宣瑾昱的脸颊,轻声道,“怎么办,我好想亲亲你。”   想靠近他,想与他亲昵,想与他耳鬓厮磨,想把自己的感情传递给他。   他的夫君是她心的归属,他也的确用了双手紧紧捧着她的心,将她放在胸口爱护。   宣瑾昱静静看着蔻儿,无限温柔:“好啊。”   他的小妻子愿意亲近他,他也很开心。而且经过这一件事,他大概也知道了,如何能够准确有效的讨好他的妻。   除了话本,他们还有的很多。   蔻儿手扶着宣瑾昱的脸,探了探身子,送上了自己的唇。   一吻轻轻落在宣瑾昱的下唇边沿,她温温的呼吸喷在宣瑾昱的唇齿之间,柔软顺滑的触感在他下唇久久停留。   蔻儿移开唇的时候,忽然有些羞赧,她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一笑。   宣瑾昱慢慢回味着这个与之前不太一样的亲吻,忽然听见蔻儿特别小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怎么办,我好像把口脂蹭上去了。”   年轻的帝王下唇多了一抹柔色,微粉,正是皇后唇上的颜色。   宣瑾昱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他轻轻一笑:“那你要不要来吃?”   “不要。”蔻儿哪里还好意思凑上去吃宣瑾昱唇边的口脂,故作镇定,“反正我唇上有的是,再不济,我还藏了一盒子呢,不用和陛下抢。”   “哦?”宣瑾昱似笑非笑看着她,缓缓伸出舌尖在下唇舔舐,卷起那一抹微粉,慢慢送入唇中,他勾着嘴角低声道,“那朕替皇后吃了就是。”   蔻儿呆呆看着宣瑾昱的动作,忽然收回了放在宣瑾昱脸上的手,紧紧捧着自己的脸,一头埋在了宣瑾昱怀中。   不得了,妖孽要勾人了!   把持住!把持住!   心里头默念了好几遍的蔻儿颓然抬起头来,十分沮丧地眼巴巴看着宣瑾昱,略带委屈:“我想你亲亲我。”   心有贪念,始终还是把持不住。   蔻儿被宣瑾昱轻轻吻住眉心时,心里头忍不住叹息,栽了,栽了。   -   皇后出宫,这几乎是后宫之中最大的事情了。从宣瑾昱说出这话之后,中宫里已经忙碌一片,所有人都在操心,到底该如何服侍皇后出宫一事。   毕竟在历朝历代,鲜少有皇后出宫的例子,更别提,还是在没有陛下陪伴,独自出宫的情况下。   当时宣瑾昱说了那话,蔻儿雀跃之余,也忍不住问他:“陛下陪我一起么?”   宣瑾昱却摇了摇头:“你先去玩耍几天放松放松,等我忙完了朝政,腾出时间来就出宫去找你,顺便去方家拜见岳父,把回门宴补上。”   补回门宴……蔻儿心里头之前的遗憾,算是被宣瑾昱的话给填补了回来。   这个人他真的是很细心,完全会替她把该想的都想好,处处让她如意。   这就是所谓的如意郎君吧!蔻儿坐在内殿,看着宫女们给她忙忙碌碌收拾行李的时候,笑眯眯想着。   她出嫁后第一次出宫,虽然只是低调的私下出去,到底是皇后的身份,带的人一盘算,浓香花香要跟着,未嫁时身边的尚竹小婉要跟着,伺候她的保护安全的都有了,带的东西再一盘算,大概就是一些常用的器皿一套,已经提前悄悄送去了风家。   蔻儿不太想直接回方家,方家除了她的父亲和哥哥,还有太多她不想见的人。   此次出宫也算是帮娆表姐,索性就直接往风家去好了。   等到出宫那天,蔻儿早早起了身,和宣瑾昱一起,两个人并肩而坐束发。宣瑾昱挽了发戴了冠,不过短短时间,而蔻儿身后的女官绞尽脑汁,要给已经出嫁了的皇后梳一个看不太出来身份的发髻,犹豫了片刻,才在蔻儿头上盘了一个垂耳髻,簪了几个小小的花钿并一个华胜,整体简简单单。   蔻儿身上穿的衣服也早就换了宫中的衣裳,一袭丝薄襦裙瞧着就和宫外仕女并无区别,加上她本就年幼,瞧着就像是尚在闺中的不谙世事的少女。   宣瑾昱坐在一侧看着脸上笑靥如花的蔻儿,想起了当初在宫外时与她相见的几次。   初识的男装带有潇洒,之后的女装娴静温婉,但是性子是极为活泼的,整个人发着光,不知不觉就让他沉沦其中。   婚后的蔻儿与他亲近了不少,也愿意在他面前恢复本来充满天真童趣的模样,到底只是十四岁的少女,他也愿意继续守着她,让她无忧无虑。   “陛下,那我可出宫了?”   蔻儿收拾完后,坐在宣瑾昱的身侧微微歪了歪头,耳坠上的明月珰一晃,发出一道晶莹剔透的光。   宣瑾昱知道,蔻儿此次出宫,他起码会有一天到两天的时间见不到她。这是自从他们成婚一来,几乎没有的事情。   思念大约就是人还没有离开,心里头已经充满了不舍。   “蔻儿,切记身边不可离人,出去之后记得无论去哪里,做什么事,都要照顾好自己。”宣瑾昱细心嘱咐着,“遇上什么都不要急,有什么事,要想到,我在你身后。”   有一个小妻子的好处大约就是,若是以后有了子嗣,他能游刃有余,提前做好一个父亲的职责。   子嗣啊,他看着眼前眼神懵懂的小妻子,心里头微微叹息。也不知还要等上多久才能够有个盼头啊。   “好。”   蔻儿应了声后,本该起身,但是她又犹豫了下,朝着宣瑾昱摊开了手:“陛下,抱抱我?”   回去风家的几天,她肯定是抱不到眼前的美人夫君了,索性趁着出宫之前,赶紧抱个够本才是。   宣瑾昱没有猜出蔻儿的用意,只当是妻子对他的依恋,这让他很是受用,主动起身把自己的皇后搂在怀中,大掌摩挲着少女的背脊,一拍一拍,带着些许安抚之意。   这个时候,成年男人的理智就体现出了好处,他能够很好的安抚他的妻,让她全身心的信赖他,被他安抚。   好在蔻儿也不是很舍不得宣瑾昱,抱了抱就松开了手,笑眯眯指挥着宫女又装了些玩意儿并一大箱的稀罕草药,给宣瑾昱说道:“这些都是带出去给我家里人的,陛下同意吗?”   别的宣瑾昱从来不放在心上,但是草药总要给宣瑾昱说一声才是。   “自然是可的,之前你师兄给娘看好了旧疾,朕也没有去封赏,有些怠慢了。”宣瑾昱略一思索,又加了一箱子草药去,全部都是给徐岚的。   蔻儿出宫时,就乘坐一架青罗马车,左右带着四个侍女并四个打扮成小厮的暗卫,后头跟着一辆装着礼物的马车,低调的从侧门出了去。   皇宫距离风家位置很远,毕竟一个是京城中心,属于皇权的地盘,另一个说破了天,也只是皇商,商贾。商贾再有钱,你可以把家里头收拾的豪华无比,但是位置是怎么也不能与官家士族相比,大多的位置都是偏偏远远,风家也不例外。   蔻儿在马车中都小睡了一觉,才好不容易抵达了风家宅院。   早在诸多物件从宫中悄悄搬进风家时,风家都知道,她们家的表姑娘,已经做了皇后的蔻儿要回来小住,顿时开心有之,担忧亦有之。   因为怕蔻儿在外头给人瞧见了不好,马车绕到了后门,一顶软轿抬了进去,入了正堂庭院,风家齐齐都在不说,方父也混在里头,眼巴巴不住打量着蔻儿。   一别两月,忽的一看见家人,顿时什么心思都飞了,只有一股子酸涩涌来。蔻儿下了轿上前几步跪拜了下去:“蔻儿拜见父亲大人,外祖父,外祖母。”   她如今是皇后,几个舅母连忙上去扶了她起来,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蔻儿……皇后如今不比以往,慎重些好。”   外祖母看着蔻儿,又看了眼方父,到底没有先上前,只道:“先进来再说。”   等入了正堂,落座又有了变化。依着礼,本该是外祖父母上座,其次是方父这个女婿,再之后是风家人,蔻儿小辈,只一个杌子就可以。但是她现在到底是皇后,再是自己人,舅舅舅母们说什么也不能真把蔻儿当做小辈让她坐在堂中。   最后还是外祖父拍了板,让蔻儿依着方父坐,舅舅舅母们随在后头。等于她只是碍于孝道,礼让了外祖父母与父亲,算不得失礼。   两个月不见家人,蔻儿先是问了长辈们的好,又细细问了父亲,这些时日来如何。   比起细细叨叨的风家外祖父母,方父话少了许多,只干巴巴道:“一切都好,不用操心。”   蔻儿知道父亲就是这个脾气,笑了笑:“好,不操心。”   “这才是,你既然已经成了婚,就该好好操心陛下才是。”方父又道,“此次出宫,是陛下准许的,还是你与陛下有了龃龉,任意妄为了?”   方父说这话瞧着是觉着自己女儿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对,可一脸的表情分明是担心女儿受了委屈。   蔻儿含着笑道:“父亲不用担心,不过是陛下觉着女儿在宫中无人说话,让女儿回来与表姐们玩耍放松一二罢了。”   听到蔻儿的这话,正堂里坐着的风家人也好方父也好,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隐隐带上了笑意。   陛下在意蔻儿,会让她出来散心,这不是说明蔻儿在陛下面前很是得宠么?   毕竟无论外头怎么说,他们做家人的没有亲眼见着,始终是放心不下的,这下好了,心落到了实处。   方父也知道方家的那摊子糟心事,更别提自从蔻儿做了皇后之后,大太太二太太每日里都在寻思着给自己的儿女看婚事,以往高攀不上的,现在都成了可以挑选的人物,让她们的心理上得了大大的满足,更热衷于与官家夫人太太们聚会了。   要是知道蔻儿回了方家,这些人,只怕还会做出什么让人心寒的事情吧。所以对于蔻儿出宫直接到了风家,毫无异议不说,还算是赞成,主动配合着过来了。   风家的外祖母等着蔻儿与方父说道完毕,才牵着蔻儿的手,细细打量着自己宠了好多年的外孙女,不断道:“我们蔻儿果真是个有福的,难怪轻仓大师也说,我们蔻儿啊,以后不可估量!”   忽然提及了轻仓大师,蔻儿眼睛一亮,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双手合十垂眸低眉嘴角依稀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笑容的和尚。   蔻儿这一晃神,就让外祖母给看出来了,她娇嗔道:“蔻儿丫头可别是又想起来了轻仓大师那个脸吧!如今可是嫁了人的大姑娘,少像以前那样,没得叫陛下知道了不快。”   做外祖母的,多少知道一些自己身边养大的外孙女的癖习。更别提当初她带着蔻儿前去寺庙上香,这丫头只一门心思扑在轻仓大师的脸上,其他什么都抛之脑后。导致她已经习惯了每次去上香之后,都要去轻仓大师那里找外孙女。   蔻儿吐了吐舌。   她的癖习早在宣瑾昱面前全部暴露了出来,完全不担心宣瑾昱不快。只是提起了宣瑾昱,她脑海中的轻仓大师的脸就模糊了许多,渐渐被衮服冠冕带着无奈笑意看着她的宣瑾昱所替代。   大师虽然美色诱人,但是说到底,在她心中宣瑾昱的脸才充满了诱惑,而宣瑾昱是她的夫君,可以肆意玩弄,两相一对比,轻仓大师就彻底从她脑海中消失了。   舅舅舅母们也拉着蔻儿说了会子话,刚开始还有些拘谨,蔻儿是皇后了,他们也小心了不少,不多时,找回了蔻儿在家中时的感觉,态度也自然了不少,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长辈们说话时,底下的小辈都插不上嘴,风家的表哥表姐们就坐了一排,等着上头长辈们说完了话,使了使眼色,让风娆娆上前去抢人。   风娆娆今天打扮的倒是一个淑女,一身襦裙,姿态万千,几乎很难看出她男装时的俊雅潇洒。她等长辈们说话告一段落,含着笑道:“蔻儿表妹这一回来,大家伙儿都围着她说话。表妹毕竟坐了马车才回来,估摸也要累了,不若我带了她去休息休息,等下午了再说道说道?”   风家外祖父闻言,微微颔首:“也是如此,倒是我们疏忽了。”   长辈们估摸着蔻儿回来了,要与她姊妹们说些什么,都善解人意,让风娆娆带了蔻儿自去厢房玩耍。   在长辈面前,小辈们老老实实行了礼,然后娆娆上前挽了蔻儿,姿态之间一如以往,并无半点改变。   她挽着蔻儿走在前,后面跟着几个风家其他的表姐们,其中一个风翩翩瞧着前头的姊妹俩,捂着唇笑:“知道你们感情好,我们就先不去凑热闹,等娆娆与蔻儿叙了旧,你们再派丫头来叫我们也不迟。今儿起早了,我们就先回去躲懒睡上一睡罢。”   这个提议引来了其他几个姊妹的符合,哈哈笑着让风娆娆带了蔻儿去。   蔻儿自是知道,风家的表姐们大多随意,她们说的也是心里头想的,就含笑道:“那蔻儿先去娆表姐那儿,等表姐们睡饱了再一起来玩。”   当下蔻儿与风娆娆挽了手,绕过走廊,回了后宅中。   风娆娆的房间布局简单,除了几样简单的摆件外,与男子房间倒是没有什么两样,与襄城时的做派无所改变。   蔻儿也自在,与风娆娆同坐在窗边矮榻上,一起吃了杯茶,蔻儿正在盘算着怎么开口,就见风娆娆手搭在她肩膀上,对她一挑眉:“让我来猜猜我们的皇后这次突然出宫来是干什么的。”   蔻儿一愣,很淡定:“表姐猜啊。”   风娆娆不疾不徐,瞧着很是无所谓,噙着笑饶有兴趣看着她:“莫不是进宫去参拜你的谁嘴碎了,给你说我差点打死了人,让我们的蔻儿急急出宫来给你娆表姐撑腰了?” 第六十六章   娆表姐反应这么快, 不在蔻儿预料之内。她本来还想先问问情况,最后再问问这件事呢, 没想到娆表姐单刀直入, 直接就把这事儿摊开了来。   她颔首:“却是有这么个听闻,我知道表姐不是个蛮不讲理的, 有些担心是有人故意给表姐下了套, 想要对风家做些什么不妥的事情。”   “你这样想就对了,你表姐我何曾做过这么跌面子的事情!”风娆娆抚掌大笑, “若是要逼一个人,哪里需要去动拳头, 只用想法儿让他受些排挤, 生意上混不下去, 生活上给他所有买卖的东西全部加价,不消多时,他自己就受不住了。”   蔻儿感慨:“娆表姐这番心思, 倒与师兄想法挺相近的。”   都是杀人不见血,钝刀子磨人的那种。   说来比起干脆利落的一刀要更伤人, 更让人惧怕些。   提起徐岚,风娆娆唇畔的微笑僵了僵,她移开视线盯着窗棱上的浮花, 颇不痛快:“我与那个混人哪里相似的,纵你是我妹妹,再说这话,我也要捏你的嘴了。”   蔻儿心思一转, 就猜着了大约娆表姐与师兄之间有些不睦,她想了想,不死心问道:“可是我怎么听说,娆表姐与人冲突,就是为了一些药草。娆表姐昔日可从未对药草有些留意啊。也就是徐师兄他对药草爱之如命。”   她这话也确实没错,如果说是为了草药和人发生冲突,徐岚的话蔻儿绝对没有任何怀疑,甚至感慨与徐岚抢草药的人有些不幸。但是风娆娆表姐素来是个头脑灵活的,什么挣钱的生意她做,什么能够让她快速立稳跟脚的她做,这种风家没有的产业,她会去涉足的确就有些古怪了。   风娆娆面色有些不自然:“只许他买草药,不许我买么!”   这是表姐和师兄之间真的有些什么无法调节的矛盾了?   蔻儿哪里能去偏向师兄,只道:“只是我不知为何表姐会突然购买草药罢了。毕竟风家没有设计到药铺。”   “这件事说来也是我撞了大运,又算是倒了大霉吧。”   风娆娆撇撇嘴:“蔻儿你该知道的,我没事儿了经常会去上山玩耍。不论狩猎与否,出去山中自在清闲,挺令人舒服的。我七天以前,刚刚忙碌了些日子,为了换换心情,就去了京郊一座不知名的山上转转,正巧了呢,碰见了一个挖草药的药郎。”   “山中鲜少有人,我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随意与他在休息的时候搭了搭话,得知了他再挖一株叫做金丝草的药,想到了徐岚之前……总之就是知道这个药有备无患,是个不错的药材,就给那药郎给了一两银子做定金,劳他挖上十株以上,我收集了放了家中以后备用着。他收了银子,我就给他说了我姓氏名谁是谁家的地址在哪儿,他答应的好好的,说三天后就给我十株或者更多的金丝草,我本以为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等下了山就忘了,只等着他前来给我送药草。结果过了三天,我正巧与千林哥出去谈生意,路过章家药铺时,瞧见了那人。”   风娆娆一阵冷笑:“二十株的金丝草,全部给了章家,连个草叶子都没有给我留下。我当时就来了气,上前质问那药郎,留给我的可是放在家中了,不若我派人去取。那药郎倒好,直接说全给了章家,没有给我的了。”   蔻儿听到这里,主动倒了一杯茶递给风娆娆,关心的问道:“那挖药郎既然知道你是风家的,也是常常在外行走的,怎么还故意做出这种事?”   “我也疑惑这一点,刚开始也问了他,那药郎就直接说,我要的都没有了,全给了章家。”风娆娆想起来就来气,“且不说我是先人一步,还给了他定银,如今告诉我没有给我的了,全给了别家,这不是故意欺负人吗?!”   蔻儿听出来了蹊跷:“他既然收了定银,也知道了表姐是风家,为何还会故意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其他不说,单纯收了定银把别人要的货物全部给了另一家,这基本上都是为商的大忌。就算只是个药郎,不提为商,那为人的诚信总该是有的吧。没有诚信没有守则,赤裸裸的欺骗,难怪风娆娆气到现在。   “具体的我还没有打问出来,你也知道,我们风家迁到京中才半年,许多人或者事都不太清楚。姑父虽然有心帮忙,但他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风娆娆摇了摇头。   “那所谓的打人呢?”蔻儿也是好奇,她冷静的娆表姐在传言中已经是一个暴怒的凶残之士,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那种。   提起这茬,风娆娆一脸无趣:“不过是因为药郎抵死不认我给了他定银,又执意要把金丝草卖给章家。我当时也想着息事宁人,去章家买回来就是。不料当时的章家少掌柜的是个混人,直接就指着我鼻子开骂了,说我仗势欺人。我当时还在那里好声好气说着要用银子去买,他就骂起来了,我能不气么。我当时也是气了,出言讽刺了他两句,谁知道这个章家的少东家直接就扑上来想打人。”   “这么鲁莽?!”蔻儿简直不敢置信一个药铺的少东家愚昧至此,又忍不住问,“表姐可无事?”   毕竟在外头的传言,都是怎么样危言耸听怎么样来,自然是捡着最吸引人的皇后外家打人来说,没有任何人说起过,这个风家的少爷到底怎么样了。   “我自然无事。”风娆娆含笑道,“那个少东家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家伙,却是个弱不禁风的。他扑来打我,我只让开了,他自己脚下绊了摔倒在地。”   蔻儿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不由摇头:“这种人,当真是活该!”   “他是活该了,倒是祸害了我。”风娆娆眼神阴沉,“他倒下后,直接就嚷嚷,说是风家的少爷动手打了他!”   蔻儿吃了一惊:“他竟然这样颠倒黑白?!”   “可不是!”风娆娆冷哼,“我当时连挨都没有挨着他,旁边也是有人看见了的。但是到底他吆喝的声音大,又有人爱凑热闹的,围过来不管事实如何,先听了哀嚎的人的话,什么都没有说,就开始给我判罪了。”   蔻儿总觉其中有些不对,她问:“之后怎么就变成了人差点被打死?”   摔了一跤说是被风娆娆打的,也不过是个恣意寻事,差点把人打死,就是个大问题了。就不知道是其中传言传的变了味道,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有人给风娆娆下了套。   “这事说来也是奇怪。”风娆娆拧着眉头,“他自己摔了下去之后,就爬不起来了。他家本就是药铺,里头有坐诊的老大夫当场就出来给他看,说是骨头伤了好几处,还伤及到了内脏,都是受了外力的伤。我当时自然不信,因我自己不善医术,索性请了别家的大夫来看,都是这样说的,那章家的少东家是受了外伤,凭借自己根本无法站立行走,最后那个章家少东家还是靠着他们铺子里的伙计抬着回家的。”   蔻儿立即问:“那人在过来要打你之前,可有表现出什么身体的不适?”   风娆娆既然没有动手,他却一身的外伤,如果稍微深想一点,不就说,这人已经受了伤,故意要赖给娆表姐么?   “没有。”风娆娆也不是愚笨的,当时发现了不对,就立即提出了质疑,但是那人身上的外伤做不得假,而且在他与她说话之前,行走之间也算是自然,没有什么不妥的。   “这就奇怪了。”蔻儿现在已经确定是有人故意要陷害风娆娆表姐,但是就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做的。   “娆表姐没有去问问师兄么,他见多识广,或许会知道一二?”蔻儿问道。   提起徐岚,风娆娆一脸的不快:“全天下大夫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他又不是我的谁,凭什么事事都要让他来做!”   蔻儿哑然,呆呆看着自己娆表姐,忽然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娆表姐与师兄……”她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风娆娆粗暴的打断,“别提他,这件事和他无关!我们继续我们的。”   “哦……”蔻儿乖顺的应了,只心里头多了两份想法,打算等回头了给宣瑾昱分享一二。   “蔻儿还要不要知道这件事了?”风娆娆伸手刮了刮蔻儿的鼻子,不满道,“不许分心,好好听我讲。”   “是是是,娆表姐请讲。”蔻儿又端起添了茶水的杯子给了风娆娆,好声好气,“娆表姐请喝茶。”   风娆娆接了蔻儿递过来的茶,忍不住揶揄道:“我这算是有造化的人了,皇后亲自端茶,哪里来的福气!”   蔻儿笑眯眯伸出手去在风娆娆肩头揉了揉:“还有皇后给表姐揉肩呢!”   姊妹俩好一顿玩闹,好不容易把徐岚给抛置了脑后,这才开始继续。   风娆娆放下茶杯之后,对蔻儿说道:“总之当时就是他嚷嚷的厉害,围观的人不明所以,他又的确伤得重,一来二去,全部流言都变成了我仗势欺人,当街行凶,强抢私财,还试图杀人。”   一桩桩大罪名一顶顶扣在了风娆娆的头上,这背后之人,只怕是要风娆娆的命不可!   蔻儿安慰道:“表姐别急,既然之前有人看见了你没有动手,那咱就把那些人找出来,与表姐作证就是,没得让人真欺负了去。”   “我也是找过,并且重金悬赏了的。”风娆娆摇摇头,“从一开始十两银子到现在,赏金已经提到了一百两银子找一个在场的人,但是至今一个人都没有站出来。明明当时那人倒下之前,我身边起码有着四五个人。”   蔻儿想了想:“不若让官府来做这事,他们用办案的行事方式去找目睹了现场的人,平头百姓或许会稍微顾忌一二,总有一两个愿意出来作证的。”   百姓素来对官是有些一种先天敬畏的,平民之间的斗争怎么说都无所谓,一旦和官府扯上了关系,多少会愿意出面。   “我也想过,但是这件事说出去到底给你脸上无光了,而且报给了官府,定然会让你受到牵连,家里头商量过,尽量私下解决,不能把你牵扯进来。”风娆娆道。   蔻儿心中感动,牵着风娆娆的手温声道:“娆表姐这话就说差了。我如今是皇后,也是咱家的人,有了什么我这个皇后都无法给家人出头,倒不如寻常在家了。以我性情,寻常在家时,也定是要为表姐出头的。”   “你有这份心就好,”风娆娆含笑道,“只是到底如今身份不同,我怕牵扯了你进来,更何况,现在事情也算是有了转机。”   “哦?”蔻儿好奇了。“何等转机?”   “之前千林哥与人做生意时,好巧不巧那人是北成郡王的好友。因为千林哥人好,一来二去的,也和北成郡王搭上了关系,左右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也是能够与千林哥说上话的。这件事他知道了以后,派了个人过来说,能够帮着我们找找当场的目击者呢。”   风娆娆忍不住夸赞了句:“虽是郡王,瞧着也没有什么架子,为人急公好义,值得一交。”   “怎么是北成郡王?!”蔻儿瞪大了眼。 第六十七章   自从陆昭入了一趟宫, 蔻儿就记下了北成郡王此人。本以为这就是前朝的事情,结果眼下娆表姐告诉她, 千林表哥和她也曾见过北成郡王不说, 眼下发生的这件事,北成郡王还打算出手相帮?   蔻儿忍不住开始想, 这个套, 是不是北成郡王所设下的?   不怪她不把北成郡王当做风娆娆表姐所说愿意帮一个没有太多交情的商户的急公好义之人,就不说陆昭传递过来的消息中, 这个郡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就单单他的身份, 在这件事上这么热忱, 也会让蔻儿起疑。但是娆表姐瞧着却没有对他有所怀疑,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娆表姐。”蔻儿问,“那个北成郡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主动和千林表哥搭上的关系?”   这个郡王怎么说也是皇家中人, 蔻儿如今是皇后,对于这些陛下的兄弟应该是有些了解了。风娆娆也就直言不讳:“他就是在千林哥那里买东西, 加上有个好友在其中,我也不知是谁主动,反正那个北成郡王设局, 也经常请了千林哥去。”   蔻儿想了想,还是打算直接告诉风娆娆。   “娆表姐暂且别急,无论那个北成郡王说什么要相帮的话,表姐只管推脱了去。若他问起, 你直说有我就是,没有让他来插手的道理。”蔻儿利用自己皇嫂这个身份行事,能降低北成郡王的警惕性,她略一思索,又道,“好歹人家也递出了要帮忙的意思,回了让千林表哥去给送个礼,两清了就是。”   风娆娆不说比蔻儿大了几岁,单凭她行商几年,阅历都不是蔻儿能够比拟的。她几乎是只一听,就知道其中有些问题。   “蔻儿,可是这个郡王与陛下不睦?”   风娆娆自然也是知道宣瑾昱登基前那一场皇家闹剧,几个皇子争夺一个位置,且不说其中有没有北成郡王,他们之间的关系相处大约不是那么融洽的。   “目前都还算不上。”蔻儿也没有把话说死了,她怕风娆娆知道了,在北成郡王面前表露了出来,打草惊蛇就不美了。   纵使她不说,风娆娆也能猜测一二,她想了想道:“那我就去回了郡王,也不说你出了宫,只说你派了人来查这件事,就不劳烦他一个外人操心。之后再让千林哥去送了礼,如此可好?”   “好着呢。”蔻儿道,“只我还要嘱咐表姐一点。”   “嗯?”   蔻儿思忖了下,对风娆娆道:“虽然谢绝了北成郡王的好意,但是不用真的和郡王府断了关系。他如今已经订了亲,下个月就要迎娶陆家的陆昭为郡王妃,表姐可以去和陆姑娘走走关系,也算是在和郡王府打交道,更不容易落人口实。”   她这样的打算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陆昭此人心思深,表面不显山露水,确实一点就通。风家的这件事别说是皇后的外家,单纯就与北成郡王有了关系,她估计早早就看在了眼里。如今风娆娆去找她,她聪明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会给蔻儿省足了事。   风娆娆也聪明,当即道:“既然蔻儿都这样说了,那我就想法子去和陆家走走。只是陆家姑娘自从订了亲之后,鲜少出现在外头,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和她搭上话。”   “这简单。”蔻儿笑道,“你只派人去陆家说,首饰铺子新进了些玩意儿,请陆姑娘前来赏玩就是。”   风家从来不会主动做些什么,特别是没有关系交集的。突然风家的姑娘请了陆昭,她自然会知道,这是蔻儿的意思。   陆昭之前已经向蔻儿投诚,等于说是在用命服侍着蔻儿,自然会对风家的事上心。只需要给她丢个话头,之后不用风娆娆操心,她就会主动把关系拉起来。   用一个聪明人,让做主子的人的确是处处省心不少。   蔻儿对路昭目前很满意。   风娆娆这件事说来简单,只要找到了当场在附近的人就能解决,蔻儿唤来了早先一步出宫的丝鸢,令她去京兆伊寻求官府的庇护,最好能张贴官府告示,不以悬赏的方式,而是直接以涉案的名义去找那几人。   若是胆小怕事的,唯恐真的被当做了这个案子中的涉事者,只怕早早就会前往官府去。如此一来,省事不少。   风娆娆等蔻儿有条不紊安排了人去京兆府尹,又派了人去章家,等蔻儿安排了人出去在外寻找流言最热最凶的地方,一切结束,她才拍着手摇头称赞:“到底是皇后,瞧着你还是与以往没有什么区别,做事倒是利落了不少,有所长进,不错,不错。”   蔻儿却软趴趴往风娆娆肩头一靠,懒洋洋道:“做事利落不过是手下有得用的人,背后又靠着最粗的一棵大树,有恃无恐,稍微胆大了些罢了。”   “你丫头啊!把官家比作树,他可愿意?”风娆娆冲蔻儿挤了挤眼。   蔻儿挺起胸膛,在自己的表姐面前摆足了姿态:“他自然是愿意的!陛下心胸开阔,又是个大度的,素来都顺着我。”   听到这话,风娆娆把刚刚不愉快的事情抛之脑后,搂着蔻儿的肩暧昧笑着:“咦,这话听起来,他倒是对你不错。皇后殿下不知道能不能给民女讲讲,这陛下与皇后之间,到底是怎么个相处法儿,让我们皇后主子这么偏袒陛下?”   蔻儿抿了抿唇,在风娆娆面前也不羞赧,大大方方说着:“相处之道嘛,也就是他宠着我我顺着他,日常里凑一块儿看看书写写杂记什么的,我不影响他前朝政事,他不干涉我玩耍休闲。虽然成婚两个月了,我却觉着过得像是在风家一样自由自在。”   “这话我却不信。”风娆娆一脸暧昧,“风家可没有一个如意郎君给你暖床被啊。”   蔻儿到底没有风娆娆脸皮厚,特别是这种有些闺房私情的话题,让她脸颊上飞起了红晕,想到了一些不该想的。   没有得到表妹的回应,风娆娆哈哈哈一阵大笑:“我的小心肝儿哟,你想到了什么,脸红成这样,要不要表姐给你个镜子看看?”   蔻儿哪里还需要镜子,自己脸上的温度已经能感觉到了。她捂着脸颊反唇道:“那等有一日表姐成了婚,我也用这个问题来问问表姐,到时候娆表姐不要脸红的才是!”   “不脸红不脸红!”风娆娆大手一挥,十分豪迈,“你表姐我虽然没有嫁人的意思,但是未来充满了未知,万一真的有这么一天,表姐绝对会把自己的事儿说给蔻儿来分享分享啊!”   蔻儿盯着风娆娆看了半天,败下阵来。   比脸皮,她始终是比不过风娆娆的。   蔻儿与风娆娆聊完了正事,两个人携着手就去找了其他的姐妹们,风家未出嫁的女孩儿们围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摆了一桌宴,吃酒行酒令又是玩惩罚,折腾到了天黑才算是散了。   蔻儿只吃了几杯酒,就被其他姐妹们拦住了不许,说她是成了亲的人,在自己家里头吃醉酒,让姑爷知道了不好。   蔻儿还想争辩,她这个姑爷不会管她啊!但是谁都不听,拿走了她的酒杯,换了一盏果茶来,让她委委屈屈看着别的姐妹划拳吃酒。   临了姊妹们的席宴散了,有几个吃多了酒的少女,其中却没有蔻儿。   她委委屈屈回了房,总觉着不够尽兴,叫丫头去厨房拿了一壶酒来,也懒得用杯子,直接就着壶嘴喝。   喝了没两口,吃酒吃多了的风娆娆敲了她门,进来了外衫一脱,解开了中单的系带,放荡不羁往矮榻上一靠,招招手:“小心肝儿,一个人喝什么酒,姐姐来陪你!”   有人能一起吃酒自然是再好不过。蔻儿欣然同意,又派人去拿了两壶来。   蔻儿有风娆娆这个榜样,自然也端正不到哪里去,踢了鞋子解了衣襟,松松散散往风娆娆身侧一坐,笑嘻嘻递上酒壶:“表姐吃酒。”   “单纯吃酒没有意思,我们来玩个花样!”风娆娆坏笑着,“不若一人问对方一个问题,答上来了对方吃一杯酒,答不上来就自己吃酒一杯如何?”   蔻儿毫无畏惧:“来就是!”   表姐妹二人盘腿面对面坐了,中间小几上放着三壶酒准备着,旁边面色有些担心的丫头们忍不住张望着。   姊妹俩按着年龄序齿来,首先就是风娆娆。   她取了一个攅金的翘嘴酒杯来,先倒了一半,往蔻儿面前一放,笑嘻嘻道:“别说做姐姐的不疼你,就一半,如何?”   “那可真是多谢娆姐姐了!”蔻儿大大方方道,“姐姐说吧,什么问题?”   “这第一个问题嘛,自然要简单些才是,万一吓着了我们宝贝儿蔻儿,你撂挑子不玩了,姐姐岂不是无趣了?”风娆娆饶有兴趣看着蔻儿,“第一个问题就是,大婚那天,陛下亲你了不曾?”   一上来就是闺房私话,蔻儿看着风娆娆,抿了抿唇只能叹气:“不曾。”   这个问题虽然算是私人,到底不算出阁,她也就答了就是。   风娆娆爽快,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口饮尽。   现在换做了蔻儿问。   她一来就问自己最感兴趣的:“表姐和师兄之间可是出了什么事?”   风娆娆估计早就猜到了会有此问,直接道:“是啊。”   蔻儿等了半天却没有下文,追问道:“什么事?”   “一人一个问题,你这个不算了,到我了。”风娆娆避而不答。   蔻儿只能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   轮到了风娆娆反而问着蔻儿,“陛下对你可疼惜?”   “自然疼惜!”蔻儿提起自己这个夫君,头一仰,十分的骄傲。   风娆娆端起酒杯又是一口饮尽。   姊妹两人你来我往,从一开始还算是稳得住的话题,随着两个人都吃多了,问题也越来越飘。   “蔻儿,陛下在床笫之间对你可温柔?”风娆娆侧倚着窗棱,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满是揶揄。   蔻儿也喝了数杯,整个人暖暖的轻飘飘的,靠在身后的垫子上,眨巴了一下满是水意的眸,思索着道:“温柔啊,嗯,挺温柔的。”   毕竟她想对他做什么,他都会半推半就从了她,这也是一种温柔吧。   风娆娆慢慢饮了杯中酒,感慨道:“我家蔻儿是遇上了好人,这种时候都能温柔,不愧是官家,能忍常人之不能忍。”   蔻儿听到这话的时候,嗤笑着:“说的好像别家的夫君就粗暴的像野兽一样。”   亲来亲去的,还不都是脸颊眉宇耳垂上变着法儿,总不能上牙去咬吧。   “可不就是有野兽么……”风娆娆满脸不痛快,又喝了一杯酒,“来,问我吧。”   蔻儿挣扎了下,觉着自己已经喝飘了,思绪都是乱的,半天才问了一句:“野兽是谁啊?”   这个随口的问题却没有得到风娆娆的回答,风娆娆直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杯子直接甩了出去,也上来抽走了蔻儿手中把玩的空酒杯,“不玩了不玩了,小孩子家家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   蔻儿就不乐意了。   找她玩的时候说她是成了婚的大人了,如今不想玩了,她就成了小孩子家家,顿时扑倒了风娆娆挠她的痒。   风娆娆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挠痒痒,在榻上翻来覆去的哈哈大笑躲避着蔻儿的魔爪,上气不接下气:“好蔻儿,我的好宝贝儿,饶了我罢!”   姊妹俩玩得一身汗了,蔻儿还不依不饶:“野兽是谁,野兽是谁?”   风娆娆钗横鬓乱,满脸红晕,她躺在榻上浑身都带着酒后的余韵,见躲不过妹妹的问题,就悠悠然道:“野兽嘛,自然是山里头跑出来的喽。” 第六十八章   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蔻儿拍着手笑:“山里头的野兽是吃人的!娆表姐遇上了可要快些躲!”   风娆娆躺在榻上翻着白眼:“呵。”   姊妹俩喝得酩酊大醉, 说话已经开始飘飘忽忽,牛头不对马嘴互相说了几句话之后, 互相搂着胳膊就睡。   吃多了酒, 身体困乏比不以往,蔻儿与风娆娆倒下去就呼呼大睡, 不多时就睡得十分沉, 叫都叫不醒。   尚竹并小婉叫不醒自家姑娘,只能把在外间的丫头全用上了, 打水的打水,拧帕子的拧帕子, 给蔻儿和风娆娆轻手轻脚擦洗了脸脚, 又小心翼翼给她们脱了衣裳拆了头, 最后却犯难了。   窗边的矮榻只是单人大小,两个女子躺在上面位置是不够宽的,蔻儿身形比起风娆娆来说要小一些, 她蜷缩在风娆娆的身侧,看起来姿势很不舒服。   尚竹与小婉无奈, 比划了几下都不知道怎么下手把蔻儿搬起来运回榻上,好在还有个浓香。暗卫出身的女子平日外表看着也算柔弱,一上手直接就能把蔻儿从矮榻上抱起来, 轻轻松松毫不吃力,小心把人送到了内间的榻上,又出来抱风娆娆。   风娆娆比起乖巧的蔻儿来说要麻烦的许多,有人伸手, 她睡梦中无意识地就要去抵挡阻横,浓香又怕惊醒了风娆娆,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蔻儿一觉醒来的时候,她只觉着头疼无比,还未睁开眼就已经连连叹息。   “大早上的别吵了,继续睡。”   她还没有感觉,耳边就传来了风娆娆满是不耐烦的声音。   都是宿醉,哪个都没有睡醒,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风娆娆早起的时候脾气又不是个好的,被闹醒了之后呕了两声,气得直接伸手把被子一拉把蔻儿捂住。   被一下子闷在被子里的蔻儿好不容易才挣扎出来,勉强睁开眼看了眼,风娆娆已经毫不在意偏过头去继续睡了,完全不打算理会她。   是不是太早了些?   蔻儿迷迷糊糊思考着这个时候是什么时辰了,宣瑾昱是不是该起身去上朝了。转念一想,管他什么时辰,她现在出了宫,在自己家中,随意睡到下午都行!   没有了牵挂,她一头倒下去,翻了个身继续睡回笼觉。   等到姊妹俩真的起身的时候,日上三竿,蔻儿与风娆娆睡醒了坐起来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她们居然睡得这么死。   好在风家规矩不大,偶尔睡过了也无妨。姊妹俩打着哈欠起身梳妆,蔻儿对着铜镜仔细辨认了下,道:“娆表姐看,我的眼睛是不是肿了?”   旁边的风娆娆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岂止是眼睛,你整个脸都肿了一圈。”   喝醉酒第二天脸上发肿,这让蔻儿不能忍了,赶紧叫丫头去敲了两坨冰来,分别裹了帕子,自己捏着冰坨帕子在脸上敷,另一个伸手递给风娆娆。   风娆娆要淡定的多,她派丫头去她房间取了一套男装回来穿上,随意挽了发起身拍拍袖子很是豪迈:“男人脸肿不肿都无所谓,你就不一样了,好好消肿,免得外头人还以为姑奶奶回娘家第一天就挨了打。”   蔻儿啼笑皆非,仔细看了看风娆娆脸上并不明显,也没有涂脂抹粉的,的确瞧不来什么,就不强求,两个手齐齐上阵一起冰敷着脸蛋眼睛,好不容易才消了消肿。   虽然脸上的肿消了,但是宿醉的头疼消不了,丫头去端来了两碗酸汤,风娆娆大口喝了碗一放嘴一抹就说有事要出去,蔻儿喝了酸汤却没有什么好转,依旧头里头一抽一抽的疼。   她按着额角自言自语叹气:“怎么就喝多了呢……”   她酒量并不如何,而且醉酒之后的事情很容易忘,为此她几乎只在自己姐妹面前喝酒,平日里很是节制。昨儿是她成婚后两个月第一次回家,有些开心,又是和风娆娆一起,又是玩游戏的,不知不觉就超了她的标准,醉了一夜,头疼了半天。   她身边的几个丫头都劝着:“皇后不该喝太多,自己受罪啊。”   “喝都喝了,再说这也没有用啊。”蔻儿趴在桌上哀嚎了片刻,觉着不行,她不能真的硬撑着头疼过去。   不过是一方解酒药的事,她有师兄,无所畏惧。   在院子里服侍的粗使丫头一听皇后要去药庐,都面色迟疑,忍不住劝道:“皇后殿下不如在吃点酸汤罢,徐先生那儿,只怕……”   “师兄那儿怎么了?”蔻儿有些好奇。   有个之前也服侍过蔻儿的大一些的丫头犹豫了下,对蔻儿道:“徐先生近来仿佛精神恍惚。”   精神恍惚?   蔻儿倒是有些好奇了,当下也不用别人劝,带着浓香去往药庐。   蔻儿入住的院子距离徐岚的药庐比较远,等她带着浓香走到药香四溢的药庐附近时,她都感觉头疼就减散了不少。   徐岚不是风家人,他只是蔻儿的师兄,与风家的几个小辈的交情算是泛泛,只是风家有意与他拉近关系,他有意风家的财力能弄到许多的药草,一拍即合,在风家踏踏实实住了下来,药庐也收拾的要模有样。   蔻儿推开竹栏门进到药庐时,忽然闻到了一股子酒香,浓浓的,十分的勾人。   她进去一看,药庐庭院内晾晒着不少的药材,有些放得很是混乱,有的还在簸箕里放着,有的堆在一起,看上去就是晾晒到一半,主人急匆匆就没有去管了。   蔻儿从石桌上捻起一味药嗅了嗅,除了药香外,还有一个股子酒香。   她想了想,放下了手中药材,站在庭院中喊了声:“师兄?”   她空荡荡的声音在药庐中,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蔻儿迟疑了下,她上去敲了敲紧闭的大门:“师兄,师兄你在么?”   木质的大门紧闭,她屈起的手指敲了几次,里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蔻儿心中觉着有些不对,叫来了浓香去直接把门从外头撬开了。   门栓掉地,木门被打开,蔻儿推门而入的瞬间闻到了一股浓郁到差点走进了酒窖的酒味,光是气味都差点能把人熏醉。   蔻儿宿醉刚醒,连忙用手扇了扇捂着口鼻,生怕一个不好又醉了过去。   房间里一如既往的杂乱,脚底下是脏兮兮的衣服和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蔻儿垫着脚进去,在案桌下找到了抱着酒瓶酩酊大醉的徐岚。   喝醉酒的徐岚是蔻儿从未见过的。她这个师兄素来是比较摒弃这些令人沉沦的杂物,统统说是使人堕落的玩意儿,碰都不碰,结果眼下倒好,穿着七零八落衣服的徐岚歪着头缩在桌子下面,怀里头紧紧抱着酒瓶子,紧紧闭着眼满脸通红,还在无意识的打着嗝儿。   蔻儿咋舌。   这哪里是精神恍惚,这分明是要魂飞魄散了吧!   她无奈,本来是偷懒不想自己泷,想找师兄弄一副解酒药,现在看看,只怕她要自己来抓药,还是要先给徐岚灌一副才是。   她走到药柜前一个个抽屉抽开辨认了下,配了一副较苦的解酒汤药,让浓香拿去煎,自己蹲在地上欣赏师兄难得一遇的醉态。   这到底是怎么了,忽然之间的,素来冷静理智的人性情大变到喝他从来不喜的酒,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啊!   蔻儿依稀好像记得,昨儿也有什么隐约熟悉的念头,只是到底宿醉起来想不起,只能抛之脑后。   她试着拽了拽徐岚的袖子,确定她是搬不动醉酒的师兄,也不去管了,自己起身把案桌上的药方草药收拾了下,铺了一张纸,研了墨随手勾了一幅图,带着坏笑打算用这个做师兄的把柄,日后说不得能换来什么好处。   等浓香煎了药过来,蔻儿用了张药纸卷成了筒塞在徐岚嘴里,一勺一勺的往下灌,没两下,醉酒喃语的徐岚被呛得狂咳不止,很快就睁开了醉意朦胧的眼睛。   徐岚看清在他跟前蹲着的是早就出嫁了的师妹,抬手取了嘴上的药纸,强咽了药,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小蔻儿?”   “是我啊。”蔻儿以为师兄不知道她出宫的消息,笑眯眯告诉他,“我家夫君人很好,让我回来玩耍几天。”   徐岚脸色变来变去,自己主动捧着药一口喝干,然后吐了吐药渣不屑道:“破药方。”   蔻儿不以为忤,施施然道:“的确没有师兄的方子好,本来我与娆表姐醉了酒,想来找师兄套方子治治头痛,不料师兄自己都喝倒了,可不得只能吃我这个破药方了么。”   徐岚扔了药碗,自己捧着头坐在地上,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忽然涩涩的问道:“你与……风娆娆那个丫头……关系一向亲密,你们一起吃酒,说了什么不曾?”   蔻儿苦思冥想了半天,一脸坦荡:“娆表姐说,师兄是个混人。”   醉酒时候说的话她都忘了,记得的就是在她们白天时候的对话中,风娆娆对徐岚的百般嫌弃。   徐岚一脸果然如此,他垂头丧气:“是我的不是,我的确混。”   蔻儿这下就不明白到底怎么了,她忍不住好奇问:“师兄怎么把娆表姐气到了,她提起你来,可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徐岚面对自己的师妹,也算是他人生中最像家人的女子,思来想去,也厚了次脸皮:“师妹,你娆表姐她除了说我混,可还有说些别的?”   蔻儿摇摇头:“没说什么了啊。”   徐岚有些失望。   蔻儿叹息:“虽然不知道师兄你为何借酒消愁,但是我还是建议你早些洗漱把自己弄得清醒些,好让你开方子呢!”   徐岚懒洋洋抓着桌案站起身:“解酒药么?”   “算是啊。”   蔻儿想了想道:“哦对了,早上娆表姐有些恶心干呕,师兄你看着给添味药进去。”   “恶心干呕?!”   徐岚一声惊吼猛地发出,吓得蔻儿整个人一愣。   徐岚忽然觉着眼前一晕,他撑着桌案的手一软,整个人哐当一声顺着桌案摔倒在地,扑腾了一下,再也不动了。 第六十九章   徐岚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吓了蔻儿一跳,她连忙去扶, 却怎么也扶不起来。   “师兄, 师兄你怎么了你?!”蔻儿不知所措,她力气小扶不起来徐岚, 只能蹲在地上担忧地看着师兄, “醉酒的症状又不是绝症,怎么你反应这么大?”   徐岚躺在地上片刻, 慢慢吞吞扭头看他师妹:“……她……哪里不舒服?”   蔻儿刚刚是急了,没有注意到徐岚的一些反常, 此刻她稍微淡定了些, 先回答了徐岚的问题:“昨儿酒吃多了, 睡前没有喝解酒汤,睡了一觉起来头疼恶心,昏沉沉的。但是娆表姐很能撑, 假装没事已经去忙什么事儿了。”   徐岚喃喃道:“……喝醉了酒。”   他仿佛有些不放心,撑着身子爬起来专注的问:“昨儿喝酒她可有什么反应?”   “什么什么反应?”蔻儿摇头道, “与以往并无不同啊。”   “哦。”   徐岚干巴巴道:“哦,没事……”   蔻儿等师兄从地上爬起来后,自己也起身, 抱着胳膊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徐岚:“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和娆表姐有关的?”   徐岚单手抚着胸口正在平复心情,听到蔻儿的话立即一撇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蔻儿反唇道:“什么小孩子,我都是成了婚的人, 师兄才是小孩子呢,二十几的人了都娶不上媳妇儿!”   徐岚仿佛被踩住了痛脚,满脸激动:“我哪里是娶不到!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蔻儿好整以暇,等着把师兄的话激出来。   却不料徐岚磨蹭了下,肩膀一垮,整个人有气无力道:“……就是我娶不到媳妇儿,怎么了,不行么?”   蔻儿拍了拍徐岚的肩膀,安慰尽在不言中。   “师兄你这里都多久没有收拾了?”   师兄妹俩好不容易把一个地方的杂乱东西用脚踢到旁边,找了个空坐下,蔻儿望着一圈犹如废弃房屋般杂乱的房间,忍不住摇头叹息:“听丫头说你近日精神恍惚,师兄你到底是怎么了?”   徐岚喝了解酒汤,此刻醉酒缓解了不少,他单手撑着头眼神阴沉:“你哪里来这么多话,管这么多作何,出了嫁的人好好操心你夫君就是!”   徐岚吃了炮仗一样,蔻儿也不见生气,不与她这个历来嘴巴不饶人的师兄计较,只说道:“好啊,我不管你,随你去呗。”   “这就对了,反正你是出了嫁的人,娘家的事少操心。”徐岚说了这话又开始撵人,“去去去,回去找你姐姐们玩,少来我这里。”   蔻儿这话就不乐意听了:“什么叫娘家的事少操心,好歹是我的家啊。”   “照我说,有了夫君就要把精力放在夫君身上才是该做的。”徐岚哼哼道,“哪有不把夫君当回事的!”   蔻儿糊里糊涂:“我没有不把陛下当回事啊!”   她还什么都没有说呢,怎么师兄就说她不把宣瑾昱当回事了?   她不就是出了个宫么,还是宣瑾昱主动提出的,怎么算也算不到这个头上来啊。   徐岚一脸阴沉:“我是说,这种情况不要有!”   “哦。”   蔻儿不太理解,但是现在她看得出来,徐岚的心情不太好,作为师妹,她还是不要反驳了吧。   徐岚想了想,看着蔻儿努了努嘴:“去,把脉枕拿来,两个月了,我给你看看。”   守在门口的浓香立即上前去,好不容易从一堆杂物中翻出来一个貔貅脉枕递给了徐岚,徐岚拍了拍脉枕,示意蔻儿伸手。   蔻儿伸手,徐岚屏息诊脉,过了会儿让蔻儿换了另一只手,又看了看她表面,收回了手去:“不错,没什么毛病了。”   然后他又犹豫了下,问:“按理说,这种话师兄不该问你,但是作为大夫,我想我还是需要问问。”   蔻儿颔首:“师兄问就是。”   她也是跟着苦神医过的,自然知道什么是医者,不考虑其他一切,单纯只是为了治病。   徐岚摩挲着自己下巴,警惕地看了眼浓香。浓香很有眼力,退回到了门口,一个距离不是很远又不是很近的位置,能看得见他们的动作,听不太清他们说话的那种。   徐岚小声道:“那个女子就是当初官家放在你身边的吧,练家子,耳朵灵着呢。”   “是啊,她现在一直跟着我了。”蔻儿笑道,“她什么都会,有她在我也安心不少。”   “唔。”徐岚若有所思,“她比较向着你,还是向着官家?”   蔻儿也犹豫了下:“大概是……向着我和他吧,比较夫妻嘛。”   徐岚被这话给噎了一下,嘟嘟囔囔道:“成了婚了不起哦?”   “什么?”蔻儿没有听太清,问了句。   徐岚不肯说了,只勾了勾手指:“附耳过来。”   蔻儿无奈,只能侧了侧身去听师兄说话。   “成婚之后,官家与你同床共枕之后,会不会突然翻脸?”   “翻脸?”蔻儿可以说是十分迷茫了,“为什么要翻脸?”   “不管是为什么,就是突然翻脸。”徐岚解释了下,“比如说,突然生气,突然打人,突然跑掉之类的?”   蔻儿仔细回忆了下,他们几乎每天都是同塌而眠,早上起来之后的宣瑾昱十分温柔,会在她眉宇之间轻轻落下一吻,之后小心翼翼怕打扰了她,放轻了更衣的动作,直到他去上朝,蔻儿都不会被吵醒。每天回来之后也是两个人一起用膳,看话本,聊天,玩一会儿,靠在一起亲昵亲昵,从来没有说是突然生气,更没有打人的事了。   “自然是没有的,若是他生气,只会是为了朝政,他更是不会动手打人的。”蔻儿摇摇头。   “没有啊。”徐岚好像很失望,又不死心追问道,“那他会不会主动纠缠你,纠缠完了再嫌弃你?”   蔻儿认真回忆了下,一脸坦荡:“这样做的好像是我。”   她会主动去纠缠宣瑾昱,然后故意再欺负欺负他,每每看见他苦笑连连的模样,她就开心,有种异样的满足感。   徐岚顿了顿,再次看蔻儿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呵,风家的女儿啊!”   蔻儿又无奈了,她发现今天完全听不懂师兄在说什么。   徐岚哼哼唧唧了半天,突然说道:“小蔻儿,你不是说你和你娆表姐喝醉了酒么?”   蔻儿真心实意道:“已经现在了,我估计酒劲已经散了。现在师兄你应该担心你自己才是。”   徐岚充耳不闻,自作主张:“我给你写一帖方子,你拿去煎了药给你娆表姐去。”   蔻儿被塞了一张药方,就被徐岚连连挥着手往外赶:“回一趟娘家就要好好和自己的姐妹亲近,去去去,找你娆表姐去。”   蔻儿算是被连推带赶撵出了药庐,她手中捧着药方看了几眼,疑惑地看着浓香:“这个方子不是解酒的啊。”   她虽然医学浅薄,但是方子上的药剂还是看得真切,这哪里是解酒的,分明是温养身体的,而且都是对女子身体极好的温和补品。   走出了药庐,蔻儿的思绪才慢慢清晰。   她只是宿醉之后有些反应迟钝,加上师兄风马牛不相及的说法,闹得她糊里糊涂的,现在吹一吹凉风,心里头渐渐清楚了一点。   师兄和娆表姐的态度都有些不太对,娆表姐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师兄则是眼巴巴的,两个人之间……   莫非有了什么天大的误会?   蔻儿想起娆表姐所说的混人,不由感慨,自己这个闷罐子师兄居然也会有把洒脱肆意的娆表姐气到不想说话的一天。   虽然是自己的表姐和师兄,但是蔻儿想了想,还是不要去插手的好,他们之间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清楚,贸然掺和,万一弄巧成拙了,反倒是不美。   蔻儿出了药庐,自己先去与家中长辈们问了好,与外祖母亲昵坐了会儿,之后又与姐妹们顽。风家成了年的表兄们大多在外如今不在家,只有几个小表弟缠着她一起,着实陪了她大半天。   等到入夜,不知道做什么去了风娆娆回来,落脚直接就进了蔻儿的房间,一进门就高声喊着:“我的小心肝儿,快来接你表姐。”   蔻儿下了榻走到外间去,风娆娆一把搂着她往她肩膀上一趴,连声道:“姐姐的小心肝儿哟,威风了啊!”   蔻儿一听就知道这估计在说那件事,问道:“可是有了眉目?”   “可不是!”风娆娆面色轻松了许多,“我带了你的丫头去了府衙,人家什么话都没有,立即帮忙张贴了告示,而且还去找了当天阻止闹事的巡街的金吾卫来问,估计很快就有消息了。”   风家是皇商,也是皇后外家,按理说一开始都会这样办才是,却不料等到了皇后身边的丫头官府才抓紧脚步去做,这其中,肯定是有人使了绊子。   蔻儿按下这心思,先讲些轻松的事,陪着风娆娆吃吃喝喝了半天,又让浓香端来了一碗药,递给了风娆娆:“娆表姐昨儿喝酒难受,今儿还是该喝点补药才是。”   风娆娆只当是蔻儿关心她,哈哈一笑伸手捏了捏蔻儿的脸颊,接过药碗一口饮尽。   看着风娆娆已经喝完了,蔻儿才悠悠然补充道:“师兄的方子不错吧,是不是一点都不苦?”   风娆娆一口呛住,差点咳出了眼泪,她伸出颤巍巍的手指着蔻儿,痛心疾首:“蔻儿啊蔻儿,你是我的妹妹啊!”   蔻儿一脸无辜:“我是啊。”   风娆娆气得不想说话,药碗一扔,大手一拍案几:“喝酒!”   又喝?   蔻儿看着满脸暴怒的风娆娆,咽了咽口水,还是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令人去取了酒来,陪着风娆娆一醉解千愁。   风娆娆喝的再多,她也把持的住自己,说话飘来飘去,都没有透露一点口风,反而不断问着蔻儿,蔻儿年纪小酒量也不好,喝飘了之后有些胡话,好像说了些什么,惹得风娆娆哈哈大笑,但是她也记不得,只知道醉得厉害了,抱着风娆娆就睡。   喝酒喝多了,睡到半夜口干舌燥,蔻儿抿了抿嘴,只觉着自己渴的厉害,喃喃道:“浓香,倒茶来。”   她眼睛都没有睁,手拍了拍身侧睡着的人:“娆表姐,喝茶么?”   身侧的人好像动了动,手臂搂着她轻轻拍了拍,低声在她耳畔道:“乖,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第七十章   蔻儿听见声音就精神一震, 两个手自然而然缠了上去,睁开眼就着黑暗的视线一看, 躺在她身侧的可不就是宣瑾昱么!   她一时间居然什么都想不起, 搂着宣瑾昱直笑,眼中满满都是开心:“陛下, 你来了呀!”   “可不得来, 不然再过两天,朕的皇后都要变成了小酒鬼了。”宣瑾昱含着笑轻轻刮了刮蔻儿的鼻尖, 口吻无奈,“连着两天喝醉酒, 也不节制一点。”   蔻儿眼巴巴看着宣瑾昱, 撒着娇:“陪娆表姐嘛。”   提起风娆娆, 蔻儿突然反应过来,左右扭着头:“娆表姐呢?”   她睡前是与风娆娆一起在睡的,半夜里头醒来, 身侧就变成了宣瑾昱,那风娆娆呢?   宣瑾昱道:“我来之前就让浓香把她送回她院子里了。”   好不容易忙完了政务, 趁着晚上前来找自己的小妻子,结果蔻儿的榻上还睡着别人,他也顾不得风娆娆是蔻儿亲近的表姐了, 直接把人先送走,自己与两天未见的蔻儿同塌而眠才是重要之事。   “娆表姐肯定吓了一跳。”蔻儿眼中含着笑意,“睡着睡着就换了地方。”   “可不是。”提起这个宣瑾昱也无奈,“你这个娆表姐, 睡着了叫都叫不醒,只能趁着她睡着把人弄走了。”   他本来的打算还是和风娆娆这个表姐见个面,能先客套两句先客套两句,毕竟是蔻儿亲近的表姐。谁料风娆娆睡得扯呼,轻一些根本叫不醒,重了也不醒,怕把蔻儿吵醒,无奈只能把人搬走,明儿再见了。   蔻儿叹息:“可我也是啊,睡着睡着身边换了人都不知道。”   宣瑾昱迟疑了下,好心建议道:“所以你还是只与我睡比较好。”   蔻儿的手紧紧搂着宣瑾昱,眉眼弯弯:“好。”   外头点上了灯,不一会儿,浓香已经端着一杯刚刚温凉了的茶打了帘子进来,因为宣瑾昱在,她并未直接上前服侍蔻儿,而是把茶杯递到了伸出手的宣瑾昱手中。   帝后二人坐起了身,蔻儿就着宣瑾昱的手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终于解了渴。   喂饱了蔻儿,宣瑾昱才忍不住轻声道:“现在知道难受了吧,以后不许喝这么多了。”   昨儿他也知道蔻儿与风娆娆喝酒的事,但是想着好歹姊妹许久不见,她难得出宫,估计是高兴了,也很理解,并未多想。但是这第二天姊妹又抱在一块儿宿醉,就让他有些觉着蔻儿不爱惜自己身体了。不足十五的少女,饮酒过度并不利于身体。   蔻儿在他怀里蹭了蹭,软绵绵道:“我知道错了,不气不气。”   自己小妻子这样抱着他撒娇,宣瑾昱哪里还能有气,只能反手搂着蔻儿叹息:“你啊。”   惯是个会欺负他的。   忽然见了宣瑾昱,蔻儿有许多的话想说,醉意也还没有散,口中刚刚颠来倒去说了两句风娆娆,就被一脸无奈的宣瑾昱轻轻捂住了嘴:“乖,现在太晚了,我们先睡,有什么话,等你睡醒了再说。”   蔻儿被捂着了嘴,感觉到唇边宣瑾昱的掌心带着微烫温度,她嘟起了嘴,闷不吭声地就在宣瑾昱掌心嘬了一口。   宣瑾昱手一抖,目光紧紧盯着怀中的蔻儿,简直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最后也只能轻轻挪开手,搂着她埋在自己怀里,轻叹道:“睡吧,小祖宗。”   闹腾够了宣瑾昱,蔻儿的确也困,老老实实抱着宣瑾昱闭上了眼,心满意足睡了。   至于睡前一起的风娆娆表姐,已经被她抛之了脑后。   身边有着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触感以及熟悉的怀抱,蔻儿一觉睡得安安稳稳,已经毫无睡意了,都还不想起来,闭着眼享受着难得能和宣瑾昱一起赖床的感觉。   宣瑾昱早早把政务处理了连夜赶过来,就已经嘱咐了两天不早朝,他也是难得能抱着蔻儿一觉睡到此时,正在享受着,忽然听见外头丁零当啷的,传来了一个爽利女子的高嗓门声音。   “小蔻儿!我的小心肝儿!昨儿我是不是和你一块儿睡得,怎么一觉醒来回了自己的院子了?!”   蔻儿听见了风娆娆的声音,终于睁开了眼,扭着头看着宣瑾昱面上呆呆的:“娆表姐来了。”   宣瑾昱自然也猜出来这个在外头老远就说话的人就是风娆娆,但是他的重点却在她说的话上,他低声问:“小心肝儿?”   蔻儿一愣,然后笑眯眯道:“哎!”   这却是答应的十分的响亮干脆。   宣瑾昱一噎。   他脸皮自从与蔻儿成了婚后,是越来越厚了,此刻只不自在了一瞬,就又喊了声:“小心肝儿。”   蔻儿眼睛一转,甜丝丝道:“大心肝儿!”   宣瑾昱抬起了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还是成婚的时间太短,他的脸皮还没有练起来,还需继续修炼才是。   说话间,风娆娆已经进了外间,不知道被丫头们拦下说了些什么,忽然拔高了声儿:“哎哟,怎么不早说!”   下一瞬,蔻儿只听见零乱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远,忍不住问道:“娆表姐呢?”   “回禀皇后,风姑娘得知陛下在,先走了。”花香打了帘行了一礼道。   风娆娆虽然走了,但是蔻儿与宣瑾昱对视了一眼,还是打算先起来。毕竟已经是宿醉的风娆娆都起身了的时候。   帝后二人起身,宣瑾昱没有带服侍的人,他也用不来这些侍女,正在自己穿衣服的时候,蔻儿穿着一身内衫裙就下了榻,主动要求:“妾身给夫君穿衣!”   宣瑾昱一挑眉,看着蔻儿眸中含笑:“好啊。”   他施施然松开了手,好整以暇等着自己的妻子第一次服侍他更衣。   蔻儿摩拳擦掌,仔细看了看宣瑾昱的衣衫,抖了开来,给宣瑾昱套袖子。   她这算是第一次给男子穿衣,宣瑾昱个子高挑,身形修长,胳膊一伸她根本够不着,只能先站在一侧给宣瑾昱套进去一个袖子,然后捏着衣服再走到另一侧去给他套袖子,然后站在宣瑾昱面前,低着头认认真真左右给他衣衫系着系带。   眼前是少女刚刚睡起零乱的发顶,有一些碎发毛毛躁躁,看在宣瑾昱眼中却是十分的可爱,他嘴角一直扬着笑,十分满足。   衣衫穿好了,蔻儿拿起了九环华佩给宣瑾昱系上,又整理了下衣衫,退后一步仔细打量了下,很是自得:“夫君且看,妾身是不是做得很好?”   宣瑾昱哪里还用去看,含着笑道:“夫人的手艺,为夫自然是信得过的。”   礼尚往来,既然蔻儿给他穿了衣,宣瑾昱也主动拿起了蔻儿的裙衫,招了招手:“来,为夫替夫人更衣。”   蔻儿自然摊开手欣然接受了。   帝后夫妇二人互相穿了衣,互相吹捧来了片刻,面面相觑,忽然笑成一团。   夫妇二人等丫头来梳了发,时间已经是辰时了,蔻儿头有些疼,浓香熬了醒酒汤来,她喝了一碗后,与宣瑾昱两人对坐一起吃了早膳,稍作了准备,就要去见长辈们。   宣瑾昱一袭青衫,挽着鹅黄襦裙梳着双垂髻的蔻儿,从外貌上来看,蔻儿一副云英未嫁的少女模样,与他一起站着,不像是夫妻,倒是像足了兄妹。   宣瑾昱走了几步,侧头看蔻儿时,忽然就觉着不对了,他停了步子:“稍等,你头上有东西。”   蔻儿立即跟着停了脚,以为头上飘了什么树叶花瓣的,立即低下了头去:“那夫君帮我摘一下。”   眼前的少女低着头,头上的发饰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宣瑾昱手只犹豫了下,就把蔻儿的双垂髻捏着上翻,拆了她头上一根金钗,挽着了两股发髻。   轻轻一动,蔻儿的少女发髻立刻变成了盘发,一看就是成了亲的人。   蔻儿感觉到了头上的动作,也没有动,等宣瑾昱松开了手之后,她伸手摸了摸:“夫君刚刚做了什么?”   宣瑾昱一脸淡定:“你发钗插得不对,为夫帮你调整了下位置。”   这话蔻儿不太信,但是也没有想到宣瑾昱给她改了改发髻,自己也摸不出来什么,就没有管,伸手一挽宣瑾昱,继续走着。   宣瑾昱这次侧头看蔻儿时,就觉着舒服了许多。   帝后二人相携着而走,风家的下人看着了都有些惶恐。他们的表姑娘已经嫁入宫中做了皇后,自然不会和任何外男关系亲近,那么这个和他们表姑娘一起走着的男人,还会是谁?!   风家虽然是富甲一方的商贾,有钱的只是底气,风家的下人也一样。蔻儿还好,虽然是皇后了,到底他们都服侍过几年,心里头还好,但是皇后的夫君,那不就是天子么,能够面见一眼天子,他们几乎浑身都在发颤,大张着口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也不会说话,只埋着头行礼。   而蔻儿身边多了一个伟岸男子的消息,也很快就传到了风家各人耳中,等蔻儿带着宣瑾昱前去外祖父母的院子前请安时,风家大部分人已经都赶了来,等蔻儿与宣瑾昱跨进来时,风家外祖父领头,齐齐跪在地上。   “拜见陛下!”   宣瑾昱立即上前扶起了外祖父母,温和道:“使不得,外祖父外祖母都是长辈,该是瑾昱拜见长辈才是。”   眼前的帝王一身青衫常服,五官俊朗,面色温和,瞧着格外平易近人。纵使如此,风家外祖父母也不敢真把他当做寻常小辈,颇为不安。   宣瑾昱也不以为忤,温和地与蔻儿左右扶着外祖父母一起进了堂中,请了两位老人上座。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风家外祖父说什么也不肯坐在天子的上首,抓着下首的椅子不放,连连摇头,“陛下请上座才是!”   “外祖父是长辈,自该上座,”宣瑾昱在风家一派随和,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疏离感,他很是尊敬道,“瑾昱是您的外孙女婿,是小辈,自当坐在下首。”   外祖父还在推辞:“这按着家里是这样,可您毕竟是陛下,是天子,以国法,您是主,这样做不妥,不妥。”   宣瑾昱却笑道:“今天瑾昱就是来与外祖父商量家事的。依家礼,自然是长辈在上。”   “家事?”   风家的人都很好奇,不知道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婿,和他们能有什么家事。   宣瑾昱攥着蔻儿的手,有些歉意:“瑾昱此次前来,是想给蔻儿举办一次回门宴。”   “别的女子成婚有的,朕的蔻儿,自当也该有才是。” 第七十一章   蔻儿先前出宫, 大家只当是宣瑾昱仁厚,准许蔻儿回家看看, 别的都不敢想;此刻他说起了回门宴, 风家人激动不已,再看宣瑾昱时, 少了敬畏, 多了亲近。   “既然是家事,那老儿就托大一回, 陛下如不介意,老儿就喊您一声外孙女婿!”外祖父笑呵呵道。   “自当如此。”宣瑾昱趁着这个时候, 扶着外祖父坐下了。   外祖父一坐, 外祖母也跟着上座。她年纪大了, 容易激动,泪眼婆娑看着与宣瑾昱并肩而站的蔻儿,止不住喃喃道:“我的乖蔻儿嫁得好, 嫁得好啊!”   她一直偏疼蔻儿的娘,又是一手带了蔻儿几年, 感情深厚,蔻儿嫁入皇室,她本提心吊胆, 直到此刻,才稍微放下了心来。   外祖父母是长辈,在宣瑾昱的礼让下坐了上去;舅舅舅母们也是长辈,但是舅舅舅母们是怎么也不愿意坐在宣瑾昱的上首, 齐刷刷退后,大有宣瑾昱不落座他们就不上前的架势。   宣瑾昱轻笑,也不再给这些风家人压力,牵了蔻儿的手一起坐下,之后舅舅舅母们依着次序才落座。   “陛下说这回门宴,可是真的要大张旗鼓为蔻儿办?”外祖父到底理智些,“如今蔻儿已经是嫁给皇室的人,这回门宴还真不知道如何操手来办。”   毕竟素来都没有皇后回门一说,古来有得了恩赐的皇后,偶尔省亲,都是要耗费几个月的功夫准备,回来看一眼就走。像是蔻儿回来了两天,自在玩耍的都没有,更别提帝王主动提出,要给皇后举办回门宴了。   这皇后的回门宴,他们该怎么办?   “这事恐怕不是我们能操心的。”坐在距离蔻儿与宣瑾昱比较近的位置的是大舅舅,他是个瞧上去一团和气的中年男子,说话声音也是乐呵呵的,“父亲,蔻儿的归宁,总该要让妹夫来办才是。”   风家外祖父一瞪眼:“他?”   其实女儿的回门宴由自己的父亲办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方父在风外祖父眼中是个不成事的,又与蔻儿不亲,再加上方家那一摊子烂事,风外祖父立即摇头:“不行不行,蔻儿出嫁是在方家嫁的,方家是她娘家,可她说到底也是我们风家的女儿,这回门,怎么也该在我们风家才是!”   这话其实就是强词夺理了。毕竟外家始终是外家,哪里比得了本家。只是蔻儿在风家长了多年,与风家感情深厚,而她已经出了嫁,此次是陛下仁厚,许她回家看看,可她说到底也是皇后,皇后是不可能经常出宫的,也就说,日后再想见蔻儿,就难了。老人家心里头不舒服,总想让蔻儿在家里多留些时日,哪怕只是一个回门宴,能在风家举办,也就说蔻儿心里头还是看重风家的,老人家心里头舒服。   “父亲,这种大事,总该请了妹夫来商量商量才是啊。”二舅舅也在一旁帮着腔,“总不能自己的女儿的回门宴,都不让人来吧。”   “自然是要叫他来的。”外祖父想了想,问宣瑾昱道,“不知道陛下对这件事有什么章程?”   宣瑾昱听着老人说话,很和气道:“外祖父安排就是。”   得了宣瑾昱的首肯,外祖父摸着胡须道:“千林,去请你姑父来!”   “祖父,现在恐怕不行吧。”风千林从角落站起来,委婉道,“姑父此刻大约还在翰林院。”   再怎么说,也不能家里头有事就直接去把官员叫回家来吧。   宣瑾昱道:“不打紧,派人去请就是。”   风千林一愣,这才想起来,这里坐着的是官家,他一句话,谁都可以放归。   “对了。”宣瑾昱侧头看着蔻儿,用商量的口吻道,“岳父在翰林院中,没有什么要紧事,回来亦可,但是舅兄就不一样了,我出宫,总需要留些人暂且处理事情。”   这点蔻儿也是懂得,每次宣瑾昱想要偷懒,活计大多分给了他身边的近臣们。所以说什么天子近臣,还不都是用心扑在政事上的劳臣,一切都是换来的。   “兄长的话等到他入夜回来了再说吧,现在是父亲。”蔻儿也很理解。   宣瑾昱颔首,当即派了他身边的一个小黄门去翰林院接人。   那厢去派人接岳父,这厢宣瑾昱就开始大概认人了,风家的外祖父母他都认了,几个舅舅舅母还不太对的上,一起坐着聊了会儿,基本就能认全。   蔻儿趁着宣瑾昱在那儿和她外祖父舅舅们聊天时,悄悄从侧边溜到后头,找到正准备拾掇席面的大舅母,小心报了几个菜。   宣瑾昱的饮食习惯和她们襄城那边不太一样,可是风家的厨子都是从襄城带来的,味道都带甜,一个两个就罢了,多了只怕宣瑾昱吃不惯。   他专程放下大事前来她的外家陪她,她总是要让他舒服些才行。   大舅母也是懂得,立即道:“那我现在就重金去聘几位京中大厨来?”   “可,一定要快。”蔻儿道。   早上也就随意吃了那么点,现在又和着家人说话,没多时他估计就会饿了。   大舅母立即吩咐了下去,不惜重金,即可要聘来厉害的厨子。   等蔻儿又悄悄溜回宣瑾昱身侧时,宣瑾昱侧眸看了她一眼,小声道:“去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啊。”蔻儿左顾右盼只笑着不说。   纵使她不说,宣瑾昱也知道,大约是与他有关的。这个在他被风家的长辈们请入席时,清清楚楚知道了,他的小妻子悄悄准备了什么。   彼时方父一脸茫然的已经被从翰林院接了回来,他一句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就被请入了席,还是坐在了宣瑾昱的上首,顿时坐立不安。   蔻儿隔着宣瑾昱弯着腰小声道:“父亲可累了,先喝杯茶?”   “好。”方父也觉着他需要饮杯茶压压惊。   合着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女儿任性要回来,现在看看跟着女儿一起到了外家来的陛下,顿时什么话都没有了,只端起茶杯大大咕嘟了两口。   君王亲临,风家虽然不知道是否有暗卫保护,但是还是早早就派了人在外头守了一圈,如今等到了方父,算是人到了齐,紧闭大门,在正堂摆起了席。   虽然这次没有什么名目,但有宣瑾昱坐在其中,风家几十号人齐聚,整个正堂被摆的满满当当,一眼望去全是人,比起有时候的年节上人还要齐的多。   宣瑾昱是女婿,半子,按理说与姑娘一起回来的姑爷,总是少不了被灌酒的,奈何他身份高,也就是外祖父与方父一人敬了一杯,其他的风家人没有一个敢动的。   蔻儿吃着菜,觉着自己人好像还是有些拘谨了,索性端起酒杯给自己到了半杯,用手指戳了戳宣瑾昱的腰侧,笑眯眯道:“夫君,我可以喝一点么?”   宣瑾昱正与方父说着话,听见蔻儿这话,很想说个不行,但是今天在座的都是蔻儿的亲人,新姑爷总要有些样子,他只能从蔻儿手中端过酒杯自己抿去了一半,把只剩一点的酒杯还给蔻儿,大大方方说:“当然可以。”   蔻儿一呆,低下头一看,说的喝一点,果真是一点。   她哭笑不得,喝酒的时候没有辣味,总觉着这酒是甜丝丝的,让人回味无穷。   大人做事总是有收敛,能够控制住自己,尚未成熟的人,多少会任由自己的性子。蔻儿属于半大不小,却被宣瑾昱照顾的犹如孩子的这种,喜欢了,也就想随意。她频频端起酒壶给自己杯中添酒,每次不多,也就一半,然后笑眯眯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哪里能不知道蔻儿什么心思,但是纵使知道,也只能心甘情愿跳进这个坑,一口口替蔻儿喝一半,然后看着自己的小妻子捧着他们共用的酒杯笑得一脸灿烂。   有蔻儿在身侧一直陪着陛下饮酒,风家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陛下好歹是新姑爷,都不敬酒不好,冷淡了他,上去敬酒,又都不敢,也幸亏还有个蔻儿,才不至于让陛下在这个场合下冷淡。   长辈们心思都放在如何让陛下不冷淡上,而小辈就想得更多,几个风家的姊妹看着蔻儿一口一口和宣瑾昱对半饮酒,都忍不住攥紧拳头低声道:“我以后若是找夫君,定然也要个能替我饮酒的!”   “太黏糊了,太黏糊了!大庭广众之下都敢这样,我真不敢想象他们私下怎么样的。”也有风家姊妹咋舌。   而风家儿郎都不约而同跑去给风千水敬酒,拍拍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简单的一席并未延续很久,天色擦黑,老人家容易倦,就散了。其他的风家人和方父都未动,等着宣瑾昱先走。   宣瑾昱起身时很慢,他伸手扶住了蔻儿,神情自若的与外祖父母并方父客客气气告了辞,由于舅父舅母们颔首示意,之后与蔻儿并肩返回她的院子,一路上都不说话,很是沉默。   蔻儿陪着宣瑾昱走了一路,她总是时不时就扭头看宣瑾昱,他面无表情,仿佛有什么心思,只埋着头走路,并未搭理她。   蔻儿等回到了内室,令丫头端了茶来,自己亲手拨了拨茶沫,递到宣瑾昱的唇边,轻声道:“夫君先喝点茶。”   宣瑾昱幽深的眸紧紧盯着蔻儿,无视了眼前的茶杯,忽然嘴角一勾,压低了声音悠悠然唤了声:“皇后?”   蔻儿应了:“哎!”   宣瑾昱颔首,又不说话了,过了片刻,他忽然又喊着:“夫人?”   蔻儿一愣,小心翼翼道:“妾身在?”   宣瑾昱静静看着蔻儿,忽地嘴角一勾,轻声道:“蔻儿?”   蔻儿手里的茶杯随便往旁边一放,整个人扑上去死死搂在宣瑾昱身上,咬牙切齿娇嗔道:“你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宣瑾昱缓缓搂住了蔻儿的腰肢,思考了一下后,带着一抹轻笑,柔声道:“我要与蔻儿困觉。” 第七十二章   困觉?   蔻儿一呆, 立即去看宣瑾昱的眸。   宣瑾昱眸色仿佛带着酒意的水渍,又仿佛是如水的清澈, 可以说是正色的认真, 可以说是嬉闹的玩笑。   他这是吃醉了,还是未醉?   蔻儿小心翼翼道:“陛下要与妾……怎么困觉?”   宣瑾昱搂着蔻儿思索了半天, 一本正经道:“困觉。”   他的话并不是在回答蔻儿, 单纯只是强调他想要做的事。   蔻儿不死心,又问了句:“陛下?”   “嗯。”宣瑾昱大手抚摸着蔻儿的后脑勺, 应了声。   “夫君?”蔻儿又追问了句。   宣瑾昱眸中有一丝困惑:“嗯?”   蔻儿还未说话,就听见宣瑾昱轻声道:“瑾昱。”   他的名字?   蔻儿抬头看着宣瑾昱, 忍不住咬着手指。   “或者……昱。”宣瑾昱抬手把蔻儿放在唇间的手指挪开, 想了想, 一脸认真的问着蔻儿,“好吃?”   蔻儿还在思考着宣瑾昱的名,他说了什么好吃都没有注意, 只轻声嗯了声。然后她忽然觉着手指一点湿润,侧眸一看, 宣瑾昱已经抓着她的手指,轻轻含住了她的食指尖,含糊道:“好吃那我也吃。”   蔻儿一呆。   眼前的男人一脸认真, 捧着她的手,唇间含着她的手指,指尖上传来吮吸的酥麻之感,瞬间席卷了蔻儿全身。   她真的无法确定, 眼前的男人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了。   “夫君!这个不能吃。”蔻儿试图抽回手指,力气却比不过宣瑾昱,只能眼睁睁看着宣瑾昱吸舐着她的食指。   蔻儿二话不说,头一埋立即去找宣瑾昱的手指,嘴一张就含住了,吸着腮帮子用力吸。   她这一个动作顿时让宣瑾昱浑身一僵,立即手一松蔻儿的手指,一头趴在蔻儿肩膀:“……头昏。”   蔻儿听到这两个字,也顾不得她还在和宣瑾昱玩闹,立即松开宣瑾昱已经被她吮吸的红通通的指尖,双手紧紧搂着宣瑾昱好声好气哄着:“那我们喝点醒酒汤好不好呀?”   宣瑾昱成功解救了自己,不想被自己再推入险境,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蔻儿立即口述了一副酸汤的配方,让浓香去熬,自己则使着劲扶着宣瑾昱不让他往下沉:“夫君啊,咱现在先别睡,喝了醒酒汤再说好么?”   宣瑾昱却暗暗使劲儿,把蔻儿压得一个趔趄,他手腕一带,把人搂在怀里摔倒在矮榻上。   蔻儿只觉身上压了一具滚烫的身体,宣瑾昱强有力的手臂紧紧搂着她,让她动都动不了。   “陛下……”蔻儿挣扎了下没有挣扎脱,无奈卸了劲,看着枕在她肩窝的宣瑾昱,“别闹了,快起来!”   她的胸口被压得有些疼,喘气都喘不上,而且宣瑾昱一身硬邦邦的,紧紧贴着她,硌得她难受。   宣瑾昱把人压在自己的身下,哪里想动弹,只随意摆了摆手,就趴在蔻儿身上喃喃道:“动不了。”   蔻儿已经很怀疑宣瑾昱到底有没有喝多了,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宣瑾昱的耳垂:“你到底醉没有醉?”   宣瑾昱这个问题哪里敢回答,只支支吾吾含糊着:“头昏。”   蔻儿分辨不出,又担心宣瑾昱真头疼,只能轻轻呼吸着,伸手在宣瑾昱的鬓角穴位上揉了揉:“我给你揉揉,等等喝了酸汤我们就睡。”   宣瑾昱感觉到蔻儿细软的手指在他的穴位上不轻不重的按压着,舒服的他唇中逸出一声叹息。   蔻儿还在尽职尽责的给宣瑾昱减轻头昏的症状,那边浓香熬好了酸汤放凉了进来,一看就愣了,立即脚步一转飞速退了出去。   她的动静不重,蔻儿都没有发现,宣瑾昱发现了也当没有发现,根本不去理会,只心无旁骛的享受着自己小妻子的按揉。   蔻儿手都要酸了,还不见浓香来,忍不住喊了句:“浓香?”   听见了里头蔻儿的喊话,浓香才磨磨蹭蹭低着头进来。   酸汤来了,蔻儿立即哄着宣瑾昱:“夫君且起来,我们喝酸汤。”   宣瑾昱不动弹。   蔻儿想了想,出声对着浓香说着话,眸子却紧紧盯着宣瑾昱:“把酸汤放下,来帮我一把手,把他推起来。”   趴着的宣瑾昱听到这话,立即微微撑起身体,他正要起身时,就对上了蔻儿似笑非笑的眸。   宣瑾昱一愣,而后一闭眼,暗叹自己的失误。   “夫君醉的可真厉害!”蔻儿笑靥如花,“什么时候该耍赖,什么时候该清醒,这个度把握的可真好。”   宣瑾昱想再耍赖,面对蔻儿的眸时,有种讪讪的,他轻咳了一声,顾左言右夸赞道:“多亏夫人手法好,按了按,为夫头昏减轻了不少,人也清醒了些。”   蔻儿没想到一国之君也会有这么幼稚的时候,又好气又好笑,想要说他两句吧,又说不出重话来,只能板着脸起身把浓香手中的酸汤接过来,又对浓香努了努嘴:“去取点黄连粉来。”   蔻儿毫不遮掩的意图让宣瑾昱嘴角泛起了苦笑,他也没有拦着浓香,只低声哀求着蔻儿:“可少一点吧。”   “为什么要少?”蔻儿立即对浓香道,“多拿些,多些!”   浓香僵硬着脸听着帝后二人的话,几乎不知道目光放在哪才好,黄连粉什么的,就算皇后真的吩咐了,她估计也不会用得上,只低头应了声退下后,老老实实守着外间门去。   “不能多啊。”宣瑾昱犹豫了下,“如果太苦了,我亲你,你也会苦。”   蔻儿听见这话,还有些茫然:“苦的是你,为何亲我我也会苦?”   这话问得好,宣瑾昱一时语塞,一脸真诚看着蔻儿:“皇后想知道?”   蔻儿忽然有些警觉,立即摇头:“不想知道!”   宣瑾昱没有得逞,有些失望,叹了口气端起酸汤一口饮尽。   既然宣瑾昱没有醉,蔻儿就不管他了,自顾自跑去洗漱了出来,穿着一身内衫上了榻,也不给宣瑾昱留位置,手脚摊开把整张榻占满了。   等宣瑾昱洗漱了出来,榻上哪里还有他的位置,他几次想找个位置上去,都被蔻儿的手脚紧紧拦着,怎么都不能成功。   宣瑾昱猜测这是刚刚的惩罚,只能弯下腰用脸厮魔着蔻儿的,好声好气劝着:“夫人消消气,放为夫一起同睡吧。”   “夫君醉了酒,还是离远些好。”蔻儿眼睛都不睁开,直接回绝了。   宣瑾昱哑然。   见蔻儿这个架势是不打算让开了,宣瑾昱无法,只能亲了亲蔻儿的脸颊,叹着气睡去了矮榻。   房间里的几盏灯都被吹灭了,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过绡纱撒进房间来,依稀能在暗色中看到一些轮廓。   榻上的少女在睡了片刻后,小心翼翼起了身,跻上鞋轻手轻脚朝着窗边的矮榻走去。   月光正好照在窗边矮榻上睡着的男人身上。他枕着软枕,散开了头发,薄薄的被子被压在腋下,两个胳膊放在被子上,他闭着眼,正均匀的呼吸着。   蔻儿站在矮榻边看了片刻,手脚并用爬了上去,掀开被子,紧紧挤在宣瑾昱身侧。矮榻位置并不宽,宣瑾昱又是个男人,占去了太多位置,蔻儿差一点就没有扒住悬在矮榻边时,被一只大手直接捞起,从挤塞的边沿被直接放在了男人的身上。   蔻儿惊呼还含在唇中,就看见早已熟睡的宣瑾昱睁开眼,手掌在她后脑勺轻抚了一下,等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时,宣瑾昱噙着笑,低低在她唇畔吐着气:“皇后这是要夜袭朕么?”   蔻儿哪里想到都已经这么久了,宣瑾昱还在装睡。她开头不许宣瑾昱一起同睡,等入了夜自己又偷偷跑来,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手一伸捂着宣瑾昱的眼睛:“你已经睡了。”   她的手掌小,足以被宣瑾昱包裹在掌心玩耍,捂着宣瑾昱的眼也捂不紧,足以让宣瑾昱透过指缝看见蔻儿脸颊在月色下的泛粉。   他忽然担心起自己,立即闭上了眼,顺从着蔻儿的意思,同时在心中默念着,还有一个月。   蔻儿不知道宣瑾昱在想什么,她只知道掌心下的男人很听话,闭上了眼,免去了她的赧然。   她一高兴,就凑上去轻轻在宣瑾昱眉宇间亲了亲。   宣瑾昱呼吸一滞,立即反手把人压在自己身上,粗声粗气道:“睡觉。”   不敢再让这个小祖宗玩下去了,不然今晚谁都别想睡。   蔻儿见好就收,笑眯眯靠在宣瑾昱怀中。   她与风娆娆两个人睡都嫌窄的矮榻,如今睡着更占地方的宣瑾昱与她,却不但没有拥挤,反而有种比她与娆表姐睡时还要宽敞的感觉。   错觉么?   蔻儿打了个哈欠,趴在宣瑾昱怀中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第七十三章   关于陛下要准备给皇后举办回门宴一事, 风家和方父认真商量了后,决定好了把地点放在了风家, 到时候把方家人叫些过来, 让方家人变成半个客,起码有些人就会安分的多, 不会给蔻儿生事。   宣瑾昱等他们商量出了章程后, 就准备离开了。毕竟他能偷闲来陪陪蔻儿,时间却不能长, 朝中不能拖,所以等蔻儿一觉睡醒时, 宣瑾昱已经悄悄先回了宫, 他要等到回门宴当天才能再出宫来。   蔻儿有些失望, 却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转念又一想,反正日后都是她陪在他身侧, 倒是家里人能够相伴的时间太少,也愿意这几天和宣瑾昱分开, 与家人一起好好过。   方父这几日也给翰林院告了假,等宣瑾昱一回宫,方令贺也紧接着告假, 方家父子俩的告假,再加上风家神神秘秘的加强了保卫,许多人都猜测了出来,莫不是皇后回了娘家?   但是为何是皇后的外家风家, 而不是皇后真正的娘家?这个时候与方家维持了许久交情的人家都有些慌,纷纷私下里打听着皇后与方家的关系,许多人家后知后觉,皇后与方家几房,关系并不亲密,起码远远赶不上她生活过几年的外家。   一时间,许多人家都前去风家名下的各种铺子,大肆购买,给风家送钱的同时,努力和风家管事的几个小辈搭上关系,话里话外都在盘转着有关皇后的话题。   风家的舅舅们和表兄们给闹的够呛,回来了大吐苦水,其中几个表兄还把一叠的手绢掏出来扔在案桌上:“今儿兄弟几个怀里都被塞了好几条手绢了。”   蔻儿想了想道:“不若赶明儿在铺子里弄个小位置,这些帕子全部放出来,等那些姑娘前来时,请她们去分辨了,把自己丢了的手绢认回去?”   这个法子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赞同,如此一来也不用头疼如何处理了手绢还要头疼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少女们了。   不过这件事也给了他们一个提醒,几个舅舅立刻去找了外祖父商量,这个回门宴,宴请宾客一时该怎么办。   皇后的回门宴,自然该大办,但是风家初来乍到的,有的人脉都是生意往来,真正的亲朋好友,都还远在襄城。   风老爷子略一思忖,就拍了板:“就请方家人,我们自己人弄一台,等到日后回了襄城,若是陛下仁厚,指不定哪一日准许蔻儿回去小住,我们到时候再给她大办一场!”   风家人一合计,都觉着不错,起码以后就有了盼头,乐呵呵开始了准备。   从准备起,方家人也陆陆续续前来了风家。大太太带着女眷们上门笑容灿烂,与风家的舅母们好好寒暄客气了一番后,说道:“按理说这都该是我要替侄女儿操持的,如今倒把担子压在了你们身上,我着实过意不去。这宴会一事我委实不敢推脱,我也就带了几个帮手来,有需要用的地方亲家舅母只管吩咐就是。”   然后又把手边的两个打扮的素雅的少女推出来给风家的舅母们笑道:“这两个是我家小女儿,都刚刚订了婚,也在学着家中中馈一事,虽不成器,到底也能使唤,亲家舅母也给她们小人儿找点事做,好给她们妹妹尽点心。”   这话都让方大太太说完了,风家的几个舅母面面相觑,有些迟疑。   拒绝了方大太太的话,到底不好,人家是蔻儿名正言顺的大伯母,本来这件事儿,放在方家的话,也的确是她要操持的。可是不拒绝,也不太对。   最后还是大舅母扯了抹笑对方大太太道:“亲家伯母的意思我明白,这事儿该劳烦的总要劳烦,毕竟我们也是亲家亲戚的。只是两位方姑娘没有必要的来,毕竟咱家的姑娘都在顽耍,没得让方家姑娘来劳累的,不若让方姑娘们都与我家姑娘们一起玩玩罢,到底是快要出嫁的人,没得多少松闲日子了。”   方大太太再怎么说也是主持了几十年中馈的人,而且也该看的来形式,让她掺掺手,表现变现方家风家的亲密也是无妨,到底是蔻儿的回门宴,该给方家女眷的脸面都是要给足了才是。就是那方家的姑娘,风家也是听过说,在蔻儿入选时的那档子事,本就心里不美,若是让方家姑娘掺和进去,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倒不如一股脑都把方家姑娘送去给风家姑娘做堆,有自家女孩儿们盯着,她们总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方大太太也见好就收,她能掺和进去也算是达到了目的,立即笑吟吟道:“既然如此,我就去问问我那侄女儿,怎么个章程。”   风大舅母笑道:“哟,这估计可不成了,皇后如今的小院里,只许她表姐们去玩,其他人都不怎么叫去的,亲家伯母不妨让几位方姑娘自己去找了皇后,你的话,不若和我去厨房看看?”   方家的女孩儿们去了蔻儿的院子,哪里能敲得开门!方大太太不过是想用自己长辈的身份去让蔻儿碍于礼法开了门,再把那几个女孩儿塞给蔻儿,不管怎么说,都算是和皇后在一起待着了,日后女孩儿们总会落下好处。   却不料这条路直接给断了。   方大太太绞着帕子,陪着笑应了,给方家几个女孩儿使了眼色,让她们试着去敲敲蔻儿的门,自己与风家舅母一道先走了。   蔻儿这里已经得到了下人来回复的消息,对于方大太太要掺手这事,只吩咐了人盯着,别让她搅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就行,至于那些堂姐妹们,蔻儿则努努嘴,问正在她房间的几个表姐:“谁去接待一下?”   好歹是她堂姐们,太冷淡了不好,但是让她见着她们,没得惹她心烦。   风家的表姐们对视一眼,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风娆娆。   “我?”风娆娆正在剥着葡萄吃,一看自己的妹妹们,立即摇头,“免了,我现在可是个名声不好的,没得让她们吓哭。”   “名声不好的是风尧,与姐姐何干,”风芊芊挤了挤眼睛,“娆姐姐是大姐姐,该替妹妹分忧啊分忧。”   未曾出嫁的女子中,独数风娆娆年纪大一些,她叹口气,无奈接下了差事:“行吧行吧,我去好了吧。”   “等等,”风家姊妹忽然牵住风娆娆的袖摆,瞎出主意,“反正外头都在说风尧,不若姐姐换了男装去,只把那几个方家的姑娘吓回去就是,免得在她们身上浪费时间。”   方家女子的那些事,她们也有所耳闻,没有主动出手去整治方令茹她们,已经算是涵养很好了,她们都不耐去接待这些方家女子,吓走才是最好的。   风娆娆居然一听也觉着可行,说干就干,立即在姐妹们帮助下束了胸又换了一身男装,摩拳擦掌准备出去送走那些方家女子了。   蔻儿以为风娆娆出面该马到成功,根本没有操心,只与其他表姐们一起扔骰子玩点数,几个人围成一圈,玩的沉迷时,却听见一声沉重的叹息从她们身后传来。   “小蔻儿啊小蔻儿,你的那些堂姐……”   蔻儿一抬头,只见打扮的英姿飒爽的风娆娆难得一脸复杂地摇头叹息,一副微妙表情。   “怎么了么?”蔻儿这局刚好输了,顺手把骰子扔开,如无其事起了身关心着风娆娆。   风家表姐们都眼睁睁看着蔻儿耍赖,只是也更好奇一些,都看着风娆娆。   “我说我是风尧,你的表哥,刚好在这里看你。”风娆娆直接坐在蔻儿让出来的位置上,拍了拍腿,打算抱着蔻儿,蔻儿没有坐过去,主动剥了个葡萄喂给风娆娆。吃了表妹塞的葡萄,风娆娆才开始大吐苦水,“她们居然没有避讳我这个表哥的身份,死活要抓着我说话,我躲都躲不了,只能陪着她们寒暄了几句,还要被迫认一圈的妹妹。蔻儿啊蔻儿,你的这些堂姐,到底是几个意思?”   蔻儿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不等她说话,就见风翩翩一撇嘴:“还能怎么样,看上风家的财力了,想过来当少奶奶呗。”   几个姊妹就开始瞎出主意:“娆姐姐,不如你就假装戏耍戏耍她们?”   风娆娆立即摇头:“我不去!再怎么说也是蔻儿的亲堂姐,日后估计还有的交道,若是我现在戏耍她们,日后总是要留下一些不睦的。”   “不睦就不睦,她们也不能怎么样啊。”   “不行,万一让她们恼羞成怒,牵扯到蔻儿身上了呢?”风娆娆还是摇头。   蔻儿此刻才插嘴道:“我也不建议表姐去戏耍她们,主要不是会牵扯我,毕竟我是皇后,她们也不敢怎么样。重点是我那几个堂姐,一旦沾上了就是麻烦,甩不掉,娆表姐定然会吃苦头的。”   “说来也怪,如果是别的哥哥也就罢了,如今娆姐姐的风尧身份,在外头可传的不好听,她们怎么也愿意主动扒上来?”其中一个风家表姐沉思了半天,忽然这样说道。   “已经解决了啊。”风芊芊笑道,“之前为难了许久,我们皇后一回来,立即就找到了人给娆姐姐做了证,姝妹妹估计是在家没有出去不知道罢了。”   其他几个风家表姐也不知道此事,立刻把方家少女抛之脑后,追问着:“娆姐姐可是真无事了,之前不是还有官府说要请姐姐去牢中么?怪吓人的!”   风娆娆此事算是无妄之灾了,让风家人跟着发愁了许久,如今听说解决了,大都精神一震,拍手称赞,伸手勾着蔻儿的肩膀夸赞道:“我们蔻儿嫁得好,嫁得好啊!”   “这可是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风翩翩道。   其他几个表姐笑得东倒西歪:“要做鸡犬你去做,我们只做皇后身后的侍女罢了。”   风娆娆也眉开眼笑,强行挤了个位置搂着蔻儿:“我的好妹妹,姐姐该怎么答谢你才是!”   蔻儿眼珠一转,吃吃笑着凑到风娆娆耳边小声说道:“娆姐姐要答谢很简单,就满足满足妹妹的好奇心,说道说道你与师兄是怎么回事吧,毕竟我可听说,章家少爷那里,可闹了虫灾了!” 第七十四章   风娆娆一改刚刚要为蔻儿肝脑涂地的样子, 立即一撇嘴:“等你及笄了再来问吧,小孩子。”   又是这话。蔻儿已经在师兄那儿听到了一会, 这下轮到了娆表姐也这样来说她, 她气笑了:“不过一个月的事情罢了!娆表姐等我十五之后,可要记着你这话。”   “记着呢记着呢。”风娆娆满口敷衍, “到时候告诉你就是。”   反正蔻儿在宫中为后, 此时出来一次已经实属不易,难不成再过两个月还能出宫不成?风娆娆很淡定, 自觉自己安全无虞。   在她们小姐妹还在耍嘴皮子的时候,蔻儿的回门宴已经大肆操办了起来, 风家的舅母们专门腾了一个出来盯着方大太太, 又让风翩翩牢牢盯死了方家的姑娘们, 平日待客客气下,只千万拦着别去影响了蔻儿就是。   方大太太本来还想在这次中安插自己的女儿进去露露脸,结果被牢牢守住, 找不得机会,只能咬牙作罢。   蔻儿到底是皇后, 她不敢有别的心思,怕弄过头了得罪了蔻儿,与皇后离了心的方家, 可就与皇后母族这个称呼能带来的利益相距甚远,她晓得轻重。   在对于蔻儿的回门宴上,她为了表现一番,也是掏空了心思, 给到达京中时日不长的风家舅母们介绍着京中哪家的大厨,哪家的招牌菜,也很热心派下人拿了自己的帖子去请人来,风家的舅母碍于情面没有拒绝,等方大太太请来了人,一个个检查了过去,都没有问题后,再与之前请来的厨子和襄城带来的一起,一个菜色一个菜色的对了过去,基本席面上该整治的一套都差不多了。   等到了清点人数的时候,风大舅母算着算着感觉不对,指着名单上新添的墨迹问着方大太太:“这些姓杜的姓马的外人怎么添到方家名下了?”   方大太太一点心虚都没有,回答的很流畅:“不过是我的娘家长辈与亲家们,都是自己人,蔻儿的回门,他们做长辈的该来的。”   风大舅母硬气了一把,直接拿笔把后头的名字都勾了,对着方大太太道:“这可对不住了,风家与他们并无往来,这皇后的回门,可该看重些才是,万一这些有个谁不对的,都是风家的祸事,谨慎些,只你我两家自己人罢。”   方大太太想要提携娘家和女儿夫家的小心思被阻,她顿时有些憋气:“亲家舅母,按理说,咱方家的女儿回门,该在方家才是,这些人家与风家一样都是自己亲戚,怎么成了外人了?”   “对方家是自己人,可不是风家的自己人啊。”风大舅母也直截了当道,“更何况,这事儿是陛下亲口吩咐了的,只风家方家,别的人,要来,那就要姓宣!”   一提到陛下,方大太太顿时不吭气了,只不死心问了句:“我家有两个嫁出去的女儿,她们也是自己人,女婿总该是来得的吧?”   风大舅母想了想道:“既然是女婿,也算自己人,且安排了就是。”   女婿能来也好,方大太太立即给嫁出去的两个女儿传信,嘱咐她们叮咛丈夫,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面前,一定要有所表现,在陛下面前露了脸,扬眉吐气了,以后她女儿们在夫家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过的就舒畅了。   蔻儿得知此事,倒是没有说什么,风家姊妹问起为何纵容了大太太这样添人,蔻儿想了想道:“我小时候,苒姐姐与莬姐姐对我不错,她们与娘的关系也不错,所以……倒也无妨。”   方家年纪大的几个已经出嫁的女孩儿,大多是在小时候被方母照顾过些许,方母温柔可亲,她们也爱亲近,所以连带着与蔻儿关系倒是不错。只大她几岁的姐姐们那会子年纪小,忘性大,方母去世没有几年就忘了,更不要说方大太太总是会嘀咕一些妯娌的事,让她们以为已故的方母曾是个欺负大太太的,所以对蔻儿从心底就有偏见,根本无法好好相处,连带着其他年纪小的堂姐早早对蔻儿竖起了戒备心,自然全家子姐妹同仇敌忾,与她不睦。   认真说来,蔻儿还是愿意让那几个出嫁的姐姐来的。只是听方大太太那个口气,只她两个亲闺女和亲女婿,别的出嫁了的却是提都不提,她主动招呼了丫头吩咐道:“给大舅母说一声,既然添了苒姐姐与莬姐姐,那就把莹姐姐芹姐姐那几个出了嫁的姐姐都添上。”   蔻儿的意思传达过去之后,大太太没有什么感觉,可其他几个方太太就感触深了,连连对前来传话的花香陪笑着:“多谢皇后体恤,妾替女儿先谢过了。”   以往家中有个什么,都是大太太独领鳌头惯了的,她们只跟在后头捡一点半点的,这次大太太的两个出嫁的女儿回来,她们的女儿女婿不能来,心里头本也没有什么,感觉都习惯了。蔻儿这个突然传过来的话,却给她们燃起了希望。   都是出了嫁的女儿,合该一碗水端平,这事儿蔻儿办的太大气,让她们几个感激万分的同时,悄悄有些尴尬。   蔻儿才不管方家其他几个太太怎么看她,反正她只做到该做的就是。名单什么的最后送到她眼前来过目,基本上与她所想的没有什么出入,她就点了头,把名单送去了外祖母那儿。   宾客定好了,正堂周边也开始收拾,大红的灯笼绸带挂了起来,庭院中的树木的树干都是拿了绸缎裹了,树杈上挂满了他们重金买来的玲珑灯与琉璃花球,到处都是闪闪发光金灿灿的装饰,布置的华丽看得方大太太眼热,不断算着这些物件换成钱,足够她用来维持方家多久的开支。等她算清了后,就找来她的女儿,小声嘀咕了一番。   方令茹与蔻儿之前有过摩擦,她不敢让方令茹去,方令芝年纪小些,之前没有明面上做过什么,正是一个她好用的。   方令芝领了母亲的命,就开始不着痕迹去亲近风家的儿郎,口口声声都含着表哥,亲近的不得了,把好几个风家儿郎吓得回家都要先派人去路上看看没有方令芝,没有才敢走。   他们受了委屈,立即跑来找蔻儿大吐苦水,这个方令芝好歹是蔻儿的堂姐,他们不敢太过,只能躲,可哪有在自己家里头躲客人的?这不是胡闹么。   蔻儿被气笑了,不用想都知道是方大太太教的。这又是在母亲的怂恿下想进风家来了。她也懒得给留面子,只吩咐了花香:“去给六姑娘准备一捧子金豆,就说没事儿了想想怎么让一捧金豆变成十捧,而不是让一捧剩下一颗,告诉她,这是风家的女孩儿都知道的,问问她行不行。”   花香立即去了方令芝的房间,不但给捧了金豆,原封转告了蔻儿的话,还皮笑肉不笑道:“听闻大太太给六姑娘相看好了人家,不知道六姑娘的好事在什么时候?”   方令芝知道花香代表着蔻儿,她哪里还敢表露任何心思,更别提这一顿羞辱了,她勉强道:“我也不知,都是母亲在操持。”   人家相看的是差不多,可现在方大太太总想着让女儿来风家享福,又仗着蔻儿是皇后,根本不把男方放在眼中。   这种话方令芝才不敢说,她也有些后悔被风家的财力给迷了眼,让她被一个宫女当面给羞辱了。   花香到底是个眼光厉害的,只一看就晓得,方令芝是怕了的,会老实下来,这才笑吟吟退走,去给蔻儿说。   一个方令芝根本不算什么,蔻儿只叮咛了手下人,把方家其他姑娘也一起看牢了,不可以生出事端来。   好在回门宴就定在了明天,过了明天,方家人一走,就得清闲了。   如今外头都已经知道了皇后被陛下送回了外家补办回门宴,方家几个伯父叔父也正大光明提前一天告了假,笑呵呵受了同僚们的恭喜,回到空荡荡的方家稍作准备,几个爷们儿带着家中儿郎们就去了风家。   这几个方家的老爷对蔻儿并无什么,一贯还算是不错,只是因为蔻儿到底少在家中几年,有些生分,客套有余,亲近不足,如今蔻儿又是皇后,他们直接把自己定位在了外臣,到了蔻儿院子外,率领着方家的男丁叩了首,行过了国礼,才敢和蔻儿寒暄一二。   方家儿郎以往对蔻儿无视较多,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现在又享受着蔻儿皇后身份带给他们的便利,一下子就对蔻儿热忱了不少,话里话外都亲近了许多。   蔻儿只与他们客套了几句,并不打算和这些堂兄们深交。毕竟关系一直不亲近,到了她出嫁了,也不用再去亲近了。   反正她有自己的哥哥,还有不少表哥,足以。   蔻儿看得很开,特别是在发现方令贺已经累得要死要活挽着袖子从外头回来时的一脸惨样,觉着操心一个嫡亲哥哥就够了,其他人,她没有那个闲工夫。   “哥哥怎么忙成这样,不是你没有什么事么?”蔻儿赶紧给一身冒着热气的方令贺倒了杯冰凉的果茶,关切道。   方令贺来不及说话,一口饮尽了果茶,又喝了一杯后,放下茶杯,哀怨地看着蔻儿:“还不是你那个好夫君!”   “陛下?”蔻儿只一听到宣瑾昱,眼睛顿时就一弯,整个人精神都来了,笑眯眯道,“他怎么了?”   已经有几天没有见着宣瑾昱了,她着实想的厉害。   方令贺一噎。   本来是想让自己的妹妹和自己同仇敌忾心疼心疼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从这里打问消息了呢?   方令贺回忆起以往一直把他很看重的妹妹,不由悲从中来,连连长叹。   却不料蔻儿会错了意,一脸惊慌:“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已经急的跳起来,不断想象着是宣瑾昱病着了伤着了还是累着了,却被方令贺无语地拽着袖子把她按回了座位。   “急什么,你哥我你都没有这么急过!”虽然妹夫是他效忠多年的君主,但是在妹妹面前争宠吃醋,他这个嫡亲的哥哥自然有着先天理由,“这才两个月,时间再长一点,你是不是要把哥哥直接抛之脑后了啊?”   蔻儿立即赔笑给方令贺又亲手奉上了茶,又拿了团扇来给方令贺扇凉,细声细语道:“没有的事,哥哥想岔了。只是我见你这么急,怕有什么事罢了。”   方令贺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他冷哼了下,开始抱怨:“你们两个,都不让我省心的!”   “他怎么了?”蔻儿还是没有按捺住,眼睛闪闪发光问着。   方令贺叹息道:“忙啊,三天的量堆在一天,我都是一个告了假的人,大早上的天没有亮就被抓了进宫,和几个同僚陪着陛下处理政务到了现在,要不是明儿是你的回门宴,我估摸着陛下还打算弄一个通宵,好把时间赶一赶。”   蔻儿听着有些心疼。   回门宴,不是嘴皮子碰一碰就能办的。他出宫一次,就要堆积一天的政务,作为帝王,他不能因为家事耽误国事,那么在不耽误国事又不耽误家事的情况下,只能逼迫自己了。   蔻儿一脸的心疼,什么念头都没有了,整个人恹恹地:“其实,有没有回门宴并不重要,只要我能出宫来看看你们,就很满足了。”   “可是他不满足。”方令贺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地夸了夸宣瑾昱,“他做得很好了,蔻儿,你捡着宝了。”   蔻儿也觉着,她捡着宝了。   而这个宝,甚合她意。   风家忙忙碌碌的一天结束了,蔻儿也早早歇下,第二天,就是她的回门宴,等她一觉睡醒睁眼的时候,就能看见宣瑾昱了。   这样一想,她几乎是带着笑意睡着的。   一夜无梦,蔻儿清晨迷迷瞪瞪时,摸到了身侧一具温温的身体,熟悉的体格与气味瞬间让她眼睛一睁。   宣瑾昱熬了大半个晚上,天未亮就离了宫前来蔻儿这里,刚眯了不多久,就被蔻儿的动作吵醒了。   他眯着眼看着撑在他胸口上笑弯了眼的蔻儿,大手一按,把人塞进自己的怀里,亲了亲蔻儿的额角,用沙哑的声音懒洋洋道:“乖,还早,再陪我睡一会儿?”   蔻儿紧紧搂住了宣瑾昱,心里头一下子被填满了:“好啊,我陪你睡。”   宣瑾昱撑不住了,合上眼轻轻呼吸着,很快进入睡梦中,蔻儿则睡意全无,躺在宣瑾昱的臂弯里睁着眼盯着他的侧颜,过了片刻,她凑上去在距离宣瑾昱下颌还有一点位置的地方停下,轻轻啵了一口空气。   之后蔻儿就老实了,闭着眼假寐了片刻,又睁着眼想想事,时间过得很快,外头晨光熹微,给房间内投入光线的时候,宣瑾昱睡醒了。   帝后二人坐起了身,宣瑾昱轻轻弹了弹对面坐着的蔻儿,低声道:“夫人,迟来的回门宴,可还愿意让为夫陪同一起?”   蔻儿双手抓住宣瑾昱的手,笑弯了唇角:“妾身当然愿意了,夫君。” 第七十五章   回门宴, 蔻儿假装这还是她新婚时期,她换上了大红的襦裙, 由丫头给她头簪钿钗, 眉心点了花黄,耳垂坠了一副明月珰, 收拾好后, 又在裙身上坠了九环琳琅佩,她起身穿着彩绘木屐, 行走之间清脆悦耳,眉目间皆是笑意。   宣瑾昱也换了一身新衫, 广袖宽袍, 是难得的清雅风骏。他身上少了一点天家威压, 多了一份温和,与蔻儿并肩而立,高出蔻儿一截, 身形高挑而修长,与娇小可人的蔻儿相配无比。   蔻儿抬手棒宣瑾昱整理了下衣领, 还在小声说着:“平民比起皇家实在是太好了,你看看我们现在穿的多简单,哪像大婚时和祭礼时, 一头的头饰和衣服,又重又累,我穿一天下来恨不得坐在地上哭!”   她以往都是如何简单如何来,能够在大婚时和祭礼时咬紧牙关撑下来, 已经算是她超常表现了。那时候代表着皇后的一身衣服是负担,如今简简单单的新妇打扮却让她轻松无比,之间差距很大。   宣瑾昱小声哄着:“以后就好了,非必要的时候能不穿就不穿,你喜欢怎么穿都行。”   皇后的身份就代表了其实一切都有着皇后的规制,只是如今蔻儿尚且年幼,如果真的要让她死板恪守着皇后那一套,恐怕没有多久,她就会因为压抑而难受。   不过无妨,皇后是他的皇后,怎么穿衣他都没有意见,至于别人,管不了他的皇后。   蔻儿想到以后可以不用穿那一身翟衣,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连声道:“甚好甚好!”   只是她眼珠一转,替宣瑾昱整理袖摆的时候,小声道:“但是陛下该穿衮服的时候还是要穿对不对?”   宣瑾昱颔首:“自然。”   他是天子,帝王的身份让他永远都要肩负起那一件衣服。还好,他已经穿惯了,也能够承担得起,倒是无妨。   “那下次陛下穿衮服时,可要叫妾身看看呀。”蔻儿软绵绵道,“之前都没有仔细看,我想看个仔细,把我的夫君画下来。”   宣瑾昱自然欣然同意:“可,会让你看清楚画仔细的。”   帝后二人穿了个衣服就缠缠黏黏了半天,旁边的浓香低着头不说话,花香有些急了,只能上前替蔻儿挽上披帛,好声好气劝道:“快到敬茶的吉时了,皇后不若先和陛下去正堂吧,等过去时间就刚好了。”   什么时候敬茶,时辰都是方父找人算好了的,女儿女婿只需要按着他给出的时间去就是。   蔻儿一听时间差不多了,自然也就不耽误,正要提裙行走,就见她对面的宣瑾昱缓缓伸出手来,掌心朝着她:“为夫与夫人一道。”   蔻儿立即笑弯了眼,伸出涂了丹蔻的手搭在宣瑾昱掌心,两个人垂着手,宽广的袖子覆盖着下面的十指交扣。   新婚夫妇二人走出房间,院子里头已经被挂满了喜庆的红绸。这本不该是回门时有的,只是风家的一些遗憾,趁着这个时候添上,也算是一种弥补蔻儿大婚时他们只能去方家做客看着蔻儿出嫁的落空。   蔻儿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牵着宣瑾昱的手,笑眯眯指着树枝上回廊下挂着的红绸红灯:“这些是不是和京城的样款不太一样!娆表姐说,咱家养的有手艺人,这次刚好过来了,本来是放在铺子里的,这两天就全召集了回来扎灯做绸带,做的都是襄城的样式。只是我也没有见过京城的花灯和绸球是什么样式的,看不出来。”   宣瑾昱仔细辨认了下,最后遗憾地对蔻儿说:“我也未曾见过京城的样式。”   他自幼长在宫中,母亲不受宠,他身边能够交好的并无几个兄弟,更别提姊妹了,眼中能够见到的太少太少,这些婚嫁之事,他几乎都没有参与过。等到他登基以后,又何曾操心关注过这些。   蔻儿攥紧了宣瑾昱的手,总觉着自己这个夫君,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成长轨迹中有许多的缺失,令她心疼。   宣瑾昱看得开,轻声道:“日后若是无事,你我夫妻能够看见很多的婚嫁,到时候再做比对,可好?”   “好。”蔻儿自然是一口应下。   婚嫁指的是宫中那些公主和还未成年的皇子们吧,她与宣瑾昱做兄嫂的,的确免不了参与,特别是还有个阿馋,自己的亲妹妹,到时候她这个亲嫂子,定然要给她办得漂漂亮亮的!   被宣瑾昱一句话点燃了战意的蔻儿根本不知道,宣瑾昱的意思,与她的,相差甚远。   彼时时间尚早,空气倒也没有多么闷热,蔻儿挽着宣瑾昱从院子走到了正堂,额角也只是浮起了薄薄一层汗意,比起以往或者再到中午些,算得上是凉快多了。   风家人也好方家人也好,此刻都打扮一新,守在正堂外,按着两家的辈分分别而站,方父特殊些,独自一人站在最前面。   广袖华服的帝王与娇小可人的女儿挽着手相携而来,方父吸了吸鼻子,率先抬起了手,屈膝下拜,先行国礼。   其后是所有的风家人与方家人,乌压压站了一整个庭院的人整整齐齐下拜。   “陛下万福金安!皇后长乐无极!”   这一礼,蔻儿必须受着。只是她看着她的父兄亲人跪在她面前行礼时,鼻子有些发酸。这一刻,她仿佛知道了什么叫做外嫁。   她的一切,都与她的夫君捆绑在了一起,甚至连她的家人,都要依照着宣瑾昱的身份来对待她。   “快快请起。”   该受的礼要受,等他们行过了礼,宣瑾昱与蔻儿夫妇俩立即上前,一个搀扶起岳父,一个去搀扶外祖父母。等所有人都起身时,国礼已过,现在是家礼。   方家人按理说是蔻儿的亲娘家人,本该有着主权,只是因为一些不睦,导致了主权在风家人手上,一切的操办,都由风家人出面,此刻也是,由着风大舅母含着笑,连连道:“新姑奶奶和新姑爷快快进来,坐着喝茶。”   本来是宣瑾昱搀着方父,立即就变成了方令贺与风千林围了上来,三推四请把人往进请。风千林对宣瑾昱还有些敬畏,方令贺则是与宣瑾昱相识太多年,这几年是宣瑾昱登基后有了生疏与敬畏,以往几年,宣瑾昱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他们也是朋友之交。现在倒好了,成了他的妹夫,他就在这种自家的时间,对宣瑾昱随意的多了。   宣瑾昱算是被热情拥进去,而蔻儿则是扶着外祖父母在后头慢慢走着,等她进去时,方父和宣瑾昱正在大眼对小眼,旁边两个兄长面面相觑,忍着笑。   蔻儿不明所以,把外祖父母搀扶着坐在了上座,退到宣瑾昱身边,对方父说道:“父亲,怎么还不落座?”   方父看见女儿似乎有些委屈,憋着气最后什么也没有说,闷声道:“哦。”   回门宴,外祖父母辈分再高,第一次敬茶,也是要给女儿的父母亲,方父早早就把方母的一挂画像准备好了,这时拿了出来把画卷打开,挂在了他身侧的一个空座位上,然后自己落了座,捻着胡子看着眼前的一对小年轻。   风家人此刻与方家人都站在两侧,年纪小一点的风琰琰挽着双垂髻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两杯温温的茶,方家的方令莜年纪小只有九岁,就由她出面把两个绣花蒲团放在宣瑾昱与蔻儿的身前,之后退下。   外头钟鼓敲响,蔻儿屈膝而拜,宣瑾昱随之一撩衣摆,跪在蔻儿身侧,恭恭敬敬拱手叩拜道:“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自己女儿的礼,方父怎么都受的,这帝王跪拜,他做足了心理建设,这一瞬间还是差点跳起来,还是被方令贺按回了座位,却依旧坐立不安,捻着胡子的手都有些发抖。   蔻儿接过风琰琰手中的茶杯,率先一步给方父敬茶:“父亲大人请用茶。”   “嗯,好好好。”方父什么话也没有说就立即接了蔻儿手中的茶,迅速抿了一口后,看着跪在他脚边一身红裙笑靥如花的女儿,心里头的瞬间就踏实了。   宣瑾昱接过茶杯,同样给方父敬茶:“岳父大人请用茶。”   方父不敢让宣瑾昱举茶杯时间长,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过来,咕嘟就是一口,然后把茶杯放在一侧后,僵硬着脸道:“嗯,好。”   女婿身份太高,的确有些不太方便。像是他曾经准备过许多对女婿该说的话,该给的告诫,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没得郁闷。   方父把准备好的给新女婿的红封递给了宣瑾昱,红封是沉甸甸的,可他的话,只有轻飘飘的一句:“小女就拜托给女婿了。”   蔻儿瞧着父亲面色沉重,立即含笑着道:“父亲偏心,怎么女儿就没有红封?”   方父收敛了情绪,温和道:“你娘给你准备的有,为父就不参合了。”   娘……   蔻儿看着方父身侧座位上挂着的方母的画像,鼻子有些酸。   虽然出嫁时未曾让母亲看见,此刻好歹让母亲知道,她回门了,她过得很好。   拜过方父,蔻儿与宣瑾昱又在方母的画像前跪下,一捧清茶缓缓倾斜倒在地上,蔻儿轻声道:“母亲大人请用茶。”   宣瑾昱没有轻视一副画卷,恭恭敬敬叩拜:“小婿瑾昱拜见岳母大人。”   之后宣瑾昱也给方母敬了茶,方令贺上前来,拿着一个红封,递给了蔻儿:“这是娘早早为你准备好的。”   然后又对宣瑾昱说道:“妹夫,母亲曾经与我提起过,她不会给女婿准备什么大礼,因为娶了蔻儿,就是最大的礼物了。”   “的确如此。”宣瑾昱忽然有些遗憾,未能与这位岳母大人谋面,真正敬一杯茶,感谢她养育出了他的珍宝。   跪拜了父母,又到了外祖父母,宣瑾昱与蔻儿很快给外祖父母敬了茶,这才起身,开始到了新女婿认亲的环节。   方家的几个老爷都是在朝的官员,虽然都是小官,到底也曾有过面圣的时候,哪个不是战战兢兢,恭恭敬敬。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效忠的君主成为家中侄女婿,他们也是有些不胜惶恐,宣瑾昱拱手,他们腰只弯的比宣瑾昱还低。   风家的人这都是平民,又是商贾之家,对帝王的畏惧只在方家之上,只是好在与宣瑾昱相处过一天,知道这位君主是个脾性好的,收起了敬畏,只把宣瑾昱当做表女婿,看起来到比方家人更亲切些。   方家小辈光女儿就十几个,儿郎也有近十人,再加上几个陪着出嫁女儿回来的女婿,人数十分的多。   宣瑾昱对方家也有所了解,特别是在知道蔻儿的一些事后,对于执掌方家的大太太并几个方姑娘并无好感不说,甚至有些厌恶,这种时候也并未给她们留什么面子,与方家老爷们认了亲后,直接扫了一眼方太太并方姑娘们,就没有动了。   大太太再有心思也不敢动,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大老爷的身后,一个字儿都不敢说。   而到了风家时,宣瑾昱面对小辈们,稍微客气了点。只是到底同辈,认了个人就行。   还有几个方家的孙辈和风家的曾孙辈,都是依依学语之年,宣瑾昱早有准备,一人给了个金脚环,算是他这个姑父的心意。   瞧着简单,认亲这近百人,可耗费了不少时候,等到从敬茶到认完了小辈,一个上午都过去了,宴席,也正式摆开了。   之前宣瑾昱第一次到风家,大家都拘谨,除了外祖父和方父没有人敢给宣瑾昱敬酒,今天就不一样了,正式的回门,他的身份摆在第一位的是新女婿,姑爷到了娘家,必须要热情招待。   风家儿郎都是走生意跑趟的,嘴皮子都溜,也能说能笑,熬过了最初的敬畏,他们也敢跟在方令贺的身后,来给妹夫敬酒。   方家的儿郎都有些蠢蠢欲动,眼睁睁看着宣瑾昱来者不拒,笑着饮了风家表兄们的酒,忍不住端起酒杯站起身,也往宣瑾昱那儿凑。   宣瑾昱到没有多刻意与方家人疏离,他们敬酒,也喝,只是不耐烦听他们一套一套的歌功颂德,随意抿一口就放下杯子,对面的方家儿郎立即就讪讪离开,不敢再多说。   蔻儿咬着筷子尖也没有夹菜,只一个劲儿偏着头看着自己的夫君,身侧坐着的大舅母不动声色拽了拽蔻儿的袖子,低语道:“别看了,赶紧吃你的。”   “可是他真的好好看。”蔻儿笑眯眯看着宣瑾昱一仰头饮尽一杯酒,喉结的滚动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大舅母只从宣瑾昱身上看到了威严,哪里敢去看帝王的脸,只当是蔻儿胡说,娇嗔道:“如今做了皇后还没个样子,满口好看不好看的,你的夫君,你该看重的当然是……”   “好看了。”蔻儿对大舅母笑得一脸真诚,“我的夫君只需要好看就够了。”   喝完了酒的宣瑾昱刚准备放下酒杯就听见蔻儿这句话,勾起了嘴角,配合着蔻儿道:“多谢夫人看得上。”   大舅母有些愣愣地看着帝后二人相视一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能默默往二舅母那里外侧了侧,给他们腾开了更多的位置。   大喜的日子,本该拾掇一些歌舞,只是碍于宣瑾昱和蔻儿的身份特殊,索性就风家的儿郎选了两个爱玩的上去扮上妆,打了一套拳,舞了一段剑,方家儿郎则配合着风家,开始吟诗作词,击缶配乐。   一大家子人都坐在一起,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蔻儿眼睛一会儿扫过宣瑾昱,一会儿扫过其乐融融的家人,笑弯了眼。   宣瑾昱喝了不少酒,他到了后头基本全部推辞了去,只坐着与蔻儿一起夹菜喝点汤。蔻儿提起准备好了酸汤,趁着宣瑾昱吃的差不多了,赶紧给他端来,令他喝了缓缓酒意。   方令贺看见了蔻儿给宣瑾昱的小动作,一时间酸的不行,立即抬起酒杯就要来找宣瑾昱喝,宣瑾昱对方令贺也不拒绝,喝完了酸汤,又和方令贺连连喝了几杯,最后笑着对蔻儿道:“赶紧给大舅哥准备酸汤,不然他今天怕是不打算放过我了。”   蔻儿抬手指了指,弱弱道:“早就准备好了的,只是哥哥过来时刚好让开了去。”   那边端着酸汤的丫头还一脸茫然在等着呢。   方令贺见妹妹并不是没有良心,胳膊肘往外拐,也就舒服多了,这人一开心,又抓着宣瑾昱喝酒,宣瑾昱无奈,连连又与方令贺喝了几杯。   方令贺喝得急,很快就有了些醉态,而喝得最多的宣瑾昱则一副神情自若的样子,眼中清明,毫无醉意。   蔻儿看了半天,趴在宣瑾昱的身上小声道:“夫君那天果然是诓我。”   宣瑾昱夹菜的手一缓,假装听不懂蔻儿在说什么,一脸无辜:“嗯?”   “算了。”蔻儿泄了气,懒得和他计较。   骗她就骗她吧,反正她当时也开心,权当是夫妻俩之间的小情趣了。   这一顿回门宴持续了很久,京中大厨和襄城厨子使出浑身解数,上好的菜色源源不断送入席中,从上午到下午黄昏,才算是结束。   而此时,外祖父母体力不支已经先回去小睡,方父早就把自己喝醉了,也退了席先去睡了。之后的许多儿郎们,大多都是和自己的兄弟或者两家子一起喝把自己喝高了,说话轻飘飘,走路东倒西歪,其中还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小郎,因为被哥哥喂了点酒,酡红着脸蛋打着酒嗝搂着哥哥不撒手。   宣瑾昱还算不错,他喝得算是多的,至始至终都保证了清醒,横扫一眼席间倒下了无数的儿郎,觉着他今天新姑爷的本分尽到了。   蔻儿也喝了不少,她只是个聪明的,刚刚跑去问徐岚要两颗醒酒药丸,答应了徐岚给风娆娆水杯里也融一颗,换了两颗,自己一个给宣瑾昱一个,以免宣瑾昱真的喝多了醉了,耽误了他明天的正事。   宣瑾昱自然不知道蔻儿的小动作,还以为自己的酒量大有长进,甚是自得。   女眷们早就退的差不多了,也就风娆娆还抓着自己的哥哥在那里喝,其他就是大舅母和大伯母安排了女眷们后,强打着精神来善后。   蔻儿与宣瑾昱起身后,闻着两个人都是一身的酒气,立即先回院子里换了衣服,只是没有敢沐浴,怕直接醉了酒去。   宣瑾昱整理的要比蔻儿快,他坐在矮榻上已经喝了一杯冰茶后,蔻儿才从内间打了帘子出来。   “吃得太撑了,不若我们出去转转如何?”   蔻儿走到宣瑾昱身侧牵了牵他的袖摆,建议道。   “可。”宣瑾昱自然颔首,只是他目光落在蔻儿身上时,有些无语,“……你这是,要去书铺么?”   眼前的蔻儿哪里还有刚刚一袭红裙的娇艳,此刻拆了头重新梳了单纂儿发髻,穿着一身圆领袍,脚上套着黑色靴子,腰间还插着一把折扇,脸上的妆全洗了不说,还重新描了描眉毛,弄得稍微粗了些,瞧着就是个儿郎。   蔻儿一叹:“夫君反应也太快了些吧!”   她只是换了个衣服,什么话都还没有说,宣瑾昱就能猜的她的心思这么准。   宣瑾昱叹息:“太好猜了些。”   蔻儿嘿嘿一笑。   回门宴忙碌了一整天,严格说起来,他们应该是最累的。但是蔻儿难得这么有精神想要出去,他这个做夫君的,自然陪同。   两个人稍作准备,带了几个暗卫,从风家侧门而出,也未套马车,只肩并着肩而行。   蔻儿可以说是许久许久未曾出过门了,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人群,感慨道:“这还算是我第一次在京中这样走在街头。”   以往她都是乘了马车,直接去了目的地,从未有过在街上步行的时候。   宣瑾昱想了想:“不若看看街边有什么店铺,若有你喜爱的,顺便买了也可。”   “可!”   蔻儿眼睛一亮,双手搂着宣瑾昱的胳膊,甜甜一笑:“多谢夫君!”   旁边一个挎着菜篮子的中年妇人面露惊愕扫过蔻儿与宣瑾昱之后,啐了一口,快速走开。而周围路过的人,都在打量着蔻儿与宣瑾昱。   这灼灼的目光让宣瑾昱都差点承受不住了,他无奈笑着:“这个时候你喊我夫君,不觉着我们就很……”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蔻儿一点扮作男儿的自觉都没有,两个男人大街上黏黏糊糊的,可不引来了人们的注意么。   蔻儿先是一愣,然后想了想,接话道:“龙阳之好?”   宣瑾昱无奈点头。   他本以为会提醒了蔻儿注意姿态,却不料蔻儿一脸恍然,紧接着一脸促狭,故意伪装了下声音,用稍微少年一点的声音爽朗喊了声:“契兄!” 第七十六章   清脆爽朗的声音带着一种正在成长期的稚嫩, 加上蔻儿一身半大少年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被成年人蒙蔽拐骗了的小少年!   宣瑾昱一噎, 一时间竟然无法承受来自妻子的热情目光, 僵硬地移开了视线。   大梁民风开放,偶尔有些男男夫妻也是正常, 只是在大街上就这么粘缠的, 的确少有,一时间帝后二人引来了不少目光追逐。   蔻儿玩上了瘾, 还在拽着宣瑾昱的袖子笑眯眯用伪装的少年音道:“契兄怎么不说话,契兄, 契兄嫌弃弟弟么?”   宣瑾昱什么话都不想说, 只想赶紧回家身体力行教一教蔻儿怎么说话。   无论他怎么幻想能够把听话的小妻子管教一番, 现在宣瑾昱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苦笑着看着蔻儿告饶:“夫人别玩了,不然等我们到南麓巷子天都黑了, 你挑不了书的。”   他口称夫人,路过行人再仔细一看, 这俊俏的小儿郎细嫩柔婉,却是个小娘子假扮的。顿时都散了看热闹的心,只当是年轻夫妻玩什么花样呢。   蛇打七寸, 抓住重点才行。而宣瑾昱很会抓蔻儿的重点,只这一句,立即让蔻儿收起了玩心,反而催促着宣瑾昱:“夫君快啊, 我们先去书铺!”   从风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昏黄之时,再走到南麓巷子去,只怕就已经要宵禁了,当下蔻儿立即吩咐让人驾了车来,和宣瑾昱同乘一车先去南麓巷子。   好在南麓巷子算不得远,马车过去也才一刻钟,等到蔻儿下了马车,见着书铺子已经点了数十盏灯,两个跑堂的正在打扫,掌柜的并不在。   蔻儿与宣瑾昱要进去的时候,跑堂的拦住,客客气气道:“对不住二位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恕不接待客人。”   紧赶慢赶还是有些迟了,蔻儿有些遗憾,扭头看着宣瑾昱:“明儿……还能来么?”   宣瑾昱立即招呼跑堂的道:“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他识得我。”   跑堂的略一迟疑,放下手中的撮箕,打了帘从偏角门进去,不一会儿,那位长胡子的老人从后头出来,瞧见了宣瑾昱,立即拱了拱手:“公子来了,快快请进。”   然后看着宣瑾昱身侧做少年打扮的蔻儿,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有两分好奇蔻儿的眼熟,只躬了躬身让开。   “我们来选两本书,掌柜的可自便。”宣瑾昱道。   “是是是,公子请随意去挑,若是不需要人服侍,小老儿叫他们离开就是。”掌柜的又让跑堂的多拿出了许多烛台,到处都点上,令两个跑堂的先退下,自己客客气气躬身道,“公子请。”   宣瑾昱这才带着蔻儿熟门熟路去了之前摆放着许多杂学书籍的一侧。   “夫君。”蔻儿沉默着听了半天,到这时才忍不住问道,“你与这家店掌柜的很熟?”   “算不上,只是这个铺子多少和皇家有些关系,我与堂兄有时候有些事情要商谈时,也会来此。掌柜的多少知道一些。”宣瑾昱轻轻松松把这种带着一丝神秘的事情直接告诉了蔻儿。   蔻儿还有些不解:“堂兄指的是慎王殿下么,陛下与他的关系,还能私下商谈?”   被问起了这个,宣瑾昱思考了半天,他轻笑:“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只要不涉及到姨母之死,没有篡位谋逆之事,明面上,还是可以维持下去的。”   只是这个维持到底能够维持多久,他也说不准。只能说,到目前为止,宣臣也的一切都规规矩矩,让他能够给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哥留点余地。   蔻儿拍了拍宣瑾昱的手。虽然她不太懂宣瑾昱与宣臣也之间这种经历过复杂的生死与夺位的过往,但是既然宣瑾昱愿意和宣臣也继续这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兄弟之情,那么必然有着他的理由。   宣瑾昱只寥寥一语带过宣臣也,然后牵着蔻儿的手,扬着微笑道:“不提别的了,我们不是要抓紧时间选书么,这一次回去,下次可能就很久以后了。”   虽然他会派人去采选书籍,全部给蔻儿堆在身边,但是说到底,没有自己亲手选书时的满足感来的让人开心些。   蔻儿也被书吸引了目光,宣瑾昱端起旁边的一个烛台,顺着蔻儿的视线照着那一排排的书籍,看着蔻儿已经开始垫脚仰头的时候,揶揄道:“不知道这位小兄弟要找什么书,需要某帮忙么?”   蔻儿的目光还停留在书脊上,猛然听见宣瑾昱的话,顿时为宣瑾昱的反应感慨。他现在已经无师自通,知道什么时候做些什么反应来与她玩了。   她抿着唇憋着笑,抬起下巴:“哦,这位兄台,不知道上边一层放着的是《渔女传》,还是《辛柳娘传奇》呢?”   宣瑾昱一本正经道:“对不住了小兄弟,你要的都没有。上面放着的是《清风传之小别苑》。”   “小别苑?!”蔻儿立即大手一挥,“快给我拿下来!”   宣瑾昱刚刚只是顺口胡诌的蔻儿经常念叨的,上面哪里有,难不成要他把《名山游偶记》拿下来冒充么?   他不禁低声道:“回去给你,回去给你。”   蔻儿一撇嘴,刚刚的兴奋劲儿都没有了,懒洋洋扫了几眼,虽然没有她放在心尖儿的书,还算搜刮了两本有些印象的好物,令宣瑾昱取下来后,她努了努嘴:“上去?”   这个上去,指的自然是阁楼西角落。   她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来过这里了,都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新添的书,或者新添了她喜爱的已经被卖走的书。   宣瑾昱自然同意。他手持着烛台,小心扶着蔻儿,两个人顺着阁楼的楼梯而上,在这安静的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书铺里,发出清晰的咯吱声。   蔻儿在前,抬头看着阁楼黑漆漆阴森森的样子,忽然有些恐惧感,她脚下一顿,硬是等着宣瑾昱上前了一步,紧紧揪着宣瑾昱的袖子半个人藏在他身后,才敢继续上前。   手持烛台的宣瑾昱手一顿,回眸看了眼一脸故作着镇定的蔻儿,若有所思。   好在阁楼的楼梯不长,宣瑾昱率先一步上去,把黑漆漆的阁楼照了照,看见了几个烛台,走过去用烛火点燃了那几只,很快,阁楼间明亮了起来。   蔻儿在宣瑾昱身边磨蹭了一下,等到整个阁楼间都亮了起来,这才松开了宣瑾昱的袖子,自己噔噔噔绕开其他的书箱直接跑到了西角落,一见那儿堆着几个箱子,立即蹲下身挽起袖子就开始翻书。   宣瑾昱绕开路上堆着的几口箱子,走过去后就持着烛台站在蔻儿身侧,给她照明。   “怎么,有新到的喜爱的么?”宣瑾昱看着蔻儿一本一本的翻,问着她。   “应该有,只是这些太多了,不太好翻。”蔻儿对着烛光一本一本的看着封面的名字,许多都是她有的,还有些是并不如何,曾经她就避开的那些。   这里堆积着几口大箱子,里头的书上百本,翻阅起来是个麻烦的活儿。宣瑾昱索性把烛台放在了令一口箱子上,自己也掀起衣摆蹲下来帮着蔻儿一起翻。   “是这本么?”宣瑾昱手中的蓝色封面的书籍上印着粗糙的半裸露人物图,上面大大的艳情书名,格外的露骨。   “不是不是!”蔻儿立即摇头摇圆了,“我要的是这种的。”   她拿起自己选出来的一本,上面的人物图稍微带点风雅,衣着整齐,名字是含而不露,内敛三分。   宣瑾昱若有所思,把这一本看了眼后,悄悄放进了蔻儿选出来的书堆中,继续帮蔻儿选书。   三大箱子的书,两个人翻了许多时间,最后选出来了将近三十来本。等蔻儿想伸手去抱的时候,有些发愣:“怎么这么多?”   经过她手的,也不过十几本啊,宣瑾昱一个人就选了一半么?   她伸手想要把宣瑾昱选出来的书看一看是否正确,却被宣瑾昱不着痕迹率先一步把书都抱了起来,然后对蔻儿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这些太重了,我拿就好。”   一个打岔,让蔻儿忘了去看选的书,她看着捧着几十本书在怀中的宣瑾昱,自己主动弯腰拿起了烛台照明:“多谢夫君。”   因为蔻儿拿着烛台,所以她走在前头,她人小一些,身形又纤细,并不挡光,宣瑾昱跟在她身后,能够看见她护在胸前的烛光透过她的腰肢两侧的光辉。   她今天穿着的是一身圆领袍,腰间束着革带,窄窄的一圈革带紧紧束在她腰间,纤细的腰肢不堪一握,行走间环佩琳琅,腰身轻轻晃动。   宣瑾昱一时看晃了神,一脚没有跟上,踢在了前头堆着的箱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蔻儿立即回头,一脸惊讶:“怎么了么?”   她持着烛台又转身退回来几步,看见地上的这口箱子,道:“大约是他们收拾书还没有收拾结束,好几个箱子都随便堆在这儿的。”   却不料宣瑾昱脸色微变,手中的书直接抛到了一边,一把搂着蔻儿的腰把人提起来勾到自己怀中,接过她手中的烛台,放低了位置照了照,然后用冰冷的声音道:“出来。”   蔻儿脸上一变,心跳一紧,立即反手去摸自己的后腰,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从自己成婚后,她再也没有为自己的安全操过心,那条细软小鞭子,早就放下了。   蔻儿吸了一口气,立即抬手牢牢护在宣瑾昱的胸前,视线变得锋利而带刺,紧紧盯着那口箱子不动,生怕里头会出来什么冷箭暗枪,伤及宣瑾昱半分。   这时候,这口大箱子里头传来闷闷地一敲,然后又是敲了两下,之后才慢慢吞吞推起了箱子盖子,露出一个灰头土脸的玉冠男子。   男子一脸淡定,透过半开的箱子缝堆着笑脸对宣瑾昱道:“堂弟别担心,是我,是我!”   蔻儿一愣,那出现在箱子里蜷缩着的男人,可不是宣瑾昱的亲哥堂兄,宣臣也么!   他怎么会在这里?   宣瑾昱的神情莫辨,看着宣臣也十分狼狈的从箱子里头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努力扬着一副和蔼的微笑,朝着蔻儿拱了拱手努力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臣也见过弟妹,弟妹好啊。” 第七十七章   宣瑾昱把蔻儿往身后一塞, 神情莫辨:“你怎么会在此?”   他们已经在这里挑书了很长时间,他一直躲在箱子里不出声, 若不是他心思恍惚踢到了这口箱子, 是不是说他能够假装完全不在场?   宣臣也老老实实移开了盯着蔻儿的视线,对宣瑾昱苦笑道:“说来这事儿怪堂弟, 突然就来了。这本来也没什么, 若是只有堂弟,我就下来和堂弟打招呼了。没想到堂弟身边带着弟妹, 这就没法了,我做堂兄的, 不好意思打扰了堂弟弟妹, 只好委屈一下, 钻进箱子里给堂弟弟妹腾地方了。”   蔻儿透过宣瑾昱的臂弯仔细打量着宣臣也说话时的神情,默不作声。   这话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只是她总觉着哪里有些怪怪的。为了躲避, 直接缩进箱子里藏着,这种事情换做是被人也就罢了, 做这事的是宣臣也,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蔻儿觉着不对劲的,宣瑾昱自然也能感觉到不对, 他视线冰冷:“堂兄真的只是因为这个?”   宣臣也顿了顿,嘴角扬起了一抹坏笑:“堂弟这是怀疑我啊。”   宣瑾昱淡淡道:“堂兄若不做令人怀疑的事,自然不会招来怀疑。”   “等等。”蔻儿拽着宣瑾昱的袖摆,轻声对他说道, “这里头,感觉还有人。”   她这话说的很轻,却还是让宣瑾昱与宣臣也都听了个清楚,宣瑾昱且不说,宣臣也的反应就很迅速,他立即一脚提在旁边一口黑漆漆的箱子上,笑骂道:“你嫂子都听出来了,还不快些出来,我可不帮你遮掩。”   蔻儿只是感觉到刚刚宣臣也站着的位置刚好挡住了一口箱子,又总觉着宣臣也一个人躲在暗中有些不太对劲,这话说起来就是故意诈他一诈,却不料,真叫她给炸出来了,这里,还有一个人。   宣臣也踢了踢旁边那口合拢的箱子,笑着对宣瑾昱解释道:“本来不想让堂弟知道,但是弟妹耳朵太灵了,这瞒着也不行,只能叫他出来了。”   随着箱子里的人开始慢吞吞往出爬,宣臣也对着宣瑾昱大吐苦水:“这事儿还是怪堂弟,抓宿娼抓得太紧了,你堂兄我老老实实在家了不少日子,这现在没什么事儿了,不就是想着找个谁一道去含春园逛逛么,这不,没什么事儿的时候,我就把小础弟弟叫出来,一块儿在这里等一等,入了夜刚好去含春园么。”   箱子里头的人爬出来后,默默朝宣瑾昱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之础见过兄长。”   然后又对蔻儿行了一礼:“之础见过嫂嫂。”   蔻儿看见,这个从箱子里头爬出来的是个穿着简朴的少年人,瞧着一点郡王的模样都没有,五官垂眉顺眼的,有几分乖巧弟弟的模样。   只不过,他的名字叫宣之础,封号……北成郡王。   蔻儿仔细看了下,觉着要不是陆昭之前来给她说过这些消息,她只会以为眼前的少年是个不得宠的郡王,很是温顺,没有任何棱角。   但是很明显,他不是表现出来的这么温顺无刺。   看见宣之础,宣瑾昱神情温和了不少,对他颔了颔首:“十四弟。”   宣之础很老实行过礼后就站在宣臣也的身后,也没敢抬头看蔻儿,瞧着很是守礼。   “堂弟,小础你知道的,是个容易害羞的,也就带出去喝喝花酒还能让他放开些说会子话。这去花楼前撞见了当家的哥哥,你还是假装没有看见我们吧。”   宣臣也与宣瑾昱嬉笑着,一手勾着宣之础,十分亲昵:“都是自己兄弟,堂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然后又对宣瑾昱身后的蔻儿挤了挤眼:“弟妹,假装没有听见我们的话吧,这种话,不适合你女孩儿家听,也顺便请弟妹在未来十四弟妹那儿保保密了。”   蔻儿看着眼前的宣臣也,有种极度的不适应感。   宣臣也与宣瑾昱有着七分像,性情上偏差十分的大,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子散漫与轻浮,特别是此刻对她挤眼睛时的一丝调笑,使她不舒服。   她也没有说话,只看在他是宣瑾昱的哥哥的份上,稍微伏了伏身,然后把自己藏在宣瑾昱的身后,不欲与他们过多交流。   宣瑾昱挡在蔻儿面前,含了抹笑:“既然是堂兄和小础先来的,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也不能这么说啊堂弟。”宣臣也嬉笑着,“我只是不知道,今儿给弟妹在办回门宴,你们也有这个闲情逸致出来。”   “不过闲来无事走走罢了。”宣瑾昱并不打算与宣臣也多说什么,他只就着昏黄的烛光看了看他的两个兄弟,微微颔首,“你们继续,我们先回去了。”   他刚要挽着蔻儿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弯腰把刚刚扔出去的书又都捡了回来,在宣臣也和宣之础略微吃惊的眼神中重新把蔻儿的书全部抱在怀里,然后才牵着蔻儿在宣臣也和宣之础的躬身中神情自若离开。   蔻儿一直没有说话,在昏黄的烛光中踩着一层层的楼梯一直走下去后,直到到了掌柜的面前,宣瑾昱扔了一锭银子,她也没有说话,出了门上了马车,她才立即迫不及待扑到宣瑾昱身上惊呼:“那个就是北成郡王!”   “嘘——”宣瑾昱悄悄捂了捂蔻儿的嘴,“等等再说。”   此刻外头已经暗了下来,马车慢慢驶出了南麓巷子,宣瑾昱这才轻声道:“是他,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蔻儿叹息:“瞧着这么老实,却是个有心思的人,他看着年纪不大,估计还未及冠吧?”   “他十八。”宣瑾昱搂着蔻儿,坐在有些颠簸的马车中轻声道,“六年前,不过十二。所以我对他,着实疏忽了。”   当年年纪小,在他登基后又一直老老实实,如果让大臣来选一个会有反心的郡王亲王,他只怕会排在最后。   蔻儿若有所思:“……他和慎王,关系不错?”   宣瑾昱目光幽幽,思及刚刚两个人的一番做派,神情有些复杂:“我只希望,他是不知情的。”   十八岁的宣之础和二十四岁的宣臣也,中间差了好几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关系好了起来,宣瑾昱从未留意过。或许宣臣也自从宣瑾昱登基后沉寂了两年,之后也不接任何职务,就做一个闲散王爷,到处与兄弟们吃酒玩乐,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一个和所有弟弟都能和平共处的人物。   宣瑾昱目光下沉,重复了一次,声音缓慢而凝重:“我希望他不知情……”   蔻儿不敢说话,悄悄捏着宣瑾昱的手,有些担忧看着他。   本来是开开心心的出来玩耍,遇上了宣臣也,瞬间把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完全打散,而跟随他们而来的暗卫有一半都被留下了去盯着宣臣也和宣之础,宣瑾昱索性直接派人把在风家的暗卫召集了而来分派了事物,也不回去风家,直接驾着马车回了宫中。   蔻儿知道宣瑾昱的心情不好,没有任何异议,更何况她在风家已经小住了好几天,算得上是够了本,今日的回门宴也办过了,她是很满足的。这个时候,她需要关注的只有宣瑾昱。   蔻儿回到泰华殿后,在花香的帮助下换了一身襦裙,捏了一把扇子从侧殿走出,走到殿中坐在案桌前低头凝思的宣瑾昱,轻轻坐在他身侧给他打着扇,也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宣瑾昱垂下了手去捏住蔻儿的,他把眼前舒荣递上来的折子打开,让蔻儿看。   蔻儿摇摇头:“我还是不看了。”   “无妨。”宣瑾昱让开了一点位置,让蔻儿坐到他怀里,双手圈着蔻儿,把折子摊开了看。   蔻儿坐在宣瑾昱怀中,背靠着宣瑾昱胸膛,有些热,她赶紧用扇子扇了扇,然后手中的扇子被宣瑾昱拿了去,变成了他给她扇凉。   蔻儿凉快了些,这才依着宣瑾昱扫了眼折子,里头的内容不多,简单几句话,一眼就能看清。   “他们从我们离开就,就分别回家了?”蔻儿有些好奇,“所以慎王说的什么花酒,只是谎话?”   “到也不一定。”宣瑾昱搂着蔻儿,目光透过蔻儿的肩落在那张折子上,眼神复杂,“单凭这一点,做不得什么数。还需要在看看才是。”   蔻儿也心疼宣瑾昱,朝事繁忙,还要操心她,现在自己的几个弟兄也不安分,尽给他找事。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立即抬起头对宣瑾昱说道:“没事,现在虽然看不出来,但是总有能够看出来的时候。”   “再有十天左右,北成郡王成亲,依礼他与陆昭是要来给你我行礼的,到时候,我问问陆昭就是,她是个聪明人,之前投诚拿出了那么大的诚意,我相信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宣瑾昱静静看着蔻儿,嘴角忽然有了一丝笑容,调侃道:“那朕就拭目以待,等着皇后替朕解决解决这等难题?”   “陛下只管看好了就是!”蔻儿信誓旦旦道,“若有什么尾巴,妾定然会揪着送到陛下手中!”   说是十天左右,本该是过得很慢,但在蔻儿出宫了几天刚刚回来,回宫后还没有什么感觉,一转眼已经到了准郡王妃进宫受赏的日子。 第七十八章   九天后, 还有一天就是十四郡王正式迎娶郡王妃的日子,在这一天, 依着规矩, 准郡王妃陆氏女昭,会进宫叩拜皇后。   蔻儿心里头一直记着这件事, 这天早上早早儿就起来了, 梳妆打扮了一番了后,陪着宣瑾昱一起用了膳, 还在夸着海口:“今儿就放心吧,本宫出马, 手到擒来!”   宣瑾昱哪里有不信任蔻儿的, 他甚至是带着两份纵容, 任由蔻儿去全权处理此事,他给蔻儿夹了一块米糕,好声好气道:“皇后辛苦了, 朕替皇后侍膳。”   蔻儿笑眯眯给宣瑾昱回夹了一口小菜:“陛下最辛苦,妾给陛下侍膳。”   帝后两人一个早膳用了以往的两杯时间, 两个人你给我一筷子我给你一筷子,吃到最后,都不知道到底吃了些什么, 只知道吃得很满足。   还是马上要开朝了,守候在外头的黄门令等不及,托宫女进来问话,才让宣瑾昱想起来, 这里不是在他可以自由放松的风家,他还有正事要做。   宣瑾昱很遗憾上朝不能带着他的皇后,只能小心捏了捏蔻儿粉嫩嫩的脸颊:“我去上朝,等你好消息。”   “陛下且等着看就是。”蔻儿比起亲昵有度的宣瑾昱来说要更直接一点,踮起脚轻轻就在宣瑾昱脸颊上亲了一亲,笑眼弯弯送她的夫君上朝去。   宣瑾昱懂了什么叫做从此君王不早朝,他也想尝试下这个滋味,只是更重的担子让他只能抿抿唇,遗憾的先离开。   等到帝王离开了泰华殿,蔻儿也收拾妥当,趁着清晨尚未热起来,招来了肩轿回了中宫。   她回了中宫稍微休整,外头就递进来了牌子,陆昭独自一人在女官的带领下已经到了交泰殿,即将过来。   而司制司珍等女官也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礼单拿来给蔻儿过目。   蔻儿一项项看过去,想了想道:“陆家势弱,她嫁过去是授封的郡王妃,彩礼轻了不好看,给她再添三抬嫁妆。”   “是,皇后。”女官恭恭敬敬道,“皇后仁厚,北成郡王妃定然感恩戴德。”   蔻儿撂开礼单,一脸淡淡:“本宫要的不是她的感恩戴德。”   要的是告诉陆昭,作为皇后的她,完全可以给她一切她想要的,只要她聪明。   陆昭自然是个聪明人,才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打上北成郡王的线,又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打探到北成郡王的隐秘私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把这种大事拿来与皇后投诚,如今的她,是完完全全依附着皇后而生。   陆昭虽然是准郡王妃,但是授礼在明天,所以在今天,她还只是个平民身份,穿戴都很是简单,没有任何僭越的地方。   她垂眸低头,双手交握,步入中宫外殿后,立即在准备好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叩拜:“妾身请皇后殿下安,皇后长乐无极!”   蔻儿扫了一眼陆昭,她规规矩矩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依稀记得这几天陆昭似乎已经和风家的几个女孩儿搭上了关系,多少不论,让北成郡王起码会以为,风家对他毫无芥蒂,从而会让他有所麻痹,会认为帝后对此依旧毫不知情。   陆昭,还真好用。   蔻儿对于得用的人态度还是很好的,含笑赐了坐,又赏了茶,等陆昭稍作歇息后,她才慢慢悠悠道:“一晃眼日子就到了,明儿就是陆姑娘成婚之日,可紧张?”   “回禀皇后,妾身说紧张,有这么两份,说不紧张,倒也是真话。”陆昭带着恰到好处的两份微笑,谦卑地回复着蔻儿,“不过妾身一见着皇后,就觉着大概不会有什么紧张。”   蔻儿好奇:“哦,陆姑娘这话有意思了。”   她见陆昭要说话,微微抬手打断了,懒洋洋道:“有什么话呢,等过会儿了,咱妯娌说来也无妨,现在嘛,就先做正事吧。”   陆昭的话被打断了,小心翼翼抬眸看了蔻儿一眼,随后放下手中的茶杯,重新跪到蒲团前,垂手屏息等候着皇后的教诲。   蔻儿身侧站着几位女官,还有一个女史等着记录她的所做作为,蔻儿想了想,先随意说了几句之前就记了的套话,勉力了一番陆昭,之后直接抬手招来了女官,对陆昭道:“明日你的昏礼,本宫不能亲至,今天先把代表了你郡王妃身份的翟衣钿钗交付于你,日后,你就是北成郡王妃,肩上有着不亚于北成郡王的担子了。”   这话说来像是在说郡王妃的担子,实际上的意思,陆昭自然明白,她立即叩拜下去:“妾身定当遵循皇后殿下教诲。”   女官手持托盘,把郡王妃礼制的翟衣与六副钗钿交与陆昭,陆昭高抬双手接过,之后再向蔻儿一拜:“妾身多谢皇后。”   蔻儿现在能够给陆昭的,只有这套华服,至于印宝,则会在新婚次日,陆昭夫妇入宫谢恩时有她交付与陆昭,此刻不急。   接过了翟衣钗钿,基本上来说,今日陆昭入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女官们的事情算是结束了,蔻儿就含笑道:“这会子人这么多,到叫本宫和弟妹说不得话了。”   女官立即伏身:“妾等告退。”   等到殿中的女官退出了外殿,几个宫女只留了花香晚香服侍左右,京香浓香则退到殿门口,等候着传唤。   花香新给陆昭换了盏茶,笑道:“陆姑娘喜欢吃果茶,今儿皇后嘱咐过,让婢子给陆姑娘备着。”   陆昭立即起身对蔻儿伏身道:“妾身多谢皇后抬爱。”   “不过果茶罢了,日后陆姑娘是本宫的弟妹,本宫该照顾陆姑娘的地方,还多的是。”蔻儿笑吟吟抿了口茶,视线轻轻扫过陆昭。   陆昭谦卑道:“妾身得皇后照拂,是在是惶恐万分,不知所措。若皇后不嫌弃,妾愿为皇后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   蔻儿含着笑看着眼前恭敬谦卑的陆昭,略有好奇:“陆姑娘这话说的,到叫本宫有些好奇了。别人总说,凡事都有个私心,本宫不信陆姑娘仅仅是一张果茶方子就愿意效力之人,所以还请陆姑娘为本宫解惑,陆姑娘的私心,在哪里呢?”   投诚,听起来很大无畏,又或者说是很具有对皇权的敬畏。但是陆昭她怕么?蔻儿私下也查过她,心细胆大,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能够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可能仅仅是因为畏惧皇权而把自己依靠终身的夫君出卖。她有自己的心思,只是把这个心思一直藏了起来。   现在这个时候了,蔻儿必须要看见她的心思,才能知道到底该怎么使用这个人。   陆昭当即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蔻儿面前,抬起头来认认真真道:“妾身有私心,不敢隐瞒皇后!”   蔻儿就喜欢陆昭这个直接了当的性子,从而也开始欣赏起她有些锋利的相貌,含着笑道:“陆姑娘但说无妨。”   “妾身想求得陆氏一族重新振作,不敢奢求继续承爵,但求皇后记得有个陆家,家中除了妾身外,尚有一个养在外头的庶弟,能够重振门楣。”   蔻儿一愣,陆昭她是独生女,没想到陆父居然在外头还给她养了一个庶出的弟弟,而看她的样子,完全不在意不说,还好像要给这个弟弟谋前程你?   陆昭仿佛是看出了蔻儿的疑惑,轻声道:“妾身的母亲有千万般好,唯独眼中揉不得沙,不许父亲有任何小星妾室。一直以来,陆家独妾身一个女儿,许多人都说,陆家这一脉,到了妾这里就断了。家父仿佛也担心这个,又怕招惹了家母不快,索性在外头养了一房小妾,三年前生下一子。”   “妾身知道,这个弟弟虽然是庶出,不被母亲所喜,到底是个男孩儿,是妾身日后的依靠指望,是陆家的希望。妾身从他出生起,一直对他很好,而那房妾也知道轻重,不敢在弟弟面前搬弄是非,如今妾选作了郡王妃,那房妾提出要把弟弟送回方家,她则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妾身已经答应了她,等弟弟回到方家,她就留在妾身的身边服侍。而弟弟,则会在母亲的看护下长大。这样子,妾身无论做了什么,都还有条退路。”   蔻儿听完了这番话,也知道为何陆昭第一句话就是陆氏一族。她现在自觉有了个弟弟,哪怕是庶出,只要在身边好好教养,日后就是陆氏的希望,也是她的退路。若是她的做法了当,说不定日后还有别的造化,也未可知。   而北成郡王,虽然是陆昭的夫君,但是一个以往并未有个什么交集的郡王,究竟会不会给陆昭这个妻子一分半点的信任,她自然心里没有底,与其把宝压在一个极有可能牵连一家人的北成郡王身上,她倒不如直接斩钉截铁,把自己彻底和北成郡王分开,以陆氏一族的女儿身份,之后再次立住。   “那陆姑娘就没有想过,直接悔婚,也能早早抽身而去么?”蔻儿问道。   陆昭道:“回禀皇后,妾身如果不嫁给北成郡王,早早抽身而去,那么妾身对于皇后您来说就毫无价值,没有价值的妾身,没有自信能够以一己之力肩负起陆氏一族。”   蔻儿听到这里,微微颔首:“陆姑娘想的倒是透彻,只是委屈自己了。”   “妾身不委屈。”陆昭却微微一笑,“能够为皇后殿下效力,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而且妾身不过十六,日后就算从北成郡王府出来,还能够做女官,日后继续为皇后主子效力。”   蔻儿抚掌轻笑:“陆姑娘,本宫还真是喜欢你。”   “既然你是个痛快人,那本宫也痛快些。”蔻儿含着笑看着跪在她身前的陆昭,直截了当道,“你不就是求陆氏一族的崛起么,本宫准了。”   既然她要用陆昭,那就明明白白给她把酬劳放出来,用她的衷心换来陆氏的锦绣前程,这个买卖,都不亏。   陆昭大喜,立即叩拜下去:“妾身多谢皇后仁厚!多谢皇后主子!”   再有自己的主意,再懂得如何去做事,陆昭说到底也不过十六的少女,能够凭借一己之身,给陆氏换来一个锦绣前程的承诺,可以说是她人生中最有价值的一件事了。   她喜不自胜,赌咒发誓道:“妾身陆昭定然会为皇后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蔻儿令花香去扶起了陆昭,轻声道:“本宫可以要你的尽心竭力,却不要你的死而后已。陆姑娘,你只需要在你作为北成郡王妃的期间,好好为本宫效力即可。”   “是,妾身谨遵皇后主子教诲!”   陆昭得了蔻儿的承诺,一下子对待蔻儿的态度也变了不少,说来是更加的恭敬与顺服。   如今的两人,名义上是妯娌,实际上,在蔻儿眼中,在陆昭看来,她们之间的关系都是主仆。   既然是自己要用的人,蔻儿也很大方,抬手给陆昭添了一个私房箱子,道:“明面上本宫赏你三抬嫁妆,是看在你陆家势弱,再多,就不行了。这一箱子本宫赏给你,权当你用来运转的资本。”   “多谢皇后,妾身懂得。”陆昭一点就透。   皇后和陆昭之间的关系在外头看来,也不过是一起大选过。蔻儿几乎是内定的皇后,陆昭最无权势,又在大选时是个闷葫芦,自然与蔻儿攀不上关系,如今与皇后关系突然交好了,皇后抬手多赏了嫁妆,这就会让人多心,这不是说,皇后与北成郡王妃之间的私交,起码不错么?   为了不给外头留下这样的影响,蔻儿不但只是私下给陆昭赏了个箱子,明面上的三抬嫁妆,也合成了一抬,到时候昏礼时派人送去,以北成郡王兄嫂的身份赏给陆昭,看起来就成为了皇后与北成郡王妃并无任何交情。   蔻儿想了想,忽然对陆昭道:“北成郡王此人,可有什么不怎么君子的爱好?”   陆昭知道这是皇后在考察她的能力了。立即把这段时日内用尽法子打探到的北成郡王消息全部告诉了蔻儿:“回禀皇后,北成郡王此人,瞧着很闲淡,没事了会与自己的几个兄弟一起饮酒作乐,也会去一些画舫妓寨。妾身打听到,北成郡王与北卓郡王,慎王,平西郡王私交都不错,他们经常一起会聚一聚,位置多半在一个叫做红袖坊的青楼。”   陆昭看起来的确对北成郡王毫无念想,成婚前一天,她也能面不改色把自己未婚夫婿的不耻爱好说来,甚至还能点上北成郡王喜爱的女子的名字。   “他曾经抬了个清官回家,养在槐树巷子,现在正和一个叫做婼凄的妓子打得火热,每隔三到五天,都回去找一次这个婼凄。”   蔻儿一听,又问道:“那你可知道一个含春园?”   “含春园?”陆昭略一思索,摇了摇头,“回禀皇后,妾身这边打探到的消息中,北成郡王从来没有去过这个地方。”   从来没有去过……常去的地方是红袖坊……蔻儿终于找到了一点眉目,嘴角噙着笑:“嗯,本宫知道了。”   还好,陆昭果然有用。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蔻儿也不多问,派了个宫女去把陆昭送走,自己立即收拾了收拾,顶着骄阳回了泰华殿。   她前脚刚踩进泰华殿,后脚就下去了暴雨,蔻儿吩咐道:“去个人看看北成郡王妃,莫叫她淋了去。”   尚竹领了令退下后,蔻儿进了内殿,外头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好不声势浩大。蔻儿只在窗边站了片刻,身上就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些,她立即被京香往后拉了拉,劝道:“皇后仔细身体,您的小日子差不多了,受了凉仔细疼。”   蔻儿掐指一算,可不是要受罪了。她是个爱惜自己的,立即远离了飘雨的窗边,去了侧殿洗了洗换了身纱裙,坐在案桌前翻着书,估计宣瑾昱午时不会回来,自己盘算着先找点什么打发打发时间。   却不料过了没多久,殿外传来零碎的脚步声,很快,一身微湿的宣瑾昱顶着湿漉漉的发丝大步进来,他的脸上眉眼处还有一滴雨珠,随着他的走路而飞出,掉在地上印出一摊水渍。   蔻儿吃了一惊,立即起身:“陛下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外头这么大的雨,可淋的厉害?”   几个随侍陛下的黄门都在外头停了脚,宣瑾昱大步走向蔻儿,二话不说,抱起人用蔻儿的肩膀蹭了蹭脸上的水珠。   蔻儿忽然被抱起,还没有来得及惊讶,就发现自己被当做帕子用了,忍不住笑道:“懒得你,就不能自己擦擦么?”   宣瑾昱抱着蔻儿擦着脸上的水珠,懒洋洋道:“朕劳累了半日了,还请皇后仁厚,照顾照顾朕。”   蔻儿身上一身浅色的衫裙,肩头就一层薄薄的料子,很快被宣瑾昱身上的水珠浸湿,一身纱裙变得半透明了些,内里穿着的抹胸上绣花都清晰可见。   蔻儿自己还没有反应,抬起袖子就开始帮宣瑾昱擦雨水,宣瑾昱则双目灼灼盯着她看,时而目光上移,时而目光下转,最后抿着唇,微微侧开了头,露出微微泛红的耳朵。   蔻儿伸手捏了捏宣瑾昱的耳朵,还有些担心:“陛下是不是受凉了,先喝碗姜茶来驱驱寒,仔细病了去。”   宣瑾昱轻咳了声,目光落在蔻儿身侧的地上:“有劳皇后。”   他的身上毕竟已经湿了,蔻儿擦了擦,就推了推他的胸膛:“陛下先去换衣洗洗,别穿着湿衣服时间长了。”   宣瑾昱这才松开搂着蔻儿的手,故作镇定道:“嗯,对,朕要去洗洗。”   说着,他一转身,走向了蔻儿常用的偏殿。蔻儿在后头立即叫着:“陛下,方向反了。”   “没反。”宣瑾昱硬撑着脸皮,“朕只是觉着皇后这边要近一些罢了。”   蔻儿眼睁睁看着宣瑾昱走进她常用的偏殿,有些莫名其妙。两个偏殿不都是一样的么,哪里来的远近之分?   宣瑾昱这一个换洗,时间用了很长,等到蔻儿身上的薄纱已经干透,姜茶也放冷了,他才穿着一身简单的袍衣出来,湿漉漉的发挽做单髻,用一根蔻儿的发带扎着。   蔻儿立即上前把宣瑾昱按在席位上坐下,令他赶紧喝姜茶,自己又麻利地解了他的发髻,令丫头拿来了一条帕子,仔细给宣瑾昱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长长的头发想要擦干,不是一时半会儿的,蔻儿以往连给自己都没有擦过头发,更何况是别人。只是这个湿着头发的是她的夫君,她忍不住就想要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胳膊已经有些酸涩了,也不想半途而废。   喝完了姜茶,细细感受着小妻子的温柔片刻,宣瑾昱很快就发现了蔻儿手腕的力不从心,一把把人揽到自己面前,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把人抱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环搂着蔻儿轻声问:“今日陆昭进宫可说了什么?”   他知道,直接让蔻儿撒手只怕她不会听,倒不如用个她在意的话题直接岔开,让她注意力跟着走来得快一些。   宣瑾昱的确了解蔻儿,蔻儿立即被话题转移了注意力,靠在宣瑾昱温热的怀中,把玩着宣瑾昱的手掌对他说道:“陆昭挺好的,我觉着她的存在帮了我许多。”   她略提了提关于陆氏的锦绣前程,宣瑾昱对此丝毫不在意。一个得用的路昭带来的很多,这点奖赏蔻儿给出去也是无妨,他甚至有些开心,自己的蔻儿已经开始学会了如何以一个皇后的身份去处理这些事情。   “做得很好。”宣瑾昱忍不住低下下巴在蔻儿的头顶上吻了吻,刚刚洗过的少女发丝中还带着一股清香,他轻声道,“你手中有着无上的权利,你可以用这些来换取一切你认为可以去做的事情。”   而这些被皇后所提拔起来的人或者家族,都会属于皇后一系,这样即使在以后有些什么,蔻儿也会有朝臣的支持。甚至再往远里想一点,这些都是以后太子的储备力量。   蔻儿颔首:“我知道了。”   然后她又道:“陆昭说道了一点,说是北成郡王从未去过含春园,常去的地方是红袖坊。”   宣瑾昱刚刚的好心情全部消失,他面色沉重,眸中山雨欲来。   蔻儿迟疑了下,抬头问:“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俩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和一个已经有证据抓在他们手中明晃晃要谋逆的北成郡王之间,能有的不可告人秘密,也只有谋逆。   宣瑾昱轻轻捂住抬头的蔻儿的眸,不让她看见此刻自己一脸的冷煞。   他表情冰冷,声音却温柔,像是怕吓到了蔻儿一样,轻声道:“无妨,就算有什么秘密,就让秘密彻底变成秘密好了。” 第七十九章   十四郡王娶亲, 处处低调,一方面可能也是因为郡王妃家中已经没落, 没有母族的势力支撑,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北成郡王素来低调,不欲招人眼, 一切从简。   新婚当日, 宾客并不算多,主要都集中在郡王自己的兄弟堂兄弟上, 朝中有职位的官员,只有自己的母族一系被请, 其他的几乎在席面上见不到人。   本该是继天子娶亲之后一桩比较盛大的婚宴, 却办得无声无息。   新婚第二天, 没有没有长辈在上,北成郡王与郡王妃相携入宫,给帝后兄嫂二人行礼。   中宫里女官早就把郡王妃一套的金印准备好, 站在蔻儿身侧,等着一身翟衣的陆昭叩拜之后, 蔻儿就吩咐了,直接把金印赐与陆昭,之后令陆昭起身赐坐, 打量了她一番。   陆昭翟衣大妆,面上没有多少新嫁娘的喜悦羞赧,瞧着很是淡定,与蔻儿言谈期间, 也与以往并无两样。   蔻儿也听底下人说了,陆昭出嫁的身份比不上排场,一个女子的终身大事,在北成郡王这样来办,算得上是敷衍了。   可是看陆昭的神情,并不像是北成郡王与她有龃龉的样子,她估计也知道蔻儿会在意她昨儿的婚宴,等女官退下后,主动提及道:“昏礼从简,是妾身主动提出的。郡王他也正有此意,故一拍即合,做的简单了些。”   蔻儿若有所思。   如今陆昭与北成郡王新婚,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北成郡王妃,蔻儿在这个是不打算多留陆昭,只赏赐了一些一定规制内的东西,就派人送了陆昭走。   她时间把握的刚刚好,两盏茶的时间,作为皇后和一个新嫁进门的郡王妃来说,算不得亲密,也算不得冷淡。   而陆昭刚被送出中宫没多久,那边的北成郡王也被黄门送了出来,北成郡王表现的还算温柔体贴,一路牵着陆昭出到宫门上了马车。   蔻儿听到底下人来说时,她却一脸淡淡。   温柔也好体贴也罢,谁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北成郡王心已经很大了,在他眼中,新婚的陆昭到底是什么分量,也未可知。   蔻儿只庆幸陆昭是个聪明的,能给自己一条活路。   北成郡王新婚后不久,平西郡王府和北卓郡王府也分别迎了侧妃入门。只是侧妃到底比不上嫡妃,比起陆昭那个简单的婚礼,她们的可以说是寒酸了,几乎外人都不怎么知道,她们都已经过了门。   虽然是侧妃,到底也算有身份,新婚第二天没有丈夫的陪伴,是跟在正妃的身后前来入宫给蔻儿请安。   蔻儿曾见过平西郡王妃和北卓郡王妃,年纪都在十七八,打扮的也很低调,未语先笑,瞧着脾性很好。   只是到底不熟,嫂子比弟妹小了好几岁不说,身份上的差异也让两个正妃小心了又小心,言辞之间十分谨慎,只赔笑,不多说。   主母都这样,田幽与金湾两个侧妃自然不敢造次,行了礼后就跟在正妃的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的。   蔻儿知道今儿是不可能和金湾说些什么的,她也不耐与不相熟的女子们来说话,与两个正妃随意说了几句就赐了礼物把人打发了去。   无论北成郡王,还是与之交好的北卓郡王,甚至慎王,这些事情都不是急于一时的。蔻儿知道,她以后还能从陆昭和金湾口中得到许多消息,而这些消息,或许能够辅证一些事情。   很快又是十五,宫中御女们早早就候在了中宫殿外,等着给蔻儿请安。   这个月初一时,蔻儿和宣瑾昱都不在宫中,这些御女们自然不能来请安,这算是御女们第三次来给蔻儿问好。   新婚之后不久,蔻儿就和宣瑾昱回了泰华殿同住,也就是数天前蔻儿从风家回来之后,为了在中宫见几个陆昭几人,这几日才歇在中宫,不然她去了泰华殿,这些御女们还得继续守到下个月初一去,才能见到蔻儿。   蔻儿刚睡起,宣瑾昱已经更衣结束,过来弯腰亲了亲她眉间。   蔻儿手一张,正想要抱着宣瑾昱撒撒娇,外头宫女绕进来伏了一伏道:“禀皇后,陛下,楼婕妤等宫妃正在殿外候着。”   蔻儿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楼婕妤?”   她想起来了差点被遗忘到角落里的这些宫妃,才记得她之前说过,初一十五许她们来请安,今儿正巧了,是十五。   本来还打算在宣瑾昱去上朝后自己再小憩片刻,这下就不行了。   宣瑾昱看着她一脸不快,伸手拍了拍她尚未梳理的散发,温和道:“不喜就别见,让她们回去。”   蔻儿叹了口气:“人放在那里,总不能真当成空气吧。”   她已经算是不怎么见她们了。入宫两个多月,就见了她们两次,而且都规规矩矩,还算在她忍耐范畴内。   宣瑾昱若有所思。   送走了前去上朝的宣瑾昱,蔻儿梳洗了一番用了点早膳,之后等那些御女进来请安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了。   一直在殿外守候的御女们没有一丝怨言不说,有的脸上还有些微笑,主动想要上前服侍蔻儿。   蔻儿可不想让她们上前来,只让她们分了位置坐了坐,上了茶,就等着饮完茶把人都送走。   却不料楼婕妤等人不像之前来时,只略坐了坐赔笑几句就走。她们居然开始绞尽脑汁想要和蔻儿搭话,试图再把时间拖上一拖。   蔻儿冷眼看着几个御女互相捧着话儿艰难的往下说,眉心已经有些皱在一起了。她看得出来,这几个说话的御女是在拖延时间,但是不知道是为何。   这时,花香上前来弯腰贴着蔻儿的耳小声说了两句,蔻儿的眸顿时冷了下来。   她看了看这几个一个劲儿说话的御女,直接了当道:“有无正事,若是没有,你们回去吧。”   底下正说的起劲的几个御女顿时哑口,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楼婕妤。   楼婕妤放下茶杯,朝蔻儿欠了欠身,细声细语道:“回禀皇后,妾等是在等皇后下令安排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   蔻儿嘴角噙着笑,慢悠悠道:“楼婕妤说的是什么?”   “回禀皇后,以往未立中宫,妾等都是一样的身份,不能安排彼此。如今有了主母,自当一切以主母安排。如今皇后入宫已经两月有余,并非新婚之时。妾等在想,是不是到了需要妾等替皇后分忧的时候了,妾等随时听后皇后的吩咐。”   楼婕妤细声软语,听起来态度十分恭顺,只是说的话,却让人不那么愉快。   说的再委婉,这话里的意思可不就是要蔻儿安排她们身份上应该做的事情,服侍宣瑾昱么?!   蔻儿眼神有些冰冷,她看着这几个御女,轻飘飘道:“这是你们所有人的意思?”   那几个刚刚说话拖延时间的御女面面相觑,之后低下了头,嗫嗫道:“还请皇后成全。”   里头一直没有说话的也有两个御女,一个是蔻儿对相貌有些深的崔才人,一个是美人,两个人坐在一处儿,听到这话,崔才人摇了摇头:“妾身愚钝,无法为皇后分忧。”   “妾也是。”旁边那个美人也小心翼翼道。   蔻儿看出来了,底下这几个御女与以往一样,还是分做了两派。一派自然是以楼婕妤为首,想要亲近宣瑾昱的;另外的两个,大约是心里头有了别的计算,对此并不热衷,瞧上去倒有些想要退避。   蔻儿含着笑环视了几个御女一眼,她瞧着很是温和,底下几个御女却纷纷移开了目光,不敢和蔻儿对视。   她忽然爽朗一笑,清脆道:“好啊。”   底下几个御女仿佛不敢置信地猛地抬起头来,眼巴巴盯着蔻儿,小心吞咽着口水,唯恐蔻儿是说着玩的。   却不料蔻儿毫无玩笑的痕迹,摩挲了下手中的茶杯,含着笑道:“只不过刚刚本宫问的时候,崔才人和……”   那个美人知道皇后记不住她,低声道:“妾身白氏,位美人。”   “嗯,崔才人和白美人都明确拒绝了,那么本宫是不是该依着她们的意思,把她们除名了才是?”蔻儿笑语盈盈,一脸好商量。   底下那几个御女立刻就沉不住气了,眼中露出喜悦之光,当即七嘴八舌道:“自然该是除名的,既然未有替皇后分忧的打算,就免了她们才是。”   她们已经好几个人了,能少来两个争抢时间的,自然能对自己有所好处,当即都是团结一心,一口咬定不许崔才人和白美人一起。   蔻儿气定神闲看着底下御女们,拨了拨茶沫,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那崔才人,白美人,待会儿本宫的安排就没有你们了。”   崔才人也好白美人也好对此都毫无异议,低头应了。   眼见着少了两个竞争的人,其他御女们眼中都有了喜悦,包括楼婕妤,她都是带了一脸期盼,不停舔着唇角,眼巴巴等候着蔻儿的吩咐。   蔻儿抿了抿茶,香甜的果茶入喉滋味不错,她吃着甜,脸上也带了一份笑意,用温柔而甜美的声音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么本宫也就不客气了。你们不是要替本宫分忧么,那刚好,宫中近来炎热,本宫怕热的厉害,你们去冰窖辅助女官制冰,等本宫度过了酷夏,自有赏赐。”   不是要分忧么,她倒要看看,这个忧,她们分还是不分! 第八十章   试图邀宠的御女除了崔才人和白美人外, 一股脑全部被送到冰窖,身上担着为皇后分忧的头衔, 咬紧了牙关每日在冰窖应卯制冰, 直到盛夏的结束。   而被除名的崔才人和白美人简直是大呼万幸,躲过了一劫。对于她们俩被几个御女大骂狡诈避而不闻, 老老实实回了自己的寝殿, 无事连门都不出。   蔻儿简简单单把这几个御女送去了冰窖的事情,太妃们很快就知道了, 没有一人敢说半个不字,反而有子女的都教着年幼的子女趁着安华公主不在的时候去讨皇后欢心, 导致中宫迎来了几次公主皇子的频繁请安。   说实话, 蔻儿与他们都不熟, 有几个年纪只小她几岁,瞧着心思很深,令她有些不自在, 完全无法简单作为一个嫂子去对待这些暗藏心思的庶弟庶妹们,每次都只能让宫女准备好多吃的玩的, 他们一来就找了三五个年纪小的宫女与她们一起玩耍,玩上一个时辰后她再与他们说两句话,就和和气气把人送走。   这种事情重复了两次之后, 蔻儿也并未从这些年幼的皇子公主中发现有真正是单纯来拜见嫂子的,大都怀着通过她来讨好宣瑾昱的心思,也导致了让她无法简简单单来对他们。只是御女她能随意处理,这些皇子公主都是宣瑾昱的弟弟妹妹, 蔻儿也为此颇为头疼。   宣瑾昱得知后,直接给太妃们下令教习皇子公主们的学业与君子六艺,他会不定时抽查。这一下,太妃们不需要曲线救国走皇后的路子,陛下亲自抽查,岂不是说做得好的会直接入了陛下的眼么?虽然是帝王的庶弟,万一因为老实有用,宣瑾昱愿意培养一二日后得用的好手呢?岂不是说,有了好的出路?   一时间,这些常往中宫跑的皇子公主们几乎消失了,只有几个公主还记得三五不时给蔻儿这里送来一两份手绣的帕子或者抹额鞋袜,皇子们就没有了什么音讯。   蔻儿挺开心的,不用为别人的不断造访来改变自己的时间安排了。   中宫她也没有住两天,等到皇子公主们不来了,立即收拾了东西搬回了泰华殿。   日子已经进入了盛夏,一天殿内要放三到五个大型冰雕来降温。蔻儿苦夏,越热约不想动弹,整天懒得已经想要睡在铺了凉垫的榻上不动,还是宫女们哄着让她在殿内看看书走一会儿,稍微加点运动。   回京已经快三年了,蔻儿手中捏着扇子哗啦哗啦给自己扇着凉,翻着许久之前写给旧友的杂记,里头有记录到她在襄城时的苦夏,天气湿热而粘人,整天一身都像是汗湿的,十分难受。   相比之下,京中空气干燥一些,入了夏万般不好,唯一一个让蔻儿觉着能够接受的就是身上不会像在襄城时总是湿湿黏黏的一身汗。   蔻儿扇了会儿凉,放下扇子后捏着笔在新的纸上写了一些最近的日常生活与她的感想,在里头建议旧友最好也来京城避暑,免去一身黏湿。   等蔻儿去放下墨迹已干的纸张时,她发现,又能够装订成册了。   蔻儿装订了新的一本把书放进去时,看见了一箱子堆放整整齐齐的杂记。   这些都是她从小至今的生活点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旧友,把这些约定送出去呢?蔻儿轻轻一叹,盖上了书箱。   回到泰华殿的蔻儿本以为会和以往一样和宣瑾昱在一起的时间会长一些,却不料回来几天后,蔻儿发现宣瑾昱似乎很忙,每天早上起得会比以往早一些。往往她还没有任何感觉宣瑾昱就已经悄悄离开了。   这个情况只是新婚那短时间会在她身上发生,之后她每次都能在宣瑾昱起身时发现,在宣瑾昱离开之前两个人总要稍微磨蹭一会儿。而现在忽然她就在早上醒来时找不见人了。这也就罢了,宣瑾昱回来的时间也缩短了一些,甚至晚上会以处理政务为由,直到深夜才归来。   蔻儿不知不觉间,感觉她与宣瑾昱相处的时间缩短了不少。   她总觉着有些不对。   这天她睡前刷了小聪明,把宣瑾昱的衣带解开系到自己手腕上,宣瑾昱一动她就有感觉。此刻天都未亮,蔻儿睡得也不踏实,几乎头一点一点的马上就要睡着了,还强撑着睁开眼问宣瑾昱:“陛下这个时候就要起了么?”   本来宣瑾昱已经打算起身了,却不料蔻儿的这个小动作让他一愣,他轻轻一叹,重新躺下去单手搂着蔻儿:“不起,再睡会儿。”   他若是此刻起身,蔻儿定然要跟着他一起。这样她就睡不好,他不忍心。   蔻儿此刻也困得迷糊,只知道宣瑾昱又躺了下来,她就安了心,靠在宣瑾昱怀中又睡了半个多时辰。   宣瑾昱纵容了下蔻儿的时间,今日起得迟了些,却时隔几天能一起用早膳。   跟着宣瑾昱脚步一起起了身的蔻儿简单梳洗了下,坐在宣瑾昱的身侧有些好奇问道:“陛下近来很忙?”   宣瑾昱咽下口中食物,不紧不慢道:“即将有一桩大事,我要提前做好应对。”   蔻儿也是很懂事的,知道是宣瑾昱忙,只能默认了这段时间对她的稍微忽视。   毕竟她的夫君不是田间农舍,肩负天下的人,又怎么能够事事以她为先呢。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几天,蔻儿有时候一个人实在寂寞,就直接支桌子靠着打叶子牌消遣时间。宣瑾昱知道后,又送来了一只会念诗的鸟雀儿。有一只能逗趣的小玩意儿,蔻儿也算是稍微有些新意,能够转移转移注意,没有太多去想这段时间总是消失的宣瑾昱。   夏日里头夜间也是闷热的,蔻儿与宣瑾昱却总是在脚踏附近放一个小冰雕,继续着相拥而眠,稍微有些燥热,两个人都不当回事儿。   蔻儿虽然早起见不到宣瑾昱,但是每夜还是能够在宣瑾昱怀中,算是踏实。   夏日多雨,常常冷不丁就是一场暴雨倾盆,这天夜里也是,蔻儿睡着睡着忽然觉着很吵杂,雨珠拍打的啪嗒声紧密连贯,偶尔还伴着闷声的惊雷。   蔻儿睡得不踏实,伸手就想去抱宣瑾昱,本想缩进宣瑾昱怀中寻求一丝庇护,却不料她手搭过去却抓了个空。   蔻儿一下子整个人就清醒了,她睁开眼,就着微弱的光线,看清楚她身侧的位置空无一人。   宣瑾昱呢?   蔻儿摸了摸,那儿宣瑾昱睡着的地方已经有些泛冷,感觉并不像是刚刚离开的样子。   他出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未回来?   蔻儿坐在榻上等了等,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却只除了暴雨的啪嗒声外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想了想,下了榻,光着脚也未穿鞋,左右看看,整个殿中的烛台都是被吹熄了的,她索性就什么也不拿,就着微弱的光线,小心翼翼朝外走了走。   泰华殿内殿从来不留人,外殿也很少有留人的时候,蔻儿从小门走到外殿时,这里一片漆黑,没有人影。   宣瑾昱不在?   蔻儿有些茫然,这个时候了,宣瑾昱总不会又去勤政殿吧。   她想了想,绕了回去。内殿的两侧有两个门是通向侧殿的,一侧是她常用的,一侧是宣瑾昱常用的,蔻儿慢慢走向宣瑾昱侧殿的那个位置,光着脚的她没有一丝声响,悄无声息停在了门口。   她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听了听。   外头雨势稍弱,哔哔啵啵之声依然还在,此刻外头也刮起了大风,呼呼席卷着庭院,有些没有关好的窗子就发出了砰砰声。   蔻儿往前趴了趴身,她看见了透过屏风传来的微弱烛光,以及侧殿内有些沙沙的声音。   他在里头。   蔻儿小心掀起珠帘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她看见坐在案桌边一身白色内衫的宣瑾昱正挽着袖子,伏着身摆弄着什么。   看见人,蔻儿一下子就踏实了,她轻轻道:“陛下。”   忽然响起的声音一下子把专注的宣瑾昱给打断,让他惊了一惊,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把一侧的白色布卷往案桌上一披,把整个案桌全部牢牢盖住后,才略微松了口气,起身迎向蔻儿。   他摸了摸蔻儿的手臂,已经有些冰凉。夜里这一场雨卷走了燥热,空气也降了降温,她又一身单裙在殿内外走了一圈,身上自然有些冷。   宣瑾昱有些心疼,把人往怀里一搂:“怎么出来了,雨声太大吵醒你了?”   蔻儿点了点头,问道:“陛下为何半夜不睡?”   宣瑾昱这时已经发现蔻儿光着脚了,索性直接把人抱起来,用身体给她暖暖,抱着人往出走。听见蔻儿的话,他一脸淡定:“不过是有些睡不着,起来坐坐罢了。”   蔻儿勾着他的脖子也未多想,只猜是他事多心烦。   回了内殿,宣瑾昱把人放回榻上,又自己去打了一盆水来,蹲下去捏着蔻儿纤细的脚腕,轻轻用帕子给她擦脚。   蔻儿有些怕痒,脚趾头不断蜷缩,总有些想要回缩。   宣瑾昱面前的这双足娇小而白皙,足弓弧度很美,圆滚珠润的脚趾头蜷起,让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蔻儿的脚哪里被别人这样摆弄过,她感觉很微妙,不断往后缩着脚,只是宣瑾昱力气比较大,能圈着她动弹不得,又不会弄痛她。蔻儿无奈,只能好声好气道:“陛下,松开吧。”   宣瑾昱当做没听到,仔细把蔻儿的一双足擦洗摩挲到微微泛粉,才用干的帕子轻轻擦拭了去,他松开的一瞬间,蔻儿立即缩回脚,整个人往里头滚了一圈,把一双脚藏进了被子里,整个人蒙着被子不说话。   宣瑾昱知道这是她有些羞了,轻轻笑了笑,端着蔻儿的洗脚盆去了侧殿,自己又稍微洗了洗,回来后把缩在被子里的蔻儿挖出来,扣到自己怀里,好整以暇道:“也不怕闷坏了?”   蔻儿刚刚是真的有羞。明明以往两个人也搂在一块儿亲过,为何他只是捏着自己的脚把玩,就让她整个人有种酥麻的不适,令人微微惶恐。   她不说话,只依着宣瑾昱胸口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打算重新入睡。   宣瑾昱搂着她,手掌在她的臂膀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过了片刻后,他发现蔻儿还没有睡意,依旧睁着眼,想了想,轻声问道:“蔻儿,你可记得有位郭老国公夫人?”   蔻儿半瞌半醒中听见了问话,她躺在宣瑾昱怀中想了想,不确定道:“是不是已经年过六十,身子骨还挺硬朗的那位老夫人?”   她刚立后时,这些宗室贵族夫人们都是来给她请过安的,虽然她不需要把所有人都记下来,但是有些特殊的,她基本能对的上。   这位郭老国公夫人也是,她算得上是一位奇女子,年轻时与当年的国公一起上过战场的那种伟女子,时至今日,有的坊间还流传着她的过往辉煌。   “嗯,是她。”宣瑾昱不紧不慢道,“朕想请她来给你笄礼上做正宾,可好?”   蔻儿顿时睡意全无,十分惊讶:“笄礼?”   她不是已经成婚了么,哪里还能有笄礼? 第八十一章   女子十五而笄可许嫁, 但是她在十四时已经出嫁了,说是快要及笄, 只不过说的是她的年纪罢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出嫁之后, 她是不会有及笄礼的。   现在宣瑾昱告诉她, 她也可以有笄礼?   宣瑾昱搂着她轻轻道:“自然是笄礼,不是还有一旬左右, 你就要十五了么。”   蔻儿此刻哪里还睡得着,一头坐起来两眼亮晶晶看着宣瑾昱, 声音充满了惊喜:“真的可以?”   “自然可以。”宣瑾昱没把人搂住, 跟着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伸手勾了勾蔻儿的鼻尖,无奈道,“具体的明儿再说, 今儿太晚了,先睡吧。”   “可我睡不着了。”蔻儿一脸兴奋, 睡意全无。   宣瑾昱想了想,换了种说法:“明儿我还要早起。”   蔻儿听到这话,兴奋劲儿才稍微退了退。宣瑾昱每日早起晚睡的, 休息不好,今天又半夜耽误,明儿他肯定会困得不舒服。她立即颔首:“好,那我们先睡。”   说是先睡, 但是蔻儿根本睡不着,躺在宣瑾昱的臂弯里,就着微弱的光线一点点描摹着宣瑾昱的五官。她怕吵醒了已经睡着的宣瑾昱,不敢出声,只抿着嘴自己无声笑着。   及笄……她还以为会永远错过呢。   没想到她就算出嫁了,也还能有笄礼。   蔻儿轻轻靠在宣瑾昱肩头,带着笑入睡了。   她睡着后,本该已经熟睡的宣瑾昱睁开眼,重新把蔻儿调整了下姿势搂紧自己怀中,交颈而眠。   皇后的生辰本就是大事,更别提此次皇后十五岁的生辰,陛下亲自下令要给皇后操办及笄礼。皇后的生辰,皇后的笄礼,交叠在一起几乎让女官无从下手。   宫中的笄礼也不过给两个公主曾举办过,到底只是天子庶妹,没有长辈,两场笄礼都是简简单单过了。可如今不同,及笄者是皇后,且不提皇后的身份,单单是陛下的看重,就足以让整个后宫为之慎重。   距离皇后的生辰不过还有一旬有余,这个时间对于司礼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仓卒了,六司一局基本都开始为了皇后的生辰而忙碌起来。   蔻儿也有些忙。   她在忙着思考宾客一事。   宣瑾昱说过,让老国公夫人来给她做正宾,但是除了正宾外,还有其他一些人选需要定下来才是。   蔻儿回京算下来有三年,但是三年中,还真没有认识到些什么人,而襄城的伙伴与西姜的伙伴,也许久未曾联系,细想一下,除了自己姐妹外,她几乎没有好友可言。   这种情况下,她的赞者怎么办才好?   蔻儿的烦忧让宣瑾昱知道后,他问:“赞者让阿馋来,可好?”   蔻儿一愣。   她没有想到过阿馋,毕竟阿馋现在是她的小姑,属于自己妹妹,一开始她就把阿馋和自己风家的表姐妹们全部排除了。   “这样可以么?”蔻儿也有些犹豫。   “自然可以。”宣瑾昱施施然道,“朕既然都能给皇后举办笄礼,那让皇后的小姑来做赞者,也无甚不可。”   蔻儿一想也是,她一个已经出了嫁的人都能举行笄礼,小姑做赞者又有何惧。   经过宣瑾昱的提议,赞者的人选就定了下来,安华公主。   笄礼上的一些人选在帝后两人商讨中慢慢敲定了下来,到了确定宾客的时候,蔻儿的意思是依旧只自己人,但是宣瑾昱却否决了。   “女儿家的笄礼一定要盛大。”   宣瑾昱一句话,立即把皇后的笄礼变成了自他登基以来,除了大婚以外最盛大的一场宴会。   皇后及笄,古往今来也未有过,当消息透露出去的时候,除了方家风家人外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置信。   这皇后前不久回门已经算得上是一桩大事了,陛下宠爱皇后,无可厚非,眼下又要给皇后举办笄礼?   一时间,不管是宗室贵族还是官家士族,纷纷卯足了劲儿打算把自家的女眷送上皇后的宾客席上。   很明显,眼下的陛下对皇后的宠爱已经胜过一切,只要能够和皇后交好一二,受益只怕无穷。   这些人也就罢了,方家大太太也动了心思。很快就递了帖子进宫,表示想进宫给皇后请安。   蔻儿得到这个消息有些不耐。她知道方大太太如今是挖空了心思想要给她女儿儿子奔前程,只是以往已经把她得罪了,眼下又看不清局势,总是想要借她的势,没得让人厌恶。   此时提出进宫来给她请安,只怕也是瞅准了她即将举办的笄礼了吧。   蔻儿想了想,正巧她也有话要说,并未阻拦,准许了方大太太的入宫。   方大太太不是一个人进宫的,她身边还带了方令芝。   这是方大太太第一次进宫,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只紧紧攥着小女儿的手,让她看着宫中的繁华。   抵达中宫时,方家母女明显被中宫的奢华震惊到了。   以往在方家,她们总说蔻儿娇奢无比,如今她出嫁了,却比起往昔有过之而无不及。   整个宫殿的珍宝玩物随处可见不说,仅仅是殿中的两座一人高用来降温的冰雕,不但栩栩如生,还点缀了不少的珍珠玛瑙,比起方令芝的穿着打扮都要奢华的多。   方令芝明显瑟缩了,特别是在看见殿中三阶台阶上一身绫罗华服美艳无比的蔻儿时,几乎话都不会说了,只跟着方大太太一起跪下行礼。   蔻儿给她们赐了坐,看着小心翼翼的方大太太,淡淡道:“大伯母可是有事?”   “确实是有事,蔻儿,这不是你马上就要及笄了么,我思来想去的,弟妹走得早,你的笄礼总不能没有主人,我做大伯母的,自然不可推辞。”   方大太太陪着笑道。   蔻儿一听几乎都乐了。   笄礼的主人?她还真是敢想!   蔻儿冷笑了声:“大伯母是不是忘了,我的母亲虽然故去,但是我现在可是有阿家的。”   关于笄礼的主人,她和宣瑾昱商量的时候,直接就让蒲心道长担任了。毕竟婆母也是母,除了蒲心,没有第二个名正言顺的人了。   方大太太还真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她居然无意中是在抢太后的位置,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连摆手道:“是我忘了是我忘了,既然有太后给蔻儿操心,伯母就放心多了。”   顿了顿,她又小心问道:“那不知道赞者人选可定了?”   蔻儿扫了一眼方令芝,哪里还不知道方大太太的意思,淡淡道:“定的安华公主,不知道大伯母可有什么异议?”   “没有没有,断断没有。”方大太太哪里还敢有异议,一个太后一个公主,她也好她女儿也好,哪个都不敢去有所置喙。   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完全断了她想要女儿在皇后笄礼上露脸的念头?方大太太不死心,赔着笑道:“蔻儿好福气,如今出了嫁也能举行笄礼,外头啊,大伯母听人说起,都是羡慕的不得了呢。”   蔻儿只端起旁边的茶杯抿了一口,并不接话。   方大太太知道蔻儿素来就是这个样子,也不觉着尴尬,自顾自继续说道:“你们姊妹中,芝儿与你年纪相仿,她稍长你一些,笄礼的事儿她也才经历过,不妨让她留在你身边陪你,有些地方能够帮帮你的也好,就算帮不到,有个姊妹在身边陪着说说话也可啊。”   蔻儿不轻不重把茶杯往旁边一放,发出轻轻的咯噔声。   方大太太立即闭嘴,有些犹豫看着蔻儿。   方令芝一直不敢说话,只低着头看着地面,忽然听见咯噔声,缩了缩肩膀。   蔻儿放下茶杯后,抬手挥退了几个女官并宫女,她等殿内只有三四个贴身宫女时,算是给方大太太留足了颜面,这才不紧不慢道:“有句话,我一直想给大伯母说,只是找不到机会,正巧,今儿大伯母来了,那我就顺便说了吧。”   方大太太只觉不妙,但是她可不敢拦着,只能嗫嗫道:“都是自家人,蔻儿有什么直说就是。”   “幼时我在方家,大伯母素来冷淡我,待我从风家回来之后,大伯母开始怂恿姊妹排挤我,编排我,甚至时不时给外头露一些败坏我名声的事。”蔻儿不理方大太太的那话,直接说道,“之后更是几次三番找我的事,等我成亲之后就借着我的名头在外头获取了大量的好处……”   “大伯母,我叫你一声大伯母,是看在大伯父的面子上。”蔻儿视线凉飕飕地看着直冒冷汗的方大太太,口齿清晰道,“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凡事,适度。”   她视线扫过方令芝,忽然温和地一笑,柔声用商量的口吻道:“大伯母,说来你该知道,我如今是皇后,手中或多或少有些权。如果真的惹恼了我……不知道大伯母清不清楚,我这个皇后,能做些什么?”   “比如说,断了堂兄的仕途,又或者说,坏了堂姐的婚事?”蔻儿一脸笑吟吟,“大伯母觉着,蔻儿做得到么?” 第八十二章   方大太太半辈子都是在为了子女操劳, 做的任何都是想要给自己的子女谋个好前程,她是一丁一点也不敢拿自己的子女来赌, 也十分清楚, 这个已经成为皇后的侄女,再也不会给她留脸了。   方大太太经此一事, 只怕再也不敢打着大伯母的旗号, 来做任何恶心蔻儿的事儿。   蔻儿很满意,她觉着稍微仗势欺人一些对于她来说是一劳永逸的好事儿, 起码能让一些有所畏惧的人老实,给她省事儿。   方家烦心事解决了, 后宫中的御女们除了崔才人和白美人都老老实实待在冰窖, 太妃们足不出户的, 几乎没有任何给蔻儿添麻烦的事情,她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司制那边已经做出来了好几套颜色图纹花枝不同的衣服来,一套套呈现过来给蔻儿过目试换挑选, 蔻儿看得眼花缭乱的,随手一指:“就这个吧。”   反正司制做出来的衣服从来都是让人满意的, 挑不出什么错来,与其委屈自己一件一件选的眼睛疼,倒不如随缘吧, 反正也不会丑。   司制知道皇后这是天气太热懒得动弹了,嘴角一抽,勉强劝了句:“皇后不如再看看?”   皇后随手一指,万一笄礼上发现并不满意, 岂不还是她们的错?   蔻儿又看了眼她刚刚指的那件衣衫,款式颜色图纹都还合她心意,并无不妥,遂道:“无妨,就这个。”   选定了衣服,配合衣服的首饰也要挑选。衣服是大件,看起来省事蔻儿都懒得看,更别提这种细枝末节的配饰了,她大手一挥,全权放给司珍,让司珍根据她选出来的衣服搭配配饰,可没把司珍吓着。司珍哀求道:“皇后好歹过过目。”   皇后信任愿意让她全选,可她不敢真的做主,硬生生求着蔻儿把她选出来的一样一样看过去,说了好才算数。   蔻儿对这个没有什么耐心,坐在矮榻上吃着水果,司珍颤巍巍拿出一样问如何,她头也不抬就一个好字,就这样,光选配饰也花了足足两个时辰。   蔻儿不是对笄礼不上心,而是单纯信任女官们,她知道,但凡呈给她的作品,无一例外都是精品,这样的情况下,她就算稍微偷懒也无妨。   宣瑾昱回来后知道了蔻儿的随意,只笑笑,亲昵道:“这是因为皇后天生丽质,无论什么衣服配饰都只是衬托,才敢这样做。”   蔻儿彼时正在画人物图,闻言一撇嘴,一脸真诚:“不,只是因为懒。”   话虽如此,宣瑾昱说的话的确没错。蔻儿天生丽质,在精美绝伦的服饰在她身上,都压不过她的光彩。   初见不过十三岁的半大女孩,那会子蔻儿相貌还未曾长开,纵使精致可爱,也还有些稚气未脱。十四岁的蔻儿变化一下子就大了许多,个头长高了,人抽条了,身材婀娜了起来,相貌也长开了些,虽然只是短短一年,却从一个半大女孩儿长成了一个少女,如今即将十五岁的蔻儿,正是含苞欲放之际,花期最佳时期。   蔻儿不爱上妆,时常素颜,只她肌肤白皙滑嫩,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红,明眸皓齿。加上居移气,养移体,蔻儿本就气质出众,如今做了皇后的她,更是气度十佳,贵不可言。   普天之下,让宣瑾昱再找一个像他的蔻儿容貌这般出众的女子,只怕都是找不到的。   皇后笄礼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方父塞给了方令贺一个盒子,让方令贺下了朝递给宣瑾昱,宣瑾昱打开一看,是一根木质的簪子,上面用白色玉瓣拼凑出了一朵芍药花,看着很简单。   宣瑾昱捏在手中转了转,发现木簪上有些手工的痕迹,这并不是一个熟于工匠的人做的。那么这根木簪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他慢吞吞把木簪装回了小盒子中,沉思了片刻,等到回到泰华殿时,把这个木簪交给了蔻儿。   “这里头是什么?”蔻儿正在自己用药杵捣着水果泥,看见伸到眼前来的手,接过盒子,放下药杵有些好奇,“陛下送我的么?”   宣瑾昱贴着蔻儿坐下,看着她打开了盒子取出木簪,低声道:“是岳父送的。”   蔻儿捏着木簪愣了愣,她抬起手透着光看着这根木簪,摩挲了片刻:“……这是父亲自己做的吧。”   “大约是了。”宣瑾昱道,“岳父对你的事很挂心。”   蔻儿捏着木簪,轻声说道:“陛下,我的笄礼……”   “就用这根簪子吧。”宣瑾昱不等蔻儿说完,就温柔说道,“不要浪费了岳父的一番心意。”   蔻儿捏着簪子颔首道:“嗯!”   父亲的一番心意,她定然不会辜负的。   宣瑾昱轻笑着看着蔻儿,凝视着她堆作云鬓的发髻,神情微微有些落寞。   时间过得很快,还有几天就到了蔻儿的笄礼,远在京郊道观的蒲心道长这天带着阿馋也一道回了宫,准备着为蔻儿的笄礼操持。   一别小两个月,蒲心道长未有变化,阿馋长高了些,瞧着也活泼了些,脸上稍微有了点肉,大约是在道观被养的很好。   阿馋得知了自己要作为蔻儿的赞者,十分兴奋,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早早儿就去问了好几个举办过笄礼的姐姐,算得上是准备充分。   她还在昭露殿演示了一下她之前训练过的流程,一点一点都很合理,基本上没有错误。   蒲心坐在蔻儿对面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含笑对蔻儿道:“她啊,早知道了就念叨着要把礼仪练好了,免得做错了什么。”   “小姑做得很好了。”蔻儿招手令阿馋过来依着她坐,给阿馋剥了个葡萄。   阿馋眼睛亮晶晶的:“嫂嫂的笄礼,我自然要十分用心才是。”   “我就说她,赞者不算多重要,到时候,还是正宾的事儿。她不听,总觉着自己是最重要的。”蒲心提起小女儿,笑着摇头,万般无奈。   蔻儿笑道:“最重要也没差了,小姑头一回当赞者,也是一件大事。”   蒲心含笑:“你啊,就纵着她吧,她也不小了,今年十一,没几年也就要及笄了,总不能让你们兄嫂两人宠的还跟个孩子似的。”   “这样并无不好,”蔻儿笑吟吟道,“蔻儿以往在家中,长辈也是该怎么宠怎么宠,她们总说,女孩儿在家时才是最自由的,若是这点子时间都要监督着,到底没了趣味。”   “你说的也对,”蒲心颔首,“也就是你家中这般宠着你,才能养出你这样的好性子来。”   “这可不是宠出来的,这该是嫂嫂自己性子好,阿娘。”阿馋吃着葡萄吐了籽后提出了异议,“我也接触过几个,不说别的,当初父皇最宠爱的昭陵姐姐,还不是荣宠俱佳,可昭陵姐姐那个脾气,真真是坏到了极点!”   阿馋仿佛十分不喜这个昭陵公主,言辞中都是不满,小脸上也都嫌恶。   昭陵公主?蔻儿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毕竟从她成婚到现在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封号昭陵的公主来给她请过安。   蒲心一脸淡定道:“不一样,你昭陵姐姐是自作孽。”   仿佛发现了蔻儿的不解,蒲心轻描淡写道:“昭陵是阿馋的一个姐姐,以往很得宠,做事有些没有规矩,跋扈惯了,昱儿登基前对他还口出狂言,她刚满十五,就被许嫁到了南阳。”   蔻儿知道宣瑾昱在先帝时期并不受宠,但是从未想到过,登基之前一个公主也能对她口出狂言,毫无顾忌。顿时对这个昭陵公主充满了不愉。   “不提这些了,”蒲心笑着转移了话题,“我儿,那天该准备的可都准备好了。”   “回阿家的话,都准备妥帖了。”蔻儿笑着把她选衣选配饰的事儿给蒲心说了,蒲心像她儿子一样,十分认同道:“我儿长得美,怎么穿都好看。”   蔻儿笑眯了眼。   笄礼前三天,宣瑾昱主动提起要不要把风娆娆找进宫来陪她。   蔻儿想了想道:“好啊,如果娆表姐能陪着我的话,感觉会像在娘家时。”   宣瑾昱顿了顿,又道:“那顺便把你师兄也招来吧。”   蔻儿虽然不知道为何要招她师兄,但是想了想正巧能让师兄给蒲心再看一看,加上还有个傅医女,也就没有推辞,立即派人去了风家,请师兄和风娆娆进宫来。   师兄一进宫,先去了太后宫中瞧了瞧,之后又给宣瑾昱号了号脉,最后一头扎进御医所,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风娆娆则不同,她一入宫,先是咋舌了下中宫的奢华,摇头叹息:“我的小蔻儿啊小蔻儿,你这日子过得可真舒坦了。”   蔻儿乜了风娆娆一眼:“娆表姐可别埋汰我,你日子可比我舒坦多了。”   “有什么舒坦的,还不是浑浑噩噩瞎混。”风娆娆说话有气无力的,十分的懒散。   风娆娆一开始还有些兴致,陪了蔻儿说了会儿的话,整个人就恹恹地,打了个哈欠:“蔻儿,给姐姐安排的睡的地方,我去躺一会儿。”   蔻儿道:“娆表姐睡这里就行啊。”   “免了,傻丫头,这里不是你姐姐我能睡的地方。”风娆娆一口回绝了。   蔻儿只能安排了宫女给风娆娆准备了距离昭露殿最近的昭阳殿,思索了下,自己也跟着一道去了。   “你跟着我来,你家陛下如何,要独守空房了么?”风娆娆没有阻止蔻儿一起来,等到了地儿,两个人都躺上了榻,才慢慢悠悠调笑着蔻儿。   蔻儿大手一挥:“哎呀不管他,我要找找未嫁时的心情。”   风娆娆打了个哈欠:“那你慢慢找,我先睡了。”   这时候太阳才刚刚落山,余晖尚在,空气里都还有热意,蔻儿也有些困倦,索性和风娆娆一起睡了会儿。   睡得太早了,天黑之后没有多久蔻儿忽然就惊醒了,伸手摸旁边,是软软的身体,她才想起来身侧睡着的是风娆娆。   而此时,风娆娆也已经醒了,正在瞪着眼看着上空发呆。   “娆表姐……”蔻儿感觉风娆娆仿佛心情不太好,刚想问,“你怎么……”   “蔻儿啊。”风娆娆突然出声打断了她,“你和陛下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要孩子?”蔻儿被这个话题一下子就拐走了,“怎么说到这个?”   风娆娆道:“如果现在你有了孩子,你会留下来么?”   蔻儿更莫名其妙了:“可是我没有啊。”   风娆娆叹息:“现在没有不代表之后没有,你们又是新婚燕尔的,什么时候有都可能。”   蔻儿思来想去,趴到风娆娆耳边小声说了句。   风娆娆几乎震惊了,她瞪大了眼:“……不是吧你!”   她仿佛有千言万语,却被堵在嗓子眼说不出来,半响才长长一叹息:“……我的乖乖哎,姐姐我真是服了你了。”   风娆娆顿了顿,问道:“你和官家说的是及笄之后?”   “应该吧?”蔻儿也有些茫然。   风娆娆看着自己表妹这般懵懂的样子,又是一叹气,认命地招了招手:“来,姐姐给你讲讲知识。”   她本以为妹妹成婚这么早,定然已经有些什么了,却不料……啧,到最后,还是要她出马。   风娆娆斟酌着给蔻儿讲了许多,蔻儿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最后整个人都懵了,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惊,所听到的一切都没有来得及消化,让她有些茫然。   风娆娆才不管给表妹了多大的震惊,她讲完了就打了个哈欠:“心肝儿,姐姐能教给你的就这么多了,你自求多福啊。”   风娆娆躺下去睡下了,蔻儿还坐在榻上发呆,过了半响,她忽然小心翼翼问道:“娆表姐,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话音刚落,一个柔软的枕头飞了过来,直接把蔻儿压倒在榻上。   风娆娆硬邦邦道:“小孩子家家问什么问,睡觉!” 第八十三章   及笄前两天, 蔻儿仿佛回到了未嫁时的状态,在昭阳殿与娆表姐同住, 宣瑾昱独守空房两天, 直到笄礼当天才能再见。   笄礼放在了交泰殿举行,蔻儿笄礼当天早早儿就被风娆娆催了起来, 又因为昨儿晚上聊得太晚, 风娆娆怕蔻儿眼睛肿,让宫女拿了两个冰块来包裹着帕子给蔻儿冰了冰眼睛, 顺便把蔻儿的脸也冰了冰。   蔻儿任由娆表姐帮她,打了个哈欠只觉着自己很困, 完全没有睡够, 趁着这个时候小小的眯了眯。   时间还算早, 等蔻儿和风娆娆一道用了膳收拾好,宣瑾昱来接人的时候才不过辰时。   宣瑾昱一来,风娆娆直接行了个礼道:“那我就先去了。”   按着规矩, 风娆娆将要和方令贺一起作为蔻儿的兄姐接待客人,她这会儿早些过去也是应该的。   “那就麻烦娆表姐了。”宣瑾昱跟着蔻儿一般称呼风娆娆为表姐, 十分客气。   等风娆娆先行一步,蔻儿左右看着宣瑾昱,发现了一件大事。   “陛下没有睡好么?”   宣瑾昱的眼下有一些青乌, 不算太明显,但是也是能够看得出来的。她伸手去摸了摸:“又熬夜了么?”   宣瑾昱没想到蔻儿发现的这么快,他伸手把放在自己眼下的蔻儿的手捏在手心把玩着,漫不经心道:“皇后不在身侧, 朕孤枕难眠罢了。”   蔻儿半信半疑,忍不住忏悔了下自己这两天的行为,放任宣瑾昱一个人睡,好像的确不太好。   她心虚,主动捏了两块冰块包了帕子要给宣瑾昱冰一冰,宣瑾昱欣然接受。   也不管冰块是否能够减轻眼下青乌,蔻儿尽职尽责给宣瑾昱眼下冰了片刻,直到冰化,才住了手。   蔻儿左右看看,发现并没有减轻,想了下提出道:“陛下不若擦点粉盖一盖?”   宣瑾昱的肤色算是比较浅的,眼下的青乌只需要薄薄用一层粉就能遮盖掉。蔻儿一边说着一边就让尚竹去她梳妆台拿粉盒来。   擦粉?宣瑾昱脸上的浅笑绷不住了,他立即抬手按下蔻儿的手:“不用了,并看不出来。”   转而又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不能让娘和岳父久等。”   蔻儿一想也是,起身的同时问道:“陛下可用了膳,我与娆表姐已经用过了。”   宣瑾昱叹气:“皇后只需与娆表姐一起就是,不用管朕。”   蔻儿脚下一停,似笑非笑看着宣瑾昱。   眼前的帝王瞧着神色如旧,可这话听在蔻儿耳中却微微泛着酸意。   “陛下醋什么醋,我能够陪娆表姐的时间这么少,借用陛下时间来用一用也不行么?”蔻儿笑道。   出嫁的女孩儿能够与娘家人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反正她日后也是要一直陪着宣瑾昱的,这个时候稍微偏向娆表姐一些,也无妨。   宣瑾昱能说不行么,自然是认命:“当然行。”   其实这两天蔻儿与风娆娆同住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只是他入夜后枕边冰凉,到底有些不习惯罢了。   中宫几个女官早早已经到了交泰殿,这时蔻儿与宣瑾昱两个人乘坐一顶肩轿而去,路上遇见了几个正在往交泰殿赶的公主皇子,他们不敢越到帝后二人的凤舆前头,都坠在了后面,不多时,帝后二人的凤舆抵达交泰殿时,身后一连串的公主皇子与几个太妃也跟着下肩轿,没有跟着帝后二人走,而是在殿门外分作两堆,皇子们自发去了方令贺那儿,太妃带了公主去风娆娆那里寒暄。   交泰殿早早就布置了起来,这会子女官并黄门们已经收拾妥当,蒲心换了一身绛紫色的裙衫,眉心勒了个抹额,正与一身新衫精气神儿十佳的方父含笑对话。   方令贺和风娆娆以皇后兄姐的身份做了半个主人,接待着所有前来的男客女客。   男客这边偏少一些,基本来的都是宗室贵族并风家方家人,大小的官员来不得,只令女眷们前来,导致风娆娆这里女眷爆满,人多的数不胜数,准备了三个偏殿都差点没有把人装下,临时又收拾了一个偏殿出来才刚刚够。   这些女眷本来对于让一个表亲的商户女子来接待她们本来有些不满,后来听说这是皇后最亲近的表姐,一下子态度转变很大,总要抓着风娆娆的手一块儿说说话,把带来的十几岁的女孩儿推上前去试图与之结交。   风娆娆脸都要笑僵了,好在她待人接物自有一套,谈笑间瞧着也亲和有礼,谁也没有冷落,着实忙碌了一番才把女眷大致安排妥当。   蔻儿坐在内殿,听到外头娆表姐一直忙忙碌碌不止,叫来花香吩咐了一番,等花香出去了之后回来,对她行了一礼道:“回禀皇后,娆姑娘那里身边已经有两个风姑娘在帮忙了。”   有人帮忙就行,以免风娆娆一个人累坏了她。蔻儿又嘱咐了让风娆娆偷个懒休息休息,吃口茶。   花香出去后回来道:“回禀皇后,娆姑娘那儿……已经有人照顾妥帖了。”   蔻儿没有多想,有人照顾就行。总不能因为她这个事把娆表姐累到了。   此时阿馋正在和郭老国公夫人学着待会儿该怎么做,方家以大太太为首的女眷们都老老实实在侧殿待着,没有闹出任何惹人烦的事情来,只与其他人家的女眷简单说笑。   蔻儿坐在内殿吃了一块瓜果,又喝了一杯蜜茶后,外殿基本上已经准备好了,锣鼓响起,一切就绪,等待着蔻儿的入场。   彼时她已经在宫女的帮助下换了一身简单的内衫裙,整个人素雅清淡,浓香掀了珠帘,她从侧门而出,走外殿门,钟鼓三声,抬步入内。   交泰殿两侧此时整齐正坐着几十位世妇,风家方家女眷都在最前端。殿中郭老国公夫人与阿馋左右而站,方父与蒲心站在最中间,迎接着蔻儿。   蔻儿缓步而入时,有一些分神,她视线内居然没有看见宣瑾昱。   正殿中放着一块水红色的绣花蒲团垫,蔻儿端手而跪下后,听着太后循循教诲,视线的余光还在搜索着宣瑾昱。   他呢?   蔻儿没有瞧见人,忽然有些空落落的,低着头抿着唇听完了教诲,拆发梳发之后,她起身而出,进了内殿中更衣。   随侍的两个宫女早就准备好了衣衫,蔻儿系着衣带时,忽然听见了宣瑾昱的声音。   “刚刚在看什么呢?”   “陛下?”蔻儿猛地抬头,看见她在外殿中没有找到的宣瑾昱此刻正站在她身前不远处,垂着的袖子中依稀有些胀鼓鼓的,就像是里头装了个什么东西。   蔻儿扫了一眼就过,笑眯眯看着宣瑾昱:“陛下不出去么?”   “出去,”宣瑾昱颔首,“等等你加笄的时候我就出去。”   衣带已经系好,宫女替蔻儿整理好了衣袖衣领,时间也差不多了,蔻儿又看了宣瑾昱一眼,这才道:“那我先出去?”   “你且先去。”宣瑾昱目送着蔻儿离开内殿后,这才把袖子中的东西拿出来,替换了女官准备好的。   蔻儿重新跪在蒲团上时,郭老国公夫人作为她的正宾给她加笄,她低着头视线垂在地上,不多时,耳中似乎听见了珠帘滚动的声音,她微微侧了侧眸,看见了一双皂靴由远及近,驻足在正中而落座。   殿中所坐女眷正要起身行礼,宣瑾昱微微抬手,免去了大家的礼,坐在正中间,目光落在蔻儿身上。   彼时蔻儿已经加笄,乌黑秀发挽起,她微微垂着头,露出细白的脖颈。   很快,蔻儿起身退出,去更第三重衣时,悄悄抬眸扫了宣瑾昱一眼,看见她夫君正含着笑看着她,蔻儿抿着唇轻笑着退回内殿,很快就加衣而出。   她加簪的时候,阿馋呈给郭老国公夫人的是方父手作的那根木簪,看见这根簪子在郭老国公夫人手中被插进蔻儿云鬓之中,与蒲心坐在侧面的方父捻着胡子的手微微发颤,喃喃说好,也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好。   到了最后,只剩下一顶凤冠,锦帕覆盖的托盘被掀开时,露出了一顶小巧精致的金玉凤冠,九凤衔珠,翡翠点玉,整顶凤冠流光四溢,熠熠生辉。   这凤冠一露在人前,引来无数惊叹,其中还有一股倒吸凉气,却带着一种讶异。   蔻儿看去,是司珍女官,她呆呆盯着凤冠,眼中满是不解与害怕。   其他人并未注意到司珍女官,都在感慨与这一顶凤冠的华丽与精致,郭老国公夫人也口中赞叹连连,轻手小心的从托盘中取出凤冠,小心翼翼戴在蔻儿头上,用一根长长的金笄穿插而过,稳稳固定。   蔻儿头戴九凤衔珠金玉冠,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走到方父与蒲心面前,盈盈下拜。   三拜过后,礼成。   宣瑾昱起身,缓缓走到蔻儿身侧而立,同样对两位长辈三拜,而后牵着蔻儿的手,含笑轻声道:“恭喜皇后……及笄了。” 第八十四章   皇后及笄过后, 这位十四岁就被立后的方后,终于成年了。   在场女眷无一不眼含艳羡, 起身拜贺。   之后的事都是蒲心操持, 这算是宫中自帝后大婚后第一场盛宴,来客诸多, 礼堆成山。同样, 摆开的席面也十分的盛大,整个交泰殿几乎都被占用, 宫女黄门来往穿梭,忙碌不止。   作为主人的蔻儿永远是最清闲的一个, 她与宣瑾昱共同坐在高位, 偶尔吃点, 更多的时间都是在看底下人排练的歌舞和献宝。   皇后笄礼,他们不敢弄些不适宜的,主要都是一些群舞, 为了防止有人用心做些不太妥当的事情,连独舞都没有安排, 跳得再好的女子,也没有在帝后二人面前露脸。   蔻儿对此到没有多想,只看几眼跳舞的舞姬, 感慨下她们柔软的腰肢和柔弱无骨的身姿,飘然若仙的舞步,还算是享受。   连上了几个群舞后,侧殿那边忽然有些骚乱, 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几乎没有让正殿内的人发现。蔻儿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还是浓香去了一趟过来后悄悄贴着她耳朵说了,她才知道。   宣瑾昱坐在她身侧,重心不像她一样还能看看歌舞那般惬意,主要的心思都落在她身上,自然注意到了浓香与蔻儿低语过后,蔻儿的表情微微不愉。   “怎么了?”宣瑾昱低声问道。   蔻儿撇了撇嘴:“楼家试图让他们小女儿作为领舞加入下一个群舞中。”   楼家就是楼婕妤的母家,楼父是三品将军,家中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楼婕妤是他家的二女儿,如今这个在侧殿里纠缠的,是楼家的小女儿,年不过十五。   宣瑾昱放下筷子,直接吩咐道:“就说楼氏女思念姐姐,请她入铜鸠殿去小住七天。”   蔻儿差点喷笑了出来,乐不可支看着宣瑾昱:“铜鸠殿?那个杂草丛生的荒废宫殿?”   “嗯,”宣瑾昱对于有人在蔻儿大喜之日找事有分薄怒,他在底下的手轻轻捏了捏蔻儿的,“顺便请楼婕妤去同住,让她们姊妹团聚几日。”   蔻儿刚刚的委屈与烦闷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强忍不住的笑意。   她刚刚得到消息,还在担心楼氏女非宫妃,她要处理还有些棘手,宣瑾昱就干干净净做好了,完全不用她头疼。   而且这样一来,一点问题也没有。楼婕妤好歹位份在那儿,请妹妹入宫小住也合情合理。只是入住的宫殿稍微有些破败,适当打破一下小女儿家的幻想,也是正好。   花香也憋着笑,赶紧去侧殿传达了命令,很快,楼氏女一脸欣喜就跟着宫女的身后离开了,而下一个群舞,也顺顺利利献上了。   歌舞过后,蔻儿与宣瑾昱分别和蒲心方父饮了一杯酒,小酌辄止,之后瞧着并无什么事情,索性就提前退席。   帝后退了席,那些在座的才敢放开了胆子去各自敬酒攀谈。   蔻儿离了席,直接与宣瑾昱乘了肩轿回了泰华殿。   彼时不过中午刚过,外头又热,里头又闷,蔻儿一回来就直喊着热,连忙就要拆头换衣。   泰华殿在主人离开之后就没有续上冰雕,此刻才赶紧搬了两座来。蔻儿已经在尚竹素凉的帮助下拆了头上的凤冠簪笄,她梳着乌黑顺滑的散发时,有些好奇伸手碰了碰凤冠。   “陛下,这个冠做的可真精致,但是我看司珍女官好像看着这个冠有些表情不对,这个有什么不对的么?”   蔻儿有些担心这个凤冠这么精致华美,会不会是有什么来历。只是她如今细看,凤冠处处光彩流溢,精细而华美,珠光流辉,可以说是十分的崭新了。   宣瑾昱倚着梳妆台漫不经心把玩着蔻儿的发丝,随口道:“不过一个凤冠,没有什么不对的。”   蔻儿扭头刚想说话,视线却落在了宣瑾昱的手指上。   她怔了怔。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说,小心翼翼看了眼宣瑾昱眼下淡淡的乌青,抿了抿唇,侧头靠在了宣瑾昱的手背上。   “嗯?”宣瑾昱有些不解,手却不敢动了,托着蔻儿的头,低声询问,“怎么了?”   蔻儿轻轻摇了摇头,侧过身来直接抬手搂住了宣瑾昱的腰,深深吸了口他身上的气息,有些沉默。   宣瑾昱静静抱着她片刻,等过了会儿,宣瑾昱轻声道:“不是嫌衣服厚重么,乖,先去换衣服,等等再抱。”   “嗯。”   蔻儿缓慢地松开了手,有些依依不舍离开了宣瑾昱的怀抱。   不知道怎么的,她自从与宣瑾昱成婚后,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极度渴望拥抱一样,总想要搂在一块儿,感受到他的肌肤温度才安心。稍微有些什么,都想要伸手抱住他才好。   这是病了么?   蔻儿不懂。   她换了身上略显厚重的衣衫,一身轻薄的纱裙顿时瞧着清爽了许多,走出来后顺手把长发挽做一个纂儿,随意拿了发带一束,刚想过去和宣瑾昱说说话,就看见宣瑾昱已经侧身躺在矮榻上闭眼正睡着。   蔻儿一顿,她抬手挥退了殿中几个服侍的宫女,自己拿了蚕丝绣花的团扇,悄无声息地坐在了矮榻旁的绣凳上,一手托着腮,一手对着宣瑾昱扇凉。   他很困,短短时间内已经闭眼睡得很熟,睡着后的他,眼下的乌青瞧着十分明显,蔻儿思及那天夜里醒来去找他时,他抬手覆盖的那面白卷下的物事,有些无奈,又有些轻叹。   一个人犯困似乎很容易引起身边人的犯困。蔻儿本来并无困倦,只是打算坐在宣瑾昱身侧给他扇扇凉,赶赶蚊虫,却不料看着他的睡颜,没多久,自己就眼皮子沉重,等她再度睁开眼时,还是宣瑾昱低声说话时引起的胸膛微微震动弄醒的她。   “……先出去吧。”   蔻儿睁开眼时,听见了宣瑾昱的声音,她一睁眼,就看见了宣瑾昱的下颌,眨眨眼,慢慢发现自己此刻是被宣瑾昱搂在怀中,贴着他身体而睡的。   这话仿佛是对着谁说的,蔻儿扭头去看时,殿中已经没有人,只有一股风动,以及洞开的窗外吹进来的凉风。   已经是黄昏之际了。   她睡了这么久?   蔻儿打了个哈欠,喃喃道:“陛下怎么没有叫醒我?”   宣瑾昱一手搂着她,另一手还捏着蔻儿的扇子,正在给她扇凉,闻言很不解:“叫你作何?”   这不是怕耽误了他的事么。蔻儿看见捏在宣瑾昱手中的扇子,微微有些羞赧,慢吞吞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她的头发已经睡乱了,有些碎发毛毛躁躁飞起来,细细软软的头发从宣瑾昱脸颊扫过,有些细细的痒。   宣瑾昱很快跟着蔻儿一起翻身下榻,两个稍作整理,摇铃传唤了宫女。   此时距离宫中设宴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宾客基本都送走了,只有风娆娆并徐岚暂且留在宫中。一个是在昭阳殿里累得睡觉,一个是在御医所里被迷花了眼,师兄表姐两个人,都没有想起来今儿的主角蔻儿。   蔻儿自从上午在设宴中稍微进了食,到了现在才能吃东西,她正处于身体成长的阶段,一觉睡醒饿的发慌,很快就解决了一碗粥。   蔻儿用完了粥,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咬着勺子问宣瑾昱:“陛下带会儿还有什么事么?”   宣瑾昱施施然道:“今日皇后及笄,朕一天的时间都是皇后的,别无任何安排。”   “那就好!”蔻儿眼睛一亮,很快把最后一点粥喝了,亟不可待道,“陛下也快一些,时间不多了。”   宣瑾昱微微一挑眉,不知道蔻儿在急什么,不过他倒也配合,稍微加快了点速度。   等到宣瑾昱用完了晚膳,这边蔻儿已经提了裙吩咐了几个宫女在外头守着不许进来,还特别嘱咐了,安华公主或者风娆娆来了,千万留在外头,不要放进来。   宣瑾昱在后头听见了蔻儿的吩咐,忽然心里头一抽,然后心跳有些加速。   今日蔻儿及笄,她这般吩咐,是不是说……   “啪——”   蔻儿正在给浓香吩咐话,忽然听见身后清脆响亮的一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宣瑾昱正用手捂着脸,背对着她而站。   蔻儿不知道怎么了,三言两语吩咐结束,赶紧过来问:“陛下怎么了,什么声音?”   宣瑾昱吸了吸气,缓缓放下手,随意道:“拍蚊子的声音,没有什么。”   拍蚊子?蔻儿有些茫然环顾四周,仔细听了听也并未听见蚊子的嗡嗡声。不过此刻不是该关心蚊子的时候,蔻儿轻轻拽了拽宣瑾昱的袖子:“陛下,你且在此等等我,我马上就出来。”   说完这话,蔻儿闪身进了侧殿中,也不知道去做了什么。   宣瑾昱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殿中,垂在两侧的手攥紧了拳头,松开,再此攥紧。忽然抬步走向窗边,噼里啪啦把几扇窗全部关上,殿中顿时昏暗了不少。他想了想,先解开了自己外衫外侧的系带,顿了顿,又把内侧的也解开了来,忽然觉着这样不对,正想重新系上时,他听见了侧殿侧门珠帘滚动的声音。   一身白色中衫中裙的蔻儿散着发赤足而出,她带着一丝笑意出来看见殿中情景,又有些困惑:“陛下作何关了窗?”   宣瑾昱哑口无言,顿了顿 ,慢吞吞道:“我怕……你冷着。”   “陛下衣带怎么解开了?”蔻儿又看见了他松散的衣襟。   宣瑾昱慢吞吞合拢衣衫:“……我有些热。”   蔻儿一脸困顿。   宣瑾昱低着头默默把自己松开的衣带重新系上。   “蔻儿刚刚可是说了有事?”宣瑾昱故作镇定道,“是有何事?”   “哦!”蔻儿想起来正事,立即道,“陛下,来为我簪发吧。”   簪发?   宣瑾昱抬头看去,他眼前一身素衣的蔻儿轻笑着看着他:“陛下是不是已经准备了为我笄礼上的笄簪?既然冠已经戴了,那现在就补上笄簪吧。”   刚满十五的蔻儿笑语盈盈道:“陛下,辛苦做了那么久,不想看看我戴上的样子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咦,居然不是@#@¥%……嘛[委屈脸]? 第八十五章   眼前的少女素衣浅笑, 乌黑秀发散披在肩背,带着已洞察一切的亲昵, 主动向他提出了令他渴盼的事情。   宣瑾昱一时间忘掉了他刚刚的无限幻想, 有些发愣,脑中一片混沌:“蔻儿……你……”怎么知道的?   蔻儿嘴角噙着笑, 悠悠然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虽然她的确是刚刚才发现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在宣瑾昱面前自得一番。   一开始她确实不知道此事,许多细节都被她忽视了。但是在郭老国公夫人给她簪冠时, 她看见掌管饰物的司珍女官看见凤冠后脸色一变,混着一种不解与惊讶。那会儿她见没有影响流程, 未曾放在心上, 自然也并未曾猜到是怎么回事。等回到殿内, 在宣瑾昱伸手撩她头发时,她侧眸又看见了他手指上的微红的薄茧以及几道锐器划痕,这些都不是该出现在帝王手上的痕迹。   那一瞬她就觉着哪里不太对。当心里头有了怀疑种子的时候, 就很容易顺藤摸瓜去把之前的一些被忽略的细节翻出来,一点点对上。   宣瑾昱平日上朝时间和回来的时间几乎是定的, 而自从她们自风家回来之后,宣瑾昱就开始缩短了她们独处的时间,一开始她只当是因为北成郡王那几个兄弟闹出来的事需要宣瑾昱抓紧时间去做, 后来发现宣瑾昱在故意放纵北成郡王等人,并不像是要抓紧时间一次把他们解决的样子。既然不是为了这桩大事,那他到底在为了什么而忙?   而雨夜里她半夜醒来时看见的那一幕,则做了最后的佐证。她起初被误导了, 扫了眼并未放在心上,等此时再次翻开记忆来看的时候,她能够回忆起被白色卷绸遮盖住的案桌上,寥寥一眼看过去时,上头依稀是堆放着一些珍宝材料。   而且……他不是没有做过这件事。   那串去岁生辰收到的手串,不也是他亲自做的么。   这个男人,只怕早早儿就准备着做了一套笄簪冠钗,打算给她一个惊喜。却因为父亲也做了,就悄悄的什么也没有说,让她的笄礼上,簪了父亲亲手做的木簪。   只是他还是不甘心,才会悄悄在最后时,换了司珍准备的冠,让他亲手做的凤冠,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戴在了她的头上。   蔻儿似笑非笑看着宣瑾昱:“陛下一举一动,可是瞒不过妾身的哦。”   宣瑾昱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面带无奈:“怕了你了。”   殿中几扇窗全部关着,又未点烛,殿内光线昏暗,宣瑾昱抬脚上前,在蔻儿身前两步站定,他抬起手,从蔻儿头顶发丝一点点向下摩挲,直至发梢,手指微微一绕,把发丝圈在之间,轻轻抬起,落在唇畔。   他喃喃道:“皇后要朕为你盘发?”   蔻儿视线忽然不知道落在何处才好,僵硬着脖颈,有些迟疑:“妾身突然觉着,似乎也可以不需要。”   不知为何,蔻儿总觉着宣瑾昱口中的盘发,与她说的好像不是一个意思。   “怎么会不需要呢,朕……甚是期待。”宣瑾昱缓缓松开了绕在之间的发丝,弯了弯腰直接把毫无准备的蔻儿一把打横抱起,大步朝软塌走去。   蔻儿忽然凌空被抱起,心里头仿佛有一个锤子猛地砸了一下,骤然一停,而后咚咚咚咚剧烈跳动失去了节奏。   她有些混乱,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呆呆地看着宣瑾昱,不敢揣摩他下一个动作。   宣瑾昱轻轻把怀中的蔻儿放在软塌上,让她坐稳了,之后轻声道:“在这里等我。”   这一次,两个人之间仿佛颠倒了一下。蔻儿刚刚让宣瑾昱等她,她进去换衣,这时轮到了宣瑾昱让她等等,也未点烛,踩着昏暗的视线去了侧殿。   蔻儿静静坐在榻边,空无一人的殿中只有她忽长忽短的呼吸混乱了节奏,能够听到的声音也只有她自己的心跳。   她用手静静捂着胸口,努力平复着心跳,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烛台上,想要过去点亮蜡烛,却有些不太敢动,只恨不得能够用意念点亮烛光,扫去殿内的昏光。   珠帘滚动,在这安静的殿中珠玉相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蔻儿一扭头,就看见了宣瑾昱抬手掀开珠帘而来。   “皇后在笄礼上既然已经戴了冠,那朕就稍微偷偷懒,只加笄簪发可好?”   宣瑾昱走到蔻儿面前,慢条斯理脱了鞋,踩着蔻儿身侧上榻,绕到蔻儿身后坐下,同时伸出手把一枚掌心铜镜递给蔻儿:“朕学艺不精,还请皇后指点一二。”   巴掌大的铜镜手柄上带着温热的余温,蔻儿捏在手中,摩挲着手柄上镶嵌的花纹镂空痕迹,心一横,举在眼前,而后一愣。   身后宣瑾昱正在用手指当做发篦,有一下没一下给蔻儿梳理着及腰的长发,语气中含着一丝笑意:“铜镜可看得清楚?”   蔻儿看着眼前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的铜镜,咽了咽口水,睁着眼睛说瞎话:“嗯,一清二楚。”   她一点也不想提醒身后的帝王,此刻殿中一根蜡烛都没有点,能够看清彼此的轮廓就算不错了,这个时候铜镜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她捏在手中用来攥着掩饰紧张的。   说来奇怪,今日在交泰殿中,笄礼从开始到结束,她的心态都一直很平稳,没有一丝紧张之感,最多就是感慨于这场笄礼背后,是家人亲人夫君对她的爱护之情,而这份感动,并不会让她紧张。此刻只是他们夫妻二人,没有任何礼制,简简单单坐在一块儿簪发,却让她心如擂鼓,紧张的手心冒汗了。   紧张的却不止蔻儿一个。   宣瑾昱掌心也有些微湿,他从袖中取出打磨了半个月的碧透暖玉笄,小心在自己的袖摆上擦了擦,这才轻轻捏着蔻儿的发丝,一点点上盘。   一半的头发恰恰被玉笄簪住,宣瑾昱吸了口气,双手分着剩下的发,左右盘绕,用笨拙的手法,磕磕碰碰把蔻儿丝滑的乌发小心固定,取出他雕刻了许久才做成的一根圆润浮雕龙凤衔珠的玉簪,小心翼翼斜着簪上。   宣瑾昱有些不太敢松手,怕他一松手,这已经固定好的发丝会滑落,他毕竟不善于此事,又没有练过手,心中有些忐忑,忍不住低声问:“这样可好?”   他只当蔻儿能够从铜镜中看见他的动作,蔻儿总该知道簪得住簪不住,若有问题,她该是会提醒他的。   蔻儿只知道头上有一双大手久久停留在头上,温度已经投过发丝传递给了头皮,令她头皮有些酥麻。她视线一直落在铜镜背面的一颗红玛瑙上,听见宣瑾昱的问话,她都没有听清问的是什么,张口就道:“嗯!”   宣瑾昱心中一送,松开了手。   好在盘作堆髻的头发给他面子,并未一松手就散开,也算是成了。   “好看么?”   宣瑾昱双手环住蔻儿的肩臂,在她腰肢交握,下巴搭在蔻儿的肩头,含着笑意问。   蔻儿身后有了依靠,一直挺直的腰一瘫,往后一靠,竖起铜镜懒懒道:“陛下不若自己看看如何?”   宣瑾昱含着笑意的视线落在了铜镜上,而后他有些呆滞。   他愣了愣,顺手抽走了蔻儿手中的铜镜往旁边一放,轻描淡写道:“铜镜如何有朕的眼睛明亮,皇后不用看铜镜了,朕的眼睛借给皇后来看。”   他一边说着,顺手把怀中靠着他的蔻儿用力捏着腰肢转了转方向,面对着他。   忽然被凌空了一圈的蔻儿再次坐下时,感觉有些不对,她一低头,发现自己坐在宣瑾昱的腿上。   蔻儿总觉着这个姿势有些怪怪的,她刚抬起头要说话,就被宣瑾昱一只手轻轻抬起了她下颌:“皇后,这么远是看不清的,不若再近一些?”   蔻儿呼吸一滞。   此刻她与宣瑾昱之间的距离近的两张脸中间只剩下一个拳头的位置,她的视线只能直勾勾看着宣瑾昱的眸,那双以往熟悉的眸,此刻却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幽黑,宣瑾昱的声音低低地,带着一丝哄骗般继续道:“是不是还是看不清,要再近一些么?”   夜中的宣瑾昱五官轮廓被阴影笼罩的同时,更显出了他的挺拔与深邃,蜜色的肌肤在黑暗中有些妖异的迷人,他薄薄的唇勾起一个诱人的弧度,一双眸中盛满了蛊惑人心的碎光。   “还不够,是么。”   蔻儿整个人已经浑浑噩噩了,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鼻尖和宣瑾昱的鼻尖碰触在了一起,两个人的滚烫的呼吸交织,他在微微发颤,她也在颤抖,她几乎已经不能思考,感觉她的一切都是被眼前的男人所蛊惑,快要失去了自我。   蔻儿感觉到随着宣瑾昱最后这句话的同时,她腰肢上的大手微微用劲,她又向前倾斜了一点,同时,捏着她下颌的手微微往起来一抬,她忽地心头一跳,下一瞬,一股温热轻轻袭上她的唇瓣。   时间仿佛静止,蔻儿过了半天忽然发现她的视线是一片漆黑,眨眼的同时,感觉到了一些阻碍。   他的手……捂着她的眼?   蔻儿不知道宣瑾昱为何要捂着她的眼,她刚想说话,忽然感觉到唇上静止了片刻的柔软触感动了动,一股厮摩之后,湿热的一股触感在舔舐着她……   “唔……”   蔻儿还未来得及反应,忽然天旋地转,下一瞬,她从坐在宣瑾昱的怀中的姿势变成了躺在被褥上。   头上簪着的玉笄玉簪在她被压在榻上时已经悄然松落,掉在两侧,而她满头被簪住的发丝全部散开,披散在她肩头背后。   同时,捂着她眼睛的手终于挪开了。蔻儿这才看见,单手撑在她肩侧的宣瑾昱正在粗喘着气,紧紧盯着她的眸中仿佛燃着火光,炙热的将要把人燃烧的浓烈。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皇后。”   忽然,宣瑾昱用低哑的声音唤她:“听闻皇后喜好美色,不知在皇后眼中,朕的容貌,可入了的眼?”   容貌?蔻儿整个人已经是晕晕乎乎的了,她不知道宣瑾昱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这个答案对她来说不难。   “陛下……堪称绝色!”   宣瑾昱并不介意蔻儿用这种带着调戏的语气来对他,听到这话,他慢慢吞吞勾了勾嘴角:“多谢皇后抬爱,朕无以为报……”   他顿了顿,眸紧紧盯着蔻儿,单手勾了勾脖颈的衣襟,扯散了整齐的衣领,露出半截胸膛,而后伏下身,舔了舔唇角,低声道:“愿自荐枕席,服侍皇后于……床笫之间。” 第八十六章   自荐枕席自荐枕席自荐枕席自荐枕席……床笫之间床笫之间床笫之间床笫之间……   蔻儿被这句话彻底给砸懵了。   她呆呆地盯着宣瑾昱露出来的锁骨, 把这两个词翻来覆去咀嚼了几遍,竟然发现她完完全全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了。   她躺在榻上, 仰着脸一脸茫然看着宣瑾昱, 刚发出了一个音:“你……”   下一瞬,宣瑾昱毫不客气低下头来, 含住了蔻儿的唇瓣, 堵住了她未尽之言。   无限压抑过后的放纵,是蔻儿无法承受的热情, 她紧紧闭着眼,颤抖的双手抓在宣瑾昱的肩臂, 唇舌之际被宣瑾昱所占据, 从唇瓣厮摩, 到舌尖缠绵,蔻儿毫无防守之力,溃不成军。与之相对的, 是宣瑾昱的步步紧逼,大肆掠夺。   无法……呼吸了……   蔻儿屏着呼吸被动地承受着宣瑾昱的轻吻, 胸口已经快要憋得爆炸,她终于无法承受,努力摇着头想要躲避。   宣瑾昱察觉到了蔻儿的奋力避让, 勉强平定下来,慢慢松开了蔻儿的唇,最后吮吸了下,摩挲着蔻儿, 沙哑着声:“怎么了?”   他的唇一移开,蔻儿立刻偏过头去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的脸颊已经染上微粉,眸中满是水意。   “我……呼吸……不过来了!”蔻儿一说话,发现她的声音几乎是黏软娇细,被自己给惊吓了下。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声音……   宣瑾昱伸手慢慢拨弄着蔻儿的额前碎发:“这是因为不习惯,等习惯就知道怎么呼吸了。”   蔻儿满含水意的眸狠狠瞪了宣瑾昱一眼,她一点都不想习惯这种完全被人掌控着的感觉,充满了危险。   “休息好了么。”宣瑾昱的胸口也是一起一伏粗粗喘着气,和他不紧不慢拨弄蔻儿额间碎发的手完全不相符,他的眸眼也泛着一种让蔻儿害怕的幽光。   蔻儿立即道:“还没有!”   这种唇对唇的亲吻,完全打破了她以往对亲昵的认识,仿佛要把人魂魄吸走的吮吸,充满了令人战栗的侵占。   她胸口下心跳依旧乱着节奏,大口大口的呼吸,眼前有些微弱的晕眩之感,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再次体验这种亲昵。   宣瑾昱好脾气道:“好,那在休息休息。”   夫君真好说话!蔻儿眼睛发亮,用手捏了捏宣瑾昱的肩臂以示感谢放过。   宣瑾昱却舔着嘴角,视线仿佛要把身下的蔻儿撕裂般,四处打量着下口之处。   蔻儿还在平复着呼吸,忽然感觉到自己的下颌被宣瑾昱轻轻咬了咬,她抽了抽气:“陛下?”   咬的很轻,不疼,只是他用牙齿在磨,带起了一丝的酥麻。   宣瑾昱含含糊糊道:“不用管我,你休息你的。”   下一瞬,他的唇从蔻儿的下颌磨磨蹭蹭下移,舌尖不断在蔻儿的脖颈舔舐吮吸,轻轻衔起一层皮,用牙齿在上面厮摩,留下一个红通通的牙印后,以舌尖代替唇齿,一点点向下舔舐。   “陛下……”蔻儿浑身一紧,呼吸瞬间又不稳了,她的手紧紧抓着宣瑾昱的肩臂,试图把他往外推,“别……”   好难过……   他的呼吸他的唇齿,他的舌尖他的触感,一点点游走在她的肌肤上,带着他的体温,激起了她肌肤上的战栗,脖颈之间完全失控的无助感,让蔻儿从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慌乱,她声音都在发着颤:“不要了……”   不一样……   这个亲吻和以往她和宣瑾昱之间的亲昵完全不一样,他只会轻轻用唇在她的肌肤上印上一印,从来不会这样的……玩弄。   宣瑾昱听见了蔻儿的声音,也听见了她声音里的祈求,重重在她锁骨上吸了一口后,依依不舍挪开了些。   被放开了……蔻儿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软了。   “休息好了么?”宣瑾昱伸手摩挲了下蔻儿被吸出斑驳红印的颈间,重复着之前的问题。   蔻儿迟疑。休息好了,他还要上来吃她的嘴,没有休息好,他又要吃她的颈肩……   见宣瑾昱似乎又要有所动作,蔻儿慌了,立即道:“休息好了休息好了!”   “真的休息好了?”宣瑾昱脸上带着一份与以往不太一样的浅笑,好整以暇道,“确定么。”   蔻儿忽然又不确定了,忍不住问:“……只是亲亲么?”   宣瑾昱忍着笑,一本正经道:“对,只是亲亲。”   “那好吧……”蔻儿一咬牙,伸手捧住了宣瑾昱的脸颊,仰起头就亲了上来。   她没轻没重的,位置也找的不对,一口亲在了宣瑾昱的下颌上,宣瑾昱吸气的同时,伸手搂着蔻儿的腰,把人从躺着的姿势捞了起来,重新放在自己的怀中,想了想,自己往后一倒,扶着蔻儿弯下腰来,帮着她磕磕碰碰地吻上了他的唇。   蔻儿见宣瑾昱并未有所多余的动作,刚刚有些被吓到的心才慢慢平复,唇瓣重合厮摩了片刻,她小心翼翼抬起头,见宣瑾昱半瞌着眼安静地看着她,又放下了心来,这才以好奇且享受的姿态再次凑上去。   与刚刚不太一样,毫无攻击性的宣瑾昱躺在她身下十分的温顺,任由她不得章法的在他的唇齿间磨蹭,这样的宣瑾昱看在蔻儿眼中少了不少危险,而他五官的俊秀在此刻十分的凸显,俊美而温顺的青年任由采撷……   蔻儿兽心大发,低下头就在宣瑾昱唇上咬了一口。   她力气也不大,一口糯米小牙整齐缜密,在宣瑾昱的下唇留下半圈牙印。她得意地笑了。   下一刻,蔻儿却笑不起来了,她有些迟疑拧过头想看自己的背后,却什么也看不见,她身体稍微扭动了下,有些疑惑:“……陛下,你在做什么?”   她坐在宣瑾昱的腰上,宣瑾昱的双手一开始是扶在她腰间的,现在他的手却钻进了她的衣中,大手顺着她抹胸的系带来回摩挲。   “朕为皇后服务。”宣瑾昱躺在榻上,不紧不慢道,“皇后劳累一日,朕为皇后按揉按揉。”   蔻儿刚刚未有感觉,此刻注意到了不对后,她后背的感觉一下子扩大了,她感觉到后背的系带在宣瑾昱的摩挲下已经有些松动,她立即紧绷了身体,收回按在宣瑾昱脸上的手,背过去想要把宣瑾昱的手抓出来。   “别……”   却不料宣瑾昱的手一点也不配合,反而把蔻儿的手一捉,故意弄散了抹胸的系带。   蔻儿惊呼,另一只手立即捧着胸口,怒了:“陛下作甚!”   宣瑾昱一点都没有把蔻儿的怒意放在眼里,没有了系带的干扰,他的手掌已经来去无阻。蔻儿反应极快,直接往宣瑾昱身上一趴,利用两个人之间紧紧贴着的身体,阻碍了宣瑾昱的手再进一步。   宣瑾昱忽然发出一声闷声,片刻后,他的手指顺着蔻儿的脊背轻轻下滑,引起了蔻儿浑身一颤。   “宣……”蔻儿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步步紧逼的手,只能让自己与宣瑾昱之间紧密无间,然后用手紧紧攥着宣瑾昱的肩膀,有些委屈,“别……”   她知道宣瑾昱是在欺负她,可是她又有些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宣瑾昱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用明确的话去拒绝,只能摇着头:“别了……”   躺在身上的少女身体仿佛柔软无骨般紧紧贴着他的,有些害怕又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宣瑾昱迟疑了下,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慢慢把藏在蔻儿衣下的手抽了出来,有些遗憾。   还是……太小了。   他的手抽出来后,却没有干干脆脆的离开,依旧在蔻儿的腰侧划弄,口中十分大度道:“朕替皇后按揉,皇后亦可替朕按揉,礼尚往来,如何?”   蔻儿觉着不如何,可她总觉着这个时候的宣瑾昱不太好说话,有些弱弱道:“那,不如陛下先放开我,让我……”   她的抹胸系带开了,稍微一动,就会散开。   宣瑾昱自然知道蔻儿想要作何,主动提出:“朕帮皇后……”   他的手蠢蠢欲动,刚想再次放回去时,被蔻儿紧紧一把牢牢抓住:“不必了!”   蔻儿哪里还敢让他的手钻进自己的衣服里,这一次他敢松开她的系带,那下一次……还打算做什么呢?   蔻儿对宣瑾昱是充满了信任的,可是在这么一瞬间,她觉着眼前的男人很危险,一个字都不要信的好。   被拒绝了,宣瑾昱有些遗憾,只能扶着蔻儿从他胸口爬起来,看着侧坐在他腰上的蔻儿反手去系抹胸的系带。   蔻儿低着头,反手摩挲着背后散开的几根系带,慢慢找着位置艰难地在黑暗中打着结。   宣瑾昱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侧坐在他腰肌的少女,初初十五岁的蔻儿在黑暗中侧面的轮廓已经有了曼妙的身形,纤细的身影一举一动都清晰映入眼帘。   蔻儿未有察觉宣瑾昱的灼灼目光,她把两根交叉的系带被系好后,伸手把胸前隆起的有些不平整的抹胸重新拉平整,之后她把早就被宣瑾昱解开的外衫衣襟重新整理,准备系上。   却不料下一刻,她忽然被一股大力紧紧一勾,毫无防备地摔倒在宣瑾昱的胸膛上,而后宣瑾昱迫不及待的一吻紧紧衔住了她的同时,他的大掌也开始在她的身上揉搓摩挲,带着灼灼的温度,瞬间让她升温。   “唔……”呼吸再次被夺走,蔻儿艰难地发出一声呻吟,摇着头试图甩开宣瑾昱强有力的桎梏。而此刻宣瑾昱如狂风暴雨般袭来的亲吻与之前的完全不同,带着要把人彻底吸食的渴求,没有一丝放松,步步紧逼,一点点用掠夺把她推向失控的边缘。   宣瑾昱才是失控的那一个,他无限渴求着蔻儿,不断追逐着她的舌纠缠,掠夺她的呼吸,他紧紧把人搂在自己怀中亲密不可分,大掌同时在她的身上不断探索。   两个人中温度逐渐攀高,一触即发之际,零乱的脚步忽然在外殿由远及近响起。宣瑾昱迅速反应松开蔻儿的唇的同时,一把拽过薄薄的被子把蔻儿彻底裹着。下一刻,浓香的声音在远远的殿门口传来:   “禀皇后!昭阳殿传来消息,风娆娆姑娘刚刚忽然腹痛不止!” 第八十七章   娆表姐?!   被蒙在被子里的蔻儿一把掀开被子, 慌慌张张就要起来,宣瑾昱连忙帮她从被子里挣扎出来, 又一把抓住想要下榻的蔻儿:“别急, 先把衣服穿好。”   刚刚他有些没了轻重,蔻儿身上的衣服早已经凌乱松散, 这个样子怎么敢放她出去。   蔻儿有些急, 风娆娆忽然腹痛,她又是初次入宫, 身边甚至没有一个熟悉的人,独自居住在昭阳殿, 此刻也不知道有没有叫医女, 她担心娆表姐有事。   “快些快些!”   蔻儿自己慢, 背过身让宣瑾昱帮她重新把系带系了起来,自己手忙脚乱在整理着衣服。   宣瑾昱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此刻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的他一点旖旎心思都升不起来, 只能帮蔻儿把四根交错的系带系好,又把自己零乱的衣衫重新整理了下。   浓香等了片刻进来时, 帝后二人已经把自己收拾的差不多整齐。宣瑾昱自取了一件袍衣穿上,蔻儿一身轻薄纱裙,等浓香进来翻出一条垂纱斗篷, 盖住了衣服后,连忙前往昭阳殿。   昭露殿此刻已经灯火通明,蔻儿与宣瑾昱并肩在前疾行,身后浓香京香随侍, 蔻儿路上不断问道:“怎么回事?”   “回禀皇后,凤姑娘早早回了昭阳殿中歇息,本没有什么,忽然她睡到一半,腹痛难止,冷汗直冒,来得实在突然迅猛,婢子已经请了医女前来,这才来通禀皇后。”   突然腹痛……蔻儿想是不是娆表姐今日操劳有些累了,可单单只是累,怎么会腹痛,莫不是吃的什么不对?   蔻儿问道:“娆表姐席间可有饮酒?”   “回禀皇后,凤姑娘并未饮酒。”   未曾饮酒……蔻儿是真的不知道为何娆表姐会突然腹痛了。   并非劳累,未曾饮酒,应该不会是肠痈,蔻儿思忖着,只这疼痛来势汹汹,到底她有些不放心,立即吩咐道:“速速请师兄来,最好把针灸带上。”   师兄在御医所,前宫殿,过来这里有些距离,这会子去唤人,只怕也要个一刻左右。   昭露殿与昭阳殿距离不远,蔻儿与宣瑾昱绕过一条回廊走了不久就到了,此刻昭阳殿也是灯火通明,服侍的宫女正在不住张望是否医女到了,结果就看见了帝后二人联袂而来,立即行礼:“见过陛下皇后!”   蔻儿抬脚往内走:“风姑娘如何了?”   “回禀皇后,风姑娘腹痛难耐,十分难忍。”   蔻儿有些怕,真的很是担心会不会是肠痈。   如果真的是肠痈,就算有师兄在,娆表姐也会吃一番苦头。   宣瑾昱见蔻儿脚步有些踟蹰,轻轻攥着她的手:“别急,去看看再说。”   蔻儿捏着宣瑾昱的手,仿佛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支撑力,吸了口气,跨过门槛走向内殿。   此刻内殿中有些杂乱,几个宫女端水的端水,用帕子给风娆娆擦汗的擦汗,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肚子的风娆娆脸色发白冒着虚汗,毫无唇色,瞧着格外虚弱。   “娆表姐!”蔻儿只看了一眼就惊住了。风娆娆是个能忍的性子,有些疼痛在蔻儿身上难忍,在风娆娆身上她都能当做无事,而此刻,风娆娆已经是一副忍不住口中发出痛苦呻吟的模样了,可想而知,这股突如其来的剧痛有多严重!   风娆娆连睁眼看蔻儿的力气都没有,她此刻已经疼得很是虚弱了。   蔻儿立即上前去,此刻医女还未来,她抓着风娆娆的手打算先给表姐号脉,却不料无法把风娆娆的手从她腹前掰开。   “表姐,你具体哪个位置疼,什么疼法快告诉我。”蔻儿掰不开风娆娆的手,只能轻轻用手摸在风娆娆的腹部,来回移动位置问着,“是这里么,还是这里?”   她一开始就担心是肠痈,此刻手放着的位置也是肠痈可能会疼的位置,见风娆娆无力地点了点头后,心中一沉,同时问着:“表姐你有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   风娆娆十分虚弱:“有……”   难道真的是肠痈?   蔻儿自己不敢妄下结论,只能安抚着风娆娆:“表姐且忍一忍,医女马上就来。”   她想了想,先吩咐道:“准备大黄牡丹皮汤。”   若是确诊是肠痈,此刻准备的药汤就正好能用,若是不是,有备无患。   宣瑾昱帮不上什么忙,又见风娆娆一身内衫,见她们姊妹一起,索性退到了外殿中等待。   不多时,医女背着药箱很快而来,第一时间就要去给风娆娆号脉,却无法掰开风娆娆的手。   “娆表姐松松手,让医女给你看看脉。”蔻儿连哄带劝,好不容易才让风娆娆微微松开了一点手,露出了一截手腕,医女也不敢多耽误,赶紧上前号脉。   蔻儿捏着帕子正在给风娆娆擦汗,却见医女反反复复在号脉,十分的迟疑。她忍不住道:“到底如何?”   医女看了眼风娆娆少女打扮的发髻,又想到这是皇后的表姐,最后万般无奈道:“……风姑娘的脉象,小的不敢说。”   蔻儿烦她这副模样,索性自己三指一搭,给风娆娆号脉。   咦?   蔻儿一脸茫然,她同样反反复复了好几次,始终也不敢相信自己号脉的结果。   是她学艺不精么,怎么……   蔻儿略一思索,纷纷道:“除了医女,统统出去。”   这件事处理不好,对风娆娆名誉有碍,她得小心些才是。   宫女们立即退出,蔻儿身边的几个也不例外,很快内殿只有风娆娆蔻儿并医女。   “医女诊出来的脉,是什么?”蔻儿搂着无力的风娆娆擦着她发汗的手,轻声问道。   “这个……”医女有些踟蹰,“小的……小的以为,风姑娘的脉象显示,似有……滑胎之迹。”   这就荒唐了,皇后表姐云英未嫁,住在宫中陪着皇后,怎么就……有了滑胎之迹?   蔻儿心里一沉,这和她诊脉是同样的结果。   此刻不敢想太多,蔻儿立即问风娆娆道:“表姐,你的脉象不太对,刚刚席间吃了些什么还记得么?”   风娆娆也听见了医女的话,她一脸呆滞,迟疑了许久才喃喃道:“……就席间的菜色,随意吃了些,并未特意去记。”   蔻儿问:“那我说,娆表姐想一想,可有吃性寒的,如螃蟹之类的,或者可有吃一些瓜果,龙眼一类?”   同时她吩咐医女:“去外殿,让宫女立刻拿一份今日席间菜品的名单出来!”   医女立即伏身退出。   风娆娆慌了,她有些语无伦次:“我忘了……我记得好像吃了……蔻儿……我……”   “表姐别急,别急,没事的……”蔻儿安抚着风娆娆,“宫中有个很厉害的傅医女,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她来了开一服药一喝就没有事了。而且还有师兄在呢,师兄在,定然……”   “不许让他来!”风娆娆一直安静听着蔻儿的话,忽然暴怒,“那个牲口!”   蔻儿一噎,打量了一圈娆表姐眉目间的震怒,心中隐隐约约划过一个念头。   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蔻儿也不敢让风娆娆生气,只能哄着:“好好好,不让他来,让傅医女来。”   正说着,外头宫女打了帘子,傅医女已经匆匆赶来,顾不上行礼,立即问道:“哪种疼法,可有恶心呕吐之症?”   蔻儿侧过去坐了些,等傅医女号脉时说道:“表姐有些滑胎迹象,可能是之前食用了寒性的食物或者有活血的食物。”   傅医女微微讶异,手中的脉理也是如此显示。她按下心思并未多想,立即从药箱中翻出一颗药丸来递出去:“此刻有些急,风姑娘先服用一颗保安丸,能够暂且缓一缓,小的这就去开保胎药。”   蔻儿接过药丸,正要递给风娆娆时,风娆娆忽然抬手紧紧抓住蔻儿的,她一脸的迟疑:“蔻儿,我……是有孕了么?”   她这个样子,像是知道,又像是不确定,眼中带有一丝期颐,又有些矛盾。   蔻儿也是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点了点头:“表姐有孕在身已经近一个月了。本来时日尚短,或许要再过半个月左右才能有身体迹象,但是表姐今日吃了些相左的食物,时日尚浅,本就不稳,所以有了些滑胎迹象。”   蔻儿三言两语把这番话说给风娆娆,又安抚道:“但是不是什么大事,表姐好好吃药,很快就能好的。”   她以往年幼时也曾在跟随师父时遇上过这种,那女子比娆表姐要严重许多,加上身体底子不行,着实吃了一番苦。好在师父医术高明,硬是把那个孩子保下来了,那家孩子大一些了,经常还上小名山来给师父送野菜野味。   所以在蔻儿看来,娆表姐身边有名医有好药,只要按时服药好好休息,是不会有事的。   风娆娆却摇了摇头,低着头问:“……如果我说,我不想要……怎么弄?”   “不想要?!”蔻儿一愣,“娆表姐你要……任其滑胎?”   还不给里头的人一点反应时间,外头早早就扒着门屏息偷听的徐岚当场就炸了,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冲进来气势汹汹道:“我不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朕乃天子   徐岚:我媳妇儿怀孕了   宣瑾昱:朕的皇后倾国倾城   徐岚:我媳妇儿怀孕了   宣瑾昱:朕与皇后琴瑟和鸣   徐岚:我媳妇儿怀孕了   宣瑾昱:皇后垂涎朕的美色   徐岚:我媳妇儿怀孕了   宣瑾昱:(╯‵□′)╯︵┻━┻去他妈哒天子! 第八十八章   徐岚差不多是和傅医女前后脚赶到的, 他一进外殿就想往里冲,被宣瑾昱拦了拦, 示意傅医女先进去一步。徐岚火急火燎的, 根本待不住,直接扒着门, 听里头的动静。   他就跟个二傻子似的, 随着她们里头的说话而脸色变来变去,担忧激动兴奋委屈轮番上阵, 随着风娆娆那句话,他彻底炸了, 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支撑着他冲了进去, 撸起袖子从腰间一串药包中掏出针灸, 咬牙切齿道:“我不同意!”   蔻儿第一次见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师兄带着雷霆之势而来,扭头看了一眼风娆娆,却见自己这个因为腹痛已经很虚弱的表姐忽然睁开眼, 一扫被疼痛折磨的柔弱瞬间充满底气的对着徐岚咆哮道:“你不同意有个屁用!给我滚出去!”   蔻儿都吓了一跳,连忙安抚:“娆表姐别气!不能生气, 稳住,稳住!”   徐岚捏着针灸针冲过来还打算给风娆娆直接上手下针,被突然一吼, 脚下一个猛地止步,抬起手连忙道:“好好好我滚我滚,你别动怒!不能生气的!”   有孕初期本就不稳,更何况风娆娆食用了性寒的食物, 此刻已经有了滑胎的征兆,又生气动怒,实在是危险。   风娆娆此刻还在疼着,她抬手一指徐岚:“滚出去!”   蔻儿手疾眼快,趁着风娆娆张口的瞬间把药丸塞进了她口中,同时麻利地接过傅医女手中的水杯:“表姐喝点水。”   风娆娆话说一半被蔻儿一连串打断,药都进了肚子,她还能怎么办,垂着眼皮只能含恨喝了两口水。   怒气也算是被打断了,徐岚假装没有听见风娆娆的话,就着傅医女铺好的纸挥墨下了一张方子,客客气气道:“劳烦这位医女去抓个药,要快。”   傅医女低头一看方子,立即精神一震,捏着药方往外走,一句废话都没有。   风娆娆被迫咽了药,蔻儿还提心吊胆着:“表姐这会子可还疼?”   “疼的想杀人。”风娆娆板着脸把杯子塞回给蔻儿,“你是不是没有听见我的话,我说……”   她吸了口气,声音低了低:“不要来着。”   眼看着被风娆娆吼到沉默的徐岚差点又要怒发冲冠,蔻儿连忙道:“表姐先听我说,这个药是暂且止住你身体不适的,有别的念头总要等到自己好些了再说,不能让自己受罪不是?”   傅医女的药丸大约也是个糅合了不少大补之药的,风娆娆服用过后,身上有了一丝暖意,且腹痛也有所缓解,短短时间内,整个人停止了刚刚差点闭气的状态。   风娆娆垂着眸,不说话。   蔻儿扶着风娆娆,忽然看见徐岚再给她做口型,分辨了半天,迟疑着对风娆娆道:“表姐,下腹可有什么异样不曾?”   她对于医学上能力大大不如徐岚,徐岚给她做了口型她才想起来,号脉仅能知道娆表姐有滑胎的迹象,但是到底身体严重的程度,还不能确定。   风娆娆迟疑了下,推着蔻儿:“你去叫个医女过来,你出去,让他也出去。”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徐岚了。   蔻儿要留下,却被风娆娆态度很强硬往出推:“你什么都不懂,留下作何,出去!”   风娆娆态度坚决,蔻儿也无奈,只能往出走,顺便叫着徐岚:“师兄,出来吧。”   “你出去,我在这里看着她。”   徐岚丝毫不把刚刚风娆娆的怒吼放在心上,随口回答了师妹,挽着袖子捏着银针过去好声好气哄着风娆娆:“先让我给你扎几针,能好受些。”   风娆娆等徐岚一凑近,毫不犹豫一巴掌甩了出去,清脆响亮,干脆利落。   这一声响到蔻儿都走到殿门口了都吓了一跳,一扭头,风娆娆的一巴掌盖在徐岚的脸上,丝毫不留劲,从蔻儿那里看过去,徐岚的左半边脸迅速就浮起了一个红印。   蔻儿有些担忧,徐岚是她师兄,几乎从小就认识,他就是个驴脾气,这下子挨了一巴掌,万一对娆表姐生气,娆表姐此刻身体又不适,可千万不能出什么问题才是!   她提心吊胆着正打算回去劝,却看见徐岚满不在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低声下气凑向前:“生气就朝我打,别憋着自己,来,打完了我们扎针,能好受些。”   蔻儿:“……”那个当初稍微有点不对就被把自己凶到差点哭的师兄或许不是眼前的这一个。   表姐和师兄两个人好像还在说什么话,但是已经和她无关了。蔻儿咽下一些酸涩,垂头丧气出了去,看见坐在外殿正撑着头的宣瑾昱,默默靠了过去。   “娆表姐无事吧。”宣瑾昱只听见了风娆娆和徐岚的对吼,具体的事情并不知道,此刻见蔻儿出来了,把早早准备好的茶水递给蔻儿,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   蔻儿捧着茶杯,哀叹了声:“不知道算不算无事。”   傅医女刚刚出去派人抓药,刚一踏入外殿,蔻儿立即吩咐:“去给娆表姐看看。”   她话不用说太明白,傅医女比她要懂得多,只是傅医女有些迟疑,问:“回禀皇后,您的那位师兄,是否还在里头?”   蔻儿道:“在……你叫他出来即可。”   这种事情自然要傅医女去才是,却不料傅医女进去了是进去了,许久后徐岚也没有出来,蔻儿有些担心,坐立不安的,她忍不住对宣瑾昱道:“我进去看看。”   宣瑾昱知道蔻儿担心,拦也拦不住,只能道:“去吧。”   蔻儿抬手打了帘子刚一进去,忽然嗅到了一股子味道,她鼻子一吸,立即抬手捂住了口鼻,上前几步,见屏风那儿,傅医女正躺在地上昏迷中。   她的脚步声一响起,就听见里头有人说:“去去去出去,叫人来把地上那个搬走。”   这话一听就是徐岚师兄,蔻儿捂着鼻子闷声闷气道:“师兄你先给我药。”   地上的傅医女只怕还没有走进去,就被师兄撒了药粉,到了这会儿都还有些残留。   徐岚没好气的绷着脸疾步出来,抬手给蔻儿塞了一颗药丸子,把人转了个方向就往外推:“去去去。”   “师兄你等等别急,娆表姐怎么样了!”蔻儿力气哪里比得过徐岚,只能脚底下使劲儿蹬着,不让徐岚把她直接推出去了。   “小蔻儿别急,我没事。”风娆娆的声音响起,前一句对蔻儿温柔,后一句立刻充满了嫌弃,“姓徐的你要是敢欺负我妹妹,仔细你的皮!”   徐岚不由自主浑身一紧,下一瞬,再次看自己眼前这个师妹的时候,充满了不愉。   他怕直接说话会让风娆娆听到,做着口型。   蔻儿分辨出来,自己这个师兄说的是‘赶紧走人,有多远走多远’。   师兄这个时候直接赶人,看得出,表姐应该问题不大。   蔻儿也无可奈何,只能高声道:“那表姐你好好休息,待会儿好好喝药,保重身体。”   姊妹俩中间隔了个徐岚,他堵在中间让风娆娆看不见蔻儿,蔻儿看不见风娆娆,风娆娆只能也提高了声音隔空喊话:“知道了,小心肝儿快回去睡吧,别替姐姐操心了。”   徐岚手上一使劲,把蔻儿推着送出了殿门口,皮笑肉不笑道:“皇后慢走不送!”   被强行推了出去的蔻儿一肚子委屈,还得认命派人进去把帮忙不成反而被药倒了的傅医女抬出来。此刻外头煎的药也刚刚出了一份,蔻儿怕自己进去惹人嫌,令花香进去送了药,坐在外殿等了片刻,空了的药碗送出来后,蔻儿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这里有人照看,不若我们先回去吧,”宣瑾昱见已经很晚了,而蔻儿还打算继续在这里等着,劝道,“有什么明天再说。”   蔻儿迟疑了下,想到这里有师兄在,起码娆表姐和腹中孩子的安全是无疑的,而且她在这里,的确也帮不上什么忙。   而且她进去陪风娆娆时,宣瑾昱就一个人枯坐在外殿等着她,没得看着让她也心虚。   “嗯,回去吧。”   蔻儿应了声,又吩咐了昭阳殿的宫女们,还有些不放心,又把花香留下了,这才和宣瑾昱往回走。   此刻夜已经深了,蔻儿牵着宣瑾昱的手顺着廊灯下踩着回廊往回走,两边灯柱绕满了飞蛾蚊虫,静瑟的夜中还有风吹草叶窸窸窣窣的声音。   帝后二人的脚步一致,不快不慢,蔻儿侧着眼看着庭院上空一轮皎月,忽然叹了口气。   她刚刚一门心思都扑在娆表姐的身体安虞上,此刻出来吹了吹风,头脑清醒了不少,刚刚急急慌慌的一系列事,重新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她后知后觉,在风娆娆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娆表姐……怀孕了,而且极有可能是……师兄的?   蔻儿这个时候才有功夫震惊感慨,她完全没有想到过,表姐和师兄,居然会有些什么。   回了昭露殿,看着沉默了一路的蔻儿,宣瑾昱把她搂在怀中,低声问:“怎么了,这么不开心,娆表姐的腹痛很严重?”   刚刚昭阳殿中真正知道风娆娆是有孕的,只有两个医女和蔻儿徐岚,宣瑾昱坐在外殿等蔻儿,都没有听到半点消息。   蔻儿趴在宣瑾昱怀中,十分忧郁地叹了口气:“娆表姐怀孕了,怎么办啊?”   未婚先孕,这种事情的确有些惊世骇俗,她担心让外头知道了,会对风娆娆造成不好的影响。   宣瑾昱拍着蔻儿后背的手一僵,他脸上浮起了一丝惊愕,片刻后,他颇不是滋味:“……娆表姐怀孕了,这没有给你一点启发么,你是怎么想的?”   “启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蔻儿苦思冥想片刻,有些不太确定,“大概是在想,我到底算是娆表姐的婆家人,还是娆表姐的娘家人。”   表姐和师兄之后要成婚的话,她到底要在哪个席位上,这是个重要的问题啊。   宣瑾昱差点气乐了:“皇后以往不是喜爱你娆表姐的一切么,眼下她有孕了,你是不是也该抓紧了?”   蔻儿后知后觉,脸上顿时一红,从宣瑾昱怀里翻下来,缩进被子里:“睡觉,睡觉。”   现在的宣瑾昱,不敢惹。她不能像以往一样上去撩拨了,还是安分一些的好。   宣瑾昱轻笑着把蔻儿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笑骂道:“小没良心的,你就躲吧。”   无妨,反正人现在在怀里,她躲,也躲不了多久了。宣瑾昱很有耐性,他等着他家小妻子,给他生儿育女的那一天。   一夜无话,第二天宣瑾昱去上朝,蔻儿就早早起来去了昭阳殿,这个时候风娆娆也刚起来没一会儿,正靠在一个软软的垫子上倚着窗,神色恹恹地喝着保胎药。   看见蔻儿进来,风娆娆眼前一亮,笑着招手:“快来,昨儿吓着你了吧。”   “我还好,只怕师兄是吓着了。”蔻儿倚着风娆娆坐,问了两句,“身子可好?”   风娆娆却提不太起劲:“好……昨儿喝了两次药,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那就好,”蔻儿松了一口气,“表姐可千万要记着,眼下要稍微注意着些,你现在月份尚浅,处处要留心。”   昨儿的菜品名单拿来,风娆娆与蔻儿也看了,一个个把她用过的画了出来,蔻儿给她说了些禁忌,说着说着突然叹息:“好像没有必要,师兄他对这些比我清楚的多。”   风娆娆却一撇嘴:“还是你说吧,我不耐烦听他说话。”   蔻儿笑了:“娆表姐你这样烦师兄,日后成婚了怎么办,师兄还不得一天三顿照点儿挨骂?”   却不料风娆娆看了蔻儿一眼,慢条斯理道:“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和他成婚了?”   蔻儿一愣:“嗯?”   风娆娆冷笑道:“孩子我认了,我要。至于他,我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徐岚:我媳妇儿怀孕了。   宣瑾昱:你媳妇儿不要你^_^   徐岚:你媳妇没怀孕。   宣瑾昱:你媳妇儿不要你^_^   徐岚:我媳妇儿英俊潇洒温柔体贴   宣瑾昱:你媳妇儿不要你^_^   徐岚:(╯‵□′)╯︵┻━┻媳妇儿!买一送一求收留啊! 第八十九章   蔻儿素来是很信服自己的娆表姐的, 对于娆表姐做出的决定,基本都很认同。不过从昨儿到今天, 连续两次风娆娆的决定让蔻儿有些吃不消了。   “娆表姐的意思是……”蔻儿有些懵。   风娆娆看着自己表妹, 伸手捏了捏蔻儿的脸颊:“好了,别为难我这事了, 放心, 你姐姐我心里有数,该怎么办, 我知道章程。”   蔻儿还能说什么,劝这种事情, 也要她知道情况如何才能劝。她几乎对于风娆娆和徐岚之间的事情一概不知, 劝都无从劝起。   好在风娆娆虽然之前有过不要孩子的念头, 现在是打定主意要孩子不要孩子爹,但是对于腹中骨肉,已经打算留下了, 她就上了几分心,该喝的药一顿不落, 该忌的全放在心上,的确像她说的,她知道自己要什么。   徐岚不知道知不知道风娆娆的这个念头, 蔻儿每次看见师兄蹲在殿外亲自煎药,每一顿膳食全部检查,嘴角上都急出了一个火泡,踟蹰了半天, 还是没敢说。   现在娆表姐的情况要好好休息缓着,万一师兄知道一时气急和表姐争嘴,气到了娆表姐就不好了。蔻儿也只能二择其一,站在表姐这里了。   本来只是为了蔻儿笄礼入宫帮忙操持的风娆娆,早在第二天就该准备离开。但是因为身体原因,只能继续在昭阳殿小住休养,这一休养,蔻儿一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陪着风娆娆不说,因为心里头牵肠挂肚的,整个人也忧心忡忡,人回了昭露殿,心还在昭阳殿中。   宣瑾昱本以为蔻儿及笄之后,他就能够改善自己的生活,却不料还不如以往呢!起码蔻儿心里头没有牵挂,亲亲抱抱什么的也多,总好过现在,因为担心风娆娆,担心风娆娆腹中孩子,担心徐岚,担心风家,担心的她小脸整天都是眉头紧锁,什么念头都没有。   宣瑾昱有些憋气。他只能暗自给徐岚传话,宫中珍贵药材,随便他用,赶紧把风娆娆的身体调养好,之后麻利儿出宫,该怎么办出去再办。   这个念头和徐岚一拍即合。他觉着在宫中束手束脚的有些才能施展不开,等出去了,一切就好办了。   蔻儿忽然之间发现,有徐岚的情况下,她很少能够在昭阳殿陪风娆娆,不是师兄吩咐她帮忙看药方,就是吩咐她帮忙去亲自看看食材。这些都是对表姐有好处的事情,蔻儿也没有推脱,主动帮忙,结果一来二去的,她待在昭阳殿的时间就大大减少了。   而很快,风娆娆的身体已经休养的差不多,又观察了几天,这天蔻儿终于能去陪着风娆娆坐着闲聊时,风娆娆忽然说道:“明天我就回去了。”   “这么快?”蔻儿有些迟疑,“娆表姐不再多待些日子,等身体恢复再好一些?”   她有些担心,娆表姐有孕这件事,目前知道的人都在宫里,不会对风娆娆造成什么影响,可是风娆娆一旦出宫,回了风家,不说别的,她每天的保胎药必须要吃,这一吃,肯定是有些痕迹的,家里头怎么也能看得出来。   虽然风家很疼惜自家孩子,但是蔻儿也有些摸不准,风娆娆这件事,会不会在风家掀起风浪。   这种事情蔻儿想得到的,风娆娆自然也想得到,她倒是淡定无比:“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该出去面对的总要面的。”   话是这样说,也的确没有错,只是蔻儿到底担心风娆娆,如今她身体不比以往,令人牵心。   “在宫里打扰了你这么长日子,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风娆娆打趣地看着蔻儿,“再不走,我这个总是霸占了皇后的人,可要惹官家不开心了。”   她看在眼里,蔻儿心里头挂记她,一天到晚大部分时间都在陪她,宣瑾昱嘴上不说,心里头肯定是烦的,特别是现在还是蔻儿刚刚及笄的时候。   蔻儿也觉着自己近日来的确是冷落了宣瑾昱,只是在她看来,宣瑾昱好哄,回头补上就行,她很淡定:“没事,官家大度。”   得知风娆娆和徐岚终于要出宫的宣瑾昱松了一口气,他一点也不大度,起码要是风娆娆再不走,他会去昭阳殿亲自抓人了。   风娆娆出宫之际,蔻儿一股脑给师兄了许多许多的药材,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娆表姐。   徐岚吊着眼十分不耐烦听蔻儿絮叨:“省省吧你,这些我还不知道?”   论起照顾孕妇,徐岚比蔻儿有经验,更何况,眼前要照顾的是他自己的媳妇儿孩子,他哪里会松懈一二。   想了想,徐岚扭头看了眼坐在马车上靠在侍女怀中昏昏欲睡的风娆娆,再左右看看,从袖子里摸出来了几样东西,全部递给了蔻儿。   “喏,拿去,别说做师兄的不疼你。”徐岚一样一样指着这些东西给蔻儿说,“你及笄了,师兄没什么好送你的,就把礼物连带着谢礼一起给你了。”   这几样东西塞进蔻儿怀中,徐岚给说着:“你现在嫁了人了,我送礼物也不能单独你的,喏,这几个是给官家的,这个酒对他身体很好,你给他喝,能消除疲劳。”   “还有这个,是疏通经络的药粉,你给他用来泡泡脚,也很好。”徐岚递给蔻儿之后,一脸正色道,“既然是你的夫君,你要多照顾他一些,帮你夫君主动泡个脚,按按穴位,你做得到吧。”   蔻儿接过这几样子,立即道:“自然可以。”   她本来还以为师兄不懂人情世故,没想到这个时候还给她和宣瑾昱准备了礼物,也是出乎意料了。   徐岚见蔻儿收了,嘴角扯着一抹笑,施施然道:“已经成了婚,就别瞎操心别人,老老实实把注意力放在你夫君身上,都及笄的人了,学着你嫂子一点,早点给官家养个孩子,你就有事做了。”   蔻儿的注意力却在一个词上:“嫂子?”   “你娆表姐现在是我媳妇儿,难道不是你嫂子么?”徐岚看着蔻儿的眼神不太美好。   蔻儿很识时务:“是,娆表姐是我师嫂。”   反正风娆娆此刻不在,她就顺着师兄一些罢了。毕竟师兄也……挺可怜的。   师兄妹俩话别了之后,蔻儿目送载着风娆娆的马车离开,有些茫然,不知道之后娆表姐会如何。   不过风娆娆和徐岚一走,蔻儿的确时间就空了出来不少,她也知道自己冷落了宣瑾昱,回了昭露殿,立刻让小厨房准备了一桌子好菜,把师兄送的酒拿出来倒了两杯,等着宣瑾昱回来。   宣瑾昱知道今儿风娆娆和徐岚出宫,早早就做好了准备,这几天蔻儿不理他,导致他政事处理的很快,一点堆积都没有,随时都能抽身放松。   昭露殿中和以往别无两样,只是冰雕已经没有摆放,毕竟已经到了盛夏的尾巴,天气早晚也已经开始有些偏凉了。   蔻儿等了没多久,宣瑾昱就从勤政殿赶了回来。   守在外殿接到了宣瑾昱的蔻儿忽然有些对不起宣瑾昱,她后知后觉,自己自从及笄那天起,一直都在风娆娆的昭阳殿,许多天未曾和宣瑾昱一起用膳了。   心里头有些心虚的蔻儿在行动上就表现的主动了许多,等宣瑾昱回来,主动陪着他去侧殿帮宣瑾昱净手。   眼前的小妻子认真地拿着手帕给自己擦手手指,宣瑾昱眸中藏着两份深意,口中说道:“怎么想到帮我净手了?”   以往她很少跟他到侧殿来,更别说主动帮他擦洗手了。   蔻儿不好意思直言自己委屈了宣瑾昱,只哼哼唧唧道:“妾身服侍夫君,夫君不乐意就算了。”   这能不乐意么,宣瑾昱含着笑道:“这可真是……让为夫受宠若惊啊。”   他顿了顿,后头悠悠然补了一句:“毕竟好些天都难得见皇后一面了。”   蔻儿心更虚了,低着头三两下帮宣瑾昱擦好了手,把帕子扔进水盆里,推着宣瑾昱出去:“好了好了,我现在不忙了,可以天天陪陛下了。”   宣瑾昱轻笑:“那朕真的要多谢皇后体恤了。”   蔻儿是打着补偿宣瑾昱的主意,一桌子菜色全是宣瑾昱爱吃的不说,她贴着他坐,主动执筷,打算替宣瑾昱侍膳。   “别了,坐着陪陪我,别让我又一个人用膳就行。”宣瑾昱哪里舍得让自己的小皇后看着他吃,捏着蔻儿的手腕,主动给蔻儿夹了一筷子,“皇后也辛苦了,多吃点。”   蔻儿含含糊糊道:“我不辛苦,辛苦的是娆表姐和师兄。”   提起师兄,蔻儿忽然想起来,指着酒杯道:“对了陛下,这是师兄送给你的谢礼,说是舒缓疲劳的,他里头大约是加的有药材,陛下尝尝看。”   “我就说今儿皇后怎么这么通情达理准备了美酒,原来是师兄的功劳啊。”宣瑾昱捏着银酒杯,嗅了嗅酒香,一饮而尽。   “不错。”宣瑾昱饮酒之后夸赞了句,蔻儿有些心痒痒的,“那我也喝一点?”   宣瑾昱含着笑,用酒壶给自己酒杯中斟了一杯,递给了蔻儿。   蔻儿也不嫌弃这是宣瑾昱用过的,接过酒杯抿了抿,然后皱了皱眉头,把酒杯还给了宣瑾昱:“有股子怪味。”   酒里头有药材的味道,她喝着着实不舒服。   宣瑾昱接过酒杯自己喝了,把玩着空酒杯:“那朕就一个人喝,总不能让师兄的好意白费了。”   蔻儿也随着他去。   到了最后,宣瑾昱一口一杯,饭菜未吃到多少,酒喝了许多。蔻儿怕他醉了,把他酒杯夺了去,连同酒壶一起令宫女收走。宣瑾昱也不阻拦,只含着一丝深意看着蔻儿。   这个酒酒劲瞧着有些大,蔻儿看见宣瑾昱脸上已经浮起了一些醉意,不由后悔:“陛下可头晕,要不要喝点酸汤?”   该早点阻止才是,哪里能喝这么多!   宣瑾昱手托着腮,嘴角噙着笑:“朕不太想喝酸汤。”   蔻儿想了想,扶着宣瑾昱往旁边走,令宫女来收拾了,对宣瑾昱说道:“那陛下可有不适,不若先睡会儿?”   宣瑾昱走路还算稳当,未把重力全部压在蔻儿身上,他想了想,慢吞吞道:“朕想沐浴。”   “现在可不行,吃了酒,小心直接醉了去。”蔻儿拒绝了。   “既然皇后担心朕醉酒,那不如……”宣瑾昱顿了顿,抬手挥退了殿内的宫女,单手把蔻儿直接托起,大步朝侧殿走去。   珠帘被大力打开,玉珠相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蔻儿腰间一吃痛,抬头一看,宣瑾昱脸上浮起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意,走到侧殿垂帘后的温热汤池,宣瑾昱手一松,直接把蔻儿扔进了汤池中,自己随手扯开衣襟,对着汤池里挣扎拍打水花的蔻儿轻轻松松道:“夫人发发善心,服侍为夫沐浴可好?” 第九十章   蔻儿猝不及防被扔下了温热的汤浴中,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不断拍打着水花试图站起来,但是脚下总是打滑站不稳,水花四溅,浸湿了她一身,正狼狈不堪之际,忽然听见了宣瑾好整以暇的话,劳动儿几乎是反应不过来的,一脸茫然:“啊?”   沐浴,服侍?   蔻儿眼睁睁看着站在沿边上的宣瑾昱手脚麻利把自己身上的袍衣中衫全脱了,只穿着一条中裤抬脚就进了汤浴,朝她逼近。   “陛下你等等……”蔻儿茫然中又有些害怕,她不断往后退,口中劝道,“你刚刚喝了酒,仔细泡醉了,快些出去吧。”   “朕有皇后,醉了不怕。”宣瑾昱轻轻松松就把胡乱扑腾的蔻儿抓到了,他勾起一抹让蔻儿脸红心跳的知,“皇后会照顾朕的,对么?”   不对!她不会照顾他的!蔻儿依稀又回来了数天前及笄之时的心惊胆战,浑身都战栗着一种危机之感,不断摇着头:“我不会照顾,陛下还是放开……啊!”   蔻儿毫无防备之际,被宣瑾昱忽然捏着腰往下一用劲,她整个人瞬间下沉,被下面淹没的瞬间,宣瑾昱的唇紧紧压住了她的,在不断压力涌来的水中,肆意亲吻吮吸着。   水中完全无法呼吸,蔻儿唯一能够获取之地只有宣瑾昱,她不由自主地攀附着宣瑾昱,在水中犹如浮萍一般纠缠住了能够带给她安全的宣瑾昱。   不知道怎么扑腾着,蔻儿的双手紧紧搂着宣瑾昱的脖子,她的双腿在水中蹬着水,却踩不到实处,整个人继续往下坠,被她勾着的宣瑾昱与她一起,渐沉渐深。   水压不断挤向蔻儿,她意识已经因为窒息而有些模糊,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自己手中紧紧勾着的宣瑾昱淡淡的体温和他与她紧密连接的唇,这触感在温热的水中仿佛是她唯一能够断定自己安全的界限。   舌尖被拨弄着吮吸,宣瑾昱的舌尖带着一丝烫人的温度,几乎把蔻儿的体温也点燃,她模模糊糊地,不由自主主动贴近了宣瑾昱,修剪的圆润的指甲因为太用力已经扣进了宣瑾昱肩臂的肉里,她指尖发白,颤抖着从指尖流出一丝鲜红的血迹瞬间消融在水中。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的声音,宣瑾昱静静搂着怀中缠绕着他的蔻儿破水而出,两个人身上的水珠争先恐后往下滴落,顺着他们的发丝睫毛脸颊汇集在下颌啪嗒一声滴回到水中。   蔻儿已经满脸通红,她无力地趴在宣瑾昱的肩头大口大口喘气着。   宣瑾昱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低声道:“可难受?”   水中完全无法呼吸,只能从他这里夺取一丝空气,在水中的一吻中,蔻儿被迫主动着对他张开嘴,吮吸着他的。   蔻儿恹恹地趴在宣瑾昱肩头:“难受。”   胸口因为憋气而胀鼓,无法呼吸带来的窒息让她头昏,意识差一点沉沦。她一切对于安全的确认,统统是来自对宣瑾昱的信任,才会放纵了他的做法。   两个人湿漉漉的紧紧相拥,不过片刻,蔻儿就感觉到一丝不对,抱着她的身体火热的……有些快要燃烧的滚烫。   宣瑾昱半瞌着眼,静静站在水中搂着蔻儿陷入挣扎之中,他在犹豫。   “陛下怎么这么热,可是酒劲上来了?”蔻儿与他紧紧贴在一起密不可分,能够清楚感受到来自宣瑾昱身体不断跳动的脉搏带起的灼灼炙热。   宣瑾昱顿了顿,低声道:“是有些热,不如夫人发发善心,帮为夫散散热?”   蔻儿直觉不好,不待她有任何反应,宣瑾昱已经抬脚踌出水面,哗啦的水声和不断下滴的水珠声音啪嗒拍打在汉白玉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步。   两个人都已经在水中浸泡过,蔻儿也好宣瑾昱也好,浑身找不到一处干的地方来。她被宣瑾昱抱在怀中,随着宣瑾昱大步的动作,她身上额前发梢的水滴也在不断的滴落,最后都汇集到她早已经湿到半透明的胸前。   汤浴旁有一把交榻,竹制的榻上空无一物,宣瑾昱把蔻儿往上一放,自己翻身而上,抓起蔻儿的手就往自己的胸前带:“夫人来摸一摸,摸一摸就不烫了。”   蔻儿的手被迫按在了宣瑾昱的胸肌上,跟着他的手不由自主用手掌抚摸过他的肌理,宣瑾昱几乎是被一股吸力吸附在他的腹肌上,根本无法挪开。   蔻儿细嫩的小手掌带着一丝痒,所到之处无不点燃宣瑾昱体内的火,他粗粗喘着气,不断吞咽着,喉结上下滚动,发出一场轻轻的喟叹。   “陛下……”蔻儿不敢继续摸了,她总觉着继续下去可能会无法收场,她的危机感让她努力挣扎在宣瑾昱的腹肌中,她声音有些莫名的发颤,“好些了么?”   宣瑾昱身体几块分明的腹肌还在滴着水,全部都滴在了蔻儿湿漉漉的衣襟上。她自己没有感觉,却全被宣瑾昱看在眼里。   宣瑾昱目不转睛看着浸湿后的纱衣露出的少女轮廓,吞咽了下,颤巍巍伸手,覆盖在蔻儿的胸前。   身体的私密之处被碰触让蔻儿猛地一惊,她急忙缩回了放在宣瑾昱腹肌上的手,整个人想要躲开,却被宣瑾昱牢牢固定着,这一次,她没有躲过宣瑾昱的手,湿漉漉的衣襟被宣瑾昱颤抖的手解开,露出吸饱了水含苞待放的菡萏刺绣抹胸。   “陛下……”   蔻儿完全阻拦不住宣瑾昱,有种从心底生出来的害怕。   “夫人之前垂诞过为夫的肉体,为夫刚刚已经满足过了夫人,礼尚往来,夫人也该满足一下为夫。”宣瑾昱坚定地把蔻儿湿淋淋的外纱衣剥开,随后扔到一侧,又向着蔻儿抹胸动手。   蔻儿欲哭无泪,响起当初自己怎么折腾宣瑾昱,后悔的恨不能时间倒流,她双手捂着胸口,拼命摇着头:“我错了我错了,夫君绕过我这回,我下次绝对不垂诞夫君的肉体了!”   “可是为夫真的很想让夫人多多垂涎一二。”宣瑾昱挑起一抹笑,掰开蔻儿的手,搭在自己腰间,轻声哄着,“来,夫人请继续,为夫的身体,夫人想摸哪里都可以。”   蔻儿哪里还敢摸,宣瑾昱这个样子,分明是打定了主意她摸一下他摸回来十下!   可是现在的局势根本不是她能够控制的,她左躲右躲,却怎么也躲不过。她的一只手根本无法阻拦宣瑾昱,他的大掌顺着抹胸与肌肤之间,强行挤了进去,稳稳在小衣内,捏住了她。   “唔……”蔻儿浑身发颤,眼泪已经几乎都要落下来,无力阻止宣瑾昱动作的她只能一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躺在榻上的她被动着随着宣瑾昱的动作上下移动。   宣瑾昱另一只手也开始在蔻儿的身上不断探索,炙热的吻不住落在蔻儿裸露的肌肤上,从脖颈间到被推起小衣的胸前,再到她平滑的小腹,肝脐下……   “别……夫君……”蔻儿牙齿打着颤,浑身紧绷着,一手紧紧抓着宣瑾昱的头发,无助地摇着头,“不要了……”   她吸了水湿漉漉的襦裙已经被解开了系带,一片裙散开在榻上,宣瑾昱怕蔻儿羞,用湿淋淋的裙片盖着,他在裙下不断刺激着蔻儿,让蔻儿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整个人紧紧绷着,不断颤抖。   宣瑾昱呼吸逐渐粗了起来,他第一次熟悉了自己妻子藏在衣下的身体,也有进一步探索的念头,蔻儿细声细气的哀求听在他耳中,更是一种刺激。   竹制的交榻边扔着蔻儿的衣服,他手中动了动,很快从裙下把一条湿漉漉的中裤扔了出去,下一刻,他整个人紧紧伏下去,搂住了蔻儿,不断亲吻着她,零乱喊着:“蔻儿……蔻儿……朕的皇后……”   他的动作带着一些冲撞,蔻儿只能感觉到自己腿间的灼热,不断哭着摇头,哽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抱着宣瑾昱任由其动作…… 第九十一章   良久之后, 交织着粗厚呼吸哭泣之声与嘎吱作响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又是过了许久, 浑身赤裸的宣瑾昱抱起娇弱无力的蔻儿, 重新下了温热的汤浴中。   蔻儿已经哭得眼睛通红,她手紧紧抓着宣瑾昱, 不断抽噎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宣瑾昱揉着她的力气不大,胸前也好, 大腿也好,有些摩擦的红痕, 却不是很疼, 但她总有种委屈并且害怕的感觉, 眼泪根本止不住。   此刻她哭累了,重新泡在汤浴中,身体稍微舒适了些, 宣瑾昱的手在她身上轻轻按揉着。经过了刚刚,她也懒得多了, 任由宣瑾昱把他的痕迹轻手轻脚的洗去。   只是布满了全身的粉红吻痕,却无法洗掉。   宣瑾昱任劳任怨服侍着蔻儿,眼中有些餍足的他此刻心情很好, 让蔻儿靠在他怀中,给她揉着肩膀,轻声调笑道:“皇后觉着朕服侍的如何,这幅肉体, 可还入得了皇后的眼?”   蔻儿脸一下子爆红,难得羞得说不出话来,她攥着拳头狠狠捶在宣瑾昱的肩头,却没有多少力气,轻的如同挠痒痒一般,惹得宣瑾昱哈哈大笑。   宣瑾昱不敢太过火,只让他的小妻子稍微了解了一下关于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并不只是亲亲摸摸搂搂抱抱,还有许多值得去探索学习的知识。   温热的汤池泡了泡后,蔻儿渐渐恢复了理智,她已经知道自己靠着的男人身躯并不是那么安全,悄悄往前挪着。   “皇后还是别动的好……”宣瑾昱一手搂在蔻儿腰间,有些无奈咬着她耳朵,小声耳语。   蔻儿从耳朵逐渐红到脸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无耻。”蔻儿一时间居然想不出别的话来,磨磨蹭蹭了半天,也只能用这种不疼不痒的话轻骂一句。   宣瑾昱全盘接受不说还乐在其中:“多谢皇后评价,朕会……更加无耻一些的。”   蔻儿无声呻吟了声,抬起手捂着自己的眼睛,片刻间,她有种身后的人已经变了一个人的感觉,从前清雅风骏的陛下,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流氓小人。   之前蔻儿的衣服不但湿漉漉的,而且除了裙子外都掉在了地上,等她泡完了汤浴,就开始愁,怎么穿衣是个问题。   她一推宣瑾昱:“陛下快去给我拿衣服。”   宣瑾昱则大大方方裸着身跨出汤池,一脚一个湿漉漉的印子,打了垂纱帘出去,片刻后,自己拿着两件衣裳进来,自己裹了一件,拿着另一件把蔻儿从汤池中一包,裹着衣服抬手把她抱了出来。   不一会儿,皱罗的中衫很快就浸湿了蔻儿身上的水,变得轻薄粘身,蔻儿却不敢挑,老老实实蜷缩在宣瑾昱怀中,被抱着回到了内殿。   背一挨到软塌,蔻儿立刻裹着衣服往里头滚了一圈,拽着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了起来,不留一丝缝隙。   宣瑾昱挤了上去,含着笑意拽了拽被子:“别捂着脸,呼吸不好。”   蔻儿闷在被子里死死揪着被角:“你别管我。”   她现在一眼都不想看见宣瑾昱,被子很好的形成了一个堡垒,可以隔绝宣瑾昱出现在她视线。   宣瑾昱和被子奋斗了许久,都无法在保证不伤到蔻儿的手的情况下硬拽下来,只能无奈撒手。   看样子,今天他是很难和皇后同床共枕了。   而很快,蔻儿的行为也表示他的猜测没有错,蔻儿从被子中伸出一只手,左右摸了摸后,抓到了宣瑾昱的枕头,然后下一刻,就直接扔了出去,伴随而来的话是:“陛下去外殿睡。”   这是直接剥夺了宣瑾昱在内殿休息的权利了?   宣瑾昱挑着眉抱着枕头,思考再三,还是打算徐徐图之,今天给蔻儿的刺激有些多,让她缓缓也好。   “那为夫今日就去外头将就一下,夫人还请好好休息……”宣瑾昱想了想,趴到被子上,含着一丝笑意低声道,“我们……来日方长。”   被子外头意味深长的话让蔻儿头皮发麻,她瑟缩了下肩膀,决定假装没有听见。   宣瑾昱寂寞无比,只能搂着他的枕头出去,在不太宽裕的矮榻上将就。   内殿中没有了别人后,蔻儿才从被子里伸出头来,憋气憋红了脸的她坐起了身,发现身上穿着的宣瑾昱的衣服也已经湿了,她一头长发还湿漉漉的在滴水,榻上几乎都被打湿了。   蔻儿从榻上摸了一条帕子,擦着自己的头发时,犹犹豫豫轻声道:“陛下?”   很快,宣瑾昱的声音传来:“嗯?”   两个人隔着半个殿室,好在殿中安静,他们声音小小的,互相也能听得见。   蔻儿有些唾弃自己,刚刚才毫不留情把人撵了出去,此刻又主动与他要搭话,可是,也不能真的不理。   “陛下把头发擦一擦,仔细受凉。”   如今盛夏的尾巴已经过去,早晚温度骤降,顶着一头湿发,很容易头疼风寒。宣瑾昱明儿还要早朝,若是因为这个影响了身体,就不好了。   片刻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从外殿传来宣瑾昱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多谢皇后挂记,朕现在就擦。”   蔻儿坐在榻上,裹着宣瑾昱的外衣,用帕子一点点拧着长发上的水渍,听着外殿同样传进来的窸窣声,抿着唇,比起之前稍稍有了些安心。   这一夜蔻儿做了个梦,她醒来后,发现天才蒙蒙亮,她披散的长发有些微卷散在肩臂,昨夜泛着湿意的袍衣此刻已经带着一丝温热,只是皱皱巴巴的。   她揽着被子坐在榻上,发了小会儿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悄悄裹着长出许多的袍衣下了榻,光着脚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尽量不发出声音,走到旁边一口箱子面前蹲下,从里头翻出来了几件小衣,小心翼翼脱了袍衣快速把这一身套在身上,鹅黄色的暗纹抹胸配着一条乳白色洒金纱裙穿好了后,她又取出了一条浅色的纱衣罩着外头,然后卷着宣瑾昱的袍衣塞进了箱子中,再小心翼翼回了榻,若无其事地继续睡。   到了宣瑾昱起身去上朝的时候,更衣准备好了进来一看,蔻儿还在睡梦中,他看了她片刻,没有吵醒她,带着人悄悄走了。   宣瑾昱心情很好,这反应在所有的方面,早朝中底下大臣战战兢兢反应了一个不太愉快的消息,宣瑾昱也能心平气和面对,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落在大臣眼中,皆化作了对君主的敬畏。   前朝的事情是比较枯燥乏味且令人烦躁的,勤政殿中的气氛一贯都是沉重且紧张的,这天本该也是如此,几个肱骨之臣一如既往板着一张脸,而高坐在上的天子则勾着笑,体现出了以往未有的耐心与好脾气,看得底下几个臣子面面相觑,思来想去前朝并未发生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那就只能猜测是在后宫中,有了让帝王心情愉悦的事情。   后宫之中,唯独一个皇后圣宠不断,万千宠爱于一身,这帝王的愉悦心情与后宫有关,就可以直接说是和皇后有关。   一想到这里,胡侍郎并几个与方令贺关系好的,趁着上头帝王未曾注意,悄悄给方令贺挤眼睛,揶揄他这个帝王的大舅子。   方令贺犯嘀咕,完全不知是不是和妹妹有关,就算和妹妹有关,他也不会知道是什么事情啊,而且看宣瑾昱的面色,其实除了他心情较好之外,别的也看不出来,或许是和政事有关只是还没有公之于众的事情也未可知。   宣瑾昱还不知道底下的臣子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头已经悄悄脑补了许多。他还在考虑着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早退才好。   索性他有一群为君分忧的好臣子,可能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也可能是想悄悄确定下,几个大臣一本正经劝着宣瑾昱,今日不忙,不若陛下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这个劝解和宣瑾昱的心思一拍即合,他眼含深意扫了胡侍郎一眼,微微颔首,再扫过混在大臣之中还一脸淡定的方令贺,勾了一抹笑,起身离开的同时吩咐了小厨房给这里的几个大臣源源不断送来可口膳点,把前朝的肱骨之臣安排好了,宣瑾昱一撩衣摆就往泰华殿走,打算把臣子识眼色省出来的时间全部奉送给皇后。   勤政殿距离泰华殿并不远,几步路绕过一个回廊就到了,宣瑾昱心情很好,一脸晴朗,嘴角噙着笑,不断回味着昨夜的些许美味,幻想着今日若是他再脸皮厚些,大抵也能再进一步,这一退一进,一方攻城略地,一方丢盔弃甲,距离他的奢想或许就不远了。   年轻的帝王眉眼带笑,眼含一丝春色,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成熟男人迷人的气息,加之他如今也习惯了以色侍妻,一袭月牙色交襟直缀,窄窄腰间系着一条九龙环佩,随着他的脚步轻轻争响,发出悦耳铮鸣之声。   帝王一路走来,所到之处宫女无一不连连退让避开,不敢抬头去看他惹人脸红心跳的俊脸。   进了外殿,宣瑾昱嘴角忍不住扩大了一丝笑容,他浑身压制不住的春意泛滥,仿佛无师自通了利用美色的最佳手段,从眉眼到唇角,无一例外充满了色气的诱惑,他挥退了身后欲言又止的宫女黄门,打了帘子含笑道:“朕今日无事,自请前来服侍皇后。”   空空荡荡的内殿中丝毫没有任何鲜活的痕迹,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殿中回响,突生空寂之感。   宣瑾昱话音刚落,走进内殿后,立刻就感觉到不太对,他嘴角噙着春色无边的笑稍微收敛了两份。   以往蔻儿都是在外殿看书,有时在内殿矮榻上写着杂记,或者就在案几上泼墨作画,无论何时他回来,第一时间都能看见她。   可是眼前内殿中,无论是窗棂下藤椅,还是矮榻,书柜侧的案几,甚至铺了软毯的垂帘后,都没有蔻儿的身影。   宣瑾昱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妙,大步上前很快在两个侧殿中找了找,根本没有蔻儿的痕迹。   不单单是如此,宣瑾昱后知后觉发现,泰华殿中早已经被皇后的物件占据的空间,忽然空了出来,几口装着衣衫的箱子并满满当当的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都不见了。   宣瑾昱呆呆站在原地片刻,心中浮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他转身出了外殿,看见这边服侍的有个小宫女,问道:“皇后呢?”   蔻儿懒,除了必要几乎都懒得走,入宫几个月来,也不见她爱出去玩,这个时候她不在殿中,让宣瑾昱几乎无法回避一个事实。   这个小宫女是泰华殿外殿服侍的,她也是专门被放在这里等着宣瑾昱来传话的,听见了帝王的问话,这个十几岁的小宫女战战兢兢道:“回禀陛下,皇后……说,盛夏已过,马上入秋,她就……先回中宫了,请陛下……不用挂念。”   宣瑾昱听到一半就气乐了。   这个小没良心的,溜得还真快! 第九十二章   蔻儿跑得很快, 早上宣瑾昱走的时候她是醒的,等宣瑾昱一走, 她立刻起身吩咐了宫女打包了行礼, 火急火燎就把泰华殿一半都搬空,回了中宫。   其实躲回中宫没有太大的用处, 泰华殿距离中宫也不过一刻钟多的时间, 如今夏日过了,初初入秋, 天气也爽朗了起来,宣瑾昱只要有心, 天天回中宫也未尝不可。   只是蔻儿在泰华殿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她总觉着要远离远离再远离些才好, 掩耳盗铃也罢, 反正回了中宫,她就立马吩咐了外头的宫女,只要是陛下前来, 无论如何也要挡在外殿,起码拖延个一时半刻。   这道禁令下了之后, 第二天就用上了。   宣瑾昱给了蔻儿一天缓缓的时间,等到次日,心情不太好的帝王麻利儿处理了手边的事情, 也不管几个肱骨之臣,天色尚早,早早儿就离开了勤政殿,前往中宫捉人去。   跟随在蔻儿身边的八个大宫女四个是陪嫁, 四个是他给过去的暗卫,一直以来对蔻儿忠心不二,令宣瑾昱甚是欣慰,只是当他被拦在外殿不得入内的时候,宣瑾昱就不太满意了。   尚竹并花香都是斗着胆子把宣瑾昱劝在外殿喝茶,只要提起皇后,两个人就什么话都不说,低着头装死。   宣瑾昱喝了三杯茶,趁着两个宫女不备,一个箭步上前,掀开帘子就进了内殿。身后花香惊呼,下一刻,两个宫女一脸惨淡,等待着即将而来的暴怒。   内殿中和宣瑾昱想象的不一样,他一撩帘子进去,忽然有种莫名的心塞。   和在泰华殿时一样,昭露殿中,丝毫不见蔻儿的身影,只有案几上放着的一盏凉茶依稀能够看见她待过的痕迹。   宣瑾昱头也不回淡淡问道:“皇后呢?”   花香尚竹面面相觑,硬着头皮道:“回禀陛下,皇后她……去了昭阳殿。”   宣瑾昱觉着,接下来想捉到蔻儿,好像不是那么容易了。   也的确如他所料,虽然从花香她们口中得知了蔻儿刚刚已经在他来的时候,趁着宫女阻拦悄悄溜到了昭阳殿,当时当他赶去昭阳殿的时候,素凉并晚香两个赔着笑弓着身给他奉茶,宣瑾昱就知道,小丫头又开溜了。   宣瑾昱来来回回和蔻儿绕了三座殿宇,故意和她继续兜圈子,让素来缺乏锻炼的蔻儿多跑一跑,加强加强体力。   全靠着这样玩能够让蔻儿体力稍微好一些,对以后一些闺房乐趣有好处,宣瑾昱才有劲陪着转。帝后两人用了一个多时辰,把中宫步行了个遍。   蔻儿早就气喘吁吁,抱着廊外柱子不撒手,走得浑身冒汗双腿发软,挂在廊下的鸟笼中跳跃的鸟雀还在叽叽喳喳,仿佛在笑话她。   身后宣瑾昱跟随着她步伐不紧不慢的消息还在传来,蔻儿已经实在跑不动了,她抬抬手招来浓香,从自己内纱裙上撕下一角来,令浓香转交给紧追不放的宣瑾昱。   距离蔻儿还有半个宫殿位置的宣瑾昱收到了浓香手中的白色纱绢,挑挑眉:“皇后可是累坏了?”   这都主动来给他举白旗了。   浓香麻木:“回禀陛下,皇后的确累坏了。”   她一点也不知道帝后两个主人到底在玩什么情趣,也不想知道。   宣瑾昱轻轻啧了一声,想了想,把纱绢收进袖中,颔了颔首:“去告诉皇后,今儿,朕放过她了。”   锻炼了一个多时辰,对于素来没有什么运动量的蔻儿来说,明儿她只怕要在榻上躺半天,如此,甚好。   帝王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果断放弃了围堵追杀,决定……改日再战。   如宣瑾昱所料,蔻儿得知他离开了之后,整个人都累趴了,躺在廊椅上休息了一刻钟多才回了昭露殿。   蔻儿总担心第二天宣瑾昱还要来一场围堵,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第二天等到了下午太阳落山,也没等到宣瑾昱。   计划赶不上变化,宣瑾昱做好了第二天去逗妻子的准备,却不料忽然有了比较重要的事情,他走不开,只能昼夜待在勤政殿,和近臣们挑灯夜战,蔻儿那里,他就派了个黄门去送了个食盒。   接到食盒的时候正是晚膳的时候,蔻儿还以为宣瑾昱又是像以往那样,两个人隔着两座宫殿,吃着同样的膳食,面带笑意打开了三层的食盒,目光落在食盒内时,就有些呆滞。   她立即挥退了身边的几个宫女,等到内殿空无一人的时候,她才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伸手从食盒内把蓝色封皮绘着粗糙裸露人物图的书籍拿了出来。   这本书名字十分露骨,封面也十分露骨,两个半裸的男女搂在一块儿,亲着嘴儿。   蔻儿依稀记得,这个样子的书好像是在月余前,她与宣瑾昱出宫去办回门宴的时候,去南麓巷子的书铺时看见的那些。当时宣瑾昱拿错了,她明明阻拦了,怎么这些书,又出现在了宫里?   她看的话本就是情情爱爱的那些本儿,但是手上的这本,蔻儿总觉着大约和她看的不太一样。   宣瑾昱送过来这个书,是几个意思?   蔻儿把书拿出来时,里头抖落出了一张纸条,她捡起来一看,愣了愣。   学习?这个书?   难道说她误会了,这本书是什么值得学习的书籍?   蔻儿翻看一看,视线顿时就直了,瞪着眼哗啦啦翻过几页,看清里面的文字,脸刷的一下爆红。   这都是什么啊!   里面的内容一目扫过去几乎都是……露骨万分,毫无含蓄。蔻儿哪里见过这种话本,当即就羞了。   这种下流的话本儿,亏他拿得出来!   三层的食盒里装了五六本,无一例外都是艳本儿,里头的大胆色情的描写比起蔻儿以往看的不知要露骨多少倍,对于那点子情事的描绘,更是清清楚楚细致入微。蔻儿每一本大概翻了下,确定都是这种调调后,一股脑塞进了食盒里,抱着食盒左右端望,索性弯腰把食盒藏进了榻下。   晚膳时候,蔻儿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勉强用了一碗粥后,做到案几前点了蜡烛,咬牙切齿把宣瑾昱的几大宗罪一一罗列出来,打算记一记仇。   夜里蔻儿早早就泡了澡打算睡了,却不料她刚刚令京香吹了灯,外头就响起了零乱的脚步,有宫女行礼问安的声音传了进来。   是宣瑾昱回来了。   蔻儿一愣,急忙从榻上翻身下来,转身就要跑,却不料动作到底是迟了,被大步进来的宣瑾昱手疾眼快,一把按进自己的怀中。   宣瑾昱搂着蔻儿,对后头前来要服侍的宫女吩咐道:“都出去,无事不要进来。”   帝后两人的闺房私事,宫女们自然很识眼色,不但都退了出去,还把常年打开的窄门扣上,隔绝了里头的动静。   蔻儿低着头掰着宣瑾昱的手:“陛下快放开。”   “朕可不敢放,这一放手,谁知道皇后又要跑到哪里去了。”宣瑾昱咬着蔻儿的耳朵假意抱怨着,“让朕独守空房,皇后好狠的心啊。”   蔻儿缩了缩脖子,嘟囔道:“要是陛下别……就没有这事了。”   “蔻儿。”宣瑾昱忽然正经道,“这些都是夫妻之间该有的,不要羞。”   话是这样说,可哪里能不羞。蔻儿觉着自己已经算是脸皮厚的了,都招架不住,怎么能想宣瑾昱说的那么简单。   “或者是我的错,我该换种方式的,我们重新来,从最简单的开始。”宣瑾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抱着蔻儿回到榻上,从自己袖子中摸出来一段红色的绳子,递给蔻儿,轻声哄着,“你既然害怕,就把我绑起来,然后你可以随意来看看我的身体,之前给你的书你拿出来,对照着学一学,就知道我们之间有哪些需要学的了。”   绑起来?蔻儿呆呆地接过宣瑾昱手中手指粗的红绳,舔了舔唇角,有些不太相信宣瑾昱:“绑起来陛下就行了么?”   宣瑾昱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当然,把我绑起来,我什么都做不了,还不是任由皇后随意对我动手?”   蔻儿有些心动。   她其实不是对宣瑾昱不好奇的,只是宣瑾昱之前太有侵略感,她阻挡都来不及,哪里还生的起心思去好奇。现在不一样了,宣瑾昱主动提出把他绑起来……绑起来,岂不是说,一切主导都是她说了算,他就不会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忽然袭击她了?   蔻儿跃跃欲试,接过红绳后,比划了下:“怎么绑才行?”   宣瑾昱带着一抹瞧着很惹人心跳的浅笑:“自然是要先把衣服脱了才行。”   他知道蔻儿不会主动动手,自己就三下五除二,一件件衣服全扔了出去,很快就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大大方方面对着蔻儿,主动伸出手:“来。”   蔻儿眼睛根本不敢落在宣瑾昱身上,视线紧紧盯着宣瑾昱的手腕,用红绳在他手腕上绕了两圈,打了个结,忽然觉着不对,她犹犹豫豫道:“陛下能不能往上一些?”   宣瑾昱很配合,身子往前了些,蔻儿立马把宣瑾昱被红绳绑起来的两个手中间的红结挂在了矮榻护头镂空雕刻的花纹木片上。   一时间,宣瑾昱浑身赤裸,高高举着被红绳缚着的双手,躺在蔻儿身边。   他没有一点反抗,眼神很是纵容,一点也不介意他此刻完全没有主导,把所有的一切都交到了蔻儿手中。   蔻儿这才确定,今晚的宣瑾昱,是真的打算听她的话,让她随意。   她来了劲,跑下去把塌下放着的食盒中的话本随意去了几本放在榻上,又跑去把殿中所有的蜡烛吹熄到只剩下榻边的一盏,微弱的光芒打在浑身赤裸的宣瑾昱身上,就像是给他的身体抹上了一层蜜,瞧着格外柔和。   蔻儿跪坐在宣瑾昱腰间,她视线划过宣瑾昱的脸庞,落在了他喉结,伸手去划了划,然后顺着喉结往下,划过他硬邦邦的胸肌,几块均匀的腹肌,再往下……   蔻儿脸一红,她还记得当时宣瑾昱就是用这里,在她大腿内侧逞凶,磨红了她的腿。   她忽然愣了愣,目光落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里渐渐起了变化,她吸了吸气,抬头去看宣瑾昱。   宣瑾昱喉结滚动了下,脸上浮起了一丝忍耐。   蔻儿想了想,翻开了手边的话本儿,就着微弱的光,忍着羞意仔细看了看里面的文字,又犹犹豫豫看着宣瑾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低声问:“难受?”   “难受。”宣瑾昱充满了忍耐,他早已经憋着一股子劲了,特别是他手上的红绳绑的根本就不起作用,完全是靠着他自身的毅力才没有现在扑过去。他喘了口粗气,吞咽了下口水,低声道,“蔻儿,你摸摸,摸摸就不难受了。”   摸摸……   蔻儿迟疑了半天,面对眼前的庞然大物,始终不敢下手。   宣瑾昱看出了她的迟疑,抬了抬下巴:“好蔻儿,你看看书里,人家也是这样帮夫君的。”   他送过来的书都是挑选过的,这个时候正用得上。   蔻儿又捧着书翻了翻,果不其然,在里头看见了相似的桥段,话本里的妻子,主动对夫君出手帮助了……   蔻儿犹豫了片刻,书一扔,用帕子擦了擦手,心一横,颤巍巍伸出了手。   “唔……”宣瑾昱发出了一声欢愉的轻叹,他浑身紧绷,不敢露出半点别的心思,怕把蔻儿吓跑了,只能强忍着夸着蔻儿,“很好,夫人做的很棒,就是这样。”   蔻儿根本不得章法,胡乱碰触了几下就退缩了,收回手的时候,宣瑾昱差点忍不住把红绳挣开,还是秉着为了以后,硬是咬牙忍住了:“……夫人,不再帮帮我么?”   蔻儿抬头看了眼宣瑾昱,见他额角已经浮起了薄薄一层汗意,脸颊上带着一丝痛苦,思前想后,一手遮着眼睛,一手伸出去,继续不得章法地弄了弄。   宣瑾昱吸着气,小声指点着蔻儿胡乱的手法,两个人跌跌撞撞了半天才渐入佳境。   “好了么……”蔻儿手酸的厉害,她整个人都没劲儿了,靠在宣瑾昱的胸膛上轻声抱怨着,“好累。”   宣瑾昱舍不得让蔻儿累,低声道:“来,亲亲我。”   蔻儿抬起头,与宣瑾昱交换了一个吻,宣瑾昱弓起身,发了狠不断侵蚀着蔻儿,过了片刻,一声轻喘从两人唇齿间溢出。   蔻儿已经累坏了,她毫无力气靠在宣瑾昱身上休息了片刻,还记得宣瑾昱的手被绑着,强打着劲去解开了松松散散的红绳。   宣瑾昱忍住了,也得逞了,双手被松开后,打横抱起蔻儿去沐浴的时候,嘴角一勾,双目皆是餍足。   他好像找到了一个调动蔻儿在情事方面动力的方式,效果还不错,值得继续一试。 第九十三章   立秋后不久, 蔻儿这个甩手皇后迎来了一件算是需要她出马的事情,那就是养在宫中的十八皇子年满十五, 要准备出宫开府了。   十八皇子没有亲娘, 养在罗太妃名下,这种大事罗太妃自然无法插手, 早早儿带着十八皇子前来中宫给蔻儿请安, 赔着笑把这件事一说,来问蔻儿的意思。   这种事情, 蔻儿作为当家的嫂子自然要操心,且她依稀记得, 这个十八皇子就是当初前来请安, 许采女那件事时, 第一个和阿馋主动上前的皇子,给她留下了两份印象。   出宫开府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毕竟开府,就意味着封爵, 十八皇子好歹也能捞到个郡王的身份,日后就和在宫中仰仗着女子生活时完全不同了。   罗太妃前来,让十八皇子给蔻儿行礼问候, 主要目的还是想要这个庶弟能在皇后面前多有两分印象,被帝后记着的郡王和完全悄无声息的郡王,活法都不一样。   蔻儿听懂了罗太妃话里话外的意思,依着规矩, 她也接手了十八皇子的事情,等到入了夜宣瑾昱回来,她就告诉给了宣瑾昱。   “不用太操心,安排了人去给他建府就行。”宣瑾昱自登基以来已经封了好几个弟弟出宫开府,对这事驾轻就熟,随口就指点了蔻儿如何去做。   对于十八皇子,宣瑾昱就是可有可无,并无什么存在感的一个异母弟弟,年纪相差也大,平日里甚少有交流,算不得熟。但是到了年纪,他也与其他异母弟弟一视同仁,该封郡王就封,反正郡王日后也不多了。   蔻儿记得这个沉默寡言的十八皇子,以及那个一直在旁边做主赔笑的罗太妃,问了句:“十八皇子是养在罗太妃名下的,那他出宫,罗太妃怎么安排?”   “许她跟着铎亓出宫荣养就是。”宣瑾昱早就有了盘算,牵着蔻儿坐到案几后,用笔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名字,圈了出来,“这些都是名下有子嗣的,到时候公主出嫁,许其母出宫入住公主府,皇子封郡王,都准她们跟出宫去。这样一来,一则全了她们情分,二则……也给皇后省事不少。”   这些太妃眼下都还乖顺,那是因为蔻儿入宫至今一直不曾把她们放在眼里,且所有事情都是围着他来,几乎连宫权都没有动过。这却只是暂时,蔻儿迟早有成长的一天,到那个时候,这些苦了半辈子心思早就歪曲了的太妃们,一旦自身利益出了问题,只怕会有不长眼的给蔻儿生事。无论如何,都是隐患一桩。   倒不如直接给她们一个盼头,有了盼头的人,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们日后,和她们子嗣的日后,都要仰仗着蔻儿,到那个时候,自然都捏住了她们命脉,不怕她们有异心。   至于没有子嗣的那些……也有别的手段,足以控制。   宣瑾昱放下笔,含笑问着蔻儿:“朕还有一个念头,皇后可愿听听?”   “陛下请讲。”蔻儿正在看宣瑾昱写下来的名单,上面是好几个太妃和几个公主皇子,她之前也大概知道,现在就着这个更清晰的名单,能够知道宫中的这些太妃和皇子公主们的关系,也能很好的把她们和那些没有子嗣的太妃分开来。   宣瑾昱捻着蔻儿散落在颈侧的发丝,不紧不慢道:“冰窖里的那几个都已经放回去了?”   冰窖的?蔻儿差点没有听懂这是什么意思,反应了下,才记得自己在差不多两个月前,把出了崔才人和白美人之外的几个宫妃全部送进了冰窖去,打着为皇后分忧的旗号,算是一种对她们的威慑。说的是从当时到盛夏结束,如今已经立了秋,那几个宫妃应该已经回去了才是。   “嗯,应该回去了。”蔻儿并不太清楚,毕竟她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接待过哪些宫妃了。崔才人也好白美人也好,都是老实规矩的,每每都是在中宫外行礼问候,几乎都不会打扰到蔻儿,悄悄来悄悄走,毫无存在感。   “朕观皇后并不喜这些宫妃……”宣瑾昱正施施然说着,却被蔻儿打断道,“谁说的,我挺喜那个长得很不错,好似姓崔的才人的。”   一开始顶着天子妾的身份,蔻儿都把长相最好的她记住了,后来看是个没有什么心思的,就少了先天的不喜,多了两份对她容貌的欣赏。   宣瑾昱一噎。   他对后宫的几个御女基本只知道是谁家送来的,至于御女本人,他都不怎么见,谁长得美丑根本不知。   他忽然心中升起了一种危机,忍不住问:“皇后很喜爱她的脸?”   “是啊。”蔻儿大大方方承认了,“崔才人瞧着容貌不错,气度也佳,甚合我意。”   可以说她之前还愿意接见这些前来请安的御女们,其中大部分的原因都在崔才人身上。   宣瑾昱当机立断:“朕的决定皇后还听不听了?”   “没说不听啊。”蔻儿有些疑惑,“不是陛下在问我么?”   宣瑾昱假装没听见,把自己的盘算慢慢给蔻儿说着:“夫妻二人之间,除了家人外,不该由别的人掺和,不然和美之家也会生出变故来。皇后觉着呢?”   “自然是这样!”蔻儿点着头,好像猜到了大约要说的是后宫那几个御女的事情。   宣瑾昱手中缠绕着蔻儿的发丝,不紧不慢道:“朕考虑过了,如果让皇后把御女们赐死,多少对皇后名誉有碍,不若更稳妥一些。”   蔻儿来了兴致:“怎么稳妥?”   “铎亓要封郡王了,现在也差不多该给他册郡王妃。等到了开府出宫时,就是双喜临门了。”宣瑾昱说道,然后圈着蔻儿,另一只手又捏起了笔,在空白的纸上继续把几个姓写了出来,“这几个人家的女儿都在宫中,朕替他们养了多年,如今再给他们一个荣典。”   “若是他们主动提出把女儿接回家去,那他们家别的女子,就有入选郡王妃的权利。”宣瑾昱把他的勾画说了出来,“用一个注定冷宫一生的女儿,换一个当家做主的郡王妃,他们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特别是在楼氏女入宫陪了楼婕妤七天,出宫之后哭闹不止,死也不要进宫这件事之后,有的人家就主动派了关系好的女子前去打听了,一听到在外头传的十分受宠的楼婕妤住在冷宫中,根本不许踏出宫门一步,几天时间下来生生要把楼氏女逼疯,其他女子当即心生退缩,完全不再去幻想入宫一事。   如今皇后独宠也不是什么隐蔽之事,许多人家都知道,自然不敢把女儿往宫中送,家中有女儿在宫中的,免不得提心吊胆的。   现在宣瑾昱的计划,等于说是把梯子打好了,就等着他们主动来爬。心疼女儿的,或者说是有着别的心思的,自然会知道怎么做才好。   把不受宠的女儿接出宫,还能换一个郡王妃的位置,由不得他们不多盘算盘算。   蔻儿思索了半天,两个小巴掌拍了拍:“不错!陛下此计甚好!”   这一招比起她统统赐死的简单粗暴来说,委婉多了,也更让人心动多了。   帝后两人商量了过后,决定先询问十八皇子的意见,毕竟如此一来,等于是利用了他正妻的位置。   这件事算是家事,自然是由蔻儿出面,她招来宣铎亓后,拿出了做嫂子的态度,很是和气:“本宫与陛下之前商量了一件事,是关于十八弟的正妻一事。”   宣铎亓低着头谦顺道:“劳烦皇兄皇嫂操心。”   蔻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说了:“如无意外,十八弟的正妻会在如今几个宫妃家中选出。十八弟如果有自己什么想法,不若现在说出来,免得之后不好行事。”   “回禀嫂嫂,弟听兄嫂安排。”宣铎亓一点意见都没有,对于他的正妻之位到底如何产生,也丝毫不在意。   蔻儿想了想:“今天嫂子先给你通个底,等到时候入选的女子名单出来,十八弟自己亲自过目,选谁不选,我们再商量,如何?”   宣铎亓有些意外,立即起身拱了拱手:“多谢嫂子。”   他们这种不是帝王胞弟的庶弟,活得算是小心,别说一个正妻之位,哪怕把他全部拿来利用交易,他都想得通。没想到嫂子居然愿意给他选择权,即使只是空话,也算是给了他尊重,这让他如何不意外。   给当事人宣铎亓通了气后,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很快,关于帝后两个人的商量的这件事,就传到了宫妃家中,让他们自己决定。同时,蔻儿难得主动把宫妃们召集到了中宫。   第一次接到皇后传召的御女们几乎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梳妆过甚,又不敢梳妆太浅淡,索性都按品梳妆,让人挑不出一处错来。   七个御女第一次在不是初一十五的时候跨进了昭露殿的正殿,各个都屏息凝神,对高坐在上的蔻儿齐刷刷跪拜了下去。   “妾等恭请皇后安,皇后长乐无极。”   蔻儿有差不多两个月没有见到过这群御女了,发现除了崔才人和白美人外,其他几个在冰窖里结结实实冻了一个多月的御女眼中多少都有了两份畏惧。之前震慑的效果看来不错。   她抿了抿茶,随手把茶杯放在一侧,而后脸上扬起了一抹浅笑,对着正殿中跪着的七个规规矩矩的御女温温和和道:“今日本宫召你们来,是有一事拿不定注意。”   皇后拿不定主意,叫她们来?   几个御女面面相觑,根本不敢接话。   “你们也都知道,十八皇子满了十五,是时候出宫开府了,同样,也是时候挑选正妻了。”蔻儿含着笑道,“这郡王妃位置,本宫思来想去,觉着有你们这样貌美如花的人家中,定然还藏着别的娇滴滴的女子。”   几个御女听出来两份味道,其中一个立即道:“回禀皇后,妾家中有个嫡妹,年十三,最是温顺乖巧。”   “妾家中也有个妹妹,擅长作诗,腹有经纶。”另一个御女也不甘示弱,夸着自己的妹妹。   皇后眼下说起这个,意思不就是说,这个郡王妃,打算在她们娘家选么?   一时间,几个御女都跃跃欲试。一旦自己的妹妹族妹成了郡王妃,再怎么说,也能帮到她们一二,都充满了向往。   就连一直侧耳倾听的楼婕妤都生出了两份念头,她那个妹妹之前试图进宫被吓到了,那做个郡王妃,总该可以吧。   一时间,七个御女五个都张了嘴,轮番介绍着自己的妹妹。   其中崔才人和白美人闷不吭声,她们总觉着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不敢轻易搭话。   果不其然,蔻儿笑着听了几个御女把自己的妹妹夸得天花乱坠,之后微微笑道:“哦?听起来,这几个妹妹都还不错。”   然后她顿了顿,看着面带喜色的几个御女,嘴角一勾:“郡王妃,可以是你们其中谁的妹妹,但是这样一来,这个郡王妃的姐姐,自然不能再是天子妾。”   蔻儿视线扫过底下跪着的御女,施施然道:“本宫的话,听明白了么?” 第九十四章   底下几个御女瑟瑟发抖, 嘴唇发白,差点要昏厥过去般, 隔着很远, 蔻儿都能听见底下御女牙齿打颤的声音。   她微微挑眉,正待说话时, 却见一个御女猛地磕头, 一声一声砰砰作响,声音发飘:“妾身什么也不敢想!求求皇后饶命, 不要赐死妾身!”   “求皇后饶命!”   几个刚刚一个劲儿夸着自己族妹的御女这时候都反应过来,猜测这是皇后的新的手段, 什么不可为天子妾, 直接来说, 就是要赐死了她们去!   一时间她们哪里还想得到提携妹妹,哭得眼泪鼻涕乱冒,想起皇后初初入宫就雷霆手段赐死了一个采女, 这才多久,就轮到她们了, 个个悲从中来,哀哭不断。   “求求皇后高抬贵手,妾身愿吃斋念佛闭门不出, 只求皇后不要赐死妾身!”   “求皇后开恩!”   抱在一起哭成一团的御女们让蔻儿一愣,片刻后,她反应过来她们在哭什么,顿时哭笑不得。   这是被当初她干脆利落的赐死了许采女给吓到了, 以为她打算粗暴的把她们也赐死?   老实说,如果不是宣瑾昱已经给她想了这么一个妥帖的法子,她还真的不介意果断点赐死她们,但是现在嘛,她不介意温和一些。   “什么赐死不赐死的,本宫就这么暴戾么?”蔻儿施施然道。   这话一出,底下几个磕头求饶的御女面面相觑,脸上还带着泪水,不明所以,楼婕妤强忍着害怕,问道:“皇后不是打算赐死……妾等?”   蔻儿托着腮看着底下几个害怕又强装镇定的御女,叹了口气:“本宫其实不太喜欢你们,你们留在这里,说实话,挺碍眼的。”   底下几个御女几乎不敢相信她们听见了什么,皇后就这么明晃晃的说,对她们不喜?   主母永远不会喜欢侍妾,这一点谁都知道,但是一般情况下,大多数主母虽然看不上侍妾,但是总会粉饰太平,少在眼前晃悠,也能将就下去。还有的大度的主母,甚至会压着自己的不喜,主动把侍妾送到丈夫的身边,这些都有。但是直接说嫌弃妾室碍眼,这种事情不会有哪个主母做得出吧?   结果皇后就这么轻飘飘的说了出来。   底下几个跪着的御女根本没法接话,怎么说都不对,摇着头可怜兮兮的。   蔻儿一想到眼前这几个御女马上就要送走了,也心情舒畅了些,嘴角带着笑意说道:“现在有个免去碍眼的机会摆在了你们面前,就是本宫刚刚说的,你们家中若是有什么灵性的妹妹,也有这个担子愿意做郡王妃的……就通知你们娘家来接人,这头把人接走,那头,本宫就着手相看郡王妃。”   这话说的很明白了,底下几个御女立即就懂了蔻儿的意思。   不可继续为天子妾的意思,不是指要把她们赐死给妹妹让道,而是把她们彻底从皇室玉碟上除了名,重新归家,再也不是天子妾的身份!   这桩买卖,等于是用她们现有的身份,去给妹妹换一个好身份。   有的还在斟酌,其中一个华容二话不说就叩首道:“妾身愿意!妾身立马就写信给娘家,妾身出宫后,愿意青灯佛经相伴一生,为皇后与陛下祈福!”   她入宫时也不过十五岁的年纪,花朵一般,却长在无人知的角落,生生蹉跎多年。入宫来的女子谁都想要做陛下独宠的那一个,却谁都做不到,如今有了这样一个皇后,她们本该是如同先帝妾一般,老老实实守着冷宫,继续蹉跎下半辈子,却不料皇后提出可以把人还回娘家去,这样一来,她哪里还愿意守在一个无人的宫中?   更何况,皇后亲口都说了,嫌她们碍眼,之前楼婕妤想要拐着弯邀宠,结果她们被直接打发到冰窖里去,每天无论如何都要在冷得冻人的冰窖里待满三四个时辰,冻了这么久,脑子也该清醒清醒了。再赖着不走,真等到有一天被赐死了,哭都来不及。   和她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两个御女,立即忙不迭的叩首请命:“妾身也愿意回家!”   主动表达了愿意回家念头的,只有三个,其他四个中,崔才人白美人一直置身事外般,楼婕妤和另一个才人咬死了牙关,低着头避让着蔻儿的视线,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蔻儿扫了一圈,七个,走三个,留下四个中,两个都是老实的,只剩下两个硬茬子。   而且走的都是楼婕妤这一派的,就算之后楼婕妤还有什么念头,身边没有人,折腾不起来,解决起来也容易的多了。   蔻儿盘算了下,不指望一次性就能把这些人都弄走,三个也差不多了。   她含了一抹笑:“行啊,那既然如此,就给你们娘家写信,回头选个日子,本宫亲自送你们归家。”   那三个御女立刻谢恩。   至于剩下的……蔻儿扫了一眼,悠悠然道:“若是你们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随时来找本宫。”   蔻儿等那几个御女都离开了,派人去了勤政殿给宣瑾昱传信,把主动提出来要走的三个御女名单给了出去,方便宣瑾昱去派人给她们娘家递话。   很快,一共有四家提出了要把宫中女儿接走,除去主动的三个御女外,另外就是白家,打算把白美人接出去。   宣瑾昱来者不拒,全部答应了,吩咐蔻儿处理一下。   宫妃出宫定然是不能正大光明的,蔻儿也有法子,给这几个御女全部封了一个官职,划了她们宫妃的身份,给她们封做司言司宾司赞司籍,以女官的身份荣放出宫。   白美人换了一身女官服饰要走的时候,崔才人拉着她的手哭得泪眼婆娑,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得几度哽咽。   蔻儿送她们出宫,站在一侧看得心中一动,等四个女官的马车架出了宫门,楼婕妤与周才人挽着手在后,蔻儿抬手招崔釉儿上前来与她步行,走了会儿,等崔釉儿的眼泪稍微停了停,才问道:“既然这么舍不得她,怎么不一起出了宫去继续做姐妹?”   崔釉儿对蔻儿是战战兢兢,她勉强止住了泪意,低声道:“回禀皇后,妾身家中古板偏执,若是妾身出去了,只怕就是一根白绫的事儿。”   她抹了抹眼泪:“妾身愿令女官身份,在宫中服侍皇后左右,还请皇后主子断断不要送妾身出宫。”   若不是家中古板,她哪里愿意死守在宫中,到底年岁尚浅,不甘赴死。   蔻儿若有所思。   崔釉儿一直是个老实的,从她入宫至今,从未掺和到任何事情中,总是与白美人一起安安静静。如今与她交好的白美人被家中要求接了出宫去,只留下她孤孤单单,除非她愿意去和楼婕妤抱团取暖,不然就真的是孤身一人在宫中挣扎求活了。   剩下的这三个御女,楼婕妤不用说,她肯定还有着什么小心思,至于另外一个才人,至今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入陛下的眼,还是为了捧楼婕妤,总之都是她打算远远隔着的人。崔釉儿,她或许可以帮一把。   等宣瑾昱晚上回来,蔻儿主动问道:“宫中目前三个没有走的,一个姓崔的才人,她家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宣瑾昱才不管什么才人不才人,先把自己的皇后搂进怀里,结结实实深吻了一顿,大掌不老实地往她衣服里塞,心不在焉舔着她脖颈:“嗯?”   蔻儿跟他说正事,宣瑾昱却一点都正经不起来,气得她咬着他耳朵磨了磨牙。本打算是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却不料宣瑾昱倒吸了一口冷气,瞧着却一点都没有受到震慑,反而更……兴奋了。   莫名其妙从谈正经事变成了一场争夺战,等到丢盔弃甲的蔻儿再次举起白旗时,宣瑾昱才带着一份满足抱着她去汤池,温热的水浇在身上,宣瑾昱懒懒散散抱着蔻儿这才有功夫问:“皇后刚刚问了什么?”   蔻儿脑子晕晕乎乎的,自己都记不得刚刚问了什么了,整个人都沉浸在刚刚的战败中,听见宣瑾昱问,捂着脸颓然道:“不记得了。”   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也。   崔釉儿的事被放置脑后,之后蔻儿就没有时间想起来了,因为四家送出去女官的人家都把自己家的适龄女孩儿的画像送进了宫中,等待着蔻儿过目,从中挑选郡王妃。   这是一个好机会,蔻儿怎么会错过,她当即就派人给几个郡王妃传旨,邀她们进宫前来一起共商此事。   说白了,其他几个郡王妃都是幌子,这一次蔻儿主要的目的,是新婚不久的北成郡王妃陆昭。   寻常无事,身为皇后的蔻儿自然可以把这些妯娌招进宫来闲聊打发时间,但是蔻儿不能随意招陆昭前来,怕她与陆昭之间稍微走得近了,让北成郡王对陆昭有了戒心,有些事,就不好做了。   这也是自从陆昭成婚前来拜见皇后之后蔻儿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她很期待。 第九十五章   新婚两个月的路昭看起来已经完全和身侧的几个妯娌一样了, 带着一丝谦顺的笑,侧耳听着蔻儿与几个妯娌的讨论。   送出去了四个御女, 同样, 蔻儿就收到了四分画像。不得不说是敢把女儿送进宫的人家,这几幅画像中的女孩儿或娇憨烂漫, 或温柔莞尔, 容貌上来说就很不错。   加上她们的门第也并非小门小户,可以说即使没有这接回御女一事, 照样也有权入选郡王妃一位。   蔻儿也不多说,只把几个画像让在座的五个郡王妃选看。说白了, 等宣铎亓出宫开府后, 这个郡王妃和她们打交道的时间远远多于蔻儿, 自然,这几个妯娌就会上心许多。   对于新弟妹,几个郡王妃见皇后似乎并不发表意见, 没有什么太看重的样子,就放宽了心, 各有一词,认真的挑选。陆昭混迹在其中,看着仿佛说了几句话, 却一句关键的都没有吐露。   蔻儿见几个郡王妃都各执一词,抿了口茶,浅笑道:“诸位既然各有各的看法,那不如用纸笔写下来, 选谁不选谁,优缺点在何处。”   写下来?有的郡王妃觉着怕落人口实,赔笑道:“回禀皇后,这写下来的……”   “无妨,不记名,等本宫看过之后,毁了就是。”蔻儿抬手命尚竹来给五个郡王妃分别奉上纸笔,含笑道:“请吧。”   几个郡王妃坐下下首,也不互相商量,就着刚刚看的画像,把自己觉着不错的人选列举了出来,优缺点全部写了上去,力求给自己一个合眼缘的弟妹。   蔻儿的目光懒懒扫过底下低头写字的郡王妃们,掠过陆昭时,她微微一笑,等待着她所期待的。   不一会儿,五位郡王妃的笔都停了下来,尚竹去收了墨迹刚干的纸张,递了上去。   五份纸张中,四份都在洋洋洒洒选着新郡王妃,其中一份则不一样,里头在短短时间内,写下了一大页的内容。   蔻儿眉头微微一挑,随意看了眼这份,顺手折起来递给了身侧的浓香,继续噙着笑看下面的几份,全部看完了,她也把这几份一折给了浓香,笑道:“诸位的意思,本宫是看明白了,关于十八郡王的郡王妃一时,本宫心里也有数了。”   其实关于新郡王妃,这几位在座的心中也有数,知道她们的想法不过是一个参考,具体怎么选,还是要看皇后。   不过皇后能够在这种事情上让她们掺和一下,也算是给了她们妯娌的面子,一时间倒也对皇后感观不错。   请郡王妃们来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了,蔻儿也就没有别的安排,又与几个郡王妃寒暄了片刻,视线扫过静静在侧的陆昭,也不留她,让人把在座的五个郡王妃全部送了出去。   等人一走,蔻儿就坐不住了,四张纸往旁边一扒拉,从最下面挖出刚刚陆昭递进来的那份,与刚刚一目十行囫囵看过不同,这次她看得很认真。   看得出陆昭为了赶在和别人一起的时间内,写的很急,字迹有些潦草,好在内容不受影响,基本都看得懂。   看完了陆昭的这封信,蔻儿嘴角噙着冷笑:“好一个北成郡王!”   她简直有些气恼,没想到北成郡王好大的胆子,真是什么都敢做!   陆昭也是个厉害的,成婚两个月的时间,已经几乎把北成郡王府摸透了,顺便得到了北成郡王的信任,也获取了一些帝后无从得知的消息。   蔻儿照例把这份陆昭的信卷了起来,先送去了勤政殿,自己则压下了怒火,把这四副画像派人送去了宣铎亓的宫殿,令他自己先过目挑选。   已经入了秋,外头的温度有些下降,蔻儿心情不大好,索性出了殿,去庭院中走走,顺便把周边侍养的花看了看,又往前走了一些,折了不少刚刚成熟的果子。   宫女手中拿着的背篓已经装满了青红的果子,蔻儿望着越来越高的枝头,拍了拍手,心中愤懑稍微减了减,带着一筐青红果子,乘了肩轿去了阿馋宫中。   阿馋现在大了一岁,教养嬷嬷对她也抓紧了一份,要学的东西太多,不能像以往一样松懈。她自从蔻儿及笄回宫之后,就一直在忙于学习。   蔻儿来时,阿馋正在练字,远远得了皇后亲临的消息,她笔杆子一扔,就蹦跳了出去迎接。   姑嫂二人牵着手相携而入,说着趣话。   皇后来了,公主的练字也暂时停下,阿馋眼中放着光紧紧盯着蔻儿,口中絮絮叨叨着她近日来的生活起居,着重说了自己忙碌的学习。   蔻儿听着有些同情阿馋,摸了摸她的头,只能安抚道:“来吃果子吧。”   她家养女儿可以散养,皇室的女儿却不能散养,有些该学的还是要学,再累也得坚持。她做嫂子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别的方面照顾照顾她了。   初秋的果子刚刚成熟,蔻儿摘得其中还有些酸涩的,她索性和阿馋一起把果子挖出果肉来,一起捣腾果泥吃。   等宣瑾昱忙完了勤政殿前来公主殿接人的时候,姑嫂俩已经捣腾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出来,摆了一地。   “哥哥!”第一眼看见宣瑾昱的是精神力不集中的阿馋,她瞬间就笑开了,“快来啊,尝尝我和嫂嫂做的果泥!”   蔻儿手中还在拿木杵捣着,见宣瑾昱来了,抿唇一笑:“陛下来尝尝。”   她根据果子的成熟度分了许多出来,和阿馋一起用不同的瓷罐子装了,眼下宣瑾昱来了,她立即笑眯眯道:“来,这个给陛下。”   宣瑾昱坐在蔻儿身侧,抬手摸了摸阿馋的发髻,看着姑嫂俩玩得不错,心情也放松了一二,接过蔻儿手中的小瓷罐,没有注意到妹妹欲言又止的表情,掀开来就着勺子舀了一勺,喂进了嘴中。   下一刻,宣瑾昱脸差点就皱了起来,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控制住了表情,他虚着眼看见眼前的蔻儿笑得东倒西歪,旁边的妹妹也偷偷捂着嘴笑,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这是被欺负了。   好不容易才眼下口中的一勺果泥,宣瑾昱面无表情:“皇后不给个解释?”   蔻儿笑得眉眼弯弯,语气轻快:“这个是给娆表姐做的,她大约嗜酸一些,请陛下帮忙先尝尝,够不够酸啊?”   宣瑾昱默不作声舀了一勺,趁着蔻儿不备,一口塞进了蔻儿嘴里,然后看着蔻儿酸得整张小脸皱成一团眼睛都睁不开,这才慢条斯理道:“皇后自己尝了尝,觉着如何?”   酸!   蔻儿忍着酸意勉强咽下果泥,龇着牙吐着舌头,委委屈屈看着宣瑾昱:“陛下……”   他再也不是以往顺着她宠着她的陛下了!   宣瑾昱看着好笑,伸手捏了捏蔻儿的鼻子,亲昵道:“还欺不欺负我了?”   “不敢了。”蔻儿撇了撇嘴。   阿馋抱着果泥罐子坐在一侧看着兄嫂,不是很懂他们。   帝后两人陪着妹妹玩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入了夜,阿馋也该休息了,蔻儿与宣瑾昱并肩步行而回。   静瑟的秋夜中满天的星星依旧清晰可见,路边的烛火全部点亮,身前身后的宫女提着八角玲珑灯,帝后二人牵着手,配合着彼此的脚步悠悠然散着步。   “今天不开心?”   宣瑾昱牵着蔻儿,走着走着忽然问道。   一般蔻儿不会主动到处跑,除非是心中憋了气了。今天她不但跑去摘果子,去阿馋宫中,还选择了最能出气的捣泥这种手上活计,只怕是气得不轻。   蔻儿经过之前已经消了许多气,这时候听宣瑾昱提起,只是撇了撇嘴:“是有些不开心。”   这份不开心,自然也是陆昭的信中带来的。   宣瑾昱也看了内容,自然知道蔻儿在不高兴些什么。他攥着蔻儿的手,轻声道:“无妨,不用太担心,风家的表姐们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而且宣之础的一些动作,我派去的人和陆昭都会盯着,不会让他得逞的。”   蔻儿虽然知道不会让北成郡王得逞,但是她还是气不过:“他哪里来的脸,居然想纳风家的女儿为妾!”   陆昭的信中说道,宣之础成婚第一个月还算安分,也和她在磨合,她就在郡王府中探索了一些宣之础的私事,发现了他的一些行踪规律。而第二个月,在蔻儿及笄之后,宣之础借着陆昭和风家女儿有些交情,有意无意的开始接触风家,加上之前与风家已经有过一些交集,风家人没有对他设防,几个少爷也乐着和一个不管事的清闲郡王接触,好歹是亲戚呢。   只可惜,宣之础的目光,放在了风家的女儿身上。   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风家有个未出嫁的十八九的女儿,总觉着是人家嫁不出去,动了心思,在和陆昭谈起时,以想要和皇后一族关系更近一些为由,想让陆昭帮忙说合,把风家那个嫁不出去的大女儿送进他府中为妾。   十八九岁未出嫁的,除了风娆娆,还有谁?   蔻儿可不是一听就气炸了么!   想要纳她娆表姐为妾,真是好大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徐岚[微笑]:我为医者,为造福苍生该多学医术,比如说解剖。为了天下苍生,请北成郡王捐献一下遗体吧。   宣之础[茫然]:……可我还活着啊?   徐岚[亮出四十米大刀]:所以你可以先死一死了。 第九十六章   蔻儿着实气到了, 特别是现在,风娆娆还怀着身孕, 又是月份尚浅的时候, 她有些担心这件事让娆表姐知道了,把她气着了。   北成郡王还真是……想的太美了。   按理说, 一个郡王纳商贾之女为妾, 也无可非厚。可是风家是皇后的母族不说,风娆娆更是皇后关系近的表姐, 再加上风家的财力,宣之础的算盘打得可真精!   一筐的果子全让蔻儿捣成了泥, 勉强才抒发了她的憋屈, 这个时候提起来, 她恶狠狠道:“不给他两份颜色,他还真当我风家好欺负!”   蔻儿很快就知道怎么做才会让宣之础有痛感,她直接安排了尚竹出宫去, 别的人也不找,直接找徐岚师兄去把宣之础的小心思点破。   她还顺便把做的几罐酸酸的果泥也送了出去, 打算给风娆娆准备着。   尚竹回来的很快,几乎是第二天就把风家的消息带了回来。   和蔻儿预料的差不多,风娆娆出宫之后, 风家的确掀起了一股风浪,风尧少爷已经许久未在外头露过面,而风娆娆这位未嫁的大姑娘,一反风家的常态, 被藏在深闺无人得见。   风家对于风娆娆未婚先孕几乎是震惊而震怒,在知道了孩子父亲是徐岚之后,风家人一改之前对徐岚礼遇有加的态度,也假装忘了他是蔻儿的师兄,几个平辈的风少爷直接去给徐岚套了麻袋,把徐岚揍了好几顿。   徐岚已经从风家被撵出去了,连风家附近的巷子都有人看着不许他靠近,要不是方令贺接济把人捡回去,徐岚几乎要流落街头。   揍徐岚的是风家的少爷们,等于是他大舅哥小舅子们,徐岚难得忍气吞声,不敢招惹他们。再加上见不到风娆娆,还被撵出风家,没法给风娆娆诊脉看着她身体状况,早就憋着一股劲儿了,从尚竹那儿一得到北成郡王这件事的消息,整个人就炸了。   尚竹带回来消息的时候,北成郡王府也刚刚闹了起来,闹得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秋蚊子。   不知道怎么回事,秋蚊子死死盯着北成郡王不放,身上被叮得大包小包不说,还仿佛是毒蚊子,包不见散不说,还渐渐化脓溃烂,一天时间,北成郡王都快要被秋蚊子折腾死了。   蔻儿眼中含着一丝痛快:“这个时候真是秋蚊子闹得厉害的时候,被叮了也是正常。”   秋蚊子比起夏季的蚊子毒了太多,蔻儿算是被提醒了,中宫立马熏上了驱蚊香,庭院的草丛中都撒了药粉,基本上能杜绝秋蚊子对中宫发起进攻。   宣瑾昱自然也知道了宣之础被秋蚊子咬到差点崩溃的地步,他甚至还主动派了个御医去给苦不堪言的宣之础看诊,让宣之础感恩戴德的同时,也顺便把北成郡王府摸了个透。   有御医,但是宣之础被秋蚊子叮得位置还是不见好,身体溃烂了不少地方,与之前清清秀秀的少年模样变化大了去,也只有郡王妃陆昭不嫌弃他,主动服侍他上药洗漱。   蔻儿得知此事的时候,笑眯眯对宣瑾昱道:“陆昭是个厉害的,挺会抓机会的。”   经过这件事,陆昭别的不说,在宣之础的眼中,可信度肯定是会加大,自然,以后会送出来的消息就会更多了。   宣瑾昱正在书柜旁不断的翻找着什么,听到蔻儿的话,回过头来一挑眉:“她是厉害,让皇后能一直挂在嘴边。”   蔻儿千万般好,唯独在色方面令人不太放心。特别是一个风娆娆一个陆昭一个崔釉儿。前一个是表姐,又已经怀了孕,基本没有什么可醋的地方;后一个崔釉儿自觉,几乎不会主动出现在帝后二人眼前,蔻儿也对她只看重脸,可以略过;而这个陆昭,自从对蔻儿投诚之后,一直给她传递消息,不知不觉之间就在蔻儿面前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说,还把自己的地位也在蔻儿心中提起了几分,蔻儿很看重陆昭,加上陆昭容貌不错,在蔻儿的眼中就越来越有分量。   蔻儿剥着橘子皮,走过去笑眯眯塞给了宣瑾昱一瓣:“这个橘子甜,陛下赶紧吃吃去去酸。”   宣瑾昱咽下了橘子瓣,颔了颔首:“继续。”   他手中还在找着什么,头一歪,就要蔻儿把橘子喂进他嘴里。蔻儿也配合,一整个橘子全喂给了宣瑾昱,留下空橘子皮攥在手心。   “陛下在找什么?”蔻儿站在一侧看了半天,也有些好奇,她歪着头看着,宣瑾昱手中不断在一层层书柜上翻找着。   宣瑾昱头也不抬道:“有用的书。”   蔻儿过去扔了橘子皮,擦了擦手过来,跃跃欲试:“那我也来帮陛下找。”   宣瑾昱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微微一笑:“好啊。”   昭露殿的书柜中的书不外乎一些杂记游记,更多的就是从南麓书铺里买的话本儿。蔻儿看过的和没有看过的基本心里都有数,看见宣瑾昱在翻的都是一些她不太熟的,还有些纳闷:“这些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不久前。”宣瑾昱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本适合的书,放在一边后,继续对蔻儿道,“来,皇后也帮朕找找,朕记得那个名字是《娇憨儿》。”   这个名字一听,蔻儿就觉着不太妙,她满心戒备看着宣瑾昱:“陛下要找的,是什么书?”   宣瑾昱想了想,凑到蔻儿耳边,笑着低声道:“皇后会喜欢的书。”   蔻儿很想说自己一点都不喜欢,但是心里头还是不争气,充满了好奇心,帮着宣瑾昱找了。   帝后二人很会学以致用,话本儿里的许多适合的桥段,他们都摸索着试了试,一个有心配合,一个努力接受,倒也还算和美。   宣瑾昱知道蔻儿要真的接受需要慢慢来,他也不急,反正循序渐进,先浅尝辄止,再慢慢加深,不久之后就有他饱餐一顿的时候了。   入了秋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快,马上就是中元节。这是蔻儿嫁进皇室的第一个中元节,她时隔几个月,又穿起了一套翟衣,与一身衮服的宣瑾昱共同去家庙祭祖。   中元一过就是白露,中宫庭院里开满的赤箭花也有些凋败,蔻儿趁着最后的花期,摹了一幅画出来,带着秋意的丝丝甚凉与赤红花朵衰败前的盛开,算是她这几个月画的最成功的画。   过了白露没有几日,方家的方令茹就要出嫁,夫家是忠义伯府的世子,算是让方大太太攀成了一门好亲事。   方令茹成婚的时候蔻儿知道了,本来不想管,到底是记起了父亲当初说的话,方家未分家,面子上且要过得去。她也就随手赏了一抬嫁妆,权当是为了方家的面子。   方家与皇后之间的关系让许多人都看不懂,说是正儿八经的母族,除了三房外,皇后几乎不怎么给人留情面,反而是风家,一个商贾之家,在皇后心里头分量很重。   许多当初参加过皇后及笄宴的贵妇人都记得,前来以皇后姐姐身份迎客的,不是方家的女儿,而是风家的女儿,由此可见,风家是个可以攀交的人家。   如今几个月过去,风家未出嫁的女儿可以说是百家求娶,其中呼声最高的,是风家至今未嫁女儿中年纪最大的风娆娆。   外头人不知道什么情况,风家人每每遇上求娶风娆娆的,都是一口血想吐吐不出去,不敢折腾刚刚坐稳胎的风娆娆,就绕路去折腾住在不远处摆了个药摊的徐岚,徐岚一受气,就发了狠折腾北成郡王。   宣之础已经从被秋蚊子叮,变成了整天都被虫蚁环绕,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颓废之气,到处去求哥哥暂且收留。   蔻儿收到了徐岚的信的时候,这个师兄已经气狠了,口不择言要求蔻儿这个皇后直接赐婚,让他直接和风娆娆成婚。   蔻儿可不敢做娆表姐的主,可也见着了师兄是被气惨了,心下到底不忍,派人去问了问风娆娆,是否愿意进宫来陪陪她说话。   风娆娆自从出宫后,因为有孕,根本没法出门,整日被困在后宅,早就忍耐不住了,蔻儿这里一邀请,她几乎是雷厉风行,当场就收拾了包袱入宫了来。   她如今是刚三个月的孕妇,排场与以往都不一样,风家虽然对她未婚先孕很是气愤,到底是自己家的女儿外孙,方方面面也照顾的到位,风娆娆进宫,身边多了两个照顾人厉害的嬷嬷。   风娆娆前脚入住了昭阳殿,宣瑾昱后脚就派人去大街上把正摆摊卖药的徐岚接进了宫,给了他一套宫女的衣服,又派人给他指了昭阳殿的路。   宣瑾昱嫌他们这事占据了蔻儿的心思,直接把能解决这事的徐岚提溜进来,让他们自己解决去。   徐岚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一两个月未见到风娆娆了,如今给了他机会,他二话不说就套了宫女的衣裙,头上挽了个发髻,脸上还像模像样的涂了点药粉,低着头跟在宫女的身后去了昭阳殿。   这会儿风娆娆刚刚才入住昭阳殿,宫女嬷嬷都在给她收拾,她靠在软塌正在打哈欠。   风娆娆忽然听见外头响起了脚步声,刚想喊蔻儿,猛地觉着这个脚步声不太对,她一拧脖子看去,只见一个白面红唇惨不忍睹的高大宫女眼睛里发着光就朝她迅猛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徐岚[欢快的]:媳妇儿!   风娆娆[惊恐]:鬼啊!!! 第九十七章   娆表姐入宫, 蔻儿这边去吩咐了小厨房给昭阳殿准备适宜孕妇食用的饭菜,又担心秋蚊子闹到娆表姐, 不敢熏香, 正在想法子用些别的手段替昭阳殿驱赶蚊虫,就听说了昭阳殿闹鬼了。   青天白日的, 哪里来的鬼?   蔻儿心中自然不信, 而且年纪小的宫女一脸也是憋着笑的模样,根本不像是真的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反倒像是有什么可乐的一样。   昭阳殿中,能有什么可乐的?蔻儿也有些好奇, 放下手边的事, 去昭阳殿看看。   去的时候, 蔻儿还顺便把新做的酸果泥也带上了许多瓶去,她上回让尚竹带出宫给风娆娆的,据说风娆娆吃着很好, 这回她就又多做了一些,可以给风娆娆改改口。   快到仲秋, 外头太阳光洒下来温度也高不起来,蔻儿身上已经添了一条褙子,就这样吹风时她都还感觉有些冷。   前脚刚迈进昭阳殿大门, 蔻儿就笑道:“娆表姐,怎么有人来说这儿闹鬼了,不知道是馋鬼还是好色鬼?”   躬身退让的宫女们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忍俊不禁,蔻儿微微一挑眉, 直觉这个鬼可能另有隐情。   她刚打了帘子进内殿时,听见了一个没好气的声音:“埋汰谁呢你!”   这个声音?   蔻儿一愣,怎么师兄也来了,她竟然不知道?   “师兄也来了啊……看娆表姐……”蔻儿绕过了屏风,走进去刚想和师兄说话,话音未落,后头的字眼都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片刻,她一脸认真道,“呔,何方妖孽?”   她做好了进来看见师兄与表姐一处儿的准备,却不料迎头而来的却是一个瘦瘦高高,穿着宫女服饰钗横鬓乱的……怪女人。   更别提此人脸上涂着三斤白粉,两个眼圈发乌,猩红的唇上口脂抹地到处都是,一张充满怨气的脸上无一不在说明着闹鬼的原因。   靠在软垫子上正在悠然吃着糕点的风娆娆身上披着一张薄毯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瞧着很是轻松,完全无视了眼前站着的人,笑着朝蔻儿打招呼:“蔻儿来了,来,陪姐姐坐。”   徐岚十分不痛快:“说谁妖孽呢!”   蔻儿认出这是她师兄,莫名有种十分丢脸的感觉,转念一想,还怀着徐岚孩子的娆表姐都没有觉着丢脸,她还有什么好丢脸的!   她过去和风娆娆并排坐了,迟疑着:“这是闹哪一出呢。”   且不说风娆娆前脚刚到没一会儿,徐岚就撵了上来,单凭他能够穿着宫女衣服,画得一身鬼一样的从前朝进了后宫,就不是他能够做到的事情,这里头,是宣瑾昱也插手帮了一把么?   “你师兄请咱看大戏呢。”风娆娆悠悠然塞给蔻儿一个橘子。   蔻儿剥开后,风娆娆很自觉把橘子肉拿走吃掉,留给蔻儿一手空橘子皮。   徐岚还在用手揉着脸颊,撇撇嘴:“这个戏风姑娘看得可乐呵了?”   “不乐呵,差点吓到了我。”风娆娆忍不住对蔻儿说道,“你知道他刚刚来的时候,怎么个样子么?”   蔻儿自然是不知的,听着风娆娆冷笑着道:“后头有人脚步,我只当是你来了,一回头,一张鬼脸朝着我来,吓得我当时就想打人了。”   “你是想么,你分明就已经付之行动了!”旁边徐岚插嘴道。   蔻儿视线划过徐岚脸上两个青乌的眼圈,好像懂了什么。   风娆娆直接无视了徐岚的存在,继续道:“我是没有见过这种鬼模鬼样的,特叫人请了你来看呢。”   蔻儿能说什么,她只能赞叹道:“着实好看。”   她这个师兄也有今天这个地步,也是出人意料了。   不过一想她也能理解,自打出了宫,徐岚就被撵出了风家,连风娆娆的面都见不着,更别提此刻风娆娆还怀着身孕,他肯定急,能够有个进宫来见见风娆娆的机会,自然是挤破头也要来的。至于这身衣服……   蔻儿目光在上头一转,悄悄移开,对于自己夫君的恶趣味,她不打算说什么。   风娆娆瞧着是打算把徐岚无视到底的,牵着蔻儿自顾自对她道:“许久不见了,你可好?”   “我自然是好着呢,就是挂记娆表姐,家中到底怎么个章程,我挺担心的。”蔻儿道。   她一邀请入宫,风娆娆二话不说就来了,一方面虽然是很好,但是另一方面,自然也可能是风家给了她一些压力,令她受不住了。   徐岚见姊妹俩说话,要把他视若无物了,他就直接打了帘子出去外殿,把自己这幅鬼样子收拾收拾。   风娆娆等徐岚出去了,这才蹙了蹙眉,视线落在案几上:“还能怎么个章程,一开始爹娘都气狠了,打算给我落了胎赶紧找个人嫁了,后来我说了要留孩子,他们就问孩子爹是谁,我就觉着我自己的孩子,和孩子爹有什么关系,就没有给爹娘说。哪里知道那个棒槌……”   她气道:“主动跑去给爹娘说他是孩子爹,这下好了,他被撵出去了,还被几个哥哥一天三顿照着饭点揍。”   蔻儿想到自己那些表哥们,忽然有些同情徐岚了。风家表哥们不管怎么说都是学过两下子的,师兄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他又做了这种事,肯定是要被欺负到骨子里了。   “舅舅舅母就没有说别的怎么解决的话么?”蔻儿问。   “说了啊。”风娆娆又塞给了蔻儿一个橘子,蔻儿很自觉给表姐剥了,又把她拿来的果泥递了去,让风娆娆吃着。   孕妇口味变得很快,以往风娆娆并不嗜酸,这一两个月,无酸不欢。蔻儿给她做的果泥味道是酸涩酸涩的,别的人吃一口都能酸吐,她还没有感觉,吃的很是香甜。   她一勺果泥一口橘子,一边吃一边道:“爹娘的意思是,让徐岚准备准备,赶紧把我娶过门去,遮盖遮盖。”   这个法子蔻儿也估计到了,毕竟现在孩子都在肚子里揣着了,孩子爹也不是个没良心的,徐岚又是襄城人,知根知底的,这种时候让他们成婚也是个一个最稳妥的法子。   但是蔻儿想到这都这么长时间了,徐岚还在被风家人排挤,就问道:“那娆表姐是怎么说的?”   “不嫁呗。”风娆娆轻飘飘道,“要是打算嫁人,我还用他们说么。”   蔻儿迟疑道:“可是这样一来,家里头和师兄,估计都不愿意,闹你了吧。”   风娆娆用勺子碾着果泥,恹恹地点了点头:“可不是……爹娘也愁我,我也愁,姓徐的就不管他了……哎,好烦啊,快帮姐姐我想想法子,怎么才能让家里头接受这个孩子,还不让我成婚?”   蔻儿真心实意道:“难。”   女子未婚先孕,这种事情说来也是挺让人震惊的。家里头要是古板的,说不得要一条白绫送了女儿上路,再不济的,匆匆打了胎远远把人嫁到不怎么样的人家里头。   能够心平气和坐下来商量让女儿和孩子爹准备成婚,已经算是风家人爱惜自己家女儿了,风娆娆还偏生犟得厉害,不想成婚。   这不成婚,还能让她安安心心孕养这个孩子的法子,可真的是想不到了。   风娆娆就更唉声叹气了:“怎么办,我真的不想成婚啊。”   正说着,外头就听见珠帘被拍开时发出的碰撞声,刚刚换了衣服洗了脸来的徐岚正巧听见这句话,憋着一股子气道:“风娆娆,你就不能给我个名分么!”   蔻儿正抬起了茶杯,闻言差点呛到了,放下杯子连忙顺了顺自己的胸脯,突然想笑。   换回了一身儒衫的徐岚满脸哀怨,手中还端着一只小碗,过来把小碗递到风娆娆手边,念叨着:“我哪里不好了,你说我一心扑在药材上,我改了,我现在满心扑在你身上了。你说我不通人情世故,可你通啊!你说我这不好那不对的,我不是都一一听你的了么,现在你孩子都有了,还不要我,这不是欺负人么!”   他有一种被吃干抹净就丢之脑后的委屈感,总觉着他被欺负惨了。   风娆娆眼皮也不抬一下:“嚷什么嚷,让你说话了么!一边儿去。”   孩子的事她还没有和他算账呢,他倒好,先叫屈了。   徐岚难得在风娆娆面前硬气了一回:“不行,咱必须要说个明白。你要给我个名分,这样我才好正大光明的把外头敢觊觎你的牛鬼蛇神统统弄死。”   听到这里,蔻儿忍不住插嘴道:“可是不用名分,师兄你不也已经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么?”   北成郡王现在已经从被秋蚊子咬的浑身溃烂变成了夜间梦魇,人憔悴了几圈,偏生找不到半点人为痕迹,自己吓自己也吓得够呛,都已经到处去几个郡王和亲王的府中轮流借住,甚至打算厚着脸皮借着看太妃的名义入宫来住。   宣瑾昱已经答应了,就等着宣之础来了,到时候蔻儿也能亲眼见见发威之后的师兄厉害到什么地步了。   徐岚乜了蔻儿一眼,刚想说话,就被风娆娆有些纳闷地打断了:“什么该收拾的,怎么回事?”   蔻儿和徐岚对视了一眼,都知道风娆娆这是被关在家里了一两个月,对外头的事情一概不知,斟酌了下,蔻儿才说道:“有个北成郡王,就是陛下的一个异母弟弟,不是个什么安分的,想要打着交好风家的旗号……有纳娆表姐为妾的念头。”   她怕这种事恶心到风娆娆,立即补充道:“不过现在他估计已经不敢想了,师兄作弄了他,他现在自身都难保呢。”   蔻儿在宫中知道的到底也少,还是徐岚想了想,把外头他知道的一个个数了过去。除了北成郡王,还有好几个贵族青年都有这种念头。   一边掰着手指头说,徐岚一边火气冒的老高,哪里有人觊觎自己怀着孩子的媳妇儿的!偏偏他还不能正大光明出手去教训,可不是把他气坏了!   蔻儿也才知道还有好几个人,听着也咋舌。   风娆娆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一罐果泥吃完了,她搅拌着空荡荡的勺子,听完了徐岚的话,叹了口气:“京城里都是我惹不起的人,真麻烦。”   “不会,娆表姐有我呢,”蔻儿含笑道,“我如今也仗着陛下的势,到底算得上是京中一霸,娆表姐别怕,不会有事的。”   风娆娆笑着指着蔻儿:“好一个京中一霸,这样的皇后,也只有官家受得了你了。”   笑过之后,风娆娆放下勺子,敛了敛笑意:“蔻儿,我当初入京来,不过来看看你,如今你已经出嫁了,也与官家过得很好,姐姐很放心。”   蔻儿心一提:“娆表姐的意思是……”   “我想过了,京中到底不是我的根基,许多事情我做来束手束脚,甚至还会被别人拿捏利用对付你……”风娆娆抬手亲昵地捏了捏蔻儿的脸颊,嘴角微微扬起了一抹笑,悠悠然道,“我打算回襄城去。” 第九十八章   娆表姐要回襄城?   蔻儿忽然就有些茫然了, 她迟疑了下:“……那,还回来么?”   她和风娆娆之间的关系不单单是姐妹, 还是闺中密友, 可以说蔻儿对风娆娆很看重,远远超过其他女子。   “谁知道呢, ”风娆娆笑了笑, “等肚子里这个折腾人的生出来之后再看吧。”   蔻儿整个人都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 她欲言又止,劝阻的话说不出来。   “别这样, 我又不是现在就走。”风娆娆拍了拍蔻儿的手背, “起码也要再过一两个月, 再稳妥一些了才行。不然现在上路,我们娘俩儿都要受罪。”   虽然话是这样说,到底风娆娆是打定了注意要回襄城, 蔻儿心中有不舍,也只能暂且压下。   徐岚当即就道:“我也要回去, 小蔻儿,你现在是皇后,好好准备些礼物到时候我带回去孝敬师父。”   “知道了。”这种事情哪里用徐岚说, 如果徐岚要回去,那她定然是要给师父准备了礼物去的。   一走两年多,她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如今风娆娆一说要回去襄城, 她忽然也想回去了。   从昭阳殿中出来,蔻儿就闷闷不乐的,她派了宫女又去摘了两筐青果回来,一个人坐在殿中,拿着石杵有一下没一下的捣着果泥,整个人心不在焉的,连宣瑾昱回来了都没有看见。   “皇后有心事?”宣瑾昱把外袍脱了,扭了扭脖子放松了下,过来挽起袖子帮着蔻儿一起弄果泥,问着她。   蔻儿手中石杵顿了顿,她抬眸看着宣瑾昱,有些迟疑:“娆表姐说,要回襄城。”   “唔,这个决定并无不妥。”宣瑾昱想了想,给蔻儿分析道,“娆表姐是土生土长的襄城人,她的根全在襄城,而且徐师兄也是如此,他们如今回去襄城,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我知道……只是我就是有些舍不得。”蔻儿抱着石杵黯然伤神,“娆表姐会走,主要还是因为京中有些人想通过她们做些什么,娆表姐不耐烦这些。”   她也想过,如果京中这些人没有像是这一次北成郡王或者说其他一些贵公子一样,试图通过自以为是的‘善心’,纳嫁不出去的大龄风家女为妾,风娆娆会不会稍微还对京中有些余地,不至于怀着身孕就想要回襄城。   说到底,还是她的问题。如果不是在那些人眼中,娆表姐身上是皇后表姐这样的身份,娆表姐就会自在许多了。   宣瑾昱接过蔻儿手中的石杵,把她面前的果泥罐拿到自己面前来,不轻不重砸着,同时给蔻儿说道:“这件事不用这样去看,蔻儿,你要知道娆表姐她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她的决定不单单会只是被这些事情所影响。”   “更何况,过一年,待表姐生了孩子,到时候她们自然还可以回来京中,不是么。”宣瑾昱轻声哄着蔻儿。   蔻儿想了想,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宣瑾昱陪着蔻儿一起砸了几罐果泥,封好了交给宫女拿去了昭阳殿。   晚上帝后二人正搂在一块儿看着书,宣瑾昱就着柔和的光线看着蔻儿的侧颜轮廓,心中忽然一动:“蔻儿。”   “嗯?”蔻儿靠着宣瑾昱怀中,自己看完了书页,用手指捻着正要翻页,闻言微微侧了侧眸。   宣瑾昱下巴搭在她肩头,问:“看娆表姐她们如今,有没有想过有个孩子?”   “孩子?”蔻儿听到这个话,认真思考了片刻,“陛下,说实话,我现在对于孩子没有概念,我在想,如果要有一个孩子,那么必须要在自己懂得如何为人父母的时候吧。”   她有些忐忑。   身为皇后,后宫其他女子不过是摆设,她现在不过新婚不久,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孩子这个话题,迟早会出现的。   “嗯,不急。”宣瑾昱搂着蔻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们慢慢来,孩子可以迟一点,让我有更多的时间来宠你一些。”   蔻儿一愣,沉默了下,仰起头眼巴巴看着宣瑾昱:“陛下,我想亲你一下。”   宣瑾昱含笑道:“来。”   蔻儿转过身勾着宣瑾昱的脖子,主动送上一吻。   小妻子主动的献吻让宣瑾昱很受用,他或许也羡慕徐岚能早早迎来自己的孩子,不过或许徐岚也会羡慕他,毕竟他是有名分的人。   风娆娆入宫后没几天,阿馋就成了昭阳殿的常客。往往蔻儿有时间去昭阳殿的时候,阿馋已经陪着风娆娆坐在一块儿,听风娆娆讲故事了。   今年十九岁的风娆娆往年常有走南闯北的日子,跟过商队翻山越岭,所见所闻不是阿馋一个深宫公主能够想象的,她只需要抛出一点过往加以渲染,就足以让阿馋惊叹连连。   蔻儿加入话题之后,随口说了几句,阿馋就目光炯炯看着蔻儿:“嫂嫂小的时候也出去走过商队么?”   “走过啊。”蔻儿与风娆娆阿馋围坐在一起,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和你风姐姐一起出去的,还遇到过劫匪呢。”   这一番经历更是让阿馋羡慕不已:“……我出宫最远的地方,就是安止观了。”   她今年不过十岁,最是容易崇拜人的时候。蔻儿十岁的时候,崇拜的人是风娆娆,阿馋十岁的时候,崇拜的人是蔻儿和风娆娆。   姊妹三个就坐在一块儿说了说外边世界的热闹,阿馋忽然就站起来攥着拳头道:“我想出宫去!我也想去沙漠!我也想去蜀中!”   蔻儿笑着把阿馋按了下来坐下:“等等吧,你现在还小,大两岁了就行了。”   “不小了,”阿馋道,“很快我就十一了,这个年纪是大姑娘了。”   女儿家翻过十岁到了十一,的确就不会再被当做小孩儿对待,说是大姑娘,也没有什么错。   蔻儿注意力却在阿馋说的另一句话上:“阿馋的生辰快了么?”   她不过初初入宫三五个月,对待这些还不是很清楚。   “是啊,”阿馋道,“我是下弦月的生辰。”   下弦月……蔻儿算了算,还有不过几天的时间?   风娆娆拍手道:“如此甚好,正巧我也厚着脸在宫中,凑个人数给公主做生辰。”   蔻儿立即笑道:“阿馋记着,你眼前的风姐姐最是阔气,千万要问她要许多的礼物才是。”   “真的可以么,风姐姐?”阿馋犹豫了下,“我想过了生辰去京城以外的地方玩也可以么?”   这个……   风娆娆可不敢轻易答应了去,扭头看蔻儿。   蔻儿也犯难,阿馋是公主,出宫在京中玩玩倒也无妨,出去别的地方,不知道宣瑾昱这个兄长和蒲心放得下放不下心。   而且她年纪还小,出去玩的话身边没有大人定然也是不成的。   仿佛是看出了蔻儿和风娆娆的为难,阿馋咬着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道:“其实也不是非要出去,我在宫中有嫂嫂和风姐姐陪我,也能玩的。”   话是这样说,回了昭露殿后,蔻儿把阿馋的话给他一说,有些犯愁:“阿馋瞧着是真的挺想出去玩的。”   宣瑾昱想了想,笑道:“这有何难,让她出去玩就是。”   阿馋一个公主,不会碍了谁的路,这个身份只会让人捧着她,出去玩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他道:“眼下也正巧有个合适的机会,算是顺水推舟了。”   蔻儿一愣,犹豫了下:“陛下是说,襄城?”   “对啊,襄城。”宣瑾昱含笑道,“娆表姐和徐师兄回襄城的时候,朕把阿馋塞给他们,顺便一路上也能照顾到娆表姐,等到了襄城,那里是风家的地盘,阿馋也能玩的自在些。”   蔻儿眼睛一亮,觉着这是个好法子,只是她又有些羡慕。   娆表姐和徐师兄回了襄城,阿馋也能跟着去玩,自己却走不掉……   宣瑾昱哪里能看不出蔻儿的失落,他也不说什么,怕让蔻儿失望,只等着到时候他安排妥当了再说。   天气一转凉,时间就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下弦月,如今宫中帝王只安华公主一个同母胞妹,宫中太妃们早早就预备了起来,到了阿馋生日时,一道与宫中未成年的皇子公主们都来贺她。   如今宫中有蔻儿这个皇后,许多事情操持起来也容易了许多。因为阿馋喜爱外头的一些花草事物,蔻儿之前就给风家通过气,让风家舅舅们找了些奇花异草来,又一些海上舶来物,尽是小姑娘喜爱的玩意儿,统统给阿馋堆了去。   因为阿馋到底只是十一岁,年纪还小,生日做的不大,白日里蔻儿叫了一群歌舞伎来,阿馋这天也愿意和她平日里不怎么熟悉的几个哥哥姐姐玩耍,瞧着倒是欢快。   阿馋收了许多许多的礼,其中都没有宣瑾昱的礼物来的让她开心。宣瑾昱和风娆娆徐岚商量过后,确定了再过两个月他们出发回襄城时,把阿馋带着一起去玩一圈。   阿馋很是开心,整个人都乐了,嚷嚷着要把什么什么都带上。   风娆娆孕期困乏,早早就回去了睡了,徐岚自然跟着她走,到了晚上,还陪着阿馋的也就是宣瑾昱蔻儿夫妻俩了。   蔻儿抿着果酒,羡慕不已:“真好啊。”   宣瑾昱捏着她手指把玩着:“不用羡慕她,你也会有的。”   “嗯?”蔻儿没有听太清。   “没什么,”宣瑾昱主动给蔻儿倒了一杯果酒,递给她,“来,喝吧。”   沾酒的蔻儿很可爱,平日里蔻儿却不怎么沾酒,只跟着风娆娆能喝一些,可惜了风娆娆现在怀孕,酒都戒了,蔻儿自然没有人陪着饮酒,直到今儿阿馋生辰,才浅酌一二。   阿馋正在搂着她收到的礼物絮絮叨叨,蔻儿接过宣瑾昱手中递来的酒杯慢慢喝了,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陛下的生辰在什么时候?”   宣瑾昱一听,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皇后打算给朕送什么礼物?先说好,普通的朕都不要。”   蔻儿一噎,捏着杯子小声道:“你先说什么时候。”   看来似乎有两分希望,宣瑾昱笑眯眯凑到蔻儿耳边,低声道:“寒露日,是朕的生辰。”   寒露日……蔻儿心中一跳,还有一个月。   她脸颊微微染红,抿着唇蚊子哼哼般:“嗯,知道了。”   他的生辰,她这次恐怕是真的要给他老老实实送礼了。 第九十九章   薄薄的褙子不足以抵御风寒的时候, 中秋已经悄然而至。   蔻儿去岁中秋正是她大选结束从宫中回家以后,与父亲兄长一块儿过的。现在的这个中秋, 是她嫁人以后第一次与宣瑾昱过。   同样, 中秋一般来说都会准备家宴,这都是蔻儿这个主母的事情, 还有好几天的时间, 亭太妃就难得主动前来中宫,说是要问问皇后章程。   以往在没有皇后, 太后不在宫中时,中秋家宴基本都是交给了亭太妃操持, 有时候罗太妃苏太妃等也会帮个边手。   中秋家宴不过也就是准备些歌舞, 一家子在一块儿吃个团圆饭, 比起年节时要轻省一些。   现在亭太妃来,也就是想问问蔻儿的意思,把她往几年准备中秋宴的流程先说了, 然后笑着道:“妾身往日硬着头皮办过几次,虽是赶鸭子上架, 却也留下了两份经验。妾身只是想着,皇后您年纪偏小些,可能没有主持过家宴, 妾身就只能厚着脸来听候皇后差遣了。”   自从蔻儿成婚后这些太妃初次来行过礼后,这算是亭太妃第一次主动踏足中宫,与以往一样,一身墨绿打扮, 低调而朴素,带着两份谦卑的笑容。   蔻儿对亭太妃除了最初在宫外时有两分好感外,自大进了宫,对于亭太妃有所接触了,再加上知道了当初都是宣瑾昱所为,不过是顶着亭太妃的名义,对于这个亭太妃了解了一二,就不太为她所喜了。   中秋家宴的确也是蔻儿入宫之后主持的第一个家宴,她对于皇室宗室可能并不是很熟悉,但是对于亭太妃的话,她不置可否:“以往倒是辛劳亭太妃了。”   “妾身为皇后分……”亭太妃话到一半,硬生生改了口,“妾身不敢说辛劳。”   蔻儿笑吟吟看着她,假装没有发现亭太妃一瞬间的磕绊:“那不知亭太妃今日来,是打算如何让本宫差遣?”   亭太妃小心翼翼道:“妾身不过是个粗使的,有些细枝末节的不敢让皇后费心,吩咐妾身就是。”   蔻儿转念一想,微微噙着笑:“既然亭太妃都这么说了,那本宫就正好,请亭太妃来帮把手了。”   亭太妃未曾想到皇后这么好说话,一时间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中秋家宴让亭太妃左右帮一把操持,蔻儿倒是放心的。她毕竟还有别的事情,而且她相信在后宫求活了这么多年的亭太妃不至于是个傻子,她交代过去的事,她只怕会加倍尽心完成。既然如此,那她稍微偷偷懒也就无妨了。   如今风娆娆在昭阳殿中,阿馋也从公主殿搬到了昭月殿,蔻儿许多的时间都要花在表姐小姑身上,除此之外,她还要在和宣瑾昱闲暇时间,准备着中秋的礼物。   她上一次捻针还是初夏时故意闹宣瑾昱,做了件丝丝滑滑的衫子,后来藏之暗格,消失了几个月。   这一次她是打算给父兄夫君一起做些衣衫,还选了些柔软的罗棉,打算给娆表姐腹中的孩子也做件小衣。   宣瑾昱对于蔻儿这些天挑灯夜战做衣衫的事情不置可否,只每天早早催着蔻儿休息,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权利,另一方面则是担心蔻儿夜里灯下伤了眼睛。   统共不过十来天,蔻儿掰掰手指头发现她需要抓紧了功夫才能做完,自然是白天夜里都要做,把宣瑾昱的话当做了耳边风。   宣瑾昱能怎么办,他拗不过蔻儿,又担心她眼睛,索性开了库房派人进去翻出来了十余颗酒酿丸子大的夜明珠,一股脑给蔻儿的案几上全装了不说,还又下令去寻找大一些的夜明珠来。   风家最先知道了这个消息,第二天就由风二舅母进宫献宝,三颗拳头大的夜明珠,颗颗价值连城。   这三颗拳头大的夜明珠也很快成了蔻儿案几边上的摆饰,平日里只能看看,到了夜中掌灯,就变作了发光柔亮的光源,用着甚好。   风二舅母就是风娆娆的母亲,她进宫来一方面献了宝,另一方面就是去看自己女儿。蔻儿陪着二舅母去了昭阳殿的时候,风娆娆正坐在矮榻上拨着算盘,她的裙子微微撩起,露出一双小腿,徐岚正用襻膊挽起了袖子,蹲在风娆娆脚边给她按揉小腿穴位。   看到这一幕,蔻儿还担心二舅母要发怒,却不料风二舅母带着笑上去,很是亲昵道:“怎么,娆娆脚抽筋了么,岚儿给她揉呢。”   蔻儿一噎,听见二舅母叫师兄岚儿,差点笑出声来。   徐岚看见风二舅母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对她行了一礼:“岳母大人安,小婿就是担心娆娆腿肿,揉揉穴道比较好。”   “还是你们医者有心,知道怎么疼人,娆娆捡便宜了。”风二舅母做上前把风娆娆的算盘拿开,一改在徐岚面前的样子,凶巴巴道,“拨什么算盘,有什么要你操心的怀着孕都不安分!”   风娆娆一撇嘴:“算个账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在家时被母亲念叨烦了,连忙伸手要蔻儿:“来,蔻儿过来。”   蔻儿笑嘻嘻陪着风娆娆坐着,看二舅母不断跟着徐岚搭话,她悄悄问风娆娆:“二舅母很喜欢师兄?”   风娆娆翻了个白眼,小声回复道:“我娘担心姓徐的不娶我。”   蔻儿看了眼在风二舅母面前站的笔直挺拔的徐岚,叹道:“二舅母多虑了,我觉着现在就是师兄担心你不嫁他。”   眼瞧着师兄这个模样,风娆娆一句话,只怕他能蹦的三丈高。二舅母白担心了。   那边二舅母拉着徐岚说话,这边蔻儿就从怀里拿出来一个两巴掌大的小衣:“娆表姐看看如何?只是可惜了不知是男是女,颜色上不好选。”   她知道过两个月风娆娆就要回襄城了,别的都先放下,先给小侄儿侄女做小衣,如今已经做了一件成型的,专门拿过来给风娆娆看。   风娆娆翻看了下:“哟,我们小蔻儿进步了不少嘛,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没少给官家做吧。”   蔻儿厚着脸皮道:“嗯,自然是练过手的。”   后脚一步刚好打了帘而进的宣瑾昱脚下一滞,回想起被练过手的他的那件衣服,嘴角微微抽了抽。   风二舅母对帝王还是有些先天敬畏,就算宣瑾昱再客气,她都有些局促不安的,宣瑾昱来了片刻,她就赶紧借着要给风娆娆煮药,跟着宫女出去了。   蔻儿看着施施然坐在一侧的宣瑾昱,也没法说什么,她只能安慰自己,以后日子长了或许就好了。   “这件小衣做得不错,皇后一做好就拿来给表姐看了,朕都没有一饱眼福。”宣瑾昱也随意,和风娆娆说道。   风娆娆手中的小衣是鹅黄色的,上头也没有任何刺绣,怕粗糙了磨着了孩子的肌肤。   “那是陛下管教有方。”岳母一走,松了口气的是徐岚,他伸头看了眼小衣,“陛下有所不知,师妹从小就没有沾过几次针线,拿银针的时间远远多于绣花针。的确都是嫁了人之后的进步。”   蔻儿笑吟吟看着表姐师兄掀她底子,回了句嘴:“师兄羡慕,不若也给表姐做就是。”   她是不敢让风娆娆给徐岚做什么,如果说她还算沾过针线,风娆娆就更彻底了,女红就没有怎么动过。   徐岚一撇嘴,假装没听见蔻儿的话,问道:“你刚刚说,不知道孩子性别不好选颜色?”   “师兄能看得出来了么,”蔻儿精神一震,“我是看不出的。”   “你是你我是我,别拿你的功底来揣摩我。”徐岚在医术方面傲气得很,“我自然是知道的。”   这话一出,别说风娆娆有些挑眉,宣瑾昱都来了兴致,若有所思看了眼蔻儿,含笑问:“那不知道这个是小侄女还是小侄儿?”   徐岚先看了眼风娆娆,腆着脸道:“你喜欢女孩儿还是男孩儿?”   关于孩子的性别,风娆娆自然是有些好奇的,她想了想道:“女儿吧。”   听到风娆娆的话,徐岚仿佛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下一刻就立马道:“那正好,咱孩子就是个女儿来着。”   “真的?!”风娆娆自从孕后第一次给了徐岚一个正眼,确定了这一点后,立即扭头对蔻儿笑道,“表姨母,你要给你侄女儿准备粉嫩些的衣衫了。”   “没问题!”蔻儿也乐了,“我这个姨母定然要给小侄女儿准备的妥妥当当的。”   这边姐妹俩絮叨着小女儿,宣瑾昱却抬眸扫了徐岚一眼,眼中依稀含着一丝同情。   等帝后两人从昭阳殿回来的时候,宣瑾昱忽然问道:“皇后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蔻儿认真思考了下:“儿女都喜欢。”   宣瑾昱却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夫人是想要个女儿子还是男女儿?”   女儿子男女儿?蔻儿被宣瑾昱的说法差点弄糊涂了:“陛下在说什么啊……”   她忽然一顿,不敢置信般瞪了瞪眼睛,扭头看了眼身后的昭阳殿,有些无语:“……不会吧。”   师兄他这么大的胆子,就不担心孩子生出来后他都捞不到名分么? 第一百章   宫中的各处庭院树干上已经开始裹起了银白的箔纸, 打成褶的箔纸在树枝上挂着的琉璃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无处不是金灿灿亮堂堂的。   亭太妃的确是个老手, 她布置起来安排的都很迅速得体。只是她手中无权,全部事宜都是在中宫跟女官们交接的, 女官又把所以事宜回禀给蔻儿, 蔻儿下了印,才算了事。   这会子北成郡王早已经住进了宫中, 远在前朝的一个偏殿里将就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自打住进宫来之后, 梦魇好多了不说, 身上的溃烂也有所缓解, 整个人瞧着比起前段时间要精神了些。   蔻儿没有见着,听宣瑾昱说的,她正捏着针缝合着衣料, 闻言还有些惊讶:“住进来就缓解多了?”   如今蔻儿已经做了几件男娃娃的小衫,又给父亲做了件秋天夹棉的外衫, 给兄长做了件,都已经做好了分别给昭阳殿和宫外送了去,如今手上剩着的, 做的是宣瑾昱的。她随手把针插进衣裳缝合处,兴致勃勃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宣瑾昱默默把衣料上别着的针的位置记下了,听着蔻儿的话,他叹息:“能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是师兄的一把药罢了。”   “可是这样一来,”蔻儿有些迟疑,“岂不是会让他多生两份心思?”   北成郡王这个人如果是个老实的郡王,在经历了这种事情之后,或许会厚着脸皮多赖一段时间,正大光明羡慕羡慕。可他偏偏不是个老实的,心里头的小心思卷成了几重浪,每天去给宣瑾昱请安的时候,都要挤出笑脸来说自己挺好的,甚至还要稍微惶恐一些说心中压力甚大住着不踏实。不过也就是嘴皮子一碰,一扭头,宣之础还是变着法儿找着借口打算在宫中住到中秋之后。   宣瑾昱施施然道:“要的就是让他多想。这样一来,他就会主动在明面儿上露出些痕迹,到时候动起来也就方便了。”   他自从登基以来,名声都很好,特别是在对待这些兄弟们,基本上都是宽容待之。这种情况下,他尽量让北成郡王自己露了马脚,收拾起来师出有名,动静就能压到最小。   蔻儿听明白了宣瑾昱的意思,她叹道:“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松懈些,年纪不大,他心思倒是挺沉的。”   十七八的少年郎,心里头装了这么一件大事,如果不是陆昭这个枕边人投诚,平时还真的很难看出来。   就不知道他经过这一次,还能继续忍多久了。   宣瑾昱对宣之础似乎没有太大的关注,关于北成郡王府的一些秘密,他已经探查的差不多了,现在的主要不是在宣之础身上,宣瑾昱是要就着宣之础好好看看,还有那几个好兄弟,也在其中掺和了。   蔻儿重新拿起衣料来,抖开了朝宣瑾昱努努嘴:“宣之础且由着他住着,等过后他走了,我去问问师兄要不要换个法子从他身上搜刮些房钱出来。咱先不操心他了,来,试试衣服。”   宣之础的动静在宣瑾昱的掌握中,自然蹦跶不了个什么,眼下还是中秋新衣重要些。   宣瑾昱解开腰带脱下最外头的一层外袍,抻直了手,等着蔻儿给他套衣服的时候,顺口问了句:“怎么让师兄去收房钱?”   蔻儿给宣瑾昱把衣服披上,拉扯着尚未缝合的袖子,漫不经心道:“看师兄又研磨了几种药吧。左不过是吸引蚊虫叮咬的,大一些的是飞禽走兽什么的,再或者,惹动物发情的药粉往他身上一撒,总有吃苦头的时候。”   宣瑾昱听得佩服有加:“……师兄还真是个能人啊。”   这种折腾人的方式都是慢慢折磨,着实逼人。   特别是最后一个……宣瑾昱思索了下,看着蔻儿轻声笑问:“那师兄有没有一种让人发情的药粉?”   “没有!”蔻儿乜了宣瑾昱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宣瑾昱手疾眼快一把拉着蔻儿,刚想把人抱进怀中,忽然一股刺痛袭来,他忍不住嘶了嘶。   蔻儿连忙问:“怎么了?”   “皇后可能不太适合做针线活。”宣瑾昱摇了摇头,主动转过身去,露出正在缝合中缝的背脊,“正中间的针,皇后轻些拔。”   他刚刚专门还记了记位置,担心蔻儿不注意伤到了手,现在好了,没有伤到蔻儿,他刚刚一伸手用劲,正巧扎进了他皮肉。   蔻儿后知后觉,吸了吸气,找到了中缝缝合了一半的位置的地方,小心翼翼捏着针,发现针头只是进去了一些,不深,才吐出一口气,轻轻把针拔了出来。   她低着头,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主动帮宣瑾昱把未缝合结束的衣衫脱了下来,干笑着:“失误了,对不住啊陛下。”   宣瑾昱转过身来重新穿上了衣服,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皇后,朕现在有些担心岳父和舅兄。”   “……才不会呢。”蔻儿小声反驳了句,到底忘了自己是不是收好了针,底气不太足。她唯一亲手一块儿一块儿摸过去的,就只有给小侄儿做的小衣了。   马上就到了中秋,娆表姐和师兄两天前刚刚出了宫,想法子在二舅母的接应下混进风家去吃个团圆饭,小衣自然是带走了,蔻儿也没有个对比。   到底是针扎了宣瑾昱,虽然不重,蔻儿还是心虚了些,主动曲意奉承了半天,辛苦了下,勉强算是把受了委屈的宣瑾昱伺候舒坦了,针扎的事情才算翻过了页。   蔻儿亲手做的新衣,宣瑾昱还是在中秋前一天收到了,整整齐齐一套。   宣瑾昱当场就试了,大小合身不说,针脚也十分的细密,竟然不像是一个甚少捻针的人做出来的精致。   一排排精密的针眼背后,是蔻儿的挑灯夜战,宣瑾昱收到了这身沉甸甸的衣服,感动至极,送给了蔻儿一套沉甸甸的爱意。   蔻儿表示授受不起,怒而踹之。   中秋当天,早早儿在京中的长公主公主们或单身或携子女进宫来,围着蔻儿说说笑笑。   一般来说一年也见不着这些外嫁的公主们几次,蔻儿对她们也稍微多了两份耐心,但凡跟着母亲来的小一辈,蔻儿统统赏了玉环,又让年纪小的跟着阿馋与宫中的公主皇子们一道去玩耍。   不多时,几个王妃郡王妃也到了,中宫外殿坐了一屋子的女子,说话谈笑声嗡鸣不止。   这个家宴,算是这些姊妹妯娌第一次近距离与皇后相处,她们中都没有与蔻儿很熟的,说话中恭敬有加,亲密欠缺,主要还是她们妯娌之间说说笑笑。蔻儿也只坐在上座听着她们说话,时不时搭上两句话,时间就消磨了过去。   等过了午后,外头水榭楼台的歌舞准备好,蔻儿带着一众公主王妃们移步庭院看了会儿歌舞。   以往蔻儿一直是被照顾的,有什么宴会只跟着主人家走,该吃吃该玩玩。现在她是主人,心思就要稍微紧上两份,等好不容易把这些女子招待到摆宴的时间,蔻儿觉着自己精神累得厉害。   特别是席间,楼婕妤葛才人与崔才人都坐在席间,前两个人不断试图和不远处的郡王妃搭话,看得蔻儿头疼。   帝后二人同案坐于最高位,宣瑾昱第一个发现了蔻儿的疲倦,主动给她夹了一筷子的同时低声道:“是不是和预想不一样?”   蔻儿闷闷点了点头。   中秋家宴,一般来说都是一家子围坐一处儿,玩些风雅的小游戏,姊妹们说话,最后还能出去放灯。   这个她出嫁后的第一个中秋家宴,身边的除了宣瑾昱与阿馋外,没有一个是她熟识的不说,她还是皇后,只能枯坐着,动都不能怎么动,的确难受。   蔻儿抬头看了眼尚且黄昏的天上,低下头时,微微一叹。   真希望这场家宴的时间快点过去啊。   宣瑾昱看着她微微笑道:“别急,用不了多久就散了。”   希望如此了。蔻儿不知是宣瑾昱在安慰她还是真的快了,点了点头,侧眸正要和宣瑾昱私语时,忽然眼神一凝,她扭了扭头,目光朝席间扫去。   宣瑾昱很快发现了她这个动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位置靠在前排的亲王席位。那个位置,慎王宣臣也正歪歪坐着,手中端着一杯酒,偏过头视线垂在地上慢悠悠抿着酒。   蔻儿视线扫过去后,并未看见有人看她,心中疑虑。刚刚她分明感觉到了有人看她,视线很直勾勾,她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却还是迟了一步,没有发现是谁。   宣瑾昱比蔻儿看得要多一些,他藏在案桌下的手捏住了蔻儿的,并未说话,只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申时摆开的家宴,到了酉时时,基本算是结束了。   蔻儿被宣瑾昱牵着起身离了席,这会儿天已经有些暗沉,快要天黑了。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眼角有一滴泪珠被她揩去:“陛下,不用管他们么?”   “不用管,有人管。”宣瑾昱随口道,“来,再快些。”   他步子迈得比较大,像是在急些什么,蔻儿步子小,有些撵不上他。这会儿已经走出去了一截,没有什么人,宣瑾昱直接拦腰把蔻儿抱起来,大步走着。   蔻儿有些不明所以:“陛下这么赶作何?”   设宴的殿宇在前殿,距离勤政殿不远,宣瑾昱直接抱着蔻儿一路回了勤政殿。等把人从怀里放下了,又立即派人把早早儿准备好的两套衣服拿了出来,他自己把蔻儿亲手给他做的一套衣衫换上,递给呆呆的蔻儿了一套新做的罗棉袄裙,冲她挤了挤眼,笑道:“趁着时间还早,为夫陪夫人去逛花灯。” 第一百零一章   中秋时会有庙会, 庙会上有许多日常时少有的玩意儿,什么猜灯谜糊纸灯, 还有不少小吃玩意儿。   庙会素来都是人山人海, 老老少少有的一家人,有的小两口, 还有的是兄长带了妹妹出来, 熙熙攘攘一条街,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   帝后两人低调出了宫, 坐着马车到了庙会一条街上附近,下车步行。这里囊聚了太多人, 宣瑾昱怕挤到了蔻儿, 蔻儿怕挤到了宣瑾昱, 两个人索性紧紧贴着彼此,手指勾着手指,胳膊挨着胳膊, 宣瑾昱配合着蔻儿的步子,步伐放得很慢。   帝后二人挽着手, 身后跟着几个侍从,打扮的低调,就像是普通小夫妻一样, 时不时低着头窃窃私语,亲密无间。   庙会上两侧都支着铺子,遇上来往行人,里头的老板就大力吆喝, 不断往自己的铺子招揽客人。这天也是较为放松的一天,平日里或许不怎么喜爱的玩意儿在今天也会变得可爱两分,哪怕只是沾着节日的气息,就能让许多人驻足。   “夫人喜欢么?”宣瑾昱捏着蔻儿的手,朝前头一个投壶的铺子抬了抬下巴,“为夫记得夏日时夫人对这个很有兴趣。”   蔻儿扫过去,看见那个被围堵人满为患的铺子,撇了撇嘴:“是夫君自己有兴趣吧。”   当初她不过是借着投壶的手段想玩一玩宣瑾昱罢了,结果反倒被玩,她也很憋气。   宣瑾昱的确有两分兴趣,投壶自然有输有赢,这夫妻二人玩,输赢的彩头就成了他看重的。只是可惜了,瞧着蔻儿并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庙会街上两侧高空中被牵着几根绳索,上面挂满了五彩缤纷的花灯,花灯尾部垂着长长的流苏,有许多坐在爹娘肩头的小孩儿伸长了手去够,够不着就一蹦一蹦的,最后被爹娘带着去买铺子上的花灯。   蔻儿有很久没有出来逛过,特别是庙会,差不多还是三年前她在襄城时逛过,如今哪怕什么也不玩,仅仅是走马观花看一圈,都津津有味。   十五岁的少女梳着妇人髻,花灯下容颜娇俏不说,时不时与身侧青年交谈时的娇憨可人更是映入他人眼中,不知不觉间招来了一些目光。   那些人的目光在宣瑾昱身上游走了一圈,落到他们身后紧紧跟随着的不少仆从身上后,啧了一声,收回了视线。   蔻儿还未发现,宣瑾昱要敏锐的多,发现了之后,沉吟了下,低声在蔻儿耳边道:“夫人颜色太好,不少人在看你。”   他本是夸蔻儿,却不料蔻儿立马笑眯眯接道:“妾身颜色再好,也好不过夫君,夫君清隽风朗,美不胜收,令人看了就想收入家中去。”   宣瑾昱:“……”论调戏起人来,蔻儿始终是高手。   他脸皮比之以往到底稍微厚了那么点,闻言轻笑:“那不知夫人打算把为夫收入家中去作何呢?”   蔻儿一本正经道:“什么都不用做,站在那里乖乖听话就好了。”   宣瑾昱低低问:“真的什么都不用做?那……衣服用不用穿?”   蔻儿脸颊飞起一抹红晕,却强作镇定道:“穿与不穿,自然是我说了算。”   “哦……”宣瑾昱轻飘飘道,“为夫甚是期待,不若回去后就这么办?”   蔻儿有些忧郁的发现,宣瑾昱如今不好对付多了。   宫中家宴,蔻儿没有吃太多,两个人绕着庙会转了一圈,她感觉有些饿了,前头有个馄饨铺子,索性牵了宣瑾昱的手去叫了一大碗馄饨。   这里摆摊的都是老手艺了,年过四十的大婶买了几十年馄饨,手脚麻利又干净,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就放在了蔻儿面前。   帝后二人往馄饨铺子一坐,蔻儿右侧就坐下了两个暗卫女子,把她与外头的人隔绝了开。   蔻儿让那大婶多递过来了一个小碗,从大碗中分了些出来,与宣瑾昱分食一份。   她正处于还在生长的阶段,但是胃口不大,吃得少饿得快,小半碗馄饨就够了。   宣瑾昱陪着她吃了没一会儿,忽然听见了外头花灯街下传来了一声不确定地询问:“妹妹?”   蔻儿一听这声音头一抬,馄饨铺子前头有一颗老树,上头缠满了红色绸带,挂着一盏又一盏的花灯,照亮了树干下的一块空地。   那里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一身新衣的方令贺,他正瞪着眼看着馄饨铺子里坐着的妹妹妹夫二人。   蔻儿扫过自己的哥哥,注意力却停留在方令贺的身侧。   方令贺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他身侧站着一个少女。   那女子约莫十六七的年岁,眉心一颗朱红的痣,五官清雅寡淡,不施粉黛,却有种出尘的气息。   蔻儿放下手中勺子,视线来来回回打量过哥哥和他身侧的少女,嘴角慢慢扬起笑:“哥哥。”   方令贺被自己妹妹打趣的目光看得差点受不住,略显尴尬移开了目光,然后对宣瑾昱拱了拱手:“公子。”   “舅兄客气,”宣瑾昱也微微挑眉,脸上有着和蔻儿如出一辙的打趣,“花好月圆,舅兄也是出来逛庙会的么。”   人都让撞见了,方令贺能说什么,他抹了一把脸,对身侧的女子客客气气道:“遇上了舍妹,不知洛姑娘……”   那姓洛的女子抬了抬眼皮,远远儿朝着蔻儿并宣瑾昱敛衽为礼。   方令贺仿佛又和她说了句什么,那洛姓女子站在原地微微摇了摇头,最后方令贺自己走了过来。   蔻儿立即问道:“哥哥!她是谁?”   方令贺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语气中的好奇,他想了想道:“再等些日子问我这个问题,我现在答不上来。”   这话一听就是有戏,蔻儿看着那树下女子,朝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那洛姓女子微微一怔,眸中微软,对蔻儿也勾了勾嘴角。   方令贺和宣瑾昱打了个招呼,又拍了拍蔻儿的头顶,谢过了她亲手做的衣服,略坐了坐就起身:“我今儿是陪洛姑娘出来的,不好让她一个人,妹妹和公子……”   “无妨,舅兄且去就是。”宣瑾昱想了想,“若是有必要时候,舅兄可便宜行事,三天内的告假不用来回复我。”   方令贺一听,乐了,接受了君主的好意,拱了拱手:“那就多谢公子了。”   等哥哥与那洛姑娘一走,蔻儿脸上完全藏不住笑意:“哥哥这是看上了那位洛姑娘了么?”   “瞧着该是的。”宣瑾昱见蔻儿吃好了,与她起身,让随从递给了馄饨铺子大婶一个碎银子,算是补偿她这点时间只能接待她们一桌子客人。   蔻儿已经完全被吊起来好奇心。这个洛姑娘,她之前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眼下极有可能会是她的嫂子,可不让她在意。   宣瑾昱见蔻儿的心思都放在了洛姑娘身上,有些无奈:“夫人,我们来做个交换吧。”   “夫君请说。”蔻儿笑眯眯道。   “不如这样,为夫替夫人派人打听下洛姑娘,夫人今日就行行好,把注意力放在为夫身上,可好?”宣瑾昱道。   蔻儿含笑一挽宣瑾昱的臂膀:“是是是,妾身知道了。”   宣瑾昱算是说着玩,蔻儿却是认真执行,抓着宣瑾昱一起去手作纸灯,让宣瑾昱拗灯骨,她全神贯注画灯面。   宣瑾昱学什么都快,他竹条在手中一看,就编成了形,用浆糊把蔻儿画的纸慢慢贴上去,不多时,一盏简单雅趣的胖头猪的花灯就做成了。   宣瑾昱之前没有注意,等里头的灯点燃之后,发现灯面上是一只肥肥的小猪,有些啼笑皆非:“夫人这是想吃猪了么?”   蔻儿只是捡着简单的图案去画,毕竟不想耽误什么时间,就随手画了去,听宣瑾昱这样说,立即道:“自然不是,不过是小猪可爱罢了。”   她画的可爱,小猪卷着细细的尾巴,瞧着趣味十足。   宣瑾昱给铺子老板递了银钱,把花灯递给蔻儿拎在手上,嘴角噙着笑,悠悠然道:“夫人不想吃,可为夫却有些想吃,怎么办?”   这好办,蔻儿刚想说回去拾掇就行,就见宣瑾昱稍微弯了弯腰,凑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下一刻,蔻儿脸一下子腾红,把手中花灯立刻塞给宣瑾昱:“吃灯去!”   她脸上热气腾腾的,都是被宣瑾昱招的。   宣瑾昱记性好,她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他居然连她的属相都清楚,甚至在这种时候,用来调笑她。   宣瑾昱捏着胖头小猪的花灯,哈哈一笑,上前牵着蔻儿的手:“这个灯不能吃,我们去放灯。”   说是放灯,放的自然不是胖头小猪灯,这盏灯一直攥在宣瑾昱手中,等他们走到了护城河边,蔻儿蹲下去在边上的商贩子那里挑了几盏河灯,做成荷花造型和小船造型的,里头还附有空白纸条,可以写字。   蔻儿想了想,在里头写了一句折了起来,塞进去不给宣瑾昱看。宣瑾昱也写了一句,同样不给蔻儿看,帝后两人面面相觑,下一刻,挽着手下了台阶,在人挤人中走到河边。   护城河两岸都聚集的是人。基本上都是年轻人,这边女孩儿飘出去一盏灯,那边就有年轻后生用带勾的竹竿儿去勾了来,有的一来二去,也能成一段佳话。   蔻儿身边还有着许多少女,她们无一不是带着笑在那儿放灯,看见刚刚挤进人群的蔻儿,目光一滞,再看蔻儿身边紧紧护着的宣瑾昱,更是脸颊微粉,时不时偷偷打量一下宣瑾昱,眼含水意。   蔻儿脸一下子就紧绷了,她自己的夫君被人打量,有些不快,只手脚麻利与宣瑾昱共同放了两盏灯,立刻起了身:“走吧,夫君。”   听见这声夫君,那几个女子才发现蔻儿挽着妇人髻,一时间失望颇多,也收了目光。   宣瑾昱毫不在意自己的小妻子宣示一下主权,笑吟吟扶着她起身。   河边台阶上挤满了人,要挤出去也慢,蔻儿被宣瑾昱搂在怀中,视线随意打量了下飘满了河灯的河面,熙熙攘攘的两岸边伸出了不少竹竿,热闹无比。   蔻儿正看着自己和宣瑾昱的两盏挨在一块儿左漂右晃的河灯,忽然发现斜对面有一根长长的竹竿直接勾住了她的那盏荷花灯,下一刻,荷花灯顺着竹竿被勾到了岸边,一双手牢牢接住了花灯,手脚麻利从里头掏出了折叠的纸条。   蔻儿发现了花灯被勾住,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反正就是玩的,里头没有什么东西,却不料她一看见勾了花灯的人,当即就一愣,立即拽了拽宣瑾昱的袖子,指了指:“夫君,看!”   宣瑾昱顺着蔻儿的手指看去,不远处,一个与他七八分相貌的簪冠青年一手捏着荷花花灯,一手展开了折叠的纸条,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远远地,视线朝这里飘过来。   准确的说,是直接飘到蔻儿的身上。 第一百零二章   护城河两侧人山人海, 多得是伸着竹竿的青年男子,宣臣也一个亲王, 攥着一把竹竿混在其中勾花灯, 怎么看都不太合理。   他仿佛也发现了宣瑾昱与蔻儿看见了他,远远拱了拱手, 朝这边走来。   宣瑾昱搂着蔻儿的腰, 慢慢从台阶上走上了去。护城河岸边种植着不少垂柳,上头如今缠满了绢花, 还有一圈的花灯缠绕,树底下站着不少结伴游玩的少女, 视线扫过蔻儿与宣瑾昱时, 不住朝他们看去。   蔻儿如今可没有心思去管这些女子, 她还在思考着宣臣也的事情。   有意而为,还是无心之过?   她的那盏河灯并无特别,摊贩上随手买的, 与宣瑾昱一人一个,里头的纸条写的也都是不会被人认出任何痕迹, 无关紧要的话,即使被人勾着,看见她上面的字条也会放回去, 可是偏偏,叫宣臣也给勾了去。   她被宣瑾昱揽在怀中,抬起眸看着他紧绷的下颌,依稀能感觉到来自宣瑾昱身上的低压, 想了想,道:“夫君,他要过来么?”   “嗯。”宣瑾昱牵着蔻儿在几个暗卫隔出来的一块空地站着,他视线扫过人头攒动的街道,看见了那个和他七分相似的青年逆行而来,轻声道,“他不好避开的。”   只要见着了宣瑾昱,宣臣也无论如何都不会避开,绝对要上前来搭个话。宣瑾昱自然知道,所以也没有带蔻儿离开多远,在原地等着他。   宣臣也一改刚刚在河岸边时紧紧盯着蔻儿不放的目光,视线全部落在宣瑾昱身上,哈哈一笑拱手道:“刚刚看见堂弟吓了一跳,没想到堂弟也有这番心思,陪弟妹出来放灯啊。”   说到这,他才匆匆扫了一眼蔻儿,含笑道:“弟妹好。”   这会子在外头,口中称呼都是自家兄弟的,就算宣臣也现在不是宣瑾昱的亲哥,也是堂哥,蔻儿微微伏了伏身,算是见礼了。   宣瑾昱很快挡住蔻儿,对着宣臣也抬了抬下巴:“堂兄好兴致,出来捞河灯。”   宣臣也很洒脱一笑:“堂弟这是埋汰我呢。我孤家寡人的,身边没有妻子没有侍妾,也只有这种时候能出来撞撞运气看看能不能勾个媳妇儿回去了。”   “堂兄这是说笑,”宣瑾昱慢慢道,“堂兄身边的女子还少了去么,各个哭着喊着要进堂兄家大门。”   “逢场作戏,堂弟你是知道的,我一个人在家,总有寂寞的时候……啊哈,弟妹在这儿,有些话可真不好说。”宣臣也说着说着眸波微动,看着蔻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弟妹别介意。”   蔻儿听着他们兄弟俩说话,冷不丁被宣臣也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听见这话,她能说什么,不过也只能摇摇头罢了。   宣瑾昱身边带着蔻儿,已经不太想多和宣臣也说话了,直接问道:“刚刚堂兄勾了一个花灯,劳烦堂兄给我。”   “这就怪了,我勾的花灯怎么要给堂弟,这先来后到总要分个清楚吧。”宣臣也脸上浮着一抹无奈的笑,“更何况,堂弟身边有了娇妻,作何要着花灯,弄得夫妻不睦可就不美了。”   这是不知道他勾的是蔻儿的灯?   蔻儿半个人都藏在宣瑾昱身后,她一双眸打量着宣臣也,从他眉眼到嘴角,似乎并无不妥。   宣瑾昱直接道:“这盏灯是吾妻放的,留在堂兄手上不好。”   宣臣也这才露出一个略显吃惊的表情,视线扫过蔻儿,蔻儿立即移开了视线,没有和他对上。   “竟然这么巧……”宣臣也喃喃了句,而后苦笑了下,“看样子我今儿的美梦是白做了。”   “那我去给弟妹把花灯拿过来吧。”宣臣也抹了一把脸,瞧着倒是洒脱,笑道,“顺便再去看看能不能勾到别的花灯。”   他刚刚的那个位置被他的手下占据着,他过来时两手空空,这会儿回去了,不多时又挤了回来,手中拿着花灯并折叠好的纸条。   一过来,宣臣也就把花灯递给了宣瑾昱,把纸条塞给了蔻儿,笑道:“得了,物归原主,白忙活一场的我继续去勾花灯了。堂弟和弟妹慢慢转,好好玩啊。”   蔻儿忽然被塞回了纸条,手中一捏,微微蹙眉,看着宣臣也和宣瑾昱打了个招呼拱拱手转身离开,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条。   是两张重叠在一块儿的。   外头的那张上面写着:祝家人身体健康,愿夫君生辰慢些再来。   这是她写的。   里头还裹着一张。   蔻儿摊开一看,眉毛挑起。   “怎么了?”宣瑾昱把这盏蔻儿放出去的河灯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之后随手递给了身后的侍卫,见蔻儿掌心摊开了纸张在看,问了句。   蔻儿直接把纸条递给了宣瑾昱:“他夹在里头递过来的。”   一个算不得相熟的堂兄当着自己兄弟的面,给弟妹多塞纸条,这种事情放在任何女子身上,都会让她们微微担忧。起码会担心里头写的是什么,或者担心夫君多心,不敢给夫君看。   蔻儿则不同,她一看见纸条,直接就告诉了宣瑾昱。   她与宣瑾昱之间几乎没有秘密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她现在对于宣臣也有着一种莫名的警惕,对于他所做的一些事,尽量让宣瑾昱都知道,以免影响别的事情的判断。   而且她也闹不明白,宣臣也为何会给她递这样一张纸条。   宣瑾昱接过纸条一看,上面是几本话本的书名,后头写着南麓书铺。   “他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我喜欢这几本书的?”蔻儿心里头挺纳闷的,这张纸条上如果是写别的一些稍微重要的事也就罢了,偏偏什么也没有,轻描淡写就是说那个书铺有她要的书,可以说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了。   可这种小事,他却当着宣瑾昱的面,给她塞成了纸条。   宣瑾昱看过直接把纸条揉成一团,淡淡道:“不用在意,他的一个小手段罢了。”   这个手段谈不上高明,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的,但是如果放在任何两个心中对彼此不是完全信任的人身上,很容易造成一种间隙,这种间隙随着时间说不定就会变成一个缺口。   宣臣也想要一个宣瑾昱与蔻儿之间的缺口,故意用纸条插进来一条缝。   只是可惜了,蔻儿当场就把纸条给了宣瑾昱,没有一丝藏躲,而宣瑾昱更是对蔻儿全盘的信任,知道这个纸条上看似简单的内容是为了引起他的猜忌而出现的,更是清楚了宣臣也的目的。   这条能够引起帝后二人猜忌起始的缝,却不存在。宣臣也的盘算,直接夭折。   宣瑾昱不打算现在就给蔻儿说的太明白,他只牵着蔻儿轻声道:“我们回吧。”   中秋佳节,帝后二人出宫逛了一圈庙会,最后手上捧着两盏最普通的纸灯回来。   今天一天蔻儿的精神不错,但是也很疲倦,她跟着宣瑾昱直接回了泰华殿,这会儿夜也深了,他们不做他想,早早儿先睡,毕竟第二天宣瑾昱还要早起,不能耽误了。   蔻儿一觉睡到了辰时,打着哈欠起来用着膳,磨磨蹭蹭消磨了半天时间,等宣瑾昱刚回来与她一起坐着看书时,还留在中宫的宫女小婉匆匆而来,打了帘子进来对蔻儿行了一礼道:“禀皇后,刚刚陈嬷嬷从宫外回来时,带来了北成郡王妃的一封信。”   陆昭递信来了?   蔻儿精神一震,她把书往宣瑾昱怀里一塞就接了信,有些好奇。   昨儿中秋家宴,陆昭也在席中,如果有什么事完全可以稍微遮掩一下前来通禀她。这么方便的机会都没有用,偏偏在过了中秋的第二天才送来信,只怕是事发突然。   中秋刚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陆昭主动带了信进来?   蔻儿撕开了信封,从里头抖出来一张薄薄的对折的纸张,摊开来看完后,冷笑道:“好好好,还真是贼心不死!”   宣之础之前因为觊觎风娆娆,被徐岚连番下药折腾到躲进宫来,昨儿中秋才跟着陆昭出了宫。没想到这才刚回去,心里头还在想着要纳风家女为妾的念头。   陆昭信里说,宣之础发现完全无法联系到风娆娆或者风尧,索性换了个目标,打算把与她最近还算有些往来的风翩翩作为目标,抬进北成郡王府。   那厮甚至都做好了盘算,明儿正大光明派人去说亲!   这一个郡王上门去求妾,无论如何,风翩翩在京中绝对是不好再说亲了。这一招,着实恶心人。   蔻儿冷笑着揉碎了手中的信,看着宣瑾昱:“宣之础想直接上门去求翩翩为妾。”   宣瑾昱并不意外宣之础的这个决定,他只是很谨慎看着蔻儿,想知道自己的小妻子打算怎么做。   很明显,眼下的蔻儿很气恼。   “他不是想要求个妾么,那我就给他一个妾,一个姓风的妾!”蔻儿流目一转,笑吟吟看着宣瑾昱,“陛下,暗卫中,可有善于骗人实力了得又不宜吃亏的暗卫?”   暗卫中实力厉害的适合女子也有那么几个,宣瑾昱刚要回答,却见蔻儿慢悠悠勾起嘴角后补了句:“要男的。” 第一百零三章   皇后既然都吩咐了, 底下人办事也快,很快从暗卫中选了一个男生女相又是个狠厉性子的少年郎, 伪装了一番送进了风家, 化名风琰琰,在第二天北成郡王前来求妾的时候, 羞羞答答提出要做侧妃才愿意入府。   这能够把风家绑到自己船上来的事情, 宣之础自然是乐着答应,想着这风琰琰是皇后表姐, 做侧妃也可,就颠颠儿跑来求宣瑾昱。   宣瑾昱自然是眼含同情大手一挥, 同意了给北成郡王府添侧妃一事。蔻儿也直接, 把那暗卫以姐妹相见的名义接进了宫, 这样那样吩咐了许多许多,最后了还直接做戏,给暗卫赏赐了不少人和嫁妆, 用来打陆昭的脸,让他们直接唱上对台戏。   蔻儿越是这样给风琰琰做脸, 宣之础就对陆昭越是放心,侧妃进门前简直对陆昭千依百顺,让陆昭趁机又抓了一把小把柄在手里。   风琰琰入府的日子定在一个月以后, 蔻儿也放心这个暗卫,更放心陆昭,相信有陆昭和暗卫一起把持的北成郡王府,就是一个八面窟窿对着她们敞开大门的公开之地。   她吩咐了暗卫之后, 就把这事儿撂开,因为更重要的事情,马上就要来了。   中秋过后不过四天就是寒露日,也就是宣瑾昱的二十一岁生辰。   按理说帝王的寿诞都是举国欢庆的大事,但是宣瑾昱自从登基一来,他的生辰从来没有大办过,加上蒲心不在宫中,身边真正的亲人只有年幼的阿馋一个,他对于后宫也好,宗室也罢,到底都有两分疏远,所以年年生辰都是带着阿馋去道观,请蒲心下一碗素面就算了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外头对于不铺张的帝王的崇敬更是高了几分。   今年与往年瞧着也不像是有什么变动,后宫中知道帝王的生辰和她们完全无关,基本不操心,前朝也就是少给宣瑾昱一些事,让他轻松一二,就算是给帝王的生辰贺礼了。   只是今年相比往年稍微有了的变动,就是多了一位皇后。   蔻儿询问过宫中的人,得知宣瑾昱的确年年都不办寿宴,心下打鼓,不知道今年这个担子交到了她肩上,到底该怎么去给宣瑾昱操持才是。   宣瑾昱倒洒脱,见蔻儿随着时间的逼近有些犯愁,安慰道:“不过到时候去道观陪娘一起坐会儿,别的都不用操心。”   他说不用操办,蔻儿也不能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她之前中秋做了一身衣服给宣瑾昱,这次生辰,打算换个别的给他。   蔻儿寻思来寻思去,每天趁着宣瑾昱去上朝的时候,摩拳擦掌进了小厨房,在几位厨娘的帮助下,学着烧菜。   厨房中的这一些事儿不是很容易,特别是对于蔻儿来说,她从认配料起,一样一样认真记,花费了点时间才算是把数十种常用的配料认下,然后才开始学着做菜。   皇后捏菜刀,几个厨娘都是心惊胆战的,不敢给她重的,给了一把轻飘飘的陶瓷薄刀,教她的时候都是以慢为主,生怕皇后一个不小心切到了自己手指。   蔻儿也知道她若是切着手了就不美了,心里也很谨慎,落刀又慢又轻,亏得刀刃锋利,才叫她能操作下去。   学了切菜就是炒菜,蔻儿把握不住火候,几次下来不是夹生就是焦了,反反复复了许多次才算掌握了火候时间,剩下的就是味道。   厨娘们帮着尝了许多,最后都感觉自己已经尝不出味道,要断送厨房生涯的时候,蔻儿手中炒出来的菜才算是勉强过关。   给宣瑾昱做一桌子菜,这个在蔻儿计划中的生辰流程维持住了,接下来她就在考虑,是不是有必要去把当初成婚时压箱底的书翻出来?   宫中的许多事情是瞒不过宣瑾昱的眼睛的,蔻儿热火朝天学着厨艺这事儿宣瑾昱自然知道,他甚至知道蔻儿用了那些菜,做了什么样的菜色出来,对于蔻儿的心思也是清楚,他很期待生辰到来时,能够亲口吃到妻子做的饭菜。   蔻儿忙活了两三天厨房之后,忽然开始翻箱倒柜,宣瑾昱自然也知道,他甚至知道蔻儿在找什么,作为一个体贴的夫君,宣瑾昱觉着当初的那本书太粗浅了,好心的悄悄往箱子里多塞了几本更细致更清楚的书进去,等待着蔻儿发现。   蔻儿有些懵。出嫁时她记得舅母塞给她箱子底的就一本薄薄的书,怎么她现在找到了嫁妆箱子打开一看,里头塞了七八本?   她还没有联系到宣瑾昱身上,只当是当初舅母多塞进去的。她也没有多想,把这些书翻出来打算好好观摩学习一下。   这一看,蔻儿整个人都震惊了。如果用等级来衡量,她以往自己看的话本儿就是最低级,和宣瑾昱一起看的话本是中级,现在手上的,只能是最高品级了。   蔻儿看了没两页,就把书重新藏了起来,打算当做从未翻开过这几本书。   从勤政殿回来的宣瑾昱假装不知,问蔻儿一天忙了些什么。蔻儿心虚:“没忙什么,不过看看书罢了。”   “哦?”宣瑾昱浅笑着,意味深长看着蔻儿,“看得什么书,不如让朕陪皇后一起看?”   蔻儿想了想,从书柜中抽出来两本书,递给宣瑾昱,很是认真:“就是这两本,我已经看过了,陛下想看的话自己看好了。”   被塞进怀里的两本书赫然是关于如何潜心修心的道家书籍,一看那清心寡淡的名字,宣瑾昱就嘴角一抽。   “陛下要多看看这种书才行。”蔻儿振振有词,“陛下肩负重任要学会如何保护自己的身体,这本书里头讲的就是如何更好的善待自己身体的。”   宣瑾昱随意翻看了一页,然后无奈:“皇后这是打算让朕去修仙?”   书里头讲的清心寡欲到一种非常人能够忍受的寡淡,如果他按着书上的去做,也别当什么帝王了,直接换身道袍去修仙好了。   他岂能不知道蔻儿的小心思,伸出手捏了捏蔻儿的脸颊,故意调笑道:“皇后知不知道修仙还有一种方式,可以两个人一起?”   蔻儿一听就觉着宣瑾昱会说出来什么不得了的话,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宣瑾昱捏着手轻笑着凑到她耳边说道:“朕很期待和皇后一起……”   双修。   蔻儿脸一红,只觉着自己夫君没救了。   过了中秋,温度一直往下降,蔻儿在寒露之前,抓紧时间给宣瑾昱做双袜子和靴子。   宣瑾昱不像她能够一直待在内殿中,他每天要往返与寝宫和前朝与勤政殿之间,这些天降了温,寒从脚底来,最先要保温的就是脚。   蔻儿拓印了宣瑾昱的靴子大小,在里头内瓤的垫子里加缝了一层软软的毛料,又做了一个厚一些的足衣。   这些事情蔻儿其实可以放手让司制局去做,但是她还是自己捻了针,认认真真给宣瑾昱缝制着鞋袜。   寒露的前一天,蔻儿把做好的鞋袜交给了宣瑾昱。   靴子是黑色的磨料,防寒保暖也好搭配,宣瑾昱当场就换上了,发现鞋底柔软,鞋面舒适,知道蔻儿在里头花费了一番心思。   蔻儿也挺自得的,她把针线盒一收,笑眯眯道:“还不错吧?”   她可是丈量了许多次宣瑾昱的双足尺寸,又比对了他好几双鞋才做出来的,自觉算是拿得出手了。   “皇后手艺不错,”宣瑾昱踩着走了两步后,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含笑问着蔻儿,“若是为夫穿惯了夫人做的鞋,别的穿不惯了,怎么办?”   蔻儿趴在桌案上冲着宣瑾昱笑:“那妾身就只能包揽夫君的鞋袜了。”   “一双足以,多了为夫也舍不得。”宣瑾昱在蔻儿身侧坐下,把这双鞋脱了下来,翻看了下针脚,叹道,“夫人的手还是少拿针的好,没得磨手。”   纳鞋底的针粗长,又要些力气,如果全部让蔻儿做,没得要在她手上磨出茧子来。   “这点事妾身还是办得到的,”蔻儿自信满满,“陛下只等着好了,入冬的时候,我给陛下露一手。”   宣瑾昱捏着蔻儿的手,摸到了她指腹上一片柔软,笑吟吟道:“那为夫就多谢夫人了。”   一夜的时间过得很快,蔻儿睡前思来想去了许多,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的,只感觉还未来得及做梦,就感觉到唇上一片柔软,宣瑾昱轻柔地吻醒了她。   眼睛都还没有睁开,蔻儿就先接受了宣瑾昱一个绵长的吻,半响被放开时,她脑中晕晕乎乎,趴在宣瑾昱肩头喘了会儿气,有些茫然。   宣瑾昱起身一般都是不叫她的,任由她睡到自然醒,今儿天色尚早,甚至比宣瑾昱起身上朝的时间都还要早一些,蔻儿自然迷糊。   “陛下,怎么了?”蔻儿清醒是清醒了,却不明所以,软绵绵问着。   宣瑾昱把软软靠着自己的蔻儿搂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笑意:“皇后是不是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蔻儿怎么可能忘,今儿是寒露日,同样也是宣瑾昱的生辰。   宣瑾昱已经穿戴了起来,这会儿也不让宫女们前来插手,自己把蔻儿的一套罗棉袄裙递过来,服侍着蔻儿穿戴。   等蔻儿在宫女的服侍下梳妆打扮好了,她才问道:“这么早,陛下是有什么安排么?”   宣瑾昱闻言,单手撩了撩蔻儿的垂发,在她唇角轻轻一吻,温柔笑道:“今天我们要出宫去。” 第一百零四章   天还未亮, 宫中已经准备了一辆马车,坐在马车里睡意朦胧的蔻儿很快迎来了睡意朦胧的阿馋, 姑嫂二人抱成一团, 在马车中靠着宣瑾昱抱着软垫继续眯了一路。   天气一冷,天亮的也晚, 外头都是灰蒙蒙的。此刻还未鸣鼓, 从宫中而出,天色还暗, 马车上挂着四盏八角玲珑灯,下面坠着铃铛, 随着马车一路从空无一人的街道清脆着响到了城门外。   此次出宫带的人不算太多, 围着马车骑马的是二十余名羽卫军并蔻儿身边的四个暗卫侍女, 算是轻装,所以速度也算快,等到拂晓之际, 郊外路边农舍传来鸡鸣犬吠,炊烟袅袅, 人户开始前往农田侍弄庄家之时,马车一摇一晃到了京郊的道观。   外头吹风,宣瑾昱下了马车之后就接过浓香递过来的斗篷, 先把睡得脸上还有红印子的阿馋抱了下来,裹了斗篷,又扶着眯着眼打哈欠的蔻儿下来,同样把斗篷给一裹, 稍微阻挡了清晨微凉的秋风。   宣瑾昱精神不错,嘴角噙着笑,他攥着蔻儿,蔻儿牵着阿馋,三个人慢悠悠往青石板铸成的百层石阶上爬。   过了仲秋,台阶两侧山峦上的树叶从青绿一重重而上,变得发黄染红,随着秋风吹过而呜咽萧索,飘零在空中,打着旋儿飘过宣瑾昱肩头,落在蔻儿的发髻上。   枯黄的叶子被宣瑾昱抬手摘去,他捏着叶子揉了一圈,手指一松,重新飞落了出去。   蔻儿侧眸,见宣瑾昱心情很好,她自己也跟着开心,口中哼着南省小调儿,轻柔呢喃,挠人心弦。   道观早已经有人在守着山门,蔻儿与宣瑾昱一到,立即被送进了坤道小院。   他们身后跟着的羽卫军都在门口停了脚,等着宣瑾昱与蔻儿点人跟着进去。蔻儿还注意到,在拱门外驻足的有个长得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几次三番把目光投向她,哼哧哼哧却不说话。   宣瑾昱点了羽卫军首领舒荣并两个副手,其他人留在外头,叫了那个黑脸汉子守门。   蔻儿身边的四个侍女则都跟了进去,她们不光要照顾蔻儿,还要顺带照顾阿馋。   此时天刚亮,外头的一些动静也传了进去,蔻儿与宣瑾昱刚走到垂着藤蔓的回廊时,另一头就响起了脚步声,一个满脸笑意的坤道走过来行了个礼,领着她们去了蒲心的房间。   蒲心正坐在矮矮方几边剥着栗子,蔻儿他们打帘进来,她抬手和蔼地招呼道:“我儿路上累了,快来歇歇。”   阿馋年纪尚小,直接扑到了蒲心怀中,蔻儿与宣瑾昱先给蒲心行了个礼,然后并肩坐了,案桌上在他们到之前已经晾了三碗杏酪,正热气腾腾却不烫手,他们分别吃了一碗,腹中暖暖,整个人也舒服了许多。   一家子四口围着方矮几坐着,蒲心剥着栗子,蔻儿有模学样跟着一块儿剥,新炒的栗子脆口香甜,宣瑾昱与阿馋就直接就着蒲心与蔻儿剥的吃了起来。   “早上可用过膳了?”蒲心问道。   宣瑾昱道:“尚未。”   早起到现在他们除了刚刚的一碗杏酪垫垫肚子外,什么都还没有吃的。   “这怎么行。”蒲心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栗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你饿着倒好,偏叫你妻子妹妹陪着你一到饿着。”   宣瑾昱拍了拍手上的栗子皮,含笑道:“没用膳就来,不就是专程来讨娘一顿饭吃的么。”   蒲心笑道:“往年都是过了中午才来,今年大早上就来了,为娘可没有给你准备。”   话虽这样说,蒲心还是心疼孩子,特别今儿又是宣瑾昱的生辰,她拍了拍手起身:“罢了,且先坐着,我去做饭。”   “阿家,我也一起吧。”蔻儿自告奋勇站了起来。   蒲心亲昵地看了蔻儿一眼,又看过宣瑾昱并阿馋,拍了拍蔻儿的手,笑道:“好,蔻儿和为娘一起去。”   婆媳二人一前一后去了旁边的小厨房,里头早已经准备的差不多,蒲心与蔻儿一起挽了袖子,淘了米熬粥。   蔻儿手脚不算麻利,只能说不添乱,蒲心看了一会儿,笑道:“在家时未曾做过这些吧?”   蔻儿羞赧:“在家时未曾做过。”   “昱儿命真好。”蒲心轻笑道,“以往在家中未曾进过厨房,如今你也愿意为了昱儿学着洗手作羹汤,当真感情好。”   “是蔻儿命好才是,”蔻儿把手中的菜清水洗了,甩了甩上面的水珠,“嫁给陛下,是蔻儿以往未曾料到的幸福。”   蒲心瞧着蔻儿眉眼带着笑意,温和而舒顺,忍不住调笑道:“我儿,既然这么幸福,何不让幸福更多一些,早日养个孩子如何?”   蔻儿眨了眨眼,想了想道:“这个……陛下说了算。”   她怕蒲心继续问,连忙岔开话题:“天气转凉了,阿家身体如何,腿疾可还有发作?”   明知道这是蔻儿在转移话题,蒲心还是笑着顺着她说道:“多亏了徐先生,往年这个时候早就痛了起来,今年一点感觉都没有,徐先生真是医术高明。”   提起徐岚,蒲心问道:“挺俊俏又有本事的郎君,不知道是否订了婚配?”   岂止是定了婚配,孩子都在娆表姐怀中四个多月了。只可惜他现在求不到一个名分,正郁闷的发狂。   蔻儿勉强道:“已经定下了。”   “这般好的儿郎是该早些定下,”蒲心又问了蔻儿的哥哥方令贺是否有了如意的人。   提起方令贺,蔻儿迟疑了片刻:“尚且不知。”   那个洛姑娘的消息不过初初打探,她心里头还没有底,到底事情会如何,现在都说不好。   蒲心问过了之后,笑道:“如今我算是老了,看见年轻人只想问问这些,到底是在巴望着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   蔻儿悄悄移开了眼睛。   婆媳二人各端着托盘,盛着四碗粥回了房间。宣瑾昱并阿馋已经在下棋玩打发时间了。   四人分别用了粥,时间尚早,一家子四口索性并着肩出了院子,去采摘道观中种植的果树的秋果。   道观中这个时辰没有什么香客,遇上的都是扫地的小道童,前头蒲心带路,阿馋与蔻儿一个摘一个拣,最后选出来的果子全部塞进了宣瑾昱怀中。   过生辰的宣瑾昱手中端着一个小圆簸箕,五官柔软,毫无帝王的架子,为家中的三个女人服务。   不多时,宣瑾昱怀中圆簸箕里装了不少熟透了的秋果,蒲心指着几株果树,正在教蔻儿并阿馋分辨,正说着,不远处走来了一个老道长,手背后走路一摇一摆,口中一直念叨着什么。他老远看见了蒲心,又扫了眼宣瑾昱等人,忽然咧开嘴一笑,快步走了过来:“蒲心,今儿你儿女来得倒早!”   这几年年年帝王生辰都会来道观中,只不过都是过了午后,现如今不过辰时,一家子四口都在这儿闲逛,岂不是来的早。   “师父。”蒲心含笑行了一礼。   老道长走过来后,对宣瑾昱行了个俗家礼后,又看了眼蔻儿,咧嘴一笑,行了一礼:“上回见姑娘,老道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蔻儿记得这是当初她在道观时,故意撞了签筒让她捡的道长,她还记得当时老道行为古怪,令她不解。   这会子都是一家人了,蒲心说话也不避着蔻儿,含着笑亲昵地对蔻儿说道:“上回师父见了你,说你与昱儿有姻缘缘分。”   当时她听了,还有两份半信半疑,却不料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蔻儿已经是她儿媳了,此刻说来,也带了两份笑意:“瞧瞧,这是不是天定的姻缘,牵好了绳系住了你们二人?”   宣瑾昱闻言,脸上浮起一抹笑,看着蔻儿,慢条斯理道:“那我可要多谢老天,定给了我一个梦寐以求的好姻缘。”   蔻儿脸上微红,却也道:“那我也谢过。”   老道人捻着胡须,笑眯眯凑过来对蔻儿道:“也要谢过老道才是。”   蔻儿笑着伏了伏身:“那谢过道长。”   老道人得了蔻儿的谢,哈哈大笑,有种洋洋自得,捻着胡须摇头晃脑走了。   “师父就是这样脾气,”蒲心笑道,“虽然看着不着调,但是真的是心性很高的修道之人。”   不然也不会收她这样一个身份的人为徒。   蔻儿却笑道:“嗯,得道高人都是这样古怪,我晓得。”   襄城的和尚,不也是稀奇古怪的么,与这位老道人唯一的差别,就是在于那张脸了。   蔻儿他们摘了一些果子之后,又逛了片刻,回到了小院中,蒲心放下果子就开始准备着给宣瑾昱下素面,蔻儿依旧去打了把手,洗了青菜,又在出锅的素面上卧了一个鸡蛋。   今日生辰的宣瑾昱与往常一样,吃了碗母亲亲手做的面,与往常不一样的是,里头多了妻子的手笔。   他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放下碗之后,在蒲心面前一撩衣摆跪了下去,磕了个头。   蔻儿也上前,与他并了肩叩首。   蒲心扶起了儿子儿媳,道:“我儿,为娘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一句,你们过得好,为娘就开心了。”   宣瑾昱道:“娘不用担心,儿省得。”   蔻儿也道:“蔻儿自当记住娘的话,和夫君过得好好的。”   她也有信心,宣瑾昱与她以后也会一如既往互相把彼此视作珍宝,宠之爱之。   上午的太阳暖暖的光洒满了大地的时候,宣瑾昱把阿馋留下,起身告辞。   蔻儿还只当是要回宫中,却不料上了马车,马车的方向是朝着郊外而去,她掀着帘子看了看:“夫君,不回去么?”   “时间尚早,回去作何?”宣瑾昱安排了早上那么早起身去道观,自然有着他的用意。   如今才是不过午时,还有大半天的时间足以让他好好过这个生辰。   他坐在蔻儿的身侧,抬手把扒在车窗边的蔻儿单手勾到自己怀中,笑眯眯道:“为夫家中良田千顷,庄子数十,其中有一个温泉山庄,能够舒缓疲劳,养人心神。”   蔻儿微微一愣,就听见宣瑾昱好整以暇道:“夫人,今日为夫生辰,陪为夫一起泡泡温泉,如何?” 第一百零五章   温泉山庄在距离道观往前还有二三十里的距离, 等蔻儿与宣瑾昱驾着马车从道观抵达别庄时,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马车内, 宣瑾昱趴在蔻儿肩膀上在补觉, 她的视线透过宣瑾昱的侧脸落在车厢内顶角上挂着一摇一晃的香囊,脑中乱乱, 想象了无数个场景, 却还是想不出后续。   她被宣瑾昱之前的话搅乱了心神,一路上都心情沉重, 总有种即将要被押赴刑场的壮烈之情。   有一句话叫做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利落的一刀或许要好过断断续续的钝刀子, 目前蔻儿就觉着, 宣瑾昱拿着一把没有刃的刀, 轻飘飘戳她一下,看看她反应,然后再戳她一下。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马车停下里的时候, 宣瑾昱仿佛睡醒了,他从蔻儿的肩头挪开头, 揉了揉眉心后,用带着一丝睡意的声音疑惑道:“夫人为何一脸沉痛?”   蔻儿摸摸自己的脸,扯了扯嘴角:“夫君看错了。”   宣瑾昱坐直了身子, 伸了个懒腰,含着一丝笑意道:“好,夫人说看错了,那就是为夫看错了吧。”   下马车的时候, 蔻儿紧紧攥着宣瑾昱扶她的手,手指尖头用力到已经有些发白,眼神直勾勾落在地上,仿佛要把黄泥土地里看出花来。   她总觉着眼前的别庄大约就是她的刑场,脚尖抵着地,抿着唇有些踟蹰。   “这一处别庄是为夫当年获得的第一个私财,到手上的时候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庄子,这几年才稍微修缮了下,添置了些东西。”宣瑾昱牵着蔻儿的手,假装没有发现蔻儿的磨蹭,带着她一起从正门进了。   从正门进,是一个雕刻着文字的石墙,蔻儿扫了一眼,见都是晦涩难辨的内容,并未多看,跟着宣瑾昱的脚步绕了进去,沿着垂花回廊边走边看。   这里看得出的确是少有人住,布置的简单,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却也没有多少亮眼的地方,蔻儿只一扫而过。   宣瑾昱道,“不怎么上心,做出来的自然一般,夫人今日既然过了目,不妨替为夫重新规划规划?”   “若是不常来的话,随意些也可啊。”蔻儿打量了一番后,觉着作为一个偶尔用一下的别庄,算是过得去了。   “日后总要常来的,”宣瑾昱含笑道,“秋冬天冷,这处山庄地下引流温泉,比起宫中温度舒服些,你畏寒,无事了多来这儿泡泡挺好。”   蔻儿眨了下眼,不置可否:“再说吧……”   她抬头看了眼天,此刻正是上午,一轮太阳挂在天空,暖暖的照着。她很纠结,如果宣瑾昱让她去泡温泉,她去还是不去?   青天白日的,宣瑾昱的脸没有这么厚吧?   蔻儿对此不放心极了。以往的宣瑾昱她还有谱,现在的宣瑾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她一点也拿捏不准了。   “天气这么好,蔻儿,不若我们去打猎如何?”宣瑾昱观察着蔻儿的表情,笑着说道,“在宫中闷了几个月了,也是时候该动动手脚松动松动了。”   “打猎?”蔻儿来了兴趣,“这边有猎场?”   “前头一片林子都是圈好的,这季节正是肥硕之时,为夫觉着夫人就是拿个箭扔出去,也能收获一二。”宣瑾昱说着,带着蔻儿回了正堂。   底下几个羽卫军听到陛下打猎的吩咐,已经去把准备的弓箭放好了。   蔻儿本来还担心她这一身衣裙不便,不料正堂里有一套给她准备好的骑装,她看了眼衣服,看了眼宣瑾昱,知道打猎这个行程,估计是宣瑾昱准备好的。   她在两个宫女的帮助下换了骑装,把长长的头发高高梳成一个单髻,摘了身上的配饰,背着比宣瑾昱身上小一圈的弓箭跃跃欲试:“夫君走,我们去打猎。”   宣瑾昱也换了一身骑装,把弓箭往背上一背,朝蔻儿说道:“单独打猎无趣,夫人不妨准备准备什么彩头?”   “彩头……”蔻儿现在对于彩头谨慎了不少,她犹豫了下,道,“夫君想要什么彩头?”   今日怎么说也是宣瑾昱的生辰,只要不过分,就任由他说了算好了。   宣瑾昱沉吟了下:“彩头没有必要太大,小一点就行。不妨……按猎物的多少来划分输赢,输的按照赢的猎物数量,一个猎物一个要求,如何?”   蔻儿掂量了下,猜测宣瑾昱不会太过分,就欣然同意:“可。”   帝后俩人由着羽卫军牵了马,分别翻身上马。   蔻儿骑马技术只是一般,她牵着缰绳走了两步,确定这匹矮马比较听话,才让浓香几人放开她。   比起身形略微狼狈的蔻儿,宣瑾昱则飒爽的多,他身形挺拔,坐在马背上轻轻抖着缰绳,好似闲庭漫步,轻松自如。   蔻儿许久没有骑马,慢慢找了找感觉之后,才驾着马到宣瑾昱身侧,准备一起出发。   她身后四个侍女也纷纷上马,紧紧尾随着她,视线片刻不敢离开,以防万一。   “准备好了?”宣瑾昱坐在马背上侧了侧脸,冲着蔻儿微微笑道,“夫人先请。”   这是宣瑾昱在让她,蔻儿知道,也不打算客气。她驾着马慢吞吞走出去两步后,就听见身后马蹄声响起,宣瑾昱在她身后两个半马身的位置追了上来。   如今浓秋,硕果之时,也是动物长秋膘的时候。特别是温泉别庄常年没有人来,一山的动物过得滋润,各个体肥身硕,悠哉悠哉吃草闲逛,老远发现了马蹄,抖抖耳朵淡定地继续。   蔻儿慢慢摸索了一会儿,基本上能够独立驾着马慢跑,她看见前边一个小坡上几头鹿,眼前一亮,立马抽出弓箭,拉满了弓,瞄准射出。   ‘咻’的一声,箭矢直直射出,插进了不远处的地上。   几头鹿四散而逃。   蔻儿愣了愣,她明明是瞄准了鹿的,怎么差了这么远?   旁边目睹了一切的宣瑾昱轻笑,驾着马并肩到蔻儿身侧,同时抽箭搭弓,迅速瞄准射出,远处正在逃跑的一头鹿随着箭矢划破空气‘咻’的一声应声而倒。   蔻儿眼睁睁看着她飞出插在地上晃晃悠悠的箭,再看看羽卫军上前去把中箭的鹿抬了回来,已经看见了结果。   接下来就是一场对蔻儿的灾难。   她眼前看见的猎物很多,射中的没有一样,所有的箭都插在半路,连动物的皮毛都没有挨到。   空荡荡的猎物袋,空荡荡的箭,蔻儿捂着胸口,感觉出发时宣瑾昱说的话化作一道道箭朝她射来。   她竟然要落个空手而归么!   她一扭头,就看见身侧的宣瑾昱搭弓射箭,下一刻,又是一只肥嘟嘟的兔子到手。他身后的猎物已经挂满了两个羽卫军的马。   打猎是个力气活,蔻儿驾着马跑来跑去一个猎物没有打到,身上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还毫无成绩。她忧郁的看着肥嘟嘟的兔子,叹了口气。   宣瑾昱驾着马靠到蔻儿身侧,含笑道:“夫人,玩得可开心?”   蔻儿一脸麻木:“开心。”   开心的不得了。   这里的猎物已经算是反应慢的了,都是没有危险几乎被养傻了的,就这样她都一样都没有捞着,蔻儿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准头到底怎么了。   宣瑾昱哈哈一笑,忽然伸手搂着蔻儿的腰,一使劲,把蔻儿直接从矮马背上抱到自己怀中,往后让了点位置,搂着蔻儿驾着马。   忽然换了一个位置,蔻儿一愣,背上就贴着了宣瑾昱的胸膛,她侧头看着宣瑾昱:“夫君?”   “来,张弓。”宣瑾昱把蔻儿后背的弓抽出来塞到蔻儿怀中,又用自己的手覆盖着蔻儿的,手把手带着蔻儿张弓搭箭,抬起。   他与蔻儿脸颊贴着脸颊,动作一致重合,带动着蔻儿的身体慢慢拉满了弓,瞄准了前方草丛间一只大摇大摆的灰兔子,手一松,弓矢划破空气,直直飞去,牢牢射中毫无躲闪的灰兔子。   蔻儿手上还残留着宣瑾昱刚刚带着她一起使劲的劲道,眼看着从她手中飞出去的箭第一次射准了猎物,蔻儿眼睛亮晶晶的:“多谢夫君!”   “不用客气,为夫只是不忍心看夫人太惨了而已。”宣瑾昱笑着夹着蔻儿继续往前驾着马,把太惨的蔻儿变成了不那么惨的蔻儿。   蔻儿靠在宣瑾昱怀中,随着他的动作张弓搭箭,瞄准收力放力,嘴角扬着笑意,把自己的主控都交给了宣瑾昱。   空空如也的猎物袋终于在宣瑾昱良心发现之后稍微有了积蓄,等到夫妻俩都累得一身汗,差不多也该收拾了。   山庄比较大,蔻儿与宣瑾昱绕着骑了一圈打猎,用了有两个多时辰,好在收获颇多,十分丰厚。   等回了庭院中,宣瑾昱让羽卫军并几个宫女全部都在外,他与蔻儿进去后直接把正院的门一关,这才把猎物放到地上,与蔻儿来数。   宣瑾昱的猎物与蔻儿的堆做两处,只用看一眼就知道,宣瑾昱的那堆就远远超过了蔻儿的。   “夫人,一头猎物一个要求,还记得么?”宣瑾昱点完了自己的猎物,含着笑好整以暇对蔻儿说道。   蔻儿一拍胸脯:“言而有信,我输了,夫君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不急,慢慢来。”宣瑾昱悠悠然道。   又是一把钝刀子。   蔻儿叹了口气。   眼下的猎物对了许多,都是肥硕的,蔻儿看了看,忽然道:“夫君,今儿的晚膳妾身给你露一手。”   “那就辛苦夫人了。”宣瑾昱想了想,“要打下手的人么?”   蔻儿点头:“自然是要一个的,我的刀工不太好。”   “行。”宣瑾昱直接挽了挽袖子,“夫人需要作何只管吩咐就是。”   蔻儿一看,宣瑾昱这是打算自己来打下手了,不由怀疑道:“夫君行么?”   宣瑾昱意味深长看着蔻儿:“夫人试过了不就知道了?”   蔻儿总觉着好像哪里不太对,但是她找不出问题来,索性不想了,自己也挽了袖子,与宣瑾昱一起割了些鲜嫩细致的肉,两个人进了厨房。   临阵磨枪的蔻儿刀工虽然不行,但是有宣瑾昱,他三两下就把蔻儿要的肉全部片好,不需要蔻儿费心。   这是第一次给宣瑾昱做饭,蔻儿打起了精神,寻思了半天,从厨房里翻出来面粉,挽了袖子把肉片切碎,和着面捏成一个个小肉团,然后又开始烧酱,一点点搭配着料,不敢下手重了。   这个时候宣瑾昱就帮不上忙了,他倚着墙,眉目柔和看着灶台前转来转去小妻子忙忙碌碌,时不时和蔻儿搭句话,陪着蔻儿一起。   蔻儿把肉团油炸至金黄,起了油,又把配菜倒进去抄,再加上金色肉球,最后把烧好的酱汁往上一淋,一道肉丸子就好了。   她忙活了半天,弄出来了三个菜色,她把菜都端上了小厨房的矮桌上,宣瑾昱用筷子夹着菜,尝了一口笑道:“夫人手艺了得,为夫甚是喜欢。”   蔻儿得意洋洋正要坐下和宣瑾昱一起用膳时,忽然发现她忘了蒸饭。   蔻儿迟疑了下,不抱希望道:“夫君,吃面么?”   宣瑾昱脸上遮不住的笑意:“吃。”   好在他给面子,蔻儿才舒了口气,连忙下了碗面,又在上头给卧了一个鸡蛋。   早上在蒲心那儿吃了一碗面,如今吃蔻儿的面,宣瑾昱没有半分为难,反而吃得很满足。   蔻儿第一次给宣瑾昱做菜,他吃得开心,她看得满足,嘴角掩不住的笑意,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   用过膳,蔻儿收拾了碗筷,宣瑾昱已经点亮了蜡烛,照亮了有些昏暗的房间,等蔻儿稍微收拾了之后,两个人并肩从小厨房往回走。   这会儿别庄里的一圈回廊全点亮了灯,夜里山风凉,蔻儿走着走着都要钻到宣瑾昱袍衣里头去了,看着宣瑾昱含笑道:“可是冷了?”   “嗯。”蔻儿被吹得整个人都冰冰凉,有些想打哆嗦。   宣瑾昱把外衣的系带解开,把蔻儿往衣服里一裹,然后把人打横抱起,慢条斯理道:“既然冷了,这会儿时间也差不多,那我们现在去泡温泉吧。” 第一百零六章   蔻儿浑身一个激灵。   她自到了山庄, 大半天的时候不是在和宣瑾昱一起打猎玩耍,就是在收拾晚膳, 心里头早就把之前宣瑾昱说的话抛之脑后了, 美滋滋过了这么久了,忽然听到这话, 彻底懵了。   她居然忘了一开始来山庄时的微微抵触了。   “夫君……”蔻儿艰难地舔了舔干涩的唇, 讨好道,“温泉, 可不可以不泡啊?”   宣瑾昱抱着她大步朝后院走,笑吟吟却不容商量:“不可以。”   蔻儿欲言又止, 却只能捂着脸, 任由宣瑾昱把她抱到了后院。   后院中有一间四通的厢房, 回廊挂着许多灯,照的亮堂堂的,依稀可见红色的绸花在灯光下一闪而过。蔻儿眼前一花, 未曾看清,宣瑾昱已经抱着她绕过了房间, 下了木质的回廊,踩着鹅暖石铺就的小径,朝后面的温泉汤池而去。   此刻夜色已经降临, 山上空气清晰,泛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天上满天繁星清晰可见,一轮圆圆的月亮高高挂在树梢头, 散着皎洁的月光笼罩在庄园。   汤池周边有一圈错落有致的巨石,蜿蜒曲折的小径点着数十盏石墩灯,随着宣瑾昱大步的脚步带起的微风轻轻晃动火焰,摇晃着拉长在小径上的影子。   蔻儿的目光无从可落,看看天看看地,最后落在巨大的岩石上,听见岩石后头水流的声音,心里有些瑟缩。   这里明显是早早有人来布置好了,在他们来之间就退走了去,只把这片天地留给了蔻儿与宣瑾昱。   宣瑾昱把蔻儿在汤池边的木质案几上放下,轻轻捏了捏蔻儿的脸颊:“怎么就养不胖你呢,抱在怀里一点重量都没有。”   蔻儿反驳道:“我已经比起去岁重了许多,身上都长肉了。”   “我不信。”宣瑾昱随手把解开了系带的外衣一脱,扔到了案几上,对蔻儿微微挑眉,“为夫觉着还是要亲自验过了才信。”   蔻儿脸颊微红,视线偏移,不敢看他。   素日里她也是个厉害的,嘴皮子溜,胆子也大,但是每每这种事情,总是会有股子羞赧笼罩着她,让她头脑昏乱,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汤池边上有一汪泉咕嘟咕嘟冒着,夜空下的水面零零散散着凌波的碎光,静瑟的夜中除了远处风卷起树叶的簌簌声外,一片宁静。   宣瑾昱已经脱了衣衫,穿着中裤率先下了水,慢慢适应了水温后,朝岸边的蔻儿伸出手:“来。”   蔻儿迟疑了下,咬着下唇轻轻解开了外衫,放在案几上后,穿着一身裙衫牵着宣瑾昱的手,缓缓踩了下去。   汤池的水温和体温差距不大,蔻儿很快就适应了,她牵着宣瑾昱的手找准了位置坐了下去,水面掩在她的锁骨,身体有种抓不住重心的漂浮感。   水中有种稍微刺鼻的味道,一开始蔻儿有些不太习惯,稍微泡了片刻,习惯了这个味道,也就感觉好些了。   她背靠着垫着绵软靠背的岸边,一手在水里牵着宣瑾昱的,抬头看着满天明亮的星星,另一只手在水里划来划去,呼吸都放得很轻。   “蔻儿。”安静了片刻后,宣瑾昱忽然轻声叫了叫她。   “嗯。”蔻儿应了声,视线下垂,落在水面上,看着用手搅出来的波流,就是不看宣瑾昱。   宣瑾昱与她是贴着的,透过已经浸湿了的袖子,两人的肩臂紧紧挨在一起,他身上略高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她胳膊上,让蔻儿有种他比温泉还要热的错觉。   “我很好奇在襄城时你的过往是什么样的,和如今差距大么?”宣瑾昱问道。   过去啊……蔻儿拨着水玩,思考了下:“差距是有的,不过不大。我不爱外出,基本都是在家中玩耍,下棋,看书,画画,有时候陪着表姐们出去踏青,有时候陪着外祖母去寺庙上香,最多就是跟着舅舅们贴着表姐一起出去跑过商。说是跑商,我不过是去玩耍,因为外祖父说不能整日在家,要出去多看多学,增长见识。”   “看得出,你外家对你是真心不错。”宣瑾昱含笑道。   “是啊,”蔻儿嘴角一抿,认真道,“外家真的很好。”   “我的外家是一个好外家,不过不是对我,是对我哥。”宣瑾昱也学着蔻儿拨弄着水面,把水浇到蔻儿身上,然后轻轻松松说着他的一些事,“姨母是长女,自幼教导有加,早早送进了宫中,也争气,受宠几年,有子傍身,外祖父比起我娘和我,更看重姨母和哥。以往也就罢了,我中毒时,外祖父知道是姨母所为,不但不想办法用人脉帮我找大夫,反而处处阻拦我娘救我……”   蔻儿听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屏着呼吸,水下的手紧紧攥着宣瑾昱的,无声朝他传递着力量。   宣瑾昱不是什么年轻毛头小子,他能把这些事说出来,就代表着已经不会被这件事再次伤害。   或许是十四五的他还会因为不公平的对待而愤恨,二十一的他,已经无所谓了。   “没事。”宣瑾昱笑着用湿漉漉的手顺了顺蔻儿鬓角的碎发,眉眼中都是一片平静,“这样也好,早早让我看清楚,以后有什么就没有期待,办事情更好办了。”   外家在他登基以后,知道这位新帝对他们没有什么感情,就夹着尾巴做人,这么几年下来甚至都不敢去和宣臣也联系,怕惹新帝生气。   一个很会钻营却不懂变通的外家,宣瑾昱觉着,不要也罢。   蔻儿道:“这就像是我大伯母一般了。说她错,她也是为了方家,为了她的子女,没有多少是为了她。说她对,我小辈一个,她都能针对我做些令人不齿的事情。只能说各有取舍,怨不得谁。”   选择了选择的,舍弃了舍弃的,做好了决策之后就不要抱怨被舍弃的冷心。   她有疼她宠她的外家,也不打算去贪心求得除了父亲兄长的方家对她如何。   “没错,更何况,为夫如今有夫人疼,夫人如今有为夫疼,我们不缺那点偏重。”宣瑾昱悠悠然道。   蔻儿闻言噗嗤一笑:“说起来,那妾身算是偏得了夫君的疼更多些。”   “无妨,反正夫人总有偿还的时候。”宣瑾昱冲着蔻儿暧昧地眨了下眼睛,“为夫说的可是?”   刚刚稍微松懈了的精神随着宣瑾昱的这句话再次紧绷,蔻儿欲哭无泪,她都想直接问宣瑾昱到底打算把她钝刀子切多少下了,这把人时不时吊一吊,很难受啊。   “夫人想到哪里去了,”宣瑾昱看着蔻儿一脸惨淡,还在一本正经道,“为夫说的是,日后要辛苦夫人操持家中,照顾幼妹,以后了还要养育子嗣,每一桩都是要花费夫人心血的事情,岂不是足以偿还为夫的偏疼。”   蔻儿弱弱道:“夫君说的是。”   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宣瑾昱哈哈大笑,把蔻儿从旁边捞起来往自己怀中一抱,脚底下使劲站了起来,水珠滴滴答答砸落在水面,溅起一圈圈波浪流开。   “温泉不能泡时间长了,夫人,我们进去再细说。”宣瑾昱搂着蔻儿跨出汤池,水声哗啦,他随意跻上早已经准备好的木屐,大步朝着不远处的四通厢房而去。   他也好蔻儿也好浑身都滴着水,刚出水时还有着暖意,随着秋风吹来,两个人身上的温度很快被带走,宣瑾昱脚步越走越快,抱着蔻儿迅速绕进了回廊,一脚踢开了掩住的门扉,露出早已布置一新的厢房。   里头铺着厚厚软软的红色绣花毯子,房间红漆木柱上缠着红色垂幔,房间内点着手臂粗的龙凤红烛,最里头的软塌上挂着百子帐。   宣瑾昱抱着蔻儿大步走进,把她往堆着枣子花生桂圆莲子的榻上一放,立即转身去牢牢栓了门。   嘎吱一声,蔻儿心里一跳,她忍不住吞咽了下,手里头无意识抓着一颗枣子,指尖有些微颤。   她除了高高挽起的发髻外,浑身几乎都是湿的,坐在帐中片刻,就感觉浸湿了身下的红色褥垫。   她心砰砰跳着,看着宣瑾昱朝她走来。房间内点满了蜡烛并硕大的几颗明珠,光线明亮,能够清晰看见宣瑾昱脸上挂着的一抹势在必得的浅笑。   宣瑾昱也不急,他过来后哄着蔻儿先把湿衣服脱了,一件不留。   蔻儿浑身都开始打哆嗦了,却无法拒绝宣瑾昱的手,只能捂着通红的脸任由其动作。   宣瑾昱目不斜视,把蔻儿一身湿淋淋的衣服扔到地上,用准备好的细棉布替她擦拭身上的水,一边擦,一边感觉着蔻儿的颤栗,口中慢悠悠道:“夫人怎么浑身这么烫?”   蔻儿捂着脸,耳朵通红,蚊子哼哼般道:“……泡温泉泡的。”   其实才不是。   他的手引起来的。   宣瑾昱不紧不慢把蔻儿身上的水渍擦了,然后用红色的方巾把人一裹,之后开始打理自己。   等他擦好了身上的水渍,见蔻儿整个人都缩进红色方巾中,只留了一个发髻在外头。   宣瑾昱悄无声息靠了过去,低声笑着:“夫人,藏起来作何?”   “……冷。”蔻儿勉强说道。   其实一点都不冷,她觉着热,很热。   宣瑾昱搂着红色方巾,慢慢和蔻儿角力:“夫人既然冷,那为夫提夫人暖上一暖?”   他嘴角噙着笑,慢条斯理凑到方巾下蔻儿耳朵的位置,轻声道:“为夫很热。”   蔻儿坚持不住了,方巾一掀,露出通红满面,她眼中盛满了碎光水意,一咬牙,扑了上去……   她非要把这个磨人的钝刀子折了不可!   蔻儿的主动让宣瑾昱很受用,这一次他没有半点迟疑,接住了蔻儿,并且毫不客气衔住了蔻儿的唇,轻轻撕咬着她,手中也不断揉捏着蔻儿。   “唔……”蔻儿一吃痛,微微闭了闭眼,她呻吟了声,发现刚刚鼓起勇气扑倒宣瑾昱身上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怎么就被钝刀子给气昏了头呢。   蔻儿无限后悔,却知道此刻箭在弦上,她是躲也躲不掉的,索性主动伸手摸着宣瑾昱之前让她既垂诞又害怕的身体。   事到如今,谁也别指望好过!   蔻儿愤愤在宣瑾昱身上拎起了一层皮,拧了一圈。   宣瑾昱吃痛的同时揉着蔻儿的手一用力,又逼出了蔻儿的一场呻吟。   他坐在堆满了坚果的榻上,怀中搂着蔻儿,腿上有些咯,他大手一挥把坚果劈里啪啦全部扫到地上,也不去管零散的滴落声,直接压倒了蔻儿,开始他的索取。   蔻儿如今过了十五几个月,长开了不少,少女身体婀娜娉婷,在没有华服点缀的情况下,如同美玉般无暇,惹人怜爱。   宣瑾昱伏下身,从她脖颈开始,一点点吮吸着,在她的肌肤上开出密集的粉色花朵。   他的手在不断和蔻儿接触着,一点点就着学习的知识来摸索着她,试图让蔻儿更舒服一些。   蔻儿从一开始威风凛凛扑上去,到被宣瑾昱反压在被褥上,咬着手指颤抖呻吟,她一切的感官似乎都在宣瑾昱的身上,随着他的唇,他的手,他与她紧紧挨在一起的肌肤的温度而敏感颤栗。   身体随着与宣瑾昱的不断磨合,产生了一种以往未曾感知过的陌生感觉,蔻儿心慌,眼角无意识滚出眼泪,用颤抖的声音轻声唤着:“……夫君…。”   少女的声音细碎而柔婉,带着一丝茫然与害怕,混合在一起是让宣瑾昱的兴奋来源。   他应了声,原定着蔻儿的手放在他的腰背上,分开了蔻儿的腿,细致地安抚着她。   蔻儿双腿无力地架在宣瑾昱的腰上,她浑身颤抖着,紧紧捂着嘴,眼中浮起了雾意,随着宣瑾昱的动作不断紧绷着身体。   宣瑾昱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身上的蔻儿,用嘶哑的声音道:“蔻儿,来,亲亲我。”   蔻儿躺在榻上浑身已经无力,听见宣瑾昱的话,用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道:“我直怀来。”   她够不着宣瑾昱。   宣瑾昱就很配合着伏下身:“那我来亲亲你。”   蔻儿等着宣瑾昱的亲吻,却在宣瑾昱唇碰触的同时,身体忽然迎来了一种钝痛。   完全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强行的挤开了她,缓慢却不容拒绝的侵占感完完全全天都笼罩了她。   蔻儿的惊呼全部被宣瑾昱吻了去。   她搂在宣瑾昱肩背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修剪的圆润的指甲几乎嵌在他肉里,她几乎想要挣扎,迟疑了下,却紧紧搂着宣瑾昱,努力地放松自己,迎接着他。   身体与身体之间的温度逐渐攀高,蔻儿半瞌着眼撕咬着宣瑾昱的唇瓣,试图把身体不断传来的疼痛转移到宣瑾昱身上。   宣瑾昱的动作随着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而停下,他顿了顿,鼻尖抵着蔻儿鼻尖:“难受?”   蔻儿不知道怎么形容,可怜兮兮地说:“嗯,难受。”   “乖,”宣瑾昱心疼地低下头在蔻儿眉心吻了吻,眼中却是坚决,“忍着。”   他动了动,蔻儿倒抽了口凉气,差点哭出来,他立刻含住了她的唇,把她的哭闹全部吃了去,身体去毫不放松,由缓慢的试探,到大加挞伐,生疏的磨合过后,是渐入佳境的契合。   蔻儿被这种完全失控的悬空感逼得摇头哭泣不止,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她与宣瑾昱之间的差距,她只能紧紧抱着他,做他的菟子花,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榻上绑着四个角落的香包的流苏跟着他们的节奏不断晃动,账子里人影重叠,账子外烛心跳动,秋夜很长,喜烛尽职尽责燃烧通宵。 第一百零七章   烛火摇曳了整整一夜, 天明时分,最后一截烛心微微一晃, 熄灭的同时, 拂晓的晨光洒进了半遮半掩的窗扉。   蔻儿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还是八九岁大的时候,在小名山, 背着背篓在师兄的带领下去采草药, 山中起了雾,走在前头的师兄身影藏进了雾中令她找不到。她呆呆站在原地, 分辨不了方向,只能攥着背篓的棉麻绳带一声一声喊着师父师兄, 正是惶恐害怕的时候, 雾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一袭白衫纤瘦高挑的少年, 他双眸蒙着一根三指宽的白色布条,目不能视,却好如闲庭漫步, 稳稳避开一切树枝杂草,朝她走来。   “小哥哥!”蔻儿稚嫩的声音喊着他, 有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踏实感和委屈。   她看见那远远的模糊身影走进,朝她伸出手来,她的手掌很小, 被他攥在了手心。   少年一声不吭,带着她走进朦朦雾中。白色的雾气笼罩了一切,蔻儿只能看见牵着她的手和少年的一截衣袖,她个子小, 步伐迈不开,跟在少年大步向前的身后跌跌撞撞,几欲跌掉。她终于吃不消了,轻轻喊着:“小哥哥,松开我……”   她试图挣扎开,却不料攥着她手的大掌犹如钳子般稳稳不动,丝毫没有松动。   蔻儿慌了,她哭着想要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她整个人从一开始被少年牵着手走,忽然变成了被抱在怀中,少年的身形像是一下子拔高了不少,她缩在他怀中,只能看见他的下颌。   她哭闹着要他放开,那人却钳着她,忽然带着她踩进一汪潭水中,水面压过蔻儿的口鼻,她一下子无法呼吸,手脚并用挣扎着想要逃出水面,却忽然听见了近在耳畔的一声闷哼。   蔻儿感觉似乎有些不太对,她勉强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宣瑾昱放大了的脸近在咫尺,正和她唇齿紧贴。   她眨了下眼,把还在她唇上轻啄的宣瑾昱推了推,有些沙哑且带着睡意的声音软绵绵道:“别……”   她根本就没有睡好,现在困得眼皮都不想睁开,完全不想被宣瑾昱用这种方式打扰了睡眠。   蔻儿打了个哈欠,鼻音很重:“再睡会儿……”   宣瑾昱几乎一夜未睡,他却不像蔻儿困倦,只觉着精神奕奕。单手搂着蔻儿,另一只手捋着她鬓角的碎发,细碎的吻落在她眉间耳畔:“好,你睡。”   蔻儿重新闭上眼,靠在宣瑾昱怀中继续睡。   只过了没有片刻,蔻儿眉心微微拧起,她睫毛颤了颤,最后忍无可忍睁开眼对着不断骚扰她的宣瑾昱嗔道:“我说了我还要睡!”   她大半夜的时间像是烙饼一样被翻来翻去,浑身上下无一不是酸痛难忍,好不容易能小睡片刻,还要被宣瑾昱不停打扰,他强有力的存在感让她根本无法安心入睡。   宣瑾昱见惹得蔻儿怒了,这才收了动作,老老实实抱着蔻儿,任由她补眠。   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小厨房炖着的汤香飘十里,蔻儿翻了翻身,终于坐了起来。   她身上穿着昨夜宣瑾昱抱她去洗澡过后随意裹上的衫裙,如今早已经凌乱不堪,厢房内除了他们没有一个服侍的人,蔻儿只能让宣瑾昱去给她拿了一身衣裙,在他的帮助下用酸绵无力的手穿戴着衣裙。   头发蔻儿都懒得收拾,随意挽了个纂儿,等她下榻时,她才发现什么叫做酸绵。双手也就罢了,双腿几乎有些发颤。   从未有过什么运动量的蔻儿忽然之间被强制塞了大量超出她身体接受的运动,整个身体都在叫嚣着难忍的酸痛。   蔻儿只试了一步,毅然决然坐回了榻边。   她怕自己一个脚软摔一跤,那就丢人了。   宣瑾昱含笑看着她,笑吟吟挽了袖子,主动去打了盆水来,温柔的用帕子给蔻儿净脸,也不让侍女们进来,自己把蔻儿打理好了,出去端了两碗汤来,自己在蔻儿身边坐了,用勺子一口一口喂着蔻儿。   蔻儿开始还有些赧然,多喂了几口也就看开了,淡定的在宣瑾昱的服侍下喝了一碗熬得浓浓稠香的汤。   一天时间,蔻儿几乎都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她还有些别扭,总有种不敢见人的感觉,外头服侍的侍女统统不许进来,一切事宜都是宣瑾昱亲自来做。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只是一眨眼,一天时间转瞬,夜色很快降临,宣瑾昱把一整天没有出门的蔻儿哄着要去泡泡温泉祛乏。   看得出蔻儿的确是酸乏的厉害,宣瑾昱也老老实实按捺住自己的心思,陪着她泡了会儿就回去早早睡下。   因为休息得当,加上温泉祛乏,蔻儿睡了饱饱的一觉后起来,感觉身体好多了。   休息好的同时,他们也该离开山庄回宫中去了。   出宫陪宣瑾昱过生辰不过是两三日的事情,蔻儿心里头却总有种沧海桑田变迁。   而且她依稀有了一种往日的清闲一去不复返的预感。   也的确如此。   宣瑾昱凡事都有自己的考量,在蔻儿身上,他预测过能够把握住度,但是他却屡屡把持不住。   食髓知味。   回宫之后宣瑾昱很快就借着即将要天寒地冻为由,迅速把蔻儿再次搬回了泰华殿,与他日夜相对。   政务什么时候都处理不完,宣瑾昱也看开了,在不影响正常朝政的情况下,稍微超支一点时间去处理其他政务,更多的时间腾了出来陪妻子。   说是他腾了时间来陪蔻儿,倒不如说是缠着蔻儿陪他。蔻儿一开始还有力抵抗顽强不屈,却总是在宣瑾昱百般手段下丢盔弃甲,到了后头,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迎难而上了。   粘缠的日子过得太快,等到宫外递来消息说风娆娆与徐岚准备返回襄城的车队准备好了,问安华公主的时候,蔻儿才反应过来,已经霜降了。   风娆娆如今身怀有孕,趁着这段时间秋高气爽行路,等再过半个月天气冷了,她也就回了襄城,人能好受些。   蔻儿赶紧着给阿馋准备,带的一干人等早早就是准备好了的,等到了阿馋出宫去与风娆娆她们汇合时,蔻儿又一一过了目,再三叮咛嘱咐了,这才送阿馋出了宫门,与在宫门外的风娆娆与徐岚一起。   有些日子没见着风娆娆了,蔻儿见娆表姐如今已经有些显怀,穿着宽松的袍衣,气色倒还不错,一见了蔻儿与她挽了手,亲密地说了会子话。   此次一别,起码小一年的时间姐妹俩都见不着面了,蔻儿也好风娆娆也好,都是百般不舍。   “小蔻儿,姐姐别的话没法说,只盼着下次见你时,你依旧是这番模样就好。”风娆娆道。   这话的意思蔻儿自然知道,她嘴角噙着笑,温温柔柔道:“娆表姐放心好了。”   她也念叨着:“师兄是个笨的,娆表姐可千万被与他气,没得气了自己。回去后若无事就回小名山去小住,师父在家,他老人家最是喜欢小辈了,姐姐怀着孕,让师父帮忙顺手调理调理,日后姐姐也好小侄儿也好,能顺畅的多。”   “知道了,”风娆娆含笑道,“我们蔻儿如今也是学会操心的人了。”   “尽是瞎操心。”旁边徐岚把阿馋与带来的人大概点过了,走过来刚好听见这这句,随口说道。   蔻儿与风娆娆不约而同忽略了他,继续亲亲热热说着话儿。   “差不多了就行了,大冷的天,站在外头也不嫌冻得慌。”徐岚看不下去了,强势打断了蔻儿与风娆娆的对话,对蔻儿努了努嘴,“皇后别送了,回去吧,你小姑我们会照顾好。”   阿馋已经被能够出宫玩冲昏了头脑,亟不可待想要出宫去,掀起车帘子对蔻儿说道:“嫂嫂且放心就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蔻儿笑道:“可该听你风姐姐的话,万不可身边离了人。”   “知道了。”阿馋脆生生应了,笑眯眯朝蔻儿招着手,“嫂嫂快些回去吧,外头冷。”   蔻儿只能扶着风娆娆上了马车,依依不舍看着她。   徐岚正要跟着钻进马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对车边的蔻儿说道:“师父明年的整寿,你早些准备准备。”   蔻儿颔首:“师兄放心,我知道了。”   宣瑾昱还未下朝,她一个人在宫墙内送了风娆娆徐岚并阿馋的马车出了宫,又站了片刻,方回了泰华殿。   泰华殿中现在外殿留人服侍,内殿几乎少有准许宫女踏足的时候,蔻儿一开始是怕羞,后来发现有人的话宣瑾昱能稍微收敛些,却错过了最好时机,宫女们早就形成了帝后同在,绝不踏足内殿的习惯。   蔻儿每天的日子单纯而重复,比起以往多了一项满足宣瑾昱的索取,别的仿佛并未有什么改变。日子不见波澜,很快就过去。   今年的第一场雪飘飘洒洒下起来的时候,泰华殿早早就点了地龙,整个殿中暖烘烘的,蔻儿早早陪着宣瑾昱胡闹了一番,这会子正在补觉,还睡的香甜。   京香等了又等,没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轻声唤醒了蔻儿。   “禀皇后,北成郡王妃求见。”   蔻儿打了个哈欠,让人把陆昭带去了昭露殿,自己起身洗漱了一番,打点妥当,裹了件皱绒镶毛边的斗篷,乘了肩轿去了中宫。   中宫虽然无人住,一直都收拾着妥当,随时去都还有着人气。   雪下得不大,蔻儿下了肩轿时尚竹来撑了伞,并未沾到雪花。她走进了殿中,一股暖意袭来。   陆昭早已经在殿中久候,一见着蔻儿进来,跪地行了一礼。   蔻儿刚刚在主位落座,刚打量了陆昭一眼,就听见陆昭轻声道:“禀皇后,妾身有孕了。”   然后不等蔻儿反应,陆昭轻飘飘又后补了一句:“不是北成郡王的。” 第一百零八章   蔻儿端在手中的茶杯迟迟没有送到嘴边, 她等慢慢反应了过来,压下了惊异后, 才轻轻喝了一口茶压惊, 放下茶杯后投向陆昭的目光万分复杂。   顶着北成郡王妃身份的路昭居然能做出这么胆大的事情,这种几乎可以说是能够给她带来灭顶之灾的行为, 她也丝毫没有遮掩, 直接就告诉了蔻儿。   蔻儿沉默了片刻,她令左右宫女稍微退开了点, 看着殿中跪着的一脸淡定的陆昭,道:“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郡王妃, 还是新嫁过去没有多久的郡王妃, 她能够接触到什么外男, 怎么会……怀了不是宣之础的孩子?   陆昭淡定道:“回禀皇后,妾身与北成郡王之间对此都较为寡淡,且妾身次次都会服用避子汤, 不欲留下后患,毕竟不打算让孩子遭受一番罪孽。所以妾身能够确定不是郡王的孩子。”   陆昭会这样想, 蔻儿很理解。所以她一开始就觉着陆昭可能不会要孩子,听到陆昭怀孕后,才会这么震惊。   不过现在陆昭所说的, 是比起愿意给宣之础怀孩子还要让蔻儿震惊的。   “孩子是风琰的。”陆昭见蔻儿脸上有一丝茫然,不知道这个风琰是谁,提醒了下,“两个月前, 皇后曾让一暗卫以风家女风琰琰的身份入北成郡王府为侧妃。”   蔻儿随着陆昭的提醒想起来了那个男生女相相貌阴柔的少年暗卫,思及陆昭的话,她几乎不敢置信:“……他的孩子?”   “回禀皇后,是。”陆昭道,“当时妾身与他……犯了一个错,因为太过慌乱,忘了避子汤一事,本以为妾身用了几个月的汤药,对孕育子嗣有碍,且只一次……就未放在心上,不料今日清晨请脉时,发现妾身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蔻儿还能说什么,她只能问:“北成郡王……知道了么?”   “知道了,”陆昭吸了一口气,她想起宣之础当时发光的眼神,有些愧疚,“郡王以为是他的孩子。”   “陆昭,”蔻儿看着陆昭,轻声道,“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如今陆昭在北成郡王府,孩子的父亲是郡王侧妃,一旦有任何一点疑点让宣之础抓到,事情就麻烦了。   陆昭叩首:“皇后殿下,妾身来就是求皇后,这个孩子,妾身想留下。”   “妾身嫁给北成郡王,本绝了拥有自己子嗣的心思,如今意外得了这个孩子,妾身想把孩子留下。”路昭顿了顿,又轻轻说道,“请皇后放心,这个孩子,妾身不会让他以北成郡王的子嗣身份出生。”   “看样子你已经有了主意?”蔻儿重新把茶杯端了过来,暖了暖手,同时对陆昭颔了颔首,“坐着说话。”   陆昭谢了恩,在距离蔻儿不远处一个软垫上坐了,花香很快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酥酪来,递给了陆昭。   陆昭喝了几口暖暖的酥酪,缓了缓才继续道:“回禀皇后,妾身的心思是当时一瞬间就想到的,只是不敢自专,来请皇后定夺。”   “且说来听听。”蔻儿也很好奇,陆昭打算把这个孩子的事怎么办。   陆昭道:“妾身考虑过了,等到开了春,妾身会以心中不宁为由,请郡王送妾身去泉宁州去安胎,同时带上风侧妃,让风侧妃在泉宁州能够收集些那边的情报。”   泉宁州是鲁王北成郡王母族的根本之地,自从鲁王母子过世,留下一个宣之础后,他的外家就一直在泉宁州几乎不曾和宣之础走动,也就是这两年,宣之础封了郡王,才稍微有了来往。   “郡王的俸禄并不高,妾身掌管郡王府中馈,一切花销都在眼皮子底下,很清楚郡王他还有着许多钱财的来源。中秋时郡王曾让妾身拟过礼单,对泉宁州的外家礼单丰厚不说,送去的礼物箱子都是压实了的,妾身当时以清点为由大概看过,许多都不在礼单上,零零总总加起来有高达十万两银子的货物。当时妾身就留了个心,翻看过以往王府的账目,发现从两年前起,自泉宁州来往的礼物一贯丰厚。所以妾身猜想,如果郡王有什么心思,外家就算不知道具体,也会知晓一二。”   “所以妾身觉着泉宁州有必要去一趟。且风侧妃是侧妃身份,又是以照顾有孕的郡王妃前往,会让泉宁州那边有所松懈,比起外人,更好成事。”   陆昭把酥酪一口气喝完,顿了顿,又继续道:“等妾身生子之事,就让风侧妃假意谋害,造成各死胎的情况,私下里把孩子送走就是。”   蔻儿听到这,只觉着陆昭嫁给北成郡王太委屈了。   “本宫知道你的意思了,”蔻儿斟酌了下,“目前的话,暂且按照你的意思去办,本宫信得过你。只一点,若是北成郡王对你有任何的怀疑,一定要尽早告诉本宫。”   “妾身省得,请皇后放心。”陆昭认认真真道。   外头风雪停了,陆昭起身裹了斗篷而去,蔻儿坐在殿中发了会儿呆,也回了泰华殿。   她刚刚被陆昭有孕的消息给占据了心思,等到她回来了反过来想了几遍,忽然怀疑自己当初把暗卫当做风家女送进北成郡王府的行为是不是错的。   她当初选的那个暗卫,男生女相,相貌偏阴柔些,扮上了女装看是看不出个什么差,脱了衣服自然不一样。所以在最开始,就已经给他设定好了一个心有所属人在天涯的痴女形象,又贞烈无比,让北成郡王近不得身。   反正宣之础要风家的女子为妾,只是想要拉拢这个富甲一方的风家,以及和皇后套点关系,对于一个脾气不怎么对胃口的女子谈不上多用心,不愿让他近身就不近身,他外头多得是解语花,不缺风琰琰一个。   化名风琰琰的暗卫成功躲过了北成郡王的身,却栽在了北成郡王妃的身上,还闹出了人命来,这真是蔻儿完全没有想到的。   蔻儿今天算是被震惊到了,翻出纸笔,打算把这幢事分享给旧友。上面把这些事写的清清楚楚,还加了几句自己的批语。   如今天气越发的冷了,朝中大事就是对一些地方的地方处理和天灾的修复,旁的并无多少要宣瑾昱操心的事。加上天黑得早,他也不打算把肱骨之臣们天天留到大晚上的,顶着寒风回家。从立了冬起,他处理政事的时间就缩短了不少。   宣瑾昱回了泰华殿时,就看见蔻儿正坐在暖炉旁,手中摇着笔正写着什么。   她正写得入神,宣瑾昱从背后就来了,静静站在一侧看了片刻,等蔻儿收了笔锋,才问道:“在写什么?”   蔻儿抬起头来,冲着宣瑾昱一笑:“陛下回来了?”   她收起纸笔,主动替宣瑾昱解开斗篷的系带,道:“写杂记,记些事情。”   宣瑾昱问,她就直接把陆昭的事情简单说了,未了她一个劲儿观察着宣瑾昱表情,想看看宣瑾昱震惊的样子。   宣瑾昱的确有两分吃惊,但是一看蔻儿满脸认真看着他,却忍不住故意逗蔻儿:“哦,陆昭有孕了啊。”   “就这样?”蔻儿不死心追问,“陛下就没有别的什么想说的?”   “想说的,有啊。”宣瑾昱慢悠悠看了蔻儿一眼,一本正经道,“眼瞧着娆表姐有孕,陆昭有孕,我们夫人什么时候打算有孕?”   蔻儿如今脸皮重新回来了,被调笑也不怕,直接笑吟吟道:“妾身什么时候有孕,这不是夫君说了算么?”   宣瑾昱被反将一军,有些出乎意料,却只在下一刻,就伸手去搂蔻儿:“那不妨就现在吧!”   说是这样说,宣瑾昱到底不打算让蔻儿现在就有孕。   她年纪还有些小,生育的话会吃苦头,再过些时日也不迟。   帝后两人胡闹了一番,等泡在温热的汤池里时,才有心思继续之前说的事上。   蔻儿趴在浮板上,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水,叹了口气:“我总觉着,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会是个大隐患。”   “的确,不过我觉着也是个好事。”宣瑾昱摩挲着下颌被蔻儿咬的牙印,慢慢道,“陆昭也好廿一也好都是聪明人,他们知道怎么做才能尽可能让他们收到的影响降到最低,如今有个孩子套牢了他们,他们就多少会为了孩子打算一二,掀起之础的家底来,会更卖力些。”   蔻儿面有忧色:“我们是不是做得太绝了,对宣之础?”   他的郡王妃是她的人,他的侧妃是宣瑾昱的人,这也就罢了,名义上是他的妻妾的两个人搅到了一起去不说,还怀了一个孩子,并且是顶着他的名义。   如果宣之础未曾有任何谋逆大不敬的心思,蔻儿真的要同情一把他了。   “这算什么绝,不过是给他人生中增添阅历罢了。”宣瑾昱轻描淡写道,“一个连谋逆都敢的人,我相信这点打击他承受的住。”   蔻儿转念一想也是,甚至开始期待宣之础发现真相的那一天。   不过就目前而言,宣之础还处于把陆昭当宝,把风琰琰当做一个可有可无摆件的时候,从未发现这里头的猫腻,距离得知真相,还早得很。   蔻儿本来还对陆昭这事留有两份关注,等过了冬至,她就只能赶紧收收这件事的心思。   方令贺替人递了个帖子进来请安,落款是洛惜音。 第一百零九章   蔻儿是打听过这个洛姑娘的。   洛惜音是地方官员的女儿, 早年因为出生时祖母去世父亲必须丁忧,导致洛父觉着这个女儿命硬, 克了他, 一直不喜,六七岁起就以祈福的名义把她养在了山庄, 身边除了婆子丫头, 没有一个人亲人照顾。   如今她十七岁,洛家正是求人的时候, 才想起来有这个一个被遗忘了的女儿,接回来看了下觉着相貌不错, 让她跟着对她厌嫌的母亲进了京。   洛父一个小官, 京中都不敢招惹, 想要用这个没有什么感情的女儿给他破开一个贵府大门,洛母也想用大女儿换小女儿一个好前程,几乎打算半卖半送把人抬进一个年过六旬的五品京官家中做妾, 正巧了,当时陆昭给蔻儿投诚, 说了北成郡王一事,宣瑾昱派人顺藤摸瓜挖出了几个藏得较深的配合官员,其中就有这个官员。这个官员也是蠢, 贪图蝇头小利,为了北成郡王虚无缥缈的许诺加上些许好处就稀里糊涂打算帮人做点小事,平日里更是有些不干净的动作,简简单单就用贪赃的名义把他起了地。   这事儿是方令贺去办的, 当天正是洛母把喂了药的洛惜音往这个官员家里头送的时候,与方令贺撞了个正着。   这下子方令贺毫不客气又给这个官员扣上了一个强抢民女的罪名,干脆利落把人给收监了。   洛母一见刚走通的门路就这样垮了,话都不敢说,自己证明了身份折腾了几天出来后一个人悄悄就溜了,根本没有去管洛惜音。   洛惜音人生地不熟的被亲娘扔了,等方令贺办完了差事全部料理的差不多了,一回头,这里还有个被强抢的民女。   本来打算把人直接按原籍送回给洛家,但是洛惜音却怎么也不回去,而是让方令贺帮忙找个坤道观或者姑子庙,她打算直接出家。   方令贺一打问具体,想了想把人交给了风翩翩,想了个法子暂且把人先留下,总不能年纪轻轻真的就出了家去。   自己安排的事儿,方令贺有时候也会去问一问,一来二去见过几次,不知不觉就上了心。   当初这些消息放在蔻儿面前的时候,蔻儿简直不敢相信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家,把责难推给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不说,多年不闻不问,用的时候想起了人。毁了前十几年还打算一口气毁了人一辈子!   宣瑾昱比起蔻儿要淡定的多,他对蔻儿说了几个类似的例子,道:“多得是有这种蠢人,总想找些借口把责任推给别人。”   “连自己亲女儿都能这样对待,这样的人也太冷血了。”蔻儿也是生平仅见,“自己的亲人都能这样随意抛弃,真的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别气,”宣瑾昱笑道,“现在的重点不是洛家,是这个洛惜音。”   “嗯……”蔻儿把花笺给宣瑾昱看了,里头的字迹清秀,言辞简单,抛开其他只看内容,就是一个普通的问安帖子。   蔻儿已经猜的这个洛惜音极有可能会成为她的嫂嫂,想见一见她,苦于没有名目,直接大肆招人进宫来,早早儿让洛惜音暴露在人前,担心会因为她或者方令贺的身份而有些节外生枝。   宣瑾昱建议道:“不妨就用表姐妹相见的名义请进来一看就是。”   如今洛惜音在风家附近的巷子住着,与风翩翩关系倒还不错,跟着一起进来也无妨。   蔻儿思索了下,还是觉着算了,她打算先问问方令贺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才好着手这事儿。   宣瑾昱去勤政殿的时候,就替蔻儿带了一份纸条,等他忙完了政事,方令贺收了纸条重新写了份,交由了宣瑾昱带给了蔻儿。   兄妹俩隔着宣瑾昱来回交换了几封信,也让蔻儿心里头有数了。   方令贺的意思是暂且不急,等了开春再说。他要有点时间去让洛惜音无后顾之忧才行。   既然哥哥都说了可以稍微延后,蔻儿就没有之前收到拜贴时的火急火燎了。她想了想,把尚竹派出了宫去,稍微帮忙打点一下洛惜音那边。   进了腊月没多久,大雪纷飞的时候,蔻儿戴着厚厚的棉手筒和宣瑾昱在殿外堆了两个大大的雪人。这里的雪厚,积得起来,堆一个雪人能放几天。   雪人还没有化,阿馋就从襄城回来了。   她出去玩了一两个月,把襄城转了个遍,等到天冷,受不了那边的温度,哆哆嗦嗦就在风家一个小舅的陪伴下返回了京中。   阿馋回来后还嘴硬,说她懂事,玩都不玩专程来过年的。   她还带来了风娆娆等人的书信,并一个师父准备的三层药盒,一股脑儿给了蔻儿。   蔻儿看了下书信,娆表姐那边一切都好。毕竟是回了自己的家,方方面面舒适安逸的多,心情也舒畅,吃得好睡得好孩子长得也好,除了眼前总有个碍眼的家伙外,一切都好。   徐岚的书信就言简意赅,让蔻儿早早准备些派人去山里头挖冬草。   师父就更直接,药盒子里每一层的每一瓶药丸上贴着一张素纸,上头写着症状药效,几乎都是急用保命的好东西。   蔻儿翻看药箱时,发现了其中有一瓶上面写的是适合青年男子安神养气,蔻儿就直接把这瓶药丸给了宣瑾昱。   宣瑾昱决定不浪费蔻儿师父的一番好意,晚上睡前吞服了一颗药丸,打算养精蓄锐好好休息一天,却不料大晚上的被火烧心,一直把这股火烧到蔻儿身上,烧的两个人折腾了大半晚上。   第二天早上,蔻儿从被子里伸出酸绵的手把药瓶拿过来,仔细辨认了下上头素纸上的字迹,绝望的发现,果然是师兄干的好事。   和怒气冲冲的蔻儿不同,宣瑾昱难得站在徐岚这边说话:“师兄关心,皇后何至于生气。”   他把蔻儿想要拿去丢掉的药瓶宝贝一样收在自己身边,带着一脸意味深长:“朕觉着家人的心意不能浪费才是,朕会好好服用这安神丸的。”   徐岚也有度,药丸子里加的药材就是稍微催情助兴的,对身体并无不妥,只能算是辅助。却不料宣瑾昱每次都做出一副药效十倍的模样,蔻儿不敢躲,只能任由宣瑾昱尽心。她为此恼急了师兄,二话不说往襄城带了信去。   她收拾不得徐岚,总有人能收拾。   徐岚在襄城有没有被收拾蔻儿不知道,她只知道眼下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执掌年节,差点累瘫了。   过年基本上都从腊八起陆陆续续就要开始张罗,前朝不算,单单是后宫,要安排了一个个宫殿的洒扫清洗除尘,各个宫殿该换新的换新,还有太妃们公主皇子后妃们,一应事物全要蔻儿过目。   蔻儿以往没有亲自操持过大的节日,这次过年算是领教了,女官来来回回接连不断,底下任何事情都要请示蔻儿,蔻儿一个人忙不过来,索性继续给亭太妃分了点权,让亭太妃并罗太妃一起操持下。   罗太妃过了年就要跟着宣铎亓出宫建府,对宫里头没有任何想法,年节时帮皇后做些力所能及的算是一种露脸,她也知道如何,与亭太妃二人寸步不离的,用心张罗着。   冬天里树上叶子都落完了,光秃秃的树枝上开始绑着一个个红色的绢花球,处处张灯结彩的布置了起来。   教坊司也早早排练了歌舞,每一个都要蔻儿过目确认。蔻儿撑着眼皮看了十几个歌舞,嘴角一抽,只觉着她什么都看不出来了,眼前跳什么都一样。   “禀皇后,崔才人好似对歌舞略懂,不妨让崔才人前来帮忙看看?”晚香见蔻儿看这些歌舞看得眼皮子都犯困了,在她身边提醒道。   “崔才人……”蔻儿记得她,崔釉儿自从白美人出宫之后,整个人避不出户,几个月的时间几乎没有让她见着过一面,以至于差点把她忘到了脑后。   晚香提起此事,蔻儿还想起来了崔才人当时说过的话,她微微意动:“那就宣崔才人吧。”   崔釉儿的确在歌舞上有所造诣,看了几个之后,就能低声对蔻儿指出哪个歌舞如何,或优点或些许不足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蔻儿想了想,直接把歌舞安排一事交给了崔釉儿,在年节期间许她女官权利,暂领职务便宜行事。   崔釉儿眼前一亮,第一次露出了勃勃野心。   有了帮手,蔻儿就稍微轻松了些,有了喘气儿时间。   很快前朝封了印,宣瑾昱彻底不忙了,为了方便蔻儿,他直接和蔻儿搬回了中宫去住,难得每天能陪着蔻儿睡到日上三竿,整日里腻味。   宣瑾昱一闲,蔻儿就吃不消了。她到底年岁小,白天还要忙着年节事宜,受不住宣瑾昱集中频繁的索取,好在除夕很快到来,她才能松一口气。   除夕当天家宴,蔻儿与宣瑾昱并肩高座最上,受了宗室皇亲的朝拜祝贺。   一场家宴持续了几个时辰,期间舞乐不断,笙歌连连。   蔻儿早就坚持不住了,全靠着酒杯里的酸汤撑着,她看着下头宗亲们还在热火朝天的饮酒相谈,女眷们交头接耳,忍不住微微靠向一旁的宣瑾昱:“陛下,还有多久?”   从午时开始在殿中摆起了宴席,如今夜幕都降临了,她也就去偏殿小小休息了两三次,坐的整个人都快麻木了。   宣瑾昱饮了杯中酒,把玩着酒杯,侧眸看着蔻儿:“快了。”   他说快了,的确也是快了。宣瑾昱放下手中筷子后只在短短时间内,下首坐着的宗亲们也纷纷放下筷子酒杯。   宣瑾昱起身扶着脚有些麻的蔻儿,随意说了两句祝福的话,端起酒杯,与宗亲们共同饮了一杯酒,就散了宴席。   帝后两人携着手先走,这会儿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宣瑾昱从黄门手中接过了一把伞,遮着洋洋洒洒的小雪,两个人并着肩走。   “陛下,要去哪?”蔻儿牵着宣瑾昱的手,发现宣瑾昱走的小径不是回去中宫也不是去泰华殿的,一时有些好奇。   “今儿除夕,皇后陪朕守岁如何。”宣瑾昱笑道。   “陛下要去哪儿守岁?”蔻儿被风吹得有些冷,缩着脖子断断续续道,“外头太冷了。”   宣瑾昱嘴角微微一僵,迟疑了下,轻飘飘道:“不冷的地方。”   等到了目的地时,蔻儿觉着自己被宣瑾昱骗了。   这里是一个湖心塔,湖心飘满了水中灯,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蔻儿与宣瑾昱沿着楼梯盘旋上了塔顶,塔顶阁楼的房间里已经燃着暖炉,烛火通明。   宣瑾昱从暖炉边取了一条温热的毯子来,裹了蔻儿,一起站在楼边围栏前赏景。   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了,细小的雪花打着旋儿轻飘飘在空中飞舞,一眼望去宫殿中处处都是灯火,红通通亮堂堂的盘旋着几条灯龙,交叉纵横整个宫宇。   蔻儿背靠着宣瑾昱的胸膛,身前是厚厚的毛毯裹着,毛毯垫在她和围栏之间,隔绝了围栏的冰冷。   “蔻儿。”宣瑾昱从身后轻轻叫着她。   “嗯?”蔻儿懒洋洋往后一靠。   宣瑾昱用脸蹭了蹭蔻儿的脸颊,带着笑意的声音道:“看。”   看什么?   蔻儿不明所以,视线略过底下湖中一盏盏花灯,又扫过湖对岸,正茫然之际,忽然听见了‘咻’的一声,她顺势抬头,一朵璀璨的烟花炸开在湖对岸的上空。   蔻儿眼前一亮。   第一朵烟花炸开后,接连不断的烟花飞升上空,噼噼啪啪炸开了数不清的色彩斑斓的烟花,几乎照亮了半个天空。   ‘咻’‘咻’声连续不断,蔻儿眼前是一朵接着一朵的烟花,盛开之后犹如流星雨般渐隐渐无,后续的烟花再次接上,数十多烟花同时炸开,璀璨了整个夜空。   流光如同波浪般一圈圈荡开,带着五光十色飞扬洒落。   “真好看……”蔻儿喃喃道,她的眸一眨不眨,紧紧追随着漫天烟花。   “嗯,真好看。”宣瑾昱的眸落在蔻儿认真的侧脸上,微微勾了勾嘴角。   蔻儿依依不舍等到所有烟花全部放完,看得眼睛都有些酸涩了,她揉了揉眼睛,一本满足:“谢谢陛下,真的很久没有看烟花了。”   “精神些了吗?”宣瑾昱含笑捏了捏她的脸颊,亲昵道。   “精神多了!”蔻儿一场烟花看下来,精神奕奕,之前在家宴上的困倦已经消失无影无踪。她笑眯眯道,“感觉今儿有劲能打叶子牌了。”   “咦,夫人想打叶子牌?”宣瑾昱摩挲了下下巴,颔了颔首。“也行,那就打吧。”   守岁的时候打叶子牌能够消磨时间,这是蔻儿觉着的。   但是等宣瑾昱把一副全新的叶子牌拿出来给她讲规则时,蔻儿差点摔门而逃。   这样的叶子牌她玩不起!   最终,蔻儿还是没有跑掉,两个人的叶子牌玩出了花样,一点也不单调,甚至充足到让蔻儿完全无法应付,求饶不止。   外头第二波烟花继续飞起炸开,依稀掩盖了阁楼房间里传出来的细碎的哭泣。   漫长而疲倦的一夜终于过去了,天明时分,蔻儿终于能头沾枕头,下一瞬,她已经疲倦到直接闭眼睡着,临睡前,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   下一次,绝对不打叶子牌了。 第一百一十章   正月中宫里的梅花开了大半, 蔻儿在房间内都能闻到庭院中的梅花清香。   她贪图梅花香气,敞着窗坐在矮榻上正在翻着画册, 旁边罗太妃并亭太妃坐在一侧, 陪着笑轻软说着些话儿。   罗太妃是指着想让蔻儿想法子把宣铎亓看中的白家姑娘定下来做郡王妃,早早儿订了婚她心里头踏实。   亭太妃来说的则是一位公主, 过了年刚刚十三, 生母去了,如今养在赵太妃名下, 赵太妃请了她来与蔻儿说说这位公主的亲事。   蔻儿之前就知道了宣铎亓看中了白家的女儿,如今就是再把这事儿定下来, 就能上白家去提亲了, 算不得什么麻烦事儿。   主要就是这位十三岁的公主, 尚未封号,乳名叫做瑁儿。   十三岁起相看人家,定下来了就开始准备, 差不多一年多,十五岁边上也就能许嫁, 倒是算不得早。只是蔻儿没有经验,这又是公主的亲事,亭太妃来说这事儿的时候, 她就有些犯愁。   她在京中的日子不长,也鲜少出去走动,对于外男几乎一无所知,这会儿让她给一个公主准备相看亲事, 她还真的心里没底。   等亭太妃与罗太妃走了,蔻儿把这事说与了宣瑾昱,问问他对公主的婚事有没有什么章程。   宣瑾昱想了想道:“不急,宫中十二三的公主还有两个,等今年春闱过后,瞧瞧有没有年轻有为的人才来与她们。”   这么一说蔻儿也想起来了,今年的春闱也快了,到时候,定然有许多优秀的青年会入得宣瑾昱的眼,自然可以在这些优秀青年之中挑选驸马。   既然公主相看人家的事情可以等到春闱过后,那么手头上要办的就是宣铎亓的婚事。   等到上元节,蔻儿左右询问过了宣铎亓的意见,又和宣瑾昱商量后,确定了白家女,等派人去宣旨定亲前,蔻儿邀了白家女入宫来。   白家女是白美人的嫡妹,与白美人五官轮廓十分相似,就是年岁偏小,眉眼中一片天真赤诚,惹人怜爱。   蔻儿见过了白家女,大概看过,觉着是个不错的,赏了几分首饰,算是把这事定下了。   出了正月,礼部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刚刚封了兴平郡王的宣铎亓婚事,操办婚事是刚刚接着正月外,算是继续喜气洋洋。   正月过完,天气就没有那么冷了,有时候出了太阳暖暖的,几乎能看见回春的迹象。   司制局来给蔻儿量身时,司制对比着去岁的数据,笑着对蔻儿道:“皇后今年长了许多,去岁的衣衫估计都穿不下了。”   蔻儿一看,她个子长高了一截不说,身体的轮廓也凹凸有致了不少,比起她大婚时的数据,几乎可以说是迅速长大了。   只是……   蔻儿等女官们走后,自己一个人偷偷进了偏殿,解开了衣衫,对着一人高的铜镜愁眉苦脸看着自己胸前。   这里长大了不少,她的抹胸穿着都有些鼓鼓的,比起以前明显了不少。   蔻儿所见到的年轻女子中,这里都不会很鼓,她一下子长大了这么多,总有种微妙的感觉。冬天也就罢了穿得厚看不太出来,等春衫做了出来,衣衫一薄,岂不是越发的就明显了?   蔻儿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忽然眼前一亮。   她与尚竹素凉丝鸢忙活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弄好,刚刚结束,宣瑾昱就回来了。   宣瑾昱自过了上元节开印了后,忙了些日子,稍微克制了几天,算是给了蔻儿喘息休息的时间,瞧着今日尚早,没有什么可忙的事情,宣瑾昱做好了一系列的准备,却在跨进内殿后烟消云散了。   眼前的一幕让宣瑾昱迟疑片刻,悬在半空的脚才缓缓踩下地,他眼直勾勾盯着蔻儿,半响问道:“……皇后今儿是?”   蔻儿听见宣瑾昱的声音,回眸笑道:“陛下回来了!”   然后跑到宣瑾昱面前转了一圈,拍了拍胸脯:“怎么样怎么样?”   她想了个法儿用细棉做了个稍微贴身束缚的小衣,一点点试着勒了,系带稍微紧一点都会有勒得呼吸不顺的感觉,她断断续续缠了又拆,拆了又缠,用了好长时间才习惯了细棉布条勒住胸前的紧缚感,不过这样一来也有好处,她穿上了一身改小后的宣瑾昱常服,胸前几乎已经看不见女子的柔婉曲线了。   蔻儿穿着宣瑾昱的常服,上衣下裳头戴玉冠,与宣瑾昱面对面站着,好似大小两个号的宣瑾昱。   宣瑾昱看着眼前的蔻儿,心里头的旖旎一丝不剩。他抹了一把脸,只觉自己十分疲惫。   蔻儿还弹弹衣袖,有模有样学着宣瑾昱以往的模样冲着宣瑾昱微微一笑:“皇后。”   ‘皇后’宣瑾昱眼角一抽,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蔻儿还玩上瘾:“皇后快去换衣服,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宣瑾昱无可奈何,瞧着蔻儿身后两个宫女手里头托着的衣衫,猜出这是蔻儿打算好的玩意儿,只能接过了衣服,抬手回退了宫女,等内殿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时,自己换了蔻儿的衣裙。   上襦宣瑾昱根本穿不上,他也懒得穿,大概把裙子一套,十分简单粗暴。   穿着一条洒金绣花裙的宣瑾昱在视觉上给了蔻儿很大的冲击,她忍不住笑得东倒西歪,弹了弹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指着宣瑾昱道:“皇后……皇后未免太过粗壮,吓到了朕。”   宣瑾昱身高八尺,四肢修长,脸庞俊美,却架不住穿着一身满满少女气息的藕色衫裙,反差太大,令人捧腹。   宣瑾昱配合着蔻儿穿了她的裙子,这会儿听到蔻儿的笑,也不在意,上前把穿着他衣服的蔻儿单手搂起,口中道:“还有更粗壮的。”   他抱着蔻儿就打算往榻上走,却不料蔻儿捂着嘴笑着戳了戳宣瑾昱露出来的胸膛,丝毫阻拦都没有,朝他挤了挤眼,悠悠然道:“皇后真的下得去手么?”   她颇为无辜地扯了扯自己身上宣瑾昱的衣服。   宣瑾昱盯着怀中穿着一身帝王常服的蔻儿,脑中随着蔻儿的描述产生了令他浑身发冷的联想,片刻,他一头栽在榻上,唉声叹气:“你要玩死我么。”   看脸他还想粗壮粗壮,看看蔻儿的打扮,得了,还是算了吧。   蔻儿成功扳回一局,再加上想把圆鼓鼓的胸束平些,整日里都穿着细棉的紧缚小衣,等着把人打发出去了,总是一身男装在宣瑾昱面前晃悠。   宣瑾昱从一开始不忍直视到敢于调笑,到了后来他已经能够无视一切除了蔻儿本身的存在,把惊慌失措的蔻儿按着好好教训了一顿。   他还把蔻儿的细棉小衣拿走了不许她穿。蔻儿这下就不开心了,用被子捂着胸口愤愤道:“小衣还给我,我要穿着这个。”   “穿这个作何?”宣瑾昱不喜欢看蔻儿穿紧缚的小衣,好好的身体紧紧困着,多少对她身体不好。   蔻儿振振有词:“这里太鼓了,穿衣服不好看。”   宣瑾昱气笑了,他把小衣随手一扔,伸手去揉她,带着一丝危险的笑道:“你尽管穿,让我发现一次,我就让你更鼓一些。”   夫君的威胁太明显了,蔻儿咽咽口水,明智的决定听他的话的好。   蔻儿的抹胸做大了一些,她虽然苦恼这事,但是有天在话本中新看了个桥段,忽的又想开了,麻利儿开始捣腾。   宣瑾昱趁着夜色回中宫的时候,忽然觉着眼皮有些跳,却分不出是怎么回事,等他回了昭露殿,打了珠帘进去时,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一路上心跳不止,合着都在这儿等着他呢!   蔻儿掐算着宣瑾昱回来的消息,把人都屏退了,内殿中独她一人。她身着藕色绣花抹胸,位置拉的低低的,赤裸裸的肩臂上就披着一条轻薄的披帛,雪白细嫩的肌肤在轻纱下若隐若现,她下身穿着一条合欢裤,走动间细长的小腿从裤腿中可窥见。   她高高梳着云髻,口中衔着一朵月季,斜斜倚靠着垂纱漆柱,媚眼如丝:“这位官人,您是打尖儿呢,还是住店?”   宣瑾昱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抱着挣扎娇笑的蔻儿恶狠狠道:“不打尖不住店,专程来偷老板娘!”   还玩上瘾了是不,行,那他陪着玩!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三月三上巳日, 又称女儿节,正是春草新生, 嫩芽吐蕊之际。   蔻儿一大早还在睡, 阿馋早早儿就来了,摇了她起身, 期期艾艾道:“嫂嫂, 今儿女儿节,我们能出去踏青么?”   以往后宫没有主母, 太妃们不敢做主这种事,宣瑾昱对这些并不在意, 宫中的公主们几乎都老老实实蹲在宫中这么几年, 未曾出过宫。   现在是蔻儿当家, 有了皇后,阿馋自然找得到做主的人。她想出去玩,也问了问其他几个姐妹, 发现大家虽然有些担心,但是无一不是透露着对外面的向往, 所以跑来问问蔻儿,是否能够允准她们出宫去踏青。   女儿节本就是给这些未成婚的小女孩儿玩的,这个要求很合理, 蔻儿也知道她们在宫中闷了太久,有想要出去玩的心情很正常。   蔻儿派人给宣瑾昱递了个信,宣瑾昱也没有拦着,只他上午事情繁多, 没法陪着一起,点了羽卫军首领舒荣带了一队人前去护卫她们安全。   得了准信,蔻儿这边就带着三五个公主们开始收拾。   公主们中年纪最大的瑁儿十三,润儿十二,阿馋十一,并两个七八岁的小公主,都是需要操心的。   公主们的春衫也早早做了,如今姊妹几个一起换了一身粉嫩的新衫,脖子上分别带着璎珞,梳着二垂髻,簪了一朵玉花,缠着流珠,分外的可人。   蔻儿以嫂子的身份陪同小姑们一起,梳着妇人髻,穿着暖黄的衫裙,打扮简单,却因为正是花期最甚的年纪,身体婀娜娉婷,容颜娇俏姝色,比起未婚的小姑们更惹眼。   这副模样比起她去岁时又要招人眼的多,蔻儿略一寻思,令晚香取了个帷帽来戴了。   帷帽平日可以遮挡少女容颜,但是做得精致好看的帷帽,算是一种装饰,蔻儿头上的帷帽就是精致而新意,戴在头上一层幔纱垂到胸前,坠着的几颗珍珠恰好做了衣衫的点缀。   阿馋瞧着好看,也想戴帷帽,蔻儿索性给三个年长一些的公主分别戴了一顶篡珠的帷帽。   姑嫂五六人分了两辆马车坐,同行除了七八个宫女三两个嬷嬷,还有舒荣带队的二十人的羽卫军。只是为了低调些,内部奢华的马车外头没有任何亮明身份的家徽,而宫女嬷嬷并羽卫军们,穿着打扮都很普通,任谁看了都是寻常人家。   阿馋比起其他姐妹还好,多少有出去玩过,另外几个公主是几乎没有离开过皇宫,马车出了宫门,她们一开始还矜持,后来就忍不住掀开了马车帘子悄悄往外看,本该是枯燥的一路上,她们都看得津津有味,满满都是向往。   马车最后停在了京郊十来里的地方,那里有小山丘有涓涓流水,还开满地了嫩黄色的小花儿,风中都是春天的香甜气息。   这里已经有不少人了。许多都是家中长辈或兄长带来的少女,她们家的马车远远都停在小丘下,一群穿红着绿娇艳无比的少女们或围坐一起,或在溪水边漫步,皆是一副轻松愉悦的模样。   蔻儿带着小姑们下了马车,寻了一处空地,铺了棉布,她为了端着嫂子的形象并未与小姑们一同去玩,坐在那处儿看着几个公主们玩。   阿馋她早就不耐烦带着帷帽了,好看是好看,但是遮挡了她视线,特别是她发现这里的少女们很少有戴帷帽的,索性与姐妹们把帷帽都脱了,露出娇俏的容颜,挽了手一起去玩。   蔻儿临时准备的较少,就马车从城内过时买了两个纸鸢给她们小的玩,如今年幼的两个公主正在姐姐们的帮助下试图放着纸鸢。   公主们身边两个嬷嬷都跟上了,舒荣也派了几个侍卫在周边护着,他自己则寸步不离跟在蔻儿的身边,目光范畴内始终能注意到蔻儿的一举一动。   两个纸鸢斜斜飞着,引来了几个年纪小的姑娘的目光,不多时,就有小女孩儿上前交谈,很快就变成了一群七八岁的女孩儿们围着两个纸鸢玩。再过了会儿,天上又飞起了许多只纸鸢。   小女孩儿们欢快的嬉笑声顺着风传进蔻儿的耳中,她看着也有些意动,羡慕正在放纸鸢玩的小姑们。只是她视线一扫,别的地方坐着的还有不少和她年纪相仿的梳着妇人髻的女子,都没有上前去玩的样子。   蔻儿慢悠悠把身侧放着的一碟梅花糕喂到口中,觉着下次她还是找个宣瑾昱有时间的时候,与夫君一起出来玩的好。   瑁儿润儿年纪正好,容颜也俏丽,玩耍之际巧笑倩兮,早早儿就映入了不远处一群聚集在溪流对岸小亭中的少年们眼中。他们中有人忽然开始大声背诵诗经,有人则折了香草,鼓起勇气朝少女们玩耍的地方靠近。   蔻儿笑吟吟看着少年人很守礼,站在距离女孩儿们还有段位置的地方停了脚,磕磕绊绊表达着单纯示好,作为被递香草的瑁儿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去看蔻儿。   蔻儿则什么表示都没有,只笑着看着她。上巳互赠香草可以说是表达好感,也可以只是表达祝福,一般并无什么,接与不接都可,端看瑁儿。   瑁儿很大方接了香草,朝少年微微颔首,少年抬起袖子有些害羞快速跑了。   蔻儿看得忍俊不禁,溢出了两份笑声。   她正看着乐呵,却不料忽然前头有几个少年青年推搡着而来,走到她面前,各个都带着一脸局促的笑伸出了手,对她递出了香草。   蔻儿笑容一僵,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怎么送到她这儿来了,她一个已婚的妇人,这些人都没有注意么?   不等她有反应,身侧一直守着她的舒荣忽然挡在她身前,沉着脸喝退少年人们:“休得无礼,还不速速退去。”   少年们还有些愤愤不平,正觉着这个侍卫多管闲事,就见刚刚接了香草的女孩儿走了过来,对着蔻儿口称嫂嫂。   少年们一愣,目光落在蔻儿的发髻上半天回不过神来,互相看了彼此一看,灰溜溜这才退下。   “我这儿无事,你们只管玩就是。”蔻儿只当是瑁儿怕她无聊,含笑道。   谁知瑁儿却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禀嫂嫂,刚刚瑁儿瞧见一个人。和婵儿妹妹确认了下,确定是楼婕妤的妹妹楼珍。”   楼婕妤的妹妹?蔻儿依稀记得是去岁时在她及笄礼试图领舞的那个女孩儿,之后被冷宫几天住的吓破了胆子,之后再也没有了音讯。   蔻儿道:“大约是出来玩的吧。”   今儿三月三,多的是出来玩的闺阁女子,公主们认识的人少,正巧碰上了楼珍也正常。   “回嫂嫂,不是这样的……”到底是比其他妹妹稍大一点,瑁儿瞧着心思也缜密些,她对蔻儿道,“瑁儿刚刚在与妹妹们玩时,注意到楼珍时,她一直在看着嫂嫂这里。”   “哦?”蔻儿微微挑眉,知道这是楼珍认出了她来。   “这也就罢了,刚刚瑁儿发现她一直盯着嫂嫂看,就忍不住看着她,她认出了您后一直看着您,但是没有准备上前来给嫂嫂见礼……”瑁儿微微指了指远处一辆正准备离开的马车,轻声道,“而刚刚瑁儿看见她忽然急急匆匆地准备离开了。”   蔻儿闻言,也不确定这是楼珍怕她呢,还是有了别的什么心思。反正宫里她姐姐楼婕妤就够让蔻儿膈应的了,若是她妹妹有个别的什么心思,还真是令人烦。   蔻儿抬手招来舒荣,低语了几句。却不料舒荣有些迟钝,没太听清蔻儿的吩咐,蔻儿只得重复了次。   舒荣接了任务,立即派了人去,而这会儿蔻儿瞧着阿馋几人已经玩出了一身汗,这里又不好换衣服,怕她们身上起汗一吹风受了凉,让嬷嬷把人都带了回来。   玩得意犹未尽的阿馋笑嘻嘻对蔻儿道:“嫂嫂,这会儿还早,我们先不回去好么。”   其他几个女孩儿也都眼巴巴看着蔻儿。蔻儿想了想,也应了她们。   难得有时间带她们出来,还是让她们玩高兴的好。   好在京中蔻儿有处父亲送给她的陪嫁宅子,平日没有人来,就是几个老嬷嬷打扫清理,这会儿她带了女孩儿们去了这处宅院,稍作休整,给几个小姑都换了一身衣裳,这才打算带着小姑们逛逛街。   都是年纪正好的小女孩儿,蔻儿也直接,带着小姑们直奔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准备了厚厚一叠银票,任由小姑们看上什么都买买买。   宫中的东西都是由六司一局下发,除了阿馋外的几个公主从来不知道外头是买卖交易,都好奇万分,也兴致勃勃,看上什么都手一指,不多时,姑嫂几人身后跟着的侍女们怀中都抱满了首饰盒子。   一群年纪不大的少女们一掷千金的豪爽惹来了铺子中其他人的注意,女子们也就罢了,从蔻儿容貌服饰扫过最后停留在她发髻上,都只羡慕她嫁的好,可以这样花钱,别的倒也无什么。   可铺子里还有不少陪着姊妹妻子出来的青年们,视线总是围着蔻儿打转,就连瑁儿也被多番打量。   偌大的首饰铺子转了个遍,小女孩儿们看中的玩意儿都买的差不多了。蔻儿也有些烦这边那些不规矩的目光,准备带着小姑们出去别的地儿逛,却不料刚走几步,一把纸扇‘哗啦’一声在她面前摇开,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蔻儿一愣,绷着脸抬眸正欲怒斥,却不料一抬头正好撞进了那人眸中,微微睁大了眼。   拦路的是主子,主子后头跟着一个白面无须一脸尴尬的中年男子。   那主人身形高挑,穿着一袭青衫,玉冠簪发,修长的手指捏着折扇慢慢收起,俊美的容颜带着一丝玩味,他目光落在蔻儿的脸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在蔻儿的视线下慢吞吞勾起一个带有调戏的坏笑,暧昧地朝蔻儿挑了挑眉:“这位夫人只给妹妹们买,怎么不见给自己买?莫非家中夫君太过吝啬么?不若让某做个惜花人,替夫人付账,夫人就用陪同游玩作为抵账,如何?” 第一百一十二章   蔻儿眼神复杂看了眼状似轻佻的拦路人, 瞬间想到了前几日宣瑾昱添进书柜的那本话本儿。   讲的好像是风流纨绔子遇上了个三贞九烈小寡妇,一二来去为了小寡妇成了个上进有责任的好男儿的故事。   眼前宣瑾昱这一身儒衫, 轻佻的笑容和手中折扇, 可不就是那风流纨绔子的模样么!   她眼珠一转,脸一板, 十分流畅就接下了话:“如此轻佻, 这位公子可真是把失礼两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旁边的阿馋看见哥哥一愣,刚张口想要叫人, 身侧的瑁儿轻轻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 牵着妹妹们悄悄站在嫂嫂的身后不说话。   宣瑾昱一看蔻儿接茬, 立即接着往下:“夫人此言差矣, 某不过是惜花怜香,愿为夫人效劳尔,怎么算是失礼呢?”   蔻儿却紧绷着脸, 微微抬起下颌:“来人,把这拦路的无赖……”她忽然想起, 她与宣瑾昱之间玩闹,只怕这些羽卫军们不敢插手。   再一回头,她身后的舒荣一脸呆滞看着宣瑾昱, 根本没有半点反应。   小玩可以,在外头不敢玩大了。   蔻儿轻轻咳了咳,硬生生把话一转:“……请他让开。”   舒荣半响才一脸复杂上前,他不敢对君主有何不敬, 干巴巴看着黄门令,黄门令苦笑着配合着挪开,把门让了出来。   宣瑾昱趁让开之际顺手去捉蔻儿的手,被‘啪’的一声响亮地拍开了。   蔻儿尽职尽责表现着一个小寡妇的贞烈,怒视着宣瑾昱:“你欲作何?”   “不过是怕夫人被人冲撞,请夫人挪个位置罢了。”宣瑾昱不以为忤,爽朗一笑,“夫人,刚刚某的提议还请夫人慎重考虑,毕竟夫人身后还带着几个妹妹,若是惹了某不快,随意打劫了一个去,夫人怕是不好对夫家交差。”   蔻儿差点笑出来。宣瑾昱也是个厉害的,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到连打劫自己的妹妹这话都说得出,也是让她差点没忍住了。   她忍住了,身后的几个公主有些懵了。   阿馋不用说,瑁儿润儿也是认识宣瑾昱的,就是年纪小的两个公主,对这个皇兄并不熟悉,加上先入为主,没有认出来他,还真当是坏人,紧紧贴着姐姐,做出了一副害怕的样子。   被妹妹紧紧搂着的瑁儿润儿心里头复杂极了,悄悄对上宣瑾昱的视线,见他微微挑了挑眉,立即乖巧地低下头去,假装害怕。   皇兄和皇嫂,好像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蔻儿憋着笑,强行做出一副惊讶害怕的表情,然后不甘不愿道:“公子言而有信,不可伤害小姑们。”   宣瑾昱自然同意,这次伸手去捉蔻儿的手,没有被避开。   他牵自己小妻子的手不是一次两次了,偏生这次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他将儒雅恶霸的形象做得很到位,牵着蔻儿到了展架前,扇子一开一合,财大气粗:“夫人看上什么尽管选就是,某统统付账。”   阿馋这会儿好似反应过来了,主动落后了一步,与姊妹挽着手跟在兄嫂身后,看他们的眉眼官司。   这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上下两层,首饰多,客人也多,今儿又是上巳,多的是人。蔻儿与宣瑾昱这里的一幕让许多人都看见,有的人就在那儿低语:“那公子长得真是好看,怎么偏偏就是这般浪荡性子?”   “那小妇人才叫个惨,瞧着被那人拿捏了痛脚,忍屈受辱的。”   在外头看来,本带着侍卫侍女的蔻儿该能用些什么法子制住那青年,却不料没说两句话,她就被人捏着手腕并肩而行。她侍卫们都跟在了后头,没有一个出手的。   “说不定那人家世浑厚,那小妇人惹不起。”   “啧啧啧,天子脚下,世风日下啊。”   细碎说道的人不少,却都是在一侧小心注视着事情的发展,没有一个人出来指责宣瑾昱一二。   这样也好,蔻儿与宣瑾昱本就是夫妻玩耍,若是真让别人搅了进来可就尴尬了。   看似被人擒主要害的蔻儿一脸不甘不愿,看起首饰来却十分麻利,她才不跟宣瑾昱客气,稍微偏离了一下小寡妇的设定,快速选了许多首饰。   跟在蔻儿旁边帮忙取首饰的跑堂的看了眼一脸淡定的蔻儿,又看了眼气定神闲的宣瑾昱,欲言又止,动作磨磨蹭蹭的。   蔻儿选了一些,怕妹妹们枯燥无聊,打算迅速了事,就说道:“这些就好,劳烦公子了。”   宣瑾昱很是爽快一抬手:“付账。”   黄门令立即上前来,把早早准备好的厚厚一叠银票随意取了两张出来,不但把蔻儿选的首饰银钱全结了,还多余了不少。   宣瑾昱直接道:“你们来,再选几样。”   这话是给他妹妹们说的。   到底是兄妹,虽然闹不明白兄嫂在干嘛,但是皇兄说了让她们挑,她们也很淡定,上前一人又选了些。   多送出去了一张银票后,看着侍女侍卫们满手抱着的首饰盒子,宣瑾昱慢吞吞摇着扇子:“现在夫人该兑现承诺,陪某一起出游了吧。”   蔻儿故意露出略微屈辱又不得不忍耐的模样,咬着下唇微微点了点头。   这仗势欺人,威胁弱女子的感觉,宣瑾昱觉着真不错。特别是在看着蔻儿羞答答的侧脸时,漫不经心想着,这种话本以后可以多弄一些来。   一行人正要离开首饰铺子时,却见一个一身红衣的年轻女子忽然站出来,大手一拦,堵住了他们去路。   少女眉眼仿佛燃着火焰般,掷地有声道:“你快些放开这位夫人,威胁一个弱女子,算什么男人!”   相携着手的蔻儿与宣瑾昱面面相觑。   蔻儿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是被威胁的小寡妇,这才把和宣瑾昱很顺手牵在一起的手挣扎出来。不过到底怕这个好心的小姑娘把事情闹大,柔声道:“多谢这位姑娘仗义相助,不过我已与这位公子说好,稍等一会儿他就会放开我。”   “他这种随意威胁女子的人的话怎么可以信!”那红衣女子眼含厌恶扫了一眼宣瑾昱,对蔻儿痛心疾首道,“这位夫人太过单纯了,可千万不要随意轻信陌生人的话!他绝对是别有目的心怀不轨的!”   蔻儿有些心虚,尴尬地看着宣瑾昱,总觉着今儿这一出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不然宣瑾昱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宣瑾昱却无所谓,感谢少女的勇气在这种时候能够站出来,不过眼下……   他微微挑眉,侧眸看着蔻儿。   蔻儿想了想,不敢直接给少女说他们是夫妻玩乐,怕让少女尴尬,只好干笑道:“这个……我身边带着许多的侍卫侍女,不会有事的。”   那少女一看,蔻儿身后有十来人,那相貌俊朗的青年身后只有一个中年仆从,这才稍微放了放心,微微让开的时候,低声对蔻儿道:“夫人且注意不可胡乱吃他递来的东西。”   蔻儿感谢了少女一番,在少女不放心的目光中和宣瑾昱一起走出了首饰铺子,走出一截后,忽然感慨:“这姑娘人真好。”   “若是不认识我们的话,那这个姑娘的确是个好人。”宣瑾昱随口道。   这会儿他们走在街头,蔻儿身边带着几个稚龄女孩儿,各个相貌都很好,旁边还跟着一个宣瑾昱,着实引人注意。   宣瑾昱问蔻儿还有什么安排,蔻儿就打算带小姑们去酒楼里用膳,毕竟出来了一次,总要让她们玩够本。   酒楼是最大的酒楼,舒荣先一步去订好了隔间,蔻儿她们到了,也能避开外头人的目光,好好松一口气。   阿馋还好,其他几个公主第一次与帝后同坐,有些忐忑,蔻儿就说着一些逗趣儿的话,渐渐的让几个公主稍微放松了些心情。   宣瑾昱还顺口问了几句她们学习如何,除了阿馋外,几个姊妹都是小心回答。   出了酒楼,蔻儿与宣瑾昱互相看了眼,决定继续。   这会儿几个妹妹都已经对兄嫂的行为淡定接受了,阿馋正牵着瑁儿小声说着一些话儿,她们姊妹说得也热闹,宣瑾昱索性就把两个一半的侍女一半的侍卫都留给了妹妹们,让她们在黄门令的照看下,逛一逛街头。   至于他与蔻儿……   “这位夫人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夜游护城河?”宣瑾昱故意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暧昧道,“某名下正好有一艘花船,请夫人把臂同游,如何?”   蔻儿立即一脸不堪受辱:“什么花船,我是断断不会去的!”   宣瑾昱大手把她一抓,哈哈一笑:“夫人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蔻儿假意挣扎了下,怎么可能反抗得过,很容易就被宣瑾昱擒获,以粗暴的手段把人带到了停靠在护城河岸边的一艘花船上。   花船离了岸,左右没有其他船只,整个护城河上几乎只有一艘船,里头闹得再大动静外头都听不到。   蔻儿与宣瑾昱在花船上好好玩了一出恶霸逼迫小寡妇的戏码。小寡妇挣扎反抗试图投河自尽,最后泪雨连连被逼到角落,尖叫着被恶霸一把扛在肩头,朝着花房里去。   小寡妇最终还是难敌恶霸暴力镇压,被迫交颈共欢,柔婉顺服。   力气活儿结束后,宣瑾昱搂着昏昏欲睡的蔻儿,满足的同时贪婪地觉着,以后这种戏码还能够更多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被兄嫂早就忘在脑后的公主们在寒风中抱成一团瑟瑟发抖:“阿嚏——”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闱过后很快就要到殿试, 宣瑾昱把这一届优秀的考生已经大概看过,回来后也对蔻儿说起, 其中有些不错的人选, 等过了殿试,金榜题名之后就能为朝廷所用了。   蔻儿对这些不太懂, 她只知道这次方家有一个堂兄春闱名次不错, 可入殿试,这几天方家四婶儿就想着法儿给她递话, 试图让堂兄在陛下面前留些印象。   但是宣瑾昱提出来的那几个不错的人选中,根本连姓方的都没有, 一看就知, 这位堂兄并不出彩。   这种情况蔻儿也不打算去给宣瑾昱提一嘴, 一则提名选官这是前朝的事情,二则,如果优秀殿试定然能大放光彩。   若是自己就入不了眼要靠着亲戚关系来打点, 蔻儿不喜,相信宣瑾昱也不喜。   夫妻俩都知道这个下场的方堂兄, 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忽视了他去。   这段时间宣瑾昱渐渐忙了起来,蔻儿也忙,忙着准备宣铎亓成婚一事。   到了四月就是宣铎亓与白家女成婚的时候, 罗太妃能做的较少,也就是指望着蔻儿高看白家女一眼,能够给他们婚礼上一点体面。   蔻儿记得白美人是个老实安分的,她这个妹妹见过几次也觉着出不了什么错。再加上宣铎亓是个老实的, 她也愿意给他们的婚礼做脸,在走流程的时候她额外去赏了白家女一套翡翠头面,并给回家后一直清修的白美人送去了一套头面。比起当初北成郡王妃陆昭时,要大方的多。   罗太妃对此很感恩,时不时就来中宫坐一坐,陪着蔻儿说说话,有时候也松了嘴缝,给蔻儿吐露了一些前朝后宫旧事,隐晦提及到了一些现在宫中的太妃们的事情。   她快要走了,日后和这些太妃们还要继续相伴的蔻儿少不得要有打交道的时候,蔻儿对此自然是有两分兴致。与罗太妃经常嗑着瓜子花生,听着她讲辛密之事。   后宫目前还有的那几个太妃,说是太妃,实际上在先帝时期她们没有一个人是妃子,位份都低,只是高位分的都死完了,她们运气好,才活到了先帝薨后,宣瑾昱也给她们脸面,统一称作太妃,将她们养着。   眼下宫中还有六七个太妃面前都有皇子公主,日后迟早是要出去的,没有子嗣的那几个,有安分的,也有不安分的。蔻儿从宫女们口中得知的,比起罗太妃这个亲身经历了二十多年的人来说要粗浅的多。罗太妃不直言,只以将故事的方式,稍微篡改一些,把这宫中的太妃们一一给蔻儿细细讲述了去。   每天细水长流般,如此讲到了罗太妃快要出宫的时候,这天罗太妃来笑吟吟与蔻儿问了好,坐下后,难得正色脸道:“禀皇后,今儿的故事,恐怕只能让皇后一个人听。”   蔻儿挑眉,从善如流挥退了左右。   罗太妃也是要出宫了,日后就跟着郡王过日子,能够管住她的也就只有蔻儿,可是蔻儿与她并无多少牵扯,可以说,出宫之后她就自由了。   在这种情况下,罗太妃也壮着胆子,把最后一点辛密,吐露给蔻儿。   “……妾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告诉皇后的比较好,毕竟那位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罗太妃与以往不同,没有编什么半真半假的小故事,简短的一句话把让蔻儿惊讶的消息一说,就立即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妾自知瞒了这么久也有罪,只是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告诉给皇后您才是,直到现在,还请皇后不要怪罪。”   蔻儿被这简单的一句话已经彻底震惊到了,她沉默了下,问:“还有谁知道此事?”   “回皇后的话,据妾身了解,除了妾身外,无人得知。”罗太妃摇了摇头,“她做事小心,如果不是妾身与她这几年关系算是近,偶尔之中发现,只怕她能瞒天过海。”   “本宫知道了,”蔻儿颔首,“多谢罗太妃告知。”   她竟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罗太妃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瞧着都轻松了不少,开始笑吟吟展望着日后出宫了,与儿子儿媳一起过日子的松快生活。   蔻儿知道她放下了一桩事,可这个石头,压到了蔻儿心头。   罗太妃很快选了个好日子,叩拜了蔻儿,正式离了宫。   蔻儿得了消息也没有犹豫,等宣瑾昱回了中宫立即就告诉了他。   宣瑾昱也有些吃惊,当机立断道:“想法子找出蛛丝马迹,这种事情决不能姑息。”   “我也想了,目前我们知道了也好,小心留意着,只要她有动作,我们就能知道,到时候抓个先行,事情就好处理了。”蔻儿道。   宣瑾昱也同意,与蔻儿商量过后,趁着给宣铎亓与白家女成婚的时候,把宫中一些位置的宫女替换了去,多了一些眼睛专门盯着,若是有个风吹草动,一切也都能及时知道。   新郡王妃入宫请安之后没两天,蔻儿就得了消息,楼婕妤家的妹妹递了帖子来,说是楼婕妤的生辰,想要去看看姐姐。   蔻儿自然同意了。   过了几天,楼婕妤妹妹入宫去看楼婕妤的时候,她悄悄布置了几个人去,把姊妹二人的对话全部都听了来。   暗卫等楼婕妤妹妹离宫之后,回到昭露殿给蔻儿汇报时,犹豫了下不敢口述,用纸笔把姊妹的对话一字不差全部誊抄了一份,递给了蔻儿。   蔻儿记得瑁儿的话,她当时就对楼家妹妹留了心,让舒荣派了人去盯着。不过楼家女自从踏青那天回去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出门,瞧不出有什么问题,直到今儿出门入宫来,才算是让她知道了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楼家姊妹的对话全数在纸张上,足足写了五六页,蔻儿一页页翻看过去,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越看越觉着荒谬,到最后,她定了定神,问:“可还说了别的什么?”   这话是给暗卫说的。跪在殿中的暗卫很谨慎道:“回禀皇后,没有说的有别的了,就这些。”   就这些,也足以让蔻儿气愤的了。   她把这几页纸折叠好,等着给宣瑾昱看。   宣瑾昱得知蔻儿有事,提早回去了,一跨进内殿,早早就守在那儿的蔻儿扑上去手指紧紧攥着宣瑾昱的衣襟,怒道:“陛下!我特别特别生气!”   少女眸中盛满了怒意,鼓着腮帮子,强调着自己的不快。   宣瑾昱知道是因为楼氏姐妹,但是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哄了蔻儿两句,从她手中接过纸张,快速翻看了起来。   他回来时脸上还带着一丝浅笑,到他翻看内容时,脸上的笑意消失全无不说,眉目间好似起了一层冰雾,冷得吓人。   五六页的内容,前一页,楼珍对楼婕妤说,发现了皇后的马脚,她与羽卫军的首领可能有不清不楚。第二页就言之凿凿说在三月踏青时亲眼看见了舒荣寸步不离蔻儿身侧,目光一直留在蔻儿身上,还悄悄递给了蔻儿一朵香草。   皇后和羽卫军的首领有不清不楚,楼婕妤一开始还吓了一跳,听妹妹说的振振有词,居然信了,之后两页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内容,话里话外对蔻儿这个皇后无半点尊重不说,还多有贬低损毁言语。五六页,几乎没有一句话能够入耳。   蔻儿缓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是气不过,依旧恼怒。可是她看着宣瑾昱比她还要怒意满满的样子,反而怕他太过生气,忍不住哄着他:“陛下,这上头都是无稽之谈,您别气啊。”   宣瑾昱抖了抖手中的纸张,目光沉甸甸看着蔻儿:“这样的内容,你也不想一下就给我看了,不怕我……多心?”   蔻儿摇摇头:“若是不给陛下看,才会让陛下多心。”   宣瑾昱慢慢平复了下刚刚升起的怒意,他牵着蔻儿两人一道在矮榻上坐了,喝了点茶压了压火气,这才说道:“此事若是追究起来,楼婕妤与楼珍都少不了干系。”   “的确少不了干系,但是单凭几张抄录来的对话,也无法给她定罪啊。”蔻儿迟疑了下,“眼下什么都没有,倒不如再等上一等,说不定她们有什么打算。”   “这种事若是拖下去,只怕对你不利。”宣瑾昱却不同意,他一脸不愉。   “没事啊,”蔻儿之前气过了,这会儿心里头也没有多少不舒服了,她轻飘飘道,“反正都是楼珍的片面之词,楼婕妤如果真信了,有所动作,也好,我就能直接把她撵出宫去了。”   宣瑾昱定定看着蔻儿,微微叹了口气:“是我的不是。”   如果当初没有在同意往后宫放这些人,蔻儿何至于要苦恼怎么把人不着痕迹的赶出宫去。   蔻儿捧着他脸亲昵地和他鼻尖相对,轻声道:“不是陛下的不是,陛下不要自责。”   宣瑾昱紧紧搂着蔻儿,蔻儿也由着他抱着,半响,她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道:“陛下看了这个内容,有多心么?”   “没有,”宣瑾昱眼中一片真挚,“为夫自然知道夫人。”   蔻儿的心几乎是捧在他怀里的,一眼就能清清楚楚看尽,他怎么可能怀疑自己的蔻儿呢?   只是……   宣瑾昱垂下的眸落在手中攥着的纸张上,上面舒荣的名字几度出现,不是伴随着爱慕之情,就是紧紧跟在痴迷的后头。   蔻儿自然不用说,但是舒荣……   被忽视的一些细节慢慢浮现在他记忆中,宣瑾昱微微抿着唇,默默想着,皇后身边,可能需要重新选一个护卫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殿试过后, 蔻儿发现宣瑾昱的心情不错,一问, 说是他看重的那几个青年都成绩不错, 各有亮点,堪得一用。   宣瑾昱作为一个帝王, 对于新晋的得用人才很是珍惜也很是看重, 同时加上正值年长的公主相看人家的时候,他也比起以往对这一批天子门生多看重了两份。   蔻儿听宣瑾昱提起, 其中被点为状元的艾茂,榜眼的陈钊戈, 探花的林苑, 都是不错的, 其中宣瑾昱对蔻儿多有提及的,一个是陈钊戈,一个是林苑。   陈钊戈是英伯府家的庶子, 一个武将人家中能出这样一个读书人,的确不错。再加上他的策论写得好, 人才也不错,给宣瑾昱留下了较好的印象。至于林苑,宣瑾昱就更直接了, 他问着蔻儿:“林苑此人是世家出身,非长子,身上没有负担。年纪不过十八,才学也合适, 我欲选他做驸马,蔻儿,你想个法儿问问瑁儿的意思。”   一般来说,驸马身上不会有什么要职,但是尚公主也要分公主的身份,瑁儿和新帝并非同母,并不受什么看重,驸马可以不受太多限制,必要时也可一用。   宣瑾昱不打算让驸马成为闲散人,固有此问。   若是瑁儿看得中他,甚好;若是看不中,也无什么。只是宣瑾昱更愿意把这个优秀人才给这些妹妹留着先看。   “瑁儿若是没有见过人,怎么才算能有意思……”蔻儿思索了下,有些为难,“总不能想法儿让两个人私下见见吧。”   宣瑾昱略一思索,道:“七天后琼林宴时,可以好好利用。”   琼林宴时,这些新秀们都会在场,蔻儿带着公主们悄悄从后头看上一看,也无不妥。   如此倒是不错,蔻儿一击掌:“那索性前头办琼林宴,我在后头弄个小花宴,就把宫中的女孩儿们叫来,这样也不会让瑁儿害羞。”   “皇后思虑周全,那就有劳了。”宣瑾昱含笑道。   蔻儿一拍胸脯:“包在妾身身上了,陛下只等着就好!”   说是花宴,其实就是蔻儿捣鼓了一堆盆花,一股脑儿堆在了中宫与泰华殿中间的一个花园中,从这个花园假山绕过去,就能看见琼林宴举办的位置。   这次只是小办,蔻儿就说是给宫中的公主们来玩的,让太妃们也陪着一起,整个后宫没有参加的人,只有楼婕妤三人,并亭太妃。   亭太妃得知了要举办花宴,十分愧疚来了中宫对蔻儿说着:“皇后操持花宴,妾身本不敢推辞,只是近来偶有头疾,人时不时受些疼痛,怕搅扰了皇后花宴,妾身当天就还是不去了。”   蔻儿笑吟吟道:“既然是不舒服,那本宫就不强求,亭太妃好生休息就是。”   她顺便也赏了亭太妃一些药材,等亭太妃千恩万谢退走出去后,她微微凝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虽然不打算大张旗鼓,蔻儿还是把瑁儿与润儿叫了来,嘱咐了下:“说是花宴,我谁都没说,这也是顺带让你们相看相看外头的那些个才俊,若有喜欢的,来与我说就是。”   瑁儿与润儿不过十二三的年纪,提起这事还是羞答答的,低着头红着脸应了,眼中只藏着一些期颐。   琼林宴举办的当天,后宫的花宴也如火如荼举办了开来。这时正是浓春,许多花树也都开了花,一股子一股子的香气四处飘溢,枝头鸟雀儿跳来跳去,抖着一树翠叶。   蔻儿为了把握时间,又令教坊司排了几个女孩儿喜爱的歌舞来,这件事依旧是崔才人在执行。   崔釉儿自从年前跟在教坊司做女官,就悄悄假装自己是女官的身份,一开始时不时就给蔻儿递牌子要去教坊司,蔻儿索性给崔釉儿赐了牌,许她出入教坊司。自那之后,崔釉儿好似忘了自己宫妃的身份,全心全意扑在了管教歌舞方面。   春光正好,万物复苏,百花齐开,好几个公主穿着打扮娇俏可爱,在花群中穿梭,嗅着花香,放着蔻儿藏私给她们的纸鸢,很是欢快。   见几个年岁小一些的公主玩的正开心,旁边太妃们也笑吟吟看着,不会有事,蔻儿就左右领着瑁儿润儿往假山那儿走,打算让两个女孩儿看上一看,假山那边庭院中的青年才俊们。   这边公主们的位置因为地势,欢声笑语传不到那边去,等蔻儿她们走到假山,居高而下,可以看见庭院中击缶器乐铮鸣,有儒生敲击着箸,配合着乐声高歌唱诗。   曲折宴席最上首坐着宣瑾昱,他左右分别坐着方令贺并胡侍郎,其他的位置几乎都是一些年轻人,眼中透露着光彩,浑身都是活力与激情。   蔻儿脚下小心踩着硌脚的石头,分辨着里头的那些人,打算把宣瑾昱递给她画像的林苑找出来。   她正看着,忽然发现一束目光朝她而来。她垂眸看去,宣瑾昱正笑吟吟朝着她这个方向微微眨了眨眼。   蔻儿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到底还记得肩上重任,与宣瑾昱互相看了一眼,分别移开了视线去。   她在琼林宴中专找年轻少年郎,忽然一个坐在方令贺身边的青年微微抬起头,好似看见了她,眼中一错愕,下一瞬,立即低下了头去。   宫中会出现的年轻女子身份必然不同寻常,他主动避让,蔻儿也不意外,只扫了他一眼,见他不是林苑,就继续去看。   林苑是个五官清秀的少年人,他坐在席中正一脸笑意看着身边人吟诗,瞧着圆脸,岁数的确小。   蔻儿认出来了林苑,招招手让瑁儿润儿过来,大略指了指:“来,妹妹们好好瞧瞧,可有中意的?”   瑁儿咬了咬下唇,与润儿对视了一眼,按下羞赧,微微探头去看。   过了半响,瑁儿与润儿互相攥着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瑁儿鼓起了勇气,轻声道:“都是才俊,无一不好。”   蔻儿笑了:“才俊不才俊这是你皇兄的事儿,你只管看得上眼看不上眼。”   瑁儿脸颊微红,低下头轻声道:“……瑁儿只觉着,皇兄身侧坐着的那人,言谈举止潇洒自如,气度不凡,着实俊朗。”   宣瑾昱身侧坐着的?   蔻儿重新探头去看了看,然后不确定地问瑁儿:“你说的是陛下的左侧还是右侧?”   瑁儿也站在蔻儿身侧仔细看了下,道:“左侧。”   蔻儿迟疑了下,回过头来对瑁儿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她该说瑁儿的眼光不错么,一眼就看上了她哥哥。   且不说如今方令贺心里头有人了,准嫂子家里头的事儿方令贺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今年大概就要下定,单纯说说身份,也没有换亲的。   蔻儿无奈:“……陛下左侧坐着的不是可选人,瑁儿,你重新看看。”   瑁儿有些失望。不过也只是一眼看见了方令贺,觉着他出色,却也不觉着非他不可。听了蔻儿的话,她也乖顺,重新与润儿看了看,最后指着一个稍微有些圆脸的说道:“瑁儿觉着此人瞧着温和。”   蔻儿一看,这不是林苑么!她笑道:“既然瑁儿就觉着温和了,那就好,等我通知了你皇兄,我们给你看看。”   瑁儿太省心了,除了第一眼看上了方令贺外,就直接选了林苑,可以说是与宣瑾昱的心思正巧了,算是好事一桩。   瑁儿看好了,就是润儿了,可润儿年岁稍小一些,看来看去,最后断断续续道:“……润儿觉着,年岁似乎都……大了些。”   此次中选者年岁最小的是十八岁的林苑,其他的都弱冠之年甚至以上,润儿不过十二,自然看不中。   好在她年纪小,今日算是瑁儿的陪衬,选不中也无妨,反正还有几年,有的是时间给她相看。   姑且算是暂时把瑁儿的大事有了初步的方向,蔻儿也松了一口气,带着瑁儿润儿回了席。   席间摆着一盘又一盘不同花酪糕,甜丝丝的都是小女儿家的口味,阿馋等公主们吃着花糕看着歌舞嗅着花香,时不时还一起跑跑跳跳,玩得正开心,没有发现蔻儿和两个姐姐临时离开。   太妃们自然都是老人精,哪有不知道的,不过她们也知道女孩儿脸皮薄,看破不说破,笑吟吟拿各种话题去插开,不着痕迹把瑁儿润儿带进话题中,没有给两个女孩儿尴尬的时候。   蔻儿入了席,也捡了一份素糕吃着,看着崔釉儿站在歌舞伎附近一脸认真紧张看着她们演出,完全是一副女官模样了,她看了会儿收回了眼,觉着这样也好,让崔釉儿自己去选她想做的,也省了她的事儿。   蔻儿端起一杯果酿的甜酒正轻抿着,忽然京香弓着身走进,轻声道:“禀皇后,下一个舞女官有些拿不定主意,请您去看看。”   管歌舞的女官可不是崔釉儿么,她正站在一侧服侍,哪里有拿不定主意的模样?   蔻儿微微挑眉,放下杯子,笑吟吟令阿馋好好带姐妹们玩,不急不慢随着京香走到回廊。   左右无人之际,京香这才低下头低声快速禀告着:“禀皇后,亭太妃的马脚,抓住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蔻儿微微挑眉, 朝那边花团锦簇中正含笑玩耍的公主太妃们看了眼,那边并未有人注意到她, 她这才轻声问:“确认?”   “确认无疑。”京香道, “半个时辰前,趁着侍卫交接轮值之际, 钱姓侍卫假借头疼名义前往小房间小憩。小房间中早已经准备好了替身, 他悄悄换了身衣服在由卢殿的宫女带领下前往了鲜有人知的废宫旁的墙角小屋,而亭太妃早已经在其中等候……”   京香略过其中一些细节, 继续道:“我们的人当时正想抓个正着,却不料还未动手, 就发现废宫附近楼婕妤带着人正在散步。”   “楼婕妤?”蔻儿有些惊异, “她去废宫作何?”   一个无人的废宫, 偏远而幽静,亭太妃是打着偷情的目的悄悄去的,这好端端的, 楼婕妤去是作何?   京香闻言道:“当时婢子也觉着奇怪,就派人去盯着楼婕妤, 发现楼婕妤随身带了个……巫蛊娃娃,打着对皇后不利的目的,想把插着针的娃娃埋到废宫西南角。”   巫蛊娃娃……蔻儿没想到, 楼婕妤居然对她有这么大的恨意,连这种荒谬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正巧了,那小屋正在西南角,楼婕妤的动静让亭太妃发现了, 同时,楼婕妤也发现了亭太妃的事。”京香现在说着,还有些对这桩事情巧合的无奈。   一个太妃偷情,本就是死罪,让宫妃给撞见了,偏生,这个宫妃也不干净,手里头拿着诅咒皇后的巫蛊娃娃。   两个分别死罪的人,互相捏住了对方的把柄。   蔻儿也对此哭笑不得。   她本盯着亭太妃,就是从罗太妃那儿知道了这桩事情,无论如何,绝对不可放任自流,当场抓获了亭太妃偷情的事情,就能让她无法抵赖,俯首认罪。   这还没有抓住,楼婕妤就掺和了进来,还是同样以死罪的形式,与亭太妃撞到了一起去。   蔻儿忍不住问:“那之后呢?”   偷情被撞破,和埋巫蛊娃娃被撞破,想必亭太妃也好,楼婕妤也好,都万分惊恐吧。   京香一脸无奈:“当时亭太妃就想杀了楼婕妤,得亏楼婕妤到底出生武家,不说多的,手脚还算麻利,躲开了去就要跑。亭太妃怕楼婕妤告发她,遂喊住了楼婕妤说不告发她藏巫蛊娃娃的事情。”   “这是打算……互相遮掩了?”蔻儿嗤笑。   合着她今儿办个花宴,清了宫中人,给了亭太妃一个疏漏,也给了楼婕妤一个疏漏,正巧了让两个别有心思的人撞到了一起去。   也好,她这场花宴举办的一点都不亏,算是一箭三雕了。   “回禀皇后,若是只是互相遮掩也就罢了,偏生……”京香低声道,“楼婕妤自觉她发现的事情事关重大,她的巫蛊娃娃完全可以毁去假装无事,所以等她跑出了亭太妃和钱侍卫的范围,就开始捏着把柄,试图和亭太妃讲条件?”   讲条件?   一个宫妃和一个太妃之间,能有什么条件可以讲?蔻儿看见京香一脸吞吞吐吐,忽然问道:“与我有关?”   “回禀皇后,确实如此。”京香不太敢说,她迟疑了下,含含糊糊道,“总之就是楼婕妤打算让亭太妃与她一起,对皇后不利。”   “哦?”蔻儿对此倒是不算惊讶。她知道,虽然楼婕妤一直以来都表现的中规中矩,可是许多事的背后,她难保没有插手。   而且一个能够冲昏头脑藏巫蛊娃娃诅咒皇后的人,在捏到了这种把柄,自然会先想法子达成自己的目的。   京香有些话不敢直接对蔻儿说,她只能简单道:“亭太妃开始拒绝了,可是楼婕妤又说了一些诬陷皇后您的话,之后又利诱加威胁,亭太妃有些动摇。”   诬陷她的话……蔻儿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楼珍带进宫的消息,说她与侍卫不清不楚。   京香继续道:“但是亭太妃不太放心,怕被楼婕妤利用,就先是哄了楼婕妤走近了些,让那钱侍卫……想法玷污楼婕妤。”   “什么?!”蔻儿大吃一惊,“这种事情她都想得出?”   楼婕妤说是婕妤,宫妃,入宫了五六年,可是实际上,宣瑾昱从未碰过她,说到底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蔻儿想法子把人送出了宫去,还能好好儿嫁人过日子。   亭太妃一直在后宫不可能不知道楼婕妤从未承宠,心知肚明她是个清白姑娘的情况下,居然提出想要钱侍卫奸污了楼婕妤,这种手段简直是太恶毒了!   蔻儿浑身泛起了一丝凉意,她忽然感觉到,一直以来在她面前谦顺和气的亭太妃,果然还是从先帝后宫中厮杀至今的一个狠辣人物。   京香低声道:“亭太妃的这个手段狠毒是狠毒,但是很有效。楼婕妤若是被亭太妃的情夫奸污,那么楼婕妤攥在手里头的亭太妃偷情的把柄等于无用,她就无法再用这个来威胁到亭太妃。同时,亭太妃还能利用这一点反向操纵了楼婕妤,两人之间的主次地位就直接颠倒。”   蔻儿听着,沉默了下,问:“可拦下来了?”   “回禀皇后,暗卫们还未去拦,那楼婕妤就自救了。”   无论如何,楼婕妤身上顶着宫妃的身份,暗卫们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奸污,当时就做好了暴露一个人前去解救的打算。   楼婕妤当时就发了疯地挣扎,几乎是豁出命,钱侍卫本就心里心虚,不敢太过分,加上怕动静大了招来了人,也就算是作罢,只是与亭太妃合谋把楼婕妤一身衣服差点扒光,把她身上的痣记了记位置,算是把柄。   两个人互相想要利用彼此,楼婕妤受了辱,亭太妃也不好过,唯一一个没有什么干系的就是钱侍卫。这种情况下亭太妃也不可能继续让钱侍卫留下来偷情,让钱侍卫先走一步,自己留下来与楼婕妤整理了下,才开始互相探测。   钱侍卫要走,这个时候京香赶紧就来通禀蔻儿了。   眼下的情况底下人拿不定主意,还有人跟着钱侍卫,就等着皇后这边吩咐是抓是放。   蔻儿寻思了下,瞧见阿馋远处正在张望,大约是在找她,她远远和阿馋对上了视线的时候勾起了一抹微笑,同时轻松道:“亭太妃和楼婕妤不是打算有什么合谋么,那就让她们去做。至于这个钱侍卫,私通太妃,折辱后妃,理应处死,只是现在不急,先把人监视起来,迟早有用的时候。”   花宴上大家都还嬉笑玩乐,蔻儿抬脚往过走,口中吩咐着:“把她们盯牢了,能帮忙善后的时候,顺便扫一扫她们的尾巴,暂时不能让别人发现了,以免打草惊蛇。”   今儿的亭太妃大约是许久没有约人了,心急到蔻儿举办花宴就打算来做这种事,楼婕妤也是如此,都觉着后宫无人不会撞见她们,算得上是粗心大意了。   若是因为她们的不谨慎让别人撞见知晓了去,到时候有人来告发,岂不是让蔻儿这边的准备浪费了不说,还让亭太妃和楼婕妤有了应对?   蔻儿想了想,决定还是要给宫里头的人找点事情做,让她们忙一点,忙到没有功夫去管别人的事儿,忙到能够让亭太妃和楼婕妤,找到疏漏时间,来进行她们的谋划。   花宴一过,蔻儿把这件事事无巨细全部告诉了宣瑾昱,见他脸色难看,还哄着他。   宣瑾昱不欲让蔻儿涉险,但是蔻儿是打算一次性解决了去,以免还要慢慢来一个个收拾,浪费时间。他无奈,只能道:“身边万万不可离人了,京香晚香她们都要随身带着,我也给你安排了羽卫军随时的保护,到时候让重宁来给你请安,认一认人,以后你的在外安全,大部分就由他负责了。”   重宁是羽卫军的二把手,比起舒荣沉默寡言得多,不过实力上也还不错,作为皇后身边的护卫,他能肩负起重任。   蔻儿对于身边是谁保护没有什么意见,随口就应了。   眼下亭太妃和楼婕妤刚刚有了合作的苗头,短期内没有磨合好,都不会有任何轻举妄动,蔻儿也比较放心,只派人牢牢盯着,自己的心思则放到了襄城。   如今四月,算算时间这个月风娆娆也该了生产之事。之前蔻儿派人送回去了许多得用的东西与草药,只是东西再多,她都没有亲眼见着,心里头还是放心不下。且从襄城未曾有送信来,她一颗心就吊着,派了两个寻来的厉害的养嬷嬷去襄城,能够帮到风娆娆一些。   宣瑾昱见蔻儿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的,随口调笑了句:“这么放心不下,不妨自己去襄城看看?”   蔻儿一扭头两眼泛光:“可以么?!”   她一下子就激动了。   十二出头不足十三时就离开了襄城,如今她都快十六了,已经有好几年未曾回去襄城过,平日虽不说,到底想念得紧。一听到宣瑾昱这话,整个人十分兴奋。   宣瑾昱嘴角笑容一僵,半响,犹犹豫豫着:“……如果我说,只是随口一说呢?”   蔻儿眼神黯淡了下去,有些委屈:“……哦。”   她就知道,皇后哪里能那么容易的离开京城,更别提还是前往有十几天路程的襄城地带了。   只是一直以来宣瑾昱都是对她有求必应,让她误以为了真的可以。   眼前的蔻儿瞬间焉了,宣瑾昱也不好受,他犹豫了下,伸手把蔻儿搂到怀中,迟疑着:“若是你真的想回去看看,并无不可。”   “真的?”蔻儿连忙道,“不要骗我,我会当真的。”   “嗯,不骗你。”宣瑾昱揉了揉蔻儿的发髻,嘴角挂着一抹柔和的微笑,“只是不是现在。”   宣瑾昱一边想着一边对蔻儿说:“你一个人离开,我自然是不放心的,若要我陪着,如今这个时候我是不能出宫时间长了,再等等吧,等等我把这些事安排好了,去襄城陪你看小侄子,顺便避暑?”   蔻儿紧紧攥着宣瑾昱的袖子,半响才轻声道:“我不急的,什么时候回去看看都行,陛下……也不要急。”   或许养育了她多年的襄城是她的一个家,但是如今有宣瑾昱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归巢。   蔻儿不急了,宣瑾昱却真的打算把这件事认真准备起来。   如今四月刚过,要不了多久入了夏,想法子用一个月的时间在朝中稳定的情况下带着蔻儿回去襄城散心玩耍,成了宣瑾昱的一个计划。   殿试过后,入选的新秀们有进翰林院的,有去六部的,还有个陈钊戈进了中书省,目前在方令贺手下进行着学习。   得用的人还是有,宣瑾昱也鼓励新人创造成绩,一定程度上给了他们可施展的空间,若是都是不负期望的,没几年,就能长成朝中新的大势。   天气渐渐暖了,蔻儿身上的衣衫也逐渐轻薄了起来,她闲来无事,翻了一本话本出来,照着里头的内容开始描摹人物图。   毕竟与以往不太一样了,她现在知晓的有些多,落笔时都能带上一点出来,再和以往画的画味道不太一致了。   中宫里的藏书是越来越多,不单有蔻儿的话本,还有宣瑾昱弄来的稍微不那么含蓄的,总是会变成两个人闲来无事玩耍的话本。   蔻儿如今翻着的,就是一个稍微露骨些的,她瞧着里头的内容,手下摇着笔杆,不多时在宣纸上描绘了一副人物图。   专心画画的时候蔻儿还未有所感觉,画完了一收尾,蔻儿退后观看整体效果时,忽地发现出了不对。   里头是小夫妻推窗折花的场景,里头她画的人物,怎么看怎么像她和宣瑾昱也就罢了,偏生眉宇之间因为春图,带着那么些春意,看来看去,蔻儿让尚竹把她陪嫁的箱子翻了翻,其中早在她入宫后就一直封存着的藤箱才得以见天日。   藤箱最上头,是一副蔻儿画了一半的回忆图。周围环境也好墙上的小丫头也好,甚至连跃出水面的红鲤都清清楚楚,唯独旧友的五官还是一片空白。   蔻儿看见这幅画,心下感慨万千。   她自从及笄了之后,鲜少有想得起旧友的时候,整个心几乎都扑在了宣瑾昱身上,这会儿忽然看见了旧友的画卷,猛地觉着有种对不起这个陪伴她多年的旧友。   蔻儿想了想,还是把旧友的那副画卷卷了起来,放在一侧。毕竟她现在依旧无法想象旧友的容貌,填补不起来,还是暂且别动的好。她放开了旧友的画卷后,目标很明确,翻她成婚前画的宣瑾昱的画像。   一个藤箱中,大概藏有几十副人像画,宣瑾昱的画,只有三五张。   好在都在最上面,蔻儿随手就取了出来铺开,与现在画的做了一下对比。   论起画工笔力,十三四的她画的笔锋稍显稚嫩,十五六的她画的自然要成熟圆润一些,但是论起人物……   蔻儿看一眼当初月下空庭寂寥的美人图,里头的宣瑾昱一脸冷漠,眉眼无情,恍若谪仙;再看一眼她如今画的宣瑾昱,眼含春意嘴角坏笑,整个人身上都透露着一股子松散慵懒之息,没得叫人看了脸红。   比来比去,蔻儿忽然觉着,她有些怀念那段时候整个人透露着一种清贵,冷冷出尘气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宣瑾昱了。   蔻儿想了想,把她刚刚画的满满春意的图收了起来,重新铺了张纸,研墨重来。   她一边画着一边看着以往的图,手下落笔很快画了一副出来。   只是可惜,画中的宣瑾昱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她常常见惯了的温和,那股子冷情怎么也画不出来。   蔻儿不太开心,索性传了话去勤政殿,要宣瑾昱回来的时候,换一身月牙色的衣衫。   宣瑾昱得了小妻子这边传的话,自然是十分配合,等他回来的时候,身上果然穿着一身月牙色的衣衫。   他打了帘子进来时,蔻儿还在埋头苦画,听见动静抬头扫了一眼,见宣瑾昱一身冷情月牙蓝,强行给他增加了一点清冷的感觉后,对着宣瑾昱微微一笑:“陛下回来了。”   “皇后让朕换衣,可是有什么打算?”宣瑾昱如今对一些夫妻情趣可以说是很淡定,并且有时很主动配合,一听到蔻儿让他换衣,他就想到了这方面去。   蔻儿却摇摇头:“没什么打算,只是想看陛下穿这一身罢了。”   宣瑾昱一眼就看见了围着案桌铺满了的画卷,他个子高,清清楚楚看见展开的画卷中,都是画的他。   他忍不住轻笑:“皇后这是画朕?”   “是啊,”蔻儿大大方方承认了,然后有些苦恼,“只是怎么画都画不出陛下之前的样子。”   宣瑾昱走进了拿起两副一看,目光落在旧画上,嘴角微微牵起:“夫人当初是有多迷恋为夫,大晚上的趴在窗子上偷窥,甚至为此不惜吹风受凉?”   蔻儿回想起当初在小院中的那一幕,忍不住叹气:“谈不上迷恋,不过是垂涎美色罢了。”   宣瑾昱施施然道:“听闻心生爱慕之前,基本都是先倾心容貌,夫人能够垂涎为夫的美色,那就是已经有了爱慕的根底。”   蔻儿却立即反驳:“话可不能这么说。垂涎美色只是垂涎美色,爱慕的根底自然不……”她有些迟疑,当初如果宣瑾昱不是这张脸,她能投入那么多关注么?   宣瑾昱轻笑:“瞧,夫人自己都承认了,还说不是因为垂涎美色而心生爱慕?”   蔻儿想了想自己以往曾经垂涎过的那些美色,挣扎了一下,弱弱道:“其实,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关系的。”   要是按照宣瑾昱这样说,那她岂不是爱慕了十几个人?   宣瑾昱只当是她嘴硬,含着笑心情很好地把放在外头的几幅画卷一一看了去,看见了卷着的画卷,也未在意,重点落在了案桌旁放着的藤箱上。   阿馋在当初去蔻儿家玩时,曾经对他说过,蔻儿画了一箱子他的画像,如今看来,大概就是这一箱子了。   宣瑾昱落在藤箱的眼神柔软,他伸出手去,想看看在成婚前,蔻儿画了多少的他,其中又有多少的情意。   蔻儿一看见宣瑾昱伸手去翻藤箱,开始还没有反应,忽地想起来什么一般,整个人一震,满脸紧张:“陛下别……”   她立即扑上去整个人试图压着藤箱,不敢让宣瑾昱翻出来她的过往。   满脸紧张心虚的蔻儿落在宣瑾昱眼中,就成了害羞的代表,他哈哈一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夫人的一切为夫都知道,别羞。”   都知道?蔻儿想了想,她好像从来没有对宣瑾昱说过她在襄城时的壮举,他从哪里知道的?   蔻儿还是不太敢让宣瑾昱看。别的也就罢了,这一箱子的画都是她搜集了几年的美人,一幅幅画下来的珍品,细数也有十几位,十几个垂涎美色的对象,在宣瑾昱眼中,岂不是十几个爱慕的根底?   蔻儿死死抱着藤箱,说什么也不放手。   宣瑾昱只当是蔻儿与他玩,大手顺着蔻儿腰一搂,不费吹灰之力把人轻松抱起,同时另一只手打开了扣锁,嘴角噙着笑慢条斯理道:“就让为夫来看看,夫人的一箱子爱慕……”   蔻儿见大势已去,默默抬手捂住了脸。   宣瑾昱随手拿起了一副画卷,笑吟吟翻开口中说着:“夫人那会儿年纪小,画的就算不到位,为夫也不会笑……”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沉默,空气中仿佛都是凝结成冰,安静的落针可闻。   蔻儿捂着脸半天,心里头忐忑了会儿,她悄悄把手指轻轻挪了挪,透过指缝视线落在宣瑾昱脸上,然后吓得一缩脖子。   宣瑾昱沉默了许久,半响,抖了抖手中双手合十低头垂眉一脸普度众生慈悲的年轻和尚画像,轻柔对着蔻儿道:“夫人,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夫人好色也就罢了,居然连和尚都不放过,心好累ε=(?ο`*))) 第一百一十六章   落笔还依稀残留着稚嫩气息的画卷中, 唯独那年轻和尚眉目间的美色最为亮眼,不难想象出, 画画的人当时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喜爱把这种美色勾勒的淋漓尽致。   拿在宣瑾昱手中的这幅画几乎是当初蔻儿画的和尚最好的一张, 如今也成了蔻儿最避之不及的一副。   “陛下且听我说……”蔻儿怯怯看着宣瑾昱,目光扫过画卷上的和尚, 立刻有了应对, 她边想边说着,“我喜爱画画, 陛下是知道的。人物图在初时做不到凭空来画,所以总是需要一二参考。”   宣瑾昱静静听着蔻儿说, 一脸听你扯的样子。   “我在襄城时, 除了家人能够接触的外人也多, 但是都不太相熟,只是这位大师……”蔻儿很机智道,“是我与外祖母经常去上香的寺庙的得道大师, 见过几次,因为他一身气度出众, 我就用他来练练手罢了。”   蔻儿一边干笑着一边挣扎开宣瑾昱的手,漫不经意地试图把藤箱悄悄盖住,打算把里头其他的秘密掩盖。   却不料宣瑾昱手牢牢撑着藤箱, 冲着蔻儿微微一笑:“哦?是这样么。”   “是啊……”蔻儿扣不下藤箱的盖子,心里欲哭无泪,脸上还要勉强在宣瑾昱面前装作一副淡定的模样。   宣瑾昱颔了颔首,好似信了蔻儿的话, 却在下一瞬,趁着蔻儿不备,直接把藤箱中的其他画卷摸了几个出来,迅速打开。   一瞬间,出现在宣瑾昱眼前的是两个和尚的画卷和一个黑色劲装的冷面青年画卷。   蔻儿嘶了一声,不忍直视地挪开了目光。   宣瑾昱扫了一眼蔻儿,抖了抖手中青年的画卷,好脾气问:“这个呢?”   一个和尚是上香的时候见过几次气度出众画来练手,这个青年总不能也是吧。   蔻儿看了眼画卷,认出来这个是当时襄城一个镖局新请的镖师,正好和风家有合作,她去找风娆娆的时候给看见了,一看不可收拾,只觉此人冷峻的感觉十分好入画,回了家中画了好几副。   “这个是当时我去给娆表姐拿东西时遇见的一个镖师。”蔻儿干笑着,“也算是个出众的人,挺好入画的。”   这个时候的蔻儿已经完全无法阻拦宣瑾昱了,他很快就把藤箱翻了个遍。   最后一幅幅打开摆在蔻儿眼前的,是她过往画了的十几个美人。   其中七八个貌美女子宣瑾昱直接忽视,单单把另外一半的年轻男人们的画像拿出来,手指一屈,在案桌上敲了敲,温声细语道:“来,皇后,不妨一个个解释一下?”   蔻儿见自己的老底都被掀开了,只能惨淡面对现实,破罐子破摔了,指着她那些年认识的美人们一一把过往讲述。   其实算不得什么,若是简单来说就是个爱美之心,喜爱美好的人与事物很正常,蔻儿一则爱好美色,二则喜爱画画,遇上了美人自然就入画,留下了痕迹。   眼下的这些画卷中的美人,有的是蔻儿当时还算喜爱的,有的则是匆匆一面,单纯看上了脸,甚至都忘了姓氏名谁何方人士,忽然看见了画卷,她苦思冥想也只能把当时一见惊人的那一幕描绘两下。   宣瑾昱听了半天,算是知道了,自己这个小妻子贪图美色,真的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当时出言调戏他,是习惯使然,还真不是对他有何心思。   他心里头怪不是滋味的。   因为误以为蔻儿轻薄与他,言语调戏是喜爱他的表现,再加上先有舒荣说蔻儿有画他画像,,再加上阿馋传来的消息,满满一箱子的他的画卷,让他当了真,先入为主觉着蔻儿对他情深意重。   合着都是误会?   宣瑾昱看着眼前这一幅幅美人图,心里头酸了酸。要是他没有主动,他的皇后是不是就也会把他当做一个路人,画过忘过?   “皇后当时调戏朕,难道只是看朕美色入了眼?”宣瑾昱还是忍不住满怀酸意问着。   蔻儿一听就知道,宣瑾昱这是不开心了。她哪里能实话直说的确是当时看中了他的脸,只能哄着捧着:“自然不是,陛下天人之姿,比起旁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妾身自然是一见倾心!”   这话一听就是在哄他,宣瑾昱也听得出来,他淡淡道:“朕还真没有看出来。”   当时他心中有些迟疑的时候,蔻儿比他做的还绝,差一点就没有再见的机会,这种情况下,蔻儿说她一见倾心,他才不信。   蔻儿吐了吐舌头,见骗不过宣瑾昱,只能上前搂着他的腰撒娇道:“陛下,妾身是真的真的最最喜爱你了。”   从未宣之于口的话就这样轻飘飘说了出来,赤诚的话不掺杂任何水分。蔻儿眼神软绵绵犹如流动的水波,满满承载的都是对宣瑾昱的依恋。   宣瑾昱猝不及防撞进了蔻儿眸中,他愣了愣,轻轻咳了下,手中很自觉去搂住了蔻儿,有些强撑着说道:“嗯,知道了。”   最最喜爱……   成婚几乎快一年了,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蔻儿说这种的话。   宣瑾昱的耳朵微微染上了一抹绯色。   蔻儿眼尖,看见了之后眼珠一转,整个人软在宣瑾昱怀中,用软绵柔糯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娇怯怯道:“夫君,妾身这么喜爱夫君,夫君就没有什么话说嘛……”   宣瑾昱何曾被蔻儿用这种娇怯的样子对待过,一时间有些慌乱,支吾了半天,才犹犹豫豫道:“为夫……知道了。”   蔻儿不依不饶,非要逼出他两句话来不可。   宣瑾昱还能不知道蔻儿是想要他说什么,可是他总觉着有些难为情,不太好说出口,索性假装不知,视线扫过画卷,试图把话题往回带。   蔻儿才不上当,小手一扫把画卷拨到地上,坐在案桌上搂着宣瑾昱,好听的话不要钱一箩筐一箩筐往外说,双眼虎视眈眈盯着宣瑾昱,就等着他接茬。   宣瑾昱听了一耳朵平日里难得听见的好听话,满足的同时一狠心,弯腰凑到蔻儿耳边,低声说:“为夫也甚是……喜爱夫人。”   说出来了。   宣瑾昱抿着唇,稍微松了口气。   而蔻儿则眨眨眼,忽地觉着有些赧然。   她把头埋在宣瑾昱胸膛,悄悄勾了勾嘴角。   帝后二人抱着安静了片刻后,蔻儿松开了宣瑾昱,跳下案桌打算往外走:“时间有些晚了,我去叫人来摆膳。”   宣瑾昱由着她去了,自己则把懒懒散散的画卷收了起来,只把自己的那几幅挑了出来,其他的全部塞回了藤箱中。   案桌上还放着一个卷好的,宣瑾昱拿在手中正要打开看看,蔻儿就笑眯眯进来了:“陛下,今儿小厨房准备了四喜丸子。”   宣瑾昱顺手把画卷往藤箱中一放,迎了上去笑道:“不是皇后的手艺吧?”   “自然不是。”蔻儿道,“若是陛下想,那我去做就是。”   “哪里要这么麻烦。”宣瑾昱牵着蔻儿与他坐下,外头宫女打了帘子,一列队而入,把小几放在他们面前,准备的热气腾腾的菜色满满摆上,也不留侍膳的人,又鱼贯而出。   用了膳,蔻儿很自然就要挽着宣瑾昱一起去中庭转上一转,宣瑾昱也没有意见,陪着她出去了。   中庭中栽植的果树许多都开了花,香气袭人,芳香甜息。蔻儿一边打量着宣瑾昱的神色,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儿,等她转了一圈,觉着差不多的时候,才挽着宣瑾昱的手回了内殿。   内殿中早在蔻儿牵着宣瑾昱要出去的时候就悄悄吩咐了浓香来把藤箱画卷什么的全部收拾了,等他们回去,什么都看不见。   蔻儿笑语盈盈,十分积极提出要早些休息,主动要帮着宣瑾昱宽衣。   这种待遇是平日里没有的,宣瑾昱微微挑眉,什么也不说,摊开手任由蔻儿帮他脱了衣服,穿着一身内衫的他坐在榻边,眼含笑意看着蔻儿去翻衣衫,难得打算与他一起去泡泡汤浴。   宣瑾昱等蔻儿都收拾好了,眼前的蔻儿穿着一身轻薄的纱裙笑语盈盈撺掇着他起身,他起身的同时,不紧不慢道:“皇后再加把劲,说不定朕能假装忘了画卷之事。”   蔻儿笑脸一僵。她明明都带着宣瑾昱用了这么长的时间去淡化了,怎么他还能想的起来!   蔻儿只觉着自己的主动太委屈。   帝后两个人的汤浴中,蔻儿被迫就着昔年少不更事时的美人画卷一事,做出了不少满满羞耻的让步,好不容易让宣瑾昱勉强高抬贵手放她一马时,蔻儿已经觉着自己差不多要是个废人了。   春里本就是犯困的季节,更别提她还日夜操劳,辛苦万分,让宣瑾昱心满意足之后的蔻儿根本不想起身,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正搂着薄薄的被子睡得香甜,忽地听见了近处浓香在轻声唤着她。   蔻儿懒懒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坐起身,薄被下滑,露出她零乱的纱衣肩头,她睡眼朦胧看着浓香,微微挑眉:“大早上的,何事?”   睡得时间长了也不是很舒服,蔻儿手指抵着太阳穴正按揉着,就听见浓香轻声道:“回禀皇后,襄城传来书信,风家娆娆表姑娘生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娆表姐生了?!   蔻儿精神一震, 立马起身披了件纱衣,连上道:“可有送来信笺?”   “回禀皇后, 有的。”浓香递上来了三份信笺。   蔻儿跻上鞋子走到窗边矮榻坐了, 看了眼,三份信笺一个是风娆娆写的, 一个是徐岚写的, 另外一份则是她派过去照顾风娆娆生产的养嬷嬷写来的。   蔻儿第一个撕开的是风娆娆写的信。从里头抖出来三张信纸,急急翻开阅览。   风娆娆上一次递信来, 还是年节的是,随着年礼一起来的, 隔了许久, 第一张信纸上就是思念的问候, 絮叨了不少,才进入正题。   风娆娆在信中说道,回了襄城后的她如鱼得水, 饮食也好气候也好都是最适于她的,襄城中认识她的不少, 得知她有孕许多女子都前来贺她不说,还暗暗嫉妒风娆娆口中在京城的夫君,有的甚至暗自伤神, 觉着已经见不着风娆娆俊朗少年的模样了。   蔻儿边看边被勾起了回忆,襄城许多女子有知道风娆娆身份的有不知道的,但是即使是知道了风娆娆是女子,却依然对她留有一两分温柔爱慕, 也是风娆娆的厉害了。她笑着继续往下看,见风娆娆终于说起了她的孕期。   在京城时蔻儿就知道风娆娆饮食没有太大变化,稍微嗜酸,别的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而风娆娆回了襄城后,也没有多少害喜的反应,吃得好睡得好,就和没有怀孕时一样。徐岚一天到晚总要给她号一次脉,确定孕相没有问题,只能把这个归纳为孩子心疼母亲,或者风娆娆身体比较好,不受罪。   到了七八个月的时候,蔻儿师父就坐不住了,早早儿下了山住进了风家,与徐岚两个人照顾着风娆娆的身体,再加上蔻儿派过去的几个有经验的养嬷嬷,风娆娆什么都不用操心,就到了临产。   风娆娆在信中写到,临产前她母亲也回去了,算着天准备着,结果孩子提了个早,当时弄得所有人慌乱,特别是她,羊水破了都还不太清楚,差点被母亲徐岚师父一块儿骂。   蔻儿看着都有些心中一紧,临产羊水破了都不知道,这得多粗心大意啊。   风娆娆随后写着,本以为在塞外不小心被有毒的锯齿草割伤皮肤后奇痛难止是她经历过最最痛苦的时候,却不料生孩子的痛,居然是当时的痛苦叠加万倍,她疼得当时都哭了,记不得生了多久,只知道生下来孩子后,她自己都疼昏了过去。   蔻儿吸了口气。她记得当初风娆娆从塞外痛到回家,每天哀嚎,她当时是去找了师父求了药方,才算是把风娆娆的毒拔除,将养了许久才把元气大伤的身体养回来。   生孩子居然比起那种要命的痛苦还要痛上万倍?蔻儿打了个寒颤,手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肚皮,忽然有些畏惧。   风娆娆把生产时的痛楚挥挥洒洒写了许多,看得蔻儿都害怕了的时候,笔锋一转,写到了孩子。   风娆娆落笔之处有几滴晕开的墨点,笔锋也狠厉了不少,第一句就是:说好的女儿,生出来就变成了儿子!   蔻儿终于忍不住笑了。   风娆娆还在说,小孩儿生下来她看都没有看一眼就昏了回去,等她醒了才抱过来看,徐岚还骗她说是闺女,结果是个儿子。她当时就怒了,没有迁怒还没有睁开眼睛的皱巴巴的小儿子,怒气全冲着徐岚去了。   如果早早儿说是儿子,她不至于一直期待着女儿的降临,结果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做好了迎接女儿的准备,生下来了个儿子?不是说儿子不好,而是这种行为是完全蒙骗了她,让她没有半分心理准备。   风娆娆毫不客气道,徐岚就是个傻子,说他傻子都侮辱了傻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这么大没有被打死的。   蔻儿看到这里,心里头默默回了一句,还不是靠他医术高,不然就凭他那张嘴,早死千百回了。   别人看着徐岚的医术上还会客气一二,风娆娆什么都不看,底气十足,直接把骗她的徐岚踢出了风家,往小名山撵。   蔻儿只能说师兄自己作的,这下好了,自食恶果,同情都同情不起来他。   几页的信蔻儿看完了,还是很欣喜的,小侄儿顺顺当当出生了,娆表姐母子平安,信里头的感觉也是中气十足,大约还算不错。   她换了一身衣服,传了女官来,把她早早儿收集准备了的一些婴儿用件,她做的几件小衣,以及一些适合产妇月子里的东西装了几大箱,派人去送往襄城。   这么大的消息蔻儿当即就派人给宣瑾昱说了,宣瑾昱下了朝后,也没有先去勤政殿,直接回来了。这时候蔻儿正在把她做的婴儿兜衣折叠着往小藤箱中装,一件又一件的,估计能穿到小侄儿满岁。   “皇后真是偏心啊,这么多衣服,朕能得到皇后亲手做的竟然不足十之三。”宣瑾昱扫了一眼厚厚一叠的小衣,调笑着蔻儿。   蔻儿手中继续折叠着,头也不抬道:“若是陛下只是一个不足岁的婴儿,妾身一天做一套都行。”   婴儿的小衣说到底裁剪缝合都要容易的多,哪里比得上宣瑾昱常服做起来艰难。她一个冬天勉强才给宣瑾昱做了两身,速度根本比不上婴儿的小衣。   宣瑾昱笑吟吟坐在蔻儿身边,看着她的动作,忽然道:“听闻表姐家的是个儿子?”   “这种事情不用听闻,陛下之前不就猜着了么?”蔻儿没好气道。   师兄当时骗表姐,把她也骗过去了,宣瑾昱许多细节都比她要敏锐的多,估计从师兄身上看出来了问题,要不是他当时问什么男女儿,女儿子,她还反应不过来。   宣瑾昱笑着:“这不是为了配合师兄么。”   蔻儿想起来师兄的惨状,忍不住道:“这个配合的倒是好了,师兄眼下惨了,娆表姐信上说了,已经把师兄撵回小名山了。”   “撵……”宣瑾昱一时无奈,“这种时候被撵走,师兄他还真是……自找的啊。”   纵使是给他送过几次不错的药粉的师兄,宣瑾昱也没有办法昧着良心夸他,这事情办得简直糟糕,被撵这也是活该了。   蔻儿也无可奈何,只能默默为徐岚师兄叹口气。   宣瑾昱忽然道:“既然娆表姐生了儿子,我们不妨就先生个女儿吧,让表姐她们馋一馋。”   却不料这话听到蔻儿耳中,她整张脸就垮了,愁眉苦脸看着宣瑾昱:“陛下,我觉着,我们还是不要生女儿的好。”   “哦?”宣瑾昱不解,“不喜欢女儿?”   他很期待有一个和蔻儿的女儿,可以把这个小宝贝宠到掌心去疼。   “不是啊,我也喜欢女孩儿的。”蔻儿摇摇头,一言难尽地把三份信中徐岚署名的那份递给了宣瑾昱,“……但是若是生了女儿,我怕被师兄抢走了去。”   徐岚的信很简单,第一句报了平安,第二句问了好,第三句就直言不讳让蔻儿和官家赶紧准备生个女儿,他打算来抢。   蔻儿一张小脸都皱成一团了:“师兄这是非要给娆表姐弄个女儿去不可啊。”   宣瑾昱看完了徐岚的信,沉吟了一声:“……也无不可?”   “咦?”蔻儿一愣,“女儿送人都行?”   “自然不是这样。”宣瑾昱微微笑着给蔻儿解释道,“若你我有个女儿,大可与师兄他们做个儿女亲家的约定,女儿自然是养在你我身边,但是多了一对父母疼爱关心。等长大了若是两个孩子只有兄妹之情,那就不说,若是有缘,我们两家就能走得再近一步,这样一来,师兄表姐就可以不用来抢女儿了。”   蔻儿听完后,低着头盘算了下,然后抬起头迟疑道:“所以陛下这是要给师兄画个饼么?”   宣瑾昱大大方方:“饼我画了,吃不吃,是师兄自己的事。”   这个饼只怕师兄扑过来也要吃吧。蔻儿叹了口气。   “所以……夫人。”宣瑾昱忽然换了个称呼,一本正经道,“为了师兄表姐不会被这种事情所烦恼,我们来生个女儿吧。”   “等等等等……”蔻儿见状赶紧叫了停,她把手头上的小藤箱放开了先,立马又把风娆娆的信拿了过来,翻到了那一页摊开了给宣瑾昱看,“生孩子……好疼的。”   宣瑾昱扫了眼,见纸上跃然而出的痛苦几乎要化作实质,不由也犹豫了下。   现在蔻儿不足十六,平日里身体运动还比不上风娆娆,就连风娆娆都痛得受不了,那换做蔻儿,岂不是更受罪?   信中风娆娆的痛苦替换成了蔻儿的哀嚎,宣瑾昱一下子就心里头紧了紧,思索着是不是还是太早了,再缓上一缓?   蔻儿把信折叠了收起来后,一脸忧愁地看着宣瑾昱,半响,她双手搭在了宣瑾昱的双臂上,紧紧捏着他,用着十乘十的力气,仿佛是在给自己鼓劲,蔻儿直勾勾看着犹豫的宣瑾昱,吸了口气,把自己思考了许久的盘算吐露了出来:“我想了好久了……陛下,孩子你来生,成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我……怎么生?   蔻儿[捧出了一大堆abo双性男体子宫话本]:陛下看这里!   宣瑾昱:……我还有事我先走一步。[玩不起,溜了溜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最近蔻儿瞄上了宣瑾昱的肚子, 翻了许多的话本儿,试图从里头找到关于如何让男人生孩子的法子。   宣瑾昱不寒而栗, 总觉着自己每天面对着蔻儿心里头惶恐不安, 只要蔻儿有时间,目光总会落在他的小腹若有所思, 偶尔一回头, 对上她虎视眈眈的眼神,宣瑾昱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觉着自己可能需要避避风头。   短时间内,他不但不敢有想让蔻儿怀孕的念头, 甚至不敢提生孩子这种话, 怕蔻儿直接一句让他生, 这就尴尬了。   为了躲避一下蔻儿充满了危险的思想,宣瑾昱决定稍微在政事上刻苦一下,减少了回宫的时间。   蔻儿自然知道宣瑾昱在躲她, 对此十分不满。   生孩子又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为什么疼的是母亲, 而父亲就可以免去受苦?不公平极了。   娆表姐生孩子时对痛苦的记忆几乎成倍数叠到了蔻儿身上,她对生孩子已经有了两份怯意,为此在宣瑾昱与她进行着可能孕育小生命的活动时, 她都会忽然惆怅,可怜兮兮对宣瑾昱说,会不会怀孕。   宣瑾昱经历了几次忽然的袭击,为了防止关键时候被蔻儿吓, 也为了让蔻儿安心,索性减少了一些动作,增加了一些不会怀孕的小动作,勉强算是把两个人的闺房趣事维持住了。   过了四月没多久,蔻儿派人去监视的亭太妃与楼婕妤有了动静,暗卫来报时,蔻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确定是派人去北成郡王府给郡王妃送礼?”蔻儿初得消息,忍不住对晚香道,“北成郡王妃不是都去了泉宁州安胎了么,这人都不在,她送的哪门子礼?”   “回禀皇后,亭太妃的名义是得知了郡王妃有孕,作为长辈很虔诚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给郡王妃做了一封平安符,时间正好在这个时候,她说无论郡王妃在不在,心意都要送到北成郡王府去。”   自然,亭太妃送去的可不止一个平安符。   蔻儿却是没有想到,亭太妃这是打算和北成郡王攀上关系了。   她有些深思,亭太妃别的郡王不找,偏生去找北成郡王,这是不是说,她或许也知道北成郡王的那几份心思?   不过说来也并不奇怪,亭太妃常年在后宫,北成郡王开府之前也是在后宫中生长了多年,他与鲁王是亲兄弟,亭太妃早早对他注意两份也未不可,或许是猜出了北成郡王的两份心思,或许是没有猜着,但是她却知道北成郡王是个对现在帝王不像别的郡王那样忠诚,这才挑选了他来做这个帮手。   蔻儿也好奇,北成郡王到底是怎么给亭太妃答复的。   “郡王妃和风侧妃都不在,北成郡王近身的消息得不到太清楚,前去的暗卫回来说,只知道北成郡王手下了亭太妃私下送进去的大量珠宝。”晚香回复道。   一个在后宫中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女人,也掌管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宫权,手头上虽然拿不出现银来但是搜罗的珠宝首饰绝对是数不胜数,拿出去了融了上头的印记,卖出去也是一大笔钱。   这笔钱,是亭太妃用来和北成郡王试路的,也可以说是用来做交易的,而北成郡王收下了,起码代表,他或许也会在其中插上一脚。   蔻儿想了想,觉着陆昭和风琰不在的北成郡王府消息传递的太慢,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她派人去往泉宁州,打算看看陆昭的情况。   到了这个时候,蔻儿就感觉出了陆昭的得用了。平日里她在,有什么消息最先知道,也会很妥善的传递给她,陆昭离开之后,北成郡王府的消息传递就稍微慢上了一步。说到底,还是北成郡王早早就防备了起来,送进北成郡王府的任何人都得不到重用,甚至被排斥在边缘地带,没有一丝一毫接触到真正事情的时候。也只有陆昭这个他自己求来的郡王妃和自己求来的风侧妃,在宣之础眼中是可信的人选。   泉宁州算不得太远,蔻儿传了消息过去后没有多久,派去的人就带着陆昭的消息一起回来了。   陆昭递给了蔻儿一封信。   蔻儿拆开后,第一页是问安,简单的一些日常生活起居,泉宁州的风土人情,还在写对宣之础的思念,以及让他放心,她与风侧妃在泉宁州很好。   蔻儿看着挑眉,这样的内容,不太像是陆昭的风格。   陆昭从来都是干脆利落,绝无拖泥带水,这第一页不单单是满篇废话,还以一个郡王妃身份在不断关切着宣之础,蔻儿觉着有些不太对。   等翻过了第二页,内容从一日三餐瞬间变了,白纸黑字上明晃晃写着一行簪花小楷,里头的内容让蔻儿吃惊。   “私铁?”蔻儿拿着陆昭的信急匆匆就从中宫去了勤政殿,趁着宣瑾昱不忙,叫了他来内殿,把信递给了宣瑾昱,宣瑾昱一看,就微微蹙眉。   “是啊,”蔻儿点了点头,心有余悸,“我刚刚看到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呢。”   铁器一般来说多少是有管制,因为铁可以造兵器,拥有一个地下私铁仓库,就可以说,随时可以造出不在登记内的兵器。   如果是别人藏有私铁,算不得什么,可藏私铁的人是宣之础,他的目的,是用来冶炼兵器。   一个有谋逆之心,早就有了一番小动作的郡王藏私铁,打兵器,还能为了什么?   宣瑾昱把陆昭的信匆匆看完了,里头画着一张泉宁州府邸的概略图,里头用笔圈出了一个位置,那个位置就是陆昭打探到的私铁底下冶炼兵器的地方。   “看样子,朕还是小瞧了他。”宣瑾昱攥着信纸,眼神微微沉重。   从一开始得知宣之础的这件事,他打探出来的消息中也都表明了宣之础能力有限,能做的都是些小打小闹,如果他真有了什么动作,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无流血直接镇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一个兵器库,现在还不清楚是否有流向外头的兵器,多少就有一定的盲区,到那个时候,说不定会有动武的时候。   宣瑾昱面色冰冷,视线投在远处袅袅升起烟雾的香薰炉上,微微有些后悔。   身为帝王,他肩负着黎民苍生的众人,能够把一切控制在不会对百姓造成任何影响的范畴内是他的责任,而他一时疏忽,没有发现宣之础私藏铁器之事,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造成百姓的恐慌。   看样子,不能再拖了。   蔻儿见宣瑾昱面色不好,她连忙转移了话题:“说起来陆昭的确是厉害,她去泉宁州的时候,我还以为或许要些时候才能得到些消息呢,没想到没有两个月就能把这么关键重要的消息弄到手,比起风琰来厉害的多。”   提起风琰,蔻儿又表情一扭,她忍不住想到这个假扮女子嫁进北成郡王府做侧妃的暗卫,居然就这样让陆昭……怀了孩子。   都是不省心的啊……   她立马又转移话题:“而且说起来,泉宁州的外家对宣之础也算是不错了,这种诛九族的事情也敢陪着宣之础去做。”   “许多年前,他这个外家就很厉害了,支持鲁王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孙子推上高位。”宣瑾昱淡淡道。   一个有外家鼎力支持的鲁王,一个同样有外家支持的宣臣也,当时的他什么也没有,摇摇晃晃在他们中间挣扎博得一线生机,现在回想一下,也能忆起当时的险象迭生,喘不过气的压抑。   “支持了大外孙,大外孙死了又要支持小外孙,宣之础他这个外家才是最有想法的人吧。”蔻儿忍不住道,“哪有这样的人家,死了一个了都还不消停,悄悄摸摸背地都还要搞这些。”   “诛九族的大罪,他们定然是得到了相应的卖命钱,不可能单纯凭借着一个外孙这样的关系,就能让他们一族的人去豁命。”宣瑾昱轻声道。   这些人如果说是愿意豁命去做一件事,那么定然是要看见曙光的,所以当初鲁王势大,一则是因为母亲位份高,在先帝面前有两分面子,早早儿鼓动过群臣,也有一番班底,而看见了鲁王的曙光的外家,自然是不遗余力去帮助他,给鲁王加大了不少的筹码。   现在的宣之础除了一个外孙的身份外,应该是没有任何让他外家觉着有投入价值的地方,那么只能是宣之础花了大代价,用酬劳买来的帮助。   蔻儿也纳闷:“可是明显要失败的事情,就算用再多的钱来换也划不来啊!如果把宣之础换成是鲁王的话,还有两分想得通。”   “嗯?”宣瑾昱忽然抬眸看了蔻儿一眼,他心中闪过了一丝飞快的思绪。   蔻儿忽然想起什么好玩的似的哈哈一笑:“你说会不会鲁王没死,宣之础就是在给自己哥哥铺桥搭路?不然怎么他外家这么不要命的相帮!”   笑着笑着蔻儿戛然而止,她看着对面沉默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笑意的宣瑾昱,咽了咽口水,缓缓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道:“……不会吧?”   她真的只是随口说的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先帝时期, 鲁王和宣臣也是两个太子人选竞争最激烈的皇子,同样, 在竞争失败后, 鲁王被赐自尽,宣臣也被过继给慎王名下, 都彻底失去任何角逐之力。   宣臣也和宣瑾昱是兄弟, 就算有着些不愉快的过往,相比较别人, 宣瑾昱对他还是一直留有几分余地。   鲁王则不一样了。   一个与他有着旧怨,关系僵硬而危险的不同母的兄长, 还在当初他势弱的时候多番打压他, 与他之间非但没有任何兄弟之情, 有的只有欲除之而后快的杀意。   鲁王在当时宣瑾昱与宣臣也之间出了问题后想法子掺了一脚试图就此要了宣瑾昱的命,好在当时宣瑾昱因为眼疾被秘密送走,任何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让鲁王无法得手。   而宣瑾昱眼疾好了之后, 强势回到京城,与鲁王掀开了最后一战,最后他惨胜, 鲁王则因为被他掀起了早有称帝之心试图对先帝有不敬之意的筹算,被先帝厌恶惧怕,再加上当时宣臣也与他顺水推舟堆到他头上的一些大罪过,导致了鲁王被问罪下狱。   而下狱之后没有多久, 鲁王就被赐自尽,从此消失。   死亡是一个一笔勾销生前种种的事情,自从鲁王死后,关于他的一切就消失了,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对已死的鲁王投入什么关注。   然而今天蔻儿的话,却让宣瑾昱从另一个虽然荒谬,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去想了想。   若是,鲁王没有死呢?   一个宣之础的确不足以让他的外家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去鼎力相助,但是如果鲁王没有死,这个曾经有过问鼎帝座实力的皇子,自然值得他的外家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捧起。   如果按照这种思路去想,那么也就不难解释为何宣之础明明没有任何实力,却还背地里做着这些小动作了。   宣瑾昱揉了揉蔻儿的头,有些复杂:“皇后真聪明。”   蔻儿一脸忐忑:“……陛下,这种事情应该不太可能吧。”   一个被赐死的王爷诈死,等到新帝登基好几年,才让自己的弟弟做此等谋逆的事情,鲁王无论是死是活,他在官面上早就是个死人了,一个早已经死透了的王爷就算重新振臂一呼,又有几个人会相信他的话,更别提要效忠于他,做出对江山社稷不稳的大不敬之事?   “多留意两份总没有错,”宣瑾昱思考过后,觉着还是谨慎为妙,“北成郡王府要加大监视,想办法把他在府内所有的行动都要掌控。”   “这样的话还是需要陆昭或者风琰才行,”蔻儿道,“宣之础警惕性太强,别人都靠近不了,得到的消息多少有些纰漏,论近身,还是他的郡王妃和侧妃能有优势。”   只是陆昭现在以安胎的名义在泉宁州,风琰在侧照顾,两人都不在北成郡王府,这还是个麻烦事儿。   “现在不急,给陆昭传话,随时准备着返回京城,到时候有了一两分准备,重担继续交给她就是。”宣瑾昱道。   现在不足五月,陆昭的身孕也有六个多月,再有两个多月不足三个月,就是她的生产期,让她以生子为由返回京中,并无不妥。   至于陆昭担心的孩子问题,蔻儿也想过,大不了在京中她想法儿派人去把孩子替换了出来就是,总要给她留下一个后路。   有了方向,派人去做事就简单的多。宣瑾昱投入了一些人手开始去翻寻多年前鲁王入狱后的旧事,力求找到他是死是活的靠谱证据;另一方面则是监视宣之础,看看他是否有些固定行为。   鲁王的事情过去了好多年,查起来不是很容易,暂且没有任何讯息,也只有北成郡王府得了些消息,消息传过来说,宣之础的大概动向中有一些固定的时间会消失不见,与之前陆昭传递回来的消息吻合。而消失的地点则不明确,还需要继续监视。   蔻儿派人去了泉宁州,具体也没有说,只让陆昭看着时间,想法儿把那边可以得到的消息打探全了之后回来京城,宣之础身边的近况还是需要她来才是最妥当的。   天气热起来的时候,蔻儿一直在中宫足不出户的,忽然想起来她需要给亭太妃和楼婕妤制造一点机会,寻思了下,开始了她的每天早出晚归。   蔻儿对外宣称的是她入宫都快一年,除了中宫外哪里都不熟,日后毕竟要待一辈子的地方,总要知道些一二才是。   她素日里无事,就带着四个暗卫宫女乘着肩轿沿着中宫往内宫深处去逛,每天走走停停,一开始排场还大,十几个宫女黄门寸步不离,到了后来她天天出去,有时候还会把崔才人叫来陪同一起,或者带着公主们一起,身边带着的人就渐渐少了些,八个大宫女轮流替换,却从来没有把四个暗卫替换下去过。   后宫因为宣瑾昱几乎不涉足,许多都维持着先帝时期的光景。而先帝是最热衷奢华的,许多宫殿建造的富丽堂皇,到处都有亭台楼阁,小憩的凉台。   蔻儿听浓香提起,先帝荒唐,经常在这些地方幸宫妃,所以处处都有这种落脚的地方。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幸宫妃?蔻儿正路过一处水榭歌台,精致细腻又带着一丝靡靡之色,听到这话,忍不住为先帝妾们感慨了。   先帝还真是个人中渣滓,先帝妾们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进他的后宫。   蔻儿看着这些瞧着景色不错的建造,心里头厌恶极了,她令浓香把知道的一些地方地点名称列举出来,做了个规划,立即准备着把这些个地方全部拆了重建。   这件事蔻儿告诉给宣瑾昱后,宣瑾昱也很赞同。他对于先帝的许多做法都是十分的看不惯,只是他几乎不驻足后宫,没有在意过这些小事,但是既然知道,自然难免厌恶,拆了重建也好,毕竟这里不再是先帝的皇宫,而是他的皇宫。   不过宣瑾昱好似被提点了什么,他想了想,一脸认真的问着蔻儿:“如果在山上新修一座避暑私宅,谁也不许去,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我能不能……”   “不能!”蔻儿斩钉截铁打断了宣瑾昱的话,怕让宣瑾昱感觉不到她的心情,又加了一句,“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配合你的!”   夫妻情事对她来说在自己的寝殿中就算有光都带有两份羞涩了,白日宣淫,还是露天之地,她才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宣瑾昱闻言,悄悄掩住了眸中的一丝深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好脾气道:“好,不配合就不配合。”   无妨,反正又不是只有互相配合这种方式,别的夫妻情趣,多得是。   或许是让自己的小妻子再接触一些新鲜知识的时候了,宣瑾昱如是想着。   皇后第一次对后宫下达了旨意,女官们很快就开始准备,上报了去之后,把这些地方的建造圈了起来开始拆了重新建造。   一时间宫中许多地方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被拆了不少,经常就是工部的人在女官的带领下进来出去,羽卫军的侍卫们也时不时就进来出去的,导致后宫难得一见外男经常在的现象。   好在宫中除了太妃没有两个宫妃,也撞不到。   后宫中的大小庭院建造在蔻儿的命令下可以说是在短时间内拔地而起,水榭歌台凉亭楼阁重新出现在原来拆掉的地方时,完全变了模样,比起先帝时期的艳丽奢靡,要素雅许多。   工部的人第一次接到皇后的命令,做得兢兢业业,完全利用起时间,在短时间内完美的完成了蔻儿交代的建造。   大概因为不算什么麻烦的活计,再加上工部派来的人分作几波,几处儿一起动工,等到完成后也没有花费太多时间,蔻儿只觉着吩咐下去不久,工部日夜劳作,很快就完工了。   完工后,蔻儿叫了几个太妃与楼婕妤三个宫妃并公主们一起去走走看看,新修的亭台还带有一丝木头的香气,空气中全是清新自然的味道,没有任何添杂。   “这里真不错,嫂嫂,润儿可以来这里玩么?”新建的亭台楼阁都是比较符合蔻儿的喜好,而她不过十六的少女,与这些年纪错差不算大的小姑们自然喜好差不太多,几个公主转了一圈后,都满口称赞,润儿倚着浮雕栏轩,俯视池中红黄白黑杂色锦鲤,难得喜爱流露与表面,笑着对蔻儿说着。   “自然是可的。”蔻儿笑吟吟道,“这里头对你们并无限制,想来时只管来就是。”   这里是池塘边稍微向内嵌入的亭台,四面通透尚未垂纱,蔻儿说着,随在她身后的人也都听见了去,楼婕妤难得主动问道:“妾也可以来么?”   蔻儿慢慢看了楼婕妤一眼,嘴角扬起一抹笑,柔柔道:“自然可。”   亭太妃见状也笑着说道:“瞧着这些都是不错的,到底是皇后明智,新修了之后与以往相比好上太多,令人喜爱呢。”   蔻儿则含笑道:“既然喜爱,那不妨就在此举办个宴席吧,一来庆贺新建落成,这二来嘛……”   她扫视了一眼大家,笑语盈盈:“大家都是难得有松快的时候能好好聚聚,借此在一处儿饮酒作乐,好好松快松快。”   蔻儿好整以暇地把目光从亭太妃并楼婕妤身上快速划过,收回视线的她歪了歪头,浅浅笑着。   这么长时间的筹备,现在她主动给她们伸出去了饵,不怕她们不咬。   一百二十章   时间踏过初夏, 距离蔻儿与宣瑾昱去岁大婚的日子也近了,蔻儿借此为由, 把举办宴会一事交由了亭太妃负责。   之前亭太妃主动请缨过几次, 蔻儿基本没有驳过她,都许了她, 如今叫她来帮忙, 也很顺理成章,亭太妃接到消息立即前来中宫, 笑吟吟对蔻儿表了表衷心,只是她应承了下来之后又犹豫了下, 道:“妾身寻思着, 既然是后宫的新建, 若是只请了公主们,对皇子们大约有些偏颇,如今宫中的皇子们年岁也不大, 妾身觉着不若一起,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皇子们?蔻儿闻言微微挑眉:“本是一家人, 无何不可,亭太妃看着安排就是。”   得了蔻儿准话的亭太妃含着笑应了,等她离开后, 蔻儿脸立即垮了下来,忍不住叹气:“真是好大的心啊。”   皇子中也有两个十三四的,男孩子这个岁数正是长得快的,去岁时相见还有着孩子气息的那几个皇子, 今年见时已经有了少年气息,长得个子都比蔻儿高出了不少,到了年末都是要准备给他们开府的时候了。   亭太妃的盘算,蔻儿哪里还能不知道。   只能说不愧是厮杀了多年的人,手段就是毒辣。   蔻儿猜得出来,身边几个暗卫宫女也多少有些了解,立即派出了几个暗卫去把年纪在十三四的皇子们都暗中监视了起来,去看看有没有亭太妃或者楼婕妤的人去和他们接触。   亭太妃接手了操持宴会一事之后,就像模像样到处找太妃们商量,又顺理成章去找了楼婕妤小坐了片刻,不同于在太妃们那里真正的聊宴会,在楼婕妤那里小坐的片刻,却是悄悄交流了一些不得了的大事。   只不过亭太妃前脚刚从楼婕妤那儿走,后脚关于她们对话的所有内容已经书写成纸,递到了中宫来。   正是晚膳时候,宣瑾昱与蔻儿坐在一处儿时,暗卫递来了消息,宣瑾昱接过一看,眉毛高高挑起,看着蔻儿:“你就任由她们这样盘算?”   蔻儿细嚼慢咽吞下口中食物,接过内容看了眼,淡定道:“且让她们去做,我身边早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还是太冒失了。”宣瑾昱一直都不太赞同蔻儿的这个做法。   蔻儿放下筷子,无奈对宣瑾昱说道:“若是不让她们正面闹出来这种谋害皇后的事情,被抓个现行,很难把她们彻底处理。”   蔻儿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我的打算是借着这个机会,顺便把宫中的那些曾经有各种心思,现在暂时按捺着的太妃也一次解决了。”   亭太妃偷情,当时被楼婕妤撞破的时候顺便破坏了现场的证据,就算抓住了钱侍卫,亭太妃也可以一口咬死是和楼婕妤出来玩被一个胆大妄为的侍卫袭击,而且这种决定了她生死的事情,亭太妃绝对会拼死挣扎,她浸淫了多年后宫,手中有些保命的手段也不为过,所以在那种情况下,很难给她直接定罪。   楼婕妤也是,投放巫蛊娃娃,同样也是因为和亭太妃的事情撞在了一起,暗卫没有办法去抓现行,之后再想让她认罪,就更困难了。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们自己送上门来,做一件谁都不能保住她们的死罪。   亭太妃和楼婕妤联手想要对蔻儿下手,蔻儿就顺水推舟,让她们去筹划,其中不断把证据收集起来,只等着最后关头的致命一击。   而在皇后被太妃后妃下手的情况下,她对这些太妃有移情厌恶之情也就正常了,除了那几个有孩子的,其他的就能直接借此机会清理出宫,日后后宫就彻彻底底太平了。   宣瑾昱知道蔻儿的筹划,只能是尽量多加派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很快,新建的亭台楼阁附近全部布置了起来,亭太妃请蔻儿先去过目的时候,蔻儿看见那周围新堆了不少的盆花,嘴角微微扬起:“亭太妃辛苦了,布置的不错。”   “妾身哪里谈得上辛苦,不过是为皇后做事罢了。”亭太妃笑着道,“妾身依稀记得皇后爱花,就顺手置办了些,想着若是入了皇后的眼,能让您欢心一二,妾身就算是做对了事儿了。”   蔻儿扫过去,这些堆花摆放的位置很讲究,正好是沿着一条通往湖心亭的小径和一条通往附近一处排竹凉亭摆放,若是从席宴上起身想要离开,很容易跟着这布置好的沿花小径而走。   “亭太妃……有心了。”蔻儿看过之后,笑吟吟对身侧一脸谦顺的亭太妃道。   “皇后喜爱就是妾身的福气。”亭太妃笑着请蔻儿去看了看她里头的摆置,这些基本都是细枝末节,蔻儿大概看了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夸了夸亭太妃。   等她回去之后,对于目前的情况已经掌握在手,没有什么超出她预计的事情,对于三天后的宴会,自然也就期待了些。   陆昭从泉宁州回来了,就在宴会的前两天,一回来,她就悄悄令暗卫给蔻儿带了封信,把泉宁州的情况和她初回北成郡王府的情况如数上报。   蔻儿得知陆昭回来,着实是开心了下。这个北成郡王妃可以说是她手中最有用的一个暗探,陆昭也着实厉害,一回来就给了她新的消息,都是其他的暗卫没有探查出来的。   宣瑾昱立即给陆昭传令,要她盯紧了宣之础的一些举动,时刻来报。   陆昭也察觉到了帝后些许的紧迫,绷紧了精神,想法儿从宣之础身上套到一些得用的信息。   宴会当天,蔻儿换了一身绉纱的襦裙,外头加了一件浅色的大袖衫,高高束起的发髻中插着两根别致的发簪,耳朵上坠着套着金丝的珍珠耳坠,打点妥当的时候,蔻儿又把早一天就准备好的师父送给她的药丸选出了一些,并一包银针放进了袖中,这才带着宫女们施施然出门去。   初夏时多有雷雨天气,但是宴会当天还算不错,晴空朗朗,万里无云,加了华盖遮挡阳光的肩轿一路慢慢悠悠晃到了堆满花堆的亭台附近。她下轿的时候,以亭太妃为首的太妃们,公主并皇子们,以及楼婕妤和她身边的一个宫妃都已经到齐了,齐齐欠身对她行了个礼。   “今儿不过是聚众消遣消遣,大家不必拘礼,随意些就是。”蔻儿在上方落了座,含着笑看着她们,口吻十分和气。   她的身边左右下首两个位置,一个是阿馋,一个是瑁儿,都是公主,之后才是亭太妃并楼婕妤。   这里是四面通透的亭台,九柱垂着花藤,编着铃铛的流苏在矮檐上挂了一排,风一吹,清脆琳琅,叮铃作响。   崔才人彻底成了教坊司的女官了,她一身轻飘的华服而来,带着身后的歌舞伎们,在湖中圆台上翩翩起舞,又有她准备的歌伎在不远处的花丛中抚弄琴弦,轻声吟唱。   公主们对此喜爱,看着湖中的舞伎,瑁儿和润儿年纪大一点,更能欣赏其中的美韵,看着看着褪了手腕上套着的钏儿走到栏轩处,瞄准了不远处的圆台把钏儿抛了出去。   这一行为引起了其他几个公主的兴趣,几个公主都聚在一块儿,用手腕上套着的手串儿去扔,好在那一处儿圆台够大,掉不到水中也砸不到舞伎身上,宽阔的平台上空地很大,足够让她们玩很久了的。   皇子们在最后陪坐,都是男孩子,对这里充满了女子柔婉的布置不是很感兴趣。再加上年纪不大,还没有到对女子产生兴趣的时候,对面的舞伎跳得再好在他们眼里都没有什么吸引力,与姐妹们兴高采烈的模样不同,他们大多感觉无聊,只是碍于皇嫂相邀才会老老实实坐着,扫两眼拍拍手然后低头吃。   亭太妃率先端了酒杯,起身对着托腮专心看歌舞的蔻儿含笑道:“皇后难得和妾身们一块儿聚聚,妾身托大,斗胆向皇后敬一杯酒,恭祝皇后长乐无极。”   蔻儿慢慢悠悠抬起眼皮扫了一脸真诚含笑的亭太妃,半响,她抬起了小几上银酒杯,里头的酒在花香的把控下只有一个杯底,不过外头看不出来,她端起酒杯后笑着道:“那本宫就多谢亭太妃吉言了。”   她抬袖遮挡,微微倾斜酒杯,酒水沾了沾唇就算结束。她放下酒杯的时候,只见亭太妃一口饮尽杯中酒,然后自己取了酒壶来给自己又斟满了一杯,再次抬起了酒杯,冲着蔻儿笑道:“妾身第二杯酒,祝愿皇后与陛下琴瑟和鸣,恩爱无比。”   蔻儿刚放下酒杯,闻言微微挑眉。这种祝福的话她还是愿意听的,更何况,亭太妃敬酒,她若是不喝,岂不是让她们的戏唱不下去了?   皇后身边服侍的斟酒的宫女是晚香早就安排好的,这宫女端着酒壶朝蔻儿杯中添酒的时候,瞧着一直在倒,时间也足够满满一杯酒,但是杯底的酒却只有一个底儿。   蔻儿装模作样延长了饮酒的时间,刚放下酒杯,就见亭太妃一鼓作气端起了第三杯酒,笑吟吟道:“都说三杯起,妾身也斗胆敬皇后第三杯,祝愿皇后早日诞下麟儿,得有东宫。”   蔻儿似笑非笑看着亭太妃,打趣道:“今儿亭太妃这是打算灌醉本宫了么?”   “皇后勿怪,不过是皇后说了今儿不必拘礼,妾身又是个贪杯的,打着给您敬酒的名义多饮那么几杯罢了。”亭太妃笑道,“不过话是妾身的肺腑之言,妾身真是盼着东宫呢。”   蔻儿任由那斟酒的宫女又给她添了一个杯底,笑吟吟饮了去。   不多时,楼婕妤也站起了身,踟蹰了下,低声道:“妾身以往多有愚钝之时,多亏皇后不计较,妾身感激不已,趁着这个机会,妾身敬皇后一杯。”   蔻儿手指轻轻屈起,在小几上叩了叩,干脆利落地回绝了:“免了,楼婕妤日后稍微聪明点,别让本宫烦心就是。”   她可有对亭太妃留些颜面,一则是她好歹占着先帝妾的身份,二则,亭太妃帮助她操持过宴会。至于楼婕妤,她至始至终都未给她过好脸色,这个时候楼婕妤敬的酒,她自然是可以不用搭理的。   楼婕妤的表情有些怪,被落了面子有些挂不住,眼中的紧张却也稍微松了松,她干笑着自己饮了酒,悄悄坐了下来。   之后蔻儿就陪着公主们说话儿,偶尔照顾下最后边百般无聊的皇子们。太妃们还能左右和别人说会儿话,而楼婕妤只能和她身侧的宫妃低语,两个之间仿佛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干巴巴几句后就各自沉默。   蔻儿坐在高位,托着腮视线落在远处的歌舞上,眼角的余光时不时捕捉着席中的动静。不多时,新的菜色端上来时,蔻儿忍不住在心里轻轻笑了。   秋葵啊。   切成片摆盘的秋葵看着颜色鲜艳,青翠欲滴,配着一碟蘸酱,令人看着就有食欲。   鱼贯而来的宫女们第一个先送到蔻儿桌上,其他依次顺后,等宫女们小步离开后,亭太妃笑道:“今年的秋葵熟的早,妾身寻思着是味不错的菜肴,就做主添了进来,还请皇后尝尝是否合口?”   蔻儿扫了一眼被切得很薄很薄的秋葵片,勾了勾嘴角,伸手慢吞吞夹了一片,沾了沾酱,用过后微微笑道:“味道不错。”   皇后动了筷子,底下其他也纷纷动了筷子,只是公主们在吃的时候,有太妃挡了挡:“这东西有些寒,你们年岁小,少吃的好。”   亭太妃笑道:“少吃一点倒不打紧,没得在今儿拘着她们。”   话虽如此,那几个年纪小的公主到底是在太妃们的照顾下,没有怎么吃。   过了没一会儿,亭太妃又笑着撺掇着其他太妃们给蔻儿敬酒,打着拉近关系的旗号,其他太妃们有的笑着起身自己饮了一杯,并未让蔻儿跟着喝,但是有几个却老老实实起身,说着祝福的话儿,给蔻儿敬酒。   蔻儿不好厚此薄彼,太妃们的敬酒,她多少都会喝一些。只是她喝的酒本就与亭太妃准备的不一样,又每一杯都只是一个杯底,瞧着她不断端起酒杯,实际上喝的加起来都不足一两杯。   过了会儿,蔻儿悄悄在浓汤中化了一颗药丸喝了去,不多时,她的脸颊浮起了红晕,稍微透露除了微醺之姿。   亭太妃这时流露出了一些关切:“皇后可是喝的有些多了?”   蔻儿手撑着腮,眼中水波流动,闻言含笑道:“本宫并未多喝,怎么就说本宫喝多了呢?”   往往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有喝,而清醒的人总是会假装自己喝了许多。这是蔻儿在风家时与表兄表姐们一起时学来的,如今学以致用,正好用得上。   亭太妃眸光一闪,她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对着身边的太妃低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边的人听见:“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该给皇后敬酒多了。”   其他几个太妃纷纷安慰亭太妃,只看着蔻儿有些犯难。   皇后醉酒,这该怎么办?   蔻儿笑吟吟垂着眼帘,透过窄窄的视线把在座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身边的四个暗卫宫女们都在,蔻儿也比较有恃无恐,打算再添把火,刺激刺激亭太妃的时候,凉台外有个身形高挑的宫女远远儿伏了一礼,说是有事要给皇后禀报。   这个时候,什么事儿会这么重要,要到宴会上来说?   那宫女被拦下时,只说到,和皇后表姐有关。   皇后一个关系亲密的表姐这件事,宫中的太妃们宫妃基本都知道,耳聪目明也知道风娆娆有孕生子的消息,如今这个风家的表姐的消息,在蔻儿这里自然是比较重要的,所有人都没有多想,等那宫女进来了跪在正中给蔻儿请安后,抬起双手递交上了一封信。   蔻儿扫了一眼这个宫女,只觉这个宫女既陌生又熟悉,再加上这件事不是在她计划范围内,她也有些闹不明白,只是身后的四个暗卫宫女没有任何一点反应,瞧着目光落在那宫女身上能看得出是认识的,她就直接把这宫女当做了暗卫。   蔻儿懒洋洋接过信,口中含笑道:“本宫的表姐终于想起给本宫写信了,还真是等的望眼欲穿呢。”   她拆着信正要看,底下的有太妃笑道:“皇后与风姑娘姐妹情深,令人羡慕。”   蔻儿只笑着,她手中翻开了薄薄的一张信纸,目光落在字迹上后,微微一愣,她反应很快,悄悄就掩盖了这一瞬间,表情维持在刚刚含笑的模样,快速看完了上头的几行字。   然后她随手把信纸叠了起来装回信封,顺手交给了浓香:“回去后给表姐准备一下,要最好的。”   浓香收到蔻儿的眼神,伏了伏身道:“婢子知道了,这就去准备。”   浓香很快退走,而这个前来递交信封的宫女就很自觉上前站在了花香的后头,补了这个空缺。   蔻儿垂着眸,手指微微屈着在小几上敲了敲,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叹了口气:“怎么这么热,来人,打扇。”   这会儿刚刚初夏,并不算热,蔻儿忽然喊热,让亭太妃眼皮一跳,眼见着宫女脆生生应了就要来打扇,她连忙笑道:“皇后这是吃了酒有些发热,不若去小憩片刻,酒劲发了人就舒服了。这会儿正热着,妾身怕皇后贸然打扇受了凉。”   她话里话外都是对皇后的关切,听起来,并无不妥。   蔻儿笑吟吟看着她片刻,视线扫过在座的人,而后轻轻对阿馋道:“今儿我好似吃多了酒,可不敢与你皇兄说。”   阿馋笑嘻嘻道:“嫂嫂放心,不会告诉给皇兄的。”   她亲昵的嘱咐了阿馋后,这才起身,慢条斯理道:“那本宫去小憩片刻,诸位随意就是。”   “回禀皇后,周边的几个地方妾身来不及布置,只准备了两处,”亭太妃陪着笑道,“一处是旭风阁,一处儿是灵尘台,怕是只能委屈皇后在此二中择其一了。”   蔻儿看着亭太妃,半响,微微勾起嘴角:“好啊。”   这两个地方也是花团堆簇小径的目的,蔻儿起身离开,在众目睽睽之下选了旭风阁的方向去了。   旭风阁的位置距离举办宴会的地方算不得远,蔻儿装作饮酒无力,让京香搀着走了进去后,轻轻掩了双开的大门,里头除了她只有四个宫女的时候,蔻儿这才收起了醉酒的姿态,视线一片清明,她却口中依然道:“本宫饮酒好似真的有些多,太热了,去把窗子推开。”   说着这话的同时,蔻儿走到地上铺着的毯子上坐下了,从头上拔出发簪,冷静地拆开来,把空心的发簪里的白色细小药丸分别递给了四个宫女,同时她视线扫过那个陌生宫女,顿了顿并未说话。   四个宫女咽下她给的药丸后,去推开了窗子,房间里有些闷的空气稍微流通了些后,蔻儿又拔出了另外一根发簪,令晚香把地毯掀开了一些,她找到木板之间的缝隙,用眼神示意最轻巧的花香去听位置。   这几个宫女中只有新来的还算镇定,其他几个都有些茫然,花香小心去听了听,片刻后悄悄凑到蔻儿耳边说了句什么,又指了指地板。   蔻儿这才把手中紧握的发簪拔出簪头,从里头抖落了一些细细的白色粉末,顺着花香指出来的地方倾倒了下去。   这会儿蔻儿就轻松了不少,令晚香去倒了一杯水来,融了一颗药丸进去,一滴一滴地到处倾倒,不多时,水都蒸发了,空气中多了一丝香甜的气息。   做完了这些,重新盖上了地毯后,蔻儿这才收起了两根空心的发簪,在四个宫女有些呆滞的目光下,竖起一根手指,笑眯眯地‘嘘’了一声。   她敢以身试险,自然是因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有着绝对的制胜法宝。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蔻儿好整以暇坐在地毯上,身边四个宫女掩盖着心中的复杂,警惕注意着四周状况,不多时,就听见一个踉踉跄跄的脚步,伴随着‘好热’‘好热’的喃语靠近了旭风阁。   来了。   双开的门没有锁,外头的人很容易就推门进来,来人脚绊在了门槛上,结结实实摔了个脸朝地,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蔻儿看着于心不忍,扬了扬下巴,令新来的宫女去把这个年不过十四的皇子搬了过来后,她给他喂了一颗药丸,等他神志逐渐转醒时,蔻儿毫不客气一针扎晕了他,把人随手藏在了垂帘的后头。   藏了人没多久,外头就响起了各种吵杂之声,伴随着几个不断尖叫和哭泣的声音,吵得蔻儿撇了撇嘴。   果然,这些多余的人就要早些处理了才是。   “小的亲眼所见!十八皇子进了皇后小憩的地方,与皇后亲昵!”一个尖着嗓子的宫女高声撕吼着,“小的所言句句属实!”   蔻儿闻言,阻止了正要上前去开门的花香,微微带着笑打算再听一听。   外头脚步声零乱而重叠,像是有许多人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说着什么,却吵得一句也听不清。   正在这时,楼婕妤的声音传进了蔻儿的耳中:“无论如何,大家一起去,有个什么我们也好应对,总不能因为怕被皇后责罚,而假装不知此事吧!”   “这……”亭太妃的声音有些犹豫,“若是真的……不太好吧。”   “这个宫女已经嚷的人尽皆知了,这个时候还犹豫什么,只能去得罪一下皇后了。毕竟祸乱后宫这种事情,是死罪啊……”楼婕妤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狠意。   听到这里,蔻儿嘴角微微一勾,站起身手中摇着小扇,慢慢走到窗棂边,看见了不远处聚集的太妃与宫妃,还有不少宫女们,眼中露出一丝玩味,轻声道:“都聚在这里,怎么,打算给本宫准备什么惊喜么?”   蔻儿的声音一出,所有人惊了一跳,回头看见倚窗含笑满脸深意的蔻儿,瞠目结舌。   其中亭太妃和楼婕妤的脸色骤变,楼婕妤脱口而出:“你怎么没有……”   话到一半,楼婕妤立即反应过来,死死咬着唇咽下了未尽之言。   蔻儿笑吟吟道:“我怎么没有什么?”   楼婕妤根本不敢搭话,摇着头苍白着脸。   蔻儿眼神扫过一头雾水的众人中眼神躲闪的亭太妃后,一改刚刚温声细语的模样,掷地有声:“来人,给本宫拿下为祸宫中的亭太妃与楼婕妤!”   一百二十一章   得了吩咐, 左右的黄门直接上前从人群中按住了亭太妃与楼婕妤,把两个人压着肩扣牢了。   皇后忽然下令按住亭太妃与楼婕妤, 这种变故让其他的太妃们大吃一惊, 这会儿她们不由庆幸,还好当时知道这里会出事, 没有让公主皇子们来。   亭太妃被按下后, 立即轻声道:“妾身有罪,不该妄听底下人胡言乱语, 甘愿领罪。”   蔻儿闻言嗤笑道:“亭太妃不必玩这套心眼,本宫抓你, 自然有抓你的理由。”   其他太妃们也犯了嘀咕。   这刚刚是有宫女跌跌撞撞跑来说撞破了皇后和十八皇子的私情, 一众人急得不得了, 而等她们赶到了旭风阁,现场却立即大反转,皇后不但没有任何事情, 反而抓了亭太妃与楼婕妤。   这楼婕妤刚刚说话是过分了点,但是这应该也不是皇后下令抓她们的理由。所以这其中, 定然还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东西存在。   太妃们互相看了眼,低头不语。   都是在后宫中搏杀出来的,谁不知道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弯弯绕绕的构陷,这种情况,她们自然懂得如何明哲保身,唯独十八皇子的养母陈太妃一颗心提在嗓子眼, 一脸愁容。   蔻儿不紧不慢扇着扇子,把室内带出来的一些香甜的气息吹散了后,看着被压住脸色发白的楼婕妤和亭太妃,口齿清晰道:“先帝后妃华容亭氏,陛下后妃婕妤楼氏,合谋一起,陷害本宫与十八皇子,罪无可赦。”   陷害皇后与先帝皇子?   太妃们一听就倒吸一口凉气,视线投向亭太妃时掩不住的复杂。   所以刚刚来的那个小宫女口中言之凿凿的皇后与十八皇子有淫秽后宫的事情,是亭太妃下手用来陷害皇后的?   可是,她有什么理由去陷害皇后?!   太妃们不解,亭太妃更是争辩道:“皇后,妾身哪里是敢做这种事的人!且不说妾身是否有动机对您下手,就单凭妾身的实力,又怎么可能做出诬陷皇后和十八皇子的事情呢?”   蔻儿摇着扇子,令花香去开了门,大大方方敞开了来,让那些太妃们进来。   黄门宫女们先是压着亭太妃与楼婕妤进去跪在地上,其他的太妃们磨磨蹭蹭跟在后头,互相看着脸色才慢吞吞进去,也不敢乱看,都低着头,也只有陈太妃忍不住弱弱道:“皇后,不知十八皇子……”   刚刚来的小宫女说撞破了十八皇子和皇后的私情,就算这件事是被诬陷的,那么十八皇子也该在这儿才是,怎么房间内空荡荡的,看不见人。   蔻儿走过来,扬了扬下巴,晚香这才去墙角垂纱后头把昏迷的十八皇子抬了出来。   一看见一身整整齐齐昏迷的十八皇子,陈太妃当场就怒了,一撸袖子冲过去就是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亭太妃的脸上,并啐道:“呸!你个不要脸的老骚妇,居然敢害我儿!打死你个贱人!”   亭太妃被按着躲不开,唉哟呻吟着:“……别打了,我没有,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当年也用过这种手段害死了齐修容吧!别以为我们不说就是不知道,你个老阴毒女人!下作无比的贱人!”陈太妃气急,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十八皇子眼看着就要年满十五出宫开府,等于她苦尽甘来有了未来盼头,却不料眼下亭太妃居然用她儿子来下手做圈套,这幢事若是成了,十八皇子定然没命,等于生生要了她的命,她岂能不气?   一时气急,陈太妃口中说出来了旧事辛密,亭太妃眼神一闪,哀哀叫着:“我不知道你在说说什么……”   陈太妃气不过,疾步走到蔻儿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手一抬指着亭太妃道:“禀皇后,妾身要出首亭华容!她在十九年前陷害了一个有孕的妃子导致一尸两命,十七年前参与慧夫人欺压谢华容——也就是当今太后,让太后在冰冷的湖水中泡了一个多时辰,留下病根。还有十三年前,她用类似的手段构陷了当时最受宠的一个修容,导致修容不堪受辱投缳自尽。一桩桩皆是她亭氏所为!”   空荡荡的旭风阁不过新建,里头的摆置很少,陈太妃的话在房间中回响,掷地有声而充满了怒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心虚。   亭太妃嘴皮一抖,她看着陈太妃,又看了眼面色波澜不惊的蔻儿,落着泪道:“妾身……妾身都不知道还有这种事,陈姐姐,也不知道我是哪儿得罪了你,要这样诬陷于我。”   陈太妃冷笑:“你对我儿下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得罪我么?还是你觉着得罪了我也无妨,反正我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你的?”   亭太妃脸上阴晴不定,却只一个劲儿哭着委屈。   蔻儿听了半天,笑吟吟道:“楼氏,你有何话要说?”   楼婕妤没有亭太妃那么好的定力,她已经有些慌了神,死死咬住嘴皮,半响才勉强道:“妾身冤枉。”   “冤枉……呵,”蔻儿不屑道,“你还真有脸喊冤。”   楼婕妤不敢说话了,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蔻儿道:“楼氏你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同样,你可能不知道亭氏的打算,若是本宫告诉你,亭氏另有图谋,打算把这件事的责任全部推到你身上人,让你做替死鬼呢?”   “什么?”楼婕妤大吃一惊,忍不住去看亭太妃。   而她这一个举动,让亭太妃默默泄了气。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亭太妃勾结了楼婕妤对皇后意欲不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其中还牵扯到了一个皇子,这几乎可以说是新帝登基以来后宫中发生的最大的事情了。   这会儿外头的侍卫也匆匆赶来,以重宁为首的羽卫军立即包围了整个旭风阁,重宁走到蔻儿身边行了个礼道:“禀皇后,陛下口谕,那边一切妥当,这里一切依您的意思办。”   蔻儿一听就微微笑道:“哦?陛下还真是迅速!”   到了这会儿,一切都已经在帝后的掌控之中,蔻儿才走上前用扇子挑起亭太妃的下巴,凑近了点,轻声说道:“和鲁王勾结,亭氏,你有几条命?”   她的声音又轻又细,除了亭太妃外无人能听得见,而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入了而后,亭太妃彻底失态,整张脸上充满了灰白,她嘴唇哆嗦着,眼中透露这一股绝望。   蔻儿说了这句话后就松开了亭太妃,摇着扇子退后了两步笑吟吟问:“亭氏,陷害本宫与十八皇子这事,你认不认罪?”   亭太妃一改刚刚嘴硬的模样,她声音几乎都不稳,断断续续道:“……妾……妾身……认罪。”   她这里一认罪,楼婕妤就慌了:“皇后明鉴,这事和妾无关,都是亭太妃的意思!”   亭太妃却道:“禀皇后,这件事是楼婕妤威胁妾身的,谁都可以无罪,唯独她不行!”   蔻儿听着她们的话,嗤笑道:“别争了,你们俩都有罪,现在可不敢撕破了脸,到时候还要一道作伴呢。”   这会儿那些太妃们才算是知道,亭太妃与楼婕妤绝对是对皇后做了什么事。而皇后大概是早就知道,来了一出请君入瓮。   她们低下了头,再也不敢小觑这位不足十六岁的皇后。   蔻儿想了想,之后的事情不可以让这些太妃们知道,就施施然道:“公主和皇子们都还在等着,别让她们多心,你们回去把她们安抚好了,什么事儿就别说了,免得吓到了她们。”   “妾身省得,安华公主那儿妾身也会注意一二,绝对不会让她们知道半分。”有太妃立即就出来表了态。   皇后明显是有话要说,太妃们三五一团齐齐告了辞退出了房间,而崔才人围观了这一出后,利索伏了一身快速走开,唯独那个一直跟着楼婕妤的美人整个人慌了,不知所措。   蔻儿派了个宫女把人带走了,彻底把这里清场,只有亭太妃以及楼婕妤的时候,蔻儿这才慢吞吞道:“是不是很惊讶我没有事?”   她这话是对着亭太妃说的。   亭太妃此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摇着头,眼中流露着哀求。   蔻儿摇着扇子,微微扬起下巴:“来人,掌嘴。”   身后的暗卫宫女中那个高挑的宫女被推了出来,她走过来后也不迟疑,干脆利落的两个巴掌狠狠甩在了亭太妃的脸颊上。   刚刚陈太妃打亭太妃的那几下只让亭太妃疼了疼,而眼下的两个巴掌甩过去后,她整个人跟着力道摔倒在地不说,脸颊瞬间就肿了起来,嘴角破裂,一丝丝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亭太妃被打得疼得失了声,而旁边的楼婕妤吓得尖叫。   那宫女打完了两个耳光,犹豫了下收了手,退了回去。   再打下去,估计这个亭太妃的脸都要废了。   蔻儿等宫女打完后,冷笑道:“知道谋逆是什么罪么?”   楼婕妤吓蒙了,还在那儿弱弱道:“妾身自知有罪,但是与谋逆攀不上关系啊皇后!”   “本宫说的不是你,”对这个楼婕妤,蔻儿难得好心情,柔声说道,“本宫说的是亭氏,她勾结了反贼。”   楼婕妤彻底吓住了。   反贼?   她做的也是死罪,陷害皇后,但是毕竟是武将家出身,对于谋逆,反贼这种事情有着先天的厌恶,反应过来后,吃惊得瞪着亭太妃。   大势已去,一看皇后的样子就知道彻底失败了,亭太妃没有任何挣扎:“……妾身有罪,求皇后高抬贵手,赐妾身一个全尸。”   蔻儿笑吟吟道,“不可能。”   若只是后宫里的手段,别说全尸了,说不定她一个高兴留她一命呢?偏偏亭太妃作死,通过宣之础,联系到了诈死的鲁王,试图通过先帝时建造的地下通道把她掳走用来威胁宣瑾昱。   这件事彻底点燃了蔻儿的怒火,亭太妃还想与她讲条件,没门!   确定了亭太妃谋逆死罪,楼婕妤构陷皇后死罪后,蔻儿让重宁把两个人带下去审问,而自己则松了口气后,扭头看着那个一直很沉默站在她身后的宫女,含笑道:“风侧妃,陆昭可好?”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那高挑宫女愣了愣, 立即上前来行礼,同时恢复了本音, 用清爽的男声道:“小的见过皇后, 回皇后的话,郡王妃一切都好。”   “那就好, ”蔻儿笑吟吟道, “本宫甚是挂念她呢。”   “禀皇后,郡王妃也挂念您, 一回到京中,她就立即想法子给您传信。”风琰道, “特别是今日, 郡王妃得到了一个事关重大的消息, 不敢耽误,怕影响了皇后这里行事,立即派小的前来给皇后传递消息。”   蔻儿颔首:“还好你来得及时, 没有酿成大祸。”   陆昭着实是个厉害的,也不知道是她太具有欺骗性还是宣之础对自己现在有孕的郡王妃十分的信赖, 陆昭从泉宁州回来不过两天,就从宣之础没有太多掩饰的行踪中探查到了一些什么,对于那个宣之础养在外头的外室忽然有了一丝怀疑, 然后故意在宣之础面前哭了一哭,要闹不闹的。她现在有着六个多月身孕的孕妇,宣之础也对她多有疼惜,不忍让她孕中苦思, 就稍微说漏了点嘴,说那一个根本不是他的外室,而是他的一个落难的结交兄弟,他养在外的女子已经许久未去过了,不会有任何阻碍到陆昭的地方。   陆昭听到这,心里头就起了疑,她顺藤摸瓜,想法儿让风琰趁着宣之础去那外宅的时候去探上一探,正巧偷听到了宣之础与早已死去多年的兄长鲁王对次日后宫宴会的筹划,得知鲁王要利用他熟悉的后宫暗道,在亭太妃的帮助下生擒蔻儿。风琰当时听到这些就惊了一跳,得知事关重大,他小心偷听却差点被人发现,离去前怕露出痕迹被人追踪,稍微绕了一绕,等回到了郡王府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他立即告知了陆昭,陆昭就把这件事写成信,怕有所耽误,让风琰亲自前来。   只是要走明路,风琰就想法子易了易容假扮成宫女,稍微花费了点时间才能在暗卫们的帮助下畅通无阻抵达宴会。还好,风琰赶在了蔻儿尚未起身前往旭风阁的时候传来了消息,让她在进去房间前就有了准备,没有一丝一毫的耽误,也没有给藏在地道中的人一点机会,直接下手用了药,打了个他们措手不及,从根源上把危险扼杀了。   蔻儿这会儿扬了扬下巴,令晚香京香掀开了地毯,露出了地板,敲击了一会儿就找到了接缝处,也不知道花香在旁边按了哪里敲敲打打了片刻,木板的地板忽地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大洞。   洞深八尺有余,里头一看就是漆黑一片,花香率先一跃而下,不多时,她又一跃而起,手抓着沿边轻松跳出来,对蔻儿伏了伏身道:“回禀皇后,婢子看了,里头的人已经被羽卫军拖到了暗间,足足十余人。”   早在蔻儿派了浓香去给宣瑾昱通禀消息的时候,宣瑾昱就立刻派了人沿着地道的别的通口悄悄潜入,趁着那些人不备之际,直接将其一网打尽。   接应的人全部到了手,侍卫们沿途就到了旭风阁的地下通道,从那里头把准备着兵器的十余个已经昏迷的黑衣人全部捕获,只是过程中空气里好像有些异样的味道,导致有几个侍卫头晕目眩,险些昏迷,只能先撤离到附近的暗间中等待。   所以花香下去的时候,也是走了一段路才看见暗间中的侍卫和被捆起来的行凶者。   蔻儿只觉今儿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含笑道:“只怕今儿这事,折了他不少的人进来。”   她话没有说太清楚,但是身边的几个暗卫对此心知肚明,纷纷点头。   而当蔻儿在暗卫们的护送下沿着地下通道曲曲折折走了片刻,绕到了一个比较大的底下房间看见宣瑾昱时,才知道今儿的收获非比寻常。   宣瑾昱一身玄衣,站在木轩外,墙壁上的烛火被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拂了拂,跳跃的火花牵动着他的影子扭曲拉长,印在潮湿的墙上略显狰狞。   蔻儿提着裙脚步轻巧,沿着窄窄矮矮的地道走着,她身后是几个暗卫以及扛着昏迷的黑衣人的羽卫军们,守门的侍卫远远儿看见了蔻儿,行礼让路,让蔻儿一路畅通走到了宣瑾昱身侧。   “陛下。”宣瑾昱好像在发呆,目光投落在墙壁上,没有发现到蔻儿的到来,她走到他身侧后轻轻唤了声,“可是有什么不妥?”   她本以为是顺畅万分,可未料到,宣瑾昱的表情却有些凝重,让她看不太懂。   蔻儿不由也稍微紧张了些,她忐忑看着宣瑾昱,担心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宣瑾昱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蔻儿身上,然后冰冷的视线慢慢消融,柔软了许多:“并无不妥。”   然后他道:“皇后可一切顺利?”   “顺利,”蔻儿这才松了口气,微微笑道,“亭太妃和楼婕妤都收押了起来,有人在那里审问,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从她们口里获取一些有大用处的消息。”   她这话就是为了告诉宣瑾昱,亭太妃找宣之础合作,到了现在,真好能从她们身上挖出宣之础谋逆的一些消息。却不料宣瑾昱却缓缓摇了摇头:“没用了。”   “没用?”蔻儿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滞,她不由愣了,“为何不用,可是有什么问题?”   宣瑾昱的目光中透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犹豫了下,低声道:“宣之璐……抓到了。”   蔻儿第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宣之璐是谁,眨了眨眼正疑惑,忽然瞪大了眼:“不会吧?”   鲁王?   已经抓到了?   怎么这么快,宣瑾昱派人去抄了宣之础的家了么?   宣瑾昱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他牵着蔻儿的手走到有些潮湿的地牢内,这里由羽卫军牢牢看守着,羽卫军们的手上捏着跳跃火焰的火把,照亮了阴暗潮湿的地穴,里头用粗绳铁链捆起来的一群人在昏黄的光线下依稀可见。   其中有一个黑衣男子在角落被单独用绳索捆了起来,他的嘴被一团棉布堵着,可是蔻儿觉着就算没有这团棉布,可能这个男子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毕竟蔻儿看过去的时候,这个男子已经是一脸的吃惊到木讷的样子了。   蔻儿小心翼翼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然后问:“那个就是……鲁王?”   与她想象中多有不同。   毕竟一个在先帝时期有着夺位实力的皇子,还能在被先帝赐死之后诈死而逃,蛰伏多年养精蓄锐等着谋逆的一个男人,总该是一个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能感觉到不俗的伟男子,然而这个被捆着的黑衣男子不但身形有些消瘦,五官平平,通身的气质阴郁,看不出来是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伟男子。   宣瑾昱却道:“是他。”   这个阔别了多年,当初曾经把他几乎逼入险境的皇兄。   宣瑾昱五味具杂,万分纠结,蔻儿也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的心不大,这一次就是打算借机把亭太妃楼婕妤一网打尽,顺便把后宫好好筛一筛,却不料亭太妃花了大代价请来的宣之础方作为助阵,却意外的让鲁王直接撞进了网中。   这算是意外之喜么?   蔻儿眨了眨眼,仔细打量过鲁王后,抬起头对宣瑾昱真诚道:“我怎么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呢?”   在她预料中会给宣瑾昱带来极大阻碍的鲁王,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被俘了?   这真的不是开玩笑么?   蔻儿完全想不明白,为何鲁王会在这种小事上亲自出面涉险,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有着野心的人,有着极大野心的人对自己的安全必然是十分看重,特别鲁王还是诈死的人,怎么就这么不谨慎?   宣瑾昱来得较早,大概也知道了情况,听到蔻儿的问话,他无奈道:“过度自负了吧。”   鲁王的确是过度自负了。   他两年前在宣之础封了郡王开府后就悄悄折返了京中,以青楼女子的身份变成了宣之础的外室,堂而皇之在京中过起了还算滋润的日子,而鲁王不只是想让依靠着自己的弟弟过日子,他对宣瑾昱有仇恨,对帝位有着蒙盖了眼睛的欲望,加上当初被赐死前,差一步被立东宫的过往让他对自己有着极高的自信,觉着再来一次,他定然能够在宣瑾昱完全不备的情况下设法谋逆,以被宣瑾昱差点戕害的当初太子有力竞争者的身份重新来夺得帝位。   宣之础那会儿才不过十六,对这个同母亲兄的死而复生是冲昏了头脑,加上心中一直觉着从小就厉害的哥哥是一个值得他尊敬追寻的人,也就没有多想,选择了帮助鲁王。   两年的时间足够让宣之础与宣之璐准备许多,本来这件事应该是胜算较大的。一则宣瑾昱完全不知道宣之础有着谋逆之心,二则他完全不知道宣之璐还活着,再加上几年的时间一直勤于政事,对郡王们不太关注,给了他们一种能够成事的错觉。   此次事件,就是鲁王太过自信,再加上试图在擒获蔻儿的同时给宣瑾昱制造一些麻烦,他就选择了亲自出马。本来在他们计划中万无一失的过程,却在潜入地下通道等着蔻儿进入旭风阁房间的时候,就彻底变了味道。   先是一种足以让所有人手脚酥麻浑身无力的药粉,在之后是一股香甜的气息涌入通风不好的地下通道,许多人都直接浑身僵硬着昏倒,有的昏不过去也动弹不得,几乎体验了一把活死人的感觉。这个时候鲁王反应过来事情有误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接应撤退的地方,已经被不断涌来的羽卫军牢牢把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个地下通道潜入的人一网打尽,连带着鲁王一起端了锅。   鲁王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切的溃败都是败在他完全没有放在眼里的弟妹身上。   北成郡王府两年的时间因为有个鲁王,戒备可以说是森严了,本来不会有任何疏漏,宣之础与宣之璐也想的很好,可偏偏,宣之础选了陆昭作为他的妻子。而陆昭因为小心存活多年一颗心都是孔,宣之础几乎玩不过她,不知不觉间许多的消息都让陆昭给获得了去,陆昭又是个果断的,分析了局势后立即对蔻儿投诚。   一步错,步步错。宣之础与宣之璐怎么也没有想到其中还有陆昭这么一通关节,让他们没有任何准备的在这次打算干一票大的时候,彻底栽了进来。   蔻儿简直瞠目结舌,她几乎有些于心不忍了。   鲁王看见了宣瑾昱与蔻儿,眼中散发出了一种快要临近疯狂的光芒,可他又很冷静,没有挣扎,只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宣瑾昱的走近。   宣瑾昱没有靠的太近,他手中还牵着蔻儿,在不远处停了脚,然后目视着宣之璐,微微抬了抬下巴。   羽卫军中上前了一人去解开了宣之璐口中塞得紧紧的棉团。   宣之璐大口喘了喘气后,眼神复杂看着宣瑾昱,半响,他沙哑的声音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许久不见,长进了啊。”   “皇兄客气,比不上皇兄。”宣瑾昱淡定道,“装女人这么久,皇兄才是长进了。”   堂堂一个当年的太子人选,沦落到诈死后假扮女子,这对宣之璐来说算是莫大的羞辱。   不过在此之前,他一直觉着自己能够成事,总拿卧薪尝胆来勉力自己,觉着等到事成之后,所受的苦都不算什么。   可是现在,他被生擒了,好不容易折进去了大批的人手才换来他的诈死,蛰伏了这么多年,却还什么都没有做就被擒获,甚至他跪着,宣瑾昱这个旧时的竞争对手站着,高高在上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一下子就让宣之璐受不了,一股腥甜涌向喉头,他整个脸都扭曲了几分。   蔻儿忍不住稍微往宣瑾昱的身后退了退。   之前宣之璐并未注意到蔻儿,这会儿他的目光却落到了蔻儿身上,他阴沉沉道:“皇后该庆幸宣瑾昱护你护的真好,如若不然,这个时候你就该在我身……”   话到一半,宣瑾昱忽然疾步上前狠狠一拳砸到了宣之璐的脸颊,力道之重直接让宣之璐摔了出去。   宣瑾昱视线冰冷,看着地上挣扎的宣之璐,如同看尘埃般:“注意你的言辞,若是再让朕听见一个不顺耳的,朕不介意在你死前给你一些教训。”   宣之璐的脸颊只在瞬间就肿了起来,他挣扎了下,吐出一口带着断掉的牙齿的血水,眼神阴鸷,充满了怒意。   蔻儿刚刚也有些怒气,但是见宣瑾昱亲自动手,忽然感觉怒气四散而去,这个时候她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宣之璐,也淡定了两份,带着一丝得意道:“本宫被陛下保护是天经地义,鲁王殿下没有娶妻,反而一直装女人,只怕是没有这种体验了。或者本宫干脆就让鲁王殿下直接做了女人,给殿下选一门好亲事,让殿下有人保护如何?”   “你!”宣之璐气得几乎眼睛都要发红了,怒视着蔻儿,大口大口喘着气,青肿的脸上还带着血丝,着实狰狞。   如果说宣瑾昱的威胁还算是在意料内的正常手段,那么这个年纪小小的皇后的威胁,才叫做折辱人。   见激怒了宣之璐,蔻儿仗着有宣瑾昱在,得意洋洋道:“哦对了,说起来鲁王殿下大概是不愿意嫁人的吧,毕竟殿下主动扮作青楼女子……大概更中意于辗转群人之间?”   这句话是她从话本上学来的,正好能用,她也毫不忌讳就说了出口,宣瑾昱在后头脸色一僵,没好气牵着蔻儿的手把她往身后塞。   还是要好好教一教,这种话哪里是她能说的。   宣之璐已经气得面目狰狞了,开始攻击宣瑾昱:“你娶的皇后还真是厉害,只怕……”   话还没有说话,宣瑾昱就干脆利落打断了他:“朕的皇后自然厉害,你的手下,包括你,都是折在了皇后手中。”   此话一出,不光是地上的鲁王和被擒获的黑衣人们,甚至羽卫军们都有些诧异,忍不住抬头朝蔻儿看去。   在昏暗的光线下,蔻儿巧笑倩兮,美目流转,年纪又小正是花期,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甜美可人的样子,但是陛下却说……这是皇后的手段?   一时间,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移到了地上那些还僵着不能动的黑衣人身上,对这位皇后心生敬畏。   宣之璐还未说话,就听见宣瑾昱充满嘲弄道:“朕的皇后不过十六,尚能设计生擒你,皇兄,你还真是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去。”   这话算是夸大了一二,但是洒下药粉的的确是蔻儿,所以宣瑾昱说的底气十足,看在宣之璐眼中,就成了他们早早就知道了兄弟俩的筹划,完全是把人当傻子耍着玩。   宣之璐还是没有忍住,吐出了一口血。   过了片刻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蔻儿小心翼翼踏出一步,大概看了看,然后扭头对宣瑾昱道:“好似是怒急攻心,气晕了过去。”   “来人,把他压到天牢,刑讯审问。”宣瑾昱淡淡吩咐了句。   不奇怪宣之璐的气昏,筹谋多年,功亏一篑,还是败在一个他根本就没有放在眼中的小事上面,哪里能承受的住,没气死就算好的了。   宣之璐都昏迷了,地牢里也没有什么好待的了。蔻儿把一颗药丸递给了羽卫军,许他们融了水用,吩咐了下之后才牵着宣瑾昱走出了地牢。   黑漆漆昏暗压抑的地下通道走出来后,是位于御花园的一处庭院,这里早有羽卫军镇守,看见帝后相携从掀开的石板下踩着梯子上来后,立即行礼。   里头的光线太暗,蔻儿一出来眼睛遇上强光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她刚要虚着眼的时候,一只手就牢牢遮在了她眼前。   “小心眼睛。”宣瑾昱单手捂着蔻儿的眼睛,等她稍微缓一缓了不会被突然的光线刺伤眼睛的时候才松开了手。   蔻儿顺势把宣瑾昱的手紧紧攥着,有些茫然道:“现在怎么办?”   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期,蔻儿原有的打算现在是没有多少能够符合的,再加上鲁王这个身份也有些敏感,蔻儿不由问着宣瑾昱。   宣瑾昱反握着蔻儿,顺着花园小径走着,他轻描淡写道:“一口气把宣之础那边也掀开。”   俘获了鲁王,他几乎就是一个明晃晃的罪证,无论如何宣之础都跑不脱。再加上今天袭击皇后,之前断断续续收集到的谋逆罪证,还有泉宁州的铁器,宣之础与宣之璐这对兄弟,只怕要同生共死一把了。   蔻儿看着宣瑾昱吩咐了舒荣去联合一位将军点了军队去包围北成郡王府,顺口道:“记得不要伤及郡王妃,把人好好送出来。”   舒荣正听着宣瑾昱的吩咐,忽然听见蔻儿与他这样说话,脸色一僵,低着头道:“卑职领命。”   等舒荣带人离开后,宣瑾昱捏了捏蔻儿的手,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帝后二人沉默着在花园小径走着,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赶走了地下渗入体内的寒气。蔻儿走着走着忽然叹气:“结束了啊。”   “结束了不好么,”宣瑾昱侧眸对着蔻儿笑了笑,“这样一来,就不用为此烦心了。”   “可是……”蔻儿不知道怎么说。大概是这件事有些荒唐吧,她始终觉着有些轻飘飘的。   蔻儿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中气十足道:“算了,不管了,只要彻底解决了就好!”   然后她忽然对着宣瑾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娇俏的脸蛋儿上充满了朝气:“陛下,那接下来妾身可就要彻底清扫后宫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鲁王意外被抓, 导致整个宣之础与他的筹谋彻底瓦解,在抓获了鲁王的当天, 羽卫军与一个将军直接带军队包围了北成郡王府, 根据得到的消息把宣之础抓获之后,挖开了他家的地道, 曝光了他藏了许久的一些兵器和暗人。   宣之础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还在等待着宣之璐带着皇后大胜归来,就被军队直接端了锅, 捆成一团与他的几个幕僚暗人一股脑投入天牢与宣之璐去做了伴。   抄家削爵几乎只是短短时间内,京城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一直低调的北成郡王府就忽然败了, 整个郡王府只有有孕的北成郡王妃和风侧妃安然无恙, 被悄悄用一顶小轿送到了京中某个偏远的宅院中。   与此同时北卓郡王府也被盘查了,北卓郡王被带走问话,郡王府暂时许进不许出, 围了起来。以及一些小官,忽然就被一股脑全抓了起来, 投牢待问罪。   这些动作只是短短时间,雷厉风行,等人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这么大的动作自然是让人们投以关注, 而很快,关于此次北成郡王府的罪名就下来,公布于众了。   谋逆。   同时一个已经消失了许多年的人的名字再次出现在这次事件中,鲁王宣之璐。   朝堂上一听到这个名字, 哪里还有不知的,当即就议论纷纷,觉着还是要筛一遍,以免让这个如今的乱臣贼子对江山社稷做出侵害的事情来。   这件事牵连太大,本来许多朝臣都以为会掀起巨浪,结果关于宣之础宣之璐这对谋逆的兄弟的事儿整个过程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悄无声息就算是了解了,只是那些牵扯进去的官员动荡有些大,罢免下狱了几个,随即就把朝中新人提拔了上来,改了一改底下陈旧不变的一些班底。   这几天宣瑾昱很忙,被这几件事绊住了脚,天天早出晚归,有时候通宵达旦在勤政殿与朝臣议事,难得有休息的时间。   蔻儿在前朝帮不上忙,也不能去抢这种时间,只能从生活上着手,自己学着炖了汤,天天熬着粥送去勤政殿。   她本住回了中宫,最近为了省点时间和宣瑾昱在一起,又搬回了泰华殿。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蔻儿也觉着有些麻烦,索性搬了大部分的来,打算老老实实在泰华殿长期待下去了。   她学习能力不错,炖汤什么的天天变着花样,宣瑾昱每天接到宫女送过来的食盒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算是在百忙之中有了一丝慰藉。   宣瑾昱忙,作为中书侍郎的方令贺也忙,他也有时都回不了家,与几个同僚住在附近的排房中。   这会儿正是深夜,更深露重,方令贺撩着袖子攥着比正在苦思冥想,忽然味道一股香味,顺着想起抬头看去,坐在上首的宣瑾昱正打开了食盒,从里头取出来一盅汤,食物的香气就此而来。   方令贺眼神在食盒上绕了一圈,再看看身前小几上放着的厨房统一做出来的糕点小粥,有种怅然的感觉。   上首的宣瑾昱哪里能没有注意到方令贺的眼神,他取出汤勺舀了舀汤汁,笑吟吟道:“这会儿先休息休息,皇后为朕做了碗汤,朕不能浪费了皇后的美意。”   说着说着,他温和地问方令贺:“舅兄,这分量十足,不如朕给你分一点?”   方令贺干脆利落的答应了:“多谢陛下好意,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汤多也是事实,蔻儿装的分量足以三五人,宣瑾昱叫了小黄门来给在座的一人分了一点,明晃晃稍微偏袒了下自己这个舅兄。   用完了汤,其中一个也还年轻尚未婚配的官员叹气道:“如果成婚之后可以有人这样关心自己,我也还真想成婚啊。”   “说的好像你成婚了就能遇上一个持家贤淑的好妻子一样。”另外一个已经成婚的中年官员笑道,“可遇而不可求的。”   这种变相夸着蔻儿的话让宣瑾昱和方令贺都很受用,一个兄长一个丈夫都扬起了一脸自得。   连续多天的辛勤,方令贺等官员终于可以在深夜之后回家,而宣瑾昱也可以回去找蔻儿了。   为了正事,宣瑾昱素了好些天,终于有了时间,他就像是饿极了的凶兽,就差把蔻儿拆吃入腹了,折腾的蔻儿哭得嗓子都有些哑,睡梦中都在哽咽。   这一顿宣瑾昱是吃饱了,心满意足,蔻儿受罪了,大早上的还做梦梦见了被凶兽追,起来了也是满身怨气。   特别是在发现她浑身都布满了暧昧的痕迹后,蔻儿忍不住暗骂了句:“呸,禽兽!”   以往宣瑾昱还算克制,基本没有让她怎么受过罪,可是这一次时间有些长,他一次性不吃亏的全部退讨要了回来,可不是禽兽行径么。   蔻儿起身后腰酸背痛,泡了好半天才勉强缓解了下,她趴在浮板上泡着泡着的时候,忽然想到当初她出宫回到风家,和风娆娆说话时,娆表姐曾经说过野兽什么的,一开始她还懵懂不解,到了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当初娆表姐说的是什么。   就连徐岚师兄这种文弱些的都能野兽,宣瑾昱又是个常年习武身体健壮的,说他禽兽都是委婉了。   蔻儿叹气,捏了捏自己细弱的胳膊,苦恼了。   要不要捡起来当初学的那两份花架子,起码能够在有些时候稍微把宣瑾昱抵挡一二?   可是凭借她自己的话,还是不太现实吧?蔻儿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神哀怨。   皇后心情不佳,底下宫女们想着法儿逗她乐,花香趁着给蔻儿打扇的时候,含笑道:“禀皇后,婢子得到消息,关押在天牢的太妃亭氏和婕妤楼氏已经要定罪了,两个人都是死罪。”   “哦?”蔻儿手撑着腮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眼,眸中略有深思,“亭氏且不说,楼氏的家人可有什么动作?”   提起这茬,花香笑容微微敛了敛:“楼将军那里的确有些动作,试图用自己的军功来换楼氏,但是陛下已经拒绝了,毕竟楼氏所犯之罪无可饶恕。”   蔻儿想了想,微微蹙眉:“楼家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吧。”   楼婕妤犯的是死罪,但是楼家眼中只怕看不见她犯的罪,只能看见自己家的女儿要被处死,自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的,再加上之前楼家的小女儿有过试图邀宠的行为,可以判断楼家还是有些野心的。   特别是现在,楼婕妤死罪,楼珍因为之前传给楼婕妤不实慌话而遭到了掌掴训斥,两个女儿都遭到了帝王家的厌恶,这对如今立不了军功的楼将军来说,是一个对他们家的重创。   真的就会这么容易收手么?   蔻儿轻轻叩了叩手边小几上放着的茶杯,若有所思。   这件事宣瑾昱从来不对她提,她也不太清楚这些人被收押了之后事情,花香这么一提,她才有了两份心思,等到了宣瑾昱回来后,蔻儿难得主动问起了前朝。   “陛下,鲁王和北成郡王现在是个什么章程?”   蔻儿与宣瑾昱坐在一块儿,她主动帮宣瑾昱揉了揉手腕。他捏笔的时间长,有时候小臂肌肉会酸疼,蔻儿心疼他,会尽量给他揉一揉用热气腾腾的帕子给他敷一敷。   宣瑾昱手肘撑在案桌上托着腮,一手挽着袖子,他侧眸笑吟吟看着蔻儿认真给他捏着手臂,闻言道:“谋逆死罪,等从他们口中再获取一些消息,争取把不干净的一次性清扫了就能处死他们了。”   蔻儿点了点头:“他们涉及的深么?”   毕竟是谋逆,他们私下做的那些虽然有些是在他们掌控之内的,但是也有许多是他们不知道的需要去细查的。   一说话就分了心,蔻儿手上的力气小了许多,与其说是按揉,倒不如说是抚摸,宣瑾昱胳膊一拧,反捏住了蔻儿的,含笑捋起了蔻儿的袖子,用手指在她细白的手腕上轻轻揉着,同时随口道:“深是不深,就是有些杂,很乱,排查起来还需要花费点功夫。”   而且他也有些犹疑一点,诈死的鲁王手中的牌,比起他估计的要多出来一些,而且这些牌都是之前宣之璐得势的时候都没有的,诈死后的他得到了这些势力,总觉着让人有些莫名其妙。   毕竟相比较而言,还是当初的他更有可追随的可能性。   再小的官员也不是傻子,怎么就悄悄的倚靠到宣之础那儿去了呢?   宣瑾昱沉思,手中一不小心失了力道,捏的蔻儿吸了口气:“疼疼疼!”   “嗯?”宣瑾昱发现攥在手中的蔻儿的手腕上已经多出来了一圈红印,他眼中有些歉疚,轻轻揉了揉,“是我的错。”   蔻儿没有怪宣瑾昱的意思,就只是好奇宣瑾昱刚刚在想什么:“陛下想什么这么失神?”   宣瑾昱低头在蔻儿显出红印的手腕上吮吸了一口,吸出另一个红印后,才贴着她的手腕勾着唇道:“在想朕的皇后。”   蔻儿:“……陛下以为我会信么?”   这也太敷衍她了吧。   “为何不信?”宣瑾昱笑吟吟道,“朕想皇后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朕在想,皇后肌肤娇嫩,轻轻用点力就会留下痕迹,不知道……”   话音未落,蔻儿另一只手直接抬起来牢牢捂住了宣瑾昱的嘴,她脸颊微微泛红。   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她哪里还不知道宣瑾昱接下来要说什么。不听不听,假装不知道最好。   蔻儿直接就要转移话题,只是可惜了她还未寻思到适合的话题,就被宣瑾昱舔了舔掌心,浑身一震时,被宣瑾昱一把抱了起来,宣瑾昱一脸正经道:“朕惹皇后生气了,不如陪皇后荡秋千赔礼,如何?”   荡秋千?   蔻儿扒着宣瑾昱的肩眺望了一下半合着的窗,窗外已是月明星稀,一片夜色。   这个时候去荡秋千,说不定也别有一番滋味。   蔻儿如是想着,就干脆地点头:“好啊。”   难得他有时间陪她荡秋千,蔻儿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抱着她的宣瑾昱也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第二天,蔻儿才知道,秋千或许不只是秋千,而宣瑾昱口中的秋千,再也不能信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宣之璐宣之础的根底基本已经挖空,特别是泉宁州他们的外家,派去的军队直接掀翻了,把一切都掌控了后,顺手替换了泉宁州的知州,重新把这个地方整顿了下。   楼将军也做出了辞官求救楼婕妤一命的举动,哀求着宣瑾昱。宣瑾昱回来和蔻儿商量了下,他的意思是坚决不放,杀了一了百了。   蔻儿也直接道:“若是楼家得用,稍微退让一分,留她一条性命也无妨。”   “不需要。”宣瑾昱很果断,“是用是弃,是朕说了算,不是他用来威胁朕的。也好,他退了朕也能提拔新人,换一换血了。”   宣瑾昱打定了主意蔻儿也就不劝他了,不多久,就得知了消息,亭氏楼氏赐白绫,宣之础赐毒酒,宣之璐斩首。   其他的人抓了的判的判放的放,其中被扣押的北卓郡王在里头待了好几天才出来,回来后整个人都吓到了,关了北卓郡王府的大门,足不出户的,也就是宣臣也带了酒去看他,才算是第一次见人。   宣臣也是大摇大摆去的,没有避讳任何人,从北卓郡王府出来后,就直奔宫中,求见宣瑾昱了。   他所求之事也简单,确定了宣之础犯下死罪后,就提出要去送他一送,好歹是平日里一直来往的兄弟。   宣瑾昱听完了宣臣也的话,头也不抬正在写着朱批,过了半响,见站在殿中的宣臣也没有话说了,他才态度温和又不容拒绝道:“他有自己亲哥陪着一道上路,不会寂寞,堂兄不用在意。”   “陛下……”宣臣也没想到这个要求会被拒绝,他迟疑了下,“不过是略备薄酒去看看他,全了我们兄弟情义。”   宣瑾昱闻言,随手把手中的朱笔一扔,看着宣臣也,微微勾了勾嘴角,却显得有些凉薄:“堂兄想要全你们兄弟情义,无可厚非。可是堂兄想清楚了,他犯的罪,是谋逆,是完全没有把我这个皇兄放在眼里。”   宣臣也愣了愣,半响,他才低下了头,口气淡淡:“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宣臣也达不到目的,很快就调整了心情,露出一个关切的姿态,吞吞吐吐道:“说来,臣听见的消息中,得知皇后似乎有些……不知皇后是否受了惊吓?”   “多谢堂兄挂记,不过朕的皇后一切安然无虞,就不劳烦堂兄操心了。”宣瑾昱淡淡道。   “那就好,”宣臣也露出了一个笑脸,“臣好歹是做堂兄的,得知此事稍微关切一下弟妹也是应该的,堂弟……陛下不要多心啊。”   宣瑾昱微微挑眉:“堂兄放心,朕不会多心。”   送走了宣臣也,宣瑾昱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丝冷笑。   帝后夫妻二人别的不说,许多事情会分享给彼此,像是今日宣臣也前来说的这些话,晚上宣瑾昱与蔻儿一起泡澡时,当做闲话说与了她。   蔻儿趴在浮板上,听完了宣瑾昱的话,怒道:“他这还是在挑拨离间么?”   “算是吧,唱戏唱全套,他不是个耐心不好的人。”宣瑾昱靠在沿边,垂着的视线注视着波浪一圈圈的水面,嗤笑道。   宣臣也这个兄长,他看不懂也看不透。   蔻儿手拨弄着水花,叹气:“他到底是想作何,从去岁就这样了。”   只是为了给帝后二人添堵的话,他为这么点小事招惹宣瑾昱的不痛快,岂不是有病?   宣瑾昱也暂且不知,只能道:“总之,需要离他远些。”   蔻儿对此毫无异议,点了点头后,想起来什么似的叹息:“我可是没有凑近他的可能啊。”   她一个皇后,除非家宴,不然宣臣也是不会凑到她面前来的,所以基本上这个叮嘱就是没有多少意义。   宣瑾昱却有些执着:“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记着这点就是。”   “好。”蔻儿对此并无异议,随口就应了。   先是宣瑾昱说了宣臣也的事,轮到蔻儿的时候,她就直接问:“陆昭可还好?”   她派了人去把陆昭从北成郡王府接了出来,暂时也不敢让她回简陋的陆家,在京中寻了出宅子把她安顿了进去,隐姓埋名的与风琰一起,在她派去的人照顾下正在安胎。   不过蔻儿很少传消息出去,手下人也少有带消息进来,这么多天了她还不知道陆昭的情况,这会儿想起来了,就问了出来。   陆昭此人算是这件事中的大功臣,一开始宣瑾昱还对蔻儿这么在意陆昭有些微微酸意,后来就想开了,无妨,这样一个得用的人手,多在意一点他还是能忍的,反正蔻儿也只能偶尔见陆昭一次。   这一次陆昭从北成郡王府出来后,宣瑾昱因为暗卫的原因,在她身边派去了许多人,一言一行几乎都是监视在数双眼睛下面,隔三差五的暗卫来报,他对情况也比较清楚。   “好着呢,心里头松了一口气,陆昭现在与之前沉默的样子不同,听说爱笑了些,积极养胎。”宣瑾昱道。   蔻儿忍不住又问:“那风侧……风琰……不对,他叫什么?”   宣瑾昱道:“廿一,不算是名字,反正他现在顶替了风琰这两个字,就让他叫做风琰吧。”   对于多出来一个风家人,蔻儿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对此随便就接受了,她问道:“风琰他现如今要怎么去做,收回去还是?”   他本是暗卫为了完成北成郡王府而化身女子做了侧妃,现在北成郡王府都烟消云散了,他自然可以恢复本来暗卫的身份,继续为皇家效力。   宣瑾昱也知道风琰与陆昭的事情,他沉吟了下:“不若就保留他风琰的身份,让他暂且陪在陆昭身边,毕竟陆昭月份也大了。”   现在暗卫中并不是缺一不可,风琰现在别的不说,等他的孩子出世之后肯定会多两份牵挂,这种情况下与其让他回去暗卫中牵肠挂肚的,倒不如直接趁着这个机会给他转正了去。   暂且先不安排他,让他陪陆昭到生产,是他这个做主子的能够给他的一些优待了。   提起陆昭与风琰,宣瑾昱忽然从水中伸手牵着蔻儿的腰把人拖了过来,双臂一划,水声哗啦四溅,蔻儿被他揽进了怀中,浮板被顺手一丢。   “皇后。”宣瑾昱忽然神情严肃地看着蔻儿。   蔻儿只当宣瑾昱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脸色一崩:“陛下何事?”   “娆表姐家的孩子该满月了吧。”宣瑾昱旁敲侧击。   蔻儿恍然大悟:“对哦,多谢陛下提醒,我还没有给珰儿准备满月礼物!”   宣瑾昱嘴角一抽:“不是这个……”   见蔻儿一脸茫然,宣瑾昱继续道:“陆昭如今快生孩子了。”   “是啊,我需要提前给她找好产婆吧……”蔻儿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娆表姐说了,生孩子很疼。”   蔻儿口中刚说出生孩子很疼时,宣瑾昱忽然就哑了,半响,他在蔻儿疑惑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咽回了刚刚想说的话,轻描淡写道:“朕的意思是,皇后需要准备些给孩子们的礼物了。”   蔻儿含笑道:“自然的,两处儿我都会准备好的。”   宣瑾昱话没有说出来,打量了蔻儿一眼,还是不甘心,索性不说了,直接做。   为了担心蔻儿口中会说出什么让他萎靡不振的话,宣瑾昱尽可能让蔻儿说不出话来,只知道紧紧搂着他发出细碎的呻吟。   宣瑾昱自从把前朝的事情解决了之后,对于一些夫妻闺房之事就十分热衷,蔻儿看见他都有些害怕了,又觉着躲着他自己底气不足,强撑着陪了宣瑾昱几天,整个人都被搓得绵软无力,已经到了翻箱倒柜找药丸子,试图下药让宣瑾昱清心寡欲的地步。   蔻儿正捏着师父送来的药盒里的药丸子一颗颗一看,外殿的晚香打了帘子进来,送来了一份拜贴。   “禀皇后,中书侍郎从勤政殿送来的信笺。”   哥哥?   蔻儿一愣,连忙去接信笺。   方令贺平日里很少联系她,许多也都是通过宣瑾昱转达,这还是方令贺第一次给她递信呢。   蔻儿顺手把药丸往小几上一放,拆开了信,一目十行快速浏览了一遍,之后眼神发直,愣愣盯着信纸上所写的内容满是惊讶:“成婚?”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方令贺给蔻儿送过来的信, 是说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他基本上把洛家的那摊子烂事儿全部处理好了, 如今洛惜音也十八了, 他不想再拖下去,而且如今时间正好, 从这个时候开始纳彩, 大约秋季就能和洛惜音成婚了。   方令贺要成婚,这对于蔻儿来说是一件大事, 而洛惜音这个板上钉钉的嫂子,她至今也只是去岁的中秋是匆匆一见。   蔻儿想了想, 立即抬笔给方令贺回了一封信, 打算选个时间好好见见这位准嫂嫂。   等宣瑾昱回来时, 蔻儿雀跃的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十分期待:“我可能要见一见这位洛姑娘了。”   宣瑾昱刚回来,浑身都还有些热气, 随手解开了衣衫把外衫一脱交给了蔻儿,自己则端起了小几上放着的蔻儿的茶杯, 喝了几口润了润,闻言含笑道:“见一见嫂子也好,不过不用太紧张, 你已经出嫁了,日后到底不用在一起生活,没有那么过顾虑。”   蔻儿叹息:“可是到底是嫂嫂,由不得我不在意啊。”   她兄长如今二十有余, 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了成婚的心思,日后洛姑娘就是她的嫂嫂,要和兄长携手一生。若是个好的,自然是最好,若是有些不好,那自然是让她提心吊胆。   特别是她也有些担心这位洛姑娘,上一次瞧着人冷冷清清,加上她在家中时的那些遭遇,怕是个性情淡漠的人。若是能见上一见,好好儿聊聊,仔细观察观察就好了。   宣瑾昱劝解了蔻儿:“现在无需在意,等见了人之后再说吧。”   他放下茶杯的时候同时视线一斜,看见了小几上的药丸,粘起来好奇道:“这是什么?”   一看宣瑾昱拿起了一粒药丸,蔻儿精神一震,努力藏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强作淡定道:“是我找出来的师父送的药丸,主要是安神的。”   这个药丸她当时记得是从师父的药盒里翻出来的,比起师兄的药瓶来说定然是正常的多,而且上面标注了安神,大抵是没有错的。   本来她都忘了这个药丸,宣瑾昱拿起来了,蔻儿心思也活络了,含着笑令京香来添了茶,笑吟吟对宣瑾昱道:“陛下前些时日到底操劳了,不妨用味药,能好好休息休息。”   宣瑾昱不做他想,安神药对于他来说有利无弊,也就欣然接受,捏着小药丸送进口中,用茶水送服了。   蔻儿有心拖延下时间,就说起来了关于方令贺的事情。   她与兄长之间只有在风家的几年有些生疏,但是残留的童年记忆中,自记事以来,方令贺就是个十分合格的兄长,会在父母亲没有时间的时候带着她一个跌跌撞撞的小丫头玩耍,会在出去的时候牵着蔻儿,给她买许多的小玩意儿,还会在出门和同窗一起诗会时,带着蔻儿去。   方令贺比蔻儿大了七八岁,基本上对于蔻儿来说,这个年长的兄长有着不可磨灭的存在。   当初她年纪小,长得一团粉嘟嘟,可爱无比,其他堂兄也还是人烦狗厌的年纪,对于这个堂妹喜爱,而这种喜爱就变成了这个年纪的表达方式,他们有时候会来故意招惹蔻儿,总是要把她欺负哭。每当这个时候,方令贺就会一撸袖子冲上来,噼里啪啦把欺负她的堂兄按在地上揍一顿,然后牵着蔻儿从哎哟哎哟的堂兄身边走过,特别嚣张。   只是自从母亲去后,方令贺就突然长大了,也沉默了,眼圈通红与父亲送着蔻儿去了风家,自此之后,他就越来越变得和小时不同,犹记得当初蔻儿初到风家不足一年时,忽然得知兄长前来看她,兴高采烈冲出去后,第一眼看见了阴沉冷漠的少年方令贺,与记忆中爱笑满满活力的兄长差距太大,再加上毕竟阔别了一年,她年岁又小,那时候不懂事,对方令贺有些害怕。方令贺也看得出来妹妹的变化,他那时候也是个半大少年,不善言辞,几次见面下来,本亲密无间的兄妹到越显生疏。   也就是蔻儿十二岁多回到方家后,兄妹俩才见见重新熟络起来,加上如今的方令贺已经是一副笑脸对人的模样,与幼时重合,驱赶了他少年时的冷漠,让蔻儿更有了兄长的记忆,兄妹俩关系就越来越好,与幼时无异了。   蔻儿难得提起这件事,宣瑾昱也听得认真,偶尔还会把关于方令贺少年时期的一些不为蔻儿所知的事情告诉她。   方令贺与宣瑾昱当初结交时,方令贺正是金榜题名,而宣瑾昱还是一个掩埋在宣臣也与宣之璐光芒下的一个势弱皇子,单凭兴趣相投,两个结交。之后宣瑾昱为了自保,再加上当时复杂的局势,正式有了夺得帝位的念头,而方令贺二话不说,成为了第一个对他效忠的朝臣。   那时候宣瑾昱身边没有多少人,可以说是举步维艰,方令贺的投诚算是给他带来了一丝慰藉,之后加入宣瑾昱的人越来越多,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方令贺的位置。   至今为止,方令贺在成为最年轻的中书侍郎,几乎是所有朝臣都无话可说的。而方令贺也一跃成为天子近臣,为自己的仕途也铺开一条光明的道路。   特别是现在,方令贺的胞妹成为了皇后,几乎可以看见方令贺在朝臣中跃然众人的位置。   也正是因为这个,方令贺的妻子人选几乎可以说是备受瞩目,自从新帝登基就一直有源源不断有人给他说亲,不过方令贺从来心思放在正事上,直到现在,才算是找到了一个有意相伴的人选。   蔻儿听宣瑾昱说了些,忽然叹息:“我现在只等着洛姑娘见了后,心中才能踏实了。”   殿中点着几盏灯,因为已经入了夏,蚊虫渐渐多了起来,内殿中主要还是用夜明珠照亮,少了烛熏烟雾,多了份冷情的明光。蔻儿手边案几上就是一盏三插口的夜明珠台架,清明的光线真好照在她侧脸,在她脸上投出半明半暗的阴影。   宣瑾昱开始还静静撑着腮听蔻儿说话,期间变换了几下姿势,慢慢地眉头蹙了起来。   “皇后。”   他忽然叫道。   “嗯?”蔻儿抬起头,有些疑惑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面有犹豫道:“先不提洛姑娘的事,现在朕有一件事想要问问皇后。”   蔻儿正襟危坐:“陛下请说。”   宣瑾昱抿了抿唇,深思熟虑后,看着蔻儿带着一丝不确定道:“是朕平日里表现的还不好么,为何皇后会给朕用这种药?”   “咦?”蔻儿愣了愣,起初未曾反应过来宣瑾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后想起了刚刚宣瑾昱服用了的安神丸,疑惑道,“可是有何不妥?”   安神丸用了会带来一些困倦,帮助睡眠,好好放松身体,是一味不错的养生好药。   可是这个表现,又是怎么一说?   宣瑾昱一脸了然,面带歉意:“是朕的不是,到底让皇后不满足了。”   “咦?”蔻儿根本没有听懂宣瑾昱说的哪儿跟哪儿,刚想问,就见宣瑾昱单手搂住了她的腰,一使劲把她抱上了矮榻,攥着她的小手朝他身上而去,他还一脸正经道,“既然朕都让皇后不满足了,那今日不妨朕就稍微让皇后尽心一点好了。”   蔻儿手上的触感让她头皮有些发麻,完全想不通怎么坐在一起谈论着正事就让他有了反应,她干笑着:“不用了……”   “用的,免得皇后又要给朕服用‘安神丸’了。”宣瑾昱一脸意味深长,手上动作麻利,轻轻松松剥开了蔻儿轻薄的纱裙,轻叹道,“朕算是明白了,皇后有时候说的话,是不能信的。”   “等等!”   蔻儿哪里还不知道宣瑾昱先在要做什么,她只是挣扎着道:“时间还早!陛下!陛下你再等一等,等一等安神丸的效果就出来了,你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还把希望寄托在她翻出来的安神丸上的蔻儿却对上了宣瑾昱一脸怜悯上,他轻声道:“朕等不了了,皇后的安神丸效果太好了。”   他抓着她的手去验证了下安神丸的效果,下一瞬,蔻儿呆滞了几分,她垂死挣扎道:“一定是药丸放错了,陛下,我这就去给你去安神丸来!”   到底怎么回事,选出来的安神丸怎么就又变成了徐岚的那一瓶该扔掉的东西!   蔻儿挣扎无力,被宣瑾昱轻轻松松压倒,他深深吻住了蔻儿,片刻放开脸颊泛红的蔻儿后,淡然道:“不必了,朕就喜欢这个。”   可是蔻儿她一点也不喜欢!   蔻儿只恨自己一时失察,本计划的好好休息放松的时候,却被迫再次陷入了苦战,搅乱了她全部心神。   经此一事,蔻儿觉着就算经了她手的药丸也不安全了,再也不敢选什么安神丸,只能尽量在白天的时候缠着宣瑾昱让他花费花费心思,晚上就能少些体力活儿了。   宣瑾昱对此表示,白天也不错,勤政殿的偏殿或者附近的空奉阁都是不错的地点,或者是堆满了书籍的小阁楼,或许会让蔻儿心生喜爱。   蔻儿觉着她一点都喜爱不起来,甚至有几天看见书就会脸红耳赤,不忍直视。   这样下去不行,蔻儿觉着还是需要找些事情来分心,不能整日里被这些事情带歪了心思。而正巧,她之前递出去给方令贺的信很快就有了回音,过了几天,署名洛惜音的拜贴就递了进来,内容中规中矩,请了皇后安,并无其他内容。   准嫂子的拜贴,蔻儿收到之后,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时间,派了身边的宫女并一个嬷嬷去了洛惜音住的地方把人接来宫中。   这算是与准嫂子第一次正式的见面,蔻儿有心给洛惜音留下一个较好的印象,大早上与宣瑾昱一块儿早起后就忙忙碌碌,选了几身衣服,也拿不定主意,去问宣瑾昱的意见。   “陛下觉着这件藕色的衣裳好看,还是这身杏色的衣裳好看?”蔻儿左右两个宫女端着两盘衣裳,她抖开了衣服一件件在宣瑾昱面前展示,转着圈儿问着宣瑾昱的意见。   宣瑾昱看了半天,迟疑道:“朕怎么觉着都一样?”   衣裳的形制基本一样不说,颜色也似乎没有什么错差,在宣瑾昱眼中,基本就是两件一模一样的衣裳,他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的。   蔻儿攥着两条衣裙的裙摆对比着给宣瑾昱看:“颜色不一样,藕色的这件上面有勾金丝的流云绣花,杏色的这件是蝴蝶绣花,而且诃子上的配色绣花都不一样。”   蔻儿比划着道:“而且搭配披帛也不一样,差了大了去了。”   宣瑾昱分辨了半天,还是没有觉出什么差别,他看蔻儿纠结的厉害,索性指了指藕色的那条:“皇后穿这个或许效果不错。”   蔻儿有人参考,就选定了藕色,当即去换了衣裳出来,倒也好看,宣瑾昱这才松了一口气。   蔻儿笑眯眯道:“陛下眼光不错。”   其实哪里是宣瑾昱眼光不错,不过是这些衣裳都是最适合蔻儿的,无论她穿哪一件,效果都不会错了去。   尚竹手中捧着的托盘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七八条不同颜色图案的披帛,蔻儿对比来对比去,还是扭头看着宣瑾昱:“陛下来看看?”   宣瑾昱有些头大,随手一指:“这个吧。”   蔻儿一看,忍不住鼓起腮帮:“陛下就不能认真些么!”   藕色的衣裳,他却给她挑了一条水蓝色的披帛,这是有多不上心才能做得出?   宣瑾昱见蔻儿表情不对,立即手一弯,重新指了指:“这个。”   蔻儿一看,更不满了:“陛下!”   草青色的披帛真的不是他故意逗她么?   宣瑾昱真的感觉头大了,他仔细辨认了半天,只觉这些除了颜色没什么不同,他挑选就是依着最夺目的颜色去,却不料完全没有让蔻儿满意。   蔻儿难得让宣瑾昱帮忙挑选,却没有一个让她满意的,她也就只能自己去选,顺便让尚竹给搭配了下,最后定了一条颜色较浅的水红色披帛。   宣瑾昱看得茫然,觉着女子的服饰从哪一个方面起对他而言都是极具挑战。   这会儿时间差不多了,宣瑾昱起身去上朝的时候,蔻儿还在纠结盘发,他站在旁边看了看后,决定还是不参与了。   天知道为何一贯随意的蔻儿会在即将要和洛惜音见面时这么紧张,处处上心道衣着首饰都要精心的地步。   蔻儿打起精神,收拾打点妥当了后,乘着肩轿回了中宫,因为得知洛惜音在庄子里一贯是清淡惯了,蔻儿早早吩咐了小厨房准备了一些适合洛惜音的清淡小菜,又准备了些她家乡的糕点,最后把殿中的地毯换了个浅色,处处瞧着都清淡了后,蔻儿才算满意。   无论如何,洛惜音算是她的准嫂子,她在方方面面也要表现出作为一个小姑对嫂嫂的注重,有些细节能注意的都要注意,希望能够招待好她。   洛惜音来的时候,远远儿就有小宫女前来传了话,蔻儿等了片刻,就见着一个在宫女们引路之下一个穿着一身清浅杏色衣裙的女子微微低着头进来,目不斜视,进殿后在殿中屈膝下跪行礼:“妾身洛氏拜见皇后,皇后殿下长乐无极。”   蔻儿连忙道:“洛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殿中早已经备好了细软的蒲团,就放在蔻儿下首很近。洛惜音起身后,犹豫了下,抬脚上前,缓缓在那儿坐下了。   很快,素凉端着小几上来轻轻放在了洛惜音面前,上面准备了一应茶水糕点,并一个小巧插着单支花朵的花瓶。   蔻儿不着痕迹打量了一下洛惜音,笑吟吟道:“听闻洛姑娘是溪水人,本宫未曾去过,不知溪水县风光如何?”   洛惜音想了想:“山中有数不清的小动物,春季里还有不少野花,夏天时山脚下有条小溪水冰冰凉,踩水十分有趣;秋里叶子一层层变成黄色,还有不少花谢后果实渐渐成熟,沉甸甸的挂满枝头,用带勾的竹竿去够,能打到不少的果子,等晒干后入了冬可以做成果干,也能用来腌制。冬天未曾有过积雪,只风特别大,在掉了叶子的树枝上绑几个纸鸢,能一直飘在天空。”   洛惜音仿佛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并不是蔻儿想要知道的,她说完了后微微垂着眸,有些落寞。   蔻儿听着,心中微微一紧。   洛惜音如今十八岁,在溪水所见的一切都是她所生长的那个小小的山庄,甚至无法跳脱出山庄以外的事情。   她心中不由生起了一丝愤怒,是对于洛家父母的。   把一个女儿困在一个狭小的地方十几年,还真是让人不知该怎么去说的好。   不过好在方令贺说过,洛家已经彻底解决好了,不会再对洛惜音有任何指手画脚的地方。而洛惜音若是和方令贺成了婚,就扎根在了京中,日后有的是时候去熟悉。   “洛姑娘与本宫有两分相似,”蔻儿怕洛惜音尴尬,遂含着笑道,“本宫在庄子里住着的时候,也喜爱打些果子下来,不是做果干就是捣果泥,一边算是玩耍,一边也算是有些可做的。”   洛惜音这时微微抬眸快速略过了蔻儿一眼,然后轻声道:“妾身听闻襄城繁华无比,热闹非常,大约比起溪水要多的多趣味。”   “可也不是这般,”蔻儿笑道,“襄城的确热闹,可本宫也听说,溪水是个山水风情格外诱人的地方,有时间定然要去看看才是。”   洛惜音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若是皇后前去溪水,妾身虽做不得领路,但妾身奶兄是溪水跑遍了的,到时候若是皇后不嫌弃,妾身与奶兄为皇后领路。”   “好啊。”蔻儿含笑应了,“本宫着实有些盼着呢。”   说完了家乡风土,两个人抿着茶相视一笑,洛惜音的紧张稍微去了两份,蔻儿这才小心道:“不知洛姑娘在京中饮食可还习惯?”   “回禀皇后,妾身的确有些不习惯,不过自己会做,每天都是买了菜回来自己做,十天半月难得吃一次京城的菜色。”洛惜音顿了顿,又道,“不过妾身如今也在学着做京中菜肴,大约也很快就能习惯。”   “这个也正常,”蔻儿宽慰着她,“本宫离京几年后初回京中时,尚有两份不适应,洛姑娘又是初次前来,慢慢习惯,无需着急。”   不过借着这话,蔻儿是知道了洛惜音擅长厨房的事儿,因为她当初是被母亲骗来的京中,身边就带了一个不怎么得用的小丫头,许多事情都要自己来。等到方令贺替她安排好了,她却有些吃不来京中的菜,厨娘也几乎成了摆设,她都是自己动的手。   洛惜音渐渐也放松了些,只她性子就比较淡然,主要是听蔻儿说,自己就是强迫着自己把一些该给蔻儿交代的事情,借着闲聊说与她。   毕竟方令贺的胞妹,若是成了就是她的小姑,姑嫂关系好与不好,牵扯其实还是挺大的。洛惜音磕磕碰碰努力着和蔻儿搭话,也是盼望着能够让蔻儿对她有两分不错的印象。   蔻儿能够感觉到洛惜音表面淡定下的忐忑,她也对洛惜音有了两份好感,越到后面越随意,愿意把洛惜音直接当做嫂子来看。   蔻儿相信自己哥哥的眼光,就目前来看,洛惜音也并无不妥,她把她留到了午时,一起用了膳又在庭院中闲逛,洛惜音主动退后两步,未曾与蔻儿并肩。   现在外头的天气虽然炎热,但是庭院中种植着不少树,树荫一片一片的,她们俩带着身后的宫女就一直踩着树荫,斑驳的光影透过密集的树叶投到蔻儿与洛惜音的身上,在她们浅浅的衣裳上印下一片光芒。   “洛姑娘。”   蔻儿走着走着,忽然叫了句。   “是。”洛惜音立即侧眸注视着蔻儿,微微有些紧张。   蔻儿回眸看着洛惜音,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暖暖的弧度,轻声道:“妹妹很期待,嫂嫂的过门。”   洛姑娘是个好人,她虽然瞧着性情淡漠,但是也愿意为了和哥哥在一起做出努力,她觉着或许这是一桩好姻缘。   哥哥终于可以不用孤单一人了。   蔻儿勾着笑,眸中闪着一丝水意:“嫂嫂,哥哥就交给你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方令贺与洛惜音的事情基本上算是定了, 蔻儿传了书信出去,与方父问了一问, 方父对于儿子娶妻要高兴的多, 完全没有当初蔻儿外嫁时的心酸,兴高采烈说准备把方母当初留下来的一对镯子在这次纳彩的时候给洛惜音送了去。   蔻儿这下没有什么担心了。洛惜音只要嫁入方家, 主要就是和方令贺过日子, 时不时去问候方父,至于别的方家人, 蔻儿相信单凭方令贺妻子这个身份,那些女眷也都会识相, 洛惜音嫁过来大抵是不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的。   自己的嫂嫂的事情已经成了定数, 蔻儿能做的就是三五不时给宫外送去一些赏赐。   阿馋来泰华殿玩耍时, 看见蔻儿一边给珰儿绣着衣裳的花纹,一边吩咐着女官给洛宅送去给洛惜音备的礼,她忍不住道:“若是等我出嫁的时候, 能遇上一个这般对我的姑姐真好。”   蔻儿闻言笑着捏了捏阿馋的脸颊:“你担心什么,我们阿馋的未婚夫婿以及夫家一定是千挑万选的好人家, 定然要都是好相处的才是。”   后面的话蔻儿没有说。哪怕再不济,看着阿馋帝王胞妹的身份,也不可能有人不长眼给她添堵。可以说等几年阿馋大了, 出嫁后也会过得很好很好。   阿馋忽然语出惊人:“嫂嫂,我想嫁到你家里去。”   蔻儿一愣。   嫁到她家里?   方家除了方令贺外,那些成年未娶妻的堂兄们可以说是没有哪个出挑的,本被看重的今年春闱的堂兄最后还是没有翻出水花, 也就是正巧遇上了宣之璐兄弟的事情,朝中空出来了一些小位置,才令他去补了个小小的缺位,勉强算是出仕。   再加上方家那个庆幸,若是得了个公主儿媳,只怕有的女眷就要趴在她身上吸血了,没得恶心人。   “不是嫂嫂贬低自己家里,阿馋,方家的堂兄们并不好嫁,过去多少要吃亏的。”蔻儿摇了摇头,“你没得委屈。”   “可是我说的不是方家啊。”阿馋道,“是风家。”   “风家?”蔻儿迟疑了下,“可是……风家到底商贾,尚公主这种事情是不太现实的。”   风家再好,商贾身份多少有些限制了。且不说是尚公主,就阿馋这个宝贝金疙瘩的身份,定然是难上加难。   而且阿馋会提出风家,不过是通过看她与风家的联系,再加上去过襄城外,对于外男大概也就是对风家有些印象,才会出此言,但是说到底,她这话大约只是说着玩的,蔻儿想了想道:“你如今十一,等相看的时候起码还有两三年,到了那个时候,阿馋你再来与我说相中谁家,如何?”   “好啊。”阿馋可有可无答应了。   她的确也只是年纪小,看着蔻儿与亲人之间的相处比较羡慕,若说真的是对风家的谁谁谁有意思,那却是不存在的。   阿馋看着蔻儿的动作,想了想也去了块柔软的布料来,说要学着裁婴儿小衣。   “那我可要替娆表姐谢谢阿馋了。”蔻儿只当是为了娆表姐家的珰儿做的,含笑道。   却不料阿馋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这是给我未来的小侄儿侄女做的。”   蔻儿:“……”   怎么就连十一岁的阿馋都开始提这种事情了?难道她真的到了该怀孕的时候了么?   蔻儿趁着闲暇时去翻了许多的医书,看来看去不知怎么就翻到了话本上去,又找来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话本,里头的女角儿有孕时,发生的一系列让蔻儿为之震惊的事。   合上书,蔻儿觉着,她若是要准备怀孕的话,最好还是一个人去别庄的温泉山庄小住的好。   到了月初,蔻儿寻思了下,借着上个月发生的亭太妃并楼婕妤的事情,给了如今后宫女眷们一个选择。   也或许不是选择,而是通知。   蔻儿选了个天气爽朗的日子,在中宫庭院中召见了太妃们禀硕果仅存的两个宫妃。   崔才人垂眉屏息,瞧着礼仪不错,但是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如今在教坊司已经站稳了脚,凭借着五品才人的身份,稳稳压制住了教坊司的其他女官,特别她还是宫妃,身份本来就卓越,所以在教坊司混得很好,她现在算是把自己彻底当做了女官,对于宫妃这个身份,已经是可有可无了。   如今皇后传召,她只当自己是在凑人数的,全程都保持着低调,任由蔻儿说什么,都表示赞同。   她赞同,可有人不赞同。   唯一剩下的一个美人在蔻儿笑吟吟说了打算清扫后宫删减人的时候,哭哭啼啼道:“回禀皇后,妾身自从嫁入宫中,就未曾想过要离开自己的夫家,如今您让妾身出宫去,妾身出宫无法活下去,这无异于逼死妾身啊!”   蔻儿坐在那儿,早就有所准备,听见这个美人的哭啼,干脆利落道:“活不下去就别活,那也别出宫了,本宫直接赐你大不敬罪,与楼婕妤一块去,你看如何?”   鱼楼婕妤一块儿去,岂不是要赐死她?   这个美人还记得皇后初初入宫时直接赐死了许采女的事情,当即噤若寒蝉,也不敢哭闹自己了,含着眼泪顺从了蔻儿。   至于崔釉儿,蔻儿看着她问:“教坊司可还忙得过来?”   “回禀皇后,忙得过来是忙得过来,但是有时候妾身在宫中,遇上了事情难免有延迟的情况。”崔才人道,“不知皇后可否允准妾身常驻教坊司?”   这个和蔻儿的想法不谋而合,她自然含笑应了:“可。”   至此,最后剩下的两个宫妃也彻底送出了宫去,蔻儿微微松了口气。   无论是否和宣瑾昱有关,挂着他妾室的身份存在在她的家中,到底是让她心里头有那么一些疙瘩的。不过现在好了,疙瘩消除了。   其他的太妃们早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无儿无女的也果断,给蔻儿叩首道:“妾身在大行陛下去后就该离开,幸得陛下皇后垂怜准许在宫中养到今日,如今也到了风烛残年,不若请皇后准许妾身前往太妃寺,与以往的姐妹们作伴,也好有个聊天的对象。”   这种识眼色的让蔻儿很欣慰,她含笑道:“如此自然是好。”   还有几个有儿有女的就有些踟蹰了,想要出来顺着皇后的话博得好感,但是尚有子女割舍不下,只能低着头假装不知蔻儿的盘算。   不过蔻儿的计划也只是这些个无儿无女的,对于又子嗣的她倒是不急。反正要不了多久,公主皇子们长大了,她们都会跟着出宫去,碍不着什么事。   蔻儿目光在下座的太妃中搜寻了下,落在了陈太妃身上,她含笑道:“不知十八皇子如今如何了?”   当初亭太妃想要谋害她,选择了年岁稍长,算是个半大少年的十八皇子,用了变质的秋葵与他,导致十八皇子有中毒现象。好在她当时注意到了,早早准备了解药,再加上给他用药及时,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大事。只是十八皇子对于她来说到底不是什么放在心上的,也就是看见了陈太妃,她才想起来问候两句。陈太妃当即赔笑欠身道:“多想皇后挂记,十八回去后休息了些日后,妾身给他好好补了补身体,如今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蔻儿笑道,“十八皇子要不了多久也就要开府了,本宫盼着他日后能有出息,替他皇兄做事。”   “这是十八应该做的。”陈太妃笑着应了。   蔻儿与有皇子公主们的太妃问候了些,等到结束的时候,也就是把这些无儿无女的太妃们送走的时候了。   蔻儿还算大方,给太妃们依旧提供月俸,与宫中没有差异,并且准许她们带服侍了多年的侍女出宫,也给她们一人封了些私财,算是给她们傍身的家底。   出了宫后,在太妃庙里有着几十个相处了多年的太妃,没有了先帝,没有了子嗣,有的只是一群有着相同过往的女人们的将来,想必她们能够过得比在枯燥的宫中滋润许多。   很快太妃们都整理了行装,不再顶着先帝妾的身份,前来拜别了蔻儿之后,由着长长的一列马车将她们全部接了出宫去。   如今的后宫,彻底是蔻儿所掌控的了,而在后宫剩下的太妃们,则都是要依靠着蔻儿存活的,没有一个敢给她找事,一直都是毕恭毕敬,和和气气。   如此过了些时候,蔻儿忽然觉着她似乎无所事事,每日里不是和宣瑾昱在一起,就是陪着阿馋并瑁儿润儿。   蔻儿觉着她不能这么下去了,太堕落了,一点事情都找不到要做,人都要僵化了。   等宣瑾昱忙完了回来陪她的时候,蔻儿忽然就着宣瑾昱的袖子,一脸严肃认真:“陛下,妾身想过了,妾身需要有自己能做的事情。”   宣瑾昱施施然道:“皇后不是有自己能做的事情么?”   蔻儿飞速道:“不是那种事情!”   宣瑾昱越来越不要脸了,什么时候都把这种事情说出口。   蔻儿道:“宫正也好,尚宫也好,或者花香浓香也好,她们都有自己的工作,每日里不会很枯燥,也有一定的乐趣在其中。”   “皇后照顾朕的生活,照顾朕的身体,不是也一样么?”   宣瑾昱含笑道。   “不是这个!”蔻儿两手把宣瑾昱的脸颊一捧,眸中努力认真,“妾身的意思是,妾身需要一个差事!”   “差事?”宣瑾昱思索了下,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朕每日上朝,到勤政殿与大臣议事,总是三五个时辰,期间难得有见着皇后的时候,既然皇后想要个差事,那不如……就来朕身边做随身近侍,如何?” 第一百二十六章   随身近侍, 等于宣瑾昱走到哪里,蔻儿都要跟到哪里, 这个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蔻儿一口就答应了。   或许也有时间能够看一看宣瑾昱日常在不在她身边时的样子是什么样的呢。   蔻儿准备了一套宫女的粉裙,早早儿放在了枕边, 打算第二天起来做这个近侍的时候, 就用宫女的身份来。   宣瑾昱起身较早,这次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纵容蔻儿继续睡, 而是毫不留情把蔻儿摇了起来,把衣服往睡意朦胧的蔻儿手中一递, 双手一摊, 等着她服侍更衣。   蔻儿抱着宣瑾昱的衣裳, 自己穿着内衫裙就下了地,左右交替着给宣瑾昱一层层穿戴,系好了衣带整理好衣领袖摆, 又给他腰间坠上了九环玉佩,最后给宣瑾昱束发戴冠时, 蔻儿忽然道:“陛下,回头教教我怎么做簪子吧。”   她收到过宣瑾昱亲手磨的碧绿手串,及笄时一套头面, 这个时候亲手给宣瑾昱挽发时才想起来,她或许也能给宣瑾昱打磨一根笄。   “好啊。”宣瑾昱透过铜镜看着身后的蔻儿,含笑道,“那朕抽点时间, 亲手教皇后。”   打磨不打磨簪笄的乐趣完全在于与谁,宣瑾昱就觉着,亲自教蔻儿打磨簪笄,或许其乐无穷。   细心把宣瑾昱打点好了后,蔻儿才连忙把给她准备的宫女的粉裙穿上,简单的衣服除了料子不一样外,看起来和所有的宫女都一样。   为了统一,蔻儿的头发也只挽了个髻,簪了一朵花,简简单单,瞧着就和云英未嫁时一般少女模样。   早膳时宣瑾昱坐着,拦了拦蔻儿,笑眯眯道:“既然是近侍,就不可同坐,皇后……不,方女官,来为朕布膳吧。”   蔻儿没想到居然连早膳都不能和宣瑾昱一起吃。她迟疑了下,摸着自己的肚皮,想了想,先是夹了一口喂给了自己,第二口才送到宣瑾昱的嘴边。   宣瑾昱不太明白蔻儿的操作了,好奇:“方女官这不太和规矩吧?”   蔻儿一本正经道:“回禀陛下,婢子这是在给陛下试毒。”   试毒……宣瑾昱轻笑,纵容了蔻儿的行为。   作为宫女的蔻儿一丝不苟完成着试毒的工作,每一口都是先喂了自己,之后再喂宣瑾昱,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慢吞吞用完了早膳的时候,比起平日里要稍微迟了些。   “方女官,从泰华殿到前宫尚有两里路,不知方女官是否能够坚持步行过去?”宣瑾昱挑眉,同时道,“自然,朕会选择乘坐辇车。”   他坐车,她走路?蔻儿鼓了鼓腮帮子,勉勉强强点了点头:“那好吧。”   她现在是近侍宫女,走路就走路,反正这会儿天色还早,温度尚可,权当做是散步了。   帝座的辇车很大,宣瑾昱上去后,难得没有把垂帘垂下来,他透过通透的车窗一直看着走在辇车旁边的蔻儿,视线跟着她手上一颤一颤的珠花而颤动。   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宣瑾昱忍不住反思自己的行为。可是在看见蔻儿左顾右盼沉浸在周围的花草树木中时,宣瑾昱又觉着,或许两里路对于蔻儿不算什么,毕竟现在早早儿锻炼好身体,对蔻儿以后有的是好处。   朝殿在外,内有偏殿,蔻儿不能去朝殿,只能帮宣瑾昱整理了下冠帽,道:“那我就在这里等您。”   “用不了多久,一个时辰后我就出来了。”宣瑾昱捏了捏蔻儿的手指,然后带着黄门令转身而去。   被掀起滚动的珠帘还在发出清脆的声音,蔻儿一时间就茫然了。   这个地方她从来没有来过,隔着薄薄的一堵墙,外头就是宣瑾昱上朝的地方。她能够听见三鞭响彻,缓慢锣鼓敲击,也能听见整齐而沉稳的步伐从殿外顺着高高台阶而上。   偏殿内没有留任何人,蔻儿干站着,忽然听见了外头有拖长了音的唱声,她忍不住上前耳朵贴着薄墙,听着外头的动静。   外头传来的声音有些模糊而失真,大多是一些不认识陌生的声音,或年轻或年迈,有的陈词激昂,有的慢慢吞吞,有的话里藏话有的棉里含针,这其中,蔻儿能听见宣瑾昱沉稳而威严的声音,在把持着全局,不偏不倚,从所有朝臣的话中提取最有用的,在短时间内把所有朝臣上报的事情都能简短做一处理。   蔻儿听着听着,手指在浮雕着金色图腾的墙壁上划了划,默默在空气中比划了下。   人间帝王,总是肩负重任,而宣瑾昱,在天下大任的同时,将她搂在怀中,未曾有任何的松懈。   早朝的时间是很漫长的,蔻儿在墙壁边站了会儿脚有些酸了,就走到了案几旁,坐在了软软的席垫上,本来还想等着宣瑾昱出来,却不料她因为睡得晚起得早,刚坐下没有一会儿就开始犯困,上下眼皮不受控制地合在一起。   蔻儿撑不住了,双手交叠在案桌上一趴,垫着脑袋闭上了眸,开始了她的补觉。   等宣瑾昱急急匆匆结束了前朝绕到后头来一看,本以为枯燥无趣的蔻儿恐怕会委屈,结果进来一看,粉裙的蔻儿正趴在案桌上睡得正香,微微张着嘴,均匀的呼吸着。   宣瑾昱心中一动,上前去弯腰用两根手指夹住蔻儿的鼻子,片刻,就见蔻儿口中发出咕噜的一声,侧趴在胳膊上的头不耐烦地左右晃了晃,却怎么也躲不开宣瑾昱的手。   蔻儿终于从睡梦中被搅醒了,睁开眼满眼不满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宣瑾昱,委委屈屈道:“陛下这是作何?”   她好好的睡着觉呢,宣瑾昱怎么能这样欺负她!   宣瑾昱含着笑悠悠然道:“方女官偷懒,朕觉着该罚。”   宣瑾昱一说,蔻儿才想起来她现在是宣瑾昱的近侍。可是罚……   “陛下要罚我什么?”蔻儿有些忐忑,带着一些对未知的茫然与惶恐。   宣瑾昱故意板起脸:“主子不在的时候偷懒也就罢了,主子回来了也在偷懒,这是重罪,但是看在方女官初犯,朕也从轻处理,掌责三下。”   蔻儿一愣:“打手心么?”   她有些委屈,慢吞吞伸出手来,掌心朝上:“……陛下打轻一点。”   本以为掌心要挨两下了,却不料宣瑾昱微微挑眉,慢条斯理道:“朕什么时候说,要打你掌心了?”   “不是掌心?”蔻儿一愣,连忙缩回手紧紧捂着脸,“不许打脸!”   宣瑾昱却慢慢扬起一抹微笑:“不是打脸。”   不打脸,不打掌心,哪能打哪?   蔻儿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宣瑾昱上前绕到她背后,弯下腰抬手响亮在蔻儿的臀部拍了一下。   “!!!”蔻儿一惊,她整个人都跳了跳,怒回头,“陛下!”   她都要十六了,而且都是已婚的人,怎么能够打……屁股!   宣瑾昱却淡然道:“方女官做错了事,本该受罚,掌责三下而已,已经是很轻的处罚了。怎么,若是方女官不愿意,不若加到五下?”   “可是……”蔻儿双手牢牢背过去捂着自己的臀部,满眼警惕,“那也不能打这里啊!”   宣瑾昱却不容置疑道:“手拿开,还有两下。”   蔻儿抵死不从,却被宣瑾昱直接就地按倒在了案桌上,抬手响亮地拍在了她丰韵的臀部,发出清脆的响声。   蔻儿反抗不过,只能用手捂着嘴,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呻吟。   等到掌责三下结束,蔻儿已经是满脸通红了。   其实不疼,只是这种掌责臀部的羞耻感让她无法自然接受,特别是明明只有三下,每一下都给她一种度日入年的感觉,十分难熬。   漫长的折磨终于结束后,蔻儿直接缩成一团,用袖子盖住脸,一言不发。   宣瑾昱摩挲着手指,感受着残留在指尖的柔软触感,含着一抹笑道:“方女官,起身,我们要换地方了。”   蔻儿委委屈屈站起身,投向宣瑾昱的视线中充满了无声的控诉。   宣瑾昱直接无视,假装没有注意到。   从前殿去往勤政殿的途中,宣瑾昱好心没有坐辇车,与蔻儿并肩而行。可是这却是蔻儿的灾难。   “方女官,给朕折一朵那个紫色的小花来。”   “方女官,朕走累了,来扶一把。”   “方女官……”   宣瑾昱不断指使着蔻儿,蔻儿只能不断给他服务,而其他的黄门宫女早早儿就退后三丈,远远离着帝后,不打扰他们的情趣。   到了勤政殿宣瑾昱就更过分了,趁着大臣们都没有来的时候,他一个劲儿使唤着蔻儿。   端茶递水都是小事,让蔻儿给他揉肩捏腿不说,还时不时伸手在蔻儿的脸颊摸一把,腰上搂一下。   蔻儿揉着宣瑾昱的肩,揉着揉着就要伸手把宣瑾昱的手从她的胸前拨开,怒气冲冲:“陛下!”   她现在不是近侍么,怎么宣瑾昱还能这样对她?   宣瑾昱则淡定道:“按理说,后宫之中所有的女人都是朕的,朕对方女官动动手脚,没有什么不妥的吧。”   这话听起来是没有什么不妥,可是蔻儿觉着不妥极了。   眼看着朝臣们也快要来了,蔻儿眼珠一转,也不给宣瑾昱捏肩了,直接身子一转跨坐在宣瑾昱身上,稍微凑近了一些,然后用身子蹭了蹭宣瑾昱后,用唇在宣瑾昱的下颌上落下了细细的几个吻。   宣瑾昱呼吸一滞,抬手立即要抱住蔻儿的时候,蔻儿飞快闪身从宣瑾昱身边迅速离开,跑到安全地带后,笑眯眯道:“回禀陛下,大臣们要来了,请陛下去外殿。”   宣瑾昱被撩拨的上不上下不下,看着蔻儿的眼睛都有些发红,咬牙切齿:“……皇!后!”   蔻儿只觉脊背略微发凉,却还强撑着一口气努力道:“陛下快些出去吧。”   宣瑾昱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等身体稍微平复了下,才慢吞吞起身。然后他看着缩在角落的蔻儿,勾起了一抹令蔻儿头皮发麻的微笑:“方女官,一个时辰后,朕会让你知道后果的。”   等宣瑾昱掀了帘子去了外殿,蔻儿目光呆滞站在原地。   后果……   蔻儿忧郁的觉着,她可能胜任不了随身近侍这个职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随身近侍的意思就是xxxx的时候方便xxxxxx。   蔻儿: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溜了溜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蔻儿提心吊胆着, 担心宣瑾昱从勤政殿回来后要给她一些厉害看看,心虚之极, 索性打算抛弃自己要来的职位, 悄悄开溜。   黄门令没有随着宣瑾昱去外殿,而是留在了偏殿的门口, 看见蔻儿提着裙绷着脸出来的时候, 白面无须的中年黄门令陪着笑弯腰道:“皇后主子,您这是要出去?”   “嗯, 里头闷,出去走走。”蔻儿故作镇定道。   黄门令笑着道:“陛下离开时嘱咐过小的, 若是皇后主子闷, 待不住的话, 让小的带皇后去陛下常常落脚的一个地方。陛下在那儿给皇后准备了解闷的玩意儿。”   “哦?”蔻儿一时好奇,她竟然不知道宣瑾昱还有着别处长落脚的地方。   她心里头难免好奇,心中一动, 含笑道:“那黄门令就带个路吧。”   丝鸢几个宫女随在殿外服侍,这会儿她出去的时候, 瞧着外头还有两份炙热,跟在蔻儿身后撑了一把遮阳的青釉伞,一道陪同着去。   黄门令在前弓着腰带路, 同时笑呵呵道:“皇后少来这边,大约还不太熟。不过当初皇后主子入宫的时候,陛下早早儿就准备了起来,基本都是按着皇后您在方家时喜爱的那些来摆置。也就是到了这会儿, 才能让皇后您过过目。”   烈日炎炎,蔻儿穿着轻薄的粉色宫裙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身后的宫女给她撑着伞,前头黄门令指着道路边一处修剪的错落有致的小竹林,道:“陛下提起皇后主子喜爱竹色,这里头新栽种的青竹用了一年的时间修剪成型,如今正是夏日,里头树荫正好,皇后主子可去小坐避暑。”   蔻儿看了看,这里的竹叶是经过修剪的,稍微矮一些的地方都没有多少零乱的竹节竹叶,地上有三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径,旁边还用镇纸大的石头围了一排。   蔻儿提裙走进去,一股清爽的凉意袭来,竹节上有的地方趴着蝉,正知了知了的叫着。   地上的小路曲折延伸,蔻儿走进去后,看见了一处儿石桌石凳,旁边有几根年份大粗长的竹子,其中几根上面牢牢绑着系带,交叉吊着一个细棉麻的吊篮。   蔻儿一看着就觉着熟悉,这可不是她当初未嫁时在自己的院子里搭建的么,夏日里有时阿馋来玩,她们俩就坐在吊篮中吃着西瓜,一晃一荡,好不轻松悠闲。   这会儿竹林里已经是一片阴凉,不需要撑伞遮阳,丝鸢刚收起了伞,蔻儿就直接走上前去,用手摸了摸吊篮的细编吊绳,柔软而带有弹性,几乎可以想象出她坐在吊篮中任意晃动,感受着竹林间的凉风习习,听着蝉鸣闭目养神的样子。   黄门令弓着身道:“前头还修建了一座汉白玉的矮屋,里头有一些陛下为您准备的东西。”   还有?   蔻儿手拂过吊篮,只觉着今儿的时间可能很好打发了。   做一个不怎么尽职尽责的女官,好像比起尽职尽责的女官要好玩的多。   蔻儿跟着黄门令沿着青石板小路往竹林深处走了些,这里是大片的竹林,周围被果树花树包围,距离有侍卫巡逻以及宫人们路过的地方很远,随着脚步越来越让前,身后的许多声音都听不太见,入耳的都是竹林中的鸟啼蝉鸣,以及地上的一些不知名虫声交叠。   黄门令停下脚步时,竹林深内已经能够看见一座在细碎的阳光下折射着光的小屋。   整体是汉白玉所搭建,颜色清浅,浑然一体,远远儿就感觉像是晶莹剔透的,有带着一丝在夏日中的冰凉。   “回禀皇后,就是这儿了。”黄门令含着笑道,“小的就送您到这儿,小的这还要回去服侍陛下。”   “黄门令且去就是,本宫这儿无需照顾。”蔻儿身后还带着丝鸢小婉并晚香京香,不缺人照顾。而且黄门令本是前朝的职位,没有留在皇后身边照顾的理儿。   待黄门令离开后,蔻儿带着几个宫女沿着汉白玉的小屋转了一圈,发现沿着汉白玉小屋的周边一圈地上围种着白色和泛着红色的小花,蔻儿都认不出来,蹲在地上嗅了嗅,觉着味道清香扑鼻,格外好闻。   或许她可以问问管这里的女官,回头在泰华殿也把这种小花种一些。   蔻儿绕到正门的时候发现,这单开的门也是厚重的汉白玉材质,凭她一己之力甚至有些推不动,还是京香上前推开来的。   小屋里的摆设很简单,放着一套桌椅,地上铺着一层地毯,除此之外,就是入目满满当当的书籍了。   蔻儿眼前一亮,提裙上前,在围着整个房间的书架前停留,视线从一本本书脊上扫过。   这里的书籍名字都很正经,有许多都是前朝着名的大家所作,甚至有几本都是绝版的,在外根本看不到的那种。   这下子就有的是可以打发时间的了。蔻儿满心欢喜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下来,对身后的几个侍女道:“准备一些茶点来,这儿就不用你们侍候了。”   她看书的时候时间是过的最快的,估计在宣瑾昱勤政殿中繁忙的时候,她就能靠着书把时间打发了去。   丝鸢并小婉退走去准备茶点,晚香并京香收拾了下房中唯一一个能靠人的垫子,想法儿取了两个软垫靠在后头,能够给蔻儿一个靠背的地方。   偷溜的不称职女官一手捏着一本绝版的前朝拓印版书籍,一手端着刚刚被送进来的果茶,好不惬意。   在中宫也好,在泰华殿也好,其实蔻儿用看书来打发时间的时候都很多,只是大约是换了个地方,心情不一样了,感觉自己都放松了许多,有种悠然的感觉。   身边的四个宫女没有打扰她,都坐在门口的门槛两侧,蔻儿在房间中看着书,正津津有味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走到了门口,通禀了门口的几个宫女后,得到了蔻儿的允准,有些忐忑走进房间,对着侧坐在地垫上的蔻儿行了一礼,紧张道:“婢子给皇后主子请安!奉陛下口谕,请皇后前往勤政殿服侍。”   “哦?”蔻儿放下手中的书,暗叹自己的休闲时间短暂,却还记得她今天的身份是近侍,宣瑾昱叫她,她自然要去。   只是……蔻儿稍微犹豫了下,低声嘱咐了晚香一句,等她跟着小宫女回到了勤政殿偏殿后,晚香已经回到了那里,正等着她。   蔻儿取过晚香从中宫带给她的东西后,取了一面小小的掌中铜镜,对着磨的光滑平亮的镜子稍微把自己的脸修饰了一番。   宣瑾昱临走前说的话还在蔻儿耳边回响,关于她刚刚所做作为的后果,她一点也不想承担。   黄门令前来叫蔻儿时,撩起帘子正要给坐在垫上的蔻儿行礼,不料一眼看见了蔻儿的脸,一脸震惊,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   不过他到底是见多识广的,震惊只在短短时间内就收了起来,继续用一如既往的态度对着蔻儿行了一礼,道:“禀皇后,陛下传唤,请您为陛下端去一碟葡萄。”   旁边的小宫女把洗好装盘的托盘递到了蔻儿手上,蔻儿迟疑了下,问:“外头可还有哪些朝臣在?”   她可以和宣瑾昱玩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游戏,可是万一撞在了哥哥面前,那可就有些尴尬了。   黄门令自然知道蔻儿问这话的意思,他含笑道:“这会儿其他的人都去用膳了,勤政殿只有陛下一人。”   蔻儿松了一口气,这才端着托盘前往前殿。   前殿和她上一次来时一样,一道小小的门,绕过去就是一扇大大的屏风,蔻儿端着托盘走了过去,看见坐在案桌前正在摇晃着笔杆批注着什么的宣瑾昱。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微微低着下颌,目光聚精会神落在案桌上放着的奏折上,似乎没有察觉到蔻儿的到来。   蔻儿见状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提着裙小心翼翼靠了过去,在距离宣瑾昱还有三步远的时候停下了脚,怕打扰宣瑾昱的事情,不敢叫他,就端着托盘在一侧等着。   这会儿已经是过了正午最热的时候,殿中并未开窗,有些闷,蔻儿站了没有一会儿,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试图把黏在身上的衣袖弄开一些。   “方女官御前矢仪,罚掌责三下。”忽然,宣瑾昱头也不抬道。   蔻儿一惊,然后不可思议般瞪大了眼:“又掌责?!”   她经历过上一次,可不觉着这一次的掌责会是天真的手掌,立即警惕着退后两步:“我没有矢仪,陛下看错了!”   不管她是对是错,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承认认错,一定要赖过去!   那种羞耻的掌责她实在是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宣瑾昱停下手中的笔,侧眸笑吟吟看着蔻儿:“不想责罚也不是不可以,方女官可以用别的方式来代替。”   蔻儿才不相信宣瑾昱说的别的方式会是什么让她能够接受的,干脆利落道:“不要!”   然后她怕宣瑾昱又说出什么让她无法接受的话,板着脸道:“陛下,注意一下场合。”   勤政殿可是他处理政务的地方,怎么能够这样轻佻啊!   宣瑾昱施施然道:“朕可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了么?”   听起来的确没有不该说的,可是那里头的意思,蔻儿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索性上前直接把装着葡萄的盘子取出放在了案桌上:“陛下,您的葡萄。”   放下了葡萄,自觉完成了刚刚的交代,蔻儿转身就要走的时候,却被身后不紧不慢的声音叫住了:“方女官,来,剥皮。”   剥皮?   蔻儿嘴角一抽。   之前她吃葡萄的时候,都是宣瑾昱主动剥好了皮喂给她的,这个时候颠倒一下,轮到她给他剥葡萄皮了。   蔻儿既担心留下来会被宣瑾昱戏弄,又觉着今儿好歹担着近侍女官的身份,一走了之也不好,犹犹豫豫着转身,有些不放心看着宣瑾昱,再三叮咛道:“那我就给陛下剥了葡萄皮就走。”   宣瑾昱把沾了墨汁的笔放在笔架上,连带着笔架一起推远了两份,在桌案上留出了足够大的空间,这才笑眯眯对蔻儿说道:“可。”   就算得到了宣瑾昱的同意,蔻儿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小心跪坐在金色宽大的案桌旁,挽起了袖子,伸出手拿起盘中滚圆的葡萄,小心剥着。   宣瑾昱就撑着腮笑吟吟注视着蔻儿,等她剥完了一颗,张了张嘴:“啊——”   蔻儿捏着手中剥了皮的葡萄,犹犹豫豫看着面前手都不想伸一下的宣瑾昱,慢吞吞把葡萄递到了宣瑾昱的嘴边。   宣瑾昱张口咬住葡萄的同时,蔻儿感觉自己的手指上好似有一股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带有一种熟悉的濡湿感。   蔻儿手一缩,盯着自己两根手指头发了会儿呆,抬起头来正要控诉宣瑾昱时,却见他唇齿间含着葡萄并未吞咽,而是带着一种笑意,静静看着她。   蔻儿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妙,下一瞬,宣瑾昱就凑了过来,一股冰水镇过后的冰凉感触碰在她的唇间,让她抖了抖。   宣瑾昱扶着她的下颌,舌尖微微用力,把葡萄顶到了蔻儿口中后,无所禁忌地长驱直入,与蔻儿共食一颗葡萄。   葡萄的汁液顺着蔻儿的唇角流出,她吞咽不及,呜咽了一声。   宣瑾昱用手指揩去了葡萄汁液,顺手抹在了蔻儿的下颌上,然后把两人口中的葡萄分食了后,唇顺着蔻儿的唇下移,挪到蔻儿下颌,轻轻舔舐着,把粘稠的葡萄汁吮吸干净。   “这样就好了。”宣瑾昱松开蔻儿的时候,轻声道。   蔻儿用手捂着嘴,眼中已经有些水意,她脸颊微微泛红。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但是那都是在她的中宫或者在宣瑾昱的泰华殿,而这个地方这是勤政殿,是宣瑾昱办公的地方,时时刻刻都会有着朝臣前来的前殿,她在这里和宣瑾昱做着这样的事情,总觉着万分羞耻。   “陛下别闹了!”蔻儿憋了半天,也只能努力这样说着。   宣瑾昱单手搂着蔻儿的腰,轻飘飘道:“朕怎么了,不过是让方女官替朕剥个葡萄而已,方女官怎么这么为难?”   蔻儿捂着嘴不知道该拿眼前的宣瑾昱怎么办才好。   咽下了口中仅存的一点葡萄肉后,蔻儿忍不住想撂挑子不干:“陛下自己来剥吧。”   “这可不行。”宣瑾昱一本正经道,“朕的手是用来那朱笔的,为了江山社稷,方女官也该好好照顾朕才是。”   蔻儿被说得无法反驳,抿着唇默默又剥了一颗。   同样,这一颗葡萄蔻儿还是吃了一半进去。   眼看着盘中的葡萄少说也还有几十颗数,又喂了宣瑾昱几颗后,蔻儿实在招架不住,再加上听见殿外依稀有几重脚步声逼近,连忙提裙起身匆匆忙忙道:“陛下自己吃,我……小的退下了!”   “等等。”宣瑾昱伸手牵住了蔻儿的衣袖,对着她微微挑眉,“方女官,朕待会儿要喝汤。”   “是是是,小的知道了。”蔻儿哪里敢不答应这位主儿,立即点着头应了下来,同时问,“鱼汤可好?”   “好。”宣瑾昱无所谓的应了,却叮嘱道,“要方女官亲自做,亲自送过来。”   一个鱼汤暂且难不住蔻儿,她颔首:“是,小的知道了。”   眼看着外头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大殿门口,蔻儿不敢再待下去,连忙从宣瑾昱手中扯出袖子脚步急急匆匆就绕到了屏风后面,而就在她前脚离开时,后脚就听见了外头大臣们请安的声音。   蔻儿回了偏殿,又急急忙忙带着宫女去了御膳房。   皇后亲临,御膳房的御厨们诚惶诚恐接待,得知是皇后要亲自挑选鱼给陛下熬汤,顿时上下忙了起来,把养着的鱼如数拿了出来供蔻儿挑选。   新鲜的鱼新鲜的蔬菜,蔻儿用襻膊把袖子挽起来后,叮叮当当在厨房内开始了操作。   她使用刀还是不太顺,旁边的厨娘看着颤巍巍的,忍不住道:“禀皇后,切菜不妨让小的来做吧。”   “无事,本宫自己来。”蔻儿认真而缓慢地一刀一刀切着砧板上的菜,决定从头到尾都自己来。   毕竟现在她是近侍女官,总该像个样子。   灶房里的灶火蔻儿还不太熟练,忙碌了半天,用吹筒好不容易点燃了火,摸了摸额头,已经见了汗水。   夏天本就热,厨房又是个温度极高的地方,之前蔻儿只是出了薄薄一层汗,在厨房中忙忙碌碌了会儿,一身都要被汗水浸湿了。   熬鱼汤需要点时候,蔻儿趁着这个机会又向御厨们讨教,话题转过来转过去,问了许多许多,最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后,笑眯眯道:“辛苦了,今日御膳房人人有赏。”   一身宫女打扮的蔻儿在御膳房待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提着装入食盒熬得浓浓稠稠的乳白鱼汤返回了勤政殿。   这会儿正是宣瑾昱在和大臣们议事的时候,蔻儿隔着屏风看了一眼,不打算打扰他,但是手中的鱼汤又怕放的时间长了不鲜,而勤政殿这里又没有可以用来煨的小炉子,着实让蔻儿犯难。   蔻儿正在想法儿把鱼汤的碗放在热水中温着,就听见了侧门珠帘滚动的声音。   她一扭头,就看见宣瑾昱揉着肩走了过来,眼中含着一丝疲惫。   “方女官,来给朕揉揉肩。”宣瑾昱直径走到矮榻那儿随手解开了衣襟,懒懒躺下去后吩咐着蔻儿。   蔻儿道:“陛下不妨先喝了汤?”   宣瑾昱一动不动:“方女官来喂朕。”   喂?蔻儿当即道:“那小的来给陛下揉肩!”   不喝就不喝,反正热水中温着也暂且能放一放。   蔻儿走到矮榻旁边,手按在宣瑾昱的肩膀上用了点劲,给他揉一揉放松筋骨,宣瑾昱则淡定地伸手就要楼蔻儿的腰。   宣瑾昱忽然收回搂在蔻儿腰上的手,按住了蔻儿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皱眉:“怎么汗津津的?”   蔻儿一愣。   她刚从热气腾腾的厨房出来没有一会儿,又在日头下走了一段路,忙了许久,出了一身汗都没有干。   蔻儿道:“厨房内温度要高些,热了会儿。”   宣瑾昱闻言直接翻身起来,跻上鞋子牵着蔻儿道:“走,回去。”   “嗯?”蔻儿被宣瑾昱牵着走了两步有些不解,“怎么了?”   “回去洗洗,不然待会儿小心受凉。”宣瑾昱道。   蔻儿觉着说的也是,可能汗凉在身上,容易受凉。只是……   “那陛下且先喝了鱼汤吧,我……小的熬了许久呢。”蔻儿道。   宣瑾昱自然不会浪费蔻儿的心意,掀开了汤盅盖子,里头白花花的鱼汤散发着喷香的气息,宣瑾昱嘴角一勾,取出汤盅,用勺一口一口喝着。   蔻儿的手艺在今年有了极大的变化,从味道中就能感觉的到她的长进,宣瑾昱本就喜爱蔻儿的手艺,这会儿只有更爱的,一盅汤没一会儿就喝完了。   这会儿日头已经偏西了,宣瑾昱索性直接让外头的朝臣们都回去,打算自己与蔻儿回去泰华殿。不过他刚牵着蔻儿走出殿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没有上辇车,而是牵着蔻儿往一处儿走。   “陛下?”蔻儿看着眼前的风景,与她之前去竹林的路一样,这是要去竹林里头,不回泰华殿去么。   “朕在附近准备了一个房间,这会儿正好用得上。”宣瑾昱一本正经道。同时他挥退了身后跟随的宫人,独自牵着蔻儿踩着青石板小路走到了那座汉白玉的小屋前。   房间不大,格局是蔻儿看过了的,里头都是她刚刚在时的模样,甚至连她看了一半的书都还在矮榻上放着。   宣瑾昱一进门反锁了后,自己拿火折子点了蜡烛,脱了身上外衣,熟门熟路把房间内一处墙壁上挂着的字画挪开,背后是一片被遮挡住的隔间。   小小的隔间里摆着一个浴桶,浴桶里已经装满了水。   蔻儿身上的粉色宫裙的确许多都汗湿了,特别是脊背,轻薄的纱衣已经要黏在她背上了,一看就浴桶,蔻儿就对宣瑾昱说道:“那我现在去洗了。”   “等等。”宣瑾昱叫住了正打算一个人进去的蔻儿,慢条斯理道,“天气炎热,朕也出了一身汗,方女官作为近侍,服侍朕沐浴是职责之内吧。朕也大方,不用让方女官先服侍朕,朕准许你与朕一起沐浴。”   蔻儿一愣,当即猛烈摇头:“不要!陛下自己去就好,我觉着我一点都想洗!”   “这怎么行呢,朕可不打算一个人去。”宣瑾昱大手一抬,直接把蔻儿拦腰抱起,大步朝进走去,同时口中含着笑道,“朕为君主多年,也该享受一下女官的服侍了。”   蔻儿这一天服侍了宣瑾昱许多,每一样都让她觉着好累,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蔻儿才觉着之前都是小事,她愿意用三倍之前的分量来换取这一个时辰的服侍。   小隔间里泡了许久,宣瑾昱有用衣服裹着她去了前面的吊篮,打着看星星看月的旗号,却一直摇晃着蔻儿,让她头顶斑驳的月光都看不清。   又是一身的汗,又要沐浴,蔻儿简直想哭。   服侍完餍足的陛下后,蔻儿已经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最后昏昏欲睡时,是宣瑾昱含笑搂着她,轻声道:“方女官,天已经黑了,该侍寝了。”   蔻儿直接闭上了眼,无声呻吟了声。   次日,蔻儿醒的很早,她坐在榻上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后下定决心把宣瑾昱摇了摇:“陛下,陛下。”   宣瑾昱醒的很快,反手先按住蔻儿交换了一个濡湿的深吻后,这才懒洋洋道:“方女官还真是尽职尽责,这么早就叫朕起身。时间还早,方女官不妨再服侍服侍朕?”   “不要叫我方女官,”蔻儿一脸认真道,“现在我不是陛下的随身近侍了!”   “哦?”宣瑾昱微微挑眉,有些遗憾。   蔻儿板着小脸,认真道:“我想过了,给陛下做近侍我无法胜任,但是我还有一个能够胜任的活计。”   “说来听听?”宣瑾昱毫不在意,侧身对着蔻儿含笑道。   蔻儿吸了一口气,充满豪情壮志道:“我要写话本!画春宫图!成为像清风客一样的大家!”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宣瑾昱觉着自己可能是没有睡醒, 幻听了,不然他身边乖巧的皇后怎么会有想要写艳本儿画春宫图这种念头呢。   随即他微微一笑, 拍了拍蔻儿的头和蔼道:“还早, 继续睡吧。”   “陛下!”蔻儿不满被敷衍对待,认真道, “我说了我要做个清风客那样的大家!写出来的话本人人追捧, 画出来的春宫图流传百世!”   宣瑾昱见蔻儿不像是开玩笑,这才头大了:“还是不要了吧。”   皇后写艳本儿这就可以说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还画春宫图……画就画吧,还盼望着流传百世, 只怕听到这个消息皇陵里的老祖宗们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蔻儿摇摇头:“我考虑过了, 大家做什么都是从自己的喜好以及擅长的出发。好比司珍不会去做自制的活儿, 司礼和司膳也分得很清。我的话喜好就是看看书,画会儿画,既然如此, 那我就朝着这个方向去试试有何不可呢?”   宣瑾昱瞌睡已经彻底没有了,他坐起来后, 双手按着蔻儿的肩膀,一脸认真:“皇后,朕是认真的, 认真拜托皇后,请慎重考虑。”   蔻儿也十分认真正坐在宣瑾昱的对面,真诚无比:“陛下,妾身已经慎重考虑过了, 下定了决心。”   宣瑾昱试图再挣扎一下:“皇后若是喜欢,不如写写游记?你不是也喜欢这些么,若是画画的话,宫中的许多女官都五官端正,用来练手画人物图也很好,同样是写写画画,皇后觉着如何。”   蔻儿一脸疑惑:“可是要写要画的话,难道不是要有些经历才好么。我甚少去走走看看,阅历太浅,没有经验,怎么能写游记?而且人物图的话我画了许多,现在要的就是追求更上一层楼。”   宣瑾昱一噎,竟无言以对。   半响,宣瑾昱虚心求教:“那么皇后写话本,画春宫图就有经验了?”   蔻儿闻言忍不住冷笑道:“我有陛下,可不是满满的经验么。”   宣瑾昱当即道:“既然如此,那不妨朕再为皇后增加增加经验?”   “不必了!”蔻儿斩钉截铁道,“陛下,接下来我要修身养性了,这种事情,通通拒绝!”   宣瑾昱一僵:“……修身养性?”   “是啊。”蔻儿掀了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地,随意披上了一件外纱,回过头来一脸坚定道,“这是清风客的书中说的,修身养性的情况下方能全神贯注。”   说是修身养性,简单点也就是拒绝了夫妻之间的那点事,蔻儿打定主意要在写话本的期间聚精会神投入到这个上面来,禁制宣瑾昱的打扰。   蔻儿从早上宣瑾昱离开去上朝时起,就准备了纸笔,高高挽着头发,额间勒了勒子,挽起袖子坐在矮榻上,小几上铺着裁剪好的一叠纸,花香研了墨,蔻儿提笔沾墨,带着一种激昂的情绪,挥笔落墨,屏息凝神,开始了她自己编写话本的第一个字。   蔻儿看得多,写却是第一次,千头万绪不知怎么在纸张上罗列,写了不下十张,手腕酸了的时候砚台里的墨都没有了,她停下笔第一次审阅自己的内容,一边看一边瞪大了眼,片刻后,她二话不说把辛辛苦苦写了许久的十张纸揉成了一团。   宣瑾昱人在前朝,却时时刻刻盯着泰华殿的动向,底下小黄门前来汇报皇后把自己写了一上午的作品揉了时,宣瑾昱有种心疼,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打算等会儿回去了用点什么安慰一下出师不利的蔻儿。   宣瑾昱准备了一盆让女官插好的花草坛,又用食盒装了几本他这边给蔻儿准备的游记,回了泰华殿,打算拿这些出来哄蔻儿开心时,却不料脚绕过屏风,他正要和蔻儿打招呼时,就看见坐在窗下矮榻上聚精会神奋笔疾书中,头都没有抬一下,根本没有注意到宣瑾昱的回来。   宣瑾昱一手捧着花草坛,一手拎着食盒,走到了蔻儿身边都没有见她有任何的反应,蔻儿已经是一种不死不休的状态,眼中除了眼前慢慢铺就黑字的白纸外什么都看不见。   蔻儿不停提笔沾墨,把脑中的想法书写出来。   她的脚边已经堆了不少的废弃手稿,整整一天的时间,她都没有怎么停下来过,手腕酸了就热帕子敷一敷。   面对这个写话本一事,蔻儿可以说是情绪高涨,一点都感觉不到累不说,甚至还感觉不到饿,一整天就胡乱吃了一碗粥并几个软团子,几杯果茶就算是饱腹了。   这会儿天色稍微暗沉了些,虽然还未天黑,但是光线已经比不上之前,蔻儿趴着的小几周边已经点了几盏蜡烛,发出微弱的光,照亮着蔻儿写话本的地方。   宣瑾昱在侧看了看,干等了许久也未见蔻儿抬头,想了想要等蔻儿发现他只怕有些困难,只能咳了咳嗓子,等蔻儿一惊,回过头来的时候,他道:“歇歇眼睛,且停一停。”   蔻儿看见宣瑾昱后露出了一个笑容,却摇头道:“还是不停的好,我要一口作气写下去,不然这种感觉就抓不住了。”   宣瑾昱问:“莫非你一直在写?”   一上午写了十张,全揉了去,矮榻地上还堆着废弃的手稿许多,小几上还有厚厚的一叠书写过的纸张,也就是说,蔻儿大抵一个下午也没有休息,一直在写。   “是啊。”蔻儿大大方方承认了,眼中亮晶晶地看着宣瑾昱,甜滋滋道,“陛下,我觉着我这个话本写的特别好!”   “再好也不能伤身体,”宣瑾昱道,“停一停,休息休息。”   蔻儿一口拒绝:“不要,等等我马上就写完了。”   马上……宣瑾昱想了想也就应了,他先去换了衣裳,稍微收拾了下从偏殿出来的时候,刚刚说着马上的蔻儿还在写着,笔杆不停摇晃,目光凝聚在白纸黑字上,未曾有半分停下来的模样。   宣瑾昱上前去趁着蔻儿打算换新一张纸的时候,牢牢按住了她的右手,不容置疑道:“皇后。”   “再等等,再等等,马上就好了。”蔻儿有些急,攥着宣瑾昱的袖子哀求着,“还差一点点了。”   眼前的蔻儿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因为哀求而显得楚楚动人,她一脸的乖巧与忐忑,让宣瑾昱迟疑了下,按着蔻儿右手的手一松。   得到了自由,蔻儿精神一震,重新捏着笔沾墨,同时吩咐了花香来研墨。对宣瑾昱道:“陛下自己先去做别的事,我稍等片刻就好了。”   宣瑾昱此刻也无事,他的这会儿时间都是给蔻儿腾出来准备的,索性把食盒中的游记翻了出来,自己坐在了距离蔻儿不远的罗汉椅上,借着看书消磨独自一人的时间。   游记很好看,宣瑾昱看得也入神,不一会儿手中的书籍就翻了一半去了,宣瑾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抬头,不远处亮着昏黄烛灯的矮榻上蔻儿正咬着笔头,微微蹙眉,犹如有深仇大恨般盯着小几上铺着的纸张。   这时候距离蔻儿说的一点点,片刻,可能过去了五个这么多。   宣瑾昱起身把游记往罗汉椅上一扔,上前去直接把放在小几上的厚厚一叠纸张一把抽了出来,不容拒绝道:“去洗漱。”   “等等等等!”蔻儿立即急了,连忙去拽宣瑾昱的手,“陛下稍等片刻,马上,马上就好!”   宣瑾昱都要气笑了:“皇后,这都是第几个马上了,嗯?”   蔻儿缩了缩脖子,然后坚定地抬头道:“最后一个马上了,陛下,还给我。”   “不行。”宣瑾昱才不打算继续纵容蔻儿,白天写了整整一天,不说手疼不疼,腰背脖颈也受不了这一个姿势的长时间保持,没得弄坏了身体。   他指了指尚未合起来的大窗,外头已经是一片夜色,闪烁的星星在最上空一明一暗,夜中下有几重虫鸣交叠起伏,是这静瑟的夜中唯一的声音。   “皇后,如今天都黑了,这会儿不能让你继续了。”宣瑾昱把手中的一叠纸张交给了晚香去晾干墨迹,自己则把蔻儿手中的笔拿开,看着她掌心手背都是墨迹,忍不住叹息,“过犹不及,凡事都需适度。”   蔻儿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就是停不下来。她微微瘪了瘪嘴,还有些不甘心:“可是我明明还有一点就结束了。”   “朕可不信。”宣瑾昱直接道,“皇后在这件事上,在朕这里一点信誉都没有了。”   “怎么能这样啊……”蔻儿满眼委屈。   宣瑾昱一点都不心疼,他让浓香拿了一个掌中镜子,支撑在蔻儿面前,道:“来,看看你现在什么模样。”   咦?   蔻儿还有两份疑惑,目光落在了铜镜上,借着旁边蜡烛的昏黄光线,她看清了镜子中的她的脸。   “咦!”蔻儿当即一惊,双手立即捂着脸,眼睛从手指缝中看着宣瑾昱,可怜兮兮道,“陛下就看着我这样也不提醒一声么?”   她写着写着会因为有汗用手去摸一摸,也会因为写不出而咬一咬笔头,只是笔上沾的墨染到了手上,手上的墨摸到了脸上,咬笔头的时候,又喂到了口中,现在她一张脸上,额头脸颊和嘴角都有些黑黑的墨迹,看起来脏兮兮的。   宣瑾昱挑眉:“朕叫了皇后多少次,皇后可有搭理过朕?”   蔻儿也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只能捂着脸赶紧跑进偏殿里去洗漱。   蔻儿用湿帕子搓了搓脸上的墨痕,轻了擦不掉,重了又疼,不敢用劲,洗了半天最后脸上还是顶着浅浅的黑印子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她刚出来,就闻到了一股香气,抬头看见殿中的小几上已经摆了热气腾腾的米粥并几碟小菜,宣瑾昱正坐在那儿,朝她招手。   “皇后只怕还未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别的也来不及,先喝点粥暖暖胃。”等蔻儿走过去后,宣瑾昱递把勺子递给了她,还任劳任怨替她挽起了袖子。   蔻儿舀了第一勺粥,凉了凉后,伸手递到了宣瑾昱唇边:“陛下先请。”   宣瑾昱微微挑眉,张口含住了蔻儿递过来的勺子,慢吞吞吃了一口粥后,从蔻儿的手中接过了勺子,舀了一勺,礼尚往来,递给了蔻儿。   蔻儿笑眯眯吃了,又问宣瑾昱要勺子。   旁边侍膳的丝鸢目不斜视盯着眼前的柱子,一点也不想提醒你来我往的帝后勺子多得是。   一小碗粥蔻儿两个人分食了刚刚好,蔻儿等宣瑾昱放下勺子的时候,眼珠一转,轻声道:“陛下,陪我出去走走吧。”   吃了点东西出去走走消食也没什么不可,只是蔻儿不许宫女们跟得太紧,自己手中提着一盏八角玲珑灯,笑眯眯牵着宣瑾昱的袖子,专往草丛密集的栽植着不少观赏树的黑漆漆的地方钻。   夏日里的夜并不冷,吹着风只有凉爽之意,蔻儿身上的纱裙被吹起了一个角,飘飘忽忽,在手中提灯下的光辉下泛出一股柔软的光。   宣瑾昱穿着一条直裾,他身形高大修长,在皎洁的月光下影子比起旁边的蔻儿更显细长。   身后的宫女黄门们都距离前头的帝后有着三五米远的距离,保证能看得见前头的人,却不会听见帝后的悄悄话。   蔻儿牵着宣瑾昱钻到了一处小树林,左右都是笔直的树干,脚下是柔软的草植,风从茂密的树叶中吹过,发出轻轻的呜咽。   宣瑾昱这会儿觉出蔻儿大约不是来消食的,她好像是有些什么目的。   但是无所谓,反正他奉陪到底就是。   小树林中瞧着比起外头的道路要黑一些,蔻儿提着手中的灯四处照了照,然后扭头大声道:“你们就在那里不要过来。”   这话是说给浓香等人的,宫女们很识相,立即退了几步,分开守在了周围。   宣瑾昱心中一动,蔻儿这样的举止,莫非……   他正胡思乱想着,就见蔻儿忽然提裙往前跑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来,单手提着等,一手牵着裙,轻挪小步,腰肢摇曳,眉目含情,神情绵柔。   “公子,小女子迷路了,不知哪儿才是出这林子的正确方向?”蔻儿含着声音带着清软的腔调说着。   宣瑾昱一看蔻儿这个模样,立即进入了状态。   这是走失的大家闺秀和书生么?宣瑾昱一边想着,一边回复着蔻儿:“姑娘既然迷路了,不妨跟着某一同走,某家就在附近,现在天黑路滑,某怕姑娘独自一人不妥当,不若请姑娘暂且落脚寒舍,可好?”   “不好!”蔻儿柔软的表情忽然一收,立即道,“陛下,你现在的身份是猎户。”   “猎户?”宣瑾昱一愣,然后颔首,“好,知道了。”   这是角色错了,那他重来就是。   蔻儿提着灯又走回了刚刚的位置,重新走过来问了话后,宣瑾昱寻思着猎户的身份,刻意放低了声音:“小娘子若是迷路了,不若去我家坐会儿歇歇脚?”   蔻儿的表情差强人意,接了下去:“公子,小女子一个女儿家,怎么可以去你一个男人的屋中,这种话,岂不过分!”   宣瑾昱愣了下,不确定问着蔻儿:“需要把你拐回我家么?”   “可以拐也可以不拐,夫君你看着办就是,”蔻儿道,“只要能够顺利接下去就行。”   宣瑾昱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然后又用猎户的语气道:“小娘子可是尚未成亲?”   蔻儿嘴角噙着笑:“尚未成亲如何,成了亲又如何?”   宣瑾昱二话不说上前把蔻儿拦腰抱起,哈哈大笑:“若是尚未成亲,小娘子就嫁给我做我婆娘,若是成了亲,那小娘子不妨收了我做二夫君。”   被宣瑾昱抗在肩头的蔻儿差点笑了出来,没有提灯的手紧紧捂着嘴,勉强把笑意咽了回去后,才故作慌张道:“你!你这恶人!快放开我!”   “到了我的手上,小娘子不妨乖一点,少受些罪。”宣瑾昱扛起蔻儿之后左右望了望,对完了下一句后,低声问,“朝哪走?”   蔻儿道:“随便选个方向先走着。”   宣瑾昱随即扛着蔻儿随意大步走,蔻儿手中的提灯只能照亮旁边一点的范围,宣瑾昱几乎是摸着黑前进。   蔻儿假意挣扎了下,用哭腔喊着:“放开我!”   “这会儿小娘子尽管让我放开,待会儿,小娘子可就要求着我搂紧你了。”宣瑾昱好歹是陪着蔻儿看了不少话本的人,一时间这种话语也能随口就出,只是与他格外违和。   蔻儿忽然一愣,拍了拍宣瑾昱的肩膀:“陛下,放我下来。”   嗯?   宣瑾昱还在寻思着这周围是不是可以搭建一个简单的衣服棚,和蔻儿快活快活,就听见了她的话。   他把抗在肩头的蔻儿小心放下来后,问:“可是又有哪儿不对?”   蔻儿眼中亮晶晶的:“并无不对,多谢陛下,我想通了!”   “咦?”宣瑾昱眼睁睁看着蔻儿牵着他的手就要往回走,忍不住道,“皇后,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蔻儿提着灯照亮来的时候的路,一边小心看着脚下,一边心情很好回答着宣瑾昱的问题:“刚刚我写到这一节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往下写了,与陛下这么对了对,忽然茅塞顿开,找到了后续的写法。”   宣瑾昱:“……”   他被动着与蔻儿在夜空下从小树林折返,与蔻儿轻快的脚步不同,他的脚步显得格外沉重。   本以为是蔻儿忽然想玩话本故事了,却没有想到,话本故事是话本故事,但是却是占据了蔻儿一整天的话本,而他呢,则是被用过了就扔。   宣瑾昱看着身侧笑眼弯弯的蔻儿,心情有些复杂。   回到了泰华殿已经很晚了,蔻儿还直接扑到了小几上想去继续,被宣瑾昱暴力镇压,强行扔进偏殿去替她洗漱。   等蔻儿浑身冒着热气粉团团的从偏殿出来的时候,宣瑾昱松松垮垮系着一件绸衣,浑身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气息,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跟着蔻儿的脚步,见蔻儿垂头丧气着,含着笑问:“可还有力气想写?”   蔻儿立即抬头警惕道:“没有力气了,我很困了!”   不困不行,她要是说还想继续写,只怕宣瑾昱又要身体力行来压榨她的力气了。   明明说好要修身养性的,怎么连一天都没有坚持下去。蔻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蔻儿几乎写了一天,手腕还酸疼着,刚刚用热帕子敷了敷,稍微好点没有痛感了,这才能睡下。   宣瑾昱心情复杂,睁着眼听着耳边蔻儿的呼吸思索了半天都没有入睡,看着头顶的顶账陷入了沉思。   身侧的蔻儿一天都比较亢奋,刚刚在他的帮助下消耗了一些体力,这会儿闭上眼后很容易就睡着了,侧着身头枕着他的臂膀睡得香甜,纤长的睫毛上下重叠,勾勒出蔻儿姣好的眼型,她的呼吸很轻,扑在他颈侧,暖暖的,柔柔的。   宣瑾昱发了会儿呆,又侧眸看了看蔻儿,慢慢瞌上眼。   意识渐渐模糊,等他终于摸到入眠边沿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太对,榻上有些动静,他的身侧也有些不太对。   宣瑾昱瞌睡顿时消失,他一睁开眼,就看见趴在榻上小心翼翼试图越过他身体的蔻儿正手脚并用从他腰上翻过去,蔻儿还算机智,把内衫裙的裙摆都撩起来固定在腰间,露出一双细长的腿,没有碰到宣瑾昱一丝一毫。   蔻儿完全没有发现宣瑾昱的转醒,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小心翼翼抬脚从宣瑾昱腰身跨过来,然后轻轻地踩在地上,甚至不敢穿鞋,光着脚垫着脚尖悄无声息弓着腰走着。   殿内的蜡烛已经都吹熄了,窗子也都是闭合的,此刻没有一丝外来光源可以照亮殿内,蔻儿全靠着适应了黑暗的视力去一丝丝摸索,力求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时候,好不容易摸到了放着一叠纸和笔墨的小几上,蔻儿嘴角一弯,成功的喜悦就在眼前,她刚伸手去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   “皇后是不是该解释解释,你现在在做什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   蔻儿一惊, 浑身僵硬,然后就听见身后光着脚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夜色中宣瑾昱的手从她肩膀一揽, 略点冷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皇后,大晚上的不睡觉, 这是打算干什么?”   蔻儿缩了缩脖子, 干笑道:“不过是忽然睡醒了想喝点水罢了。”   “哦?”宣瑾昱淡淡道,“朕不信。”   蔻儿肩一垮:“……好吧, 我不是找水,但是这件事我可以解释的!”   蔻儿转过身看着宣瑾昱, 很真诚道:“其实是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一个特别特别有趣的场景, 打算把这个梦记下来,但是这会儿太晚了,怕吵醒你, 所以才稍微……小心了些。”   宣瑾昱好整以暇:“哦,那不知道皇后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蔻儿睡了许久, 也的确做了梦,但是这个梦和她说的是两个概念,怎么告诉给宣瑾昱呢?   “其实, 就是我梦见……梦见了一条河!”蔻儿急中生智,“河里头有个美人在洗澡!然后美人洗着澡,忽然就变成了一条鱼,在河里游着的时候, 正巧旁边有一个农家女走过,她很饿,看见了河里有鱼,就抓起来,正要吃鱼的时候,鱼变成了美人,说你不要吃我,我去你家给你当牛做马!”   宣瑾昱没想到随口问一句还能让蔻儿现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来,不由啼笑皆非,含着笑道:“然后呢?”   “然后……”蔻儿哪里还有然后,绞尽脑汁,一口道,“农家女觉着她不需要牛马,就让美人重新变成了鱼吃掉了!”   宣瑾昱终于忍不住要笑了:“就这么吃了?”   “是啊……”蔻儿有些讪讪的,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让美人重新变成鱼,吃了填肚最好。   宣瑾昱揉了揉蔻儿散开的发,含着一丝笑意道:“行了,你这个结尾太仓促了,来,回去继续睡,接着这个梦往下做,说不定美人没有被吃掉。”   这会儿已经被当场抓住了,蔻儿的小心思自然动不了,只能乖乖在宣瑾昱的牵着下回去重新睡觉。   这一次宣瑾昱有了警惕,把蔻儿整个人搂进了怀中,双臂犹如钢铁般坚硬,牢牢圈梏着蔻儿,确定她无论什么时候起身都会让他第一时间知道后,这才重新睡。   蔻儿这会儿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能靠在宣瑾昱的胸膛闭眼睡觉,大约是刚刚说到了那个美人和农家女,迷迷糊糊睡着后,蔻儿梦见了一个美人,被农家女带回了家,操持着农家女的家务,来来往往一把手,没有多久两个人成了亲,小日子红红火火,过了好几年后,有天美人忽然又变成了一条鱼,正好掉进鱼缸里,农家女不知道,捞起来做了条水煮鱼……   蔻儿醒的时候满心震惊,为什么,为什么最后被做成了水煮鱼?!   蔻儿呆呆坐在榻上沉思了片刻,始终想不通,这时她忽然发现,自己腹中传来饥饿感。   她一撩帐幔,发现外头天色大亮,身边几个宫女都在外头候着,发现了蔻儿的动静,走近前来服侍。   “什么时辰了?”蔻儿总觉着不太对,扶着小婉的手起身时问道。   小婉恭恭敬敬道:“回禀皇后,已经巳时了。”   “巳时?”蔻儿一惊,她慌慌张张道,“怎么就这么快巳时了!”   她还打定主意要今儿早早的在宣瑾昱离开之后就开始她的伟业,没料到一觉醒来就巳时,生生耽误了一个多时辰。   这会儿小桌上正暖着粥,蔻儿披了件外衣去洗漱了更衣出来,不想吃,直接就想往案桌旁走,被晚香拦住了。   “皇后,陛下临走前有吩咐,请皇后起身之后先用膳。”   “本宫现在不饿,待会儿。”蔻儿只想抓紧时间,哪里记得起什么早膳不早膳的,她眼睛里只有案桌上放着的散落纸页。   “回禀皇后,陛下吩咐过了,若是皇后您不用早膳的话,您之前写的话本儿他就不给您拿回来了。”晚香道。   “什么?”蔻儿一愣,急匆匆走到案桌边一看,上头的纸全是空白的,而她辛辛苦苦写了好几页的内容的纸张都不见了。   宣瑾昱拿走了么?   蔻儿二话不说,立即走到小几边坐下,掀开了盖在上头的盖子,飞速就把一碗粥喝完,放下碗立即道:“现在可以了么?”   “皇后且不要着急,您再用些罢。”京香笑着进来时,手中捧着一盅汤,对蔻儿道,“皇后用工辛苦了,该补补身体才是。”   用心思写话本儿的确比较费劲,蔻儿寻思着补补身体也是应该的,身体好了,才能悄悄躲过宣瑾昱熬夜来写,对她有好处。   随即她也不紧忙慢赶了,坐下来慢悠悠喝了汤,又用了一份水晶包,吃得饱饱的才准备开始。   小几上的纸张捋的平平的,蔻儿让花香来研了墨,提笔吸饱了墨汁,微微蹙眉,回忆着昨日写到的地方,正要提笔接下去的时候,外头丝鸢绕进来伏了一礼,轻声道:“禀皇后,安华公主沁雅公主淑灵公主前来拜见。”   阿馋瑁儿和润儿?蔻儿一愣,道:“快请进来。”   虽不知道这几个小姑为何这个时候会来找她,但是蔻儿还是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事,等三个结伴而来的公主进来时,笑着迎了上去:“难得你们三个一起儿来找我,快些来坐。”   三个公主给蔻儿行了礼后,阿馋率先笑嘻嘻道:“嫂嫂这儿一个人,太过清凉,我们寻思着总不能让嫂嫂独处无趣,就来给嫂嫂添添麻烦,与嫂嫂玩耍。”   “亏得记得我这个嫂嫂呢,你们可有些日子没来了,”蔻儿含笑令宫女端来了小女儿家爱喝的甜茶,分给三个女孩儿后,问着,“阿馋今日可是放学了?”   瑁儿与润儿的年纪大了,那些阿馋在学的都是她们学过的,而她们现在所要学的都比较少,基本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与一天中要学习两个时辰的阿馋自由时间还是不同的。   “今儿不用听学,我就有时间来看嫂嫂,自己一个人来,只怕又要让嫂嫂陪我玩闹,索性就约了两个姐姐。”阿馋笑着道,“正巧了是瑁儿姐姐说有话儿要问嫂嫂,这才一道儿来的。”   “原来如此。”蔻儿笑着对瑁儿道,“可是有什么事?”   瑁儿很秀气坐在那儿,手中捧着茶杯,轻声道:“回嫂嫂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记得前些日子嫂嫂好像给风家姑娘家的孩子做过小衣,瑁儿女工有些不好,想来问问嫂嫂这些。”   蔻儿闻言一愣,而后笑着道:“如今你哪里是做这些针线的时候,可该好好儿玩玩乐乐,这种针啊线的,偶尔弄弄就是了,用不着多好。”   “可是瑁儿想试试,毕竟瑁儿如今也这个年纪了,日后也难免有所需用的地方。”瑁儿大大方方道,“还请嫂嫂助我。”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蔻儿也就不推辞了,只她笑着道:“可别当我真多厉害,针线动起来不过是粗浅基础罢了,若是我有说的不对的,你只当不知就是。”   这话不光让瑁儿笑了,润儿也跟着笑了,阿馋更是拍着手道:“嫂嫂若是与说的不对的,我便学了说与哥哥。”   “这个我可不怕,你哥哥连粗浅基础都不知。”蔻儿毫无畏惧。   瑁儿难得有请教蔻儿的东西,虽然的确是蔻儿不擅长也不喜爱的,但是她还是尽她所能,与瑁儿讲着。   这头蔻儿与瑁儿对坐,取了布料来比划着,瑁儿时不时提出疑问,好在都是浅显的,蔻儿都知晓,与瑁儿之间一个问一个答,倒也融洽。旁边阿馋却不听这个,与润儿把放在蔻儿宫中的手鞠翻了出来,叫了几个宫女一起去外殿陪着玩,嬉笑的声音清脆悦耳,传入耳中。   身边有人一起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中午,三个公主都留了下来陪蔻儿一同用膳,之后阿馋又让蔻儿陪着她们在庭院中转一圈儿。   好在今日天气还算不错,日头不晒,蔻儿几人沿着回廊一路说说笑笑,逗着廊下鸟雀,又去池塘边喂了会儿鱼,消磨了时间。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要暗沉了,阿馋三人瞧着天色快到了晚膳的时候,也就没逗留,起身对蔻儿告辞。   “嫂嫂,明儿我还要来陪嫂嫂玩,可千万早些给我准备些好吃的啊。”阿馋亲亲密密和蔻儿挽着手笑眯眯道,“我还要襄城那边儿的小菜,吃着与京中的不同。”   “自然给你备下就是。”蔻儿含笑,又问了问瑁儿润儿,“明儿可还是一起来?”   瑁儿润儿对视了一眼,润儿道:“大抵还是一起来吧,明儿润儿陪嫂嫂打络子。”   “可,那我就早早儿准备着,等着妹妹们来了。”蔻儿分别捏了捏三个小姑的脸颊,一路陪着送了出去,等阿馋三人上了肩轿才回内殿去。   蔻儿进了内殿,只觉着口干,咕嘟咕嘟喝了一杯花茶,回忆着和三个妹妹的说话,一边收起了之前与瑁儿问答时拿出来的布料,一边盘算着明儿等三个妹妹来了之后她要给小姑娘们准备些什么,想着想着,蔻儿忽然感觉不太对,怎么老是有种忘了什么的感觉?   宣瑾昱回来的时候,蔻儿正在和花香一起挽明儿要用的络子线,她一抬头看见宣瑾昱,忽然一个激灵,被遗忘的事情终于想起来了!   她的话本儿!   怎么一整天了她都连笔都没有捏起,一个字都没有写!   蔻儿一想起来,立即就记得早晨时的事儿,连忙起身去帮宣瑾昱脱外袍的时候顺便摸了摸衣服,上下找不到,抬头问宣瑾昱:“陛下,我早上有好好的用膳,所以书稿呢?”   “什么书稿?”宣瑾昱一脸镇定,任由蔻儿抱着他的外袍上下翻找,气定神闲走过去霸占了案桌后的位置,抬了抬眸,道,“一整天了才见着自己的夫君,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么?”   “当然不是了,”蔻儿立即腆着脸上前,坐在宣瑾昱的身侧,眨着眼一脸乖巧,“夫君今日朝堂上可有烦心之事,可按时用膳了?”   “怎么不再问问冷了热了人瘦没瘦?”宣瑾昱捏了捏蔻儿的鼻尖,叹息,“你啊。”   蔻儿只笑着:“陛下,我问了你你也该问问我啊。”   宣瑾昱从善如流:“好,那不知道今儿皇后可有做什么,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冷不冷热不热,瘦了没?”   “回禀陛下,妾身今儿陪阿馋,瑁儿与润儿玩了一天,一同用的膳,之后还去走了走,喂了喂鱼,不冷也不热,瘦却是瘦了。”蔻儿一脸忧郁,眼巴巴等着宣瑾昱来问她。   宣瑾昱闻言,没有接茬,只做出了一副心疼的表情:“瘦了定然是没有休息好,皇后不妨早些休息,好好在饮食上补补身子。”   蔻儿没有等到宣瑾昱的问话,憋不住了,自己主动道:“陛下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瘦了?”   宣瑾昱很淡然:“夏日里你瘦些很正常,没有什么好问的。”   蔻儿立即道:“才不是因为夏日呢,而是因为……”   “皇后,”宣瑾昱忽然打断蔻儿的话,有些正经,“朕忽然想起来,之前你曾经说过,在襄城时与风家行商的商队曾经出去游历过,你之前具体都去过什么地方?”   怎么忽然问这个?   蔻儿一愣,想说的话被打断了,回忆了下以往,不太确定道:“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去过南定,九岁上下去过西姜,十岁左右去过沙漠,灵丘,其甘,再大一些就是跟着娆表姐一起在襄城附近了。”   她小的时候风家对她管的还不算严,经常扮作个小男孩儿跟着商队一起出去,不过都是跟着哥哥姐姐们身旁,那会儿年岁也小,所见所思也少,如今想起来,记忆最深的就是江面上的大船能看见码头密集叫卖的商贩,以及荒凉小径上响着铜铃的马车队伍,至于那些地方的景色也好,风土人情也好,竟然是没有什么印象的。   宣瑾昱就着桌案上铺着的纸,把这些地名写了下来,又用笔圈了圈,一个个问蔻儿:“这儿是什么样的,那这儿呢?”   蔻儿想不起来,只能摇摇头:“都不记得了。”   “看样子还是皇后去的时候没有注意,才会全然不知。”宣瑾昱一边说着,一边让宫女去外殿把他拿来的几本地方志拿了进来,他对照着名字把蔻儿所说的地方翻开,然后交给蔻儿手上,道:“瞧瞧这上面写的。”   蔻儿看了看,不过是关于地方上从有历史可鉴起,全部编着在内,又有不少地方政治在上,又看了看,后头才到了关于当地的风土人情一类。   这些地方志写的都是比起游人所写要更全面并客观一些,里头囊括的内容也多,从建筑到商业,从产粮到特色菜,从山水到人文,寥寥几句,却把一个在历史中存在了数百年的地方全部概括了进去,还不枯燥乏味,语句别有风趣,令人有继续阅览的欲望。   蔻儿仔细把后头的看了,然后失望的发现,这上面所写的,她全部都不知道。   宣瑾昱注意着蔻儿的表情,见她沮丧,这才摸着她的头,轻声道:“皇后,幼时的那么几步路途是无法体现一个地方的美色,你不妨先看看这些,可以从书上先了解一二。”   蔻儿觉着这个地方志也不错,把宣瑾昱给她的都拿了起来,慢慢看着。   等到入了夜,宣瑾昱却不许她看了,翻身紧紧搂住了蔻儿,把她困在自己怀中,一手拍着她的后背,两个人交颈而眠。   次日蔻儿起身后三个妹妹没多久就来了,她地方志看了没有一会儿,就和润儿打络子,络子打了几个后,阿馋又要蔻儿陪着去钓鱼,几个人去了池塘边,鱼竿一甩,继续在岸边嘻嘻哈哈说笑着。   自然,鱼是没有钓到几条的,还是蔻儿看阿馋不太开心,令一个小黄门悄悄潜入水中抓起鱼,给三个妹妹的鱼竿上一人挂了一条,算是惹到了三个小姑的开心。   她们钓了鱼就说要给宣瑾昱熬鱼汤,这个蔻儿觉着很好,请了几个厨娘在旁边看着,自己带了个围裙又挽起了袖子,一本正经开始教妹妹们熬汤。   除了阿馋,瑁儿润儿的都完成了,一揭开锅,香喷喷的浓稠鱼汤的鲜香就扑鼻而入,引人垂涎。   蔻儿怕阿馋急,又教着瑁儿润儿做小菜,给阿馋留出了时间来,重新熬了一锅浓浓的汤。   三个妹妹的心意,蔻儿分别盛了一盅,放进了三个食盒中令小黄门拿去给宣瑾昱,至于她自己则没有做,毕竟三份汤就足以让宣瑾昱饱腹了,她再添一脚,没得撑坏了宣瑾昱。   得了鱼汤的宣瑾昱很快就派人过来,悄悄塞了张纸条与她,蔻儿打开一看,里头龙飞凤舞写着一行字。   好撑,皇后早点准备消食的。   蔻儿看罢特别想笑。宣瑾昱为了不浪费三个妹妹的心意,只能委屈一下自己的肚子,三锅鱼汤给他盛了大约就有一锅。着实让他吃不消。   这头送走了三个依依不舍的小姑,后头蔻儿立即就写了个方子,令浓香去抓了副药来煎熬了好,正巧盛起时,宣瑾昱就回来了。   妹妹们的心意宣瑾昱是不浪费,蔻儿的心意他也没有浪费,一碗药他喝不完,索性分了一半给蔻儿为了去,最后两个人磨磨唧唧喝一碗药,喝到一口不剩。   阿馋几人几乎每天都来找蔻儿,蔻儿也不厌其烦陪着三个小姑,不是闲聊就是教授,或者就是单纯的玩耍,倒也打发时间。   只是蔻儿忽然想起来自己许久没有写话本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这样下去不行,天天陪着妹妹们,还要陪宣瑾昱,到底怎么才能挤出时间来写她的话本?   蔻儿首先排除掉了夜半时分起身,宣瑾昱如今睡觉完全是把她整个人搂在怀中没有一点可以松动的,她只要一动,宣瑾昱就能感觉到,所以不行。   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让妹妹们自己玩,她写吧?   蔻儿陷入了两难中。   阿馋等人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每日里风雨无阻来找蔻儿,蔻儿在她们面前是脸上一点也不显现,没有让妹妹们知道。但是到了下午,宣瑾昱回来的时候,蔻儿人就直接扑上去撒娇了。   “陛下,我想写话本!”   只是她时间太少,怎么办才是?   宣瑾昱把搂在自己腰间的蔻儿搂了搂先,再拍了拍她头顶,语气敷衍:“好好好,皇后写话本就是。”   “可是我没有时间啊。”蔻儿有些嘟嘴,不太开心。   宣瑾昱挑眉:“我重要,还是话本重要?”   蔻儿犹豫了下,不确定道:“如果话本不重要,陛下,当初我们就不会认识的。所以宣公子觉着,话本重不重要?”   宣瑾昱一噎,叹气:“好好好,话本重要,既然如此,皇后写就是。”   “现在可以写么?”蔻儿精神一震,“那陛下自己去睡,我先写一会儿。”   她精神正亢奋,被可以偷走宣瑾昱的时间来写她的话本一事感到不可思议与欣喜,正要朝案桌旁走,就被宣瑾昱一把拉住了胳膊。   “皇后。”宣瑾昱轻声道,“之前的那个话本可以暂且放一放,不妨先写游记吧。”   “可是我之前看了看那些地方志,发现我知道的太少太少了,根本没有办法写啊。”蔻儿真挚道。   其实她不是不想写游记,只是因为自身的局限性,她对于外地的所看所闻还是太少了,无法进行一本书的编着。   而艳本儿则不一样,只要充满想象,落笔就是一个故事。   宣瑾昱闻言,攥紧了蔻儿的手,犹豫了下,轻声道:“既然如此,那朕就让皇后有写游记的办法。”   “嗯?”蔻儿一怔,立即笑道,“什么办法,陛下快说!”   宣瑾昱目光柔软落在蔻儿脸颊上,微微勾了勾嘴角:“朕陪皇后,把这些幼时的记忆重走一遍。” 第一百三十章   蔻儿一愣。   陪她重游的意思是……宣瑾昱要和她一起离宫?   蔻儿心中感动无以复加, 只是理智让她情绪镇静了下,问道:“那朝中呢, 陛下若是陪我去游走, 政事岂不是耽误了?”   宣瑾昱拍了拍蔻儿的头,含着一丝笑意道:“既然朕能这么说, 皇后只管放心就是, 那些事情朕自会处理妥当。”   顿了顿,宣瑾昱笑容扩大:“舅兄不是说打算今年成婚么, 到时候朕给他放一个长假,在此之前嘛, 就要有劳舅兄这些日子没有休沐, 帮帮朕了。”   方令贺等人日日在勤政殿陪同宣瑾昱一起处理政务, 在这些事情上得心应手,而且四五个能臣都是忠心耿耿,有他们这些有能力又有衷心的朝臣, 宣瑾昱就算离京一些时日也无妨。   何况这个时候……宣瑾昱微微垂下眸,嘴角的笑容渐渐隐了去。   宣瑾昱都这样说了, 那蔻儿也不心疼自己的哥哥,笑眯眯道:“那我可就当真了哦!”   “自然是真。”宣瑾昱温声道,“到时候说不定能顺路走过襄城, 夫人可以去看看你侄儿。”   “真的!”蔻儿眼睛一亮,声音提高,满脸都是欣喜,“真的还能去襄城么!”   她已经离开襄城太久了, 嫁过来后也知道她可能没有什么机会在回去了,好在风家人都入了京,如今也是皇商,有她这个皇后在,京中也站得稳脚。这种情况下襄城对她来说,就是一份过去成长的回忆。   这一份回忆太过珍重,如今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她想分享给宣瑾昱。   把她从惶恐不安中解救出来,让她重新露出笑靥的襄城,也想让宣瑾昱去看看。   “夫人只管准备着收拾东西就是,”宣瑾昱优哉游哉道,“为夫说出来的话,就不会让夫人落空。”   蔻儿整个人都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宣瑾昱,双臂搂着宣瑾昱的腰,紧紧贴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一个劲儿用自己的脸颊蹭着宣瑾昱的胸膛。   她的夫君真好,将她视若珍宝。   宣瑾昱说出的话定然是没有落空的,蔻儿兴奋的几乎一个晚上睡不着,宣瑾昱想法子帮她消耗了消耗精力,才勉强让她有了困倦,最后浅浅睡了两个时辰。   次日一大早,蔻儿就跟着宣瑾昱一起起身,她直接让掌管她小库房的浓香带着钥匙名单,绕去了中宫的皇后私库。   她嫁进宫时,二百抬的嫁妆中除了十几抬外,几乎都还在这里放着,而她之后又每个月都有大量的俸禄,一年的时间,几乎把这个偌大的私库堆得满满当当。   蔻儿带着身边几个大宫女,点着灯在私库中对着名单就对了许久,她翻来翻去,嫁妆都是从方家风家抬来的,自然不能再送回去,她能够动的都是这些皇后的俸禄,而她的这些俸禄实在是太多了,一时之间看得眼花缭乱,难以分辨。   宣瑾昱对蔻儿的大方也体现在了这些俸禄上,每个月上好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并金银玉器数量都很大,又有不少稀罕的玩意儿,宣瑾昱只要看见了,直接就划进了皇后的私库中,这导致蔻儿的私库丰厚到一个她之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富有。   蔻儿看着私库中堆满的一口口沉甸甸的箱子,有些打开了盖子的箱子中露出金灿灿的珠宝,都是精美绝伦,夺人眼目的好东西。   浓香手中的名单是厚厚的一册,蔻儿实在是选不过来了,就把最上面一层的箱子中看见的合适的令素凉另造一册写了下来,又挑选了不少适合给孩子做衣服的柔软布匹,以及不少的药材。   这些中有她给娆表姐珰儿带的,也有给师父师兄带的,还有一些,蔻儿提前准备着,是给她旧时玩伴们带着的,只是毕竟她一走几年,与旧时玩伴这几年也是初初两年有寥寥书信,也不知道她回去了会不会见着,见着之后,又与以前是否有所不同。   不过蔻儿且都准备的,到时候再说就是。   一个私库,蔻儿就选了两三天,等到了大概这些都装的差不多了,蔻儿忽然想起来,她忘了一样。   泰华殿中没有蔻儿要的东西,她刚以为收拾好了不用来回去中宫折腾,就又要跑一趟。   蔻儿也无法,索性给宣瑾昱说了,她这两天先住回中宫,忙完了再回泰华殿。   宣瑾昱直接就说:“那朕陪你就是。”   他这几天加紧处理了朝中事情,本就与蔻儿独处的时间不多,若是蔻儿回了中宫住,岂不是接连几天都见不着人?   蔻儿却推辞:“陛下只忙自己的就是,晚上没有我搅扰,好好休息休息。”   她也是心疼宣瑾昱,为了她这事给自己添加了不少麻烦,晚上又要听她说话,陪她一会儿夜就深了,睡也不能睡好。   这话听在了宣瑾昱的耳中就变了个味道,宣瑾昱不是滋味道:“皇后这是嫌弃朕了?朕还没有人老珠黄吧?”   “咦?”蔻儿一愣,见宣瑾昱面色不好,立即上前双手捧着宣瑾昱的脸,柔声哄着,“没有没有,陛下天人之姿,神仙风骨,依旧美人!”   宣瑾昱却不吃这套了,淡淡看着蔻儿:“皇后就算把朕夸上天,嫌弃朕的意思也还是很明显。”   “才不是,”蔻儿有些头大,只能投降,“那好吧,陛下也来就是。”   明明是为了他好,怎么感觉像是她倒欠了他一样?   蔻儿叹息。   帝后两个人会中宫也不难,那边的东西几乎都在,没有什么需要提前准备的,宫女们把中宫里摆了许多新鲜的花朵瓜果,开着窗,换了换新鲜空气,又用小小的冰雕提前降了降温,等蔻儿去的时候,与以往并无不同。   她来的目的也很明确,直接去翻她当时拿到中宫内放着的一口嫁妆箱子。   蔻儿打开了来,里头是一本本整齐的装订成册的杂记。   此次有机会可以回去襄城,说不定日后就再也没有可能了。蔻儿寻思了下,觉着她那个旧友大约还在襄城,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去拜访她师父,她把这些杂记带回去,放在小名山,拜托给师父,若是旧友去了,就给他,也算是她没有忘记这个约定。   蔻儿的手拂过书封,粗糙的书页上有些起伏,这是许久之前的,里头的内容稚嫩,多半都是一时快语,陪着她从襄城到了京城,又从京城入了皇城。   这些都是她的过往,也是那时候的一份寄托,她打算把这些全部放在那儿,等着说不定眼疾已经治好的旧友,而至于她……   蔻儿觉着日后她或许还会继续写杂记,继续是以给这个旧友的方式写下去,只不过之后的,她自己封存了就是。   毕竟是从小写的,装订成册的也多,蔻儿一本本取出来,发现里头稍微有些潮,赶紧儿拿到庭院中晒一晒。   外头天气正好,晚香搬了一把摇椅放在庭院,蔻儿躺在上头一晃一晃,眯着眼看着庭院中池塘里频频跃起的锦鲤。   她的头顶上被一片巨大的树叶型的布料遮挡着阳光,算不上晒,蔻儿躺着躺着困意袭来,陷入了浅眠。   蔻儿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她当时在小名山,正在帮忙晾晒草药的时候,外头吵吵嚷嚷的,一群人不断在说着什么,逼近了药庐。   师父摇着草蒲扇摇头晃脑正在教训着不服气的师兄,听见动静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继续絮叨着师兄。   外头的人在不断拍着门扉,有哀求,有正经的请求,还有粗暴呵斥,交织在一起。   师父让她进屋里去,又让师兄给她扣上了门锁,小小的蔻儿扒着窗子十分好奇想要看看,只是师父早有准备,草蒲扇往窗子外一放,直接遮挡了蔻儿的视线。   她什么都看不见,听着外头的嘈杂声心里有些急,索性翻出来了一副围棋,自己和自己手谈。   下棋的她全神贯注,什么都听不见,等到门锁咯噔一声,外头的师兄嘟嘟囔囔走进来,二话不说回了他自己的房间,不多时就收拾了一包行李出来往身上一背,过来捏了捏蔻儿的脸,又给她把棋局搅乱了,然后说他要出去了。   师兄经常会被十分派出去,蔻儿早就习惯了,起身送师兄的时候,脚跨出门槛,就看见空荡荡的庭院中站着一个人。   一个眼睛蒙着布的少年,攥紧了拳头浑身发着颤,孤零零站在杂乱的庭院中。   师兄眼睛看都没有看那个少年,大步从他身边绕过,直接走了。   蔻儿站在那里咬了咬手指甲,小心翼翼上前,在不远处停下了脚,轻声问:“小哥哥,你是来求医的么?”   “不是。”   小小的蔻儿听见了一个沙哑又带着无尽悲哀的陌生声音说着。   “我是来求死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蔻儿忽然惊醒了。   她睁开眼的时候, 眼前的阳光洒在地面的鹅卵石上,一株青草上折射着金色的光, 远处池塘里锦鲤游动, 水面荡开一圈圈细纹。   蔻儿慢慢坐起身子,茫然环视四周, 最后目光落在了庭院中石桌石凳以及花蒲团旁的书籍上。   晾晒在庭院中的书籍已经被几个宫女翻了面, 几乎要干了,旁边素凉并小婉还在翻着, 不远处浓香花香倚着回廊正在说笑。   蔻儿怔怔看着书籍,想起刚刚梦境中所梦见的当初幼时的记忆, 忽然有些难过。   她好久好久只记得旧友每日里在池塘边钓鱼, 在竹林下乘凉, 在师兄外出的那短时间里迅速取代了她在小名山玩伴的地位,虽然他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但总算是混了个熟, 之后也能给蔻儿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有时候也会露出笑脸。   这导致蔻儿几乎要忘了, 旧友当初刚刚被送到小名山的时候,是满怀悲怆与绝望,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渐渐接受盲眼的自己。   时隔多年, 他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   蔻儿想起宣瑾昱也有过毒素入侵眼中,导致盲眼的经历,而现在宣瑾昱一点事情都没有,这让她忍不住期望着, 旧友也能如此平安无事。   蔻儿等书籍上的潮意都消失了之后,与宫女们把这些书籍一本本又装了起来,一大口箱子装的满满当当,又把自己写了一半的散页整理好,准备着回头就能够再装册一本。   中宫里要带的东西,主要都集中在了礼物和书籍上,别的蔻儿看了看,并不是多需要,而且这一次他们出行,带的太多了大约会累赘。   宣瑾昱回来的很晚,蔻儿趁着这点时间把她这几天的丰功伟绩翻了出来,琢磨着又往下续写了一段,写着写着,又自己给自己的内容画了人物图,虽然人物相貌依旧是神似她与宣瑾昱,但是总算是有了能够脱离的独立的影子。   蔻儿写了之前的故事,又把她当时现编给宣瑾昱的梦,美人和农家女也大概写了写,没写多少,重新铺了纸,又把她梦到与旧友初见时的场景稍微润了润色写了出来。   只是她是要写话本的,她与旧友之间只是神医学徒与病患的关系,再加深一点,也就是一个玩伴。而她的话本都是风花雪月,是不是该再往里头加一些才是?   蔻儿一边思索着,一边想着法儿往里头加东西。东边加了一点什么幼时盟定婚约,西边加了点关系亲密无间,又一脸坦荡把当初旧友嫌弃她的模样改成了呵护有加,最后把幼时的她写成了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而不是那个翻墙爬树砸石子的野丫头。   内殿早早在蔻儿身边的案桌上都点了灯并几颗硕大的明珠照亮,蔻儿的影子落在纸页上,只见纸页上她捏着笔的手不断晃动,整个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摇晃。   蔻儿聚精会神写的专心,忽然听见耳畔传来声音,熟悉的宣瑾昱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用字正腔圆的雅言说着:“小哥哥,这颗桃树长大的时候,就是你……”   “啊!”蔻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更是被他口中念着的她写出来的对话吓到了,二话不说立即整个人扑到桌案上牢牢捂着纸页,一点字迹都漏不出来,这才哀嚎道:“陛下!你怎么能背后偷看呢!”   她刚刚写的都是些胡乱想的东西,跟她真正经历的错差太大,自己就图个开心,里头的内容编纂的厉害。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她写出来的时候觉着并无什么不妥,可宣瑾昱这么一念,蔻儿只觉着一种浓浓的羞耻感将她包裹,整个人都被羞耻所覆盖。   她脸颊都有些红了,侧着脸对宣瑾昱娇嗔道:“都怪你,吓得我都不知道后面些什么了!”   宣瑾昱回来后见蔻儿又在写东西了,只不过这几天蔻儿被分散了注意,几天让她写这么一会,倒也无妨,他就没有打扰,上前在蔻儿身后静静站着,目光在她所写的内容上打了个转,觉着有些熟悉,忍不住念了出来,遭来了蔻儿的娇怒。   “皇后,这个小哥哥又是你哪个话本里头的人物?”宣瑾昱记住的也不多,大抵就是一对年纪较小的男孩儿女孩儿哄来哄去的,只是总有种熟悉感,笑着问道。   蔻儿哪里好意思给宣瑾昱说这是她小时候的旧友,一说的话,他不是就知道文中写的小女孩儿就是她了,这样一来,腻腻歪歪的小哥哥和小女孩儿的关系,岂不是就变成了她与旧友的关系?这样的话还不知道宣瑾昱会怎么修理她呢!   蔻儿立即搬来了上次的那一套:“可不是我做了个梦,梦见了一个小男孩儿和小女孩儿,觉着怪可爱的,就写了出来。”   宣瑾昱一想也是,含着笑道:“皇后梦真多。”   蔻儿腆着脸认了:“这也无法,清风客曾经说过,一个好的文人,总要有些激发自己激情的存在。”   宣瑾昱哑然失笑。   这一次不用宣瑾昱催,蔻儿因为害羞,自己主动就收拾了桌案,把写的旧友的故事悄悄压在了最下头,然后干笑着上前殷勤的替宣瑾昱捶背揉肩,嘘寒问暖。   宣瑾昱哪里不知道这是蔻儿不好意思了,他也就借着机会又奴役了蔻儿一把,最后夫妻俩胡闹了一番,早早儿就睡了。   蔻儿这几天忙着收拾东西,宣瑾昱也忙,两个人也就是靠着正午了蔻儿去勤政殿找宣瑾昱,晚上入了夜宣瑾昱回来这点时间,其他的时间全部腾出来为不久后的出行做了准备。   没过两天,宣瑾昱让蔻儿换了一套简单的衣裙,准备出宫去看看蒲心。   蔻儿之前给蒲心做了一套道袍,这个时候刚巧能用得上,她得知要出宫,立即把道袍翻出来装了起来,含笑道:“阿家的尺寸我却不太熟,也就是摸索着做的,不管阿家穿不穿,且拿去给阿家看看就是。”   倒也不是在蒲心面前邀功,不过是让孤独在道观的长辈能感觉到小辈的在意,心里头能暖一些。   帝后的马车里在临出发时又多了一个阿馋,阿馋也许久未去见母亲,正好跟着宣瑾昱蔻儿一起。   道观早早得了消息,有女冠出来迎接,把蔻儿三人迎入了坤道小院。   此刻天气尚好,蒲心在庭院中正在晾晒花干,一见他们三人,笑着招手:“我的儿,可来了,快进屋去喝口茶再来与我说话。”   蔻儿等人自然依从蒲心的,屋里头早早儿就晾着三杯茶了,清茶果茶花茶分得清清楚楚,喝了茶,宣瑾昱在屋里头坐着,蔻儿带着阿馋先出来了。   “阿家。”蔻儿含着笑走过去,瞧了瞧簸箕上的花干,笑道,“这是做花包?”   “可不是,这会儿做些干花,到了花期全落的时候,尚能保存,为娘别的给不了我儿什么,做个清香的花包挂着玩,倒是可以的。”蒲心笑着说,又看了眼阿馋,亲昵道,“我的儿,你也快些学着才是。”   “我学着呢,”阿馋见着了母亲,立即把自己在宫中所学的那些一股脑儿给蒲心说了,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后头,“每日里学习忙,亏得前几天哥哥许了我假,只让我陪嫂嫂呢。”   “哦,昱儿还真体贴啊,”蒲心闻言立即叹笑,“这孩子,果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却不料蒲心这头夸着,那头蔻儿就觉着不对了。   “嗯?”她一扬眉,从阿馋话中听出来了一些什么。   一见蔻儿疑问,阿馋慌慌张张捂着嘴:“哎呀,哥哥不许我说的!”   估计自己说漏了嘴,阿馋心虚地张望了下屋内,宣瑾昱还未出来,她就一脸乖巧对蔻儿道,“好嫂嫂,拜托了,只当没有听见可好?”   蔻儿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前几天起阿馋姊妹几个见天儿往她这儿跑,亏她还以为是她这个嫂嫂好,小姑们喜爱,原来是受之有命,为宣瑾昱在效力。   “嗯,好啊。”蔻儿捏了捏阿馋的鼻尖,笑道,“那回去了嫂嫂给你放假,许你还得时间来玩,可好?”   “好啊!”阿馋立即笑眯眯道,“谢谢嫂嫂!”   “在说什么呢?”这会儿宣瑾昱才从屋内走出来,见他母亲妻子妹妹围在一块儿,手中捋着花瓣,含着笑上来前。   阿馋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看了眼蔻儿。   蒲心这下子也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反应过来后,眉目间也是笑意,只不说话,静静看着。   蔻儿很淡定:“在说陛下辛苦了,日理万机不说,还处处细心,着实劳累。”   宣瑾昱不觉着蔻儿这会儿是夸他,挑了挑眉,却并不打算深究。   万一是阿馋说走了嘴,他自己再挑话,岂不是把自己陷了进去?   “娘,”宣瑾昱走过来与她们一起站着后,手中也帮着一起捻花瓣,同时对蒲心道,“过几日,我带蔻儿回一趟襄城,顺便去左岭,把娘当初放在那儿的东西拿回来。”   蒲心动作一顿,然后淡淡道:“东西拿不拿的都无所谓,你只顾着陪蔻儿就是。”   蔻儿见蒲心似乎嘴角的笑意浅了浅,然后蒲心像是反应过来自己的一丝语气微变,立即又笑着道:“襄城是个好地方,蔻儿既然回去就多待待,不必着急。”   蔻儿有些不好意思:“没得耽误了陛下。”   “这有什么,”蒲心笑道,“只当是你陪他回去呢。”   “回?”宣瑾昱一愣。   蔻儿也微微疑惑:“咦?”   宣瑾昱第一次去襄城,只能能算是回呢?   蒲心捻着花瓣,嘴角含着一抹笑意,眸中藏着几分回忆,幽幽道:“当初,昱儿可是在襄城待过许久的时日,医治眼疾的那漫长的时间,全在襄城小名山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襄城?”宣瑾昱有些吃惊。   “小名山?”蔻儿整个人一愣, 不可思议般猛地扭头盯着宣瑾昱看。   蒲心回忆了下,笑道:“可不是襄城小名山。我还记得那个时候, 我……”蒲心忽然顿了顿, 低头对仔细听着她们说话的阿馋道,“去问问, 厨房什么时候准备好。”   阿馋人小, 指使跑腿用来最好,同时也能让她避开去, 不要听到了以往她未曾接触到的过往。   “是。”阿馋很听话,虽然知道这是母亲在避开她, 但是阿馋也没有意见, 乖巧地跑去找女冠们了。   等阿馋离开后, 蒲心自嘲般笑道:“我那个时候已经被逼到绝境,几乎没有任何退路了,昱儿那个时候眼睛被毒弄伤, 若是留在京中,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样的事情。特别是先帝, 先帝薄情,昱儿眼盲,若是他看不见昱儿也就罢了, 昱儿在京中,就时时刻刻提醒着先帝,这个儿子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这种情况下,昱儿的安危就难得保证了。”   “我那个时候也是孤注一掷, 辗转才联系到一个不入世的神医,提出了要把昱儿送到他那里去,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回来,若是好不了……”蒲心沉默了下,而后幽幽道,“或许做个普通人,也比回到京中在那堆腌臜事情中难以抽身的好。”   蔻儿已经听呆了,她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宣瑾昱,几乎要把宣瑾昱看出个洞来。   宣瑾昱吃惊过后,好似想起来了什么,飞快地看了一眼蔻儿后,然后对蒲心道:“可是为何我却从来不知道我在那里?”   当初他正是胸有丘壑的时候,正待放手一搏,却遭遇了毒素入侵导致眼盲,整个人的心态彻底瓦解,几乎是他一生中最颓败的时候,蒲心派人送他去走的时候,一个只言片语也没有说,他起初还以为他被放弃了,心中悲伤绝望,几乎是浑浑噩噩被带出了京中,一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送到了一个带着药香的院子里。然后在那里,他度过了半年自出生后最悠哉又最空落的时间。   “这也是怕你知道了在哪,想法儿回来,耽误了医治,”蒲心眸中含着忧伤,“我儿,你那会儿的心思,为娘知道,就是防着你做出什么傻事呢。”   宣瑾昱被送离了京城,阿馋不过几岁大的小娃娃,唯独蒲心一个人在漩涡中努力挣扎,这种情况下若是宣瑾昱知道了他的具体地方,定然会想法子折返京中,很容易功亏一篑。   宣瑾昱不做声。蒲心说的,也的确是当初他想的。   只是……   宣瑾昱悄悄抬了抬眸,看向蔻儿。   蔻儿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震惊之中,一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对于刚刚蒲心说的话反复思考,最终得到了一个她从来未曾猜想过的答案。   小名山,半年,眼疾……   不会吧。   蔻儿几乎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能呆呆听着蒲心用歉疚的声音说道:“我儿,为娘也是为了你好。”   宣瑾昱道:“娘亲不用说这种话,孩儿知道。”   或许十四岁的他还有些愤懑,长大后,他就懂了为何当时娘亲拼着命也要护着他的地址,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直到他一切恢复,才敢接他回京。   “不过啊,为娘到底错了,”蒲心忽然笑着说道,“要是早知道襄城有蔻儿,早早儿我就送昱儿去的时候,就该先去风家拜访拜访,直接定了亲才是。”   宣瑾昱谨慎道:“那会子都还是小孩儿呢。”   他也就罢了,十四岁,蔻儿那个时候算算年纪才不足八岁,定亲一则是早,二则蔻儿还在母孝,不大合适。   不过他的确有些错过了。   宣瑾昱看了蔻儿一眼。   蔻儿这时候才愣愣道:“小名山,眼疾,原来当初是你。”   她一直以来从当初的旧友口中未曾得知过有关他身份的讯息,只当旧友是普通人罢了,大半年的时间交情虽然不错,到底差着年纪,并未太过深交,也就是临别前旧友的那番约定,才让蔻儿把人在心中记了这么多年。   却原来是他。   宣瑾昱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他当初是在小名山治病的,自然,回忆一下蔻儿曾经一口一个小名山,师父,还有那个徐岚,就对上了记忆中黑色的那段时光。   他目不能视,只能嗅到庭院中的药香,他记得那个大夫是有个徒弟的,只是与他从未有过半句交谈,也没有在他身边出现过,大夫也就是每一天给他看看情况该煮药煮药,该扎针扎针,别的不会和他说什么,在那大半年的时间里,能在一片黑暗中带来一丝光的,是一个调皮的小丫头。   那个小丫头似乎也是那大夫的弟子,不过不是天天都在,三五天才来待一两天,不过每每她来的时候,寂静的庭院中才会多了两份人气。   他那个时候满心都沉浸在愤懑绝望之中,拒绝说话拒绝吃饭,在京中数个大夫都未曾看好他让他当时已经放弃了自己,只一心求死,未有半分求生意志。大夫只医治他的眼,而医治了他内心的绝望的,却是那个小丫头。   他看不见,只能听见她的声音,细细的女孩儿说话有些不南不北,带着一点京腔,更多的却是一种软糯的声音,有时候问问他,有时候絮叨一些自己家的事情,还有时候,会安静的陪在他身边,她在院子里抱着草药勤快地翻晒,他坐在树荫下假寐。   如果不是那个小丫头,他或许早在空寂的那大半年中变得孤僻起来,也幸好有那个小丫头,让他渐渐的愿意说话,不管几个字,只要还能继续和人交流,能调动起他对生的欲望,他就有了生机。   等到他眼睛模模糊糊能够感觉到光影的时候,他与那个小丫头已经算是熟了一些,神医也放心让小丫头带着他一起在周边的林子或者小丘上玩耍。每当那个时候,宣瑾昱就觉着自己多了一丝活力。   只是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蔻儿,你小时候也在小名山?”宣瑾昱不太确定的问着。   蔻儿呆呆点了点头:“是啊。”   宣瑾昱就更犹豫了:“……那,山上除了你和你师父外,还有别的人么?”   蔻儿摇了摇头:“除了我和师父,就只有师兄了,你知道的。”   “所以除了你以外,没有别的小女孩儿?”宣瑾昱确定着。   蔻儿颔首:“……是啊。”   师父的小名山几乎不怎么让人去的,也就是一些病患家属时不时会在大门外送来一些山货,小女孩儿的话就除了她没有别人了。   只是宣瑾昱为什么要问别的小女孩儿呢?   蔻儿有些不解看着宣瑾昱。   这时候蒲心忽然道:“等等,难道说蔻儿也是在小名山?”   她有些惊讶,视线扫过蔻儿之后,喃喃道:“难怪当初那个徐先生医术过人,原来是苦神医的弟子。”   “回阿家的话,蔻儿小时候在襄城时,正巧儿在师父那儿学些粗浅的知识。”蔻儿回复道。   “原来如此……”蒲心这下拍着手笑道,“却是你们打小就认识了的缘分,如今成了夫妻,真真是天生的有缘了。莫怪师父当初见着了蔻儿就只对我说,我儿的姻缘来了,果真是天赐姻缘啊!”   蔻儿只能用一个世事难料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宣瑾昱则不同,他忽然问道:“蔻儿,你可有别的小名?”   蔻儿一愣,想了想道:“爹娘也会叫我蔻娘,旁的就没有了。”   怎么突然问起了她的小名?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小时在小名山的时候,与旧友相处时,一直是以蔻儿这个名字的啊。   宣瑾昱却一脸茫然:“那为何我记忆中的小丫头,名字叫做可儿?”   “可儿?”蔻儿一愣,然后不确定般,“这个好像是发音的问题,襄城那边,蔻儿的音听起来,或许会有些像可儿。”   “原来是这样……”宣瑾昱带着苦笑,“我却只当可儿才是本名。”   他对这个可儿是心存感激的,本来眼睛好了之后他想找到这个小丫头,可是他眼睛刚刚看得见,还在蒙眼的状态时,京中局势变化太大,他只能马不停蹄赶回京中,从此投身深潭,再也没有闲暇时间想起那个小丫头了。   蔻儿好不容易接受了宣瑾昱就是当初那个旧友的事实,静静看着宣瑾昱片刻,忽然问道:“还记得你当初临走前和我说了什么么?”   “嗯?”宣瑾昱一愣,然后拼命回忆。   他对那个小丫头的记忆其实不多,一则看不见,二则小丫头也是隔三差五的来,三则,他那时候的年纪,着实不太和八岁的蔻儿玩得到一起去,偶尔聊聊天,就算是打发时间了。   说到临别时,宣瑾昱寻思了半天,也不太确定,他犹豫了下,试探着道:“善自珍重?”   蔻儿当即冷笑:“善自珍重吧您!”   这个男人,果然忘得一干二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我想起来了,我当时说的是下次再见!”   蔻儿:“再见吧您!” 第一百三十三章   自己牢牢记着多年的约定, 并且依照约定遵守了这么多年,几乎把写杂记这件事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一部分, 结果这个主动对她提出约定的人, 居然忘得一干二净了!   宣瑾昱是旧友这件事给蔻儿的震惊有多大,他忘掉约定给蔻儿的打击就有多大, 蔻儿气鼓鼓的, 不想看见这个毁约的男人,紧贴着蒲心, 重新开始捡花瓣。   蒲心这一看有什么不知道的,大约两个小人儿小时也曾有过什么渊源, 做了什么决定, 蔻儿记着呢, 宣瑾昱却忘之脑后了。   她含笑看了眼自己一脸尴尬的儿子,又看了眼自己儿媳,笑道:“我的儿, 可不敢置气,有什么话说开就是。”   “阿家放心, 蔻儿没有和陛下置气。”蔻儿对蒲心说道,同时岔开话题,“阿家, 说来花包的,我记得师父曾经说过,里头配上一些不同的可以做出各种有着功效的药花包,不单单有着清香气息, 还能提神解压,别的也有,不若蔻儿给阿家配几个可好?”   蒲心含笑道:“好,蔻儿有心了。”   只说了这个,蒲心就再也没有提稍微帮助帮助宣瑾昱的话,顺着蔻儿说的话开始聊起来了花包。   两人围在簸箕边,四只手捻着花瓣,谈笑中完全没有宣瑾昱插足的地方,他站在旁边试图说话,却总是被蔻儿不着痕迹阻挡了去。眼前这个眉眼轻柔的少女眼中好似完全看不见宣瑾昱这个人,只专心于蒲心说话。   宣瑾昱试了几次,最终在外头一个字儿也没有和蔻儿搭上,而等阿馋寻思着时间差不多出来了时,蔻儿依旧笑眯眯对着阿馋,说说笑笑好不自然。   家中的三个女人围在一起亲亲热热,唯独排除了他。   蒲心是察言观色,觉出了一丝,只是她没有强迫着蔻儿逆着心思的意思,假装不知,而阿馋则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与娘亲嫂嫂待在一起好不开心,半分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兄长。   明明庭院中站着一家四口,但是宣瑾昱总觉着自己孤独而又寂寞。   他到底忘了什么,让蔻儿这么不开心?   一般来说,道别的话不就是善自珍重这样的话么,总不可能他小小年纪就对幼小的蔻儿说出什么盟定终身的话吧?   宣瑾昱托着腮,直觉不会是这个。且不说他当年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状态,单纯就说他当时的情况,以及他自己的性格,就绝对不可能对一个小他那么多的小丫头说出这种话来。   既然不是这种话,那蔻儿到底为何这么看重一个临别赠语呢?   宣瑾昱想破头都想不明白,只能借着蔻儿提裙与蒲心去隔壁小仓房的时候悄悄拽了拽她,快速在她耳边说道:“有缘再见!”   蔻儿还以为宣瑾昱要给她说什么,没想到居然是这几个字,顿时气笑了,直接甩开了宣瑾昱的手,不客气道:“没缘,还是别见了。”   蔻儿甩开了宣瑾昱的手,头也不回陪着蒲心进了小仓房。   她就不该对这个人抱有什么期待。   名字能记错,约定能忘掉,甚至把她这个人的存在都淡化到几乎消失,宣瑾昱少年时期,就这么薄情么?   蔻儿有些气恼,不过到底只在宣瑾昱面前,没有带出来,和蒲心一起的时候还是有说有笑,同时与阿馋一起玩乐开心,与往常并无不同。   只除了在坤道小院的大半天,蔻儿没有与宣瑾昱交谈半个字以外,都很正常。   蔻儿对宣瑾昱的无视和宣瑾昱对蔻儿的小心甚至都让阿馋看出来了几分苗头,等到他们三人在天色暗了下来,于蒲心告辞了离开之时,阿馋趁着宣瑾昱走在前,悄悄拽着蔻儿的胳膊,垫着脚凑到蔻儿耳边,轻声问:“嫂嫂,可是在与我哥哥生气?”   “算不得生气。”蔻儿淡淡道,“不过就是暂且不想搭理他罢了。”   她怕一见着宣瑾昱就来气。   阿馋吐吐舌头,只能道:“那嫂嫂先不搭理哥哥,等等搭理他。”   蔻儿含笑摸了摸阿馋的头,却并未承诺。   途中依旧如此,三个人的车厢内,宣瑾昱一个人寂寞坐在角落,耳中听着妻子妹妹的笑声,忍不住叹气。   怎么才能想起来呢?   马车一路摇晃回了宫门,三人下了马车,蔻儿去送阿馋回去,依旧没有搭理宣瑾昱,而剩下的宣瑾昱还是脑中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头疼的先回去了。   回到宫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等蔻儿磨磨蹭蹭从阿馋的宫中出来时,已经彻底天黑了,她也不做肩轿,只步行着慢悠悠从阿馋的寝殿朝中宫晃,一路走着,一路盯着脚下的鹅卵石发呆。   唔,现在回去独自面对宣瑾昱的话,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在她的心中,旧友虽然是一个多年不见的半个陌生人,但是她构想过许多次,他会是一个书生,一个武将,一个商人,一个手艺人,怎么样都好,都是一个平凡的人,或许有一天能够再相见的时候,她能够把自己这些过往与他交换,做一个彼此知心的益友。   所以对蔻儿来说,她已经把旧友当做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家人的角色,但是当这个角色与宣瑾昱重合之后,蔻儿就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就好像一个重要的人从此消失,再也找不到了一样。   这与就算一辈子见不到旧友的那种感觉不一样,就算见不到,蔻儿也知道在自己的过往中有这么一个人,旧友不是一个单薄的称呼,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笑容有悲伤的存在。   但是宣瑾昱就是旧友,记忆中的旧友一切都要被现在的宣瑾昱形象所覆盖,彻底打破了蔻儿多年来模糊的记忆中的那人。   蔻儿绷着脸回了中宫时,宣瑾昱还在内殿等她,一见着蔻儿,他立即起身过来:“夫人,我们来谈谈。”   “夫君要谈什么?”蔻儿淡淡说着,顺便吩咐着小婉,“去拿个火盆来。”   小婉应声而出,蔻儿上前把昨儿刚晒过装起来的书箱翻开了来,先是把最近写的散页抽了出来捏在手上,等着小婉。   宣瑾昱听见蔻儿的吩咐有些不妙的感觉:“这个时候,要火盆作何?”   “有些废纸打算烧了。”蔻儿也回答了宣瑾昱,没有冷淡他。   废纸?宣瑾昱扫了一眼蔻儿手中捏着的纸张,依稀记得这是蔻儿隔三差五就要写的杂记,比起最近才开始的话本儿,这个蔻儿写了许久的杂记在她心中的位置应该更高才是。   这都在蔻儿眼中变成了废纸?   宣瑾昱觉着不对,赶紧在小婉回来之前拦住了蔻儿,好声好气道:“辛辛苦苦写的,就算是无用的也该留着,何苦去烧了。”   “留着碍眼,烧了干脆。”蔻儿干脆利落道,又提高了声音,“小婉?!”   外头的小婉很快就端着一个崭新的火盆来了。毕竟如今入了夏,这种东西少有,只能去领个备用的新盆来。   既然是要烧东西,火盆里也被小婉准备了火星并铺底的纸张,只是她不敢擅自做主,把火折子递给了蔻儿。   蔻儿接过火折子正要点燃时,宣瑾昱手疾眼快一把按住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皮跳得厉害,只觉着千万不能让蔻儿把这些烧了。   按住了蔻儿的动作后,宣瑾昱试图从她手中把散页抽走,哄着她:“哪里有碍眼的,乖,松手,为夫替你收起来。”   蔻儿才不松手,只宣瑾昱力气较她大得多,轻轻松松就拽出了散页,趁着简短的时间迅速瞄了一眼。   散页起头写的是吾友,之后絮叨多少都是日常闲散之事,宣瑾昱刚看了一眼,就被蔻儿迅速用手遮挡了住:“不许看!”   他都什么记不得了,这个就不能给他看了。   特别她还写了不少和宣瑾昱之间的事情,哪里能给他?   宣瑾昱收起眼中深思,按下了心思,扬着笑道:“好好好,不看。”   他口中说着,顺便就把散页重新放回了蔻儿装起的箱子里,立即叫小婉把火盆重新拿走了去。   蔻儿虽然不满不能一次把这些烧了去,但是转念一想,明儿白天了,等宣瑾昱去上朝的时候,她就有时间慢慢烧了。   这样一想她也不急了,慢慢悠悠去洗漱了出来,打了个哈欠上了榻,准备睡的时候,轻轻柔柔对宣瑾昱道:“今儿妾身不太舒服,大约睡觉时会占地方,这儿放不下陛下了,陛下不若去睡外殿。”   宣瑾昱就知道今儿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苦笑着应了:“好。”   蔻儿睡下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她今儿来回马车,又是陪蒲心,又是得知了宣瑾昱就是旧友这事,心思太多太杂,睡着了就做了一个梦。   梦中十四岁的旧友眼上蒙着布条坐在一棵树下,树枝较低,他正在撕树叶,脚下堆了不少叶子,小小的蔻儿从里头端来了茶,笑眯眯走过去招呼道:“小哥哥,喝茶。”   坐在树下素来淡漠的旧友闻声侧了侧脸,却对她难得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熟悉的弧度,带着一丝笑容,同时用令蔻儿更为熟悉的声音爽朗说道:“多谢夫人。”   蒙在他脸上的布条消失不见了,一直以来旧友模糊的脸越来越清晰,最终定格成为宣瑾昱的脸,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温和地对蔻儿说道:“夫人,怎么不过来?”   宣瑾昱版的旧友硬是生生把蔻儿吓醒了。   她睁开眼的时候,只觉着这件事实在是太可怕了,旧友就是宣瑾昱,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她坐起身,发现自己有些口干,撩了幔帐正要下榻时,忽然看见案桌旁亮着一盏灯,穿着一袭白衫的宣瑾昱坐在那儿,聚精会神看着什么。   蔻儿忽然心里头一个咯噔,出声道:“陛下!”   全神贯注沉浸在蔻儿写的厚厚的杂记中的宣瑾昱一怔,抬起头侧眸看向紧紧抓着幔帐神情紧张的蔻儿,眼中沉甸甸地带着一种歉意,他看着蔻儿轻声道:“约定,我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自信满满]:我们的约定是,交换日记!   蔻儿[冷笑]:门在左边。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内殿中只有宣瑾昱面前的一盏昏暗的灯光, 透出来的光微弱而狭窄,照在宣瑾昱的脸颊上, 忽明忽暗, 让蔻儿能够看见他的眸中,含有的歉意。   蔻儿手中紧紧攥着帐幔, 她有些慌。从来没有想到过, 宣瑾昱居然也会有这么不计较的时候,做出偷窥这种事情来。   虽然, 认真说起来,这些杂记的确是为他所写, 但是怎么样蔻儿都想不到, 宣瑾昱居然大晚上的悄悄去看, 还是在她下定决心第二天销毁了这些愚蠢的证据的时候。   他看了什么,是看到了什么想起来了,还是说没有想起来, 只是凭借着她所写的内容猜测的?   但是她似乎没有写到过关于她们约定的事情,难道真的是想到了?蔻儿却不敢抱希望了, 毕竟宣瑾昱两次的猜测让她心寒如冰,她不打算自讨苦吃。   夏日里的夜晚是凉爽的,宣瑾昱未睡, 身边的窗留着一道缝,从外头吹进来的凉风带着一丝清爽的凉意,让人能够头脑清醒。   宣瑾昱放下手中翻出来的册书,起身上前走到蔻儿身边, 单膝跪在蔻儿面前,伸出手紧紧环抱住了蔻儿。   “抱歉,这么多年是我忘了,让你一个人记挂在心上。”   宣瑾昱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真的是没有放在心上。   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认识的时候他目不能视,只能听声音,又是在他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勉强能和她说上两句话,已经是他太过孤独的原因了。如果是他平日,从来不会搭理除了自己娘亲妹妹以外的女子。   他只是被后宫的女人们弄得害怕了。   层出不穷的手段,笑容里的刀锋,甚至就连一直以来甚是亲密的姨母都能反目成仇,他不相信世间还有无害的女子,也不相信自己能够遇上无害的女子。而在药庐时不时来与他唠唠叨叨的可儿,在不知道他身份,还不嫌弃他眼盲的情况下,愿意与他说话,无数次在他的冷淡中坚持不懈与他闲聊,终于让他感觉到,原来不是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都会像他皇妹们一样早早儿学会勾心斗角,用尽一切手段去陷害别人获取利益。   他愿意和可儿说话,听她絮絮叨叨说着师父师兄,说着外头的病患,偶尔说两句自己的家里弟兄姐妹。听着耳畔稚嫩的小女孩儿声音,宣瑾昱觉着他或许还能再坚持坚持。   后来眼睛能够有些光影的时候,他估计自己差不多要到了离开的时候,再加上可儿三五不时才来,或许在她来的时候,自己就走了。宣瑾昱当时不过半大少年,心中还有些渴盼,他期望自己的眼睛能够完全好转,也期望这个小丫头能够像如今一样纯洁无害,他主动和可儿做了个约定,约定让可儿写下她的人生,等他眼睛好了之后,能够看见。   做约定的时候,他的确是认真的,他也期待或许有一天还能再见这位陪伴了自己大半年的小玩伴,只是事实面前,他根本无暇分心。   回到京中的他眼睛的确好了,身体也养了起来,只是当时的朝局让他心惊,而娘亲当时孤掷一注的筹谋更是让他没有半步的退缩,一切在生存面前都显得渺小,他抛弃了一切,力求一个成功。   后来他成功了,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   娘亲为了他的眼睛和人许下了约定,等他登基后朝局暂且稳定,一袭道袍入了道观,摆在了道人门下,出了家,从此用后半生为前半生恕罪。   他的妹妹在这一场浩劫中也受到了不少委屈,年幼的阿馋懦弱而自卑,根本不像个公主,娘亲不在宫中,他只有妹妹一个亲人,等前朝一稳,他就花了大量的时间去管教阿馋,把胆小的阿馋勉强摆正了下。   一桩桩都是扣在他心头的事情已经让他焦头烂额,等到有空想起许久之前曾经有个在他眼盲时带给他光芒的小丫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宣瑾昱几乎已经记不清那个孩子的声音了。   他又因为姨母和宣臣也的事情,十分忌讳自己的当年的眼盲,刻意不去回想,试图遗忘,导致没过几年的时间,他几乎把当初的那大半年时光忘得一干二净。   无论是充满药香的庭院,还是古板的神医,以及那个经常爬高爬低的小丫头,他都只剩下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宣瑾昱后悔了。   如果早知道那个小丫头就是现在他怀中的蔻儿,他说什么也不会故意遗忘。   要是他早早知道,他是不是就能借着那个机会,在他登基的时候就把蔻儿带到身边来,亲手抚养她的长大?   “错过了啊……”宣瑾昱趴在蔻儿的肩头,宛然叹息。   八九岁的蔻儿,小小的,甜甜的,说着半南不北的腔调,有时候总会顽皮,会撒娇,会假哭,正想看着她长大啊。   蔻儿不知道宣瑾昱心里头的念头,还以为他是说错过了约定,想了想,勉强安慰了句:“也不算迟。”   的确不算迟。宣瑾昱被这句话稍微安慰到了,搂着蔻儿道:“嗯,赶上了。”   还好,他当时被宣臣也叫出宫去商量事情,还好当时遇上了初初回到京城的蔻儿,也还好,他们还有之后。   如今,他当初的那束光已经彻底被他攥在手心了,可以陪伴他一生。   蔻儿勉强算是原谅了宣瑾昱偷看她杂记的行为,只是不太放心,等宣瑾昱松开她后,跑去看了眼,宣瑾昱看的都是一些她还在襄城时年纪小一些的时候写的,尚未涉及到他。   还好。蔻儿微微松了一口气。要是让宣瑾昱看见她之后经常给旧友写的什么这样美人那样美人,遇见他之后更是夸其姿色并且与之前的人做对比,只怕他又要不开心了。   当初只是一副和尚的美人画都足以让宣瑾昱醋意浓稠了,这要是看见……蔻儿打了个寒颤,决定还是要偷偷处理了才是!   夜已经深了,蔻儿也假装忘了之前不许宣瑾昱同榻的要求,最后还是和以往一样交颈而眠。   次日,蔻儿花了大部分的时间来把书稿整理了下,不指望一点小把柄都不留,只希望不让宣瑾昱看见那些她的大把柄。   只怪她当初好色,又把旧友当做亲密无间的知己,有什么说什么,大大方方点评着各种美人,蔻儿粗略一翻,无力的发现,她涉及到这方面的还真是多。   最后蔻儿还是整理了一个箱子出来,把这些和美人有关的全部藏了起来。   为什么明明是宣瑾昱的错,最后有心虚感的却是她呢?蔻儿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把柄藏了起来,忍不住叹息。   宣瑾昱在带着蔻儿去见过蒲心后,就开始着手准备着离京的队列,其他的不是问题,主要就是一个安全。   关于带多少人,怎么出京,之后的交通路线该怎么去选,都是一系列问题。   宣瑾昱思来想去,在护卫方面不能掉以轻心,把身边服侍的人全部换成了暗卫,合计三十余名,又点了五百名羽卫军随侍,五百名支成军押后。   提及路线,一种是走陆路,一种是走水路,宣瑾昱看着地图,最终定下了陆路的路线,把他们途中要经过的地方都圈了出来。   蔻儿准备的也差不多,主要就是给风娆娆他们带去的礼物,至于她写的那一箱子的书稿,如今旧友就在她身边,哪里还需要千里迢迢带回襄城去,也算是减轻了她的行李。   很快就到了宣瑾昱定好的出发的时间,因为帝后一起出行若是大张旗鼓定然声势浩大,也就相对麻烦了许多,再加上宣瑾昱不在京中,难保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他索性低调出行,该知道他不在京的都知道,但是普通百姓不会知道帝王离京的消息,不会引起什么留言纷飞。   因为是要远行,准备的马车都是四马并驱,车身结实又舒适,放了不少仿真减压的柔软绒垫,马车内设置的有小桌暗箱,一应齐全。   他们的出行是瞒不过阿馋的,阿馋早早儿就起身了来送兄嫂,到了宫门口,她念念不舍牵着蔻儿的手,道:“嫂嫂,你们早些回来啊。”   蔻儿含笑道:“自然。”   若是只她一个,她说不得要稍微耽误耽误,但是宣瑾昱陪同,她却不敢太过留恋,怕耽误了宣瑾昱去。   蔻儿穿着一身质地轻薄的襦裙,挽着头发,简单的发饰,浑身也少有首饰,看起来就是一个容貌出色的普通少妇,她嘴角噙着笑:“不必挂记,很快就回来了。”   京城距离襄城也不过是十几日的路程,最多一个月余,他们就会回来。   得了时间,阿馋镇定多了,依依不舍看着宣瑾昱牵着蔻儿双双上了马车,摇了摇手,送到了宫门外。   马车内宽广而舒适,蔻儿坐在软垫上,背靠着软枕,几乎感觉不到马车的颠簸,她笑吟吟看着身侧的宣瑾昱,轻声道:“陛下,我们出发了。”   回到襄城,那个她与宣瑾昱最初相识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五章   如今正是好时光, 舒适的马车行走在京中,周围的队列化整为零藏在了宽广的街道中, 蔻儿与宣瑾昱的马车车帘掀开, 蔻儿正趴在窗边看着外头。   宣瑾昱一身青衫,长发挽做单髻, 上头插着一根竹笄, 与同样浑身没有华服珠饰的蔻儿一样简简单单,他捧着从蔻儿书箱中拿出来的几本最初稚嫩文字的杂记看得有味, 在马车上也一点都不枯燥,充满趣味。   等到马车出了城门, 从繁华的街道渐渐走到了荒凉的山丘, 路过了道观, 外头的景色越来越宽广与绿意盎然,蔻儿扒拉着车窗了片刻,忽然指着外头的一片开满了小花的青草覆盖山丘, 对宣瑾昱笑道:“今年上巳,我就是带着妹妹们来了这儿踏青。”   宣瑾昱抬头顺着蔻儿的手看去, 马车行使的缓慢,让他能够清清楚楚看见,那片山丘附近有一条小小的溪流, 溪流的对岸还有一个凉亭。   宣瑾昱也是听人说起过的,每年上巳,总有一些青年少年们回来此处碰姻缘,也着实有人碰到了一桩好姻缘。   他的蔻儿带着妹妹们来的时候, 估计也是一群情窦初开的少年们眼中的好姻缘吧。   “夫人当天可收着了兰草?”宣瑾昱看着那片山丘渐渐到了身后,收回视线戏虐着看着蔻儿。   蔻儿回忆着笑道:“当时有个少年郎似乎想要来与我送兰草,被舒侍卫拦下来了。”   “哦……”宣瑾昱嘴角的笑容微微浅了点,他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楼珍当做你的把柄来抓。”   楼珍……啊对了,是楼婕妤的妹妹。蔻儿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人了。   楼婕妤之前与亭太妃以及一起赐死了,赏了全尸,还给了楼家人。楼珍也被掌责了,罚了禁足。   这件事的起因,大约就是楼婕妤与楼珍心中都有一把算盘,正巧了看见了舒荣守护蔻儿时的那种专心,让楼珍故意放大了去,煽动了楼婕妤,楼婕妤就一头扎了进去。   蔻儿不由惋惜:“可惜了。”   楼将军请辞后,整个楼家几乎就在瞬息之间衰败了下去。可以顶替楼将军的新人有很多,可是能够支撑楼家的儿郎却太少,导致了这件事彻底让楼家走出了旁人的视线,彻底没落了去。   宣瑾昱淡淡道:“不可惜,心术不正,迟早会让自己送死。”   如果楼珍没有那么多小心思,或者楼婕妤没有坏心眼,就算看见了一副可以说是暧昧的场景,也不可能让她们做出这种事情,她们的性命也好,名誉也罢,自然就无虞,既然是自己的选择,无论是什么样的后果,那就没有任何可惜的地方,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蔻儿吐了吐舌头。对于当初那件事,宣瑾昱心中的怒意一直比她要大的多,特别是在后头的确发现了诈死的宣之璐,宣之础也犯蠢,一同搅进这摊子混事之中后,这件事就不单单是后宫的事,涉及到了前朝,朝政江山的安稳。   她想要把话题扯开,故意笑着说:“我是说,可惜了两个美人了。楼家别的不说,两个女儿长得的确花容月貌,难怪担得上宫妃的身份。”   也不奇怪,长得不好看的,又怎么可能选给新帝为妃呢。   宣瑾昱却想歪了,他简直是不可思议般看着蔻儿,有些一言难尽:“……你怎么连楼氏的脸都有好感?”   一个试图用肮脏手段害她的女人,她居然在这里说可惜了脸?   蔻儿却很淡定:“单纯看脸罢了。说起来,我记得初初进宫时,最好看的宫妃大概是崔才人,然后是楼婕妤,之后是赵华容,白美人也不错,担得上美人的身份。”   宣瑾昱挑眉:“……合着夫人还把那几个都仔细研究了?”   他还以为,蔻儿是对这几个女子深恶痛绝,就算没有那么多的厌恶之心,起码也不会有什么好感。在宫中时蔻儿的确很少与那些宫妃见面,也不怎么给她们面子,动辄就把有小心思的她们彻底打回去,足以让她们老实许久。   结果这才刚一出京,蔻儿就说,她还觉着这几个碍眼的宫妃长得不错?   “脸是脸,人是人,不能一概而论嘛。”蔻儿还特别有道理,“就像当初我见着夫君的时候,误会了夫君是个张扬跋扈之人,那时候就觉着好好的一个美人儿,怎么这么浪费那身皮,里头藏着黑心肝。表里不一,实在可惜。”   宣瑾昱听了半天,纳了闷:“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叫做他张扬跋扈,黑心肝了?   蔻儿这才反应过来当初那件事宣瑾昱还不知道,笑着解释道:“可不是当初我下了阁楼出去时,有个马车上的随从故意闹事要扣我的车夫,之后不是二楼出来了个不认识的人自称是主人么,当时二楼隔间只有你我二人,我下去的时候,上行有个差点撞到的人,身形与当时站出来的人不一样。我就以为是你故意找人来当了替死鬼。”   宣瑾昱有些不是滋味:“是宣臣也,当时我低调出宫,在他的地方,他怕没有家徽的那个马车是什么不好的人,来验一验。”   他竟然不知道,他当初还替宣臣也背过这样一个锅,难怪之后蔻儿对他的态度微妙,总有回躲。   若是没有这茬,是不是他就能够早些与她见面了?比如说,清风客的那套书?   提起这个,宣瑾昱就没有忍住问了蔻儿,为何当时没有去?   蔻儿也干脆,就直接说了:“当时觉着夫君是个表里不一又奇奇怪怪的男人,总觉着不能深交,又有种危险的感觉,能不接触就不接触的好。故意避开的。”   故意避开……   宣瑾昱叹息。   马车微微在晃动,外头的景色不断在变化,蔻儿看着宣瑾昱略显低沉的脸色,朝他坐近了些,哄上了一哄。   “早知道我就不管那么多,冲着脸也该去的才是。”   宣瑾昱苦笑:“我也是。”   他当时也是迟疑,这个第一个让他有些在意的小女孩儿,到底该不该继续接触下去。当时他觉着还是作罢,派了舒荣去。   这么回想起来,他也庆幸蔻儿未曾去,若是那个时候,蔻儿与舒荣见了一面,只怕会在舒荣的心中多留下一份烙印,那个稳重的羽卫军首领,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别无索求了。   一切都是一个圈,一环动,环环变。   也幸好,他们最终还是套在了一起。   坐在马车中大半天的时间,蔻儿只和宣瑾昱下车活动了片刻,用了午膳又继续,两个人端着茶,一边喝一边聊着,时间很快就过去,天色渐渐只剩下天边红晕的时候,车队行使到了他们的第一个落脚点。   这里是一个小镇,算得上大,黄昏之际炊烟袅袅,走过农田时,田埂有不少村民挑着担子说说笑笑回家,更有一些妇人小孩儿在附近玩闹。等马车绕进了镇子里,四处都能看见挂着一道道幡布的小院子,外头都挂着某某私塾的名字。   “我当初入京的时候,也在这里住过,”蔻儿趴在车窗旁看着一个个小宅院的路过,扭头对宣瑾昱说道,“这里好像许多私塾,满街都是教书先生和读书人,我当时住的客栈,可差点没有闹出事来!”   宣瑾昱一听这就稀奇了,蔻儿还能在这里闹出事来?   “怎么回事?”   却不料蔻儿一脸懊恼,听见宣瑾昱问她,才讪讪道:“咳,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有些理念上的不和。”   具体的却是一个字都没有敢给宣瑾昱说。   宣瑾昱听了,若有所思。   小镇的街道不大,只能容纳三辆马车并行的宽度,蔻儿与宣瑾昱的马车队列太大,早在两刻种前,一半的羽卫军已经提前出发抵达了此处,这会儿先行的是一辆侍女们的马车,她们率先到了这里早早就准备打点好的宅院,进去稍微收拾准备了一下,蔻儿与宣瑾昱的马车就慢悠悠晃进了巷子里来。   羽卫军共计千名,一半都分散在了各大客栈民宅,紧紧围绕着这座宅院,另一半则都塞进了宅院中,一落脚就开始了巡逻。   蔻儿下了马车,与宣瑾昱进了宅院,四处张望着,走进去时还在活动着手脚,叹道:“终于可以走动走动了,坐了一天的马车,真累人!”   虽然是坐在其中,但是姿势难以变换不说,还没法站起来,一整天下来整个人骨头都是酸的,着实难受。   宣瑾昱含笑道:“进去为夫给你捏捏肩。”   “好啊,那妾身也给夫君捏捏肩!”蔻儿笑眯眯道。   帝后两个人沿路进去的时候,宣瑾昱低声吩咐了一个暗卫什么,之后快步撵上蔻儿,牵着她的手进去洗漱。   晚膳两个人是在庭院中用的,毕竟是到了外头,所用的膳食都是本地的特色,虽然与京中的差距不大,但是也有不同的风味,到算是稍微改了改口味。   累了一天了,蔻儿清洗了一番就打算入睡。这里的榻又矮又硬,她躺下没有一会儿就起来,吩咐了小婉素凉来在上头铺了两床褥子,等稍微柔软些了才重新躺下。   蔻儿翻了个身,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格局,伸着脖子等着宣瑾昱。   宣瑾昱刚刚出去,也没有说去做什么,怎么这么半天都还未回来?   蔻儿打了个哈欠,等不到宣瑾昱有些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揽着被子等着宣瑾昱。   好在宣瑾昱回来的很快。一袭青衫的青年缓步而入,掀起布帘走进来时,蔻儿看见他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有些不解:“夫君,怎么了?”   “没怎么。”宣瑾昱走过来坐在了榻边,伸手摸了摸蔻儿的脸颊,带着一丝笑意道,“不过是对夫人又刮目相看了罢了。”   咦?   蔻儿一愣。   蔻儿看见宣瑾昱带着一抹感慨,施施然道:“旅人少女看上了教书先生的脸,当堂挥墨作画,夸其为美人,导致教书先生的学生奋起反抗,要给先生讨回公道,差点引起骚动。”   宣瑾昱意味深长看着一脸呆滞的蔻儿:“夫人,为夫还真是,一点都不能小瞧了你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蔻儿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几年前的旧事, 她不过是随口一提,这个男人居然都去查了出来。   别的也就罢了, 偏偏还是这种她的污点过往。宣瑾昱本就介怀当初她只是看上了他的脸, 现在好了,发现她并不是只看中他一个人的脸, 整个人都泡进了醋坛子里了。   如今还用这种揶揄的口吻对她说, 让她如何回应都不是。   “咳……夫君,其实这是个误会, 你要相信我。”蔻儿干笑着举起手摇了摇。   宣瑾昱很淡定:“哦,什么误会, 夫人说来听听?”   蔻儿回想起当初刚刚进京途中, 在此落脚的时候, 就忍不住扶额。   这个,说是误会吧,也算是有那么两份, 但是事件的起因,绝对还是因为她好色而引起的。   当时她不过十二有余, 论起年纪来不说大小,正是有种奇怪的自信或者说是自负,做出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来, 而当时落脚在这个镇子上时,她就因此差点惹出了事。   其实说起来,她不过是刚刚落脚此地,在落脚的附近酒楼尝些特色菜肴, 正巧了酒楼中正有一家书院先生与学生们一同宴饮,有一个白衫书生端着酒杯从她所坐的席位经过时,宽大的袖袂正巧挂在了蔻儿的发髻上,那书生一愣,连忙道歉,因为声音不错,加上道歉口吻诚恳,蔻儿不算很气,抬头看他时,发现是一个面色清秀的青年,相貌温润,带着读书人的儒雅。   这一看,蔻儿手就痒了,本想轻描淡写放过他去,这个时候心里头却生出了旁的念头,笑眯眯的说若是准许她做一幅画,那此事就一笔勾销。   那书生吃了一惊,却也同意了,站在那儿任由蔻儿打量,无处不配合。   蔻儿也利索,画了一幅画后,也道了谢,所有的事情说来也就是没有什么,本该顺顺利利解决,但是不巧,蔻儿嘴痒,随口说了句美人也,正巧让久等先生不归前来寻找的学生们给当场听见了。   学生们只当蔻儿是什么放浪形骸之人,故意调戏他们先生,十分震怒,听说之前也有此事,再加上蔻儿放在桌子上墨迹尚未干的画卷,一下子就让这群学生们怒了,觉着蔻儿言行轻佻,非好人家女儿,口中就骂了几句。   这下子把本来还想解释的蔻儿给气到了,当场就顶了回去,与其中一个年纪小的书生大吵了一架,亏得当时她身边带着不少人,加上那个白衫书生在旁边帮腔,慢慢的平息了双方的怒火,那个年纪小的书生后头还想蔻儿道了歉,算是就此揭过。   只是到底在当时给蔻儿留下了不太好的影响,也因此让她没有吃到当地的特别菜,毁了心情,也对那个白衫书生少了两份容颜的喜爱,画好的话随手一卷,当时走的时候根本没有记起来,直接遗忘在了酒楼之中。   而从那之后,蔻儿更是没有想起这件事,在加上回到方家后一大堆子破事等着她,等她有了闲暇时间可以想美人的时候,就是她出门偶遇宣瑾昱的那次。   有了宣瑾昱,什么白衫书生都成了背景,蔻儿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这次出京正好落脚此处,恐怕她还想不起来呢。   但是这件事年代久远,想必宣瑾昱打探来的消息也不会很真实,最多就是知道她和书生吵过架,既然如此,模糊模糊其中缘由也可?   蔻儿当即就一脸诚恳道;“夫君且听我说,当时我离开风家有些心情低落,脾气也不太好,那时候正巧了有个书生撞到了我,作画一幅算是赔罪。我就想反正无事也是无事,画就画了,没想到这一画就出了事,他的学生……太刚烈了,总觉着我是要欺负他们先生一样,故意说了我一些不好听的话,我当时气急,才会和人差点吵起来。”   然后又紧紧盯着宣瑾昱,认真道:“我才不是看上了他的脸,毕竟我有……”   “毕竟夫人之前都画过那位大师和那个镖师了,眼光高了,是么?”宣瑾昱浅笑着悠悠然接话道。   蔻儿:“……”   啊,差点忘了这个。   蔻儿嘴角微微一抽。   吃醋的男人真不好对付。   宣瑾昱想了想道:“说到底,那个教书先生相貌不俗吧,不然夫人也不会作画,并且口中说着‘美人’这种夸奖的话?”   他也被喊过美人,不过那个时候蔻儿已经是他的皇后了,这种称呼他全盘接受,就当做是闺房乐趣了。但是转念一想,一个初次见面又没有任何了解的陌生人对着他喊美人,不说多的,大刑是躲不过的。   就算他是个普通人,这种来自陌生少女的调戏也会让他自尊心收到打击,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不太好的事情来。   但是得到的情报中,那个教书先生非但没有对蔻儿的调戏生气,反而在学生们对蔻儿出言不逊的时候出手阻拦,才化解了当时一触即发的场面。   宣瑾昱可不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调戏会让一个男人这么毫无芥蒂的接受。   那个教书先生当时的反应,还真是让他觉着意外。   蔻儿一愣,想了半天,皱着眉头思索着:“唔,相貌的话,我是记不得了,就记得挺风雅的……”   毕竟只是匆匆一面,而且她当时又被气人的事情占据了心思,最终画好了的画也没有拿,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让她把这个人记下来的环节。时间又过了这么久,如果不是恰巧路过,不是当时差点吵起来的那一架,她恐怕直接把这件事遗忘的干干净净了。   宣瑾昱心里头这才平衡了些。   但是转念一想,这个教书先生完全没有在蔻儿眼中留下任何痕迹都还能让蔻儿大概记住,那七八个在蔻儿箱子中装了许久的‘画中美人’们,这种会让蔻儿记下来的事情岂不是说多了去了?   宣瑾昱思考了下,对蔻儿说道:“夫人,今儿好好休息,明儿我们去看看你曾经做过画的美人吧。”   蔻儿张大了嘴:“啊?”   什么叫做,去看看她画过的美人?   宣瑾昱怜悯地看着蔻儿:“既然出来了,那就要好好玩乐玩乐,稍微去见见有过一面之缘的旧人,也是应该的吧?”   蔻儿斩钉截铁:“没有旧人,不玩乐,不应该!”   这个头绝对不能给宣瑾昱开了!   一个教书先生,或许没有什么,可是若是明儿他们去见了教书先生,那岂不是说,之后他就会在每经过一个地方的时候,都会拿美人说事,她总不可能带着宣瑾昱一个个去把自己见过画过的美人挨个找一遍吧!   这对于美人们来说,分明是无妄之灾啊!   蔻儿头都摇圆了:“绝对不行!我们是出来玩的,不是来搅扰别人寻常生活的!而且他们也未必知道我是谁啊,这种事情太没有意义了!”   宣瑾昱却嘴角一凝:“他们?”   蔻儿:“……”   好像又说错了什么话的样子?   厢房算不得很大,里头点着三五根蜡烛足以照亮整个房间,昏黄的室内,能够清晰看见跪坐在榻上垂头丧气的蔻儿,以及坐在她身侧一脸麻木的宣瑾昱。   蔻儿对着手指,低着头喃喃道:“这个……当初妾身的确画了那么一些……不在箱子中的……美人图。”   宣瑾昱却问道:“返京的途中?”   蔻儿老老实实点头:“……嗯。”   她那个时候因为太过沮丧,加上对未来充满了茫然,整个人像是刺猬一样试图竖起一层防御来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用自己最擅长的来从中间找到自己的能力,从而不否定自己,给自己一些自信。自然途中她就会把遇到了的一些或许在襄城时不在她眼中的男男女女们,她也为了麻痹自己,或主动或被动给这些美人们做画,认真算一下,她就自己印象中记得的,好似就短短十五天的旅途中,她就画出去了五六幅或者更多吧?   宣瑾昱斟酌了下,用荒凉的口吻道:“夫人,你究竟画过多少人?”   蔻儿迟疑:“是指我画过的全部的人么?”   宣瑾昱觉着要给自己留点余地,就摇了摇头头,给蔻儿圈出了一个范围:“十一岁以后,十三岁之前。”   这个阶段是他未曾见过的蔻儿,他也想知道,在没有他的时候,蔻儿是怎么样的。   蔻儿回忆了下,然后一脸诚恳看着宣瑾昱:“夫君,妾身觉着,这个答案你可能不太想知道。”   她那个时候究竟画了多少人,她自己都记不得了,单独那些在她记忆中留下了深刻影响的,随便一数就是数十人,更别提那些惊鸿一瞥的瞬间惊艳美人们了。   宣瑾昱沉默了下:“……没事,为夫承受的住。”   自己夫君一脸的幽幽蔻儿怎么看不出来,她干笑着:“……其实吧,我只是喜好画画罢了,无关所画对象,只要是适合放进画中的人,有了那份感觉,我的笔都会想动,所以,夫君,那些人真的都是无关紧要啊!”   见蔻儿好像打算抵死不说,宣瑾昱微微挑眉:“哦,所以为夫当时也是无关紧要的人喽?”   蔻儿没想到这里还有个陷阱等着她,只能勉强笑着:“夫君这说的是什么话,妾身看重的当然不是夫君的脸了。”   顶着宣瑾昱似笑非笑的视线,蔻儿硬着头皮软绵绵靠在他怀里,用娇滴滴的声音道:“妾身是因为对夫君的绵绵爱意啊!”   宣瑾昱搂着怀中的蔻儿,已经发现了她一身肌肤的战栗,想了想,决定缓刑。   “为夫知道了,既然如此,那不妨夫人展现一下对为夫的绵绵爱意吧。”宣瑾昱松开了搂着蔻儿的手,同时挑了挑眉,加重了字音,“是绵绵——爱意。”   出京第一天,蔻儿就抛弃了一个以往并没有多少感觉的词,总觉着之后听见看见绵绵两个字,都会心抖。   这一觉睡得宣瑾昱神清气爽,蔻儿满面愁容,夫妻二人面对面用了膳,底下已经收拾打点的差不多,准备趁着清晨天高气爽出发。   蔻儿令几个宫女准备了不少的糕点茶果全部装上了马车,毕竟接下来的一天,按着正常的行使,大约是在傍晚之时找不到住处的。   这一点早在做路线规划的时候,羽卫军就提了出来,昨儿也分了一些人没有停留在镇子中,直接赶到了前方预设的落脚点前去准备,等候着帝后的座驾随后而至。   马车从炊烟袅袅书声琅琅的镇子离开时,蔻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靠在宣瑾昱身上昏昏欲睡。   毕竟昨儿夜里她因为紧张以及一些不可名的事情,没有休息好,正好在马车中补一觉。   宣瑾昱一手拿着蔻儿的杂记在看,另一手搂着躺在他腿上睡觉的蔻儿,随着读完一行有一行的内容,他嘴角带起了一丝温柔的弧度。   手指将能够感觉到躺在他腿上小憩的妻子柔软的头发,宣瑾昱一边拨弄着蔻儿的散发,一边回忆着她杂记中写着的,关于幼时差点烧了头发的趣事,忍不住轻笑。   小时候的蔻儿,还真是个可爱的活泼孩子。   马车行使的很慢,到了中午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一处宽广的草地边准备着午膳,蔻儿在安稳舒适中美美的一觉醒来,摸了摸嘴角,没有发现口水后,坐直了身体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眼角瞥见了宣瑾昱按揉腿部的动作,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枕着他的双腿睡了这么一路,心生愧疚,立即伸手去帮宣瑾昱揉:“可麻了?我帮你揉揉。”   “免了。”宣瑾昱刚享受了两下蔻儿殷勤的服务,忽然伸手按住了蔻儿,带着一丝苦笑道,“夫人还是歇着,为夫自己来吧。”   马车上,他不打算做些让蔻儿哭的事情,只能忍忍让她离开一些了。   蔻儿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宣瑾昱哄着她茫然的下了马车。   脚踩在柔软的青草地上,蔻儿站在马车旁,浓香上前笑着伏了一礼:“主母,侍卫在前头的小溪中抓到了几条鱼,不知道您打算怎么吃?”   蔻儿眼睛一亮,道:“烤着来!”   烤鱼这种东西,太适合旅途中了。   虽然当时可能是因为条件不允许,但是回到舒适的家中后,总会怀念那份留在唇齿间的香气,在家中自己烤,却总是少了那么两份味道。   如今正好了,荒郊野外,溪流中抓的鲜鱼,撒点作料,几乎就是她惦念的味道了。   蔻儿也兴致勃勃,自己去接过两条剖开穿好的鱼,坐在篝火旁认认真真翻转着,等烤到双面金黄,蔻儿抓起旁边准备的作料均匀地撒了一圈,兴冲冲打算拿去给宣瑾昱的时候,脚下一顿,使人拿来了刀具,自己要了一个盘子,坐在矮矮的杌子上认认真真把两条鱼上的鱼刺全部剔除去,端着一盘撕裂整齐的鱼肉敲了敲马车的车窗,高高举着手,含笑道:“夫君,午膳来了。”   宣瑾昱也算给面子,下了马车把蔻儿亲手撕出来的鱼肉全部吃了个干净,又自己一撩衣袍,坐了下来给蔻儿也烤了两条。   除了烤鱼,还有些从宫中带着的新鲜瓜果蔬菜,侍女们也厉害,在荒郊野外拾掇了许多样不同花式的菜肴出来,青草地上铺着一张大大的布,蔻儿与宣瑾昱坐在其中,吃的也算开心。   这会儿天气正好,蔻儿与宣瑾昱不知怎么的玩心大起,卷起了裤腿拿着鱼叉在小溪边比赛叉鱼,打算用来做晚膳的食材。   清澈见底的小溪流底下是圆润的石头,淙淙流水中偶尔有着几尾小鱼游来游去,蔻儿看准了鱼,用力一叉子下去,没有叉到鱼也就罢了,鱼叉在滑溜溜的石头上打了个滑,往前一滑,带着蔻儿脚下一绊,身体前倾,朝小溪中栽去。   宣瑾昱手疾眼快,扔了鱼叉一把搂住了蔻儿,险险把人止住冲劲,自己一脚却踩进了水中。   夏天的天气,就算脚上湿了也无妨,宣瑾昱索性脱了靴子坐在了小溪边,等着裤子衣摆自然干。   蔻儿看着身侧闭目养神的宣瑾昱,忽然心中一动,悄悄提裙弯下腰,舀了一捧水,泼向宣瑾昱。   宣瑾昱猝不及防,被冰冷的溪水浇了一脸,猛地睁眼狼狈地擦着脸上滴滴答答的水珠,看着身侧不远处笑眯眯看着他的蔻儿,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微笑:“夫人,好玩么?”   蔻儿强撑着底气:“好玩!”   她哪有时间哪有心情这样与宣瑾昱逗着玩,也就是仗着此刻出了宫门,夫妻二人无拘无束,夏日炎炎给他泼一捧水来逗乐。   他不会泼回来吧?蔻儿有些忐忑,警惕的退后两步盯着宣瑾昱的动作。   宣瑾昱的确没有泼回来。   他把手按进了溪水中冰了一冰,然后抬脚就去追蔻儿。   蔻儿见势不好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哀嚎:“夫君行行好!”   “夫人行行好!”宣瑾昱个子高步子大,没两步就牢牢抓住了蔻儿,顺势把手顺着蔻儿的衣领塞进了她后颈,冰的蔻儿一缩脖子,“冰冰冰冰冰……”   就算是夏天,肌肤忽然接触到这种温度也是让蔻儿起了一身皮,她耷拉着脸,控诉着:“夫君都不知道让让我!”   “夫人玩心这么好,为夫不忍破坏。”宣瑾昱一边说着,一边把蔻儿按进自己的怀中,自己则盘腿坐在小溪边,伸手按进水中,抬起滴滴答答落着水珠湿漉漉的手,在蔻儿眼前晃了晃,“为夫心地善良,决定给夫人一个选择机会。”   蔻儿立即乖巧道:“夫君请说!”   宣瑾昱慢吞吞道:“夫人是喜欢让为夫用手让后背凉快凉快,还是……前胸?”   他伏下身,唇贴着蔻儿的耳垂,轻声道。   蔻儿毫不犹豫:“后背!”   后背湿了就当做是宣瑾昱在帮她降温了,前胸湿了……像什么个样子!   宣瑾昱得到了蔻儿的首肯,慢慢地把湿漉漉的手塞进了蔻儿的后衣领,指腹带着水意抚摸过蔻儿的肩胛,然后轻笑道:“夫人,你抖什么?”   蔻儿自己都还没有感觉,却不料她已经浑身开始发抖了。   这种颤抖,好像不是害怕,是到底为了什么,蔻儿也说不上来。   最后,好好的玩水,变成了宣瑾昱抱着蔻儿在水面,亲昵亲吻。   夫妻二人玩起来没有个度,等重新回到马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一直保持着缓慢匀速的马车也稍微加快了一点速度,整个车队都加紧节奏。   蔻儿坐在马车中,掀开了车帘,她趴在那儿,脸颊微微有些泛红,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眼中却什么都看不太清。   她的身侧是宣瑾昱,大约是刚刚玩得有些乏,他现在真靠着软垫闭着眼小睡,蔻儿回头看着他的时候,能看见他清秀无害的睡颜,丝毫看不见他刚刚恶作剧时的模样。   蔻儿捂着脸颊痴痴看着宣瑾昱,想起了昨儿他对于她画美人画的醋意。   其实,宣瑾昱的话完全可以不在意这些的,因为就算仅仅是作画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她画别人是因为那张脸,那么她画宣瑾昱,是真的从脸转变到心。   别人的话或许一幅两幅足以,但是是宣瑾昱的话,她可能画一辈子都不会腻。   看着看着蔻儿嘴角一抿,松开扶着车窗的手,躺下去在宣瑾昱的身侧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在他怀中闭着眼睡去。   蔻儿是被宣瑾昱摇醒的。   她迷迷瞪瞪醒过来的时候,疑惑地看着宣瑾昱,用带着睡意的声音问:“夫君,怎么了?”   宣瑾昱带着一丝苦笑:“下雨了。”   “下雨了?”蔻儿有些惊讶,坐起身掀开车窗帘子看了眼,外头天已经黑了,雨水打在路边树上枝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车队里点着数十盏灯,在雨夜中却没有多少存在感。   马车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为了赶到之前准备好的落脚点,整个车队都快马扬鞭,冒着雨夜前进。   蔻儿坐在马车中有些摇晃,她有些担忧:“忽然下雨,岂不是麻烦了。”   “麻烦到不至于,只是我们在马车中速度提不起来……”宣瑾昱忽然对着蔻儿一笑,“夫人,想试试和为夫共乘一马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共乘一马?   蔻儿眼睛亮了亮。   她其实从来没有和宣瑾昱共同乘坐过马匹, 或者说,从来没有和别人一起共乘过马匹。   或许会有些意思?   蔻儿跃跃欲试, 答应了:“好啊。”   然后一顿, 问:“可是外头在下雨,夫君……可以嘛?”   天色已经昏暗接近夜色, 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夏雨, 而他们位处荒郊野外,尚且不知具体地方, 自己骑马,难度也好, 危险也好, 多少都有些。   宣瑾昱却丝毫不在意, 确定了蔻儿有这个心思,就令外头的侍女递进来了两件雨披并蓑衣斗笠。   还好夏日多雨水,这些都是准备齐全的, 蔻儿的那一套还是专门做小了的,防水的漆布做成一个罩衣的样式, 完全把蔻儿裹在里头。   漆布帷帽一戴上,蔻儿就只有半张脸露在外头,她乖巧地抬高了下巴, 任由宣瑾昱替她系着系带。   蓑衣往蔻儿肩上一披,身形纤细的蔻儿顿时显得稍微魁梧了些,肩膀宽了不少。   把蔻儿完全打点好,宣瑾昱才三两下把自己身上的雨具都准备好, 之后撑着长柄大伞下了马车,他刚想让蔻儿迟一步,就见蔻儿提裙扶着他的肩就跳了下来。   蔻儿脚刚踩到地,就吸了一口气:“呀!”   地上经过雨水,已经泥泞不堪,她脚上还穿着绣珠丝履,长裙覆盖脚面,落地时溅起了地上的泥点,瞬间弄脏了裙摆鞋面。   “刚想让夫人慢一步,却不料夫人还真是心急啊。”宣瑾昱无奈。   蔻儿讪讪:“我错了。”   她的确有些心急。毕竟是第一次和宣瑾昱共乘一马,在雨夜中奔驰,令她心生向往。   马车周围侍卫已经牵来了一匹高头骏马,马背遮着伞,并未淋湿。   宣瑾昱上前摸了摸马头,笑着对蔻儿说:“可还记得它?”   蔻儿提着裙小心上前辨认了下,不确定道:“可是当初夫君从阿家那里回来时骑得马?”   她其实是认不得的,但是若说起马匹,在蔻儿印象中,宣瑾昱出行让她见着过的只有一次是骑着马,那就是当初与她一道折返京中时。   他高高坐在马背,笑着借出了他的手下,在她与那几个恶霸相争时,静静地远远看着她,逆光让蔻儿记不得宣瑾昱的表情,却记得他高坐马背上的英姿。   “夫人还记得,真好。”宣瑾昱嘴角一勾,“来吧,今儿带你一起。”   他翻身上马,动作潇洒利落,然后把手中的伞递给侍卫,伸手去接蔻儿。   马镫的位置有些高,蔻儿踩不着,牵着宣瑾昱的手也上不去,折腾了半天。   雨夜里长长一队的人马都在静静等着她们,蔻儿忽然觉着这么干耗着不太好,放弃了自己挣扎,抬头看着宣瑾昱:“夫君……”   不用她说完,宣瑾昱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微微叹息,翻身下马,双手搂着蔻儿的腰把人轻轻松松举起,放到马背上后,自己重新翻身上马,坐在了蔻儿的身后,单手搂着蔻儿,单手牵着缰绳,仿佛自言自语般:“明明长高了些,怎么还是够不着呢。”   蔻儿大怒:“夫君!”   她的确是长高了不少,但是也不过是女子之中正常的身高,够不着一头高头大马,难道不是正常的么!   宣瑾昱含着笑道:“好好好,为夫错了,为夫不该说夫人矮。”   蔻儿:“……夫君刚刚没有说,现在说了。”   宣瑾昱忍不住笑了。   坐在身后的男人身上带着一丝潮意,紧紧搂着她,肩膀胸膛都发出一丝颤抖,蔻儿哪里还不知道身后的夫君在干嘛,她抬手遮着脸,只觉着夫君变坏了。   夜中又是下雨,蔻儿怕看不清前头的路,令晚香递给了她一盏灯,她用被漆布裹在其中的手小心翼翼拎着,催促着身后的宣瑾昱:“夫君,差不多了,赶紧走吧。”   明明他们下马车就是为了提速,结果却耽误了更多的时间,这样太尴尬了。   雨夜中的羽卫军们在宣瑾昱骑上马之后,都自觉退在了他的马匹之后。长长的队伍变成了以宣瑾昱为首。   宣瑾昱搂着蔻儿轻轻抖了抖缰绳,马在雨夜中迈开蹄子走了起来,蔻儿手中的灯盏在夜中发出了微弱的光,勉强能够照亮前头的一截路。   这里是在官道上,前方没有什么阻碍,只要顺着方向前行就行。   宣瑾昱等蔻儿稍微适应了下,然后加快了速度,骏马直接撒开蹄子小跑了起来,身后的长长队伍也跟着加速,疾驰在夜路之中。   蔻儿脸上蒙着一半的罩衣领子,遮盖到了她口鼻,马匹的速度快起来时,迎面吹过来的凉风和斜雨直直朝着蔻儿而来,只在短短时间就浸湿了她的眼睛和脸颊。   风是凉丝丝的,带着雨水,让蔻儿几乎睁不开眼睛。她眯着眼了片刻,低着头躲来躲去,发现躲不开雨水,只能侧着头紧紧贴在宣瑾昱的胸膛,勉强减少一下被雨水糊脸的情况。   她手中提着的灯已经忽高忽低,除了还紧紧攥在手里外,几乎没有多少用处,里头的烛心四晃,忽明忽暗,能够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小。   宣瑾昱很快发现了蔻儿的情况,他微微放慢了速度,笑着问:“怎么了?”   蔻儿脸都冻着了,她勉强道:“……吹。”   明明是夏天,这个时候却吹得她浑身凉丝丝的,罩衣能够起到的作用也没有多大了,她有种被寒风包裹的感觉,唯一还能够感受到人类体温的,也只有紧紧挨着宣瑾昱身体的那一部分。   宣瑾昱搂着蔻儿的手忽然用劲,把人整个人抱起来了一点,在蔻儿吸气声中把她翻了个面向,正面朝着自己的胸膛,然后笑着问:“这样呢?”   蔻儿的眼前就是宣瑾昱披着蓑衣的胸膛,她眨了眨眼,拎着灯盏的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紧紧缠绕着宣瑾昱的腰,整个人钻进宣瑾昱蓑衣下面,紧紧贴着他微热的胸膛。   找到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后,蔻儿这才道:“嗯,好多了。”   好多了,她刚刚已经冻得差点失去的体温,在紧紧靠着宣瑾昱的身体的时候,渐渐找回来了。   面对面的姿势,除了稍微有些……   蔻儿微微往后挪了挪,争取和宣瑾昱之间留出一道缝隙,却被宣瑾昱一把紧紧搂着腰把人重新亲密无间贴回自己身上,笑着道:“靠近些,不然风就要灌进来了。”   的确是这个理没有错,可是蔻儿总觉着不太对。   她挣扎了下没有挣扎过,而宣瑾昱已经重新驱动马匹,耳朵旁边是带着雨声的风啸,距离她最近的,却是宣瑾昱的心跳。   蔻儿侧耳贴着宣瑾昱的胸膛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眯眯道:“夫君,你看我们想不想是私奔的?”   天上下着滂沱大雨,夜中只有昏暗摇曳的烛灯,疾驰在官道上的马匹,紧紧搂在一起分享着体温的男女。   蔻儿心思已经放空了,她联想到了一场因为不被接受的恋情导致了冲动私奔的画面,正在全心全意构思着整个剧情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宣瑾昱胸膛微微震动,他在笑。   “夫人既然这么期待私奔,那为夫不满足一下夫人,只怕是不行了。”   “咦?”蔻儿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宣瑾昱好像扭转了缰绳,马行使的方向一下子从官道上冲进了旁边的树林中!   “等等!”蔻儿发现宣瑾昱会错了意,拼命挣扎着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宣瑾昱目视前方,架着马很快钻进了黑漆漆的树林里,地上的青草地上被马蹄溅起的水珠高高飞起又掉落,密集的水珠声音是蔻儿唯一能够听见的声音。   蔻儿扭着头看着身侧两边不断倒退的树影,她攥紧了宣瑾昱的衣裳,绝望了:“夫——君!”   “听见了,”宣瑾昱给了蔻儿一个敷衍的回应,等他骑着马慢吞吞到了林子里较深一些的地方,这才懒洋洋道,“为夫自然知道夫人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为夫是这个意思。”   蔻儿脸一垮。   就知道会是这样。   宣瑾昱扶着蔻儿下了马背之后,漫不经心打量着周围:“这里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蔻儿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湿漉漉的绿草地,提着灯左右看了看,发现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树林,略显疑惑。   宣瑾昱把马拴在了旁边的一颗树干上,顺手解开了蓑衣搭在了马背上遮盖了马鞍,这才转过身,带着一脸和蔼的微笑:“作为私奔的第一站,此处如何?”   蔻儿警惕了:“……什么意思?”   宣瑾昱带着一脸邪笑步步紧逼:“既然是私奔,那做些私奔会有的事情,不为过吧?”   蔻儿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宣瑾昱在说的是什么,当即缩了缩脖子往后退。   “等等!”蔻儿推不过宣瑾昱,连忙道,“夫君,别闹,侍卫们……”   他们可是带着数百名侍卫暗卫的,哪里有在这种情况下荒唐的!   “别想了,刚刚为夫掉转马头的时候,可没有一个不长眼的敢跟进来。”宣瑾昱轻轻松松打断了蔻儿的话,然后勾着嘴角,怜悯地看着蔻儿,“夫人,放弃挣扎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夏天的雨一般下的急, 好在时间持续不算太长,最多一个多时辰也就慢慢收了阵势, 等到雨势渐收, 外头林子里只有树叶上的雨滴不断往下滴落的时候,从小树林深处慢吞吞出现了一匹马。   蔻儿衣服勉强算是整齐, 头上的帷帽上有一处湿泥, 她身上还穿着遮雨的罩衣,罩衣的袖子和下摆也脏兮兮的, 像是在什么地方蹭湿了一样。   她坐在马匹的前侧,身后靠着的是宣瑾昱。   与颓然而无精打采的蔻儿不同, 宣瑾昱的精神很棒, 嘴角一直挂着微笑, 搂着蔻儿不停嘘寒问暖。   雨已经停了,但是此刻没有任何可以显示时间的存在,蔻儿根本不知道他们进到林子里去了多久, 也不想知道。   从林子里绕出去的时候,蔻儿什么话也不想说, 甚至重新调整了姿势,面对着宣瑾昱的胸膛,紧紧埋着头, 一动不动。   蔻儿从未想过,宣瑾昱居然也会有这种心思,下着雨的夏夜,荒郊野外的树林深处, 亏得他也是帝王之尊,还真是不讲究!   手掌有些火辣辣的疼,可能是摩擦到了粗糙的树干上,还被雨水冲刷过,蔻儿紧紧攥着宣瑾昱的湿漉漉的衣服,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是受罪。   她手中本来拎着的灯盏早就不知道扔在了哪里,如今外头漆黑一片,全靠着宣瑾昱的肉眼去分辨,蔻儿甚至看不清周围,只能依稀看见一道道黑漆漆的影子,在夜中静默矗立。   重新回到官道的时候,位置可能稍微朝前了一些,宣瑾昱架着马走了不远,身后渐渐就传来了马蹄声。蔻儿头都不敢抬,假装身后长长的队列不存在。   太过分了,这种半途停下来消失在树林里,过上许久才重新归队的事情,如果有人猜到的话,这也太害羞了。   蔻儿手指微微一用劲,揪着宣瑾昱后背腰侧的肉,拧了一圈。   宣瑾昱疼的吸了一口气,却知道这个时候不敢说一个不字,只能含笑道:“夫人抓牢了,我们要加快速度赶上去了。”   “真是难为夫君还记得我们要赶时间了。”蔻儿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明明就是为了赶时间才会从马车里出来乘马,结果现在倒好了,别说赶时间,只怕在马车里现在都要到了,反而慢了不少!   宣瑾昱很淡定:“无妨,花一点时间和夫人欣赏夜色,为夫甚是欢喜。”   欣赏夜色……蔻儿一个字都不想听他说了。   途中玩闹了一番,等好不容易赶到了前头设立好的落脚点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因为是野外,羽卫军们早早就在选好的坪地扎营,设立了不少的帐篷,周边也安排了篝火和巡防。   蔻儿和宣瑾昱的大帐里早早就烧着篝火,一进去整个帐篷暖烘烘的。蔻儿和宣瑾昱的衣服早就湿了,只是在野外诸多不便,换衣服用清水擦了擦身,重新套了一件纱裙坐在火堆旁暖了暖就算了。   晚膳是早就炖化了的山鸡野菜汤,蔻儿吃了一碗下肚,整个人从刚刚雨夜中的凉飕飕渐渐回了温,而用了膳,蔻儿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虽然是野外设帐,但是诸多准备全部完善,蔻儿想起当初她进京途中睡在马车中的荒郊野外的那一夜,对比如今软软绵绵的席垫,叹了一口气,扑上去整个人滚了一圈,然后紧紧抱着被褥,头一歪,陷入睡眠之中。   宣瑾昱没有打扰她,等她睡熟了才从大帐外进来,小心翼翼把她怀中的被褥拉开,自己替代了被褥,紧紧抱着蔻儿。   这一天都有些辛苦,宣瑾昱搂着蔻儿,也很快入了睡。   次日清晨,蔻儿是被外头的鸟鸣吵醒的。   一觉醒来,身体舒服了不少,减少了来自舟车劳顿的辛苦,她大大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起身穿衣,大帐中只有她的几个侍女,宣瑾昱已经看不见人了。   蔻儿收拾妥当,掀了厚厚的帐门出去时,看见巡防的羽卫军队列正从她的营帐前路过,为首的正好是她的羽卫军首领重宁。   “主母。”重宁看见了蔻儿,第一时间过来低头问了好。   “郎君在何处?”蔻儿问道。   重宁道:“回主母,主人在舒首领帐中议事。”   这么早,还有事?蔻儿想了想,也懒得去找他,而此刻还未有准备起身拔营的准备,她索性用了早膳后令侍女取来了渔具,在附近的一个湖泊开始垂钓。   不多时,知道了蔻儿已经起身,宣瑾昱很快来了。   而这个时候,蔻儿钓不上鱼,已经心烦意乱了,看见宣瑾昱,绷着脸道:“夫君早。”   “早,夫人。”宣瑾昱施施然坐在了蔻儿身边,很快接过蔻儿的渔具,顺口问,“夫人进京时,不知道走的是澜湾县还是周令县?”   蔻儿道:“澜湾县,怎么了?”   “没怎么,不过是规划路线罢了。”宣瑾昱一语带过。   路线自然是早早规划好了的,这个时候,宣瑾昱不过是稍微做一点调整罢了。   拔营重新启程,车队的方向在分岔路转道了澜湾县。   澜湾县算是富饶,从踏入地界起,周边都是栽种着果树,里头忙忙碌碌的都是果农,来来往往不少行人。   羽卫军依旧和之前一样打散了化整为零。一部分先行,一部分押后,宣瑾昱附近只留了一百人左右随侍。   进入县城后,宣瑾昱率先撩开车帘看了看周围,回过头来若有所思看着蔻儿,忽然问:“夫人可在此处逛过?”   “未曾。”蔻儿摇了摇头。她当时是直奔入京,途中一切都没有去留意,走过的也就是地名还有些印象。   宣瑾昱颔首:“既然如此,今儿时间尚早,倒也不急于一时,不若去转转如何?”   蔻儿自然同意了。   如今正是过了正午,天气炎热的时候,蔻儿一行先是找了个澜湾县最有名气的酒楼去用了午膳,然后招来跑堂的问了问,澜湾县最有名的特产。   问话的人是几个侍卫,年轻的外地男人,跑堂的暧昧朝着他们一笑:“若说我们澜湾县,最有名的自然是安子都巷了!外来的哪个不都是冲着安子都巷去的。”   侍卫们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宣瑾昱蔻儿之后,蔻儿还在好奇:“安子都巷,这是什么地方,这么有名?”   宣瑾昱却犹豫着看了蔻儿一眼,贴到她耳边道:“烟花柳巷。”   蔻儿愣了愣。她已经不是当初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儿家了,自然知道这种地方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她迟疑着看着宣瑾昱,有些纠结:“……那,去看看么?”   “合着夫人还想去看看?”宣瑾昱气乐了,“这种地方,夫人也想去看?”   蔻儿想了想:“……唔,不去也可以啦。”   其实她长这么大,还未去过这种地方。说起来,也是有那么两份好奇的。   宣瑾昱静静看着蔻儿,半响,拍板道:“那就去吧。”   很快,蔻儿换了一身圆领袍,做少年打扮。   如今她长高了不少,身形纤细,额头束着勒子,腰间系着革带,五官精致,神情中带着一丝风流,晃一看是少年,仔细一看有些纰漏,但再看,就雌雄莫辨,难以区分了。   蔻儿小口气呼吸着,她已经感觉到,自从成婚之后再做男儿打扮,比起一往来,胸口紧缚感多了不少。   她微微叹气。   比起重新打扮了的蔻儿不同,宣瑾昱也换了一身衣服,却是换了身黑衣劲装,做手下打扮,紧紧跟在蔻儿身侧,就像是个沉默寡语的护卫。   蔻儿觉着这样还不够,索性又弄来了半块面具,遮盖了宣瑾昱的脸。   她左右看看,觉着这个样子的宣瑾昱大概能遮盖住美色,不会引诱旁人的垂涎,这才笑眯眯道:“宣侍卫,本公子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宣瑾昱也尽职尽责,十分贴合自己的身份,微微拱了拱手:“小主人放心,小的定然会……寸步不离。”   这会儿太阳偏西,等宣瑾昱与蔻儿带着几个暗卫架着马车找到安子都巷的时候,天已经染成金色,这个挂着不少红色绸布的巷子口已经点上了一盏盏长排灯,红通通的。   蔻儿扶着宣瑾昱的手下了马车后,站在那儿看了看,金色余光与红色烛火洒在她秀气的脸庞上,增添了不少靡靡之息。   这个时候还没有多少人在巷子周边,蔻儿吸了一口气,带着宣瑾昱大步迈进巷子里。   安子都巷不是很宽,中间的道路紧紧能容纳两辆马车并肩而过,道路的两旁是都是两层阁楼,挂着红色灯笼,这会儿时候好像还比较早,箱子里鲜少有人,几家铺子都是刚刚开门,几个小工正在搬着门板。   蔻儿左右看了看,发现整条街都是这样,叹了口气:“来早了啊。”   这也是她没有经验,基本天还有亮色,这种地方就不会有人大摇大摆进来。   干等着么?   蔻儿正想问问宣瑾昱,忽然一枚带着清香的手帕轻飘飘落在她头顶,蔻儿抬手抓了一把,看见是条月牙色的手帕时,茫然地抬起头。   道路左侧两层阁楼上,隔着红色的围栏,一个穿着白色内衫的年轻艳色男子正倚栏而笑,看着蔻儿的眸中充满了戏虐,沙哑却不失诱惑的声音轻声道:“这会儿大家都还未开门迎客,这位小郎君,不妨上来坐坐,如何?”   蔻儿的目光胶在那人的脸颊上,从他细长的眸到眼下泪痣,再到上扬的嘴角勾起的一抹诱惑的弧度,她忍不住叹道:“美人啊!”   “小公子刚刚说了什么,小的未听清。”   蔻儿一僵,缓慢回头时,对上了面覆金属面具的宣瑾昱略显狰狞的微笑。 第一百三十九章   蔻儿露出一个干巴巴的微笑:“那个……不是……你听我说……”   她刚刚也是傻, 怎么就忘了身边还有这个火药包在呢!脱口而出的美人,岂不是点火线?   宣瑾昱看起来很淡定:“小公子想说什么?小的听着呢。”   “咳……这就是个误会, ”蔻儿摇摇手, 绞尽脑汁解释着,“我擅长画画, 这个你是知道的, 这偶尔之间看见了一个适合放进画中的人,稍微夸那么一句, 并不为过……吧?”   宣瑾昱嘲讽:“嗯,不为过, 不过是夸美人而已, 反正也是小公子的拿手好戏了吧。”   蔻儿默默捂了捂眼, 觉着以她的定力,来这种可能美人云集的地方就是一种活受罪。   还没有进去呢,就随便看了一眼, 就招惹了自己家醋坛子,真进去了, 宣瑾昱还不得炸给她看?   “咳,我觉着我们还是回去吧,听说这里的特色菜也十分有趣, 我们去吃特色菜吧。”蔻儿试图脚底抹油开溜了去。   趁着现在还没有真的激怒宣瑾昱,越早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越好!   谁知宣瑾昱却露出了一副怜悯的表情:“特色菜?小公子指的是澜湾县的在赤裸的人身上摆拼盘的特色菜么?”   蔻儿瞠目结舌:“啊?”   这……这是哪门子的特色菜啊!   宣瑾昱早早在计划澜湾县驻足一天的时候,就派人去打问了。这里的特色菜说白了还是和安子都巷有关,不过是请一个花娘去, 往妓子身上摆着一些菜,做些玩闹的宴席罢了。   蔻儿简直不敢置信,居然还有人能这样玩?   大开眼界了。   “那我们还是回去休息吧!”蔻儿觉着澜湾县好像有些可怕之处,她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劝着宣瑾昱。   宣瑾昱却凉凉一笑:“现在回去,楼上的美人怎么办?小公子不能让人白等着啊?”   蔻儿抬头,发现那个扔下手帕的青年手扶着栏杆,正带着一脸轻佻暧昧的微笑看着她,的确是一副正等着的样子。   可是,就算他等着,她也是绝对不会去的!   蔻儿摇头:“不去了不去了,我们回去!”   “小公子不是说了要来见识见识的么,事到如今,回去岂不是无趣?”宣瑾昱借着巧劲不着痕迹推着蔻儿往这家阁楼的大门走,借着面具掩盖住了他脸上的神色。   “等等等等……”蔻儿抵挡不住,被推的踉踉跄跄,而很快,在门口洒水的小工立马发现了蔻儿的驻足,眼睛一亮,躬身高声道:“小郎君里面请!”   小工一嗓子,很快就冒出来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穿着华丽,面容可爱,走到蔻儿身边行了一礼,笑吟吟道:“客人好,客人里面请。”   两个小男孩儿左右霸占了蔻儿的两侧,殷勤地试图把蔻儿往后院带。   “等等,别把人送到别处去了,”这时,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懒洋洋响起,刚刚站在阁楼栏轩旁的白衫青年带着一脸笑意从外头走到内侧栏轩,趴在上头冲着蔻儿挑了挑眉,暧昧笑道,“这是我的客人,把人送到尚品轩。”   咦?蔻儿头皮发麻,忍不住回头对宣瑾昱发出求救信号,但是男人面无表情,假装没有看见她的求救,对她被人抢去当客人一点意见都没有,跟在她的身后,进了这个妓寨的后院。   进后院的时候,侍卫给门口守着的一个小工递了一两银子,那小工才让开了身,躬身请了几人进去。   “……宣侍卫,不要玩的这么大。”蔻儿被动地被人带着沿着回廊走,越近越能闻到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香气,她垂着脸,低声哀求着宣瑾昱。   之前也就罢了,这现在进了后院,就代表着她要点人了,皇后出来嫖男妓,当着陛下的面,这种事情真的能行?   宣瑾昱皮笑肉不笑:“小公子不是说要来看看么,都走进来了,不看看岂不是浪费了?”   蔻儿犹豫了半天,等看见了厢房的门,她缓缓吐了一口气,收了收心神,淡然道:“既然宣侍卫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   然后蔻儿大大方方叫住带路的小孩儿:“去,把你们这儿长得好看的美人都叫来!”   “咦,客人的意思是除了纶郎,还要别的郎君?”小男孩儿眨了眨眼,有些吃惊,“客人……还要几人?”   蔻儿财大气粗:“但凡和外头那个长得差不多的,都叫来!”   不是说让她来见识么,不是推着她进来么,那她就不管那么多了,难得有机会能近距离和这些靠美色吃饭的男人们聚在一屋,不能白白浪费了。   小工跑去请人的时候,另一个小孩儿给她拉开了门,蔻儿抬脚走进去,在内室中间的席垫上坐下,然后对宣瑾昱挑了挑眉:“宣侍卫,今儿我就放来了玩,银钱可要准备好了。”   宣瑾昱有些僵硬。   他的小妻子,居然真的顺着他的话,点了妓子来。   这会儿时间还早,大多妓子们都在吃饭或者化妆打扮,蔻儿这里大大方方要点美人,别的人都来不及,只有外头最先看见的那个白衫青年打扮好,来的最快。   “小的雾纶,前来侍奉公子。”那白衫青年外头已经多穿了一件艳红色绣着大片花纹的外衫,腰间系着金色腰带,垂着玉环,散落在肩的长发柔顺光滑,顺着他低头行礼的动作微微覆面。   “来,坐。”蔻儿已经不去看身侧稍后一些地方坐着的宣瑾昱了,她抬了抬下巴,令那名叫雾纶的青年在她身前另一张小几前坐下,外头的几个半大少年们端着菜肴鱼贯而入,又送来了两壶酒摆在了蔻儿面前的小几上。   房中还有几个化妆过后的半大少年留在里头服侍,都是带着一脸恭敬的微笑,不断给蔻儿抛着媚眼。   蔻儿大概看过去,发现这些少年不过都是十二三的模样,相貌姣好,十分清秀,加上胭脂打扮,增添了两份艳色,瞧着也十分入眼。   “小的第一次见小公子,就觉着心生向往,亏得小公子看得上小的,愿意进来坐坐,”那名叫雾纶的青年端起酒壶,在蔻儿面前的酒杯里斟满了一杯酒,笑语盈盈,“小的敬小公子一杯。”   他率先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蔻儿却并未端起酒杯,只含着笑看着他:“看来你喝酒不错,不妨再喝一些。”   那雾纶一愣:“小公子不喝?”   “不喝,”蔻儿很淡定。   这酒里头添的有东西,她闻着比起徐岚给她悄悄留下给宣瑾昱的酒味道都要冲的多,不难想象里头加了什么东西。   就算没有加东西,在这里和一个外人喝酒,她还没有这种心思。   那雾纶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调整了下角度,让蔻儿的视线能够最好的看见他喝酒时的万千姿态。   蔻儿托着腮,漫不经心道:“宣侍卫,你看,他喝酒时好看么?”   这雾纶大约是练过的,饮酒时的姿态无一不是最佳勾人的样子,而且故意未全部咽进口中,有一丝顺着他唇角流了出来,浸染了下巴。   宣瑾昱冷冷打量了一眼:“……不好看。”   “啊,我觉着还不错,可以一看。”蔻儿故意和宣瑾昱意见相左,笑吟吟道,“不错,好看,来人,赏。”   身后的侍卫几乎是浑身僵硬着掏出银钱递给了那雾纶,动作迅速结束了后立即埋头在后,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宣瑾昱差点气笑了。   刚刚还一副心有惶惶,现在就如鱼得水,他家的这个小妻子,还真是为了美色不要命了。   雾纶饮了两杯酒就得了赏,看着蔻儿的视线柔了几分,放下酒杯后,含着笑道:“这位小公子未曾见过,听口音倒像是京中人士。”   蔻儿大大方方承认了:“对。”   她现在说话的腔调越来越接近宣瑾昱,如果不是她故意,已经很少能听出襄城的腔调了。   蔻儿问道:“来你们这儿的京中人士很多?”   雾纶笑道:“澜湾县无外乎我们一个安子都巷有名气,但凡外地来游玩的,都会来此处。小公子不也是闻名而来么?”   “唔,虽是闻名而来,但是目前看不到有哪里是值得慕名的地方,”蔻儿说话也很不客气,上下打量了下雾纶,“你们这与外头的不同之处,到底在哪里?”   雾纶含笑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安子都巷聚集着一百多家妓院,南风馆有二十家,是方圆数百里内最大最集中的一处花巷,聚集的妓子也是最多的,美人自然也是层出不穷,多少会有些风流韵事,为外头广为流传,因此招来了许多人的向往。”   “一百多家?”蔻儿也是大开眼界了,她忍不住问宣瑾昱,“京中有多少家妓寨?”   宣瑾昱也不知道,立即回头看侍卫,侍卫们比划了一个手势,宣瑾昱这才道:“三十家。”   一个京城三十家妓寨,这里一个县,一条巷子就汇聚着一百多家妓寨,难怪成为当地的特色招牌。   蔻儿叹为观止,正打算继续往下问,忽然听见了闭合的门外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客人,流郎,采郎,继郎,榭郎应召而来。”   门被拉开了,几位打扮华丽的美男子并排跪在门口,伏下身谦卑道:“小的为您服侍,客人。”   蔻儿暂且看不清他们的容颜,只知道是她所说的美人们,立即露出了一个笑:“来,都进来!”   几个打扮华丽的美男子依次进来,在蔻儿另一侧和雾纶的身后分别落座,其中一个翠青色外纱的青年起身正要给蔻儿倒酒,刚端着酒壶走进蔻儿,含着一抹脉脉的浅笑正要弯腰,忽然看清了蔻儿的脸,他斟酒的手一怔,脱口而出:“风小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夫人,你到底还有多少个美人?   蔻儿:数不清了QAQ 第一百四十章   忽然被叫做‘风小公子’, 蔻儿一愣,快速看了一眼这个青年。   见此青年眉目细弱, 似颦似蹙, 肌肤皙白好似上好脂玉,眼含错愕, 又浮起一丝丝窃喜兴奋, 蔻儿仔细打量了一眼,却觉着没有多少熟悉的感觉。   认识的, 不认识的?   蔻儿面色不显,很快收回了看着那青年的视线, 好似没有听见他的呼声一般。   她当年从澜湾县经过时连安子都巷的存在都不知道, 自然是不会前来这里邂逅什么花楼美人, 再加上此青年相貌是不错,但是太过阴柔,不像是她会搭讪的那种美人, 所以应该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吧。   被当做了无关紧要的路人的青年见蔻儿没有一丝要搭理他的意思,面色微微错愕, 随即勾起一抹软软的笑,继续手中斟酒的动作,同时口中轻柔道:“小的只当是看花了眼, 觉着这位小公子与四年前救我一命的那位风小公子是一个人,小的莽撞了,请小公子责罚。”   那青年主动端起酒杯,以袖遮挡, 一饮而尽后,带着唇边一抹酒渍自嘲般笑道:“小的命似草芥,难得遇上一个把小的当人看的救命恩人,心中实在记挂了多年,一时神情恍惚了。”   蔻儿一愣,仔细再看了这青年一眼,却还是找不出她熟悉的地方,满满都是茫然。   四年前,这说的时间与她当初进京时的时候无所出入,又是救命恩人……蔻儿陷入了沉思。   她依稀记得,四年前的话,她好像的确救过一个人,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眼睛里满满是痛苦与挣扎的激昂少年,被人追打不说,浑身是伤,还差点被人捆起来投入江中溺死。   她当时马车路过,正巧看见了,方令贺骑着马在她马车外,皱着眉派人去打问何时,别人的说辞是少年欠了大量的赌资,没有别的可以还,签个卖身契为奴为仆,少年不愿意想跑,才惹怒了主家。   当时蔻儿记得看见那少年如困兽般挣扎,撕声裂肺咆哮着,一声又一声传到她耳中,让她有一瞬间的迟疑。   她当时正巧一身男装,加上年纪不大,方令贺对她的看管也不严,让她下了马车,蔻儿想来想去,带着人过去问了少年欠了多少钱,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银子,蔻儿抬手也就给了,指着那少年说,没了欠债,好好做人,再有下次谁也救不了他。   当时衣衫褴褛被麻绳捆着的少年满脸的灰土,唯独眸中闪着星光,蔻儿见他不过与自家表哥差不多年纪,心下不忍,悄悄又塞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寻思个好出路,过好日子。   这件事过了就过了,她也很快没有放在心上忘了,但是现在蔻儿却很茫然了。   她四年前救了的人,与眼前这个人,除了性别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让她倒不敢认。   这时候,蔻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磨牙声。   她面色一僵,缩了缩脖子。   差点忘了,身后还坐着一尊要命的惹不起大佛。   半响,蔻儿听见宣瑾昱稍微改变了下口吻的声音响起:“四年前公子的确经过过这里,公子还记得么?”   “咳……”好不容易在之前抛开的心虚顿时又霸占了蔻儿,她干笑了声,“哈哈……记得,记得。”   那青年眼睛一亮,死死盯着蔻儿不放,嘴唇有些发抖:“……真的是……风小公子?”   事到如今,宣瑾昱都给她拆了台想要看她笑话了,蔻儿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大方方承认了:“我是姓风,四年前的确也救过一人,但是和你……似乎对不太上?”   那青年却答非所问:“公子,请您点我一个人好么?”   蔻儿抬眼看去,那青年周围还坐着的几个貌美青年面色都淡淡的,雾纶却一脸嘲弄,大大咧咧道:“阿采,抢客人的手段进步了啊。”   那青年未曾搭理雾纶,依旧哀求般看着蔻儿。   蔻儿迟疑了下,扭头看宣瑾昱。   面覆金属面具的宣瑾昱嘴角一勾,淡淡道:“既然这位郎君这么说了,公子不妨留下他来,看看他能说些什么。”   就知道宣瑾昱不会轻松放过,蔻儿无声叹了一口气,强撑着精神抬了抬手:“来人,赏。”   可惜了,进来了这么几个美人,她就大概看了一眼,就要把人送出去。   宣瑾昱大约猜到了蔻儿的心思,凉凉道:“若是公子舍不得,大可待会儿再点了回来就是。”   还点?再点一次她恐怕就要没命了吧!蔻儿干笑着摇头:“哈哈,没有舍不得,没有。”   很快,那几个得了赏的青年只露了一个面就退了出去,雾纶还有些心有不甘,笑道:“若是待会儿小公子需要服侍,尽管点小的的名,小的雾纶。”   等那些人出去后,那青年才松了一口气般,刚刚标准的坐姿顿时变得松松垮垮,他单手扶着额头,苦笑着:“让恩人看见小的这幅模样,真是太羞耻了。”   蔻儿想了想,问:“你是当初那个人么?”   “小的知道恩人问这话的意思,毕竟小的如今和当年相差甚远,”那青年很淡然,吸了一口气重新直视蔻儿的时候,认真道,“小的就是当初恩人救下来的人,这点毋庸置疑。只是小的……到底不与以往相似了。”   那青年苦笑。   蔻儿疑惑:“可我记得,当初我救下的那人,给了银钱,总能好好过日子,怎么就?”   卖身到了妓馆?   难道他真的嗜赌成性?   那青年当即正色脸道:“恩人有所不知,小的并不是因为好赌欠下了债,而是因为父母双亡,没有了安身立命之本,那时候小的不过十四岁,年纪小,长相过的去,就有妓馆看上了小的,威逼利诱逼迫小的签卖身契,小的不愿,被人追打,那个时候遇上了恩人……”   “澜湾县靠着妓寨,自然许多人串通一气,哄骗外来不知情的恩人,您当时给他们的银钱,给我的银钱,第一时间都被拿走了,您走后,小的依旧被捆去了妓寨,强行按了手印。”   那青年露出一个凉薄的微笑:“为了活命,为了还有一天能够去好好过日子,小的没有想不开,在这里挣扎存活了四年。”   “小的虽然还活着,但是到底不一样了,”那青年轻声道,“恩人认不出,太正常了。”   蔻儿有些震惊,没想到就在距离京城三天路程的地方,还有着这种逼良为娼的事情,还是对一个少年人做出来的。   她立即回眸去看宣瑾昱。   宣瑾昱的面色也不太好,他打量了下这青年,见他眸中清明,不似说谎,顿时也有些沉重。   这种事情的发生,自然是当地治理的问题。特别是刚刚那青年说的,本地人串通一气欺骗外人,逼得一个少年没有活路。   这个地方就算不是天子脚下,也太猖狂了些。   宣瑾昱的情绪不太好,蔻儿很快就感觉到了,她有些担心看着他,迟疑了下,对那青年道:“想你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很多?”   “很多,”青年道,“恩人大约不知道,这里一百家妓寨,其中拐骗来,或者用强硬手段虏来的人,就能组成三五家妓寨。”   “这么多……”蔻儿喃喃道。   所谓的特色招牌,都是建立在黑暗之上。   她什么心思也没有了,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给蔻儿做了个手势,蔻儿看懂了后,扭头问那青年:“我能把你带出去么?”   “咦?”那青年微微一愣,然后狂喜,“当然可以!”   蔻儿很快派人去给交了一笔银子,把这青年带在身后,在不断人来人往歌舞升平中,逆着人群而出。   蔻儿年纪偏小,一身男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模样,加上她相貌精致,气质出众,顺着那回廊带着身后的人出去时,招惹来了一些男人的目光。   只是一看她的衣裳打扮,以及身后的侍卫们,这些男人们都不敢上前,远远儿小声两句,就是看向她的视线充满了下流。   蔻儿微微蹙眉。   她不欲惹事,打算低调从旁边离开的时候,一个眼神尚且清醒的男人装作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带着一抹轻佻的笑容搂着一个脂粉气的少年走过来就欲伸手挑向蔻儿的下巴,口中故意道:“这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个一个小美人了,姿容不错。”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只伸手的一瞬间,蔻儿身后的侍卫以风一般的速度冲上前去迅速将人一把按到在地,悬挂腰间的刀出鞘一半,锋利的刀刃直直对准那人的脖子,在夜中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杀戮之光。   宣瑾昱目光都没有在那人身上停留半分,他上前一步牵着蔻儿,继续脚下不顿继续向前走,路过那人时他目不斜视轻声对侍卫吩咐:“杀无赦。”   蔻儿没有听清宣瑾昱的话,她只是感觉到牵着她手的宣瑾昱心情不太好,她迟疑了下什么也没有说,反手攥紧了宣瑾昱,跟着他带着那青年离开了安子都巷,上了马车前往了暂且落脚的酒楼。   夜里的厢房点着数十盏蜡烛,照的房间里亮堂堂的,蔻儿坐在主位,宣瑾昱还依旧以侍卫的身份站在她斜后方,从安子都巷带出来的青年面带复杂,看向蔻儿与宣瑾昱的目光中充满了一种渴望。   蔻儿得到了宣瑾昱的示意,微微抬起了下巴,对那青年道:“现在,你可以把知道的情况全部说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把这个青年带出来, 蔻儿也好宣瑾昱也好,都是想从他口中听到关于这里妓寨逼良为娼的事情, 而这青年也反应的快, 他整理了下情绪,仔细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这个青年原名平厚, 是澜湾县本地人, 普通出生,家中独子, 父母务农的庄稼人。他与外貌普通的父母不同,从小长得出挑, 七八岁也被人故意调侃过, 若是入了妓寨定然能给家中挣不少银钱。不过平厚的父母是老实人, 再穷也没有卖儿子的心思,兢兢业业做着农活。平厚小时候也在家中帮点忙,大了一些就去做学徒, 打算学点手艺以后赖以生存。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只是平厚十四岁那年, 忽然之间他遭遇了父母双亡。等他浑浑噩噩办完了丧事发现家中如今只剩他孤身一人,他本打算去投靠之前做学徒的店铺继续学东西,却不料见他没有了父母, 又是个半大少年,容貌还出挑,本就心术不正的东家欺负他老实,骗他在一张纸上按了手印, 从此莫名其妙欠下了大笔的银钱。   忽然之间欠了银钱,平厚本就万分错愕,没想到东家下一步,就是把他签了手印的欠款转卖给了附近出价最高的一家妓寨。妓寨早早就看上了平厚,立即就拿着欠款前来逼迫平厚,平厚哪里愿意,自然是不认,拼命逃跑,被打得半死都不改口,气得妓寨管事想要教训他,把人扔进江中时,蔻儿返京的马车正好路过了。   蔻儿出面的时候,一看就是良好人家出身,出手又大方,那些人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当面答应的好好的,应付了蔻儿,在蔻儿的马车离开之后,那些人立即又翻了脸,抢走了被偷塞给平厚的银钱不说,强行押着平厚前往妓寨,改了个叫采独的花名,成为了妓寨的一个男妓。他想过死,想过跑,可他每每想到当初蔻儿留下的那句好好过日子,一切做傻事的念头都收了起来。忍,等年纪大了被放了出去,他就能够出去过好日子了。   而和他差不多情况的还有许多许多,甚至包括最先和蔻儿打招呼的雾纶。   雾纶比他还惨,雾纶是被亲生父母卖进来的,除了雾纶,他的几个兄弟姐妹都被卖进了妓寨,他嗜赌的父母就为了换取一些银钱,并从他们的恩客身上套些钱来,把儿女们统统送上了绝路。   被使了手段拐进来的,被父母亲人卖进来的,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是最惨的,从小被拐子拐了,长得不错的就几两银子卖进来,这样的孩子长大后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到死都在妓寨。   蔻儿听着眼前的青年眼含悲哀把这一桩桩隐藏在歌舞升平之下的黑暗之事揭露而出,心中不可谓不震动。   她今天是第一次进入妓寨这种在风花雪月之中被奉为神地般的存在,眼中看见的都是精致华美靡丽的奢华,耳边听着的是衣着华美精致的美人们带着诱惑的笑声,本来在那里时,她还真的觉着这种地方或许有可取之处,若是日后有了时间,去去京中妓寨也无妨,但是如今,蔻儿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因为需求相貌姣好的男童女童,买不到的,就用手段哄,哄不到的,就去牙婆那儿买,而这些被买来的孩子背后,都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她扭头看着身后沉默不语的宣瑾昱,面带犹豫。   宣瑾昱抬抬手,侍卫很快把这青年请出了房间,他们也离开并且带上了门。   房间中只剩蔻儿与宣瑾昱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夫君,怎么办?”   这种事情的背后,定然不只是一家半家如此,按照那个青年所说,一个县从上到下,都为了这个发财的营生而三缄其口,甚至故意隐瞒包庇。   肮脏而确实存在的事情,是整个澜湾县的病根。   宣瑾昱抬手摘下脸上的金属面具,面色低沉,他轻声道:“我会安排下去的。”   距离京中不过三天的地方,在外赫赫有名的澜湾县,他居然也没有注意到过这里还有着这样的事情。可以说,这种事情的存在,是偷拐孩子的根源所在。   蔻儿见宣瑾昱招来了羽卫军首领,立即吩咐了下去,关于整个澜湾县的这种情况,必须要从上到下来进行整治,那么关于这里的县丞等一干地方官员,就是首当其冲的罪首。   派遣了羽卫军一面即可前往了县衙,一面前往打探出来澜湾县最大的牙婆场地,使用年纪偏小的暗卫作为诱饵,打算来一场抓贼抓脏。   蔻儿坐在内间听着宣瑾昱不断吩咐着底下的人,她有些迟疑,等宣瑾昱吩咐结束,外头的羽卫军和暗卫们离开后,她立即坐不住,起身走到宣瑾昱身侧,有些担忧:“这样的话能成么?”   毕竟这个澜湾县上下串通一气,这样的手法不敢确保万无一失。万一县丞等人也不要脸一些,视若无睹,还真的会有些束手无策。   宣瑾昱很轻松道:“夫人是不是忘了为夫是做什么的了,立即调来一个州牧的官印,诓这里官员一诓,效果会很棒的。”   他与蔻儿的出行未曾公之于众,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主动把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既然如此,那么借用一个官员的身份来对县丞施压是个好的法子。而有句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京官或许是比较让人眼热的上级,但是对于一个用集中妓寨来作为生存手段的县丞来说,直接管理他的州牧会是一个最佳控制他的人选。   宣瑾昱选择了州牧,羽卫军则会在最短时间内去取得州牧的官印,利用这个直接上级的身份当场抓脏,县丞无论如何也会顾忌自己的仕途,哪怕断尾求生,这一次的事情就能顺利进行下去。   蔻儿听懂了宣瑾昱的意思,她神色复杂,想起隔间安顿下来的那个青年,叹了一口气:“妓寨若是正正经经的手段,没有这些歪门邪道该多好。当初我遇上他的时候,还是个特别有血性的男子汉呢。”   结果在妓寨的不断折辱的手段下,为了有一天好好活着出去,变成了一副或许他当初最看不上的样子。   这是何等的悲哀与无助。   宣瑾昱淡淡道:“根本问题不在妓寨上,而在那些为了自己一时欢愉而不断对妓寨提出要求的客人们身上。”   一直以来,对于官员狎妓都是有着制约与规划。一方面是为了让官员正立自身,一方面也是从上头做好管理娼妓这种难以管理的事情。官员好管,毕竟与仕途有关,普通人,特别是有钱的商人,在这一方面就毫无顾忌,大肆收罗家养妓子的同时,也常常光顾这种地方。为了争夺客源,许多的妓寨都会有着攀比,后接力就成了一个致胜的法宝。   偷来拐来抢来的年纪小的孩子们就成了最小投入最大收益的关键一点。   根治……   宣瑾昱想了想,道:“回去后,关于狎妓的管理还需要加深一下。”   “还有诱拐偷买!”蔻儿也说道,“这种事情太可恶了。”   “嗯,没错。”宣瑾昱叹气,“或许有许多人都是能够在家中平安长大,未必不会成长为国之栋梁,却在这种事情上被迫毁了一生。”   蔻儿按着宣瑾昱的说法想了一下,顿时觉着十分不忍:“……太过分了。”   顿了顿,她问道:“那……那些已经被拐进妓寨的人怎么办呢?听他说,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现在知道了,那么以后能够尽力管理起来,之前已经发生过的,目前又有什么样的补救呢。   宣瑾昱道:“等把这里处理好了,安排人把他们整顿处理吧。”   目前他们是有着目的性的旅途,不可能为了这件事无休止的在澜湾县长留,派人留下来处理好这件事就行。   蔻儿也接受了这样的做法,思来想去没有什么事儿了,打了个哈欠打算睡觉的时候,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扭头问宣瑾昱:“啊对了,夫君,隔间的那个人怎么办,渡夜资付过了么?”   听到蔻儿这句话,正在沉思的宣瑾昱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夫人若是觉着点他的银钱浪费,大可去隔间换回来。”   蔻儿一听这话就慌忙摇头:“不不不一点都不浪费!就让他这么待着吧!”   她的意思明明是还有没有对他的处理,宣瑾昱却好,一句话就给她完全扭转了意思,害得她一个字都不敢提了。   次日一大早,来自那家妓寨的小工们就来接人了,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蔻儿没有扣下人,只是派人指点了那青年两句,又悄悄派了人跟着他们一道回去。   宣瑾昱已经留下了一些人专门处理这件事,蔻儿也没有多少可操心的,对于四年前救过的人,她只希望能在这件事之后,能够找个营生好好过正常人的日子就好了。   从澜湾县要向下一个地方出发前,羽卫军与侍女们都去补充了些需要随身携带的新鲜蔬菜瓜果,蔻儿与宣瑾昱趁着这个机会在澜湾县转了转。   澜湾县这里不是很大,但是周边有山有水,种地打猎网鱼都是日常生活的收入,这里又有着赖以生存的妓寨,以及被妓寨带动起来的华服美饰胭脂水粉等一系列产业,导致整个地方的生活状态还算是不错。   蔻儿看来看去,最后悄悄对宣瑾昱说:“若是没有妓寨,这里也能过得很好。”   地理位置并不差,距离京城也不算很远,如果这里的县丞有着好的头脑,抛开妓寨,也能让当地有着不亚于妓寨带来的收入。只可惜他们眼中只看见了近利,忽略了周身一切。   宣瑾昱淡淡道:“无妨,反正也要到了官员考核的时候。”   等到官员考核政绩,这里的县丞就可以直接提前养老了,前提是他没有参与除了包庇妓寨以外的一切的罪行。   从澜湾县离开时,蔻儿坐上了马车,眼前还依稀有着前一日在妓馆里看见的场景,她托着腮,忽然有些后悔,为何当时没有提笔作画,毕竟以后这种同时能够看见三五成群的美人的画面是不太可能了。   只是……   蔻儿悄悄倾斜了下目光,看着她身侧坐着正在看着她小时候杂记的宣瑾昱,缩了下脖子,觉着没有画下来,可能也是明智之举。   美人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为了美人招惹宣瑾昱,不值当,不值当。   澜湾县往下继续走,夜晚是在一个小镇子上度过的。镇子里条件并不太好,羽卫军提前过来收拾了一个偏远靠山的农家宅院给宣瑾昱与蔻儿,除了他们二人,这个地方最多容纳三五个服侍的侍女暗卫,至于羽卫军,则统统在这个农院附近的树林山地里安营扎寨。   农家的墙壁上还挂着一串串玉米棒子,狭小的院子里有长着青苔的石板地,院子里放着一个大大的水缸,旁边有一个木盆。   蔻儿洗漱了换了一身衣服后,提着裙走出来,踩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抬头就看见了夜空中满天的星星。   她笑眼一弯,朝着慢吞吞跟在她身后的宣瑾昱招手:“夫君,看,这里看星星真清楚!”   宣瑾昱顺着蔻儿的目光上移视线,看见了她眼中闪烁的星光,嘴角一勾:“嗯,是很清楚。”   蔻儿站在那儿发了会儿呆,目光四下打量着,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猛地扭头虎视眈眈盯着宣瑾昱:“夫君!我有一个想法!”   农家舍院里从头到尾都收拾了一遍,卧房里高高的炕旁边放着略显陈旧的木箱,一打开里头都是蔻儿的衣服,她从里头翻出来了一身皱麻细部裙,把头发随便用一个头巾一裹,什么装饰也没有,她照着模糊不清的铜镜,想了想,派京香去厨房找来了一个半新半旧的围裙,往腰上一系,袖子用襻膊一束,顿时就活脱脱是一个农家小娘子了。   她这里装扮完毕,宣瑾昱也准备好了。   比起精细的蔻儿,他的打扮简单的多,一件半新不旧的短衣,一条裤子,虽然看着不太像农家小郎,但是多少意思是到位了。   农家是用不起丫鬟的,帮着蔻儿装扮完毕后,几个侍女已经习以为常默默退走了出去,善解人意地扣紧了院舍的门扉。   静瑟的夜中传来几声犬吠,蔻儿侧耳倾听着农家的声音,攥紧了拳头,站在了院中那个木桶旁,顺手把一件宣瑾昱的外袍扔了进去,然后左右看看,拎着小水桶去水缸里打水。   计划的很顺利,宣瑾昱站在门口等着需要他的时候,同时默默注视着蔻儿尽心竭力扮演着一个农田小娘子的场景。   蔻儿抬起水桶从水缸里打水的时候,遇上了困难。   太重了,她根本拎不动。   蔻儿使足了劲儿,两条细细的胳膊却怎么也不能把满满的水桶从水缸里拎出来。她顿了顿,倒出去了一半,这次试了试,勉强摇摇晃晃着能够拎出来了。   蔻儿脚底下走路不太稳,摇摇晃晃把水桶里的小半桶水倒进了水盆中,吐了一口气,拎着空水桶继续去打第二下。   站在阴暗的墙壁下的宣瑾昱注视着蔻儿的动作,心中一动。   若是他真的只是个普通农夫,靠着山水吃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他的蔻儿是不是也会像这样,用她纤细无力的手去做这些粗活?   他垂下了眼帘。   这种事情想一想就不能接受。   若是他真的是农夫,那即使是为了蔻儿,也会使尽全力向上走,给她一个优越的生活吧。   蔻儿第二下水桶好不容易拎出水缸时,一只手紧紧按在了她的手上。   “我来。”   简短说了两个字,宣瑾昱接过了蔻儿手中的水桶,大步向前把里头的水倒进木桶里,然后轻轻松松转身从水缸里重新打了满满一桶的水,几次下来,放着衣服的木盆里的水量差不多了。   蔻儿从宣瑾昱出现后,就退在一侧一直笑眯眯看着他,等他放下水桶的时候,蔻儿上前抬起手腕,用袖摆轻轻在宣瑾昱的额间擦了擦:“辛苦了。”   她看着被水浸湿了的衣服,含着笑蹲下来,在小杌子上坐下来,伸手按进木盆里,笑嘻嘻道:“今儿做了些什么?”   宣瑾昱看着蔻儿十分不熟练地用手搓着衣服,慢慢道:“打猎。”   种田他从未接触过,捕鱼也不擅长,打猎的话每年都会有些活动,比起这些来他更为熟知一些,这种情况下就把自己的身份设定为猎户好了。   “夫君很厉害呢,”蔻儿生疏地反转着衣服,假装没有发现自己完全不会弄的样子,抬着头夸着宣瑾昱,同时问,“猎物呢?”   宣瑾昱半蹲了下来,看着被水浸湿的蔻儿的手指,道:“卖了。”   蔻儿沾着水的手轻轻一抬,落在宣瑾昱的面前,她笑眯眯道:“银钱呢?”   “家里的开销全部是我在做哦,夫君卖来的银钱都得给我才是!”   宣瑾昱轻笑:“嗯,都给你。”   他从腰间摸了摸,摸出来了一根纯银的发簪,摊开手转交到蔻儿湿淋淋的掌心:“给。”   蔻儿刚想问他从哪里来的银簪,忽然看见了银簪上熟悉的痕迹,她微微一愣,迟疑了下:“这是?”   她这一刻忘了她这句话究竟是自己想说的,还是她为这个身份设定想说的,但是有一点不会有错,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天子也好,猎户也罢,总是能够这样的牵动着她的心。   “娘子辛苦了,”宣瑾昱见蔻儿未接,反手一按,攥着蔻儿的手把银簪握进她手掌,含着一抹笑意道,“这是礼物。”   蔻儿呆了呆。   半响,她眼神复杂看着宣瑾昱,然后吐出一口气,脚下用力,身体往前一倾,直接扑到宣瑾昱怀里。   “夫君,不要对我这样好,会惯坏我的。”   蔻儿趴在宣瑾昱怀里,脸贴着他身上的细布麻衣,闷着声道。   无论什么事情什么时候,宣瑾昱总是这样,顺着她想着她念着她,一点点不足为道的惊喜,都是他细心准备的爱意。   如此长期以往,她怕是会沉溺在此中,无法自拔。   宣瑾昱搂着蔻儿,含着一抹笑,温柔道:“为夫娶你,就是为了宠你,对你好,这些都是你应该接受的,娘子。”   蔻儿攥紧了宣瑾昱的衣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次日,从农家院舍离开的时候,蔻儿穿着一身简单的纯色长裙,头上挽着一个发髻,鬓间只插着一根纯银的手工打磨簪子,除此之外,别无一物。   之后几天总有下雨,绵延车队不得不缓慢了步伐,延迟了些时候,在时而出现的狂风骤雨中走了几天后,天终于放晴了。   蔻儿坐在马车里掀着帘子看着窗外,忽然道:“夫君,看,前面是金瀚光寺。”   宣瑾昱挪了挪位置,从背后圈着蔻儿,顺着蔻儿的方向看去,见一座高山上矗立着一座高高的寺庙,远处还有钟声传来。   “金瀚光寺……”宣瑾昱喃喃低语,然后忽然抬头,对蔻儿说道,“夫人,我们去看看吧。”   “咦,要去么?”蔻儿一愣,回过头来有些疑惑,“可是那里看着近,实际上挺远的。”   “无妨,”宣瑾昱嘴角慢慢噙起一抹笑,慢悠悠道,“反正已经耽搁了时间,更多一些也没意思。更何况,那里就是所谓的金瀚光寺,那么再远也该去看看。”   “夫人,金瀚光寺的某种签,听说十分的灵验。”宣瑾昱看着蔻儿,眼中浮起了一抹疑惑,“我们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么去看看,求个签……如何?”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宣瑾昱都这样说了, 蔻儿自然同意,不过是去那个寺庙逛上一逛, 最多求个签罢了, 耽误不来多少时间。   绵长的车队在得到了指令之后,稍微转变了下方向, 从直接对着下一个目的地的方向绕了点路, 朝着金瀚光寺的方向而去。   金瀚光寺在这周围是颇有名气的寺庙,前来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 寺庙的小沙弥也数不胜数,从山脚下就能看见许多年级小小的光头小沙弥要么跟在熟悉的香客身边说笑, 要么三五一群帮着师兄们跑腿从附近的镇子上买了东西回来。   马车队伍太长, 多少容易引起旁人注意, 宣瑾昱与蔻儿索性脱了队伍,只带着二十余人在山脚下下了马车,在那里搭着棚子的素斋铺子用了一碗素面, 吃饱喝足了,才开始登山。   金瀚光寺位于山的半中腰, 听起来不算很高,但是山势陡峭,路并不很好走, 马车上不去,只能允许步行而上或者是几人合力抬起的人抬架子通行。   蔻儿与宣瑾昱并肩站在山脚下,看着陡峭的山势,以及密密麻麻的人群, 有些感慨:“这种地势都阻挡不住香客,金瀚光寺还真是有名。”   “可不是有名么,为夫也对此地多有耳闻,”宣瑾昱含着笑牵着蔻儿的手慢悠悠走着,“听说这里有个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坐镇,他善解签,晓通天下,方圆百里的寺庙都没有这里的香客多。”   “这么厉害啊……”蔻儿步子小,在宣瑾昱的配合下能跟上他的步伐,脚下是刚下过几天雨後柔软的泥土,她闻言笑道,“我却不太清楚这里还有个老和尚,只知道这里的僧侣数量比起许多地方的也要多很多。”   “可不是如此,若不是寺庙的香客多,哪里来的本钱养那么多的僧侣。所以香客越多的寺庙,越容易扩大。”宣瑾昱慢悠悠道。   “原来如此。”蔻儿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山势看着陡峭,实际上也很陡峭,特别是前几天下了几天的雨,如今地上还有些柔软,有的地方有着从地里冒出来的半截石头尖,若是不注意,很容易踩上去打滑。   暗卫们分布在前后保护,侍女们本来还打算搀扶着蔻儿,却被宣瑾昱命令退开,他伸手牵着蔻儿,带着她艰难上行。   爬山的时候蔻儿总觉着裙子有些长,她裙摆提了几次,还容易踩着,特别是她之前忘了要爬山,脚上穿着的是一双柔软鞋底的丝履,走了没多一会儿,脚就疼了。   蔻儿越走越踉跄,她步子渐渐缓慢了下来。第一个发现的自然是牵着她的宣瑾昱。宣瑾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怎么,爬不动了?”   蔻儿可怜兮兮看着宣瑾昱,委委屈屈点头:“嗯,脚疼了。”   她也不算是娇气,只是到底没有怎么进行过大量的体力方面的活动。爬山都是山势平缓道路整齐的小山丘,像是这种陡峭的山路,她算起来是第一次走。   一路坚持到脚疼才渐渐慢了速度,对于蔻儿来说已经是尽力了。只是她一扭头,发现自己离开山脚才不远,整个人都泄气了。   与此同时,有几个人抬架子从蔻儿身边路过,上头坐着的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一个个面带喜色,眼含水波。   宣瑾昱看着蔻儿:“要坐那个么?”   蔻儿跃跃欲试,心中有几分想要坐,但是目光扫过那蜿蜒曲折的道路和细碎的一些台阶,再看看身侧面色淡然的宣瑾昱,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坐了。”   她也知道,若是坐那个人抬架子会好很多,只是她还是想和宣瑾昱一起,哪怕是爬山,脚疼一些就疼一些,以后说不定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宣瑾昱含笑看着她,轻声道:“又逞——强。”   蔻儿不满看着他:“这样也是逞强么?”   宣瑾昱但笑不语。   他自然知道眼前的少女有多娇嫩,走路都少,别提爬山这种十分消耗体力的行为了,说她是逞强一点也没有错,但是这种逞强,却意外的可爱。   这会儿刚刚就返回去从山脚下马车里取了两双登山屐的晚香已经快速回来了,蹲下去很快给蔻儿把脚上那双好看柔软却不适合现在穿的丝履脱了去,又给她脚上套了一层软绵绵的足衣,这才重新给她穿上登山屐。   换了鞋又休息了会儿的蔻儿终于重新积攒了体力,准备再次上前去。   宣瑾昱这次索性搂着蔻儿的腰,把大部分力气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减少了蔻儿的重力,如此一来,走了许久后,蔻儿也未觉着有太多的累意。   她走到一半的地方,停下来喝了点水,把水囊喂给宣瑾昱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看见了几个从她面前路过的少女。   那几个穿着简单的步行少女口中絮絮叨叨说着些什么,看起来很兴奋,其中一个无意中扫过停在拐弯处的蔻儿宣瑾昱时,话语忽然一顿,视线紧紧盯着宣瑾昱,未曾移开。   蔻儿发现后,微微蹙眉,换了个位置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了宣瑾昱一二,然后居高手中的水囊,道:“夫君,喝水。”   “嗯,多谢夫人。”宣瑾昱像是完全没有发现那几个脚下慢了下来的少女,笑着接过了蔻儿手中的水囊,又用手拨了拨蔻儿额前有些汗湿的碎发,略带后悔,“还是应该不来的。”   此处马车不得上,除了架子别无工具。架子的问题是并不算安全,这里山势崎岖,陡峭的地方有,曲折的地方也有,抬架子的都是生人,他放心不下。可这样一来,蔻儿就要陪着他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了。   老和尚什么时候都可以见,大不了回了京之后,派人来请也可。宣瑾昱一边想着,一边柔声对蔻儿道,“前途还有许久的路,不若我们回去吧?”   蔻儿等那几个女子眼含失望离开后,一心二用听着宣瑾昱的话,摇了摇头,眼中亮晶晶的:“已经走到这里了,就一鼓作气上去吧。夫君,我也想看看第一次用脚走上顶端的风景如何呢。”   宣瑾昱喝了水,拧上水囊盖子,默默看着蔻儿,而后轻笑:“好,那就听夫人的。”   老和尚不老和尚的,也无所谓了。或许此次最重要的,就是和蔻儿一起在崎岖山路中漫步的经历了。宣瑾昱漫不经心想着。   贴身的衣服已经在出汗中渐渐粘湿,蔻儿越到后头呼吸越急促,她紧紧抓着宣瑾昱的手臂,沉重的步伐也越来越慢。   周围是否有身后的人超越了她,蔻儿一点都不知道,她甚至都要忘了自己是在做什么,为什么来爬山,只记得宣瑾昱在她身侧,依旧给她支撑的力量。   路途已经过了一大半了,从转弯的地方俯视,能看见山脚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和来来往往的马车驴车,缩小了数倍,一切都尽在眼中。   蔻儿弯着腰大口喘着气,一手紧紧抓着宣瑾昱,眼前是苍翠欲滴的层层叶子,叶子背后是一跃而起的啁啾鸟雀,小翅膀煽动,带起了一丝微弱的风。   “累了?”宣瑾昱停下了脚步,等着蔻儿歇息。   蔻儿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摆了摆手:“无妨!”   “还说无妨……”宣瑾昱伸手轻轻在蔻儿的脸颊上拂过,看着有些汗湿的手指,轻叹,“你啊……”   蔻儿忽然之间感觉自己被悬空了起来,腰间被一只强有劲的胳膊紧紧搂着,双脚直接离地。   宣瑾昱直接把蔻儿抬手抱了起来后,颠了颠,心满意足:“还好夫人够轻。”   “咦?”蔻儿被宣瑾昱抱着走了两步后,才反应过来,立即道,“夫君,我自己来。”   “还是免了吧。”宣瑾昱带着笑意,“以夫人的速度,等我们上去的时候,就该准备住宿了。”   蔻儿汗颜。   她的确是慢了一些,在这种时候再坚持的确也是个问题。时间并不容许她这样挥霍。   宣瑾昱怀中抱着一个人,却毫无负担一般,甚至比刚刚与蔻儿并肩而行时还要快上许多,很快就赶超了之前超过他们的一些人,大步朝前。   蔻儿缩在宣瑾昱的怀中,眼前的景物一直在晃动,她听着宣瑾昱的呼吸,忽然问道:“夫君,我会是拖累么?”   明明想的是和宣瑾昱一起能够并肩走的,但是她总是出状况,又体力不支,无形之中让他们的速度慢了许多。   “怎么会,”宣瑾昱矢口否认,含着笑意道,“夫人自然是为夫的珍宝才是。”   蔻儿眨巴了下眼,默默捂着眼睛,因为刚刚自己一路上的延迟而产生的自责,忽然之间烟消云散了。   周边有不少的人路过他们时都会回头看一眼,看清是一个帅气的青年怀中抱着妇人发髻的女孩儿,眼中都有些讶异,不断打量着他们,仿佛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稀罕事一样。   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己的夫君抱着,虽然被别人看着有些害羞,但是蔻儿还是大大方方露出了脸,甚至有些得意洋洋。   有宣瑾昱抱着,比起之前她自己的时候速度快了不少,很快宣瑾昱就抱着她走过了最后一个弯道,这里已经是金瀚光寺的范畴之内了。   小沙弥都带着笑意在门口,有的跟着知客僧帮忙引导香客,有的则陪着香客带来的孩子说话,门口熙熙攘攘许多人,吵杂而热闹。   宣瑾昱放下蔻儿之后,蔻儿立即抬手摸了摸他的额角,见他一点汗都没出,有些惊讶:“抱着一个人走山路,夫君都没有出汗呢!”   “想让为夫出汗的法子比较少,其中只有一个最奏效,”宣瑾昱笑吟吟凑到蔻儿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慢悠悠道,“所以说到底,还是这样更消耗体力一些。”   蔻儿耳朵都红了,她眼含羞恼看着宣瑾昱:“夫君!这里是佛门净地!”   堂堂帝王,如今已经学会了满口的荤话不说,还能不看时间地点调笑这种闺房私话,真是够了!   蔻儿捂着脸从宣瑾昱身边走开了两步,用手掌扇了扇风降低了下脸上的温度,左右看了看周围,暗卫侍女们也都到了,分散在人群中,京香晚香两人上前来跟在了蔻儿的身后。   “走吧,来了就先去上一炷香。”宣瑾昱等蔻儿歇了歇,又喝了点水之后,慢条斯理道,“若是再等上一等,只怕人太多。”   其实这会儿的人也不少,特别是年轻的少女们,几乎是络绎不绝,各个穿着打扮都精致,手中摇着团扇,三五成群往里走,完全不需要知客僧的指路引导,自己都熟门熟路走了进去。   暗卫问了正殿的位置,宣瑾昱与蔻儿顺着人流向内走,门口往内有一棵参天大树,茂密的树枝叶遮天蔽日,投下一大片树荫,树荫下站满了人,一层层高温热浪中送来他们的谈笑声与汗味。   蔻儿耸了耸鼻子,不欲从气味这么重的地方走过,牵了牵宣瑾昱的衣角,怒了努嘴:“走这里。”   她左右看了看,从一排矮房边的小径穿插过去,不过三五步,人一下子就少了许多。   绕过了一个院子后,蔻儿分辨了下方向,继续道:“走这里。”   她在前头带着路,宣瑾昱跟在她身后看了半天,忽然笑道:“夫人对这里的格局很熟悉,以前来过?”   “未曾来过,”蔻儿头也不回道,“只是我在襄城时常常陪着外祖母去寺庙,对那里太过熟悉,进来之后发现这里的格局与清惰寺所差无几,按我的了解去走,觉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出入。”   “哦……这样啊。”宣瑾昱慢慢扬起了一抹微笑,意义不明道,“夫人还真是用心。”   蔻儿听着宣瑾昱的话有些茫然,眨巴了下眼,却也没有问是什么意思,因为她带着宣瑾昱左拐右拐,很快已经绕到了正殿前。   正殿前的庭院中人更多,男男女女排着长队,从正殿口到庭院口。   烈日头下晒得厉害,蔻儿站在矮房边的阴影处,看着庭院中密密麻麻的人群,有些呆滞:“这么多人……”   她以往去过的寺庙中,人再多的时候,也没有这个时候的一半多啊。   金瀚光寺虽然有名,但是这样的接待力也太强了些吧。   蔻儿打量了几眼那长长的队伍,叹气:“还是算了吧,只怕排队都要排到晚上去。”   宣瑾昱抬手招来了两个暗卫,令他们去排队,自己则从晚香手中接过一把伞,撑开来遮挡着烈日,牵着蔻儿转了个方向:“不急,让他们去排队,我们且看看这个着名的寺庙到底有哪些特殊之处。”   金瀚光寺很大,位置是在山的半腰处,但是整整一圈都是寺庙的范畴,走上许久都未见头。   蔻儿脚走着平地还好,特别是寺庙中的地上都是平平整整的青石板,她脚下的木屐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请随的声音。   远处有僧侣挂着平安符和开光珠在兜售叫卖,身边有两个小沙弥卖力在招揽着客人,许多香客看在可爱的小沙弥面子上,也会驻足看上一看。   蔻儿站在远处看了半天,笑着说:“别看是寺庙,这里的人倒是会营生。”   “看起来是,”宣瑾昱单手给蔻儿撑着伞,伞下有一片阴影打在他们的脸颊上,稍微遮挡了下外头的炙热,他看了看后,对蔻儿扬了扬下巴,“可要去看看?”   “还是免了,”蔻儿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我小时挺爱这些的,当初进了寺庙就跟在兜售东西的僧侣身后打转,走丢过好几次,多亏了……老师父帮忙,才把我找回来。”   “哦?”宣瑾昱扭头似笑非笑看着她,“老师父人真好。”   蔻儿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宣瑾昱的眼睛,干笑着:“是啊,老师父嘛。”   大概是因为心虚,蔻儿忍不住想用更多的话去佐证自己说的话,絮絮叨叨道:“寺庙里的僧侣老的老小的小,像是可以接待我们女客的,基本都是让小沙弥来,我小的时候,与附近寺庙里的小沙弥都混熟了,进去都是自己找人玩。”   “找谁玩?”宣瑾昱笑着问道。   蔻儿眼珠一转:“自然是找老师父了。老师父德高望重,年纪也大懂得也多,听老师父讲经,受益匪浅。”   这话也不算错,老师父年纪她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大,从小见就是那个样子,数年来未曾有一点变化。而他的确也算得上是老师父了,他在寺庙中辈分很高,懂得也很多,讲经的确很棒,她以往完全不能忍得枯燥,在他的声音下都能接受。   宣瑾昱道:“不知这位老师父年纪几何?”   蔻儿很坦然:“不清楚,反正我从小见他什么样,如今也该是什么样。”   “听起来不像是老师父,倒像是老妖怪了。”宣瑾昱淡淡道。   老妖怪……蔻儿一噎。   有心反驳两句,却担心说多了被宣瑾昱发现了端倪,只能忍痛附和着宣瑾昱:“是啊,老妖怪了。”   老妖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也没有错。   毕竟她所见到的僧侣中,唯独他最不像僧侣,却又最符合僧侣。   绕过了两个庭院后,往前的庭院中,有一个被红绳圈在中间,看起来是一颗像是已经枯死的老树干,但是老树干上却长着嫩绿的芽叶。   这颗被圈起来的老树干旁,有两个僧人在看守,旁边有许多的少女们手中拿着红色的祈福布在和人交涉,试图把自己写的祈福挂在老树干上去。   僧人们看起来油盐不进,硬邦邦回绝了少女们的要求。那些少女们周旋了半天,也没有成功,只能捏着自己的祈福布无功而返。   蔻儿看了两眼后,与宣瑾昱并肩上前,走到红绳圈边时,那僧人道:“施主请观赏即可,请勿搭挂任何外物。”   “小师父放心,我只看看。”蔻儿客气地回了句后,与宣瑾昱围着这颗老树干走了一圈,啧啧称奇。   “看起来死了许久了啊,怎么忽然就重新长活了呢。”蔻儿长这么大,还未曾遇见过这种事情,看着这个老树干,颇有兴趣。   宣瑾昱也含笑道:“枯木逢春,实在罕见。”   那僧人见宣瑾昱与蔻儿相貌不俗,也遵守了规矩没有拿外物去投掷老树干,紧绷着的样子稍微放松了些,道:“施主一看就是外来人,怕是不知道这里的事情。”   “我们的确是外来人,怎么,这其中还有什么事情吗?”蔻儿好奇。   那僧人笑道:“因为本地人都知道最近关于这件事的传言,沸沸扬扬的无人不知,也只有外来人不清楚此事了。”   顿了顿,那僧人在蔻儿与宣瑾昱好奇的目光中说道:“方丈的师弟月前返回金瀚光寺时,路过此处,手在枯树干上抚摸了一下,第二天,枯树干就开始有了生机,重新长起了叶子。其实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赶了个巧,两件事凑在一起,让人只当是什么圣迹罢了。”   蔻儿吸了口气:“可是这样的事情明显就很神奇了!”   一个外来的僧侣摸了一下,第二天老树就重生,这种事情她觉着都不是一个巧合能形容的了。   宣瑾昱也有些吃惊:“还真是神奇之事。”   “从那天以后,就有许多的人慕名而来,不是想看看师叔祖,就是想来在这个树干上挂个什么祈福的,”那僧人道,“可师叔祖不见客,而这颗树,也需要好好保护着才行,难得重获新生,不该被毁了。”   “也是。”蔻儿啧啧称奇,围着着树干转了两圈,叹道,“真想见见这位可以枯木逢春的大师。”   她正说着,宣瑾昱含笑道:“相见的话,不妨安排一下?”   蔻儿跃跃欲试,眼中闪着光:“可以么?”   “自然,”宣瑾昱嘴角噙着笑,“为夫也甚是好奇……”   “施主还是算了吧,师叔祖可不是谁都能见得……”那僧侣劝着,“师叔祖回来月余,也就在外露面过一次,之后别提香客,就连寺庙内的僧人都鲜少能见着。”   那僧人正说着,旁边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僧侣忽然吸了一口气:“啊!”   蔻儿与宣瑾昱的目光被他所吸引,那沉默的僧侣脸上浮起了一丝震惊,脱口而出:“师叔祖!”   师叔祖?   蔻儿眼睛一亮,猛地顺着那僧侣的目光看去。   庭院前,敞开的拱门外,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高挑僧人双手合十,低头垂眸正从那里路过,忽然听见了声音,他脚下微微一顿,缓缓抬起眸来,毫无波澜的眸直直看向蔻儿,而后,微微一滞。   蔻儿眼睛慢慢睁大,她看清楚眼前这个僧人之后,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讶万分:“大……大师!”   地一百四十三章   不远处驻足的和尚侧过脸来, 入眼可见他单凭五官看不出年纪,他的面上并无时间留下的痕迹, 眼中却饱含着时间的沉淀, 微微错愕后,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转瞬即逝。   蔻儿已经看傻了眼。   眼前的灰色僧袍的和尚, 虽然换了个地方,虽然是一别三年有余, 但是她还是一样认了出来。   当初支撑起襄城清惰寺络绎不绝香油钱的苍梧。   也是她从小练习画美人图的第一个人选。   蔻儿指尖微微一颤。   她呆呆看着眼前的和尚,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脑子一片混沌, 傻站了片刻后,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扭头去看她身后。   宣瑾昱仔细打量了一圈驻足在庭院前的和尚,目光着重落在了那和尚格外俊美而又带着一股出尘气息的面庞上, 收回视线后,若有所思看着蔻儿。   而眼前的和尚在看见蔻儿收起了淡淡错愕之后, 目光也落在了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宣瑾昱身上,他只看了宣瑾昱一眼,之后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宣瑾昱, 双手合十,微微低下头,遥遥地弓腰行了一礼。   前面和尚行礼的时候,守着枯树干的两个僧侣大吃一惊, 立即对着那和尚也行了一礼,口中喊着:“师叔祖。”   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他们错过了和尚对宣瑾昱行礼的动作,他们直起了腰后,那个话多的僧侣压着兴奋低声对着蔻儿与宣瑾昱道:“施主好运气,我们师叔祖很少有出门的时候,偏巧让二位施主给撞上了!”   “的确好运气。”宣瑾昱凉凉道,“这种时候都能遇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缘了。”   蔻儿的视线还落在宣瑾昱身上,提心吊胆着,莫名从心底浮起了一股子心虚。   她还记得当初被宣瑾昱看见和尚的画卷时的那副神情,也记得之后自己的辛苦操劳只为让他消消气。   当时不过是一副画卷都让宣瑾昱醋意满满了,如今这见着了真人,宣瑾昱岂不是要准备着把她拆了?   不过,当时她画的并不算好,加上又隔了几年,而且宣瑾昱之前未曾见过和尚的真人,说不定认不出来……也说不好呢?   蔻儿小心翼翼对上了宣瑾昱的视线,他正凉凉地看着她,目光中饱含着一种意味深长。   蔻儿对上了宣瑾昱这样的视线,忍不住头皮发麻,这下子还有什么不确定的,宣瑾昱绝对是把和尚认出来了!   那僧侣上前了几步,带着热情的笑对着那和尚说道:“师叔祖,您难得出来一次,正巧路过这里的话,不若来看看老树干,瞧瞧长势如何?”   老树干哪里有什么看头,不过是一截子枯死之后又重新有了生机,正在长着嫩芽罢了。换谁来看都看不出一朵花来。   那僧侣这话说了出去心中也忐忑,担心眼前的师叔祖根本不搭理他。   以往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情,瞧着总是淡漠的和尚眼中什么也装不下,除了现在的方丈,寺庙中想要和他搭上一句话的人那么多,至今也没有几个能成功的。   他本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不料和尚抬眸扫了一眼被绳子围起来的枯树干,微微颔首,抬步朝庭院内走来。   他的脚步很稳健,瞧着似乎很慢,却不过眨眼间,就从庭院的拱门口走了进来,驻足在了被绳子圈起来的老树干旁。   蔻儿看着他走过来,小心往宣瑾昱的身边退了小半步,视线都不敢在和尚身上多停留,深怕被认了出来。   她能够认得出和尚,最主要的原因是和尚长得太过出众,还有一点,就是他多年如一日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就不一样了,她当初与和尚认识的时候,不过是个七岁的爱哭女娃娃;后来学着画画了,就变成了一个缠人的野丫头,在寺庙里东躲西藏翻来翻去;而她离开襄城时不过十二岁,正是一个少女变化最大的时候,十二岁到十五六之间,她整个人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从身高外貌,到谈吐言行,甚至气质眼神,都与以往襄城时还小的她截然不同。何况这么久了,和尚应该认不出她才是。   蔻儿心中忐忑,紧紧贴着宣瑾昱的胳膊,悄悄在垂着的衣袖下去拽宣瑾昱的手。   目前看起来和尚似乎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看不出是否认得出她,这个危险暂且还未浮出水面,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早就开始哄宣瑾昱才是。   手底下被牵着,宣瑾昱没有挣开蔻儿的手,只对着蔻儿露出了一个令她头皮发麻的凉凉微笑,并不说话。   蔻儿踟蹰了半天,轻声挤出一句话:“夫君,这里的看完了,我们不若换个地方去看看别的?”   宣瑾昱却慢悠悠道:“急什么,难得遇上故人,不打个招呼就走,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   蔻儿一噎。   他果然认出来了。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似乎沉浸在枯树干的新生中,未曾对他们的存在有一丝一毫在意的和尚,有些尴尬:“夫君在说什么啊……”   蔻儿还打算再挣扎一下:“时间似乎不早了,夫君,我们不是还要去求签么,这会儿赶紧去吧。”   “不急,求签什么时候都能行,大不了今儿在此住上一夜。”宣瑾昱淡淡道。   蔻儿有些绝望。   她对于他乡遇故人这种事情,其实是蛮开心的。特别是大和尚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虽然没有太多的接触,但是对于蔻儿来说也算的上是一个熟知的人了。若是按着她的性子,总是要上前与其攀谈问候一番的。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宣瑾昱。毕竟她之前做的孽,让宣瑾昱看见了她画的和尚。   如今还是稍微没有礼貌一些偷跑才是正确的,如果她以故人的身份带着宣瑾昱真上前攀谈了,只怕接下来她就惨了。   蔻儿一心想走,宣瑾昱却坏心眼故意不许她走,急的蔻儿瘪嘴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个有些陌生而生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若是二位施主没有别的事,不知可愿来小僧院中喝杯茶水?”   蔻儿一愣,抬眸看去,站在围着一圈红绳前的俊美和尚正侧眸看向她,狭长纤细的眸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柔和。   宣瑾昱第一个回复那和尚:“既然如此,那就叨扰了。”   他大大方方没有一丝别扭,张口就应了下来,应下来之后才装模作样看着蔻儿,用商量的口吻问:“可以么?”   蔻儿还能说什么,他都已经答应了人家才来问她,摆明了就是不想让她发表意见。她勉强露出了个笑脸:“……可以。”   短短的两个字蔻儿却说的格外艰辛。   得到首肯后,那和尚才抬步朝他们走来,第一次走近了些距离。   而此时,两个僧侣中话多的那个露出一脸惊异,瞠目结舌看着蔻儿与宣瑾昱:“二……二位施主与师叔祖认识?”   这种话蔻儿可不敢回答,还是宣瑾昱含着笑道:“许是故人。”   故人,只是蔻儿的故人,对于他来说,这个和尚不过是个存在在蔻儿画卷中被封尘在藤箱中的过往,未曾谋面过,所以只是许是故人。   那和尚走到宣瑾昱面前,路过僧侣时,也轻轻丢下一句:“确为故人。”   他在宣瑾昱面前停下脚步,微微躬身,伸出手道:“请。”   而对蔻儿,他的视线只是一扫而过,并未有所停留。   这会儿外头的太阳还是毒辣的时候,蔻儿被宣瑾昱牵着跟在和尚身后慢慢走出庭院的时候,她看着宣瑾昱手中紧紧攥着的伞,目光落在他有些发白的手指关节上,咽了咽口水,还是没敢让宣瑾昱给她撑伞。   晒就晒一会儿吧,总比要面对宣瑾昱来的好些。   只是没有走出去两步,蔻儿头上就出现了一片阴影。宣瑾昱的另一只手单手撑起了伞,不偏不倚遮挡在了蔻儿的头顶,他目不斜视脚步不停,只微微勾了勾嘴角,低声道:“为夫可不打算虐待夫人,夫人大可不必这么害怕,毕竟……”   他侧眸,对着蔻儿笑吟吟道:“清算的日子还没有到呢。”   蔻儿眼含泪水,几欲哽咽。   她多想从宣瑾昱的身边逃走,头也不回麻利儿走人,就不用被这一把悬在脖子上的钝刀子磨来磨去了。   只是不可能的,宣瑾昱攥着她的手劲不算大,却让她绝对甩不开,只能认命地跟在他身后,朝着和尚带路的地方而去。   金瀚光寺很大,比起清惰寺来说。蔻儿之前经常跑清惰寺,算是把那里都摸熟了,从哪里走到苍梧所在的院子有多远,她都一清二楚。现在跟在和尚的身后,她却依稀有种感觉,和清惰寺时有些像,绕过去,穿过一片矮矮的排房,之后顺着窄窄的小道往前走一截,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空荡荡的平地,平地前种着一颗银杏树,绕过银杏树后,就是一个小小的拱门,进去就是苍梧的院子。   蔻儿眼前有些恍惚,她牵着宣瑾昱一路走过来,发现这里的路完全和在清惰寺时重合的,除了路程更远一点外,几乎没有多少出入。   一身灰袍的和尚保持在与宣瑾昱三步的距离,一路带着他们走到了拱门,自己推开了竹排栏门,请了他们进去。   蔻儿随意看了一眼,就有种恍然的感觉。这里的格局陈设和她记忆中襄城的格局完全一致,没有任何的出入。   她抬眸看了眼前头正推门而入的灰袍和尚,微微叹气。   她的手被攥紧了一份,蔻儿立即抬头,只见宣瑾昱似笑非笑看着她:“夫人看得目不转睛,可是太过好看了?”   蔻儿心思立刻被打散,咕噜咕噜摇着头:“不不不,不好看!”   其实是好看的。和尚他多年没有变化,无论是眉眼,五官,还是声音,背影,都和当年一样,让人着迷。   只是如今不一样了。她有了可以画一辈子的夫君,对于外头的美人,心思浅了许多,不再像以往一样,看见了就扑上去,想方设法画上一画。   她说的真诚,宣瑾昱却淡然一笑,看不来是否信了。   和尚已经推开了门,宣瑾昱带着蔻儿上前,跨进去时,客客气气说道:“叨扰了。”   “施主客气了。”   和尚的房间简朴而空荡荡,房间里有着咕嘟咕嘟的开水滚动声。他慢条斯理去取了滚水并茶饼,沏茶的时候,对着宣瑾昱道:“施主请随意。”   得了房间主人的话,宣瑾昱的确随意了许多。他把收起来的伞依着墙放下,松开了攥着蔻儿的手,打量了一番和尚的房间。   这里头太过简单,出了一个装满了佛经的书柜外就是一个蒲团,木鱼并一些小东西。   可以说一眼就能全部看完。   蔻儿也扫了一圈,发现房间内也和她记忆中一样,有些感慨。   本以为一别几年,熟人或许就变得不熟,熟悉变得生疏,而在和尚的房间中,她却看到了不变。   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生活,或者他的一切,都仿佛在某一天被冰封住了一般,再也没有一丝的变化。而正是因为这样,只要看见他,一切过往的记忆都会浮现,唤醒沉睡许久的记忆。   帝后夫妇二人正打量着和尚的房间,一股子清淡的茶香扑面而来。和尚端着托盘缓缓走上前来,在宣瑾昱面前驻足。   地上放着几个蒲团,蒲团旁是铺好的地垫,宣瑾昱接过茶杯后,屈膝盘腿坐在了蒲团上,蔻儿与他一样,坐下去后接过和尚手中的茶杯,低声道:“多谢大师。”   她拨了拨茶沫,轻轻抿了一口后,微微一怔。她抬头看去,和尚一脸淡然放下了托盘,端着自己的那杯茶缓缓在宣瑾昱的对面盘腿而坐,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蔻儿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   这个茶带着一股子熟悉的香甜,却不是她在京中常喝的果茶,而是她在襄城时常常饮用的花茶。   蔻儿抬眸扫了一眼和尚,却见和尚垂着眸,似乎在想些什么。   宣瑾昱饮了口茶,笑道:“大师好手艺,好茶。”   “多谢贵人夸赞,愧不敢当。”和尚微微低了低头,谦逊道。   宣瑾昱眸光微闪:“说来还未曾请教,不知大师是……”   和尚这才抬起了头,对着宣瑾昱道:“小僧苍梧。”   “苍梧大师。”宣瑾昱客客气气道,“久仰久仰,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贵人客气,小僧愧不敢当。”苍梧淡淡道。   这时宣瑾昱递给了蔻儿一个眼神,蔻儿立即了然,放下茶杯后,带着笑对苍梧道:“大师,这位是我的夫君,姓宣。”   苍梧听到这话,却双手合十,朝着宣瑾昱深深弯了弯腰。   蔻儿迟疑了下,问:“大师……您是不是……”   她有些想问,苍梧大师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但是她却有些问不出口。   比起蔻儿,宣瑾昱更显得淡定,他含笑道:“说来大师与内子似乎早就认识,某也听内子说起过大师。”   苍梧的目光在蔻儿身上顿了顿,而后轻声道:“方施主自幼常来清惰寺,小僧作为接待,因此熟识。”   “说来某却有些好奇内子过往,不知大师可否解惑一二?”宣瑾昱笑吟吟道。   蔻儿心里头一揪,慢吞吞埋下了头。   怎么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听到宣瑾昱的话,苍梧愣了片刻后,眸中浮起了一丝回忆,缓缓道:“方施主……甚为聪慧。能够在围墙上搭梯子,树干上藏绳子。”   蔻儿默默捂着脸,假装自己不存在。   宣瑾昱嘴角的笑容一僵:“……搭梯子?藏绳子?”   苍梧道:“方施主喜爱清惰寺,时而跑来玩耍,因为寺庙规矩多,她为了对抗,会花钱请人给她搭梯子,翻梯子前来。也会把绳子藏在树干里,等到无人的时候,荡绳子前来。”   蔻儿觉着自己要完了。   她搭梯子也好,藏绳子也好,都是当初心中有着一股执念,想要看清楚苍梧把他画进画中。只是苍梧的确不是那么好见得,何况她还是个女子,寺庙中对她管理的很严格,不许她翻越到苍梧的院子中。她为了达到目的,年纪小的时候,做了不少如今看来傻兮兮的事情。   却不料这些愚蠢的过往,被苍梧当着宣瑾昱的面掀了出来。   蔻儿绝望的发出了无声哀嚎。   苍梧顿了顿,视线的余光扫过垂头丧气的蔻儿后,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方施主年幼活泼,贪玩罢了。”   那时候的蔻儿不过十岁左右,说是个孩子也没错。   虽然这话苍梧没有直说,但是宣瑾昱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小妻子的小心思。美人在前,只怕蔻儿当时就冲昏了头脑,翻墙也要去偷窥美人吧。   宣瑾昱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凉凉扫了蔻儿一眼。   蔻儿似有所感,微微缩了缩脖子。   就知道,宣瑾昱绝对不会信得。   仿佛发现了自己的话给蔻儿带来了一股子绝望,苍梧顿了顿,挽救般道:“那时与方施主一样的尚有许多小施主,不过是顽皮。”   眼前的和尚有些不太熟练的帮忙挽救着,宣瑾昱也不打算在他的面前展现自己的小气一面,轻笑着揭过。   三人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坐着,杯中的茶饮了一半,宣瑾昱放下茶杯后,问道:“某听内子说起,大师是在襄城,不知为何在此?”   苍梧道:“小僧师兄是此间方丈,这三个月小僧在此处挂单。”   “原来如此。”宣瑾昱想了想,笑着道,“听闻金瀚光寺求签十分灵验,不知道是否如此?”   苍梧的目光扫过安静坐在旁边的蔻儿,默默垂下视线,轻声道:“若是求子签,二位大可不必在意。一切顺其自然,等到了时候就是。”   蔻儿脸上有些讪讪的。若是陌生人面前,宣瑾昱问这个也就罢了,偏偏眼前的苍梧是她相识多年的,提什么求子签,令她有些臊得慌。   “那就借大师吉言了。”宣瑾昱没有蔻儿的害羞,大大方方笑道。   蔻儿怕宣瑾昱又说出什么来,急忙忙对苍梧道:“大师,许久不见了,不知道大师这几年可好?”   苍梧看着蔻儿,微微颔首:“一切都好。方施主可好?”   “好,”蔻儿见打断了宣瑾昱的话,眼睛余光看见宣瑾昱抱着茶杯旁听着,没有要打断的意思,松了一口气,笑眯眯道,“自我归京,除了一些小事之外,遇上的都是好事。”   “那就好,”苍梧轻轻笑了笑,“方施主命格很好,一切小祟都不用在意。”   “嗯!”蔻儿笑着道,“说来我回来时,还想着若是能见到大师,给大师带了礼物呢。”   “哦?”苍梧眼中有些惊讶,片刻后,浮起了一丝柔软,“那贫僧就多谢方施主了。”   蔻儿看着眼前苍梧与当年一如既往的容貌,心中微微一动,压下去了多年的坏毛病又浮了起来,笑眯眯道:“既然大师要谢,不妨就多笑笑吧,大师笑起来可真真是好看。”   苍梧微微一愣,而后果真露出了一个笑容,很浅,却犹如尘封在匣中的珠宝擦去尘埃后的光耀,令人目不转睛。   蔻儿正在惊叹多年不见后的苍梧不变的容颜与魅力,忽然听见了耳旁响起了一个凉凉的声音:“大师果然与内子所说一样,生得当真好相貌。”   蔻儿听见了宣瑾昱的声音,犹如被冷水从头泼到脚,整个人都冻住了。她不禁后悔了起来,怎么没有管住自己,当着宣瑾昱的面……就调戏了苍梧!   她眼中满满都是绝望,看向苍梧时,却听见俊美的和尚带着一丝淡定回复着宣瑾昱:“美与丑不过一皮囊尔。普度众生并不需要靠脸,就好像施主治国,也不需要靠脸一样。” 第一百四十四章   蔻儿一愣, 猛地抬起头看向苍梧。   刚刚她不过是怀疑苍梧知道了些什么,那么现在苍梧这个话, 是明明白白表现了出来, 他很清楚宣瑾昱的身份。   宣瑾昱也微微挑眉,状似有些惊讶。   和尚的禅房中只有宣瑾昱夫妻二人和苍梧大师, 外头远远地似乎有些热闹的喧哗声传来, 只是距离太远,已经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房间中一片安静。   秘密出行并无宣扬在外的路程,旁的人该是不知的, 秘密也无处泄露。更何况眼前的是一个和尚, 甚至可以说是初次见面的全然陌生的和尚, 他的身份被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口道破,着实令人有些吃惊。   坐在宣瑾昱对面的和尚面色淡淡,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样的话一样, 他端起了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后, 放下茶杯对着宣瑾昱道:“小僧别无所长,不过会看面相罢了。”   他的视线移到了蔻儿身上,带着一丝怀念般道:“几年前小僧见到方施主, 就看见她的面相不俗,犹如凤鸣凰合。从那时小僧就知道,方施主的姻缘,系在天家。”   蔻儿眨了眨眼, 努力回忆着当初第一次见到苍梧大师时的样子。   她那个时候,初初到了襄城不久,还沉浸在母亲辞世的悲哀中,外祖母带着她前往寺庙给母亲立牌上香。她那时候听不懂襄城话,身边的人讲着地方味道特别重的方言,人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年纪小小的蔻儿只觉着难以接受,趁着外祖母与主持说话的时候,悄悄沿着房子的边沿溜走了。   她那时候不过七岁,人小,又是刚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面孔,一个人迈着小小的步伐走啊走,顺着心意转来转去,不多时就偏离了正道,远远儿把正殿抛在身后,走到了一个偏僻而安静的小院落。   她记得她推门的时候,两扇竹排门正巧被从里面推开,她人小体轻,一个没有留神就摔了一个屁股墩,哎哟叫了一声的时候,她嘟着嘴抬起头,想要看清是谁撞了她。   推开门的是一个在她眼中很高大的僧人,穿着一声灰白的僧袍,动作保持着推门而出时的那一瞬间,他低着头,面带讶异看着坐在地上的蔻儿,眼中似乎闪过什么情绪,她那时候太小,却什么也看不见。   僧人扶起了她,用雅言与她说话,蔻儿难得听见雅言,顿时天然对这个僧人有了一丝好感,加上心中的委屈,攥着僧人的衣角,抽抽搭搭说着她的茫然。   那僧人没有出去,把她带进了自己的院子中,耐心的听她说话,给她泡茶,又让小沙弥拿来了枣子糕,哄着她。   蔻儿一边哭一边在僧人的照顾下吃着喝着诉说着,最后是吃饱喝足了,还是因为说得太多人累了,她很快就趴在小几上睡了,等她醒来的时候,眼前就是外祖母了。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当时接纳了她的僧人是主持的师叔,一个靠得住的长辈。   因为当初初识时的那一丝好感,后来蔻儿去了寺庙中上香时,也曾经想要去找他,只是寺庙中并不允许她轻易前往后头,她只有作罢,把这份感激藏在了心里。   只是等她稍大了一些,眼中能够分别美丑的时候,耳中听到了不少关于清惰寺绝色和尚的传言,她也蠢蠢欲动,想要去找这个绝色的和尚画进画中。   只是她想方设法偷溜进去那个所谓的绝色和尚的禅房时,眼前见到的低眉垂眸的僧人微微抬起眼眸,眉眼之间流露着一股她初初懂得的绝色。蔻儿却有些惊讶,眼中的僧人与记忆中模糊的那一幕几乎重叠,只是僧人的形象不再是之前停留在记忆中那个和蔼又沉稳的长辈,而变成了一个完全可以入画的美人。   那个时候起,蔻儿就动了小心思,完全忘了当初七岁时初见的模样,而竭力制造与苍梧见面的机会,使尽了手段也要把不同状态下的僧人看上一眼好入画。   这就导致了她被苍梧记了下来。一个经常跑来和小沙弥躲迷藏,爬上爬下到了他面前只为了看一眼的小丫头,让这个僧人都无奈了。   说起来,苍梧对她会有些松动,默认般准许了她在他附近转来转去,难道是和他会看面相有关?   蔻儿到底涉世不深,有什么怀疑,眼中脸上多少就能带出来一些,宣瑾昱看得出来,苍梧也看得出来。   灰白僧袍的僧人看见了蔻儿的表情,淡淡道:“方施主,贫僧是人不是妖,见一面是不能推算人的命格的。方施主的面相在贫僧眼中清晰可见的时候,是贫僧给方施主赠言的时候。”   蔻儿有些尴尬:“这样哦……”   原来面相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啊,那当初在京郊的时候,蒲心道长的师父为何就看了她一眼就给蒲心说她有缘。   蔻儿不懂道家佛家的,她也不在意这种事情,只是又被苍梧提醒了,想起了当初苍梧说的话,含着笑道:“大师当初说不要去求签算命的,也是因为这个?”   “自然,”苍梧颔首,“此等面相命格,多少会在求签算命中流露一二。难保不会遇上别有居心的人,对此加以利用。而且也能保证方施主以及施主家人的平常心,不至于被一道卦象蒙蔽了眼睛,做出什么有孛的事情来。”   蔻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苍梧话头一转,回到了刚刚的话题上:“所以方施主介绍这位是您的夫君的时候,贫僧就知道了这位的身份。”   然后他又说道:“其实就算施主不介绍,贫僧也能窥得一二,毕竟人间天子到底与旁人诸多不同。”   蔻儿道:“难怪如此!”   她这样就放下了心来。   宣瑾昱静静听了许多,这会儿才带着一抹笑道:“大师果然是得道高僧,对面相都研究通彻,年纪轻轻能有此成就,着实不凡。”   却不料苍梧顿了顿,一脸坦然道:“施主过誉了,小僧并非年纪轻轻。”   听到这话,蔻儿也连忙对宣瑾昱说道:“苍梧大师年纪很大了!我小的时候他就这样没有变过……啊,我表姐们小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说着说着蔻儿也有些不肯定了,这话是她从表姐们闲谈中得知的,时间长了也怕自己记错了,忍不住扭头看僧人,有些不确定道:“对么?”   “对。”苍梧颔首,“风家的诸多施主,贫僧都曾见过他们幼时。”   蔻儿感慨:“大师,您真的是长生不老么,这么多年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苍梧莞尔:“并非长生不老,不过是长得慢了些罢了。”   “可是这样一来,大师岂不是能够看见许多人的从小到大?”蔻儿想起什么似的笑吟吟对苍梧道,“我家的几个表姐表哥,小的时候似乎也曾经来扒过大师的窗子。”   提起这个,苍梧一脸淡定:“的确有过。”   说起喜好美色这一点,蔻儿大约是被自己家的表哥表姐妹培养出来的,特别是她那个年纪,又是模仿能力最强的时候,自然而然学会了表哥表姐们的那一套,对美人心存喜爱。   她许多施展在苍梧大师院子里的耍赖手段,有一半几乎都是从表哥表姐们那里学来的。苍梧自然早就熟知了这些手段,眼中就算能看见参天银杏树上挂着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也能面不改色坐在蒲团上诵经。   蔻儿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宣瑾昱看着她,她就笑着说:“如今回忆下,真的觉着大师脾气真好,那么多人常常去扒窗子,也亏得大师不生气。”   宣瑾昱笑而不语。   苍梧顿了顿,道:“施主们年幼好奇心重,并无什么。”   “可是大师的脾气也太好了些,毕竟那会子我们年幼不懂事,做了许多让大师您为难的事情吧。”蔻儿想起了当初做的蠢事,有些尴尬道,“我还记得当初与薰儿一起翻您窗子,翻进去的时候正巧踩在了您肩膀上……”   说着,蔻儿自己都有些害羞了,她捂着脸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苦主。   偷偷溜进寺庙也就罢了,还翻人家窗子,翻窗子也就罢了,正巧落在了主人家面前,脚还踩在了坐在窗根下打坐的苍梧肩膀上。   当时蔻儿脚踩上去后,整个人都傻眼了,和苍梧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干笑着收回了脚,一把拽着薰儿手脚并用爬了回窗台,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在蔻儿的提醒下,苍梧似乎也想起来了这些陈旧的过往,嘴角眼梢都带了一丝柔软,他温声道:“贫僧还记得方施主跑的太急,出去就跌了一跤。”   蔻儿捂着脸:“那是因为太害羞了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苍梧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听着这话,苍梧也不禁被蔻儿勾起了过往的记忆,他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方施主曾经还钻过狗洞。”   蔻儿感觉自己耳朵都要羞红了,她哀嚎般道:“……还被卡住了。”   那会儿她换了一身男装就和小伙伴们出来胡闹,被卡狗洞这种丢人的事情,在当时她看来毫无问题,被僧人救出来后还嘻嘻哈哈,互相挤眉弄眼。   她那会儿对清惰寺太熟悉了,哪个树上有鸟窝,那个狗洞什么时候被堵上的,一清二楚,都是源于一次次的实践。   如今想来,她那个时候还真是胆子大。   蔻儿脸颊有些发烫,如今的她都快十六了,是个大姑娘了,还要在熟人面前回忆这种少不更事时候做过的傻事,太令人害羞了。   这样的她与平常不太一样,落在宣瑾昱眼中,却不是那么的美好。   而苍梧则被蔻儿带起了一些回忆,难得主动提起了当初发生的一些琐碎的事情。蔻儿惊讶的发现,苍梧居然许多小事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比她的印象都还要深。   蔻儿忍不住道:“大师记性也真的很好,我都记不太清了。”   明明两个人中,她才是年轻的那一个,这种记忆的事情本该是她更要有优势才是,结果她的记忆多少都有些模糊,反而是苍梧记得比她清楚。   苍梧淡淡道:“不过是因为那时候方施主年幼,忘性比记性大罢了。”   “也是。”蔻儿很快就接受了苍梧的这个说话,笑眯眯道,“难怪了我会记不太清。”   毕竟是旧人,这会儿又聊了起来,蔻儿与苍梧很快把话题放到了过往的小事上去,两个人一个说一个提醒,气氛融洽,蔻儿的欢笑不断,说的眉舞色飞,完全忘了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宣瑾昱捧着茶杯静静侧眸看着眉开眼笑的蔻儿,又看了眼对面面容温柔的灰袍和尚,默不作声,安静在一旁等着。   等到蔻儿说累了,苍梧起身去给他们添茶水的时候,宣瑾昱摩挲着茶杯,眼睛看着一脸笑容的蔻儿,口中却对着苍梧道:“大师前来金瀚光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还只是挂单?”   苍梧提来了滚水的壶,小心翼翼给三人的杯中添上了水后,放下水壶坐了回来,对着宣瑾昱微微颔首:“小僧只是挂单。”   蔻儿正疑惑宣瑾昱为何有此一问,就听见宣瑾昱很和气的继续说道:“哦,既然只是挂单,那想必大师在金瀚光寺应该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吧?”   苍梧看着他,点了点头:“是。”   宣瑾昱微微勾了勾嘴角,很是温和道:“既然如此,那不知道大师是否有兴趣,与某一同折返襄城呢?”   “咦?!”蔻儿一愣,她连忙道,“夫君,为何……”   怎么这么突然邀请苍梧大师同行?   宣瑾昱垂着的手牵着蔻儿的,稍微捏了捏,却并没有说话,只笑着看苍梧,好声好气道:“某甚为希望能够和大师在途中交流一二,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苍梧也有些吃惊,面上浮起了一丝困顿,却不知为何,没有推辞,干脆利落道:“自然可以。”   从苍梧大师那儿离开的时候,蔻儿沉默了半天,等前头给她指路的小沙弥把他们送到了前往正殿附近的位置离开后,她才忍不住拽了拽宣瑾昱的袖子,轻声道:“夫君,怎么突然想到要邀请大师同行?”   刚刚在苍梧大师的禅房内,一个邀请的快,一个答应的也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定下了时间。   今儿是走不了了,他们在金瀚光寺是要休息一夜,苍梧大师也安排了小沙弥去准备,等到明儿一早,苍梧也会收拾行李,和他们共同返回襄城。   这会儿外头的香客稍微少了一些,吵杂依旧,但是比起之前好上了许多。蔻儿与宣瑾昱走到了正道上,来来回回撞到了不少精细打扮的少女,眸中带着期盼,四处张望着。   宣瑾昱漫不经心打量了一眼这些少女,对蔻儿道:“这样对大师来说也许是好事一件。这里的女子,大多都是冲着他来的吧?”   蔻儿颔首:“大约吧。”   毕竟是个连年纪小小的女孩儿都能吸引的脸,苍梧在金瀚光寺露面之后,吸引到这些花期少女们也极为自然。   “那就是为夫做了件好事,替苍梧大师解决了个难题。”宣瑾昱笑吟吟看着蔻儿,“毕竟大师脾气再好,也怕再遇上夫人这样死缠烂打的女子啊。”   蔻儿微微一赧,嘴硬道:“什么死缠烂打,夫君胡说什么呢。”   “是不是胡说夫人心知肚明,”宣瑾昱像是极为感慨,“为夫还是第一次知道,夫人为了美色,还能做得出翻窗爬树跳围墙这种事情来。”   蔻儿干笑着:“那都是幼时不懂事的旧事了。”   她就知道,让宣瑾昱遇上了苍梧,多少会漏些底出来。   宣瑾昱不置可否,淡淡看了蔻儿一眼,还是那句话:“没事,不急,有的是清算的时候。”   蔻儿心里一个咯噔。   金瀚光寺很大,蔻儿与宣瑾昱在从苍梧那里出来后,又顺着人群去许愿池附近扔了两枚银钱,蔻儿不知道宣瑾昱在不在许愿,或者在许什么愿,她是双手合十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保佑夫君赶紧忘了,保佑夫君赶紧忘了,保佑夫君赶紧忘了……”   蔻儿闭着眼十分虔诚,宣瑾昱却在一旁忍着笑看着她,好不容易等蔻儿觉着足够诚心实意了,两个人从许愿池旁离开的时候,宣瑾昱慢悠悠说:“夫人与其祈求佛主保佑,不若来祈求为夫来的直接些。”   蔻儿左顾右盼:“咦,我没有什么要祈求的啊。”   就算做了,在宣瑾昱的面前也要撑住了,不然就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宣瑾昱看着蔻儿但笑不语,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眸中都是好笑。   下午的时候,蔻儿转了许久,脚也有些累了,她与宣瑾昱早早带着几个侍女暗卫前往了苍梧安排给他们的院子,侍女们准备着素菜晚膳,蔻儿则在宣瑾昱打了一盆出来的冰凉井水里泡脚。   她的脚很小,在水中依稀能看见劳累之后的红色,宣瑾昱站在旁边看着她的脚在水中扑腾,感觉她应该不是很累,上前把人从杌子上直接抱起来放到另一个蒲团上去擦脚,说道:“太凉的水不可以泡的时间长了。”   蔻儿脚趾头蜷缩着,虽然留恋冰冰的井水,但是到底知道宣瑾昱是为了她好,乖巧的点头应了。   用过全素的晚膳后,蔻儿与宣瑾昱坐在院子里的竹排旁吹了会儿风,因为第二天还要早起赶路,不敢睡的太晚,都起身进了屋去洗漱。   这里是寺庙的厢房,布置简单,带着一股子檀香气息,没有多少别的东西,干干净净几乎只有席垫上的被褥。   蔻儿很少直接睡这样的席垫,在上头翻了两圈,然后宣瑾昱又派人去拿来了一床被褥铺了,隔了隔地板的冰冷。   “夫君,这是我第一次住在寺庙里呢,你呢?”蔻儿侧过身笑眯眯对躺在她身侧的宣瑾昱道。   宣瑾昱正面睡着,手垫在后脑勺上,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听见了蔻儿的话,微微笑道:“为夫之前也在寺庙住过些日子。”   “那寺庙里住着是怎么样的感觉?”蔻儿靠在宣瑾昱身侧好奇问道。   宣瑾昱眼中满满是笑意:“哦,是什么样的感觉呢,让我想想,大概与这里不一样的就是没有一个相貌俊美的和尚吧。”   蔻儿大窘:“夫君!”   宣瑾昱单手摸了摸蔻儿披散的长发,笑吟吟道:“说起来之前在夫人的画卷中见过这位大师,如今看到了本人,才知道为何夫人会念念不舍多年,苍梧大师果真好皮囊。”   蔻儿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夫君你听我说,才没有念念不舍!只是因为大师是我之前相熟的,又因为的确相貌俊美好入画,所以才会比起别人来稍微偏好两分!”   “这么说,夫人是承认自己对大师有所偏好了?”宣瑾昱微微挑眉。   蔻儿哑然,片刻后,她悻悻道:“……夫君这样做太狡猾了!”   故意挖个坑在这里等着她,如此行径,实在是太可恶了!   宣瑾昱慢条斯理道:“不知道夫人是否觉着自己有失偏颇了?”   “偏颇……”蔻儿忍不住解释,“真的只是因为与大师之前就相识,才会稍微稍微偏移些罢了。”   “为夫说的可不是他与别人,”宣瑾昱伸手抬起蔻儿的下巴,手指在她下巴上摩挲着,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夫人是不是忘了,你幼时相熟的可不止大师一个人。”   宣瑾昱慢慢凑到蔻儿的唇边,轻语呢喃般抱怨道:“他乡相逢大师,夫人瞧着可真开心,说了不少旧事。可怎么夫人怎么就没有想起要来,要和当年在小名山陪了你将近一年的我也叙个旧?”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卖醋了,不酸不要钱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与苍梧大师久别重逢之后的相遇在蔻儿看来是最符合他乡遇故知的, 而眼前说着带着酸意的话的宣瑾昱,则是充满了荒唐的感觉。   她之前不知道宣瑾昱是旧友的时候, 的确幻想过许多次与旧友久别重逢之后的交谈, 或许会一起谈天说地,或许会一起游湖逛街, 或者也可能是一醉方休。   但是旧友是宣瑾昱, 蔻儿根本不想和他说一个关于旧时旧事的字,再加上宣瑾昱没有问, 她就装了装糊涂,直接假装忘了。   本以为宣瑾昱是不会在意的,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 他却提了出来。   蔻儿小心翼翼打量了下宣瑾昱, 寻思着是不是该找个什么话把他敷衍过去。   毕竟现在用旧事敷衍敷衍宣瑾昱,说不定就能解救她与水火之中。   蔻儿不断回忆着在小名山的旧事,然后慢吞吞道:“不是我不和夫君叙旧, 事实上,我们小时候能够叙旧的地方太少了。”   她本来是打算找些事来敷衍的, 但是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了下,却绝望的发现,她与宣瑾昱少年时期, 真的接触太少了。   那时候她不过是三五天来一次小名山,主要是在师父的手下学习,采药啊晒药材什么的,而宣瑾昱那会子正处于一个低谷期, 她主动搭话他没有怎么理过她,所以蔻儿期初与他之间没有什么交集。   而真正有交集的时候,他眼疾不可视物,她就是去牵着他的竹竿给他领路,顺便艰难的交谈两句。   之后稍微熟了些的时候,蔻儿就发现,少年时期的宣瑾昱是个坏心眼的人,她没少被欺负。   蔻儿想着想着,气鼓鼓道:“夫君当初在小名山的时候,是不是说过吃鱼晚上会做噩梦?”   宣瑾昱一眨眼:“……咦?”   他说过这种话?   蔻儿满脸委屈:“我记得当时你钓了鱼,还是我帮忙从鱼钩上取下来的,师父做了鱼汤,让我给你的鱼剔刺,等你吃完了我才能开始吃,但是我还没有吃进嘴呢,你就给我说,小孩子吃鱼晚上会做噩梦。”   他说过这种……天真的话?   宣瑾昱完全不记得,但是看蔻儿的委屈,不像是作假,他模棱两可道:“这样啊。”   蔻儿重重地点了下头。   旧友的事情在记忆中只占了小小的一部分,平时里是想不起来的过往,但是在这个时候,一些她以为早就忘掉了的事情渐渐浮现,像是一直藏在记忆中的最深处,等待着她的启封。   “还有……”蔻儿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憋着嘴,“我记得有天天气很好,师父不在,你说要出去走动走动,我就带你出去了,进了林子里你非说里头有虫蛇蚁兽,要我回去拿药粉,等我拿了药粉回来你就不见了,吓得我一边哭一边满山找你,结果你倒好,自己摸回了院子里睡大觉了!”   蔻儿想到这件事简直气的都想哭了。她那时候还是个孩子,一个被师父交代到她手里的病患弄丢了,还是个有眼疾的病患,当场就让小小的她吓得不轻,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都做好了旧友要是有事她都准备去陪葬的打算了,回院子里去打算下山找人来的时候,看见旧友睡得正甜时的时候,蔻儿差点没扑上去揍他一顿。   宣瑾昱不敢置信,他那时候还做过这么幼稚的事情?但是蔻儿说道后头,他依稀有了点印象,他那时候觉着蔻儿整天笑眯眯的,故意欺负一下调节下情绪也是有的,这件事……不意外。   但是宣瑾昱记得这件事的另一个原因,却是后头发生的。   “所以你回来之后拿苦神医的擀面杖打我,就是因为这个?”宣瑾昱问。   那是他从小到大除了阴谋诡计之外挨得第一次大,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哭得撕心裂肺的拿着一个大约比她胳膊粗的擀面杖敲他。他眼睛看不见,只能闻到擀面杖上掉落的面粉气息。他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躲都不知怎么躲,生生受了几下。   蔻儿点了点头:“嗯!太生气了,忘了你是病人了。”   她也是第一次对病患下手。也是从那天起,她没有把患有眼疾的少年当做一个简单的病患,而转变成了朋友的关系。   提起这个,蔻儿又是一肚子火,她瞪着眼,对宣瑾昱龇着牙:“说起来,夫君小时候还真是做过不少坏心眼的事情呢!我趴在围墙上摘柿子的时候,你故意说师父出来了,吓我一跳,差点摔下来!还有,对我说什么剪一缕头发就能许愿,我听你的话剪了好几缕头发,回家之后差点被外祖母和舅母们骂!”   “呃……”宣瑾昱有些尴尬。   这和他预想中的温馨回忆不太一样。   他当初真的就无聊到这种地步了么?   可能是吧。他在小名山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的,心中毫无生机,颓然了许久之后,重新振作了起来,觉着就算眼睛好不了了,他也要努力拼一把,总要把娘从后宫那个泥潭中拉出来才是。   可能是因为自己心中没有太多的负担,在小名山的期间,宣瑾昱就彻彻底底放松了自己一把,从小到大一直如履薄冰的他在年幼的小丫头面前难得有了几分童趣,加上记忆中的小丫头是个聪明但是又容易相信别人的小孩子,时不时故意逗弄几下,虽然看不见小丫头震怒或者气愤的模样,但是能听见她声音里的变化,脑海中会浮现一个形象模糊的她,这样一来,枯燥乏味的日子也变得不无聊了。   只是离开了小名山,重新回到了京中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回忆这种难得轻松的过往,沉重的现实压得他呼吸都呼吸不过来,只能强行封闭自己的记忆,遗忘那将近一年时间的绝望之后的松快。   也正是因此,他把在小名山的记忆几乎都忘的差不多,这么多年下来,一切都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还能记得有小丫头这么一个人,已经算是不错了,又哪里还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   这下好了,本来是想要用他们之间的过往回忆来驱赶苍梧大师的存在,却不料他当初做了那么多幼稚的事情,导致蔻儿提起来一肚子火,已经眼中冒着火光,憋着嘴了。   走向和预计的不太对,宣瑾昱立即道:“其实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如今要顾好当下才是。”   蔻儿不满的看着宣瑾昱:“夫君,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可是说的内容明显和他想要的差太远了啊!宣瑾昱勉强道:“旧事不过是一个拉开话题的口子罢了,说两句就差不多了。”   蔻儿反应过来了味儿,忍不住带着一丝冷笑道:“说起来,夫君连当初的约定都不记得呢。”   宣瑾昱淡定道:“不是不记得,只是临时忘了罢了。”   “临时忘了啊,”蔻儿看着宣瑾昱,道,“那刚刚夫君提出要聊一聊旧事的时候,也是因为临时忘了才开的口么?”   毕竟在小名山的时候,蔻儿能够记得的和旧友有关的事情,大部分都是两个人隔着一点距离,安安静静的坐着,她有时候会给旧友吹笛子,弹弹琵琶,作为给旧友的一些交流。这些都是最日常的,也是最多的,他们两个人很少有出去玩的时候,可是每次出去,旧友总会小小的欺负欺负她,不是一本正经的骗她,就是故意制造一些小麻烦,让她忙忙碌碌。   这些事情现在在宣瑾昱的面前说出来,蔻儿觉着最大的乐趣在于两个人的交流。但是这下好了,宣瑾昱明显是什么都不记得,怎么交流?   她冷笑着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有些尴尬,支吾了下,伸手把蔻儿按进了自己怀中,果断道:“睡觉。”   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下去了。   蔻儿侧脸挨着宣瑾昱的肩膀,悄悄扬起嘴角。   这个时候最好还是见好就收,不能乘胜追击,毕竟自己的把柄还在宣瑾昱的手里攥着,这会儿低调点,对自己要好过些。   她放弃了揶揄宣瑾昱,反手搂着他,轻轻在他下颌落下一吻。   深夜的寺庙是寂静的,远处本起伏接替的木鱼声渐渐消失了,窗外只有虫鸣参差起伏,吹了蜡烛的禅房内,蔻儿与宣瑾昱躺在席垫上,相拥而眠。   次日清晨,因为又耽误了一天的时间,宣瑾昱计划了早早动身离开。等他们用过斋饭,苍梧大师也辞别了方丈,背着一个小小的布褡裢就来了。   马车上不得金瀚光寺来,只能步行向下走,比起上来时,下去的难度明显要多些,蔻儿每一步都踩得战战兢兢。   苍梧在她身后看着,眼中似乎有些困顿,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宣瑾昱则伸手紧紧扶着她,同时笑着问:“可要背你?”   “不需要,自己走。”蔻儿哪里好意思让宣瑾昱背她下山,只借用了他的力气支撑着,小心慢步。   他们下山的时候天色还早,路上多是早早儿来上早香的香客,逆着他们的方向,一个劲儿打量着他们。   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妇人扶着一个俊朗青年的手,身后还跟着一个俊秀的和尚,这样的一行人实在是惹眼,一路上被盯得太紧。   这样下去不行,宣瑾昱和蔻儿商量了下,决定还是抱一段路。   蔻儿怕被路人一个劲儿打量,翻出了自己的手绢蒙在脸上,被宣瑾昱抱在怀中,透过薄薄的一层纱绢能看见外头模糊的轮廓,却隔绝了别人的视线,再加上宣瑾昱大步走着毫无她下山的生疏与磕碰,很快就走出了很远。   苍梧大师如履平地,稳稳跟在宣瑾昱的身后,一行三人在减少了蔻儿这个负担的情况下,很快就下到了山脚下。   守在山下的羽卫军们早早就得了消息,重新准备了一架宽大的马车。   蔻儿本以为苍梧大师会单独乘坐一架马车,却不料宣瑾昱的安排是三人同在一架马车中。   好在马车够大,坐上五六人都绰绰有余,三个人在其中并不显拥挤,地方很宽。   宣瑾昱坐主位,蔻儿与苍梧大师面对面侧坐两边,等车队开始动作之后,三个人的马车中终于在沉寂了片刻后,有了动静。   苍梧大师的话不多,主要是蔻儿在说。   她坐在灰袍僧人的正对面,本来还提醒自己按捺住,刚开始还好,过了没有片刻,蔻儿直勾勾盯着苍梧的脸,心中不由蠢蠢欲动。一方面是觉着自己是主人,既然邀请了苍梧大师,那么冷落了人家不好,另一方面,她也想听听苍梧大师说话的声音。   马车行驶了一截,蔻儿已经和苍梧大师相谈盛欢,从金瀚光寺的签,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清惰寺的小沙弥身上,说着说着,又转到了风家人身上,几乎没有半点磕碰,话题一直持续了下去。   马车中一共坐了三个人,蔻儿与苍梧大师说起了话来,差点忘了还有个宣瑾昱,也多亏她昨儿受了教训,今儿聪明了一把,每次都会强行打断自己的思路,扭头来看宣瑾昱,邀请他加入话题。   宣瑾昱坐在那儿静静看着蔻儿与苍梧,话题被抛到他这里,他只觉着乏趣,寥寥几个字就打发了,不曾接过话题。   既然他不愿意加入话题,蔻儿也不为难他。眼前难得能看见苍梧大师近距离与她同坐一个马车内,他的一举一动,抬眸扬唇都在她的视线范围内,这让蔻儿手指痒痒,十分想画下来。   好在蔻儿这会儿还有理智管住了她,没有真的付之行动。   马车里的时间按理说都是漫长的,但是今儿里头多了一个苍梧大师,蔻儿只觉着时间过得很快,不多时就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了。   三人下了马车,周围侍女们正在生火做饭,他们站在青草地上转动着身子松动筋骨。   外头的空气清新,阳光照耀着,眼前的草地都泛着一股子金色,蔻儿舒展了下腰身,笑吟吟对走到她身旁来的宣瑾昱道:“这边的感觉是不是和京中不一样?”   如今他们已经距离京中有着将近十天的路程了,周围的气候也好环境也好,风土人情都与京中大有不同,开始靠近蔻儿生活了多年的襄城那边的气候了。   宣瑾昱站在那儿感觉了下,道:“空气有些湿。”   炎炎夏日中这种有些潮湿的空气总有种黏糊糊的感觉,宣瑾昱从两天前起就有些不太习惯,但是蔻儿是十分习惯这边的气候,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说的也是呢,夫君鲜少前来这种地方,大约不太适应。”蔻儿想了想道,“不若备些竹炭,稍微除除潮意。”   “如此甚好,”宣瑾昱也有些感慨,“明明在襄城曾生活过一些时日,却从未感觉到时南方的感觉。”   也正是因为在小名山他无法从气候环境上来分辨,导致他那么长的时间一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小名山与别处不一样。”蔻儿只简单这样说了一句,更多的解释却也没有。她担心宣瑾昱觉着空气潮湿不舒服,招来了晚香,令她去准备一些竹炭来吸潮。   蔻儿把这件事安排妥当了之后,无意中瞥了眼,发现苍梧大师在一个石头上打坐,闭着眼正口中默念着什么。   年轻俊美的和尚紧闭双目,在正午的阳光下仿佛被镀了一层金,带着一种虚无缥缈的不实之感。   蔻儿心中一动,脚步一转,就往苍梧那儿走。   “夫人。”   她刚踩出去一步,就被宣瑾昱伸手拦住了,他意味深长看着蔻儿:“夫人这是打算去找大师说什么话?”   蔻儿遗憾地啧了一声,知道这会儿是不可能走近了去看得。   她抬起头来对着宣瑾昱道:“不过是想问问大师要吃些什么。”   他们的膳食从来是荤素搭配,如今和苍梧大师一起,自然要考虑他出家人的膳食,这一点侍女们其实都想到了,在准备食物时,已经把苍梧大师的那一份单独做了出来。   只是蔻儿觉着宣瑾昱不会了解这些小事,拿此事来做个借口。   宣瑾昱却挑了挑眉:“夫人借口找的一点都不好,重新想一个吧。”   “夫君!”蔻儿有些尴尬,她小心翼翼扫过远处的苍梧,见灰袍的和尚依旧闭着眼念经,大约是没有听见他们这里的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宣瑾昱道,“才不是借口呢。”   就算是,她也不能承认啊。   宣瑾昱却牵着她的手往旁边走了几步。   荒郊野外的,扎堆的羽卫军都围在了中间那一块,前后的随扈离得位置都远,几乎看不见。宣瑾昱牵着蔻儿走到了一株大树旁,用自己的后背隔断了可能会投来的视线,把蔻儿压在树干上后,他才伸手捏着蔻儿的下巴,慢条斯理道:“夫人这一两个时辰,与苍梧大师相谈甚欢啊?”   蔻儿迟疑了下,决定坦然面对。   她挣扎着对宣瑾昱道:“入的眼的美色当前,真的把持不住啊!夫君,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养成了这个习惯,这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了。”   这话说的倒是坦荡荡。宣瑾昱一听就笑了:“夫人觉着这个习惯很好?”   “不好不好。”蔻儿立即摇了摇头,“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难以抵抗罢了。”   说着说着,蔻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像是捏住了救命稻草,对宣瑾昱道:“说来该是夫君的不是才是!邀请苍梧大师同坐一辆马车,这分明是欺负我!”   “哦,在夫人眼中,为夫这样做是在欺负你?”宣瑾昱虚了虚眼,“夫人为何不换个角度想一想,为夫这是在考验你呢?”   蔻儿犹豫了下,抬起眸迟疑道:“可是这种事情不用考验的,夫君。”   她真的做不到美色在前毫无意动。   宣瑾昱气笑了:“所以合着这还是为夫的不是?”   在蔻儿看来,这事儿应该是宣瑾昱的不是,但是她此刻却一个宣瑾昱的不是都不敢说,只能摇摇头:“自然不是。”   宣瑾昱慢慢松开了捏着蔻儿下巴的手,他果断道:“接下来夫人请自觉一些,不要和苍梧大师聊得太过热切。”   蔻儿眨着眼看着宣瑾昱,一脸难色:“……可能有些问题。”   “在夫人眼中这种事情都还有问题?”宣瑾昱凉凉笑道,“看来还是我人老珠黄,吸引不了夫人的视线了。”   “不是不是不是!绝对不是!”蔻儿大惊,立马紧紧搂住了宣瑾昱,努力安慰着,“夫君是我长这么大见到的人中最美的人,就算是现在,我也只觉着夫君在我眼中越来越有吸引力,绝对没有半点不喜!”   美色不美色的都是其次,这个时候重要的是要哄好自家美人夫君才是!   宣瑾昱被蔻儿搂住了后,嘴角微微扬起:“既然如此,为何夫人却还觉着有问题?”   蔻儿有些犯难。   “夫君,毕竟你我日日相对,什么时候想看都行,但是苍梧大师不一样了,几年不见,这次见过之后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相逢的时候,我自然会对他多有两分在意。”   蔻儿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   她的确也是把这一次的相逢当做了与苍梧大师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了,算得上是抓紧时间与苍梧大师多看多说,或许过上许多年,她还能凭借着这会儿的记忆,能保留一个印象,不至于在时间的长河中,把这位在生命中留下过痕迹的人遗忘。   “听起来倒有几分道理。”宣瑾昱微微颔首,“看来是为夫为难夫人了。”   蔻儿脸色一喜:“夫君……”   这件事算是过了么?   却不料宣瑾昱话题一转:“既然如此,那为夫也该好好与大师攀谈熟悉一番。”   他嘴角噙着笑,温温和和看着一脸茫然的蔻儿,带着一股子邪笑意味深长道:“毕竟为夫从夫人身上也算是学到了如何欣赏别人的美色。日后的确也难见到像苍梧大师这样俊美的和尚了,这个时候就该活学活用一下,你说是么,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蔻儿:救命!我的夫君好像被点亮了什么不得了的技能!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开始蔻儿还未理解宣瑾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自从用过午膳,大家休息整顿了片刻重新启程之后, 蔻儿就隐约发现, 她好像被排斥了。   一辆马车中坐了三个人,上半天的时候, 一直是她和苍梧大师谈天说地, 其乐融融。而现在重新上了马车,蔻儿本来还打算继续和苍梧大师聊上一聊, 却感觉不太对。   从之前一直对他们的话题没有任何兴趣的宣瑾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了, 刚开始还好, 三个人一人一句, 苍梧大师的稍微少一点,但是也还算融洽,但是没有过一会儿, 蔻儿就觉着话题越来越偏颇,她再想插进去就困难了。   右侧坐着的宣瑾昱一脸温和, 彬彬有礼,目视着苍梧大师,十分客气询问着关于一些晦涩难懂的佛经, 苍梧大师对于解惑也很用心,把晦涩的文字转换成一个个通俗易懂的小故事来讲解,就算是蔻儿,也能轻轻松松听得懂。   只是她刚刚听懂了前头的, 后头宣瑾昱立即又抛出了问题,苍梧大师也很快继续往下讲,关于她刚刚听懂的还没有消化,慢慢地就跟不上他们的速度了。   蔻儿抱着怀中的一个软垫,缩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眼前相谈甚欢的两个人,依稀觉着,宣瑾昱可能是认真的。   关于欣赏美色这种事情,蔻儿相信在每个人眼中都是有着一定比例的,在不考虑别人其他因素的情况下,一般来说大家都是会偏好容颜更出色的那个人,这也是所谓的一眼眼缘,只是有的人不会认真,随意看看罢了,她则是把这一点放大了,变成了一个嗜好。   宣瑾昱本质上大约也是喜好美好的事物的,只是从未当做一回事。但是因为她这一年来不间断的刺激,到了现在,让宣瑾昱欣赏美色,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了。   蔻儿注视着宣瑾昱,他的目光却放在苍梧大师的身上,看得出他对苍梧大师已经摈弃了成见,眼中满满是欣赏。   欣赏……   蔻儿眼巴巴瞧着宣瑾昱,却发现宣瑾昱一个眼神都没有回给过她,几乎是忘了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而苍梧大师还好,每过一会儿都会想起她来,试图把她带进话题中,只是被宣瑾昱不着痕迹的拦了回去,一来二去,蔻儿被边沿化的时间太长,苍梧大师都忘了她了,只与宣瑾昱相谈。   马车行驶了许久,久到无人说话的蔻儿都打哈欠犯困了,而另外的两个人还在继续聊着不知道进行到哪里的话题。   蔻儿打了个哈欠,擦掉了眼角的一滴泪珠,虚着眼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完全无视了来自蔻儿的视线,正与苍梧大师说笑着,一点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蔻儿。   她有些不开心,抿着嘴移开了视线,落到车窗上。   帘子被她拨开后,能够看见窗外渐渐被抛到身后的景物不断变化,这会儿刚刚走过了一个镇子,大约这天正是赶集的日子,外头人山人海,挑着担子的老老少少拥挤在一处,窄小的街道全部被人占满,外头吆喝叫卖声声不断,绵长的马车队伍根本从里头过不去。   最前头的羽卫军的队伍也没有强行去挤开集市的道路,而是从一条巷子里穿了过去,通过这里再往镇子外头走。   这会儿蔻儿拨开帘子的时候,马车刚刚从那住家户的巷子里穿过,她目光落在房屋外撑着竹竿凌乱的木板门前,从一家门口到一家门口,这里几乎都一样,凌乱而空荡荡,有的门都是开着未曾挂锁,都急忙忙去了集市。   耳边是宣瑾昱与苍梧大师交谈的声音,蔻儿嘟着嘴趴到车窗台前,几乎是把自己的脸都伸出了窗外,打算多看看外头,来转移下自己的注意力。   巷子窄小,两边又被堆满了许多杂物,为了防止剐蹭,马夫驾驶的速度很慢,比步行快不了多少,也正是因此,蔻儿能够清清楚楚看见外头的一些。   当马车向前又行驶了一截时,蔻儿眼前忽然撞进来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粗麻短衣的少年,怀中抱着一个小娃娃坐在门槛上正在发呆,眼前一列列车队驶过,这个少年的目光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   蔻儿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个少年年约十五,相貌俊朗而充满朝气,眉目锋利,肤色偏深,却充满了一种健康活力,他袖子挽起,露出一截胳膊,肌肉分明,青色的血脉几乎能看见踪影。   他怀中抱着的娃娃也是一团可爱,含着手指头嘬的啵啵有声,从相貌上来看许是兄弟,两人如出一辙的发呆,令人忍俊不禁。   这个少年与这个孩子,当真是好看!蔻儿眼中泛起了一丝光,她趴在车窗上忍不住往前伸了伸脖子,睁大了眼打算把这个少年看个仔细。   马车从少年面前过的时候,蔻儿清清楚楚看见了少年下巴上被蚊子叮咬过的红疙瘩,也看见了他有些干枯的唇纹,却正是因此,少年在蔻儿的眼中十分的可爱。   普通百姓家的里糙养的孩子,还真是与精细养出来的孩子不一样。   但是也别有一番趣味。   蔻儿的目光还紧紧胶着在少年的脸上,好在少年与那娃娃一直在发呆,未曾注意到。   等马车驶了过去,坐在门口的少年越来越远,再也看不到的时候,蔻儿念念不舍收回了视线,手指头在空气里随意画了画,开始在心里勾勒少年的轮廓。   她松开勾着帘子的手,重新坐好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对。   马车中本来是宣瑾昱与苍梧大师在说话,但是等她重新把目光投向两个人的时候,发现苍梧大师目光平移在马车的车厢内,一副淡然的样子,而宣瑾昱则似笑非笑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夫君?”蔻儿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尴尬地把手悄悄藏在了袖子中,冲着宣瑾昱怯怯一笑。   马车内还有一个苍梧大师,算是外人了,宣瑾昱不会在外人面前训斥她吧?   蔻儿心中忐忑,目光中也多了两分不安。   好在宣瑾昱静静看了她片刻后,只含笑问着:“夫人刚刚看见了什么,脸上笑意都止不住了。”   她笑了么?蔻儿抬手摸了摸自己嘴角,发现没有,疑惑地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慢悠悠后补道:“刚刚,在夫人看见我之前。”   “就是看见了……”蔻儿绞尽脑汁道,“这里的风土人情,觉着别有一番风味罢了。”   “哦,的确是别有一番风味。”宣瑾昱颔首,“农家的男孩儿难得有这么俊俏的,差不多可以算的上是这个镇子的招牌了。”   蔻儿大窘:“夫君!”   他原来都看在眼里了,还故意问她!   苍梧大师这会儿微微瞌着眼,双手合十,嘴唇微动,像是在默默念经一样。   蔻儿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苍梧大师后,低声对着宣瑾昱道:“夫君……”   这一声和她刚刚喊的那一声意义不一样,充满了告饶之气。   宣瑾昱却状似没有听出来一样,笑吟吟看着蔻儿,主动问:“夫人觉着刚刚那个农家小郎最招人喜爱的地方在哪里?”   这种问题,蔻儿根本不敢回答,天知道她要是回答了,宣瑾昱还会有什么样的陷进在等着她。   她摇着头,满眼都是祈求。   宣瑾昱微微挑眉,有些惊讶:“夫人竟然说不出么,那好吧,为夫来说吧。”   “为夫刚刚陪着夫人看了一看,觉着刚刚那个小郎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瞧着是个健硕的少年,怀中却抱着一个娇弱的奶娃,两厢反差,格外可爱 。”宣瑾昱大大方方把自己刚刚看在眼中的一些优点说了出来。   他顿了顿,迎着蔻儿吃惊的眼神继续道:“还有他瞧着该是个活泼顽皮的样子,却坐在那儿发呆,一动不动,与自身的外形有些鲜明的对比,又有种意料之外的和谐感,让人能够一眼记得住。”   宣瑾昱分析了几句之后,含着笑意问蔻儿:“不知道为夫的这番言论,可对?”   蔻儿已经听呆了。   她欣赏人的美色,几乎都还停留在最肤浅的那一层皮囊上。刚刚她看那少年的时候,主要看得也是脸和他浑身的一股子活力,发呆和奶娃娃所带来的可爱之感虽然有,但是她只是寥寥一眼,根本没有像宣瑾昱这样仔细。   宣瑾昱几乎是把人家从皮看到了骨,比之她来,要详细的多。   而且说起来,宣瑾昱是不是看得太仔细了一点?   蔻儿眼巴巴盯着宣瑾昱,有种不祥的预感:“夫君怎么也……”   他以往明明都是会冷笑着问蔻儿,这些人有哪里好看的,最后再来一句,他人老珠黄吸引不了蔻儿了。   现在他换了一种方式,却让蔻儿头皮发麻了。   “夫人,为夫说过,欣赏美色的话,只要用心,我也能做到。”宣瑾昱迎着蔻儿欲哭无泪的表情,压低了声音凑到蔻儿耳边,轻声笑道,“为夫甚是期待,接下来还会遇上什么样的美人,比之夫人,又会美出几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宣瑾昱好像是认真的。   蔻儿回去马车上后死死盯着他, 看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神贯注看着苍梧大师的专注和用心, 以及挂在他眉梢的欣赏之意, 心里头一个咯噔。   难道说,宣瑾昱真的要学习她, 走上垂涎他人美色的不归之路了吗?   蔻儿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盯着宣瑾昱发着呆,忍不住回忆起看过的话本。   关于帝王, 只要是被写入话本的,都是有着爱美人不爱江山这一点性子在里头, 而且只要是对于美色有所喜好的, 后宫之中必定是收集了数不胜数的美人, 后宫佳丽三千,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甚者,出巡的目标不是正事, 而是搜寻美女,什么青楼歌伎小官之女商贾寡妇, 但凡是被帝王看上了眼的,最终都被送进了宫中。   蔻儿之前对宣瑾昱十分的放心,其中一点就是在于宣瑾昱眼中从来看不见别人的美色, 至始至终只对她一个人的容颜有所反应。   那么如果宣瑾昱眼中不再是只看她一个人了呢?她迄今为止所受到的宠爱,难道就会变成镜花水月,转瞬破碎么?   蔻儿想着想着,忽然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她吸了吸鼻子,快速眨了眨眼,试图把忽然涌向眼眶的一股热意压下去。   帝王能够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端看他有没有那个心。   若是他真的起了意,任是谁也无法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动作。   所以,如果这个时候宣瑾昱真的能够看别人一眼,学会从容貌中汲取别人的美姿,那会不会就像是话本里的帝王一样,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收一个?   她视线划过宣瑾昱带着笑意的唇角,把眼前沉稳的苍梧大师在脑海中换做了一个女子,一个看不清容颜但是能够清晰知道是一个陌生的少女的那种形象,然后蔻儿顿时就绷不住了,她移开了视线。   受不了,一时一刻也受不了。   她无法接受宣瑾昱在她的面前对一个女子示好,无法接受宣瑾昱眉目中挂着欣赏,用温和的口吻与一个陌生女子攀谈。   难受。   蔻儿攥紧了拳头,死死捂在自己的胸口,靠着随着行使不断摇晃的马车厢壁,感觉因为苍梧大师和刚刚遇上的少年而来带的喜悦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酸涩。   耳中还有宣瑾昱与苍梧大师的交谈声不断传来,但是与刚刚不一样,现在的她不觉着这个友好的交谈是可有可无的,而是感觉到这个声音越来越刺耳,每一个字音仿佛都是在提醒她,宣瑾昱的眼中也能看得见别人。   蔻儿有些莫名的委屈。   可是她明明知道,宣瑾昱没有做错什么,真正论起来,做错事的是她才是。   明明知道,可是为什么就还是忍不住这股子难受呢?   她的视线悄悄划过宣瑾昱,看见他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在她身上驻留片刻,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这会儿宣瑾昱正和苍梧大师说到京中的银杏树,描绘着秋冬来临之际渐渐染金的叶子随风起舞的盛景,蔻儿吸了吸鼻子,眨着眼把自己眼眶的热意按了下去,扬着嘴角带着笑意加入了话题:“说来我家中也曾有一树银杏,到了秋天落叶的时候,我会把最上面的几层落叶全部捡起来收进房间内铺在地上。”   苍梧大师看着她,眸中带着一丝柔软:“方施主别出心裁,落叶也有重生之际。”   蔻儿这么长时间终于搭上了话,眼睛亮了亮,正欲继续往下说,却听见了宣瑾昱的声音。   “说起落叶,某观大师庭院外亦栽种了一棵大树,不知是何品种?”宣瑾昱含着笑看着苍梧大师,眸中似乎有些好奇。   他提了问,苍梧大师自然细细给解答,蔻儿等苍梧大师回答完后,正打算再次加入其中时,却发现宣瑾昱已经不着痕迹把话题拉开,完全让蔻儿找不到一个插嘴的地方。   马车内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只不过与一天前是蔻儿和苍梧大师的声音不同,这一天,一直都是宣瑾昱与苍梧大师,蔻儿从一开始还有些行动,到最后默默靠在马车厢壁上吸着鼻子沉默。   这一天似乎过得很漫长,蔻儿盼了许久,才终于盼到了天擦黑,前行的羽卫军们已经在前面一个湖泊边准备扎营,侍女们也开始准备着晚膳,马车上的三个人下了地正在舒展筋骨,眼看着宣瑾昱正要上前继续与苍梧大师攀谈的时候,蔻儿吸了一口气,冲上去死死揪住了宣瑾昱的衣服,语气急促道:“夫君,过来一下!”   她整个人带着一股子决绝之意,攥着宣瑾昱的手紧紧的,手指节都发白了,她从地上随便提了一盏灯,绷着小脸大步朝湖泊的另一侧走去。   宣瑾昱被她牵着,微微挑了挑眉,嘴角噙着笑,跟在她身后慢悠悠走着,眼看着蔻儿越走越远,他笑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事么,若是无事的话,为夫就回去了,刚刚正打算请教苍梧大师关于一些佛家的趣事呢。”   “夫君!”   蔻儿绕过湖泊旁的矮矮杂草,牵着宣瑾昱走到旁边茂密的树林边时,一把把宣瑾昱推到树干上,树干晃动,上头几片叶子随着簌簌声飘落下来,掉在宣瑾昱头上肩膀。   蔻儿则紧绷着脸,抬着头死死盯着宣瑾昱:“夫君,我很不喜欢。”   宣瑾昱全程纵容着蔻儿把他推到树干上,无视了身后树干上带来的一丝潮意与粗糙的触感,单手虚虚围着蔻儿,见状眼中流露出一丝了然,嘴上却问道:“哦,不知夫人不喜欢什么?”   蔻儿双手攥在宣瑾昱的腰上,吸了吸鼻子,刚刚鼓起的勇气像是一个被戳破的气泡,在空气中消失的看不见,丧失了勇气之后,蔻儿被自己从心里油然而生的一股茫然所笼罩,她没有一点自信,反而是充满了彷徨,迟疑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几次张口想要说,却每每在宣瑾昱的视线下败退。   她攥着宣瑾昱的手指已经用力到发白,浑身有些发颤,想要诉说却说不出来,难受,委屈,还有些自我嫌弃。   宣瑾昱觉着不太妙,放柔了声音:“夫人?”   耳畔是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是一直以来对她温柔体贴的夫君,也是一直在她头顶撑起保护伞的夫君,蔻儿忽然感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手一软,身体往前一倾,脸埋在宣瑾昱的胸前后,闷着声道:“我不喜欢夫君欣赏别人。”   “可是夫人不也是喜欢欣赏别人么,”宣瑾昱仗着蔻儿看不见,放肆的用略显疑惑的声音诱导着蔻儿,面上却一脸温柔,“而且为夫欣赏的不是夫人喜欢的人么,这种事情夫人不该觉着高兴才是?”   “不高兴。”蔻儿松开攥着宣瑾昱衣衫的手,环了过去,在宣瑾昱怀中慢吞吞摇了摇头,“一点都不高兴,夫君的眼中看着别人,我不高兴。”   “夫君,我还是觉着,你只要看着我一个人就好了。”蔻儿结结巴巴道,“苍梧大师的确很好看,那个路上的小郎也好看,可是,可是夫君眼中真的要去看他们么,要去看以后遇见的不知名的人么?真的不能看着我?”   宣瑾昱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泛着月光,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轻声道:“可是这样一来,不是只有夫人一个人能够去看别人,这样的话,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蔻儿手指微微一蜷,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的确,她从小养成了爱看美人,爱画美人的坏毛病,之前宣瑾昱也没有对此表露出过什么不满,可是现在宣瑾昱觉着不公平了,也要去看别人,她就不愿意了,这样做,的确是太不公平了一点。   但是让她大大方方接受,允许宣瑾昱去欣赏别的人,无论是男女,蔻儿总觉着,心有不甘。   怎么办……   “夫人,你觉着我看别人你会不高兴,那么你觉着我看你看别人的时候,会高兴么?”宣瑾昱单手在蔻儿的发髻上摸了摸,无奈轻叹。   蔻儿眨了眨眼。   原来,关键点在这里。   是了,她会在宣瑾昱眼中是别人的时候感觉心里头泛酸,就算明明知道什么也不可能,仅仅是一种想象就足以将她吞噬,那么宣瑾昱在看她的时候,看着她与一个个相貌姣好的男男女女交谈调笑的时候,看着她画过的一幅幅充满喜爱之情的美人图的时候,就不会泛酸么?   他会。   只是他到底比她成熟,不会在有了不高兴的时候就立即表现出来,而是选择了尊重她,一直没有真的做出过明显的酸意。   但是到底是酸的,一直存在在心里,无限发酵。   蔻儿吸了吸鼻子,她抬起头来。   月色下,破碎的月光从散落的树叶中投向蔻儿的脸颊,照耀在她的眸中,里头仿佛盛满了一片星光,带着丝丝水意,像是有泪,又像是有光。   “夫君。”蔻儿轻声道,“我不会去看别人了。”   搂着她的腰的手似乎在短短一瞬之间收紧了,却在下一刻微微放松。   宣瑾昱低着头,一片阴影打在他的脸上,让蔻儿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静瑟的夜中,只听见他的声音轻飘飘道:“为夫并没有这样要求夫人,夫人不用勉力自己。”   蔻儿却勾了勾嘴角,轻松道:“不是勉力,是因为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说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蔻儿眉眼弯弯,她踮起了脚,抬手捧着宣瑾昱的脸,凑上去在宣瑾昱的唇畔轻轻落下一吻。   “夫君,若是真的有不喜欢的,直说就好了,比起他们,你最重要,我自然是会听你的的。”   蔻儿的眸中一片澄清,她软糯糯带着襄城口音的声音似抱怨,又似撒娇般对着宣瑾昱说道:“所以夫君真的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来诱导我。”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既然下定决心改邪归正了, 那么也要有些行动上的表示才行。   蔻儿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自然不会假装给宣瑾昱说一套做一套, 说出口的话已经落在了宣瑾昱的耳中, 等她再度与苍梧大师同行的时候,明显有了大幅度的改变。   小夫妻俩的悄悄话, 苍梧是不感兴趣的, 对于宣瑾昱与蔻儿之间的微妙转变,看见只当做没有看见, 垂着眸念他的经。   接下来的途中蔻儿注意了许多,投向苍梧大师的目光中把对美色的垂涎几乎都收了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对苍梧大师所说的话更投入了注意。   这样一来, 蔻儿才发现, 原来她错过了什么。   从认识苍梧大师的时候起,她的目光一直都是停留在他的脸上,绞尽脑汁也是为了多看一眼他的脸从而好作画, 对于苍梧大师本人,她所知道的不过是一个僧侣, 一个相貌未曾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的奇怪的,却有着不俗实力的僧侣。   蔻儿之前只知道苍梧大师的年纪深不可测的,但是从来都是只惊讶一番, 没有深入去想过,直到现在,她摆脱了苍梧大师的脸的肤浅的吸引之后,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比别人多许多的时间下成长起来的以一位大师。   无论是天文地理, 还是宗教学法,苍梧大师在与她交谈之间真的是像一个无所不知的神一般的存在,令蔻儿终于懂了什么是内在的吸引。   宣瑾昱对于蔻儿的目光不再停留在苍梧大师的脸上表示欣慰,也放任了蔻儿主动与苍梧大师进行一些高深度的攀谈的行为,毕竟如今的蔻儿不过十五六,正是汲取知识的好年龄。苍梧大师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有着许多可取之处的能人,与他的交谈,定然能够让蔻儿有所成长。   蔻儿随着在马车上同行的几天时间,对苍梧大师的了解加深了不少,她越来越佩服苍梧大师,而不只之前停留在表面的欣赏。   “大师,时间能够带给人的真的就这么多吗?”蔻儿想到曾经见过的苍梧,忍不住问,“可是为何当初我认识大师的时候,大师就一直像是如今这样。”   苍梧眸光温和,对蔻儿提出的疑问轻声作答:“时间能够带给人的收获有许多,人的成长也是在时间,阅历,以及身边一切事物的变化之中得到的。方施主觉着贫僧没有变化,那是因为贫僧改变化的地方已经变化过了。”   “可是我怎么觉着我在时间之中并未有所变化?”蔻儿有些苦恼。   她一直觉着自己比之以前有所成长,有所进步,但是总在自我感觉如此的时候,会从一些细节上展现出来她还是一个和之前一样的人,成长也好,进步也罢,仿佛都只是在外人面前的一层假象,拨开假象下的她,依旧只是一个未有变化的她。   “这是因为方施主还小……”苍梧大师笑道,“方施主如今的年纪,不过还是刚刚新生罢了,一切都还还在初阶段,方施主又一直生活在固定的范围之内,无法在外头度过时间,自然会少一些阅历,在没有阅历相助的情况下,方施主的这个年纪,能够变化的也只是年龄增长带来的一部分罢了。至于真的想要完全成长起来,方施主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变化。”   灰袍的僧侣含着一丝温和道:“毕竟方施主现在不过还是个尚未长大的孩子罢了。”   尚未长大的孩子……蔻儿抿着嘴笑了。   她一直觉着自己很成熟,或许只是在自己的家人面前会稍微有些孩子气,但是在大师的口中,她还是个孩子。   “大师说的没有错,”宣瑾昱在一侧听到这里,放下手中捧着的杂记,对蔻儿含着笑道,“夫人一直生活在一个单纯的圈子中,眼中看不见的太多,自然无法从其中汲取。不过夫人比之他人,到底也要强上许多了。”   蔻儿笑吟吟道:“一个尚未长大的孩子也算是比别人强么?”   “有何不可?”宣瑾昱微微挑眉,“毕竟许多人活了一辈子,都还只是未长大未成熟的孩子心理。”   蔻儿忍不住笑了:“活了一辈子总该有生活阅历的叠加,再加上所见所闻,哪里像夫君说的这样。”   “贵人说的没有错,方施主。”苍梧大师轻声道,“许多人一直活得浑浑噩噩,或许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又或者说,在活着之中,遗忘了自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模板,或者说是一个被提前做好框架的木条。他们生来知道如何进食,如何存活,却不知道为何存活。”   “许多前来寺庙进香的施主都会问,为何他的一生会这样的不堪,为何佛主没有保佑他……”苍梧大师垂着眸,双手合十,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一个连自己究竟为何而活都不知道的人,又有什么样的底气来要求佛主为他做决定。”   蔻儿听着一愣,她迟疑了下:“或许正是因为自己找不到方向,才会寻求佛主呢?”   “佛主的存在不是为这些找不到方向的人而做出决策的,”苍梧温和道,“佛主的存在,是为了让心中有方向的人能够更清楚的看见,或者说激发他们更大的渴望,佛心中存在的人,从来只是心中有灯的人,佛主只是来护住烛火的罢了。”   信仰,不过是一个心灵的寄托。   有的人天生就不懂得如何把握自己,只希望高高在上的佛主神仙听见他们的哀求,在他们无所作为的时候给他们一盏灯,告诉他们怎么做。   可是为什么佛主就要听见他们的心神去做这些事呢?   明明自己都放弃了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得到佛主的庇佑呢?   蔻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见蔻儿陷入了一种思考的圈子中,宣瑾昱含笑道:“罢了罢了,不用太过深究,夫人毕竟不是求神拜佛之人……”   “是……”蔻儿忽然出声道,“我之前也曾求神拜佛过。”   苍梧顿了顿,嘴角泛起了一丝弧度:“贫僧记得,方施主的确曾有过那段时间。”   蔻儿点了点头,她的面色有些颓然。   那是她刚刚从京城抵达襄城之后,被母亲的辞世打击到不怎么说话的那段时间。她被外祖母带到寺庙中,给母亲立了牌位,她曾经天真的想,通过这个牌位,是不是可以把想说的话传达给母亲?通过这个寺庙,是不是可以让佛主庇佑,保护她的母亲,保护她?   她曾经无数次随着外祖母前来清惰寺,那时候的她眼中没有什么所谓的美色,对苍梧的脸并没有任何的想象,只是单纯的为了更进一步的见到母亲而沉浸在寺庙中,学着诵经,抄经书,看和尚们做法,渡亡魂。   那时候的她真的是脆弱的不堪一击,身体也十分的差劲,令外祖母担心不已,把她送去了小名山。   而就在小名山,师父不知为何选择了留下她,不但教授她药学的知识,还循序渐进的开导她。   后来她明白了,拜神求佛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存在,除了能够安慰自己别无用处,真正存在的,是自己的强大。   她依旧会去清惰寺,给母亲的牌位上香,只是不会再想以前那样跑去佛堂内专注的祈求了。   宣瑾昱垂着的手去牵住了蔻儿的,他的眸中带着一丝洞察的敏锐,指腹拂过蔻儿的,满满都是安慰。   能够让蔻儿求神拜佛的事情,宣瑾昱除了岳母那件事之外,想不到其他的了。   苍梧看着有些黯然的蔻儿,正要说话,就听见宣瑾昱低声在蔻儿身侧道:“回去后,先去给岳母上香,可好?”   蔻儿微微一怔,而后抿着唇笑了,软绵绵道:“好。”   苍梧大师看着眼前相依在一起的一对人,不知不觉勾起了嘴角,露出了浅浅的一抹微笑。   抵达襄城也不过是在几天之后。期间的行程再也没有出过任何岔子,一方面是蔻儿学会了管住眼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苍梧大师就像是一个智者,总有一句话能让把蔻儿分散的心思全部集中起来,从而专心致志听着他说话,不曾有半分的分心。   宣瑾昱从一开始是乐见其成,渐渐地发现了一丝不对。   蔻儿的目光的确不再是停留在苍梧的脸上了,明显的对美色的欣赏已经被收了起来,但是与之前不一样的是,她的眼睛在看苍梧大师的时候,已经充满了一种崇拜的敬意。   不过好的一点是,蔻儿会在与苍梧大师交谈的期间还想的起来他这个夫君,比之前有所进步。   无妨,改掉一个坏习惯是需要慢慢来的,他能等。   绵长的马车抵达了襄城的地界后,第一次停下马车的位置,就是在襄城边郊一点的清惰寺。   底下的侍女已经把苍梧大师的行李准备好了,并且把蔻儿临出发之前给苍梧准备的礼物也全部拿了出来,全部由几个羽卫军给苍梧大师拎着,送苍梧大师回去寺庙。   寺庙与街道之间不过是几百阶台阶,周围还有行人过来走去,马车不易在此久候,等苍梧大师对他们行过了礼后,蔻儿与宣瑾昱还了一礼,打算就此别过。   却不料苍梧大师双手合十,忽然对蔻儿道:“方施主,人对皮相美色有所好感,并非坏事。”   “嗯?”蔻儿睁大了眼。   “正是因为心中看得见美,才会对美色有所向往。皮相虽假,但喜悦是真,赤子之心,喜好美色,无所过错。”   苍梧大师缓缓说完这句话后,微微低头,然后带着一丝笑意道:“贫僧告辞了。”   目送着灰袍的僧侣缓缓踏着稳健的步伐在青石板台阶上渐行渐远,蔻儿眼睛一亮,扭头看着宣瑾昱兴冲冲道:“夫君……”   宣瑾昱斩钉截铁:“不行!”   开什么玩笑,他努力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让他一句话给毁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苍梧大师虽然离开了同行的队伍, 但是他的话一直留下来了。   马车重新缓缓启动,朝着襄城内而去的时候, 坐在马车内的蔻儿眼睛闪闪发光, 盯着眼前抱臂冷漠的宣瑾昱,不死心道:“大师说过……”   “大师说的话比起为夫说的话, 夫人听谁的?”宣瑾昱看着蔻儿, 嘴角弧度下垂,眸中带着一股子不痛快。   一路上对于蔻儿的小喜好一个字都没有说, 旁观了一路,等到他离开的时候才轻飘飘撂下这么一句话, 害的已经打算改邪归正的蔻儿顿时心思活络起来, 小心思再度蠢蠢欲动。   歪风邪气必须要一次性控制住, 不然以后就难以管教了。   宣瑾昱看着眼前蔻儿委屈巴巴的模样,努力硬着心肠。   蔻儿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听……自己的。”   “嗯?”宣瑾昱挑眉, 眼睛微微虚了虚。   “大师活了许久,他说的话不能说全部都是真理, 那么起码是在我们没有达到的地方有着独特的见解,这样的情况下,有些地方听从大师的没有什么不对。”   蔻儿道:“夫君不希望, 作为夫君的妻子,我自然会考虑夫君的意愿。但是这并不是说听大师的还是听夫君的,仅仅是处于考虑,进行了自我选择。”   眼前的少女口齿清晰, 条理清顺,对于她的想法能够很好的表达,不会掉进他语言的陷阱中。   宣瑾昱微微一笑,放弃了刚刚自己的心思,把冷漠的表情一收,恢复成了蔻儿习惯的那副温柔的模样。   “既然如此,那就听夫人的吧。”   他的妻子或许年纪还小,但是总是在汲取着身边的知识不断成长,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还有的是时间与空间,成长为一个出色的大人。   但是……   宣瑾昱伸手揉了揉蔻儿的发髻,眸中带着一丝清明。   最好的法子,还是他给蔻儿创造一个完全不需要成长的环境,在此其中,她只需要单纯快乐的生活就好。   如同少女般一辈子的天真烂漫,是他能够给蔻儿最大的保护。   绵长的车队进入了襄城地界之后,周边的一切在蔻儿的眼中都变得熟悉可爱起来,她趴在车窗掀着帘子,兴致勃勃给宣瑾昱指点着外头的一切。   “夫君看,这个佟记烧饼是个老店了,我小的时候和表哥表姐们跑出来就会买这个,我当初还往小名山上带过,给你也有呢。”   “陈婆婆的酒酿圆子!”蔻儿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支着棚子的小摊上,里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笑眯眯正从锅里头舀着什么,三两个的木条桌椅上都坐满了人,讲着襄城地方话,笑声不断。   “还记得么,我当初也带过这个给你,只是等上山之后,凉了不好吃了。”蔻儿拽着宣瑾昱的衣袖,说着说着,忽然一笑。   “这些事情我本来以为都忘了,没想到看见的时候,总能轻轻松松想起来。”   蔻儿有些感慨。   年纪小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都悄悄不见了,可是只要有一个契机,就会从藏身的角落处出来,至始至终从未离去过。   宣瑾昱听着耳畔蔻儿喋喋不休的话,眼前一晃,仿佛看见了年幼肉嘟嘟软绵绵的蔻儿在铺子前拎着一个食盒,带着满脸可爱的笑意朝小名山去,又仿佛看见了抵达小名山的蔻儿喜滋滋给他喂圆子。   好可惜,当初眼睛看不见,一点都没有把蔻儿年幼时候的模样记下来。   宣瑾昱落在蔻儿侧脸的眼神柔软,他看着蔻儿,忽然在想,其实这样也好,亏得他眼疾被送到了小名山,才能与年幼的蔻儿相遇,才能在蔻儿的心中成为多年念念不忘的旧友。   如果不是他,如果是别的人在蔻儿的心中占据了这么大的一份位置,他或许会嫉妒吧。   幸好是他。   宣瑾昱微微弯了弯嘴角,就着蔻儿的话道:“经历过的都会在,只要能记起来,什么时候都不晚。”   蔻儿却看着宣瑾昱,真诚道:“这是夫君之前想不起来我们的约定,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开脱吧?”   宣瑾昱一愣,他差点都忘了这件事。只是说开脱……   “夫人说的是。”   他含着笑大大方方就认了下来。   蔻儿忍不住抿着唇笑了。   眼前的街景不断在变化,蔻儿的眼中满满都是回忆,与宣瑾昱说着说着话,口音就变成了襄城味道,轻柔婉转,又带着一丝鸟啼般的啁啾,挠的人心痒痒。   前头的羽卫军早早儿就在准备好的宅院落了脚,绵长的队伍终于在一个闹市中的巷子里停下来的时候,他们经过是十多天的行程,终于抵达了襄城。   襄城的房屋建筑与京中大有不同,碧瓦飞甍,屋顶斜坡,大门透雕雀替上还挂着一串风铃。   下了马车之后,空气中的湿润带着一丝丝潮气,与灼热的气温相融在一起,令初来乍到的人有种呼吸不太顺畅的感觉。   好在一路上蔻儿早早准备了竹炭包并一些除潮的准备,这边羽卫军们也提前在房间准备了各种除潮设备,在外头还有些黏湿,穿过抄手游廊,进了正面开门的正堂之后,这种黏湿之感稍微减少了些。   襄城是半个水城,湿度高,却也因此水润滋养人。   宣瑾昱坐在胡椅上,依稀知道了为何自家小妻子的肌肤细嫩而水润。   与安静的坐在那儿慢慢适应的宣瑾昱不同,蔻儿满脸都是兴奋,她左右打量着这个宅院,入目皆是熟悉的格局设定,眉眼笑弯了,一点也感觉不到累一般,带着侍女们在宅院里四处走走看看。   等她终于走了一圈回来,才想起来还在正堂的宣瑾昱。   她去了正堂时,宣瑾昱已经去了后院换洗了。一整天黏湿潮气的,让他不太习惯。   蔻儿也顺势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嫩色的襦裙,双绉上襦轻薄剔透,依稀可见朦胧肌肤。她初初回到襄城,想了想又让尚竹给她梳了一个襄城少女常绾的发髻。   这幅打扮是她阔别许久了的,蔻儿看了看铜镜中的她,起身去找宣瑾昱。   舟车劳顿,本来宣瑾昱打算休息一日,结果刚刚在榻上躺下,就被蔻儿前来叫了起来,满脸兴冲冲道:“夫君,我们去风家吧。”   已经踏上了这片土地,蔻儿几乎是刻不容缓就想要去看看许久未见的风娆娆并尚未见过的珰儿。   宣瑾昱无奈睁开眼,抬手把蔻儿搂进自己的怀中:“我的夫人,你且安歇安歇吧。”   在夫君的强权镇压下,蔻儿勉强安歇了片刻,陪着宣瑾昱一起躺了会儿,又出了一身的汗,还是宣瑾昱先受不了,无奈松开了她。   宣瑾昱到底不适应南省的气候,想睡也没有睡着,起身又去洗漱了一番,穿了一套浅青色的衣衫,揉了揉额角对蔻儿道:“用了膳,我们就去风家吧。”   蔻儿笑眼弯弯:“好!”   因为怕宣瑾昱用不惯襄城的口味,蔻儿自己挽了袖子进了厨房,做了两个京城那边的菜色,等用过了膳,也过了最热的时候,天上洒下来的橘黄的光斜斜笼罩了下来。   蔻儿与宣瑾昱收拾好,上马车的时候,她说道:“这边天黑的要比京中早一些,我却忘了,有些迟了。”   “无妨,”宣瑾昱道,“反正是你自己家,娆表姐许不会介意这些。”   “说的也是。”蔻儿想起来阔别许久的风娆娆,充满怀念道,“也不知道娆表姐和师兄怎么样了。还有珰儿,晓不晓得认人,会不会叫姨母了。”   宣瑾昱不由失笑:“怎么会,珰儿如今不过两三月,既不懂得认人,更是不会叫人。”   “这样么……”蔻儿有些犹豫,“我以往未曾接触过三岁以下的孩童,倒是不大懂了。”   她的侄儿侄女们,几乎都是从见着起就会说话,自然未曾见过幼儿,对孩子多大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并不清楚。   “我也是因为带过阿馋,多少知道些。”宣瑾昱含笑道,“都是有经验才会懂。夫人现在不知道也无妨,反正会有懂的时候。”   蔻儿点了点头:“嗯!”   襄城内的街道不像是京城条条方方,而是有些曲折错综的,好在驾驶马车的马夫换成了蔻儿陪嫁的襄城人,对这里的街道熟悉,不一会儿,就抵达了襄城中位于东角落的风家巷子。   蔻儿与宣瑾昱坐着一辆马车,后头跟着三辆装满了礼物的马车,前头小婉已经快步跑去正门敲门,等蔻儿他们下马车停在正门前时,正门从里头已经打开了。   蔻儿与宣瑾昱站在门前,她正指着石墩旁一个浅显的印记对宣瑾昱笑道:“这是我小的时候,和千林哥一起淘气拿石块刻的。”   宣瑾昱辨认了下,见那个刻印太浅,认不出是字还是什么图画,问道:“写的什么?”   蔻儿笑眯眯道:“写的是……”   “蔻儿姐!”   她话还没有说出来,忽然听见了一声哀嚎从正门内传出,她一抬头,惊讶的发现一个年约十四五的少年双手搂着一个布团,一脸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冲着她而来。   “千城?”   蔻儿一愣,脸上顿时绽开了一个笑容:“千城弟弟!”   那风千城眼睛中几乎是发着一种光芒,脚步飞速冲到蔻儿面前,对着她张开的双手,伸出自己的手,把怀中的布团移交到蔻儿怀中后,像是把蔻儿当做了救命稻草一般:“蔻儿姐,救命!”   蔻儿愣愣地低下了头。   忽然被塞进怀中的布团里,裹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奶娃娃,圆溜溜的黑眼睛正直勾勾看着她,浅到几乎看不见的眉毛拧着,软绵绵的嘴角瘪着,然后在蔻儿惊恐的眼神中,奶娃娃要哭不哭的表情终于变了,小鼻子抽了两下后,哇的一声响亮地哭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章   软绵绵的, 带着一股子鲜少会闻到的奶香味,以及稚嫩的哭嚎, 她的怀里, 多了一个孩子。   蔻儿张大了嘴巴,低着头震惊地看着皱着一团小脸抽抽搭搭哭嚎着的白玉团子, 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 什么反应都没有。   把孩子塞给蔻儿怀中之后,那个穿着天丝蓝衫的少年吐了一口气, 抹了抹额角,左右看看, 目光落在宣瑾昱身上, 按下了一丝好奇, 等宣瑾昱牵着行动自无的蔻儿进了院子中后,他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草民拜见陛下!”   宣瑾昱颔首:“表弟无需多礼。”   风千城是风娆娆的亲弟,与蔻儿算是同龄, 偏小了几个月。本该在风家举家前往京中时一道去的,只听说他为了追一个小青梅, 执意留在襄城,风家前往京中时他未跟随去过,也与宣瑾昱未曾谋面过。   今儿算是第一次见面, 也算是一个别开生面的见面。   礼物……有些大。   宣瑾昱目光落在了蔻儿身上,他的小妻子肉眼可见的浑身紧绷僵硬,呼吸都不太敢用力,双手捧着怀中的奶娃娃一动不敢动, 听着怀中奶娃哭嚎的声音,她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慌张。   “这是……珰儿么?”蔻儿从混沌的大脑中勉强抽出了一丝理智,从怀中还在哭啼的婴儿脸上试图找出风娆娆的一丝影子,只是怀中孩子太小了,稚嫩的脸庞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当然是珰儿了,”风千城垮着肩,“如果不是我亲外甥,我会哄着他么。”   蔻儿还在发愣:“他在哭……怎么办?”   “我要是知道怎么办就不会把他给你了。”风千城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蔻儿表姐你好歹是女子,总该会哄娃娃吧?”   “我不会啊!”蔻儿几乎要崩溃了,她紧紧盯着怀中的孩子,自己都急得想哭,“娆表姐呢?”   风千城道:“姐姐姐夫都不在,正是因为他们出去了才把孩子丢给我照顾的。”   顿了顿,他加了一句:“娘亲也出去了。”   蔻儿立即道:“奶娘呢,快叫奶娘来啊!”   她从未接触过三岁以下的孩子,更别提是个刚出生没两个月的浑身骨头都还是软绵绵的奶娃娃,她整个人紧绷到犹如要断掉的弦,抱着孩子的两个胳膊都在颤抖,一丝一毫都不敢轻动。   这可是一个新生儿,她要是有一点做得不对,会不会弄伤他?   蔻儿担忧到了极致。   “奶娘吃坏了肚子,闹腹痛,在后院里歇着呢。”风千城也十分绝望,“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珰儿只能我来哄,可我根本哄不住……还好蔻儿姐你回来了!”   风千城把眼前的蔻儿当做了最后的救赎,充满期待:“阿姐娘亲回来之前,蔻儿姐,珰儿就拜托你了!”   “做不到!”蔻儿看着怀中哭得小鼻子通红的婴儿心都揪起来了,她摇着头一脸纠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哄孩子。”   怀中的孩子一直在哭,蔻儿看着心疼无比,红通通的眼圈和红红的鼻头,包裹在棉布中的小胳膊小腿儿好像在一弹一弹的,只是小婴儿没有力气,挣扎都显得太过无力。   风千城一脸惊恐:“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他这样继续哭吧。”   当然是不能让孩子继续哭下去,怕他哭得太久,伤了嗓子。   蔻儿慌了神,扭头看自己身后的侍女们:“你们……”   两个从襄城带出去的陪嫁侍女并两个暗卫侍女都齐刷刷摇了摇头。   这种活,实在是从未接触过,无从下手。   蔻儿懵了,这没有人懂得怎么哄孩子,怀中的珰儿哭着弹着腿,小人儿哭得一抽一抽的,看得她实在是心疼。   只是她也慌手慌脚的,憋了半天,也只是细声细气道:“珰儿乖,姨母抱,别哭了啊。”   尚在襁褓的珰儿哪里听得懂她的话,依旧抽哭不止。   “怎么办怎么办……”蔻儿彻底慌了神,对着风千城道,“你快想想办法!”   “我要是想得到办法还用把珰儿给你么!”风千城用力摇着头,“我真的拿这个奶娃娃没法,蔻儿姐,好姐姐,你好歹是成了亲的人,总该比我强多了吧!”   蔻儿她哪里有什么办法,就算是成了亲的人,她也从未接触过这么细软的孩子啊!   正在她已经完全慌乱无措的时候,从她的旁边伸出了一双手来,从她的怀中轻轻搂住了裹着珰儿的细软包布,稳稳妥妥把还在哭闹不止的珰儿从蔻儿的怀中抱了出来。   蔻儿怀中一空,她忍不住扭头去看宣瑾昱,一脸茫然:“夫君……”   宣瑾昱已经从蔻儿怀中接过了珰儿,稍微调整了下姿势,搂着哇哇大哭的珰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朝蔻儿露出了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我来吧。”   在她怀中哭闹的珰儿换到了宣瑾昱怀中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被抱着的姿势不一样,珰儿的哭闹随着宣瑾昱的轻拍渐渐小了些,旁边的蔻儿也好,风千城也好,屏息凝神看着珰儿,眼中都透露着忐忑。   注意力全部都在珰儿身上的姐弟俩慢慢发现,珰儿的哭声越来越小,到了后头,只剩下几声抽噎,攥紧紧的小拳头也微微放松了些,终于算是结束了。   蔻儿有些吃惊,她的目光从宣瑾昱怀中的珰儿上移,滑到宣瑾昱的面庞上。   及冠的青年俊朗的五官是她熟知的,但他此刻脸上带着的一丝温柔慈爱的表情,是那么的柔软,柔软到她从未见过。   蔻儿有些发愣。   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的宣瑾昱用低低的声音哄着珰儿:“乖儿乖儿……”   他……好像很懂得哄孩子?   蔻儿一眨不眨注视着宣瑾昱,像是要把未曾见过的他这副模样牢牢记下一下。   “啊……不哭了!”旁边的风千城一直看着珰儿,珰儿从刚刚哭闹不止,到现在闭着眼睛,被泪水浸湿的长长睫毛黏在一起,嘴角瘪着,看起来可怜兮兮,却又找到了一丝安心般有了依赖感,愿意安静下来。风千城摇头感慨,“太厉害了,陛下真不愧是陛下,连孩子都能哄得好。”   这话听起来像是明晃晃的拍马屁,却因为少年年纪小,语气又太过真诚,而显得毫无阿谀奉承之感,只有满满的赞叹。   “说起来夫君怎么会哄孩子?”蔻儿也几乎是满满崇拜看着宣瑾昱,止不住的讶异。   怀中的小侄儿已经算是哄好了,宣瑾昱抬起眸,落在了蔻儿的脸上,他轻笑道:“当初阿馋小的时候,我多少帮过手。”   阿馋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了,对于这个母亲辛辛苦苦得来的小女儿,自然也是爱护有加。阿馋刚出生的那会子他经常抱,一来二去算不得很有心得,总比毛手毛脚的风千城,和惊慌失措的蔻儿强得多。   蔻儿还真的忘了这回事了。总觉着宣瑾昱与照顾新生儿的感觉格格不入,但是却在他抱着珰儿的时候,觉着意外的和谐。   他能够在少年时期照顾年幼的妹妹,也能在短短时间内哄好她和风千城都哄不好的小侄儿,那是不是说,他在脱离了兄长和姨父的身份以外,还能够成为一个……   “哇,陛下当真厉害!”风千城兴冲冲的声音打断了蔻儿的思绪,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宣瑾昱,有些狡黠在眼中,“草民斗胆管陛下叫一声表姐夫,还请表姐夫伸出援助之手,救小弟与水火之中!”   风千城打的什么注意,蔻儿与宣瑾昱一看就知。   蔻儿笑着道:“你还真是不客气,你姐夫总该是客,这般把重担推出来,也亏得你做得出了。”   “那是因为蔻儿姐姐的夫君怎么也是自己人了!”风千城到不客气,冲着蔻儿挤了挤眼,“好姐姐行行好,求求姐夫吧!我才十五,真的带不来小崽子。”   这倒也是真的。风千城是风家男孩子中最小的一波了,别说带孩子,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也亏得风娆娆心大,出了门去把孩子丢给粗心大意的风千城。   不过现在这个担子被迫也推到了他们身上来。该怎么说,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么?   如今这个情况的确也是没得推脱的地方。风娆娆徐岚不在也就罢了,风母也不在,全家能当事的只有一个十五岁的风千城,在奶娘腹痛的时候指望他一个人哄孩子,的确无异于一方重担。   这会儿珰儿算是安静了下来,堵在大门前庭院里的一行人这才转移位置,前头风千城带路,一路上与蔻儿喋喋不休,整个人看着特别轻快,脚步轻飘飘的,像是卸了一生重担的轻松。   前头久别重逢的姐弟俩絮絮叨叨没完,后头宣瑾昱轻轻松松抱着已经安静的珰儿跟在后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注视着前方的蔻儿。   蔻儿尚且不足十六,虽已成婚,却被宣瑾昱一直宠的犹如未嫁的少女般,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表弟一起,整个人都显得活力无限,本来稳稳当当走着,却在风千城的拐带下,脚步都变得轻盈蹦跳了。   若是不说,只怕看见她的人,都会把她当做一个尚在闺阁中不知晓外事的天真烂漫少女。   从后头跟着,能够听见从前头姐弟俩说话中飘逸出来的轻哼小调,是有些熟悉,却又陌生的南省小调。   宣瑾昱低头看了眼怀中白玉团子般的珰儿,目光温和。   小侄子啊……   襄城到底是风家的本家,这里的院落比起在京中买下的院落来说要大出许多,处处精挑细琢,都是几辈人的积淀。   风千城直接带着蔻儿前往了她当年住的院子,轻摇小筑。   他们来的太突然,得到消息的时候人都已经抵达了襄城,再加上风千城还被珰儿绊住,自己也不懂这些内宅的事情,导致轻摇小筑几乎没有收拾。   虽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打扫,但是这过了许多天了,到底落了灰,无法住人。   风千城也是带路带到了轻摇小筑才反应过来,脚下一僵,干笑着对蔻儿道:“蔻姐姐,你回来的时间正巧,底下的人指挥一下,洒扫了等入了夜就能住人了。”   蔻儿脚停留在拱门外,大概看了眼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也知道这种事情靠不住风千城,叹了口气,令风千城带着宣瑾昱并珰儿回去旁边的院子,她安排了底下人来洒扫整理。   只是到底太久未曾住人,里头收拾起来还有些麻烦,加上南方天黑的早,这会儿已经黄昏一片,几近太阳落山,整理出来估计太晚了。   蔻儿寻思了下,令人留在这里继续洒扫,自己折回了旁边的一处院子,在正堂内找见了聊天的二人。   她过去时,见坐在宣瑾昱对面的风千城忽然脸上一僵,哆嗦着嘴皮:“姐夫……珰儿他……”   房间里点着许多的蜡烛,在昏黄的烛光下,一脸惊讶的风千城的脸上被光影切割,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事情一般。   蔻儿心里头一个咯噔,加快了脚步走进去,却在下一刻,就知道了风千城为何这么惊恐。   伴随着蔻儿的脚步响起的是有些熟悉的哭声。   本该在宣瑾昱怀中哄好了的珰儿,不知怎么的,又开始细声细气的哭了起来。   小奶娃娃的声音稚嫩又细小,听着让人揪心。   蔻儿快步走了过去,口中不住道:“怎么就又哭了呢?”   抱着珰儿的宣瑾昱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侄儿,沉思了下:“可能是饿了吧。”   风千城这才恍然大悟道:“哦!说起来珰儿已经一个多两个时辰没有吃东西了!”   蔻儿与宣瑾昱同时抬头看他,其目光灼灼,令风千城承受不住。   他干巴巴道:“这不怪我啊……只是奶娘忽然腹痛,把珰儿给我,他又哭闹,我要哄着,实在是想不起来啊……”   蔻儿叹了口气,抬手招来了小婉:“快去厨房问问可有牛乳,煮开了等温热拿来。”   “是!”小婉是风家跟出去的,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应了一声后立即出去准备牛乳。   这边宣瑾昱也哄不住饿了的珰儿,怀中的孩子一直在哭,他有些愁。   蔻儿也皱着眉:“怎么办啊……”   宣瑾昱想了想,忽然道:“蔻儿,来。”   他叫着她的名字,抬手把怀中哭闹的珰儿递到了蔻儿手中。   “咦!”蔻儿顿时整个人都慌了,结结巴巴道,“我不行的!珰儿哭我哄不住!”   宣瑾昱却道:“没事,不用担心。”   他给慌张的蔻儿调整了下姿势,让珰儿在她的怀中显得稍微舒服了些,之后用手托着蔻儿的手,对她道:“来,坐下来。”   蔻儿怀中又添上了分量,整个人都紧绷绷的,她僵硬着身体,几乎是用无比缓慢的速度慢悠悠屈了屈膝,缓缓坐了下来。   旁边风千城眨了眨眼,忽然道:“我去看看牛乳好了没有。”   少年立即起身,风风火火就跑了出去,像是生怕下一刻珰儿就会到他怀中一样。   蔻儿咬牙:“千城弟弟太不够义气了!”   宣瑾昱轻笑:“无妨,反正我也没有打算让他哄的意思。”   “咦,为何,轮起来千城在这里多少会有些经验,但是我真的是完全无法啊。”蔻儿很茫然,她低着头看着怀中的珰儿,欲哭无泪。   宣瑾昱却轻轻松松道:“夫人比起舅弟有着先天的优势。”   “嗯?”蔻儿睁大了眼,有些好奇。   房间内此刻没有外人,宣瑾昱低头看了眼躺在蔻儿臂弯内正卖力哭着的珰儿,伸手给珰儿调整了下位置,让珰儿从几乎被半悬空的位置被按到了蔻儿的怀中。   蔻儿发现珰儿整个人贴在她的胸前,胸前多了点软绵绵的触感。   珰儿吸着鼻子哭着,小脑袋一耸一耸,似乎感觉出了一点什么,抽抽搭搭哭的声势稍微小了点。   眼看着珰儿稍微乖巧了一点,宣瑾昱吐了一口气:“嗯,还好有用。”   蔻儿有些茫然看着他。   宣瑾昱揉了揉蔻儿的发髻,轻笑道:“听闻小孩儿在饿了的时候,别人哄不住,只有母亲的怀抱才能行。虽然我们蔻儿还不是一个母亲,但是凭借柔软的女子的身体,多少能骗到小侄儿吧。”   这样么?   蔻儿似懂非懂把珰儿抱着,胸前温热的小孩儿的触感是以往未曾接触过的陌生以及心悸,她低着头看着闭着眼睛秀气地张嘴哭着的珰儿,心中一动。   过了片刻后,蔻儿抬起头,眼中含着一丝犹豫看着宣瑾昱,轻声道:“夫君……”   “牛乳好了!”   外头隔着老远,就听见了风千城兴冲冲的声音和零乱的步伐,他可能是跑过来的,用盖子紧紧盖着的盅边上有些渗漏出来,他却完全没有在意,大步跨进房间内后,绕过柱子很快在蔻儿对面坐下,伸出手去,满脸笑意:“给,蔻姐姐。”   “给我?”蔻儿犯难了,她怀中抱着珰儿,怎么给他喂食?   “可是我更不可能啊!”风千城振振有词,“我粗手粗脚惯了,珰儿细皮嫩肉的,我要是不小心弄疼了他,可不得继续哭一晚上!”   蔻儿被风千城的这个假设吓到了,迟疑了下:“那……”   在旁边等着蔻儿说话的宣瑾昱没有等到她的后半句,只短短时间内话题已经彻底拉开,眼见着蔻儿可能不会继续往下说了,他只能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复杂看了眼风千城,然后无奈道:“给我吧。”   风千城张着嘴把温热的牛乳递给了宣瑾昱,惊讶道:“姐夫居然连这个也会?”   “嗯。”宣瑾昱接过牛乳,在自己的手上测了测温度,觉着差不多,这才用小小的调羹一点一点喂着珰儿。   可能之前珰儿没有用过调羹,十分的抗拒,瘪着嘴不肯吃,左右扭着头。   这下子把蔻儿急得,她一个劲儿道:“乖珰儿,张张嘴……”   宣瑾昱很有耐性,把调羹支在珰儿的下唇,慢慢倾斜,等牛乳滑落到珰儿嘴边的时候,他缩了缩嘴巴,自动把牛乳吸进了口中。   蔻儿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要能吃进去就行。   她双手不敢用劲,又不敢松劲,整个人保持着一种紧绷的状态,移开肩膀的位置让宣瑾昱的动作更顺畅一些。   一小盅牛乳在两个人的极具耐心下总算是喂了一半出去。珰儿一开始不习惯,吃的蔻儿衣襟到处都是,到了后头稍微习惯了些,主动吞咽,也算是饱餐了一顿。   到底还是个小奶娃娃,再饿也吃不了多少。宣瑾昱把还剩半盅的牛乳交给小婉,对风千城嘱咐了句:“孩子这个时候每隔半个多一个时辰就要吃一次,舅弟自己把时间把握好。”   “啊……”风千城呆呆道,“我?”   “自然是你。”珰儿吃饱了也不闹了,这会儿乖巧的紧,蔻儿终于松了一口气,僵硬着手把怀中的珰儿往风千城怀中递。   “等等,蔻姐姐!”风千城有些慌乱,“你呢?”   “我和你姐夫要回去了,”蔻儿道,“这边暂且没法住人,今儿我和你姐夫在前向坊那边住着。”   “这可不行!”风千城用力摇着头,“阿姐娘亲都不在,奶娘还在闹肚子,只让我一个人带珰儿,还是一整夜,我做不到的蔻姐姐!”   “做不到也不行啊,你要努力才是。”蔻儿手都酸了,终于拿出了做姐姐的威严来,“千城,快来接住珰儿。”   风千城看着蔻儿怀中珰儿的目光犹如看泰山般沉重,他哆嗦着嘴唇,摇着头:“不行……”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抬头看着蔻儿:“蔻姐姐,要不今儿你把珰儿带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宣瑾昱:育儿经准备好了,小衣服准备好了,摇摇车也有,奶娘玩伴甚至另一半都看准了,就差个孩子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蔻儿预想中回到襄城之后, 她会先和娆表姐撒撒娇,和师兄打个招呼, 抱一抱小侄儿, 和舅母表弟聊聊天。晚上或许会和娆表姐睡一块儿说悄悄话。   结果她到了襄城的时候才发现,一切的预计都是预计, 真正的一切都是不可估算的。   就像现在, 她没有见着娆表姐师兄与舅母,反而是怀中抱着吃饱喝足后的珰儿, 疲惫地回了前向坊的宅院。   自然,还有唯一一个镇守在风家的风千城。蔻儿当时寻思了下, 决定把这个表弟也带回来, 以免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无趣。   这会子已经入了夜, 宅院中羽卫军们已经整理了几个小队在来回巡逻,庭院里的石台灯烛全部点亮,照亮了一片又一片的青草团簇, 。   地上有些凹凸起伏的原石小径在蔻儿眼中已经成为了洪水猛兽,她低着头颤巍巍抬着脚, 非要等几盏灯都打亮了脚下才敢落脚。   宣瑾昱在她身边看得忍俊不禁,怕这短短的一段路蔻儿要走到天亮去,主动接过了已经昏昏欲睡的珰儿, 给蔻儿减轻了点负担。   怀中的孩子分量虽不重,但是抱得时间长了,胳膊还是会有些发酸。蔻儿怀中一轻,她目光跟着珰儿到了宣瑾昱怀中, 吐出一口气,这才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感慨道:“瞧着并不是很容易带。”   宣瑾昱搂着珰儿走在前,笑道:“自然,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养的孩子。”   绕过前院,顺着回廊走到了正房后,宣瑾昱把怀中的珰儿放到垫着软垫的榻上,身后蔻儿风千城亦步亦趋,看着他的动作。   房间内点着灯,因为多了一个珰儿,不敢让烛光太亮,把榻边一圈的灯盏都移开了,保持着一个半昏半明的状态。   留守在宅院的京香见抱回来了一个孩子,立即出去厨房张罗牛乳准备着。   蔻儿看着榻上包裹在小被子里的珰儿闭着眼乖巧呼吸的模样,有些迟疑:“……需要给珰儿先找一个奶娘奶两天么?”   毕竟之前珰儿不知道有没有喝过牛乳,临时应急还行,若是多吃两天,蔻儿也担心珰儿的肠胃到底受得了受不了。   风千城附和道:“对啊,我们可以先找一个来。”   风家找奶娘毕竟好找,只要一句话放出去,多得是人求上门来。   蔻儿招来素凉,吩咐了几句。   素凉领了命和风千城的小厮一道出去带人寻奶娘,这边风千城自觉没有他什么事儿了,道:“珰儿就交给蔻姐姐与姐夫了,那我可先去睡了啊。”   “你且去吧。”蔻儿道,“丝鸢,带他下去。”   风千城对宣瑾昱行了个礼,满脸松快就走了,留下宣瑾昱并蔻儿两人看着珰儿。   找奶娘一时半会儿的也寻不来的,这会子还是要靠自己来。   蔻儿对宣瑾昱道:“这会儿珰儿还乖,夫君且先去洗漱了来。”   两个人看着有个好处就是能够轮替,不至于一个人看孩子走开半步都不成。   眼前的蔻儿小脸都是认真,宣瑾昱见状挑了挑眉:“好啊。”   襄城的气候比起路途中都要潮湿的多,他的确有些不太舒服,这会儿珰儿也乖,蔻儿看着他也放心,起身离去。   房间中只剩下蔻儿的时候,她坐在榻边小凳上,仔细看着正睡着的珰儿。   不过两三月大的奶娃娃,小脸细白水嫩,柔软的唇在不断一缩一缩,似乎是形成了吮吸着乳汁的自然习惯,两个小手儿攥成小拳头抬在两边,裹在小被子里的小腿儿微弱的轻弹着,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蔻儿看得仔细,她这是第一次与一个尚不会说话的奶娃娃近距离接触。   从刚抵达风家时,她一直都处于兵荒马乱的慌张之中,直到现在才能静下心来。   眼前的孩子她只从娆表姐的来信中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什么脾气大夜里爱哭,她哄不住的时候气得都想哭了,可是又舍不得凶珰儿,只能自己憋着气。   这些对于蔻儿来说都是十分遥远的,想象都无法具体描绘的那种,直到现在她把珰儿抱到了怀中,才依稀明白为何娆表姐被折磨人的珰儿气得想哭都没法凶他,眼前的白玉团子一团可爱,粉嘟嘟的小脸蛋上还残留着之前哭过的湿意,她用细软的手绢小心翼翼给珰儿擦了眼角,整个动作轻柔到几乎不会让珰儿有所感觉般。   珰儿湿漉漉的睫毛闭合在一起,黑漆漆的一片,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十分清晰。   是因为太可爱了吧,心都柔软化了,又怎么会舍得对他凶呢。蔻儿嘴角噙着笑,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原来这就是孩子啊。   昏黄的灯光中珰儿已经睡着了,丝毫看不见之前闹哭时候的模样,乖巧又可爱,令人无比的喜爱。   蔻儿坐在旁边守了许久,等到宣瑾昱带着一身湿意穿着白衫从隔间出来时,她还撑着腮静静看着珰儿。   “我来了,你去吧。”宣瑾昱走进后,轻轻揉了揉蔻儿的发髻。   “嗯。”蔻儿起身后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的肩膀,嘱咐着宣瑾昱,“夫君可要轻些动静,珰儿刚睡着。”   宣瑾昱视线扫过蔻儿,含笑道:“为夫省得。”   他比起小心翼翼的蔻儿来说要稍微大胆些,比划了下见珰儿睡的位置在正中,他和蔻儿都无法去睡,伸手就打算把珰儿的位置换一下。   “夫君别!”蔻儿正巧看见了,也不急着去洗漱了,立即阻止了,“别动他,小心醒了。”   “给他挪个位置。”宣瑾昱解释道,“不然睡不下。”   珰儿毕竟还小,奶娘又不在,在他们身边自然是要跟着他们一起睡的,所以怎么调整位置,就是一个关键了。   蔻儿思索了下,见珰儿的位置的确会稍微阻碍一点,她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夫君委屈一下,蜷一蜷吧。”   她是不敢独自一个人带着珰儿的,不知为何,她觉着要是宣瑾昱在身侧的话会有种安心感。   可能是因为最开始他就能够把珰儿哄好吧。   宣瑾昱表情微微一滞:“……蜷?”   他有些不是滋味看着榻上睡得香甜的珰儿,总觉着自己的地位好像直线下降了不少。   蔻儿走过去左右看了看,确定地对宣瑾昱点了点头:“嗯!”   她比划着位置:“珰儿睡在这里就不动了,我睡在外头,我占不了多大的地儿,睡觉也老实不会动,不怕摔。夫君就睡里头,里外我们两个人,不怕珰儿醒了不知道。”   蔻儿自觉这样安排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宣瑾昱道:“就这样办吧。”   宣瑾昱听完蔻儿的话,叹了口气:“我睡外头吧。”   晚上珰儿要吃要哭,蔻儿睡在外头定然是睡不好的,更何况,她说睡姿老实,也不过是在他怀中罢了。他可不想半夜到地上去捞媳妇儿。   睡里头外头对蔻儿来说无所谓,宣瑾昱说了,她就点头应了,自觉安排好了,就松了口气,去洗漱了。   蔻儿担心厚了会汗湿,穿得就薄,结果没想到要哄孩子,短短一个多时辰,出了一身汗,她泡了好半天,等脚趾头都发白了才起身,裹了一件皱麻内衫裙,湿漉漉的头发被京香并尚竹一起用帕子擦着,好半天才半干。   蔻儿顶着一头半干的湿发出去后,抬手挥退了几个侍女,京香犹豫了下,主动低声道:“夫人,小的以往多少有些照顾孩子的经验,可以留下来照顾小郎君。”   蔻儿一愣。   当时在风家时她本想过可有会照顾孩子的,结果带在身后的四个侍女齐刷刷摇头,导致她差点忘了,家里头还有四个呢。   京香会照顾孩子,的确是让她松了一口气,蔻儿立即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在外间睡着吧,若是有事我叫你就是。”   京香留在了外间,蔻儿感觉多了一份安定,特别是她出来后,在床榻边的矮几上看见了温热的几盅牛乳,觉着这个晚上应该会好过一些。   她轻手轻脚爬进了床里头,小心翼翼绕开了珰儿,怕自己发出声音,动作都是僵硬的。   坐在外侧的宣瑾昱看着好笑:“不用这么小心。”   “嘘……”蔻儿连忙抬手冲他挤了挤眼,“小声点,别吵着珰儿。”   宣瑾昱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莫名有些失落。   蔻儿躺下后也没有睡,而是选择了给珰儿打着扇,扇一点凉风,一方面降温,一方面驱赶蚊子。   她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眼角都泛出了泪意,却强撑着不敢睡。   宣瑾昱坐在那儿看了半天,低声道:“你睡吧,他暂时不会醒。”   “没事,我不困。”蔻儿打了一个哈欠,强打着精神道,“夫君先睡吧,不用管我。”   之前宣瑾昱都说了,珰儿半夜还要吃几道,她怕是要跟着熬上一熬了。   宣瑾昱闻言,伸手作势要去抱珰儿,让蔻儿一急,抬手去挡:“夫君你干嘛?”   “把他抱出去,”宣瑾昱淡淡道,“外头京香也会带孩子,今晚上让她照顾着。”   “这怎么行!”蔻儿一口回绝了,“第一次见着珰儿,总该是我这个姨母来照顾才是。”   “我并未不准许你照顾,只是要有个度。”宣瑾昱看着蔻儿,说道。   他要是知道蔻儿会这般认真,大约不会同意把珰儿抱回来。在风家,风千城虽然不是一个照顾孩子的好手,但是身边总有几个得用的嬷嬷大丫头,怎么着也是能够对付过去的。   抱回来了,蔻儿就一心扑了进去,瞧着她这架势,只怕是珰儿睡着她看着,珰儿醒了她陪着。今儿一晚上只怕都没有得消停。   这样可不行。   蔻儿迟疑了下,垮着脸对宣瑾昱道:“可是……我不知道这个度在哪里。”   她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孩子,完全都是懵的,能够做到的就是一丝不苟尽量把孩子放在眼皮子底下去照顾。   她之前也是做好了一晚上守着珰儿的准备,但是宣瑾昱说的话,却让她有些犹豫,到底该怎么做才是。   宣瑾昱看着迷茫的蔻儿,收回了手重新坐在了榻边,低声对蔻儿道:“他这一睡起码要半个多时辰,这会子时间你就休息,等他吃饱了再睡醒时你再喂他。”   蔻儿却又有些犹犹豫豫:“可我担心我要是睡着了,夫君不会叫我。”   宣瑾昱一噎。   他的确是做的这个打算的。   “夫君,”蔻儿垂着眸,看着身侧躺着的睡得香甜的珰儿,嘴角抿了抿,“我挺想试试怎么用心来照顾孩子的。”   宣瑾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纵使有千万个理由去劝阻蔻儿,却抵不过她一句话。   既然是她所想的,那他又怎么能去阻拦,除了配合,别无他法。   “真是怕了你了,”宣瑾昱露出了苦笑,翻身轻手轻脚上榻,躺在了珰儿的身侧,轻声道,“罢了,就这样吧。”   蔻儿露出了个笑脸,隔着珰儿趴过去在宣瑾昱的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笑眯眯道:“多谢夫君。”   她的确很困,想睡觉,可是又很兴奋,这股子兴奋能支撑着她照顾好珰儿。   夜已经深了,蔻儿手中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自己坐着坐着坐不稳,侧身躺了下来,没一会儿,她忽然轻声笑道:“一股子奶香味。”   隔着珰儿的旁边,宣瑾昱带着笑意道:“嗯,很香。”   尚在襁褓的小娃娃身上总是有股奶香的气息,以及一种与幼儿也有所不同的新生的味道。这股味道或许没有气味,却让人能够嗅的出来。   蔻儿静静躺着,手中的团扇忽然被宣瑾昱拿了过去,从外侧朝里头扇着,温和的扇风不光照顾到了珰儿,也照顾到了睡在内侧的蔻儿。   这里的夜尚没有盛夏时候的闷热,带着一些凉爽,蔻儿在温和的扇风中昏昏欲睡,加上珰儿一直没有醒,紧绷的精神也稍微放松了些,倦意渐渐袭上,她微微瞌着眼,陷入了浅眠中。   只是仿佛刚刚闭上眼,蔻儿就听见了耳侧响起的一声啼哭,顿时吓得她猛地睁开了眼,偏过头去。   睡在她身侧的珰儿眼睛还闭得紧紧的,小嘴巴瘪着,一声一声细软地哭着,小拳头一挥一挥,开始了他的闹腾。   宣瑾昱已经放下了团扇,坐起身抬手把珰儿抱在了怀里,合衣睡在外间的京香听见了哭声很快就进来,把放在矮几上的牛乳用滚水温了温。   蔻儿困意顿时飞得烟消云散,坐起了身看着宣瑾昱哄着珰儿,立即爬出去,揉了揉眼睛,沙哑着声道:“来,给我。”   她对着京香说着。   京香摇了摇装着牛乳的杯子,均匀加热了之后从滚水盆中取出,擦干了外圈的水同时把一个调羹连同牛乳杯递给了蔻儿。   宣瑾昱坐在边沿上,蔻儿就让京香搬来了一个绣凳,她挨着脚踏而坐,用调羹舀了一点出来在自己的手背上试了下温度,正好温温的,感觉不到冰。小孩儿饮用的不敢烫了,这个刚刚好。   她小心翼翼舀了半勺的牛乳抵到珰儿的下唇,学着宣瑾昱之前的模样,轻声哄着:“乖珰儿,吃饭饭了。”   小婴儿听不懂她的话,但是能够有吸食的本能,小嘴巴一吸一吸,碰触到了调羹后,慢慢开始吮吸牛乳。   第一勺顺利喂进去后,蔻儿松了一口气,抬眸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见状对她露出了一个笑脸:“做的很棒。”   蔻儿有些赧然:“都是学夫君的。”   她不过是照猫画虎,把宣瑾昱哄珰儿的方式学了来,这会子勉强派上了用场。   也还好珰儿给她面子,没有拒绝。   宣瑾昱勾了勾嘴角,看着重新低下头耐心哄着珰儿的蔻儿,眼中一片柔软。   旁边京香还在继续温热的其他几杯牛乳,蔻儿一边给珰儿喂着,一边问:“素凉可回来了?”   “回主子的话,素凉回来了,”京香道,“找了个奶娘,现下正在准备的厢房里候着。”   蔻儿犹豫了下,吩咐道:“可检查了她饮食身体?若是没有问题的话且带来。”   之前在风家时给珰儿喂得少,这会儿入睡前总是给他吃饱的,牛乳她到底不敢给喂多了,若是奶娘得用的话就好了。   蔻儿喂了一半,就想着可以让奶娘喂,停了手,放下杯勺从宣瑾昱怀中接过珰儿。   “我去外间等奶娘,夫君先睡吧。”蔻儿调整了下姿势,把珰儿竖着抱着,对宣瑾昱道。   宣瑾昱坐在榻边道:“我在这儿等你。”   反正这样也睡不得,他索性起身去翻了蔻儿的杂记来继续翻看。   外间比起内间稍微有些凉,蔻儿怕夜里有风吹着了珰儿,取了薄包被来把珰儿小心裹了裹,坐在外间的小榻上没一会儿,门被敲了敲,外头素凉带着一个穿着深蓝色袄裙的一个妇人进了来。   素凉一进来就对蔻儿行了一礼:“姑娘,人带来了。”   外头的那妇人似乎被教过,上来就跪在地上低着头道:“小的见过奶奶。”   这边管成了婚的女子叫做奶奶,多是按人家姓氏排行来叫,这奶娘被接来前只知晓是大户人家临时请个奶娘,未曾打问人家姓,故见了影影绰绰的搂着孩子的蔻儿,模糊着只唤了声奶奶。   “虽是临时请的,但我想你也是做惯了奶娘的,该注意些什么自个儿应知道。”蔻儿看着地上跪着的小妇人说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且上来试试。”   “是。”那妇人也不多说,得了蔻儿的话后起身弓着腰,上前来接珰儿。   珰儿吃了个半饱,还在哼哼唧唧,忽然被换手到了另一个怀抱里,眼睛都没有挣开就开始了哭闹。   蔻儿有些担忧地看着珰儿,却见那小妇人接过珰儿之后,手脚麻利解开了自己上衣的系带,小衣一撩,就要给珰儿喂。   珰儿却哭闹不已,摇着头啼哭着,半天了也不见他去吃这小妇人的奶。   那小妇人不敢强行塞给珰儿,哄了半天也不见成效,一时间有些慌,支支吾吾道:“……奶奶,小主人似乎不大愿意。”   小孩儿换个人哺乳不情愿,这种事情不是没有。   蔻儿有些吃惊。珰儿的话应该是吃的娆表姐或者奶娘的奶,怎么会现在拒绝吃这个小妇人的呢?   只是被小妇人搂在怀中的珰儿瞧着着实不愿意的模样,小鼻子都哭红了,一抽一抽的。   蔻儿看着不忍,连忙去接回来了珰儿,抱在怀中哄了哄。   这下怎么做才好?   她迟疑着看着眼前的小妇人,顿了顿,问道:“你去将奶挤出来喂。”   “素凉,去取个煮过的杯子来。”   吩咐了素凉快步去小厨房煮杯子后,蔻儿令奶娘在外头等着,自己抱着珰儿回了内间。   亮着烛光的内间,宣瑾昱正坐在案几旁看着她的杂记,旁边多摆上了一杯浓茶。   “夫君,”蔻儿抱着珰儿上前,面对还在哭啼的珰儿有些无奈,“他不肯吃奶娘的奶。”   “许是认气味吧。”宣瑾昱接过皱着脸哭啼的珰儿哄了哄,笑着道,“无妨,你不是都让她挤出来了么。”   “哎,我真是拿这个小东西没得办法了。”蔻儿深深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娆表姐是怎么把珰儿哄到这么大的。”   宣瑾昱啼笑皆非:“娆表姐哄珰儿这才不足百天,你也不过接手了两三个时辰,这就觉着受不了了?”   “嗯……”蔻儿有些恹恹地,“总觉着身边有他,心都是紧绷的,特别特别累。”   宣瑾昱低头看了眼怀中勉强止住了哭声,还在抽抽搭搭的珰儿,抬头对蔻儿轻声道:“蔻儿。”   “嗯?”蔻儿抬眸顺声看去,见到宣瑾昱对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带着一丝温柔,又有一些缱绻。   “若是我们的孩子,我不会让你累。”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孩子……   蔻儿听见这话, 低头寻思了下,然后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对宣瑾昱道:“可是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好法子让夫君来生……”   宣瑾昱满心的动容随着蔻儿的话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特别不是滋味:“……合着你还惦记着呢?”   他家的小皇后怕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想要让自己的夫君怀孕生子的皇后了。   “目前还想挣扎一下, ”蔻儿叹道,“虽然知道可能并没有什么用处, 但是就是不太想认命。”   她可能还是有些怕, 对于孕育一个新生命所带来的磨砺还不够有自信与决心,毕竟用自己的身体去孕育一个新的生命并不是嘴皮子碰一碰就可以的那么简单, 需要的是一个少女心里的转变,从一个被女子变成一个母亲的刚毅与包容。   蔻儿觉着她或许是期待的, 只是到目前为止, 她十分清楚自己对这份期待中夹杂的更多的对未知的恐惧。   今天她亲手抱到了一直以来在娆表姐信中折磨她的小混蛋, 亲自照顾了充满着奶香的小婴儿一番后,她似乎找到自己的期待的点在哪里,也多了一些幻想。   或许距离她打破自己的恐惧不会很远, 她开始学着转变心态,试图去幻想自己迅速成长起来后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场景。   宣瑾昱无奈叹息:“好吧……”   他或许还是太急了。蔻儿尚不足十六, 该再等等的。   只是他看见了软绵绵的白玉团子般的珰儿,也有想要为人父的冲动,只是在这股子冲动之前, 他先是为人夫,照顾好自己的小妻子的情绪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孩子,来日方长,他更希望是在蔻儿深思熟虑之后夫妻俩满怀期待来迎接这个承载着爱意的凝结。   眼下也没有功夫去想自己什么时候拥有孩子了, 目前这个表姐家的孩子在他们怀中,已经夺走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了。   外头奶娘挤了一碗奶,蔻儿用调羹一勺一勺喂着珰儿喝,珰儿不知道是给她这个姨母面子,还是真的对气味敏感,蔻儿在他身边了几个时辰,他渐渐习惯了过来,对于蔻儿的喂食没有任何排斥,很是乖巧地吞咽着。   这一次喂食和之前囫囵吞枣的两次不一样,珰儿一直在吃,蔻儿也没有给他停,一碗几乎都喂完了,才见珰儿闭着嘴不再吞咽蔻儿递过来的乳汁,她又试了试,发现珰儿确实是不吃了,这才把东西收拾了令京香拿了出去。   宣瑾昱竖着把珰儿抱在怀中在内室里走着,哄珰儿睡觉。   蔻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一手的汗,叹息:“真的很累啊……”   她才不过给珰儿喂了一顿奶,刚刚洗漱过后身上又出了薄薄一层汗。   宣瑾昱笑道:“快去洗洗吧。”   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的确不舒服,蔻儿见珰儿在宣瑾昱怀中昏昏欲睡,也放着心去了隔间重新洗漱了一番,等整个人都清爽了后出来,宣瑾昱已经抱着珰儿躺在榻上睡下了。   宣瑾昱给蔻儿留了位置,她轻手轻脚爬上去后,宣瑾昱用着团扇给他们扇着风,轻声道:“刚刚京香问了奶娘,说是这一顿吃下去起码能管两三个时辰,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两三个时辰?蔻儿眼睛亮了亮:“真好!”   她还以为真的是要彻夜不眠陪着呢,能够有两三个时辰的时间睡一觉,比起她的预计好上太多了。   这会子应该能够好好睡一觉了吧,蔻儿看着房间内重新吹熄了几盏蜡烛后昏黄的光线,打了个哈欠,侧着身子看着闭眼陷入睡眠的珰儿以及外侧犹如一堵结实的壁垒的宣瑾昱,抿了抿唇角,也闭上了眼睛。   外头似乎下起了雨,蔻儿听见了模糊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但是这些都不重要,躺下之后的浓郁困意席卷了她,她又坚持了片刻,实在坚持不住了,放任了自己,慢慢地睡了过去。   雨水声不大,青草叶的声音也不大,这一切都像是在睡梦前的助乐,在雨夜中睡眠的蔻儿在浅眠中只依稀能感觉到还有着这些的一点动静,温润而有节奏,只是她睡着睡着,毫无存在感的声音中忽然混进去了一股子不和谐的啼鸣,忽然刺激到了蔻儿,安稳的睡眠顿时被打散,她哼唧了声后,疲惫地睁开眼。   是珰儿在哭么?   她有些茫然,呆呆反应了下坐起身来揉着眼睛,见宣瑾昱已经把闭着眼哼哼唧唧小声啜泣着的珰儿抱在了怀里,见她醒来,宣瑾昱露出了一个苦笑:“珰儿尿床了。”   蔻儿视线落在她身侧的珰儿睡得的位置,褥子上的确出现了一大坨尿渍。   她结巴了下:“……怎么办?”   宣瑾昱抱着珰儿看了看,叹口气:“还能怎么办,换个房间睡吧。”   他也是大意了,完全忘了孩子会尿床这一点。   这会儿早已经是丑时了,本该都在睡梦中的时间,却因为小家伙的尿床,不得已令京香几个人来收拾这边房间,趁着底下人去准备院子里的另一间厢房的时候,蔻儿把珰儿抱着十分生疏地给脱了衣服擦了擦身体又穿了件小衣裳,最后抱着珰儿去准备好的隔间。   没有住过人的房间里,宣瑾昱与蔻儿进去后就感觉到一股冷清。房间里点了数盏灯后,蔻儿进去看了看,发现比起正房稍微小了些,朝向没有正房好之外,也能将就。   这一次宣瑾昱没有把珰儿放在他们睡的榻上,而是在外间抬了一架软塌,令京香与那奶娘带着珰儿睡。   那奶娘也是做惯了的,在外头软塌上铺了一个小软垫,京香从内间把已经睡着的珰儿小心接出来递给她,两个人在外间照顾着珰儿。   蔻儿起初有些不放心,站在垂帘边看着,渐渐的发现奶娘虽然在她面前紧张木讷,到底是做这一行的,带起孩子来手脚麻利,对于一切孩子会出现的情况全部都考虑的到,比起什么都不太清楚的她来,或许还要好上许多。   等到外头京香并奶娘照顾好珰儿后,蔻儿打了个哈欠,只觉自己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   宣瑾昱陪到现在也觉着困倦,上前把站在垂帘边的蔻儿牵过来,道:“这会儿还是睡吧,免得明儿起不来。”   已经快要寅时了,根本睡不了多久,若是再耽搁下去,今儿一个晚上都别指望能安睡片刻了。   蔻儿也知道,她有些歉疚看着宣瑾昱:“夫君,今儿影响你了。”   “说这些作何,”宣瑾昱推着蔻儿进到内室,含着笑道,“正好,就当是提前练手了。”   蔻儿坐在榻上后,看着宣瑾昱毫无怨言的脸,咬着下唇轻声道:“我相信夫君日后会是一个好父亲的。”   或许她需要更多给给予宣瑾昱一些关于这方面的信任。   宣瑾昱闻言微微一愣,而后轻笑:“那就请夫人拭目以待吧。”   折腾了大半晚上,蔻儿好不容易在宣瑾昱的怀中睡着后,没过多久,就痛苦的发现,天亮了。   一晚上几乎没有怎么睡的她整个人精神涣散,眼睛酸涩,疲累不堪,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的时候,她都能够闭着眼打盹。   这么早,她根本不想起来的,却偏偏珰儿醒了,依旧不吃奶娘的奶,非要挤到碗中喂,可京香喂他他也不吞咽,生生嚎着嗓子,这样子蔻儿也好宣瑾昱也好根本无法安睡下去,只能起身先来喂珰儿。   珰儿算是吃饱喝足了,愿意安静地躺在奶娘怀中,宣瑾昱与蔻儿却被叫了起来,就没法再睡了。   一个哈欠一个哈欠接连不断,蔻儿时不时要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泪珠,她看着铜镜中毫无朝气的少女的脸庞,叹了口气:“娆表姐到底去哪了呢。”   怎么就能这么心大的把不足百天的儿子丢给尚未成年的弟弟照顾?   宣瑾昱坐在旁边苦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蔻儿颓然趴在梳妆桌上,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从未像今天这般深深的思念娆表姐。真是迫切的希望她下一刻就出现在我眼前。”   宣瑾昱轻笑。   只是可惜了,风娆娆不会突然出现在蔻儿眼前,突然出现在蔻儿眼前的,只有她昨夜顺手带回来的风千城。   风千城一大早就精神奕奕前来给宣瑾昱并蔻儿请安问好,刚跨过门槛就笑得一脸灿烂看得见一口白牙,他声音响亮对着外间相对而坐的蔻儿并宣瑾昱道:“蔻儿姐,姐夫好,昨儿可休息好了?”   蔻儿一脸沉重看着精神焕发的风千城,忍不住磨着牙:“休息的一点都不好,千城弟弟呢。”   风千城完全不知道蔻儿为何表情沉重,他行了礼后坐在矮几旁,爽朗道:“睡得可好了!”   他还笑眯眯道:“珰儿呢,他可睡好了?”   宣瑾昱怕蔻儿被这个表弟气死,不着痕迹挡了挡风千城灿烂的笑脸,主动道:“自然休息好了。”   “那就好,”风千城很洒脱道,“亏我阿姐还说珰儿睡觉闹腾,看来也还不错嘛。”   蔻儿面对自己这个同龄的表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如此,今儿晚上千城带珰儿睡好了。”   “这可不行,”风千城立即摇摇头,“我睡觉打拳,怕把小外甥踢床底下,阿姐回来了要揍我。”   蔻儿无奈了,看着风千城发出了一声叹息:“娆表姐这是去哪里了,舅母又去哪里了,师兄去哪里了,怎么会都不在家呢?”   风千城拿起矮几上摆着的水果剥开就吃,听见蔻儿的问话,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满不在乎道:“娘亲是去丹城跟人家谈生意了,走了五天,大概还要两三天才能回来。姐夫的话,他是因为珰儿身体不好,需要用药调理,正巧听人说左岭那边有个佩雅山上长得有荀成草,姐夫三天前就去了左岭打算挖些药草回来。”   “至于姐姐,”风千城皱了皱眉,一脸奇怪,“昨儿一大早阿姐忽然就慌慌张张的,说是有什么事她也要去左岭一趟,然后把家里头打点好,把珰儿给我,让我照看着就走了。”   “阿姐走的前几个时辰还好,珰儿有奶娘照顾着还乖,后来奶娘吃坏了肚子带不了他,就交给了我,”风千城看着蔻儿的眼神散发着一股子庆幸,“还好没多久蔻儿姐你们就来了!真是太及时了!”   蔻儿听到这里,却问道:“娆表姐去作何?”   “左岭?”同时发出疑问的是宣瑾昱,他本带着笑意听着表姐弟俩的对话,却在听完风千城的话后,微微蹙眉,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风千城先道:“我也不清楚阿姐去作何了,她什么都没有给我说。”   然后又对宣瑾昱道:“是啊,左岭,就顺着叛临江往下一天多的路程,离得虽然不远,但是那边和我们这边完全不同,那里听说有不少蛮族,还有一个军队专门镇守呢。”   “对,我也记得,”蔻儿回忆了下,笑道,“左岭和西姜都是家中大人不许去的,除非跟着商队一起跑商路过。”   “蔻儿姐没有去过左岭,但是去过西姜吧,”风千城笑着,“我还记得你有几个西姜的姐妹,自你回京之后,常常写了信来与我们家的信一同送去给你。”   “是啊,”蔻儿笑眯眯道,“这次还给她们带了礼物,等先给她们去了信,约个日子见上一见。”   宣瑾昱却在旁边深思,而后问着风千城:“徐师兄是从何处得知的左岭有荀成草这个消息的?”   风千城一脸茫然:“啊,这个我不知道啊。”   “夫君觉着有什么不对么?”蔻儿看着宣瑾昱的表情,依稀感觉出了一丝他的沉重。   宣瑾昱迟疑了下,问:“蔻儿,你跟随苦神医多年,可知道左岭有荀成草?”   蔻儿愣了愣,摇摇头:“不知。”   “你不知道,那就假定徐岚师兄也不知道,”宣瑾昱慢悠悠道,“这不是很奇怪么,他一个从医多年的大夫,怎么会对生活的地方附近的草药分布都不知道,还需要别人来告诉?”   蔻儿微微瞪大了眼。   风千城左右看看宣瑾昱与蔻儿,好奇道:“不是因为姐夫需要这味药,所以有人告诉他的么?”   “这就更奇怪了,”宣瑾昱眼神幽幽,“他需要的药材自己都不知道,还要一个未必有他经验丰富的外人来告诉他草药的位置。”   蔻儿跟在宣瑾昱身边已经一年,对于他的一些想法多少有些了解,听到这里,蔻儿忍不住问:“……夫君是否觉着,师兄去左岭挖药草的事情里头有问题?”   宣瑾昱沉吟了下:“就我个人来看,里头绝对有问题。特别是刚刚千城舅弟不是说了么,娆表姐忽然急匆匆要去左岭。她为何要急匆匆去左岭,明知道自己的母亲不在,家中只有幼弟的情况下,连尚在襁褓的幼子都能暂且放下,就为了去找自己的夫君?”   这时候,蔻儿忍不住插嘴:“不是夫君,娆表姐未曾与师兄成婚。”   宣瑾昱一噎,然后无奈地看着蔻儿:“……这个不重要。”   “不会吧……”风千城这会子反应过来了宣瑾昱的话,瞪大了眼,手中捏着吃了一半的香蕉傻愣愣看着他,“姐夫的意思是说,我姐夫是被人骗了,我姐姐是教训他的?”   “可是也不对啊,就算姐夫被骗了,阿姐知道了消息等姐夫回来再教训他也不迟啊。”风千城嘀咕道,“至于这么火急火燎的么。”   宣瑾昱却慢条斯理道:“若是你姐夫回不来呢?”   此话一出,风千城也好,蔻儿也好,都大吃一惊,倒吸一口凉气。   “不会吧……”风千城摇着头,“姐夫人虽然挺坏的,但是好歹是我们这方圆千里内最厉害的大夫了,大家都是人,生老病死谁不担心,都巴望着和姐夫关系走进些,哪里会有人得罪他啊。”   然后风千城又小声嘀咕了句:“不然就他那副样子,早死了千儿八百回了。”   蔻儿本来还吃惊着,听到风千城的话却忍不住附和:“可不是,师兄的命全靠他的医术才保到现在的。”   连她这个从小长大的师妹都隔三差五有想要弄死他的冲动,更何况是别人?   宣瑾昱却摇摇头:“若是那人不在乎师兄的医术呢?”   蔻儿与风千城对视一眼,斩钉截铁道:“那他死定了。”   “可是这样也说不通,为何要弄死我姐夫呢,”风千城有些疑惑,“还专程把人从襄城弄到左岭去,图什么呢?”   蔻儿充满期待看着宣瑾昱,盼望着他能够解惑。   宣瑾昱却摇了摇头:“我亦不知。”   “我仅仅是从这件事中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罢了,”宣瑾昱道,“这件事情中大概是存在一些问题的。”   蔻儿也察觉了一点,道:“不然娆表姐也不会忽然那么急。”   “可是若是真有什么事,阿姐怎么会不告诉我呢?”风千城有些沮丧。   蔻儿笑道:“大概是因为你还小吧。”   “蔻儿姐,我虽叫你姐姐,可你也不过大我几个月份罢了,论起来我们同龄。”风千城提醒道。   这话说的倒也没有错,只是可能十五六岁这个阶段的同龄的女子相比较男孩子来说更要成熟些,在蔻儿眼中看来,明明与她同龄的风千城却像是和瑁儿或者阿馋所差无几的半大小子一般。   蔻儿但笑不语,只看着宣瑾昱,问道:“那怎么办才是?”   既然发现了问题,自然不能视而不见,若是无事最好,若是有事,能尽早想法子就尽早。   宣瑾昱顿了顿,对风千城道:“舅弟,我们重新找了个奶娘在带着珰儿,还有一个善于照顾孩子的侍女,我们把人都留给你,你能照顾好珰儿么?”   风千城有些迟疑:“啊,我啊……”   他的确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忍不住问:“那蔻姐姐与姐夫呢?”   宣瑾昱看着蔻儿,迟疑了下,问她:“你可也要留下?”   “夫君是打算去左岭么,那我自然是要同行的。”蔻儿只一听他说话就知道是何意,立即道。   宣瑾昱颔首,而后看向风千城:“我们都去左岭。”   “那我也要去!”风千城立即道,“阿姐姐夫都在那边,蔻姐姐与姐夫也要去,怎么都要留下我来!”   “因为最重要的事情要交给最厉害的人去办,”宣瑾昱温和的对风千城道,“你的任务很艰巨,要照顾好珰儿,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   风千城还想说什么,却在宣瑾昱看似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眸光下退缩了下,只能低声喃喃道:“……那好呗。”   给风千城交代了任务,宣瑾昱也不许他回风家,只让他在这个戒备森严的宅院中。   交代了底下人怎么做后,房间里内只有宣瑾昱与蔻儿的时候,宣瑾昱这才对蔻儿含笑道:“可是疑惑为何为夫要去左岭?”   蔻儿的确在疑惑这个,闻言颔首:“的确奇怪,不知夫君的想法。”   “师兄这件事着实有问题,而娆表姐毕竟一个刚出月子的女子,能力有限,怕有所顾虑不到的地方。”宣瑾昱道,“其实若只是这样,派一些羽卫军去其实也可,只是……”   “左岭这个地方,若是没有师兄这件事,我也是会去一次的。”宣瑾昱露出了一个稍显狠厉的眼神,“要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第一百五十三章   次日一早, 宣瑾昱与蔻儿交代了风千城老老实实在家别乱跑,照顾好珰儿后, 给他留下了一百名羽卫军保护, 其他的羽卫军一大半在前一天已经率先前往了左岭,他们今天带着一百命羽卫军轻装而行, 前往左岭。   因为襄城距离左岭不算很远, 加上蔻儿也蠢蠢欲动,宣瑾昱索性带着她一起骑马, 一方面提起了速度,一方面让蔻儿也过了个瘾。   襄城算得上是蔻儿的故土, 她回到襄城胆子也大了许多, 跟着宣瑾昱共乘一马出了城没多久就要求自己单独骑一匹马, 理由是她骑马也还不错,还有就是……   蔻儿一脸幽幽看着宣瑾昱,淡淡道:“我可不想和夫君共乘一马, 以免又耽误了时间去。”   之前来的路上宣瑾昱忙里偷闲都要稍微欺负她一番,让她对于共乘一马这件事留下了一丝阴霾, 对此产生了一些不太情愿。   宣瑾昱闻言一噎,见周围随行的都还有些距离,就笑呵呵对蔻儿道:“夫人且放宽了心, 为夫总不至于禽兽到青天白日下就对夫人做些什么。”   蔻儿一抬头,骄阳在上,灼灼的日光轻撒,的确是大白天的, 只要是任何有羞耻心的人都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是她却摇摇头:“不要。”   她刚刚和宣瑾昱共乘一马的过程中,脑袋里已经无法自拔回想起了一些不该想的事情,为了她接下来的行程能够镇定些,离开宣瑾昱的马背才是最应该做的。   宣瑾昱无奈,见拦不住蔻儿,只能令底下前来了一匹温和好脾气的矮马,扶着她上去亲眼看着她的一系列连贯的动作,确认无疑后才松开了蔻儿马匹的缰绳,翻身上了自己那一匹马,与蔻儿并着肩而行。   赶路多少加了些紧迫的感觉,虽然不知道徐岚或者风娆娆是否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但是越早抵达越好,或许能够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情况。   左岭距离襄城不远,骑马疾驰一个白天的时间,在天擦黑的时候蔻儿与宣瑾昱抵达了左岭。   如果说襄城是一个繁华而处处带有古韵情味的水城,那左岭则是一个尚在蛮荒之中未曾彻底向世人展现自己的山城。   左岭地势崎岖,面积不大,生活着的居民多半是夷族,而夷族多有自己的一些文化,与距离较近的其他的几座城之间的交际并不大,导致了左岭多年来一直处于一个封闭的状态。   而左岭最有名的,是这里层出不穷的山匪强盗,打家劫舍。   抵达左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周围的景色也比之襄城大有变化,几乎上两边的树生长的就是歪七扭八,两边高高的陡峭的山壁,处处都是黑色的影子,莫名之中会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前头就是左岭的界牌,蔻儿提着灯看了半天才透过微弱的光看清楚路标,上头有两个方向的路牌,左右边分别是左岭的主城和一个叫做觅梅镇的地方。   蔻儿坐在马背上不自觉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腿,努力撑着表情不让宣瑾昱看出来,她侧着头对旁边看着路指的宣瑾昱道:“夫君,我们往哪边走?”   按理说自然是先去主城,但是蔻儿不确定师兄与娆表姐所去的佩雅山到底位处哪个方向,毕竟她也没有看过地图,分辨不得位置。   而昨夜宣瑾昱先派了人去,应该摸清了位置。   “先前往主城,”宣瑾昱看完了路标对蔻儿说了一句后,他架着马靠近了蔻儿两步,对蔻儿伸过手来,轻叹,“来,到我马背上来。”   路途中虽然有所休息,但是蔻儿到底没有这么高强度的骑马赶路过,她有细皮嫩肉,估计腿早就不舒服了。   蔻儿掩饰了半天,却不料还是让宣瑾昱给看出来了。不舒服的位置有些尴尬,这让她有些脸红,赧然道:“没事,还有不远了。”   过程中因为看见蔻儿的心情一直不错,宣瑾昱也就难免忽视了这个问题,但是现在都发现了,他可不打算纵容蔻儿。   虽然被拒绝了,宣瑾昱还是伸手把蔻儿从她所乘的马背上捞了起来放回到自己的面前,然后轻声道:“别逞强了,明儿只怕还有的忙。”   蔻儿被捞起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双腿内侧刺痛了一下,一路上被她所忽视的不适从这一刻才开始释放疼痛的感觉,她坐到宣瑾昱身前时,只觉着双腿麻麻的疼,忍不住嘶了嘶。   宣瑾昱发现了她的不适,调转马头慢慢朝着主城方向走的时候,低头问:“可难受?”   蔻儿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好躲藏的了,满脸忍耐:“嗯,难受。”   她太高估自己了,已经有许久没有正儿八经骑过马了,她还一口气就是几个时辰,也难怪身体会这般不适了。   “等到了后,为夫给你揉揉。”宣瑾昱轻声道。   蔻儿一愣,然后飞快摇头:“不要!”   她已经很难受了,不打算让宣瑾昱出马导致自己更难受。   抵达了主城的时候,正好是要关城门的前一刻,他们稍微赶了两步,抵达了昨儿羽卫军们已经抵达的客栈。   宣瑾昱扶着蔻儿下了马之后,身后的侍女也跟着递来了一顶帷帽,从客栈外抵达提前订好的厢房不过短短几步,帷帽边沿都还没有沾上蔻儿的温度就被重新摘了下来。   整间客栈里入住的几乎都是她们所带的羽卫军,导致安全方面不用担心什么,外面的店小二前来端茶送水,也都是侍女们在门口接了才转交进来。   蔻儿早已经躺在铺着一层柔软垫子的矮榻上嘶嘶吸气了,她掀起来的裙下,晚香双手正在认真给她用药酒按揉着。   小腿也就罢了,到了大腿的时候,蔻儿也觉着有些害羞,挥手令晚香退下,放下裙子打算不擦药了。   隔着屏风的另一侧宣瑾昱看见退出来的晚香,发现了这一点,把与他低语的暗卫抬手挥退,接过晚香手中的药瓶绕过屏风走进去,看见趴在榻上一脸惨淡的蔻儿,挑眉轻笑:“夫人这是怎么了?”   蔻儿勉强抬眼看了宣瑾昱下,瘪着嘴:“没怎么。”   宣瑾昱上前抬手就掀蔻儿的裙子,吓得蔻儿连忙用手按着:“夫君这是做什么?!”   “给夫人擦药啊,”宣瑾昱笑眯眯摇了摇手中的药瓶,意味深长看着有些慌张的蔻儿,“不然夫人以为我要做什么。”   蔻儿这才看见被宣瑾昱攥在手心的药瓶,不由讪讪的,她松开了按着宣瑾昱的手,喃喃道:“咳……擦药啊。”   她差点就以为宣瑾昱又有了心思呢。   “请夫人放心,对伤患动手这种事情为夫还是做不出来的。”宣瑾昱坐在蔻儿身侧,把她的双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看了看位置,挽起袖子倒出药水在自己掌心揉了揉,然后伸手按揉着蔻儿大腿内侧。   “嘶……疼。”蔻儿不由皱了皱眉,脸上有一丝忍耐。   骑在马背上的时候她完全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转移到宣瑾昱马背上的时候,她的腿才开始有出了刺痛,直到现在,双腿从大腿内侧最上边起,到达小腿肚的位置,全部都是犹如针扎般的刺痛,又酸又涨,奇疼无比。   宣瑾昱的力气用的不大,但是按揉上去后,总有股子疼痛从他的掌心下蔓延开,让蔻儿忍不住抬手去挡。   “揉开了就不疼了,”宣瑾昱一边哄着蔻儿,一边用手拨开她的手,继续给她揉着。   蔻儿疼得一缩一缩的,宣瑾昱也心疼,可是他知道,若是今儿不给她揉开了,明儿她还有的难受。   “再忍忍就好了。”   宣瑾昱低语道。   眼前的一双白皙修长的腿放在他的膝盖上,细嫩的肌肤上已经因为粗糙的磨砺而出现了一些红色痕迹,宣瑾昱的目光从她的小腿上移,最终落在了自己按揉着的位置上。   几片幅的裙衫已经被掀起,堆积在蔻儿的腰上,她里头穿着的丝褌太短,宣瑾昱的手稍微往上一点就能碰触到,下边裸露着蔻儿泛着一丝乌青的大腿,大腿上放着他的手。宣瑾昱的肤色与蔻儿的肌肤颜色略有所差,在这昏黄的烛光下,也能清晰分明。   蔻儿偏着头小声吸着气,宣瑾昱的动作慢了慢,呼吸稍微有些不匀。   因为赶路后半段旅途中添了一个苍梧大师,抵达襄城后多了一个珰儿,细细算来,他已经有许多天未曾和蔻儿好好亲近过了,这会儿乖巧的妻子正对他的心思无所察觉,是不是可以……   宣瑾昱的手掌稍微用了点劲,蔻儿本来已经习惯了宣瑾昱刚刚的力道,忽然加重,疼得她咬了咬牙:“疼……”   宣瑾昱停下了手,迟疑着看着一脸委屈的蔻儿,刚刚要说话时,忽然听见了外头传来敲门声。   宣瑾昱微微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他沉住了气。   进来的晚香,她从外头的暗卫那里刚刚得到消息,立即前来汇报。   蔻儿坐在那儿正在整理着裙摆,忽然听见跪地的晚香飞快说道:“禀主人,午时一刻时,襄城风家走水,烧起来的地方是小郎君的院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蔻儿当场就吓到了, 连声道:“千城珰儿没有事吧?!”   旁边宣瑾昱很镇定,一面安抚着手指发颤的蔻儿, 一面对她道:“且听清楚, 晚香说失火的地方是风家,我们把千城和珰儿留在我们那儿的。”   “是的, ”晚香这才继续说道, “失火的位置在风家,没有造成任何人的受伤, 夫人请放心。”   得知风千城与珰儿并未受伤,蔻儿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 她眼神一冷:“失火是有人故意为之么?”   “回夫人的话, 是。”   晚香回答着蔻儿的话,把自己得到消息整理说出。   “暗卫来报,今日中午时分, 正是小郎君一贯午睡的时候,小郎君的院子里起了火, 因为羽卫军们在风家也留下了一部分,第一时间发现,扑火的同时把行踪诡异的几个下人按住, 经过拷问,发现这场失火是有预谋的行为,目的是冲着小郎君而去。”   “珰儿?”蔻儿有些吃惊,珰儿不过是一个尚在襁褓的奶娃娃, 怎么会招惹来这种事情呢?   难道说……他们的目标是想通过珰儿,去对娆表姐或者师兄有什么不利么?   蔻儿立即问:“然后呢?”   “回夫人,因为当时留在风家的暗卫廿七发现了不对,前去把一直腹痛卧床的奶娘抓了逼问了一番,发现了这次失火的真正原因。”   “奶娘……”蔻儿一愣,吸了吸气。   她头皮有些发麻,她非常清楚,珰儿的奶娘若是有什么问题,那么珰儿的身体……   “别急。”宣瑾昱抬手按住蔻儿的手,轻声道,“且听她说。”   蔻儿勉强按捺住自己的担忧,焦急地看着晚香。   “抓获的那几个纵火的人说只是收了钱想抱走小郎君用来换点赎金,但是从奶娘那儿打问到的情况却不一样。”晚香说道,“那奶娘说她之前就被人递过钱财,想要她吃些有毒的东西通过乳汁传递给小郎君,被她拒绝了后,她的家人被威胁了,那奶娘担心自己的家人,不得已吃了那边人给她的毒药,但是她没忍心喂小郎君,故意吃坏了肚子无法哺乳小郎君,这才让小郎君避开了险事一桩。”   蔻儿想起来她刚回到风家时听风千城提起奶娘吃坏了肚子,她当时还想着这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奶娘,现在看来,这个奶娘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认真。   幸好她于心不忍,才让年幼的珰儿免于受害。   晚香道:“从奶娘那里能够问出来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至于给她毒药的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那奶娘一概不知。”   “足够了……”宣瑾昱喃喃道,“看来我预料的没有错,这件事,的确有问题。”   晚香退下后,蔻儿的脸色阴沉的可怕,她的眸中仿佛燃起了火光,咬着牙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对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下此毒手!”   若是说娆表姐或者师兄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有什么手段朝着大人使也就罢了,一个出生几个月的孩子都能下手,简直不是个东西!   宣瑾昱手抵着下巴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对怒不可遏的蔻儿轻声道:“大概是要珰儿作为把柄。一旦珰儿这个孩子被别人拿捏在手上,为人父母的娆表姐也好,徐师兄也罢,为了孩子自然会倾其所有。”   “若是只是结仇也就罢了,现在就担心……”宣瑾昱微微抿了抿唇,有些头疼,“自古医毒不分家。我只怕别人是看上了师兄的本领,试图利用师兄去做些什么事情。”   以往的徐岚几乎是个没有弱点的可怕人物,嘴巴再坏,得罪了再多的人都毫无畏惧,反倒是那些人还为了自己以及家人日后的安全,对他巴结再三。现在则不同了。徐岚有了家小,自己的儿子才刚刚出生,在有心人眼中,身为皇后表姐,富可敌国的风家女儿的风娆娆不是个容易动的,但是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奶娃娃,就成了最好的把柄。   而且一个奶娃娃完全可以操纵徐岚以及风娆娆两个人,所带来的利益,几乎是无限的。   所以珰儿自然就位处一个较为危险的位置了。   还好,只能说他们赶到的算是及时,当时也没有掉以轻心,把风千城并珰儿留在了戒备森严的前向坊,才没有酿成祸事。   珰儿的身边必须要加强保护才是。   蔻儿眼神沉甸甸的,她满眼都是恼怒:“就为了请师兄出手,做出这种事情,只怕等师兄为他们所用之后,下一步就是毒翻他们全家!”   徐岚的脾气从来都不好,平日里都爱搞些小毒小药,真气恼了他,估计被他恼怒的对象就要做好一一品尝世间剧毒的准备了。   “但是在此之前,他们就能够计划得逞。”宣瑾昱冷静道。   蔻儿一咬牙:“到底背后是什么人在搞鬼……”   “别急,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宣瑾昱拍了拍蔻儿的手,安抚道,“能够把师兄骗到左岭来,说明他们的根基在左岭,又或者说,按着我刚刚的假设,他们需要师兄出手的人在左岭。无论在左岭的人是谁,顺藤摸瓜,很快就能够抓到他们的。”   毕竟在马背上了一个白天,目前心急也无妨,宣瑾昱安抚着蔻儿,令她先睡,一切的事情,等明日休息好了再做打算。   蔻儿也知道事到如今她在这里干着急也没有用,现在能够做的,的确只有好好休息,等明日养精蓄锐,再去寻找师兄表姐。   这一夜对于蔻儿来说,是难熬的一夜。   在马鞍上磨破了的腿火辣辣的疼,心里头还一直在为娆表姐师兄以及千城珰儿担心,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宣瑾昱觉着这样下去不行,靠蔻儿自己是无法入眠的,只能去叫了晚香来点了安神香,才勉强在熏香中睡着。   第二天清晨,客栈后院的枝头鸟鸣啁啾,早早儿就吵醒了蔻儿并宣瑾昱。   经过一个晚上,羽卫军并暗卫们也打探到了消息,关于所谓的左岭的佩雅山荀成草一事,当地人都不太清楚,却知道最近的佩雅山周围都有人,不许普通人前去。因为守山的基本是一副当地人见惯了的山匪模样,对这些人避之不及,近日来佩雅山附近鲜少有人会去。   “看样子师兄的确是在佩雅山了……”蔻儿与宣瑾昱走出客栈,马槽那边的马都牵了过来,蔻儿想了想没有独自一人,而是站在宣瑾昱身边,一边对着他说着,一边朝牵马而来的浓香摆了摆手。   她昨儿虽然揉了药,但是效果没有那么快,现在走路虽然无碍,骑马却是不能继续的。她还是老老实实与宣瑾昱同乘的好。   矮马被浓香牵回了马槽,交由留下接手的羽卫军,浓香扶着蔻儿小心上马侧坐在宣瑾昱的面前,一行人准备完毕,立即在昨儿探路的暗卫的带领下快马前往佩雅山的方位。   一路疾行,清晨的微光带着一丝潮湿,被风带起刮到蔻儿毫无遮掩的脸上,柔软的风在提高了速度之后也有些利刃般的刃口,有些疼,让蔻儿不禁后悔刚刚未曾带上帷帽。   途中宣瑾昱发现到了蔻儿的不适,稍微放缓了速度,令晚香拿来了帷帽给她戴上,这才重新启程。   蔻儿戴好帷帽之后才叹了一口气:“这样就舒服多了。有帷帽既能遮挡一下利风,还能遮盖相貌让人识别不出,若是你们男人也戴帷帽,就能少受罪了。”   她倒是戴上了帷帽,可宣瑾昱的脸是完全暴露在外,被利刃般的风直面袭击着。   她侧着头贴在宣瑾昱的胸前,四蹄飞踏的马背上,宣瑾昱的身体也随之微微颠簸,蔻儿紧紧搂着他的腰,却忽然之间感觉到宣瑾昱身体僵了僵。   宣瑾昱忽然勒马,他微微蹙眉,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好像有些不太对……”   “夫君说什么不太对?”蔻儿茫然地抬起头,透过帷帽的垂纱模糊可以见到宣瑾昱一脸凝重,不由也提起了心。   宣瑾昱却并未回答蔻儿的话,他停在原地思忖了半天,迟疑了下,招来暗卫五名,低语了几句,等暗卫们飞速离开后,他才对蔻儿露出了一个苦笑:“是我疏忽了。”   蔻儿掀开了垂纱看着他,有些不解:“到底怎么回事?”   宣瑾昱一手抚摸着蔻儿的头发,眼神落在远处绵长的道路上,他语气有些复杂:“一开始我只当真的是有人想要通过珰儿对师兄做些什么,但是刚刚蔻儿你说到容貌一时,我才忽然想起来,或许师兄只是他们的手段。”   蔻儿并非愚笨之人,听到宣瑾昱的话她微微张了张口:“不会……”   宣瑾昱给了她一个确认的眼神:“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们离京的消息走漏了。”   “算计师兄的人,真正的目标,是我们。” 第一百五十五章   算计的真正目标, 是宣瑾昱?   蔻儿心里头犹如被针扎般缩痛了下,她抬手捂着胸口放缓了呼吸, 平复了下后很快镇定下来:“怎么办?”   她以往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 仅仅是得知有人要对珰儿下手就足以让她惊慌失措,现在从宣瑾昱口中得知是有人要对他不利, 一时间她也难以做出及时的反应。   宣瑾昱搂着她, 眼神有些复杂,他目光落在道路两边苍翠欲滴的繁茂树枝叶上, 破碎的星光透过枝叶零零散散洒落,灼目的阳光在地上, 让一切阴影无处遁形。   是他大意了。   徐岚师兄是一个拥有绝对令人侧目的实力的大夫, 有人为了达到一些目的对他做些稍微过分的行为也很容易想得到, 再加上那些人对珰儿下手,蒙蔽了他的眼睛,让他先入为主以为那些人是冲着徐岚而来。   但是实际上, 珰儿是徐岚的牵绊,徐岚只是用来牵绊他的一步棋呢?   在这个四处蛮夷, 又驻扎着一个与他离心的军队的左岭,若是他发生一些意外,只怕没有救援不说, 落井下石来的要更快些。   “我先去派人打探打探。”宣瑾昱安抚着蔻儿。   现在只能庆幸,蔻儿一句话点醒了他,目前距离佩雅山还有很远的路程,一切都来得及。   数百名羽卫军的作战实力加上暗卫们, 在抵御正规军以外的任何流团都是占据着优势的,只是若真走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势必会引起动荡,如果能够在此之前制约住,就必须制约。   若真如他所料,吸引他们而去的徐岚所在的佩雅山,大概已经是一个天然牢笼,等着他们的抵达。   正午的阳光刺眼而灼热,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滴落,不断加重的喘息在这树荫旁此起彼伏,严阵以待的羽卫军们在烈日下翻出了挂在马背上的铠甲,全副武装了起来。   蔻儿与宣瑾昱站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树荫投在她的脸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她低着头,蹙眉咬着自己的手指,不断用手指点着自己的牙齿,脑中飞快闪现自从抵达襄城后的一些事情的细节。   珰儿是被人作为把柄来威胁徐岚的,若是按照宣瑾昱所说,那徐岚就是用来威胁他们的把柄。   不太对。   师兄作为一个把柄能够起到的作用太小了,他自己有着不亚于任何一个人的实力,他的自保已经进攻性远远高于任何一个人,若是能够选择,控制他的人绝对不会选择徐岚。   所以真正用来威胁他们的人是通过徐岚而抓获的风娆娆?   不对。现在不能想这些,徐岚与风娆娆是否被人掌控现在还是未知,不能一开始就把自己陷入被动中。   她攥着宣瑾昱的衣袖已经皱皱巴巴,手指节发白,修剪的圆润的指甲穿过薄薄的布料对掐在自己的指尖引起的丝丝疼痛在她身上似乎没有任何体现。蔻儿失焦的眸落在杂草丛生的地上,在忽然出现了大量的行人的痕迹后,不少硬壳的虫子从本来安全无虞的家跑出来,在混在在泥土与树叶的地上簌簌跑过来,簌簌又跑过去。   蔻儿脚上丝履背爬上去了几只蚂蚁,想着心事的她起初未曾发现,等到小腿有些发痒,踢了踢腿,才看见黑色的小点爬了好几只在她的腿上。   蔻儿摘了蚂蚁丢到草丛中后,定定看着蚂蚁,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问旁边沉思中的宣瑾昱:“夫君,暗卫是不是悄悄去看情况,未曾惊动那里的守山的人?”   “自然,”宣瑾昱回过神来,回答着蔻儿的话,“不然就打草惊蛇了。”   蔻儿想了想,道:“其实打草惊蛇的话,或许也是个好事。”   宣瑾昱随着蔻儿的话眸中浮现了一丝深意,他几乎在很短的时间内想到了蔻儿为何说这个话,思忖了片刻后,他嘴角挂起了一丝笑意:“夫人的想法很好,可以一试。”   这里算的上是大路,几百名羽卫军乌压压进了林子,虽然让开了路,但是几乎被人与马匹占满的树林远看着还是令人害怕,好在这会子正是最热的时候,又是通向外头的路,一时间没有别的人通行,免去了麻烦。   宣瑾昱对几个暗卫并羽卫军吩咐,他们很快打马而去,马蹄飞踏,尘土飞扬。   蔻儿看着远去的马匹,对着宣瑾昱道:“既然怀疑这里有人对帝王心怀不轨,不是可以让这里的驻守军前来保护么,我记得舅舅曾说过,左岭因为乱,驻守着一个将军镇压。”   左岭因为位置地域,加上当地暴戾的生存环境,导致了罪恶滋生,如不是这里还有个驻守军队,只怕左岭早就大乱一片,并涉及到周边的几个城池了。   宣瑾昱却勾起一丝冷笑:“若是让堂叔知道了,只怕是给对方加了筹码了。”   “咦……”蔻儿一愣,随即想到了之前宣瑾昱曾说过的话。   他要来左岭取回他的东西,这个东西,难道就和驻守军有关?   宣瑾昱这会儿也未多给蔻儿讲,只揉了揉她的发髻,道:“且等他们带消息回来就是。”   等待的时间算不得很久,大约半个多时辰后,打扮成普通农人的几个羽卫军步行而归,跪地汇报前方情况。   暗卫传递回来的消息中,徐岚与风娆娆都在佩雅山,被一群人关押在一个小农间,周围有巡逻的短装汉子们把守。   与宣瑾昱所料略有不同,佩雅山的守山看起来只是对于被困在山上的徐岚与风娆娆,其他的并未设下什么圈套陷阱,也不算是严阵以待,在羽卫军们装作农人故意上山时得知,守山的人的目的仅仅是不许他们上去,别的似乎并没有什么。   宣瑾昱有些迟疑。   蔻儿牵着他躲避到更避光一点的地方,从袖中摸出手绢给宣瑾昱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轻声道:“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看起来的确……”宣瑾昱也有些犹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不过转念一想,想要对帝王动手的人,不至于用这种粗糙的手段,或许真的只是一桩针徐岚的事件呢。   佩雅山的防御并不像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精密,而他们周围随行着几百羽卫军,在安全方面,大约是无虞的。   在途中暂停了半个多时辰后,宣瑾昱重新整理了队伍再度出发,身后的羽卫军们在外衣内身着软甲,也算是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道路两旁的树木不断随着马蹄的飞踏而急速倒退,蔻儿的眼中看什么都是一团模糊的,她紧紧抓着宣瑾昱的腰,脑海中还在不断勾画着这件事。   若是真的只是冲着徐岚师兄,也说得过去,现在只希望对方是想要利用徐岚师兄的医术而未对他们动手。   无数匹马严严实实把道路堵住,抵达佩雅山脚的时候,羽卫军们扑上去轻轻松松把守山人们拿下,依着刚刚暗卫指出来的路,宣瑾昱并蔻儿在暗卫们的保护下从羊肠小径盘桓而上,轻轻松松在羽卫军们清扫下抵达了那个关押着徐岚与风娆娆的小农间。   整个佩雅山上的人并不少,总数相加有几十近百人,单单是巴掌大的小农间旁巡逻驻守的人就有几十个。好在羽卫军的人数更多,在节省方法的情况下一拥而上,把那些大惊失色的守卫们统统按到。   蔻儿一路畅通抵达到小农间的门口,发现这里的门上与窗户全部都是用了铁链子牢牢锁了起来,隔绝了从内想要到外界的一切门路。   而早在外头传来吵杂声的时候,茅草屋内就响起了接连不断的砸门声,并且伴随着阔别许久的风娆娆的呐喊:“蔻儿!蔻儿!是不是你?!”   蔻儿面前的路被按着守卫的羽卫军挡住了,她只能先抬高了声音:“是我!娆表姐,没事了,我和夫君在这里!”   却不料里头沉默了下,响起了徐岚暴怒的声音:“哪个叫你来的!还不快些滚回襄城!”   蔻儿一愣,她呆呆看着宣瑾昱,有些委屈。   她明明是因为担心师兄和表姐,怎么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们,还要被师兄劈头盖脸一顿骂呢?   宣瑾昱却眼神一沉,立即上前从羽卫军手中接过一把刀,对准了铁链重重砍了下去。   火光四溅的同时,只听咔哒一声,铁链断开了。   宣瑾昱拨开铁链,推开加厚过的门,露出门背后疲惫中带着焦虑的两张熟悉的脸。   阔别许久的再次重逢,徐岚也好风娆娆也好都没有来得及和宣瑾昱客气寒暄,目光同时放在了宣瑾昱身后的蔻儿身上,徐岚满脸扭曲,盯着她的目光怒不可遏,仿佛藏着一头猛兽,想要冲出来一般的狂躁。   蔻儿被徐岚罕见的暴戾几乎吓到了,她磕绊了下:“……师……师兄。”   徐岚的目光在蔻儿的呼声中渐渐变得充满忧郁,他看着蔻儿的眸中满满都是复杂,他缓缓抬起了手,对着蔻儿轻声道:“小蔻儿……就算师兄对不起你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徐岚的话中间好像省略了些什么, 让蔻儿没有听懂,她看着徐岚的慢慢接近, 就要触碰到她的时候, 忽然被来自身侧的一股力猛地搂腰,须臾间整个人都挪动了位置彻底离开了徐岚的身前。   “小心!”   被宣瑾昱快速搂紧熟悉的怀抱的同时, 蔻儿睁大的眼看见徐岚身后的风娆娆一脸要哭不哭地高高抬起手, 重重一巴掌打在徐岚的脑袋上,把徐岚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才怒道:“徐岚你敢动我妹妹一下试试看!”   风娆娆瞧着似乎遭受了一番磨难般,灰头土脸不说, 脸上还带着一丝擦伤的痕迹, 她整个人拦在了蔻儿的面前, 面对还在愣神的徐岚怒不可遏:“疯了吧你!牲口!”   蔻儿只觉刚刚一瞬间浑身的血液就像是倒流了一般,带给她了一丝冷意,然而在过了片刻后, 她渐渐恢复了理智,冰冷的手攥着宣瑾昱紧紧搂着她腰肢的手, 迟疑着看着目光落在地上的徐岚。   刚刚师兄是要对她做什么么?   他的手是要来摸她的头发吧,她从徐岚的身上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与危险。但是风娆娆与宣瑾昱的警惕,让她也咯噔了下。   而在此刻, 羽卫军们以为徐岚袭击了皇后,反应快的已经冲上来想要拿下徐岚,蔻儿见状连忙道:“松开他!这里无事!”   无论刚刚徐岚想要做什么,起码应该不是要对她有什么危害, 自家人闹成这样,哪里能让外人来插手。   宣瑾昱也微微颔首,令那些羽卫军们松开了徐岚。   热辣的气温让人浑身渗透着汗水,山间吹来的凉风并不能带来任何凉爽,反而让汗水黏在身上,更使人难受。   蔻儿的目光落在徐岚身上,她迟疑了下:“师兄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对不住她,指的是之前做了什么,还是即将要做什么?   比起还在沉默的徐岚,风娆娆显得更要暴躁一些,她十分烦躁地抓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一脸复杂:“这件事说起来不是他的错。小蔻儿……”   风娆娆看起来像是处于油锅中一般不安而躁怒,她似乎难以启齿,又带着一种忧伤,几次斟酌着用词,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   等宣瑾昱松开了紧紧搂着她的手,蔻儿左右看看徐岚并风娆娆,问道:“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无论徐岚刚刚想要做什么,都只能说是有前因,而这个前因才是最重要的一环。   风娆娆刚要说话,就听见旁边低着头的徐岚冷冷道:“有人要害你……或者说,要害官家。”   蔻儿浑身一冷,她立即扭头去看身后的宣瑾昱,眼中带着一丝震惊。   之前在来的路上,宣瑾昱猜测这场事情极有可能是冲着他而来,当时小心了小心,却被佩雅山中的情况给蒙蔽了眼睛,当做是自己神经紧绷。却不料这件事居然真的是冲着他而来的!   徐岚经过了片刻的冷静后,先是复杂地看了眼风娆娆,然后移开了眼神,目光透空,懒洋洋道:“珰儿身体不太好,我记得有个荀成草最利于婴儿吸收养分,正巧遇上了有人给我搭话说这里有,一时大意就来了,然后就被扣了起来。”   蔻儿问:“师兄就这么被扣下来了?”   她师兄是什么人啊,别人对他有半点不顺心的,他都能锱铢必究,抬手就是一罐药粉不要钱地撒撒撒,哪里会允许别人扣下他?   徐岚一脸阴郁:“……这群混蛋说娆娆在他们手上!”   他离开家一天,家中的情况到底不知,对方敢这么说,他心里就有些顾虑,不敢弄些手段,难得忍气吞声了一天,等来了风娆娆。   风娆娆当时狼狈不已,被人带到这个小茅屋的时候他都心疼坏了,加上人到了他身旁,他没有顾虑了,正想反抗的时候,那为首的山匪却哈哈一笑,说别忘了,他家还有个稚儿。   他们俩口子都不在家,而且在他们离开之前,风母就先离开了几天,在风娆娆急急慌慌拜托给风千城的时候,家中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并一个两个多月的幼儿,这种情况下,这些残暴的山匪就算做出什么事来,也不足为奇。   尚在襁褓的孩子被拿来作为威胁,让徐岚也好风娆娆也好都冲冠眦裂,恨不得啴其骨肉,却到底投鼠忌器,心中对稚嫩的幼儿的在意不允许他们有任何的大意,咬着牙不敢反抗。   而这个时候,那些把徐岚与风娆娆骗到佩雅山来的人就说了,珰儿已经被他们下了毒,要是想要儿子活命,就要按他们说的办。   “那些人说,帝王私自带着新后离宫,目的朝着襄城而来,已经要抵达,作为在京中就十分要好的姊妹,你到了之后定然会与娆娆交好,而交代给我的任务,就是趁着你对家里人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你下毒。”   徐岚轻描淡写把他一天前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无论是窥视帝行,还是毒害皇后,这分明就是要搅得天下大乱的一处祸事,给他们设圈套的人,不会只是什么小小的山匪。   徐岚就算明白这一点,也无可奈何。他属于被对方完全拿捏在手中,为了保护孩子的安全,他只能在对方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后先答应了下来,从那些山匪手中要来了不少药材的同时,也给他和娆娆换取了一些喘气的机会。   给蔻儿下毒,这种事情别说是做,单纯是答应了下来暂且稳住对方,就让风娆娆气得差点打了他一顿。   风娆娆的立场很坚定,绝对不能因为他们自己的疏忽大意而把蔻儿卷进来。特别是蔻儿不单单只是他们的妹妹,还是大梁的皇后,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点点疏忽就足以动荡整个朝野。   虽然暂且答应了对方,但是徐岚也好,风娆娆也好,都不盼着蔻儿来。   蔻儿来,固然是在意他们做表姐师兄的,可她来了,才会让对方的奸计得逞。   一时间,徐岚竟然矛盾万分,听到了蔻儿声音之后,心中几乎是有种气愤,气她怎么真的来了,就像是被人安排了脚步一样,到了他们的面前来。   “珰儿的安危在对方的手中,我不得不做些对不起你的事。”徐岚抬了抬手,他的手指间依稀可以看见一些粉末在阳光下泛出来的光,他满脸低沉,“能够让你短时间内陷入昏迷的明栀香,小蔻儿,你该懂。”   蔻儿听见徐岚的话,哪里还有不懂的。   明栀香虽然会让人陷入昏迷中,却对身体无碍,算是一种强迫进入昏迷进行修补身体的一种手段。她也曾经用过,主要都是用在受伤严重失血较多的情况下,能够有效控制住伤患的伤情,给大夫争取到一些时间。   徐岚目光投向一头雾水的风娆娆时,眼中含着一丝委屈:“娆娆,你觉着我会对小蔻儿下毒?她是你的表妹不错,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师妹,你心疼她,难道我就不心疼她了?”   风娆娆瞪大了眼,哑口无言。   她那个时候已经被一重一重压上来的事情彻底压得喘不过气,整个脑子都是晕晕涨涨的,自己的思考都是一团浆糊,给蔻儿下毒的事情,她只记得当时徐岚答应了下来,导致在看见徐岚伸手的那一瞬间,她急了。   “……我就忘了。”风娆娆难得在徐岚面前咯噔了下,磕磕碰碰道,“是我不好。”   徐岚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风娆娆,在看见她灰头土脸的模样,眼圈下的乌青,以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后,重重叹了口气:“……哦。”   见徐岚与风娆娆之间的微妙气氛消失,蔻儿这才咬着手指甲小心翼翼道:“那个……娆表姐,师兄,你们不用担心珰儿,我们走之前把珰儿留在了前向坊……就是夫君在那儿置办的宅院,那里有羽卫军牢牢把守,我还放了几个暗卫在那里,珰儿和千城都无碍。”   “真的?!”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风娆娆眼睛一亮,她急急道,“真的无事?”   徐岚却插嘴道:“他们说给珰儿下毒了。”   蔻儿摇了摇头:“是下毒了,但是没有毒到珰儿。”   她把奶娘当时的选择给徐岚并风娆娆说了,感慨了句:“这个奶娘算是选对了。”   风娆娆提着心,直到最后才放松下来,她难得露出疲倦的模样,眼中闪过了一丝水意:“……嗯,幸好。”   若是奶娘真的听从了那些人的指使,她的珰儿……   紧紧揪着胸口衣襟的风娆娆几乎不敢想象,小口小口喘着气平复着心情。   在得知火烧珰儿未遂这件事后,徐岚板着一张冰块脸,眼中的杀气几乎要冲出来,他定定看着蔻儿身后的宣瑾昱:“官家,主导者是谁,您心中有数么?”   宣瑾昱沉默了许久,听着他们三人说了片刻,在听见徐岚的话的时候,他这才微微抬起头来,如同深渊般的眸中与徐岚一样满满都是几乎要化作实质的杀气。   他缓慢点了点头,用轻柔的声音道:“基本有人选了。”   “官家,求您一件事。”徐岚勾起了一个狰狞的笑,“最后一击,留给我。我会让他们后悔生而为人!”   “这点恕我不能答应师兄了。”宣瑾昱的目光落在正在和风娆娆牵着手低语的蔻儿,他嘴角牵了牵,用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道,“他们的命,我要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佩雅山上的被俘虏的山匪共计八十七人, 等带走盘问了后,发现这些人都是周围两三个山寨里的山匪, 对于究竟是谁指使主导的这一切, 说的一片混乱,没有一个对的上的。   把这些被捆起来的山匪点了点数后, 徐岚摇了摇头, 那个一直和他交涉   关于对徐岚行骗的人是谁,谁提出的, 把人抓来后要怎么做,这些人都一概不知, 完全就是个守山的, 期间也就是按照一开始被提出的要求来一步步传递给徐岚。   至于风娆娆则是被人传话说徐岚有危险才来的, 算是自投罗网,一到山脚下就被人绑了上来,也找不到问题。   面对这些什么招都用进去了却没有吐出什么关键点的信息的山匪, 徐岚毫不客气就各种药粉撒了个遍,临时被搭建了一个简易木棚的牢房里山匪们疼得满地滚, 不住哀嚎,不停嘶吼着。   “找我们当家的!我们当家的一定知道!求求你绕了我们吧!!!”   在几重药粉的刺激下,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山匪们哭喊着把自己之前信誓旦旦要保护的山匪首领们出卖了个干净。   从他们口中得到的信息确认了这三家山寨的具体位置, 宣瑾昱也不客气,直接派出数百羽卫军,一股脑直捣黄龙,把三处山寨掀了个底朝天, 一个时辰内,被羽卫军五花大绑的十几个匪首就跪在了宣瑾昱的面前。   临时搭建的两个木竹棚屋被羽卫军们牢牢看守着,后头跪着一连串不知死活的山匪,前头这些忽然被杀伤力极其强大的羽卫军掀了老底绑来的山匪首领们一个个胆战心惊,直到抵达了佩雅山才知道他们为什么惹来了这场灭门般的官司。   几个山匪头子开始还硬气,抵着不说,暗卫与徐岚联手了没有一时半刻的,就有人挨不住了浑身痉挛着嘶吼:“我说!我说!”   一面是暗卫们有着很高造诣的刑讯严刑,一面是徐岚惨绝人寰的千百种药粉,山匪头子们几乎在被停手之后,只觉是死里逃生,一个个一身汗水流淌不停,匍匐在地上哆哆嗦嗦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   这件事说起来,山匪们也就是图个钱财。有人花了大价钱让他们来派人守一下佩雅山,只要别让无关紧要的人放进去就行。别的几乎不用他们操心,就能进账足以让三个山寨吃喝一年的钱财。   这桩买卖自然做的,山匪头子们也怕惹事,商量了下问被困起来的人是谁,得知只是一个商户家的倒插门女婿,顿时都放心大胆的接了这个生意。   那边来和他们接洽的人也爽快,直接送上了三十两银子的定金,看见银子这些山匪们还有什么担忧的,立即整理几十号人,兴致高昂就来守佩雅山了。   说起来这个任务不重,单纯守山比起打家劫舍还要来的轻松,又是高报酬,高兴了没两天山匪头子就有些担心,四处去打探,结果风娆娆一来,这下好了确定是一个商户了,山匪们根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般,羽卫军们抵达山寨的时候,这些头头们还在饮酒作乐。   结果哪里知道,这商户不只是个商户,背后还引来了这样的势力,让他们心惊。   “老爷们明鉴,小的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没有任何私人仇怨,这笔买卖小的承认是轻率了些,老爷们要罚小的也认了,就请留小的一命才是!”   趴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山匪头子刚想抬起头来,就被重宁一脚踩在头上:“老老实实低着头!”   扑通一声撞在地面上的山匪头子也没有任何怨言,低三下气道:“老爷有什么要知道的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   宣瑾昱与蔻儿并肩坐在那儿,地上跪着的一排山匪头子早就被徐岚的药放倒,各个歪七扭八,低着头都看着地面,没有一个敢抬头的。   宣瑾昱手中把玩着蔻儿的手指,他对于这些山匪头子并不在意,捉了他们来,一则是一个惩戒,二则是想知道中间环节到底是不是有人插了手。   “联系你们的是谁?”   代替主人问话的是舒荣,他手中的刀已经有一半出鞘,锃亮的刀刃在头顶漏下来的阳光照耀下泛着冰冷的灼目银光,一如他冷冰冰的语气。   那人立即道:“是城里头经常做这些牵桥搭线事情的王大有,他也是老熟人了!老爷在城里头一打听,都知道他。”   一个做牵桥搭线的老熟人,人人都认识的中间人自然不是他们要找的对象,舒荣又道:“他是谁派来的?”   那山匪头子刚想抬头,就被重宁又是一脚踩在头上,额头嘭的一声磕在地上后,他老实了许多,再也不敢抬头了,目光落在地面上道:“具体谁派他来的,小的也不知道,但是小的大概猜得出,该是咱左岭有身份的人。毕竟王大有做这个时间也久了和我们也混的熟,有些人他经常会给我们说些,漏了低的,但是这次他嘴巴像蚌壳一样撬不开,一个字儿都没有透露,所以小的觉着该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十几个山匪头子到底比底下小喽啰知道的要多,把他们说出来的信息拼凑了下,基本上就能确定,对方很神秘,处处都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就算事情暴露,最多也是追查到一半就走不下去。   木竹棚屋里已经很热了,蔻儿的汗水滴滴答答,她的手绢都要打湿了。   在她与宣瑾昱的身后一个衣服铺成的软垫子上,风娆娆躺在徐岚的腿上还在补觉,对于外头逼取信息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妹妹妹夫,丝毫不担心。   徐岚倒是想上来动动手,又怕吵醒了风娆娆,只能用眼神光来杀死这些山匪头子。   山匪头子们还记得刚进来时差点死在了徐岚手里,各个低着头,哪怕抬头也不敢瞄过他们半眼。   “怎么办?”   等这些山匪头子吐露的都干净了,没有别的信息可以提供,羽卫军们把人统统绑起来牵出了棚屋拴在树上,而棚屋内,蔻儿有些眉头紧锁问道:“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单纯就从这个有头有脸来看,左岭不算小,这样的人物多得是。”   “这样的人物是多得是,知道你我踪迹和风家关系,甚至师兄医术的,我相信不多。”宣瑾昱依旧把玩着蔻儿的手指。他比起之前来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眸中清冷,“而正巧,我大概知道有个谁有这样的能力。”   蔻儿问:“那个你说要取东西的人?”   “我心中一直认为这件事就是他做的,”宣瑾昱淡淡道,“叫这些人来问话,也不过是想确认下,如今算是确认了……”   参与其中的山匪们宣瑾昱很大度的全部送给了徐岚处理,给徐岚风娆娆留了几十个羽卫军,而他与蔻儿则率先离开了佩雅山,飞马疾驰,前往主城。   坐在宣瑾昱马背上的蔻儿一路上还在回想着宣瑾昱说给她的话。   镇守左岭的将军,就是先帝的堂弟,被封做英西郡王的,在宣瑾昱登基前造作了一番事情,差点给宣瑾昱造成了大麻烦,为了稳住他,蒲心给了他一些好处,而他还贪得无厌,把宣瑾昱当时手中仅有的一些价值连城的东西搬走,大摇大摆回了左岭,摆出一副不给宣瑾昱添乱但是也绝对不会帮忙的隔岸观火模样。   宣瑾昱登基后,英西郡王还仗着自己堂叔的身份,主动问他要过许多东西,宣瑾昱一开始要稳住腹地左岭,合理之内都答应了,到了后来英西郡王越来越贪得无厌的时候,宣瑾昱知道,该准备准备了。   蔻儿坐在马背上,只觉两边的景色不断倒退,他们的一列长长的马队已经疾驰而进了主城,毫无遮掩的骑手们早早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有守城官试图前来阻止,被直接无视了去,马蹄飞踏而过,直直朝着左岭主城的中心府邸而去。   那里挂的是英西将军府。   宣瑾昱勒马,尘土飞扬。   他把蔻儿抱下马的时候,将军府的大门已经打开,许多家臣小官从里头跑出来,警惕的看着宣瑾昱等人,目光在几百位羽卫军身上打了个转后,十分惶恐。   蔻儿整理了下自己的帷帽,透过薄薄的一层垂纱,看见挤挤攘攘人群中大门内走出来了一个虎背熊腰看起来极其彪悍的中年胡须男人,男人目光落在了宣瑾昱的身上,哈哈大笑迎了上来:“这不是我侄儿么!专程来看你堂叔的么?”   那男人明显是认出了宣瑾昱,却毫无顾虑,直接上前来展开了双臂打算给宣瑾昱一个拥抱。   宣瑾昱伸手在蔻儿的胳膊上一拽,把人揽到自己怀中紧紧按着。   蔻儿忽然被按到宣瑾昱怀中,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忽然听见了刀剑铮鸣之声,下一刻,刀剑嗡鸣变成了划破空气的咻声,仿佛只在一瞬,那中年男人的粗犷小声戛然而止。   ‘咚’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落在了地上。   再然后……是什么在流动?   蔻儿吸了吸鼻子,似乎闻到了一股铁锈味。   与此同时,她听见宣瑾昱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英西郡王犯大不敬,其罪——当诛。” 第一百五十八章   蔻儿的耳朵好像被捂上了, 她听不见更多的声音,她惶恐地抓着宣瑾昱的衣襟, 耳边只有他的心跳与自己急促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变成了蔻儿唯一能够听见的来自活着的声音。   外头好像有些什么纷扰,吵嚷, 蔻儿一概不知, 她就像是在短时间内失去了一定自我的人偶,被宣瑾昱搂在怀中牵引着路线, 完全放空的思绪直到感受到了一丝空气中消失了那粘稠而腥气的气味,满满都是湿漉漉却充满着干净的凉气, 才稍微归位。   此刻她的位置已经是在一个装饰的金灿灿的豪华正堂之中, 她与宣瑾昱并排坐在铺着兽皮的单边交椅上, 地上扔着一块拼织的兽皮毯子,上头跪着瑟瑟发抖的十几个人。   偌大的英西郡王府已经彻底在羽卫军的掌控之下,府中的下人家臣属官统统困了起来, 挑了几个代表扔进了正堂跪着回话,其他的人全部暂且收押。   烈日下一身铠甲的羽卫军们手中持剑, 列队整齐,在几个首领的带领下巡查着整个郡王府的情况,并有几个暗卫四处打探。   与暗卫一起出去探听了一番的浓香从屋檐上跳下来, 接过小婉手中的托盘,弓着身走进正堂中,绕过地上匍匐着发抖的那些人,走到交椅前, 躬身给蔻儿并宣瑾昱送上水杯。   蔻儿的视线一直茫然在四处转动,却没有任何物事入了她的眼,直到手中被塞进了一个带着温烫的水杯时,她的心思才渐渐收回,目光落在略带担忧之情的宣瑾昱脸上,吸了吸气,默默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场太快,没有给她任何一点反应时间,冲击力太大的事情造成了她有些迟钝,这个时候,心思回笼的她才能够给宣瑾昱一点回应。   她在经过了那完全没有记忆的瞬息之后,只是稍微有些……吓到了而已。   蔻儿的目光落在宣瑾昱的脸上,青年的脸是一如既往的俊美,而这个时候落在蔻儿眼中,又多了一份以往看不出来的刚毅。   不过也对,宣瑾昱毕竟不只是她的一个温柔的夫君,还是天下共主,人间帝王,他有着绝对的决策,以及果断刚毅。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最正确的决断,也达到了最好的效果,没有任何的问题,甚至说起来,是让她难得的看见了他的另一面。   手心里抱着的温烫水杯外壁依稀给她冰冷的掌心传达着一丝温度,蔻儿看着水杯中平静的水面,眨了眨眼。   她的身侧,宣瑾昱正目视着地上跪着的那些发抖的人们,他一一从地下的人身上扫去,朗声道:“英西郡王宣台杜,欺君罔上,结党营私,以权谋私,犯大不敬,以及谋逆,现已伏诛。”   底下那些跪着的人都是亲眼见到这个他们几乎从未蒙过面的陛下亲手斩杀了洋洋自得的英西郡王,鲜血的气味依稀还残留在他们的鼻尖,那倒在地上的尸体彻底染红了英西郡王府外的地面,铮鸣的带血刀刃泛着红色的冰冷光芒,差一点灼伤了他们的眼睛。   一个在左岭矗立不倒几十年的郡王,在自己经营了几十年的左岭,自己的家门口,被完全出人意料的陛下毫不犹豫抬手果断斩杀。   那个名义上还是帝王堂叔的郡王都受到了这样不甘心的死法,他们哪里还敢有一句话,就算宣瑾昱口中冷冰冰念着几条对于臣属来说最为要命的罪证,这些跟了英西郡王几十年的下属们也没有一个反驳的。   就算他们早早做好了完全应对之策,什么一推三不知,什么耍赖,各种能让一个帝王束手无策的招数他们几乎都准备了,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但是没有用。   人已经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准备的再好的招,也使不出来了。   没有了效忠的主人,他们比谁都要惶恐,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们的额头滴落,满心害怕地瑟缩着,对于几步之遥的帝王,充满了畏惧。   他们畏惧着,生怕那双看起来保护精细的手中捏着夺人性命的刀剑,下一刻,当场将他们斩杀。   宣瑾昱淡淡宣布了已经被他当场斩杀的英西郡王的罪名,扫过地上这些战战兢兢的人们,然后把目光落在了站在这些人身后的舒荣身上。   舒荣作为羽卫军的首领,在此次事情中全盘参与护卫以及打探情况的任务,而对于英西郡王府的一些事情,他也算是比较清楚。   他得到了帝王的示意后,躬了躬身,而后上前面向地上跪着的那些人道:“在此间者,未参与了英西郡王谋逆罪行者,可揭发参与谋逆者,以此为功,酌情减免罪刑。”   地上跪着的人都是他们拣选过的,基本上重要的英西郡王的心腹一个没跑脱全在这里,而一些经打听并不怎么得用的二把手们,也在。   只是他话音落下片刻,还未有人抬头,看起来没有人愿意做第一个检举的人。   舒荣侧眸看了看宣瑾昱,得到了主人的首肯后,他也不客气,直接抬起了捏着刀的手,干脆利落就要往他面前那个人头顶上劈下去。   “等等。”宣瑾昱忽然之间叫停,他出声打断了舒荣的动作。   舒荣好险才把刀势止住,扭头看去,有些不解。   宣瑾昱却伸手按着蔻儿冰凉的小手,捂着她的同时,淡然道:“带出去行刑。”   蔻儿一愣,她知道这大约是出于照顾她的考虑,她立即对宣瑾昱道:“夫君,我没事……”   “嘘……”宣瑾昱轻轻按住她的唇,露出一个苦笑,轻声道:“夫人,抱歉让你要接触到这些,为夫也只能尽量避开一些,让我稍微安心些,还请夫人不要反驳。”   蔻儿抿了抿唇,感觉到了来自宣瑾昱指尖的温度,与以往的温热不同,他的指尖也是有些冰冷的。   她的唇碰触着他的指尖,而后微微一叹,慢慢勾起了一抹笑:“那我听夫君的安排。”   害怕的话,或许是害怕的。但是更多的是想要有所勇气正面去接受这些充斥着宣瑾昱前朝的事物。   然而夫君的好意,她更愿意接受。   舒荣在一侧目不斜视,等宣瑾昱与蔻儿的对话接触,才弯腰提起那已经软在地上的人,大步拖着人走了出去,片刻,就传来了一声闷嚎。   这几乎已经听不到太多的声音却像是一个炸弹落在地上跪着的那些人中间,只见下一刻,立即就有人争抢着用颤抖的声音道:“小的!小的揭发!毛总管和他身边的那些人,近日一直跟着郡王商量着什么,还经常离开出去!他们绝对知情!”   “小的也要结发!杜先生他经常给郡王出谋划策,小的曾经听他醉酒的时候说过郡王有不臣之心!”   “小的也知道!”   一时间,但凡没有参与到死罪的行动中的那些人叫嚷着拼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吐出来,哀求地试图借此换的一个生机。   提着擦干净的刀进来的舒荣再次接下了任务,把这些人所说中的人全部提溜出来,与那些人分开了来。   被提了名字的那些人也拼命挣扎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的绝无任何不臣之心,只是为郡王做事的而已!”   “求陛下开恩!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些人中有直截了当认了罪的,也有拼命喊冤的,整个正堂之中充斥着绝望的咆哮与带着疯癫的忏悔。   蔻儿紧紧攥着水杯,里头的水早已经冰凉,她紧紧抱着,冰冷的手掌根本捂不暖冰冷的水杯,越抱越冷,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嚎叫着的人们距离她很近,只有数米之远,但是又很远,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一般,她能听得见,却总觉着仿佛隔了一层云雾般,一切都像是假的,完全不真切。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蔻儿的目光扫过那些在羽卫军手中挣扎着的属官们,沉默着收回了视线,挪到宣瑾昱的侧脸上。   她的夫君紧收下颌,投向那些人的目光中充满了冰冷,手指微微屈起,在单扶手的交椅上轻轻敲击着,默默注视着前头羽卫军们与那些人对峙罪行。   英西郡王府中似乎没有一个是无辜之人,但凡被攀咬出来的,都是身上有着数多罪名的,羽卫军们早早就整理好了,这一下全部对上了号,重宁过来躬身道:“回禀陛下,全部确认。”   宣瑾昱淡淡道:“统统处死。”   但凡是参与到危害到他的皇后的人,没有任何存活下去的理由。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吩咐,让那些人瞬间安静了片刻,而后掀起了一阵狂潮,疯狂的求饶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在他们耳边不断回响。   宣瑾昱微微蹙眉。   羽卫军们把那些人捆起来要推出门去行刑的时候,其中那个被几次点名出来的毛总管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然后对着宣瑾昱扯着嗓子喊道:“陛下!陛下求绕了小的一命,小的有重要情报要告诉给陛下!”   这句话明显是吸引了宣瑾昱并蔻儿的注意力,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狼狈的管家身上。   毛管家见有效,抓紧时间立即道:“小的跟随郡王多年,知道他不不是个心大的人,只是受人怂恿,才会做下如此大罪!郡王虽已伏诛,但是害了郡王,真正想害陛下皇后的,另有其人!”   宣瑾昱抿着唇,眼神复杂看着这个毛管家。   蔻儿则眼睛锃亮:“到底是谁!”她想要知道这个用如此恶劣手段行事的,究竟是背后的哪个阴鬼!   毛管家吸了口气:“小的也是无意中才发现的,小的本不相信,不过为了郡王的安全,小的注意过!小的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   “好了。”   毛管家的话还未说完,宣瑾昱淡淡打断了他,他的目光沉甸甸落在毛管家身上,轻声道:“你的话朕不想听。”   迎着毛管家不敢置信的目光,宣瑾昱微微颔首:“还不带出去。”   羽卫军们再也不敢迟疑,立即把还在愣神的毛管家拖了出去。   正堂中一下子都空了,蔻儿整个人有些发愣,她呆呆看着宣瑾昱,迟疑着:“夫君?”   为什么,为什么在最后一刻制止了那人的话?   他不想知道真相么,还是说,他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宣瑾昱面对蔻儿疑惑的眼神却稍微躲避了下,他的手轻轻捏着蔻儿,有些安抚,口中却对着舒荣道:“如今左岭无主,朕有意许你将军之位镇守左岭,舒荣,你可愿意?” 第一百五十九章   左岭将军……之位?   舒荣吃了一惊, 满脸不可置信。   蔻儿刚刚想说的话被宣瑾昱的话给压了回去,她的注意力也放在了关于让舒荣留在左岭上。   一个羽卫军的首领, 京中炙手可热的青年天子随侍, 被赐了将军之位,看起来像是备受重视, 得到提拔, 但是论起来,从天子的身边外放到一个南省的蛮荒之地, 若是不知道的人,还只当这是舒荣得罪了宣瑾昱被贬谪了呢!   宣瑾昱又慢条斯理补充了句:“自然, 从朕的身边调离到左岭, 朕会给你足够的补偿。你在京中的兄长幼弟, 都可进入羽卫军,获取军职,照样可以重新走到朕的身边来近侍。”   一个羽卫军的位置, 几乎是京中小官之子或者没落贵族家的子弟挤破了头都想去的地方,一个家中有一个羽卫军就算是十分了不起了, 宣瑾昱直接承诺,准许他的兄长幼弟同时进入羽卫军。   再加上他这个前首领,一家三个羽卫军, 算得上是荣宠了。   舒荣攥紧了拳头,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蔻儿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落在了她身侧的宣瑾昱身上,不太明白他的这个决定。   左岭是一个蛮荒之地, 夷族诸多,山寨匪盗数不胜数,地方治安差,又是一个由桀骜的英西郡王全权裁制的几乎私人的领地,接手这样一个地方,几乎等同接手了边境镇子一般。   这样的地方自然是该交由一个信任的有实力的,又有着积极热情心态的圆滑的朝臣来,而不是一个羽卫军的首领。   舒荣或许作为一个羽卫军首领有着出色的能力,但是接手左岭就要治理当地,这个并不是说随便就能够做好的。特别是还有英西郡王甩下来的烂摊子,足以让任何一个有丰富经验的老臣子头疼。   舒荣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甚至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为什么,宣瑾昱会选择他呢?   宣瑾昱看着舒荣,面对他的沉默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淡淡道:“你是一个实力很好的人,在来这里之前,朕就已经考虑过由你接手此地,朕也相信你能够做好。”   “襄城是皇后的母家,舒侍卫,你该知道。”宣瑾昱忽然说道这样一句话,舒荣的眼皮动了动,他微微抬起眸。   宣瑾昱继续道:“皇后喜爱襄城,朕也与襄城有不解之缘,今次会来襄城,日后也不定何时回来,襄城的安全很重要。而左岭距离襄城不过一天之遥,中间并无多少关卡哨点,如有人犯难作恶,没有一个能够制裁制约之人,朕也不放心。”   “舒侍卫,朕是把朕和皇后的安危继续交到了你的手中,你愿意守护这边土地,给朕与皇后一个无后顾之忧的净土么?”   宣瑾昱的目光落在舒荣的身上,静静问道。   舒荣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嘴,而后单膝跪地,垂下头去,低沉而慎重道:“臣……愿意!”   作为一个羽卫军首领在陛下皇后身边保护,和在边远的左岭迂回着保护,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差别。只要他还被重用,只要他还是一个在帝后眼中得用之人,他就能够坚持下去。   “臣,愿意坚守左岭,给陛下皇后扫去一切障碍!”   只要他们还有前来襄城的时候,就还有见面的机会。   日后或许几年,或许十几年,他还有再见自己主人主母的机会,足以。   左岭很乱。无论是从政治经济上,还是百姓的生活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当地的官员并不得知陛下亲临,只知道是有人代天子执法,当场斩杀了英西郡王,并手持加盖天子玉玺的诏书以左岭将军的身份成为当地的统治者。   这是一滩浑水,治理起来不是那么的容易。宣瑾昱并蔻儿几人在左岭并未逗留,等把这里的情报全部收集,确认无遗漏后,在徐岚并风娆娆的催促下迅速返回了襄城。   大队人马撤离左岭的时候,多了徐岚并风娆娆俩人,少了一个舒荣。   左岭的事情在短时间内被寥寥带过,蔻儿回程时曾思考过宣瑾昱当时的有些表现,也想过问问他,最终都咽回了肚子。   来时总觉着时间过得很慢,心中担忧着师兄娆表姐的蔻儿记忆中是一条漫长无边际的前路,而返回的时候,不知道是心中少去了一件事,还是说怎么回事,却觉着归途很短,一路上大家骑着马并驾齐驱,感觉时间过得很快,没有多久就抵达了襄城的城门。   这会儿已经是日落西山黄昏晚霞之际,由重宁率领的羽卫军们分成三波,前两拨先行一步,剩下不足百人,跟随着主人们的身后一道进城,放慢了速度回到前向坊。   自打进了城门,风娆娆就亟不可待般,手中攥着缰绳不断催促着,蔻儿知她思子心切,令宣瑾昱加快了些速度,尽早进了巷子。   早先一步抵达的羽卫军们已经把消息递到,等蔻儿他们抵达巷子里,马蹄声渐渐慢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能够看见不远处的宅院的正门。   正门是敞开着的,高高的石墩旁坐着一个怀中抱着小婴儿的少年,少年一脸要哭不哭的苦瓜样,嘴中絮絮念叨着什么,提溜提溜的大眼睛直直盯着巷子口方向,眼巴巴地,在他目光对上了抵达巷子内的几匹马上的人影的下一刻,他的脸上慢慢变成了欣喜悲愤交加的复杂,隔着远远儿的,蔻儿刚一看见他就听见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亲姐姐哦!!!”   这还未变声的少年声清亮拔尖,满含幽怨与急切,划破了寂静的空气,由远及近,伴随着哒哒哒的跑步声并一个毫不弱于他声音的啼哭声而来。   蔻儿在宣瑾昱的搀扶下下了马,一拧身就看见了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风千城皱着一张脸,怀中举着包裹在小被子中的珰儿,脚下生风朝着他们跑来。   这副模样落在了他们眼中,风娆娆立即大声怒吼道:“风千城你个小兔崽子!还不老老实实走路!别吓着了你外甥!”   亲姐积威尚在,吓得风千城当场刹住脚,委委屈屈高高举起抱着珰儿的双手:“阿姐,你家小兔崽子在这!”   虽然只是短短三两天未曾见到儿子,但是风娆娆以及难以遮掩思慕,立即抬手接过哭闹翻腾的珰儿,温柔抱着他轻声哄着:“乖哦,娘的幺儿乖宝,不哭不哭。”   说来也怪,在谁手中都要闹那么几下的珰儿被风娆娆抱起来之后,很快就抽搭了几下,停止了哭声,只有细软细软的咿呀声软糯可爱。   蔻儿站在那儿看了会儿,注意到徐岚在后头低着头想着什么,未曾上前去和自己的儿子亲昵,忍不住靠过去低声问:“师兄,不去抱抱珰儿?”   怎么说也算是经历了一番几乎是危及到生死的磨难,这种情况下看到儿子,师兄怎么也没有主动上前?   徐岚看了蔻儿一眼,有些闷闷道:“没脸。”   蔻儿迟疑了下:“……是因为那个荀成草?”   思来想去,当爹的无颜见襁褓中的儿子,也只会是因为他没有给珰儿带来可以调理身体的药草。   风娆娆姐弟已经抱着孩子进门了去,宣瑾昱也来揽着蔻儿跟随其后,只有徐岚黑着脸垂头丧气跟在后头磨磨蹭蹭。   前向坊的宅院里一应齐全,事先来准备的手下几乎都是砸了大量的钱进来,无一不是精细的,就连临时入住进来的风千城并珰儿的随身物件,都是精细无比。   一家子进了屋,坐下还未来得及喝口水,风娆娆把已经在她怀中闭着眼要睡不睡的珰儿横抱着,轻声问着:“奶娘可在?”   这问的是当初给珰儿准备的那个奶娘了。被人威胁了下毒却因为心存善念而未曾下手的那一个。   风千城道:“她也在这里,只是到底有些毒在她身体,这几天也不见好,还在卧床。”   旁边坐的徐岚立即道:“她的身体我会给好好看的。”   风娆娆又问了几句后,才扭过头来对旁边的蔻儿苦笑了下:“蔻儿,姐姐真是要谢谢你了。若不是你来得及时,我还真怕珰儿出什么事。”   蔻儿却有些黯然,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娆表姐不要道谢,这事说起来,表姐师兄和珰儿都是受了无妄之灾,他们的目标是我。”   因为她是皇后,为了利用她牵连住宣瑾昱,导致了亲人们遭到了这些不好的事情。   蔻儿吸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却被风娆娆轻轻在头上拍了一下,她茫然看去,却见风娆娆一脸温柔的微笑:“胡说,一家人还说这个,也不觉着生分。”   被牵连是真,但是不怪蔻儿,也是真。   蔻儿忐忑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喃喃道:“娆表姐……”   从小到大一直以来喜爱憧憬着的娆表姐,一直都是她最亲的亲人。   “娆娆说得对。”徐岚难得说出了这种话,“一家人不要生分。”   然后他在蔻儿有些受宠若惊的眼神中,淡定地把视线挪到宣瑾昱身上,客客气气道:“妹夫,我们都是一家人,就麻烦您准备些荀成草,你师兄姐夫我要了。” 第一百六十章   荀成草再少见, 皇宫中大抵是有些存活的,宣瑾昱也答应的爽快, 派了几人先折返京中去去药草来。   这天大家都是劳累一天, 身心疲惫,梳洗了一番早早儿就睡了, 等到第二天, 蔻儿睡到了腹中饥饿时才懒洋洋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慢吞吞起身。   她起身穿戴的时候才发现外头在下雨, 窗外的蕉叶被雨水打的哔哔啵啵,与房檐瓦舍上的叮当声交织在一起。   本估计下雨了, 大家都要在家中闲耍, 却不料宣瑾昱心血来潮, 要蔻儿带着他出门去转转。   要出门去,风娆娆与徐岚离开了儿子几天,现在是完全黏在珰儿身边不离开, 出行也只有蔻儿并宣瑾昱。   这个时候被遗忘的风千城第一个响应,满脸喜滋滋道:“姐夫, 小弟给你带路!”   “免了。”宣瑾昱随口就拒绝了,“千城小弟在襄城大约也是个有名之人,若是跟你一起, 只怕招人眼。”   “可是……”风千城的视线划过一身锦绫帛裙的蔻儿,又落在皱麻细纱衫的宣瑾昱身上,一脸真诚道,“蔻姐姐与姐夫就算没有我, 也是十分的惹人眼啊!”   当年蔻儿在襄城时,不过十二岁,那会子正是少女逐渐长大的时候,还带着稚嫩的气息,如今她京中一去四年,早已经从一个半大丫头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色绝而夺目,更不要提与她同行的宣瑾昱,就算收敛了一身威压,也依旧有着高位者的气息,这样的两个人同行,不招眼才怪。   这个的确也是个问题,蔻儿想了想,立即翻来了一顶镶着珍珠玉花蕊的帷帽,戴上后略有遮盖。   下雨天的出行有些麻烦,只两个人是不行的,身后让晚香花香并重宁三人随侍,带着雨具并一些需要用的小玩意儿。   襄城的雨下得和京城不太一样,细小而绵延,不像夏日,倒有些像秋日里的雨。而且雨势不大,对于宣瑾昱来说,几乎没有任何阻碍。   蔻儿并宣瑾昱穿了二齿木屐,并肩撑着一把油纸伞,在细雨中漫步。   下雨的襄城有些起雾,前向坊的位置较偏,没有什么人迹,特别是下雨,一条街走到头,几乎只有他们几个人。   “这附近我不太熟,但是我记得从这边转过去后,有一家卖手工糖的铺子。”蔻儿在油纸伞下挽着宣瑾昱的手臂,笑眯眯指了指雨街另一头的巷子,充满怀念道,“味道还不错,表哥们下了学回来经常会给我们姐妹带。”   “想吃么?”宣瑾昱脚下一转,就顺着蔻儿手指的方向而去。   蔻儿也有些心动,未曾阻拦宣瑾昱,笑眯眯跟着宣瑾昱去,同时给他指着路。   颇有年代的老排屋,几乎都是铺子,只是因为下雨,许多铺子都未曾开门,一排的房子只有寥寥几家撑开了门面,有的门槛上坐着小娃娃在借着屋檐下落得水玩。   蔻儿辨认了下,看见了一家门口有着十分旧的幡布的铺子,上头写着老赵糖,刚找到了位置,却发现老赵糖的铺子未曾开门。   “下雨了,没有开铺子啊……”蔻儿站在青石板得到台阶上,看着眼前紧闭着木板门的房子,叹了口气。   身后持着伞的宣瑾昱笑道:“无妨,明儿天晴了我们再来。”   离开了老赵糖,蔻儿带着宣瑾昱又走了走。下雨天到底有些麻烦,她的裙摆以及宣瑾昱的衣摆都溅了泥点。   最后蔻儿他们还是坐了马车,每抵达一个蔻儿熟悉的地方才下车去。   下雨天街道的人太少了,开着的铺子也少,还大多懒洋洋的。蔻儿与宣瑾昱去了她幼时常去的书铺,只见里头的掌柜的趴在柜台上睡着,跑趟的搭了两把长凳躺在上面也在睡,蔻儿的脚落在门槛上都不忍心踏进去打扰他们的睡眠了,笑嘻嘻牵了牵宣瑾昱的衣袖:“我们走吧。”   “真的不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你喜欢的书?”宣瑾昱挑了挑眉,含笑问着蔻儿。   “不去了。”蔻儿大方道,“但凡我想要的书,夫君不都是能弄得到嘛。”   这倒也是,宣瑾昱攥着蔻儿的手,只觉自己多少还有两份用处。   铺子大多都是这样的状态,蔻儿也就把宣瑾昱带到了自己以往最喜欢的一家云吞铺子上吃了一顿,其他的时间都是在给宣瑾昱介绍着襄城的种种。   “那个桥瞧着有些意思。”两个人已经在城中游荡了几个时辰了,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一个湖边。   宣瑾昱一眼就看见了连接着湖两端的一座桥有些新奇。两端曲折,蜿蜒进去之后,在湖中断开,变成了一个个石台,圆方不定,大小不一,倒像是断掉的桥一般。   “啊,这个!”蔻儿手中还捏着香薄饼,听见宣瑾昱的话扭头看去,脸上顿时笑了,“那是我们襄城有名的琅琊桥。”   琅琊桥最初到底是怎么个搭建的,蔻儿年纪小也不知道,家中长辈也未曾说过这些,她只把自己听到的一些说给宣瑾昱。   所有的传说大抵都是为了年轻人而服务的,琅琊桥也不例外。年轻的男女若是有意,可以一道来走,中间的位置叫断桥,两个人同心协力走过断桥,抵达湖中心的天地一方时,若是能够摘到距离手最近的一朵菡萏,那么两个人就算是好事将近。   蔻儿一边咬着香薄饼一边笑道:“都是给定下婚盟的未婚夫妻玩耍的。”   却不料宣瑾昱忽然道:“蔻儿,我们去走一次吧。”   “咦?”蔻儿一愣,咬着口中的饼子皱了皱鼻,“可是我们已经成婚了啊。”   “无妨,就算是陪我吧,”撑着伞的宣瑾昱含笑看着蔻儿,“如何?”   蔻儿还能如何,赶紧把香薄饼几口吃掉,拍拍胸脯:“好啊,我陪你。”   对于夫君的这点要求,她还是会做到的。   琅琊桥很宽,足以七八人并肩而过,宣瑾昱却不许其他人跟来,只能留在桥头等着,他牵着蔻儿撑着伞,在细雨斜风中踏上琅琊桥。   雨水滴落在湖面,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湖面溅起一圈圈涟漪,硕大的红鲤争相浮起,在水面跳跃呼吸。   蔻儿一开始还有闲情逸致打量周围有些变动的景色,走了没多久,眼前就出现了第一个石墩台。   石墩台与桥面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一步,宣瑾昱轻松跨过去,蔻儿也能轻松踩过去,两个人牵着手,沿着石墩台一个个往前走。   这里的石墩台没有遍布规律,有的很大,足以容纳三五人,有的很小,蔻儿都要紧紧贴着宣瑾昱才能稳住身体,有的间隔很窄,跨脚就过去,有的则让蔻儿迈不开腿,最后被宣瑾昱背在背上,她叹着气撑着伞。   “搭建这个桥的人是不是红娘月老,怎么这么能折腾!”蔻儿嘟囔着。   走了这么久了,她也看得出来这个桥的细心之处,大抵就是用来催化关系的。   她在襄城多年,虽然也来过这里,但是湖太宽,几乎都是泛舟而游,不会选择这个难以行走又被赋予了传说的琅琊桥。   导致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这个桥究竟妙在何处。   今儿下雨,到底增添了几分难度,蔻儿趴在宣瑾昱的背上,一手紧紧攥着伞,一手扶着宣瑾昱的肩膀,看着宣瑾昱的侧颜,有些担忧:“夫君千万小心些,脚下莫要打滑。”   宣瑾昱闻言,跨步的时候,身体故意一晃:“哎呀!”   “啊!”蔻儿被宣瑾昱的不稳当吓了一跳,紧紧抱着宣瑾昱闭着眼惊呼了声,缩紧了肩膀等了片刻,没有等来落水,却等来了宣瑾昱忍笑的声音。   蔻儿睁开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气鼓鼓道:“夫君!”   哪里能这么吓她!   宣瑾昱含着笑悠悠然道,“为夫的不是,还请夫人原谅。”   蔻儿想了想,直接低了低头,咬住宣瑾昱的耳垂用尖尖的小牙磨了磨,含糊道:“惩罚!”   宣瑾昱发出闷声,他吸了吸气,又告饶了一次:“为夫知错了。”   接下来的路宣瑾昱没有故意逗蔻儿,两个人一边走,一边看着湖中的景色,特别是湖面上的一层薄薄的雨雾,映衬着周边翠竹楼阁,菡萏莲叶,犹如人间仙境。   抵达湖中心的天地一方大圆台的时候,宣瑾昱慢慢把蔻儿放下来,他环视左右,轻叹:“此地此景,甚美。”   或许单纯论美,这里没有算是太美,可若是和心爱之人一路相伴而来,在此地驻足,又能在烟雨蒙蒙中,与心爱之人并肩,从心里上,这里就很美了。   更不用说那一层雨雾,遮盖了周围的一切,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一般,寂静,而安心。   宣瑾昱从蔻儿高举着的雨伞下出来,顶着细雨,踩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到天地一方的最边沿上,手一伸,正巧勾住了一支菡萏,轻轻用力,这朵在早夏时节第一朵盛开的菡萏就到了他的手中。   蔻儿撑着伞,透过雨幕看着宣瑾昱嘴角噙着笑,带着一丝松快朝她走来,伸出手,将那朵被雨水滋养着的粉色菡萏递给她,同时轻声道:“夫人,让我们也好事将近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宣瑾昱的好事将近是什么意思, 蔻儿自然知道,她也想了很多, 打算把这个好事放入考虑之中。不过在此之前, 他们还有着许多别的事情。   当初风家被人恶意纵火,失火点位处在珰儿的小院子, 蔓延到周边一圈, 好在控制及时,没有人员伤亡, 也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风千城在他们都不在的时候只顾着照顾珰儿,未曾插手这个, 都是京香并花香两个人带着侍卫们把那个院子重新拆了建, 该拾掇的拾掇, 等蔻儿一行人回来之后,基本上已经把之前失火的痕迹都抹掉了。   在前向坊那边停留了一天,等雨停了, 风娆娆并徐岚带着弟弟儿子折返风家准备,让蔻儿与宣瑾昱过一天就去。   因他们来了, 也送了信去给风母,准备着小范围在风家自己人聚一桌,就当做是迟到的接风宴。   蔻儿盼望得紧, 差点就跟着风娆娆一起上了马车,还好宣瑾昱手疾眼快把人按住,送走了他们,宣瑾昱才道:“不过自己在家中待一天, 哪里需要急急跟着去。”   “哎,夫君你不懂,看见表姐表弟们回家,我就觉着,我是有家不让回。”蔻儿愁着脸。   宣瑾昱顿了顿,缓慢道:“夫人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蔻儿后知后觉,干笑了声主动牵着宣瑾昱撒娇道:“哈哈哈,我说要回娘家的话,劳烦夫君准备些礼物了。”   自己小妻子都主动补救了,宣瑾昱也不是紧抓着不放的人,已经准备的礼物早就送进了风家,现在他又临时置办了一些,就等着明儿送进风家去。   次日一大早,蔻儿就赶紧儿催着宣瑾昱起身,兴奋等着前往风家。   依旧是前头的马车坐着夫妻俩,后头跟着几辆装满了礼物的马车,一路从前向坊低调的抵达了风家巷子。那里风千城并徐岚在候着,见着了人,徐岚也挤出了笑脸,难得热切:“妹夫好!妹夫来,里头请。”   主动跟人问候是徐岚许多年都没有学会的,一个荀成草,就成功掰折了他的骨头。   蔻儿这个师妹都被放在了一遍,只由着风千城这个还有些良心的表弟来接着。   “蔻姐姐,你难得回来,晚一些可要去小常楼玩?”风千城趁着前头两个姐夫先走,后头压着声音对蔻儿挤了挤眼,“我阿姐也有份!”   “咦?!”蔻儿一听这话,心中一动,回忆起往昔来。   这个小常楼听起来是个楼,实际上是个四合院,里头住着许多人,大多是一些吹拉弹唱的卖艺姑娘,因为她们许多都在小常楼里卖艺,所以这个院子也被叫做小常楼。   往昔她十一二的时候,风娆娆经常带着她和千城,有时候还有千林千树几个人,兄妹们一道去听曲儿玩耍。那里的小姐儿们能说会道,又会察言观色,玩起来也很开心。   再加上这里的女孩儿们长得都不错,蔻儿当时也爱去。   说来也有些年头没有去过,若不是千城提起,她差点就要忘了还有这样一个老地方了。   “好啊,问问娆表姐,她若是能去,我们一道子去!”蔻儿毫不含糊就应了下来。   后头姐弟俩的小声低语没有让前头的人听到,等他们进去了,比她们早先一步抵达的风母也出来迎接。   风母瞧着比在京城要稍微干练些,模样里头透露着一股子利落,她出来后对着宣瑾昱并蔻儿行礼个礼,笑道:“小妇人请官家的安,官家快请。”   “舅母无需多礼,都是自家人。”宣瑾昱很谦和朝风母拱了拱手,含笑道。   风母也知道这算是女婿上门,她笑着让开了身,陪同宣瑾昱一到进去。   “娆娆那丫头正在拾掇珰儿呢,小人儿家家就是麻烦,处处不利落的,身边离不得人。”风母虽是抱怨的模样,嘴角却挂着笑,语气中也满满是喜爱之意。   珰儿的院子虽然没事了,但是风娆娆还是把孩子抱在自己身边住着,这会儿珰儿缠人,她走不开,还在后院里头。   风家人少,大多在京中,主人家也就六七人,这次给蔻儿并宣瑾昱摆接风宴,也不打算大规模的去整治,怕外头听见了动静不好,低调的收拾。   珰儿是个离不得人的,奶娘还在休养,风娆娆亲力亲为带着儿子,趁着风母亲自去下厨,把蔻儿抓了来与她一起带珰儿,留下外头三个男人下棋闲聊。   珰儿刚睡起来吃了奶,躺在小被子里在咂手指,风娆娆拽着他的小衣服正在给他穿。   蔻儿站在那儿看了半天,对小被子里的软乎乎侄儿傻笑了片刻后,伸出手比划了下,问道:“娆表姐,我该怎么帮忙?”   她干站了半天了,也不知道从何处上手。   风娆娆头也不抬继续给珰儿穿衣服,道:“你就看着逗他玩就是了。”   蔻儿愣了愣,干巴巴问:“怎么逗他?”   “拍拍手跺跺脚……”风娆娆随便举了个例子,“怎么都好,有点动静就行。”   蔻儿似懂非懂,看着围着珰儿忙着的风娆娆,自己拍了拍巴掌,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后,躺在那儿嘬手指的珰儿果然把目光移动到她身上来,呆呆看着她。   小珰儿给她了一点关注,蔻儿立即多了许多信心,拍手跺脚朝着珰儿发出嘟噜嘟噜的声音,惹得珰儿哈哈大笑,大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万分可爱。   有成效,蔻儿更有自信了,使劲拍着手,自己两个手掌都拍红了,有些生疼。   “蔻儿。”风娆娆有些无语抬起头来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些笨,这么用力做什么,打疼自己了吧。”   “可是不用力没有声儿啊。”蔻儿道。   “笨丫头,”风娆娆乜了她一眼,无奈道,“你可以在手里头加点棉花,拍起来就不疼了。”   蔻儿恍然大悟:“还能这样!”   主人们吩咐了下去,风娆娆这里的侍女就立即去准备了两坨棉花来,铺匀了放在蔻儿的掌心。   蔻儿这次拍掌的时候,果然不疼了。她笑眯眯逗着珰儿,却见珰儿看了她几眼后,小脸蛋一扭,不看她了。   这会儿小衣服终于给珰儿穿好了,风娆娆抱着他起来,口里哄着:“幺儿,怎么不搭理姨母?”   珰儿咿呀咿呀,却不知道在说这些什么。   蔻儿觉着不行,她就站在风娆娆的后头,继续拍着巴掌哄着珰儿,十次有九次珰儿都不给她这个姨母面子,眼睛落在别处。   “珰儿乖,姨母哄你啊。”蔻儿手都拍酸了,也不见珰儿搭理她,最终垮着肩叹气,对风娆娆道,“表姐,珰儿真不好哄。”   “可不是。”风娆娆也叹气,“小人儿家家的,一点都不配合大人,平白让人多辛苦两份。”   说着,风娆娆也对蔻儿耳提面命道:“蔻儿,可千万记住了,若是你生了孩子,一定要早些告诉他听话些,免得像我一样受罪。”   “娆表姐放心,我记下了。”蔻儿对于风娆娆的话一贯听从,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姐妹俩又逗了珰儿一会儿,喂了奶,抱起来在窗外走动了走动,不多时,风千城就亲自来叫人了。   “阿姐,蔻儿姐,时候差不多了,你们快些出来。”   年轻的弟弟从外头进来,满脸带笑,看见两个姐姐并肩坐在双人竹椅上,珰儿被横着放在她们腿上,正在睡觉。   风千城一进来就特别诧异,打量了她们片刻后,十分委婉道:“阿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两个人一人一边用手搂着珰儿,两个人的姿势都特别别扭,说不出的难受。三个人中唯一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就是珰儿了。   风娆娆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弟弟,轻描淡写道:“珰儿抱着时间长了手酸,我与你蔻儿姐姐两个人一起分担他的体重,抱起来就不累了。”   “是啊,”蔻儿笑眯眯道,“能够给娆表姐减轻一些负担,多好。”   风千城咽了咽口水,看了眼自己的小外甥,又看了眼自己两个姐姐,干巴巴道:“哈哈,挺好的,挺好的。”   风千城眼尖,看见了蔻儿手上的棉花,忍不住又问:“蔻姐姐,你手上怎么缠着棉花?”   “这个?”蔻儿抬起另一只手,含笑对风千城说了刚刚关于风娆娆说的,很是得意,“这样一来手就不痛了。”   风千城这次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一捂嘴扭头就跑,没跑出两步远放肆的哈哈哈大小声就传到了风娆娆与蔻儿耳中。   “千城表弟这是怎么了?”蔻儿很是纳闷。   风娆娆低着头看着珰儿,很淡定道:“谁知道他,大概是傻了吧。”   大概是个傻得的风千城一回到前院,笑的前俯后仰把两个姐姐出卖了个干净。   然后一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时候,大概是个傻的的风千城被自己的亲姐夫与表姐夫联手喝翻到桌子下边,抱着桌腿哭。   风家人虽然少,却无比的温馨,酒后三巡,等蔻儿与宣瑾昱回了她的院子时,已经月上梢头,清风微醺。   帝后两个人手牵着手,漫步清风中,蔻儿抬头看着天上的皎月,忽然道:“夫君,明天我们……”   “明天请夫人随为夫去个地方。”   蔻儿的话为说完,就被宣瑾昱的话打断了。   “咦?”   蔻儿扭头看着宣瑾昱,有些错愕。   宣瑾昱微微勾起嘴角,看着远处明月的眼中一片柔软:“夫人可否陪为夫去拜访一下救命恩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宣瑾昱的救命恩人, 就蔻儿所知,除了她师父苦神医以外是没有别人的。他的这话意思也很明显, 是要明天回小名山去看师父。   说起来师父的生辰也就在这几天, 蔻儿走的时候就打点好了,塞了整整三车的礼物一直还放在前向坊中, 明儿终于可以回小名山的时候给师父了。   这天晚上蔻儿与宣瑾昱住在了她阔别许久的旧院中, 早先风娆娆已经派人重新洒扫过了,处处都是干干净净亮亮堂堂, 一切就像是她当初从风家离开时的模样,未曾有任何变动。   宣瑾昱这是第一次来到真正有着蔻儿幼年时生活过迹象的旧宅, 夜间未曾早睡, 而是变着花样哄着蔻儿, 难得的亲昵了一番。   第二天蔻儿晚起了,好在风娆娆起的也晚。她一晚上带着珰儿,眼睛下一对乌青乌青的黑眼圈格外夺人眼目。   用罢早膳, 蔻儿忍不住对还在打哈欠的风娆娆道:“娆表姐何不让师兄夜里带孩子?”   “他?”风娆娆翻了个白眼,“之前尚未让奶娘夜中哄珰儿, 他自告奋勇带过珰儿一次,第二天丫头来说,珰儿哭闹了许久不停, 他却睡着了过去!”   一提起来风娆娆就气不打一处来:“珰儿哭得厉害,他都能睡得着,这样的人哪里敢让他继续带孩子。”   蔻儿也只能同情同情风娆娆了。   得知蔻儿今天就要去小名山,风娆娆也装了许多的东西令她带着, 说道:“当初我生珰儿时,师父操了大心,作为晚辈的一点心意,蔻儿你替姐姐带回去给师父。”   蔻儿有些疑惑:“娆表姐不一起回去么?”   “暂且回不得,等师父生辰前回去就是。”风娆娆目光落在院子里被风母抱在怀中打瞌睡的珰儿身上,苦笑,“如今牵扯了这样一个小祖宗,我算是万事都不得利落了。”   蔻儿懂得了。有了珰儿风娆娆做什么都要顾及到他,珰儿年幼,出行不容易,需要提前准备应对也是无法的。   “那我就先回去等娆表姐了。”蔻儿与风娆娆道了别,又哄了哄珰儿,与宣瑾昱离开了风家,回前向坊去重新整理了一番前往小名山。   小名山的位置在郊外,坐马车过去要半个多时辰,蔻儿趁着这个时间好好睡一觉补了个眠,抵达山脚下的时候,她怕自己脸色不好,让京香来给她轻轻描了个妆。   京香给蔻儿涂上口脂的时候,蔻儿习惯性伸舌头一舔,下一刻觉着不对,她一抬起眸就看见京香一脸崩溃看着她。   “夫人!婢子求您了,好歹撑上一个时辰好么。”京香手中的口脂是蔻儿喜欢吃的味道,一小盒一半都没有了。大多不是涂抹的,而是被蔻儿多多舔舐掉的。   蔻儿舔了舔嘴角,干笑道:“好吧。”   她许久未曾涂抹这些了,一时想的紧,一不小心就忘了。   换了一双登山屐,蔻儿与宣瑾昱手牵手走在后头,前头是抬着箱子的羽卫军们腿脚麻利很快就率先上去,她们在后头墨迹墨迹,一边走一边看。   “夫君还记不记得这边的小路?”蔻儿走到一半,兴致勃勃指给宣瑾昱看,感慨道,“当时你把我哄过去骗我有蛇,吓得我差点哭了。”   宣瑾昱一脸淡定扫过去那苍翠树林环绕的羊肠小径,一口否认:“不记得了,我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就算做过,也不是现在的他,而是才十四五的他。   不能承认。   蔻儿斜眼扫了宣瑾昱一眼,冷哼:“夫君还真是一推到底啊。”   “不能怪为夫,”宣瑾昱一脸无辜,“当初我眼睛看不见,自然不知道了。”   提起这茬,蔻儿才想起当初的宣瑾昱双目处于失明的状态,她不打算和当初的宣瑾昱计较,只好轻易放过他。   炎热的夏天,小名山到处都是蝉鸣,好在阳光都被树枝叶阻挡在繁茂的梢头,点碎的光也带不来多少灼热,蔻儿轻薄的衣衫略有汗湿,却不至于难受。   宣瑾昱感触更大一些,他对比了在山脚下时与上山之后,感慨:“小名山竟犹如仙境,不染热气。”   数年前的他因为眼盲未曾亲眼见过自己落脚过的地方,也无法从没有太大变化的气温中察觉身处的位置,直到此刻他重返小名山,才知道了为何。   小名山难得是个在酷暑中都保持着凉爽气温的地方,一眼望去翠绿不绝,枝头鸟雀跳跃,枝叶晃动,摇碎了点点阳光,投下斑驳的阴影。   蔻儿与宣瑾昱手挽着手,手掌中或许有些汗渍,两人却自制始终未松开手,一路在凉爽的树林小间说说笑笑,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路。   从看见路边栽着的两颗垂柳树起,蔻儿脸上笑容不断,她脚步加了加速,牵着宣瑾昱上前,眼前出现院落的篱笆时,她张口刚要喊,却呆了呆。   眼前不算很大的院子里里外外都是脱了外衫的羽卫军们,他们手中端着木盆浇着水灭着灰尘,拿着树枝条的扫帚来回打扫着,还有的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拔杂草,几个身为女子的暗卫们统统被打发了去灶房,叮叮咚咚似乎在准备着膳食。   而宅院的主人,一个年逾花甲的白衫老爷子躺在一把凉椅上,手上摇着蒲扇,闭着眼打瞌睡。   外头的一切嘈杂声都像是隔了一层,老爷子躺着的凉椅就正正当当放在院子的中间,一摇一晃。被指使着打扫的羽卫军们从他身边路过都要屏息凝神,小心抬着腿生怕弄出了动静来。   蔻儿看着看着,眼睛就有些发热了。   她松开了与宣瑾昱紧紧交握的手,在他的衣袖上擦了擦,抬起袖子捂了捂自己的眼睛。   旁边的宣瑾昱一直隔着很远的距离打量着苦神医,从他花白的头发到干瘪的身体,再到他光着的一双脚丫子,第一次把这位当初救了他一命的恩人看了个清楚。   “来就来了,老远站在那里看花呢!”   有些沙哑的老人声音发出了一声轻斥:“还不快些过来?”   躺在那儿的苦神医眼睛都没有挣开,手中的蒲扇很有节奏继续摇晃着,若不是他的声音传到了蔻儿耳边,只当他还睡着呢。   蔻儿吸了吸鼻子,立即牵着宣瑾昱上前。洒扫的羽卫军们纷纷让开了位置。   地上被泼了水,湿漉漉的,却被卖力的羽卫军擦洗的光溜溜的,蔻儿走过去还小心了两份,抵达苦神医面前的时候,膝盖一弯,还未跪下去行礼,就被一蒲扇敲在了头上。   “出去了几年怎么变得傻乎乎的!地上湿的你跪什么跪,想跪进去跪!”   老爷子睁开了眼睛,先是骂了蔻儿两句,然后才慢吞吞把视线挪到宣瑾昱身上,平淡扫了一眼后,道:“地上湿的,小的就不给官家跪了。”   宣瑾昱立即抬手行礼,恭恭敬敬道:“师父折煞了。”   被喊了师父,苦神医抖了抖眼皮,仔细打量了宣瑾昱一眼后,抬了抬下巴:“不喊老混蛋了?”   旁边的蔻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宣瑾昱脸上稍微有些挂不住,转念一想,眼前的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是当时在场的小妻子,都知道他过往那会子的脾气,也就淡定了些,厚着脸皮道:“是昱的不是,师父莫要介怀。”   当时被一个人扔下,度过那段想死的日子之后,不知怎么的从来没有出现在他身上过的逆反之感涌现了出来些,他当时对救治他的苦神医口不择言曾用老混蛋来称呼过一次,就那一次,苦神医直接给他磨了三斤黄连,让蔻儿一口一口喂他喝了,美名其曰清洗。   外头的清扫还在继续,苦神医慢吞吞在蔻儿搀扶下从凉椅上起来,摇着蒲扇进了屋,对身后的两人撇下一句:“还不进来,愣在外头吃灰啊。”   蔻儿含着笑跟了上去:“可不该吃灰,谁让蔻儿动作慢,劳累师父吃灰了。”   外头明明在洒扫,师父都没有进去屋里,坐在第一个就能被看见的位置等着多年不见的小徒儿。   苦神医没有说话,只远远哼了一声。   蔻儿弯弯着笑眼,对宣瑾昱低声道:“师父人特别好,就是现在像是个老小孩。”   “这个我领教过。”宣瑾昱模糊的记忆也在听见熟悉的苦神医的声音后,渐渐开启了一扇紧锁的门,门背后珍藏多年的记忆中,对于苦神医的那些份,让宣瑾昱含着一丝怀念的微笑,又有些警惕。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苦神医是个性子执拗的人,有一点不对,就会不开心。   希望能哄苦神医开心吧。   进了屋,屋里头充满了药香气息,四处窗子都是打开的,透着光,案子上堆满了草药,苦神医背着手正在翻翻捡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随手把几样子药草扫进了一个纸包中装了起来。   屋里头是干净的,蔻儿与宣瑾昱并着肩在苦神医面前屏息下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师父。”   二人皆是用了这个称呼。   苦神医耷拉着眼皮看了看眼前并肩而跪的小两口,半响皱了皱鼻子:“既然叫我一声师父,那小老儿托个大,问官家一句话。”   宣瑾昱立即道:“师父请讲。”   “若是有朝一日,我家这丫头你不喜欢了,能放她回来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   “绝对不会有这么一天!”   宣瑾昱斩钉截铁的话随着苦神医的话音刚落随即而接上。   “哦?”苦神医抖了抖眼皮, 语气意义不明,“小老儿可是听说我家丫头入选时不过刚十四, 官家可别说自己对一个十四岁的不熟悉的小丫头就有了共度一生的念头了。”   蔻儿在旁边呆了呆, 刚想说话就被师父丢过来一个严厉的眼神,立即闭上嘴老老实实在旁边当个围观者。   师父他好像是要……和宣瑾昱谈些什么似的。那她还是不要介与的比较好。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蔻儿就心安理得跪坐了下来, 顺手拽了拽宣瑾昱, 令他也放松了下姿态。   重新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的宣瑾昱面对虚着眼看着他的苦神医说道:“昱不瞒师父,若说蔻儿十四岁初, 昱对她有什么过多的想法,那是假的。”   旁边的蔻儿听着他的话, 不知为何心中有着果然如此的感觉。   其实, 真正说起来, 她在嫁给宣瑾昱之前,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觉,还谈不上什么两情相悦, 就更不用说什么盟定终身了。   是什么时候才与宣瑾昱真正有了一种彼此是唯一的感觉的呢?蔻儿模模糊糊回忆着,猜测大概是在她新婚后的第一天, 第十天,或者说是第一个月呢?   记不得了,她的心态一直在变。把记忆中的宣公子变成了帝王, 又把帝王变成了夫君,直到最后,她才把这三个身份融为一体,真正接受了这个在成婚后视她若珍宝的人。   蔻儿还在恍惚着, 就听见了近在咫尺的宣瑾昱的声音继续说道:   “但是昱喜爱蔻儿。”   “迎娶她之前,昱只不过是想着选一个自己能够有喜爱之情的女子成婚,迎娶她之后,昱就知道了何为妻子,她是昱所追求甘愿奉之一切的另一半;所谓共度一生,是在朝夕相处之后一直在脑海中所存留不曾消失的念头。甚至不是一生,昱亦曾作想,若是有来世,定然也要与吾妻一切,从她年幼之时就看着她,不错过她的人生点滴,让昱成为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宣瑾昱的声音是蔻儿熟悉的,他的语气也是她熟悉的,说出来的话却是她从未听到过的。   蔻儿忘了眨眼睛,她的目光落在师父背后的那堵墙上,墙上挂着的字画已经有些泛黄,她的眼中的字画却有些模糊,看不清。   蔻儿想要去看一眼身侧的宣瑾昱,却不知为何没有勇气,她胸腔里似乎有一团火,从一颗火种,渐渐燃烧,哔哔啵啵的火焰堆积着她的胸膛,让她一团火热,躁动。   这还是他第一次……把这种话宣之于口。   之前从未听到过呢。   其实她也曾想过会不会有一天能够听见宣瑾昱主动坦露对她的爱怜,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夫君别看着越来越不要脸了,在这一方面上,意外的害羞,总是有种让她喜爱的纯情。   结果听到了啊。   蔻儿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她应该是在笑。   原来听到他的话,她是这样的开心。一点也而不是她之前预想的那样,只是一句话而已。   这一句话的背后,是宣瑾昱对她的珍爱。   苦神医耷拉着眼皮子扫了眼一脸桃粉肌腮眸中带光的蔻儿,啧了一声,好像有些生气,却只能偏过头去,嘟囔了句:“这不是还不算眼瞎么。”   宣瑾昱苦笑。   “行了行了,赶紧起来,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苦神医吧嗒了下嘴,状似不耐烦道,“既然回来了就赶紧儿去收拾屋里头。真是的,一个两个的都成婚了,留下我个孤老头子,连个除杂草的人都没有。”   蔻儿与宣瑾昱相扶着起身后笑道:“外头明明那么多给师父除草的人,我们出去只怕站的地方也没有,不若给师父捶捶肩膀吧。”   “去去去,还没有七老八十呢,为师身子骨硬朗得很!”苦神医摇着蒲扇一副嫌弃的样子,“而且就你那两份力道,能干嘛?”   宣瑾昱很有眼色上前:“既然如此,不若昱为师父捶肩吧。昱力道还算有两分。”   这次苦神医也没有推辞,扫了眼宣瑾昱,不冷不热道:“哟,当初小老儿伺候了你小一年,这终于轮到被伺候回来了。真是不敢当不敢当。”   宣瑾昱一听这话就麻利挽起了袖子,陪着笑:“徒儿伺候师父,该的,该的。”   就算他明知道当初在小名山时,苦神医别说伺候他,就连话都懒得和他多说两句,也就是他一心寻思以及绝望到无路可走的时候,才勉强多了两句话开导了他一番。   更多的时候,伺候他的还真是小小的蔻儿。   这话宣瑾昱可不敢说,提都不敢提,见苦神医没有特别推脱,过去了直接上手给苦神医捏了捏肩膀。   蔻儿站在那儿看着宣瑾昱努力配合着苦神医的样子,抿着唇笑了笑,觉着他们之间相处大约是没有问题的,也就放了心,道:“那我去灶屋里头看看。”   与正堂隔着不远单独的灶屋里头已经升起了火,里面几个暗卫姑娘干脆利落地挥动着刀,把羽卫军们从山下背上来的蔬菜和从林子里猎到的猎物处理的干干净净,一盘一盘的配菜都准备了妥当,大锅中冒着热气,坐在灶火处的花香正在往里头添着柴火。   隔了三年才回来,蔻儿打算给师父露一手,配菜都交给了侍女们,主厨由她来,准备了十来个师父爱吃的菜色,又夹杂了几个宣瑾昱喜好的口味。   庭院里头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地上的水渍也早早就晒干了去,拔完杂草的羽卫军们在庭院里头支了两个桌子,一桌坐着他们,一桌坐着蔻儿他们。   这一餐吃的苦神医心情不错,难得添了一碗饭,夸了蔻儿一句:“不错,果然长大了不少啊。”   蔻儿有些赧然。   小名山位置很宽,羽卫军们在院子旁边扎了俩个棚子,一左一右住着男人和暗卫姑娘们,夜间满天星星,蔻儿与宣瑾昱躺在她以往睡觉的小房间里,隔着一堵薄薄的墙,都能听见外头他们难得放松的谈笑声。   四处都弥漫着药香,不远处的房间里就是她的师父,亦师亦父看着她长大的人,蔻儿多了不少归属感,睡着时,嘴角都是挂着浅浅的笑。   在等待着师父生辰的这两天,蔻儿与宣瑾昱被苦神医撵出去采草药。   宣瑾昱换了一身简便的衣衫,背上背了一个十分不熟悉的背篼,蔻儿也背着一个小背篼,笑眯眯带着宣瑾昱去采草药的地方。   走的时候是两个人并着肩,没过多久,就变成了宣瑾昱一个人背着背篼,背篼里坐着蔻儿,蔻儿的手里捧着一把带着泥土气息的草药,眯着眼哼着歌,轻快地很。   宣瑾昱背上背了一个人,也毫无负担般与她调笑着:“媳妇儿今儿这么高兴,这点草药能卖几个钱?”   蔻儿哼着的歌一下子断了,她笑眯眯接道:“能卖半贯钱,正好拿来割猪肉给你下酒。”   “不行,”宣瑾昱一本正经道,“还是送去给老丈人吧。”   蔻儿在宣瑾昱背上笑得花枝乱颤:“好,送给老丈人。”   徒弟和徒弟的夫君就出去采了个草药,回来就开心的像是捡到了十口药箱子,苦神医不是很懂他们。   苦神医生辰前一天,徐岚拖家带口的回来了。   风娆娆带着珰儿,两个侍女带着一口箱子,全部都是珰儿的小玩意儿,他们一到,庭院里头的药草香气都快要被珰儿的一身奶香气遮盖了。   苦神医稀罕小孙,搂着珰儿一口一个乖宝,珰儿还算给师爷爷面子,小手儿扒拉着苦神医的衣领子,乖巧玩着。   人一回来就热闹了许多,苦神医生辰当天,徒儿们早早就给他敬了茶,别的杂事不假他人之手,给随侍们都放了假,几个甚少做粗活的人围着庭院兜兜转转。   蔻儿与娆娆姐妹俩收拾了一大桌子满满的菜肴,又把风娆娆藏了多年的陈酒起了封,大半天的时间陪着苦神医吃喝说笑。   苦神医也难得收起了板着的一张脸,瞧着和蔼了不少。   席间又有珰儿的咿咿呀呀,外头徐徐清风柔和吹来,把暖洋洋的温度带到了他们之间,徐岚与宣瑾昱抬杯敬师父的酒,说着祝贺的话。   蔻儿与娆表姐正说着话,忽然觉着不太对。   她身侧的宣瑾昱脸颊泛红,依稀有些喝高了感觉。   而徐岚也好苦神医也好,丝毫没有一点醉酒的样子,好整以暇,等待着宣瑾昱的又一轮敬酒。   这下子蔻儿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是师父和师兄联起手来灌宣瑾昱酒呢。   她悄悄拽了拽宣瑾昱,低声道:“别硬喝,师父师兄都有融酒丸,你喝不过他们。”   再这样喝下去,她只怕要到桌子底下去捞他了。   宣瑾昱攥着她的手,浅笑道:“无妨。”   徐岚瞧着这一幕感慨连连,眼睛一转后目光灼灼看着宣瑾昱:“妹夫,咱们做个交易可好?你呢,给姐夫我找一找哪儿有胚黄梗,姐夫我呢,就告诉你一个蔻儿小时候的秘密,如何?”   这个提议第一时间得到了宣瑾昱的认可,他笑道:“师兄尽管把名字列举出来,我派人去寻。”   他虽答应了,可也算是谨慎,口头上还喊着师兄,没有顺着他的话喊姐夫,这让旁边抱着珰儿的风娆娆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徐岚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勾着宣瑾昱的肩膀,凑近了些:“妹夫爽快人,那姐夫也爽快一些。”   “小蔻儿小时候有个喜欢的人,天天挂在嘴上说,说什么……”   徐岚狡黠地看着蔻儿露出一个得意的笑:“长大后要嫁给他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哦?”宣瑾昱挑眉, 看向蔻儿,嘴角微微一勾, 却问着徐岚, “师兄不是逗我?”   “不逗你不逗你!”徐岚露出了一个坏笑,“当真有这么一个人也有这么一件事!”   蔻儿好像猜到了徐岚要说什么, 有些无语:“师兄!”   虽然这件事没有什么影响, 但是她一点也不想让什么都记不得的宣瑾昱知道啊!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莫名的会有些害羞。   徐岚却毫不在意自己师妹的阻挡, 一拍宣瑾昱的肩膀,感慨道:“当初我不在小名山的时候, 这里有一个收留的病患, 眼睛进了毒素, 目不能视,我这个师妹啊,可是对人家很上心, 写给我的信都不忘提及。”   徐岚似乎是为了加剧自己说话的可信度,还扭头对苦神医道:“师父, 我说的没有错吧,当时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吧。”   苦神医抱着杯子慢悠悠喝了一杯酒后,咂咂嘴道:“唔, 没错。”   得到了同盟支持的徐岚转过头来一脸真诚道:“看,妹夫,姐夫我没有骗你吧。”   本预料中能稍微让宣瑾昱酸上一酸,却不料徐岚只看见了宣瑾昱嘴角压制不住的笑容, 以及投向蔻儿万分温柔的目光。   “嗯,师兄未曾骗我。”宣瑾昱心情很好的回答了徐岚的话,他更为真诚道,“多谢师兄告知。”   “唔……不客气?”徐岚觉着不太对,又强调了句,“不过当初小蔻儿还是个孩子,妹夫不用太在意。”   “师兄放心。”宣瑾昱含笑道,“我知道的。”   本着要看好戏的徐岚睁大了眼,接下来宣瑾昱却只是伸手去捏了捏蔻儿的鼻尖,好笑道:“喜欢到想要嫁给我?”   蔻儿脸颊有些泛红:“这种话明显是假的,师兄故意骗你呢。”   且不说她与当初的旧友只是朋友关系,就算不提这个,她当时也才几岁啊,怎么可能说出嫁给他这种话。   宣瑾昱却固执道:“不,师兄不会骗我的,你当时一定是想要嫁给我。”   而后他勾着嘴角慢悠悠道:“那我是不是要恭喜夫人,美梦达成了?”   蔻儿借着桌子边缘的遮挡悄悄拧了拧宣瑾昱的胳膊,低声道:“别说了啊!”   宣瑾昱脸上挂着笑,好似完全没有感觉到痛楚,看着蔻儿做出了放过的姿态。   月上梢头,苦神医率先离开了,他走的时候朝蔻儿勾了勾手指头。   蔻儿眼尖看见了,看看左右,风娆娆在给宣瑾昱大吐养孩子的苦水,宣瑾昱听得很认真,仿佛取经一般,而徐岚则抱着珰儿哄着,脸上难得一片温柔。   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蔻儿也悄悄从桌边离开,跟了上去。   脚下的青石板的地面走到头,是泥土路,相比较之下踩上去更没有声音,几乎听不见动静。   庭院里四边都点着烛台,而苦神医绕到了房子的后背一处,那里是一个菜圃。   月光皎洁,站在菜圃前的苦神医手里头摇着蒲扇,听见蔻儿的细微脚步声后,头也不抬道:“过得好像还不错,为师算是对你放了心。”   “师父……”蔻儿嗫嗫叫了一声。她捏着裙子有些不知所错。   苦神医抬头看着被枝丫分割成许多快破碎斑驳的圆点的月亮,叹了口气。   “你啊,比岚儿还让人操心。从小为师就在担心,你要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是不是就打算不成婚了。”   “为师知道你被选进宫时,还特别担心,你这丫头的性子,只怕会得罪了君主也要自由,为师都做好了到时候借着当初救命之恩来讨你回来,却不料你丫头,竟然没有闹事,乖乖嫁了去。”   “当时为师就在想啊,你丫头是不是很中意他?要是中意的话,那我老头子就不去参合什么了。”   月下的老人年纪也大了,精神虽然还抖擞,却抵不过岁月的流逝,他的肩背有些佝偻,瘦小的身体已经是完完全全一个老人家的干瘪,可这个老人家体内所散发出来的力量,是让蔻儿觉着心中暖洋洋的。   苦神医顿了顿道:“不过现在来看,丫头,你相中的这人还算是不错,估摸着能好好过下去。”   蔻儿脸上扬起了一抹笑:“嗯,我也这么觉着。”   “只不过啊……”苦神医又说了句,“当下再好都是无用,日后才是你们的人生。丫头啊,若是日后真的有什么过不下去的了,不用担心,只管回来就是。方家保你不住,风家保你不住,为师这个小名山,还是保得住你的。”   蔻儿一怔,胸口暖洋洋的,又有些酸涩,她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襟,响亮回答:“是,师父!”   “但是请师父放心!”蔻儿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蔻儿相信,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就算是下次蔻儿与夫君回来,也只会是来看望师父而已。”   她的夫君,她的宣瑾昱,她信得过。   听到蔻儿斩钉截铁的话,苦神医顿了顿,而后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笑,摇着头叹息:“真是的……”   更多的话他也为说,只摇了摇手中的蒲扇:“去吧去吧,你们年轻人继续玩去,我老人家要去睡觉了。”   人上了年纪睡得早起得更早,与年轻人的时间就有些错差了,这个时辰了,的确也是了苦神医休息的时候。   蔻儿上前扶着苦神医,送他回了房间,打了水来服侍着苦神医洗漱,最后吹了蜡烛退了出去。   外头的也都收拾了,庭院中已经是一片静瑟,打扫过后的庭院中摆着几把凉椅,风娆娆抱着珰儿躺在上头浅眠,徐岚蹲在旁边打着扇,而宣瑾昱则一直在那儿等蔻儿。   他的笑容与之前似乎有一些不太一样,蔻儿却说不出哪里不一样,这细微的变化让蔻儿有些困顿,却不等她有所反应,就被宣瑾昱轻轻牵着手,用温柔的声音说着一些琐碎的小事儿打断。   在小名山上的那几天,十分的轻松。没有任何繁杂事情的打扰,每天都是自由自在。   蔻儿与宣瑾昱一起重温了下关于宣瑾昱还眼盲时候的事情,给他的眼睛上蒙着布条,玩着一些小情趣。   而直到这个时候,徐岚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宣瑾昱就是当初的那个眼盲少年,吃了一惊后,立即明白为何当时指望着宣瑾昱醋却没有下文了。   到底是自己的师妹,徐岚脑中转过了不少个小小的陷害,却都一巴掌拍撒开,不去管这对小夫妻了,自己颠颠儿跑去伺候孩儿他娘。   小名山中究竟待了多少天,蔻儿都记不太清了,只是在宣瑾昱收到了一份书信后,他们才准备了离开。   辞别了苦神医,蔻儿心里头有些涩涩的,她大概知道,下次再见师父,只怕又是几年之后了。   回到襄城风家,宣瑾昱很快就提出了要折返京中。   蔻儿算了算,他们离京至今的确已经许久了,她也就罢了,宣瑾昱作为一个帝王,太长时间不在京中,到底会给朝政带来一些影响,这个时候回去,也是应该。   只是……   蔻儿有些不死心问着风娆娆:“娆表姐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么?”   “暂时是不行的。”风娆娆指了指趴在榻上睡得真香的珰儿,嘴角带着一抹苦笑,“起码也要半年之后,等他安妥了才行。”   小人儿家家的,跋山涉水路途遥远,的确不太方便。蔻儿垮下了肩,有些失落。   “无妨,小蔻儿,只不过暂且再分别半年而已,不要难过。”风娆娆洒脱一笑。   蔻儿也知道,半年很快,却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或者说这次比起在京中分别,还让她难受。   大约是因为这里是襄城,是她记忆中的家。   再难过,也要整装待发,出发回京。   蔻儿等手下人都收拾好了,与宣瑾昱离开时,紧紧抱着风娆娆大哭了一场,眼睛鼻子红通通的,哽咽着:“娆表姐,我在京中等着你和珰儿。”   这会儿,在旁边抱臂的徐岚有些受不了了,他虎着脸朝蔻儿身后的宣瑾昱努了努嘴:“差不多了就行了,把这丫头带走吧。”   宣瑾昱对他抱了抱拳:“师兄,再会了。”   “嗯,一路保重。”   风母陪着风娆娆并蔻儿抹了抹眼泪,她到底长辈,知道轻重,劝着蔻儿上了马车,轻声道:“蔻儿乖,且先回去,我们京中再见。”   马车开始转动着轱辘,清晨的熹微轻轻浅浅,身后的家人们中有少年的吵嚷和婴儿的咿呀,还有忍着眼泪的哽咽声。   蔻儿离开襄城很久,也无法忘记。   大约是来的时候一路上他们多有耽误,从襄城折返的时候,却快了不少,没有任何的浪费耽误不说,路程的规划更近了些,蔻儿还未有什么感觉,京城的城门,就在眼前了。   到底是披星戴月了小半个月,蔻儿一回到中宫就累得呼呼大睡了一觉,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中宫的一切和她离开前别无两样,最多就是因为天气的炎热而多放了两个冰雕,蔻儿回到了这熟悉的环境中,整个人都懒懒散散的,披头散发穿着薄纱裙打着哈欠从内殿走出来,四处张望着。   等到看见穿着统一衣装的宫女时,蔻儿才反应过来,这里已经是宫中,不再是途中或者是襄城,宣瑾昱会一直在她的身边等着她。   他如今已经去上朝了吧。   蔻儿知道,离京一个多月,京中的事情大约堆积了许多,他接下来可能有的忙了。   正打算去小厨房给宣瑾昱准备些补汤什么的时候,蔻儿的中宫来了客人。   一个身形高挑的陌生宫女。   坐在外殿主位上的蔻儿一见到从殿外走进来的高挑宫女,眼皮猛地跳了跳。   那宫女瞧着很规矩,在浓香几人的忍笑中上前跪在地上,给蔻儿行礼问安后,轻声道:“小的前来给皇后汇报消息。”   “……说吧。”蔻儿脸上也是忍俊不禁。   那高挑宫女轻声道:“回禀皇后,前北成郡王妃,陆昭陆氏已生产,母女平安。求皇后为其取名。” 第一百六十五章   陆昭生了?   蔻儿略微惊讶, 算了算时间,该再迟一些才是啊。   不过母女平安, 早一点也无妨。   蔻儿替陆昭高兴之余, 却有些为难,给陆昭的女儿取名……。   “风……”蔻儿纠结了下, 把对风琰的称呼含糊了过去, “既然是你……陆昭的孩子,起名这种事情还是让孩子的父母来决定。”   “本宫既未见过这个孩子, 又怎么给她起名呢。”蔻儿含着笑推辞了去。   不等风琰反应,她立即抬手招来浓香, 吩咐了几句, 令她着手准备了些给新生儿以及陆昭的贺礼, 打算送与陆昭母女。   蔻儿又关切的问了问陆昭以及新生儿,风琰知道皇后婉言回绝了就不打算继续纠缠,恭恭敬敬回复着她的话, 把关于陆昭这两个月以及孩子的事情事无巨细禀报给了蔻儿。   自从北成郡王伏诛之后,陆昭这个前北成郡王妃无罪归家惹来了许多人的眼, 有人试图去找陆昭的麻烦,都被蔻儿提前安排的人拦了下来。让陆昭能够在陆家好好安心待产。   提起这个,风琰又道:“自陆昭生产后, 统计只有慎王殿下来送过一份贺礼。”   “哦?”蔻儿微微睁大了眼睛。   论起来,宣之础算是谋逆之罪,他的发妻即使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起码在别人看来还是顶着前郡王妃的身份, 且刚刚生下来名义上的宣之础的子嗣,但凡是心思细一些的人,都巴不得距离她远远的,不要招惹上麻烦来,主动前来的,也只有宣臣也了。   是宣臣也心思不够细么?蔻儿第一时间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如果说宣臣也不是想不到这些,那他怎么能够在明明想得到的情况下,还会前往陆家给一个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未来的小奶娃送贺礼呢?   这是在表达他的兄弟情深?   蔻儿依稀还记得当初宣之础与宣臣也之间的关系大体是要走得近些,当初宣之础的那件事情的时候,她听宣瑾昱提起过,宣臣也似乎有过去看望宣之础的念头,被他驳回了。   单纯的把宣臣也的这个行为定性成兄弟情深,真的可以么?   蔻儿不知道,却也不能再多想,只怕本就只是个简单的事情,反而让她越想越复杂了。   风琰又说了一些关于蔻儿他们离京这一个多月以外外头发生了的一些事情,依旧事无巨细,早早从其他同僚那里打探汇总在一起,一次性汇报给了蔻儿。   这让蔻儿感觉虽然是离开了许久,但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没有任何一点是脱离的。   等风琰前脚刚离开,后头等候了许久的阿馋迫不及待就从侧门进来,一把抓住刚起身的蔻儿,热热切切道:“嫂嫂!”   兄嫂离开一个多月,阿馋多少是有些寂寞的,这边等蔻儿休息了一上午,就按捺不住,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蔻儿的身边走进走出,口中絮絮叨叨着这分别的一个多月的事情。   她车轱辘一般把宫中姊妹兄弟们的小事儿说了几番,又把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小消息当做稀罕事说给蔻儿,蔻儿都怕她嘴皮子说破了,含着笑一直在给她添着茶。   “嫂嫂你们玩的都要忘了阿馋了吧!”阿馋抱着茶杯喝了几口,把杯子放下后,嘟着嘴,“还好还有臣也哥哥来看我们,不然真的要无聊坏了。”   蔻儿给阿馋添茶的手一顿,她微微垂了垂,轻笑道:“哦,慎王殿下来了?”   “是啊。”阿馋对于宣臣也的记忆还保持在一个兄妹之间的关系。宣臣也与宣瑾昱之间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对于阿馋来说,宣臣也还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兄长。   看得出她很高兴,兴致勃勃数着关于宣臣也进宫来看她时给她带的许多小玩意儿,还试图带她出宫去玩,只是阿馋知道兄嫂不在宫中,她一个人跑出去不好,婉言谢绝了。   提起这个阿馋还有些心疼,眼巴巴看着蔻儿:“嫂嫂,回头带我出去玩玩吧。”   她年纪还小,正是贪玩的时候,出去过自由过,对于宫中的禁锢就百般不喜了,再乖巧,也有自己想要的。   阿馋都提出来了,蔻儿自然是一口答应:“好啊,回头寻一天时间,嫂嫂带你们出去玩。”   冷情了一个多月的中宫在迎来了自己的主人之后,再度热闹了起来。   过了午后,瑁儿润儿也来了,姊妹几个人陪着蔻儿热热闹闹了一天,好生亲昵了一番。   这一天蔻儿几乎没有踏出过中宫,忙忙碌碌的,等到送走了妹妹们,夜色降临的时候,她才发现今儿一天都没有宣瑾昱的任何消息。   这会儿已经入了夜,也不知道宣瑾昱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蔻儿派了个小黄门去前殿打问了下,得知今儿宣瑾昱回不来,她只能自己早早儿睡了。   刚回宫后的几天时间里,蔻儿几乎都见不到宣瑾昱一面。   宣瑾昱的事情堆得特别多,听黄门说连休息的时间都不见得有,下了朝就开始处理政务,一直持续到深夜,偶尔还有勤政殿灯火通明的时候。   蔻儿只觉心疼极了,她在中宫待不住,熟门熟路让宫女们收拾打点了行李搬回了泰华殿,一落脚就先进了小厨房,顶着热气腾腾熬了一锅清热解暑的绿豆汤,装了食盒自己送了去。   勤政殿和蔻儿记忆中的差不多,较大的变化就是宣瑾昱所使用的案几上堆满了奏章摞得很高,几乎要把宣瑾昱挡住了。   她手指压在屏风上,透过这点子缝隙打量着几天不见的宣瑾昱。   她的夫君只有一个挺拔的背影落入她的眸中,他手中在不断翻阅着什么,时不时拿起旁边的朱笔做着批注。   这会儿底下的几张案几都没有人,不知是朝臣们还未到,还是怎么。不过是个好机会,没有人,蔻儿就大胆了许多,绕过屏风直接走了过去。   “陛下。”   她拎着食盒走过去,笑吟吟与宣瑾昱打了招呼。   本眉头紧锁的宣瑾昱一看见蔻儿,眉头渐渐舒展了,抿成一条直线的唇也带上了弧度,他放下手中的奏章,伸出手:“来。”   蔻儿被宣瑾昱的手一拽,差点跌到了他的身上,她连忙护着食盒:“小心汤洒出来!”   “别管那些了。”宣瑾昱抬手紧紧抱着蔻儿,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长吁了一声,“让我好好抱抱。”   他的力道不算很大,圈着蔻儿的胳膊却让她无法动弹半分。这个时候关于绿豆汤不汤的,蔻儿也抛之脑后,放开食盒主动回抱着宣瑾昱,把自己微弱的力气传递到宣瑾昱身上。   帝后二人跪坐在地上紧紧相拥,不过片刻,两个人都出了一身薄薄的汗。   过了许久,宣瑾昱才慢慢松开蔻儿,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终于有了力气。”   蔻儿抬起手用帕子给宣瑾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眸中满满都是心疼:“陛下瞧着憔悴了些,这几天可是累坏了?”   宣瑾昱叹了口气,肉眼可见的疲惫:“的确有些。”   堆积了月余的政务处理起来,不像以往那样游刃有余,多少是让他有些头疼的。   蔻儿政事不懂,也只能尽可能把自己能做的做好。陪着宣瑾昱喝了一碗绿豆汤,又在旁边给宣瑾昱打了会儿扇。宣瑾昱聚精会神看着奏章,案几下的左手一直放在蔻儿的膝头上,攥着她的手,时不时把玩着。   这会儿没有朝臣,她也不打算离开,就这么陪在宣瑾昱的身侧,也觉着心里头踏实。   不多时,黄门令进来传报,外头的朝臣们已经准备好要入殿了。   蔻儿闻言,拍了拍宣瑾昱的手:“陛下,松开吧,我该回去了。”   宣瑾昱啧了一声,看起来不情不愿,磨蹭了好半天才松开了蔻儿,半响,道:“那你就在内殿待着等我。”   “好。”蔻儿扬起了一个软软的笑,起身的时候微微低下头在宣瑾昱的额头落下一吻,而后笑吟吟道,“我等着你。”   勤政殿外殿,宣瑾昱在与朝臣们商议着正事,内殿里,蔻儿张罗着一些降暑的水果茶点,派宫女们悄悄儿送着去。   她在内殿等了许久,期间又小憩了片刻,天都要黑了,也不见外头有什么动静。   不会今儿也是要到深夜了吧?   蔻儿提着裙从侧门而入,站在屏风后透过缝隙看了看,外头坐着许多朝臣,有些是蔻儿都熟悉的,有些是她未曾见过的,不是聚精会神看着手中的东西,就是低语着彼此讨论着什么。   估计还早呢,她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   刚这么想着,蔻儿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宣瑾昱的声音:“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今儿就到这里,诸位回去好生休息。”   帝王难得主动放了他们,几乎被扣在宫中了几天的朝臣们喜笑颜开,纷纷收拾了东西请辞了去。   而其中方令贺的脚步却一缓,在蔻儿看来,他的脚步慢到极致,等其他同僚都走了之后,他才抬手朝宣瑾昱拱了拱手:“陛下,臣可否与皇后说一句话?”   蔻儿一愣,这才发现她的存在大约是被外头的夫君兄长知道了。   “自然。”宣瑾昱应了一声后,含笑叫着蔻儿,“皇后出来吧。”   蔻儿略有赧然,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兄妹之间相隔很久的蒙面,让方令贺话有些多。从蔻儿路上如何,到了襄城如何,风家又如何,问得很详细。   蔻儿也回答的仔细。   等方令贺把蔻儿出行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都打探清楚了,蔻儿也问道:“兄长这些日子可好?”   “嗯,还好。”方令贺微微颔首,用看似的淡然口吻轻飘飘道,“对了,为兄大概快要成婚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从去岁入了冬, 方令贺就一直在打点着洛家的事情,在开了春之后就开始走流程, 蔻儿与宣瑾昱出行襄城时, 他们已经把婚期的日子定好了,就在今岁秋。   洛家对于洛惜音能够与方令贺这个皇后兄长, 天子近臣的角色定下婚盟, 几乎是迫不可待,处处配合, 完全把之前怎么对待洛惜音的过往当做不存在,一心想要通过洛惜音这个被放弃的女儿攀上女婿。   洛家对洛惜音本就没有亲情, 洛惜音对于洛家也早就心死, 方令贺更不可能给洛家几分面子, 他派人对洛家敲打过几次,洛家人看明白了情势,才安分下来。   洛惜音也就回到她之前常住的山庄去了几天接受方家来的下聘, 等过了下聘,就跟着方家派来的人又折返了京中, 依旧住在风家巷子不远的地方,与风家的姑娘嫂嫂们作伴。   这会儿洛惜音算是板上钉钉的方家妇,只等着最后婚期前回到溪水县当初她住的小山庄里从那儿出嫁, 再度归京,就是蔻儿的嫂嫂了。   掰掰手指头算算,也不过还有两三月的时间,蔻儿也操心此事, 整日里递了书信回方家,不是问方父,就是问方令贺,可有她能帮忙的。   方父回的信里头就说让她老老实实等着就是,没得什么需要她来做的;方令贺就更直接了,让她只等着给嫂嫂敬茶。   明知道家里头在操持大事,却不能参与进去,蔻儿伸长了脖子都等不到一个能让她帮忙的机会,总有种寂寞感。   自打方令贺把他要成婚的消息告诉给蔻儿之后,蔻儿整个心思都扑在了这件事上,宣瑾昱几次都无法扭转过来,又找不到什么更能吸引蔻儿目光的事情来,索性征用蔻儿重新做了他身边的随身女官,走哪跟到哪。   蔻儿对此还算是驾轻就熟,陪在宣瑾昱的身边,日夜不分。   宣瑾昱回来后忙了许长时间,终于把积累了一个月地政事处理完毕,也过去了十来天,时间已经进了盛夏。   今年的夏天仿佛比去岁要炎热的多,庭院的树上趴着的蝉都被晒得恹恹的,难得气弱鸣叫几声,更多的时间都是安静的犹如不存在一般。   泰华殿与勤政殿天天都搬来几座冰雕降温,却依旧热的厉害。   蔻儿的衣衫早早都换成了细薄的轻纱,若是不出门,仅仅在殿中,她连外纱都不穿,仅着抹胸帛裙靠在竹席上编写东西打发时间。   她写了许多年的杂记已经是融入她的生活中了,即使知道宣瑾昱就是旧友,这些东西最终要落到他的手上去,蔻儿也忍不住手痒,继续写着杂记。   只是与以往的杂记不同,知道了旧友的身份,蔻儿落笔的时候里头的写法变了许多,比之以前含蓄了不少。   写过杂记,她又捧出一个散页的纸张堆来,继续着她离京之前的大业——写艳本儿。   蔻儿如今也算是身经百战,艳本儿看的也多,如今自己写着信手拈来,完完全全就能够创造出一个符合艳本儿的桥段。   泰华殿中放着两座飞仙天女的冰雕,如今已经融了一半去,内殿中花香与晚香打着扇,扇出丝丝凉意吹向蔻儿,一边写着艳本儿一边吃着葡萄的蔻儿惬意地眯着眼,发出一声喟叹。   她自觉写出了相当不错的作品来,心中满是喜悦,想要与宣瑾昱分享,却又响起宣瑾昱当时对她写艳本儿的不支持,犹豫了下,还是打算厚着脸去让宣瑾昱翻阅翻阅。   这边她写着后头的桥段,那边就让宫女带着前边的完稿递到勤政殿,过了没有两个时辰,嘴角抽搐的京香就带着多了一份批注的手稿回来。   蔻儿翻开一眼,上头用朱笔批了几句话,全都是对艳本儿中的男主角的夸奖。   这一下子让蔻儿背脊一凉,赶紧儿就把艳本儿什么的收拾了起来,就着觉着还不放心,又把泰华殿中的艳本儿一本本过了一遍,只要是过于出色的男主的艳本儿她全部挑出来装了一个箱子,犹犹豫豫着舍不得,索性让小婉全部搬回了中宫去做她一个人的储存粮。   差点儿就忘了,当初在遇上苍梧大师的时候,宣瑾昱明确表示过他也会试着欣赏美人,这份欣赏大概不仅限于真人,这些话本儿里让人喜爱的虚拟人物,也是其中的行列吧。   蔻儿不禁后悔,为了弥补,她铺了宣纸,埋头苦画十几幅美人图,里头的主角儿各个都是宣瑾昱,不同状态不同表情不同服装的他。   等墨迹一干,蔻儿立即把画的宣瑾昱挂满了整个寝殿。   宣瑾昱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到泰华殿时,差点被这满满宫殿的他的画像给吓着,抬起的脚犹犹豫豫的半天,才在蔻儿鼓励的眼神中踩下去,拖着缓慢的步子走了进来。   “皇后这是在做什么?”宣瑾昱哭笑不得看着周围一圈的他的画像,虽然他自觉着自己相貌不俗,可这明晃晃的一个房间的他的画像,看多了还真是让人有种尴尬的感觉。   蔻儿振振有词:“我要画全天下最美的美人,在我的眼中,天下绝色当属陛下无疑,所以我画了许多的陛下来,以示我对陛下的拳拳爱意!”   宣瑾昱有些头疼,带着苦笑:“那朕可真是多谢皇后了。”   在满是自己画像的房间中着实令宣瑾昱不自在,他与蔻儿商量着:“皇后的心意朕已经知道了,这些画像不如先收起来?”   蔻儿已经让宣瑾昱感受到了她的真诚,这会儿这些画像已经发挥过作用了,她也很好说话,爽快地点头。   蔻儿看着这些被收起来又是一个小匣子分量的画卷,忍不住叹道:“陛下,我觉着我画的你的画像加在一起就足以开一个画铺了。”   估计就这样还有的剩余呢。   宣瑾昱嘴角带着笑,陪着蔻儿一起坐在竹席上,看着那些装满了他的画像的匣子,施施然道:“若是皇后舍得把朕的画像拿出去卖,那这个画铺朕给你开。”   卖宣瑾昱的画像?   蔻儿本只是随意一说,却被宣瑾昱的话弄得忍不住联想了许多。   她亲手画的她的夫君,若是真的要卖,就冲着宣瑾昱的这张脸,只怕大姑娘小媳妇都要踏断门槛来争抢了吧。   蔻儿连忙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卖!打死不卖!”   宣瑾昱失笑。   忙碌的时间过去,宣瑾昱终于有大把的时间来陪蔻儿,他们也算是有些时日没有好好在一起,宣瑾昱又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相比较之下就委屈了蔻儿。   应付了宣瑾昱几天之后,蔻儿觉着这样下去不行,赶紧儿把阿馋几个叫来陪她,算是挡挡。   之前宣瑾昱利用妹妹们来让蔻儿分心,如今蔻儿利用妹妹们来挡住宣瑾昱的脚,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而阿馋几个在泰华殿时,闲聊间隙,蔻儿又听见了三个妹妹在那儿说着宣臣也的事,她正打着扇发呆,闻言收回了心思,侧眸去看围着矮几正在玩花绳的妹妹们。   “在说慎王什么呢?”蔻儿带着笑问着她们,目光主要放在了瑁儿身上。   瑁儿年纪比妹妹们大一些,也更懂事些。她比两个妹妹更清楚这个曾经的亲哥哥如今的堂兄的宣臣也是个什么情况,踟蹰了下,她细声细气道:“之前慎王堂兄说过要在仲夏带妹妹们去放烟花,这会子妹妹们想起来了。”   “放烟花……”蔻儿若有所思,然后含笑道,“若是想去放烟花,不若明儿就在宫中放着玩吧。”   “真的可以么?”阿馋润儿也扭过头来兴奋地看着蔻儿。   “自然是可以的。”蔻儿笑眯眯道,“总要让你们玩开心才是。”   她也有她的考量,让三个公主在宫中玩过烟花了,等宣臣也要是提出带妹妹们出去的话,她们或许会减少些兴趣。   目前虽然不知道宣臣也对自己的这些妹妹是什么心情,但是就蔻儿来说,她不太放心让这几个公主与宣臣也接触。   蔻儿发了话,底下人很快就准备了起来,蓼歌台周边地势空旷,等太阳西斜,周边全部都打点了出来,蔻儿令宫中的公主皇子有兴趣的都可以前来玩耍,一时间把蓼歌台附近堆挤满满。   宣瑾昱也早早儿陪着蔻儿一起来,帝后两个坐在距离弟弟妹妹们远一些的地方说着悄悄话,远远儿看着欢呼雀跃的弟弟妹妹们。   准备的歌舞在崔釉儿的张罗下热火朝天登着场,锣鼓喧天中,为皇子们准备的角斗比武的侍卫们也在那边哄着皇子们,让这些一直趣味泛泛的皇子们难得调动了兴趣,大声叫好表露着喜悦。   “怎么忽然想到给他们放烟花了?”宣瑾昱一边剥着葡萄给蔻儿喂,一边含笑扫过一眼兴高采烈的弟弟妹妹们,问着蔻儿。   这会子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金灿灿的余晖正在收着光,蔻儿坐在树荫下,趁着没有人注意他们这对兄嫂的时候,懒洋洋靠在宣瑾昱身上,哼唧了声:“还不是怕为了看个烟花,妹妹们就跟着慎王出去了。”   见宣瑾昱不太了解情况,蔻儿大概把从阿馋那儿听到的消息给他说了,最后有些担忧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觉着还是让慎王少和阿馋她们接触的好,就做了这个决定。”   宣瑾昱把玩着蔻儿的头发,垂着眼似乎在想些什么。   宫里头连续放了几天的烟花,外头几乎都知道,还有的摸着时间爬的高高的去看的。   等放了几天,阿馋她们兴趣欠缺之后,蔻儿才停了烟花。   哄好了宫中的妹妹们,蔻儿终于能够不用担心宣臣也用一个烟花就把阿馋几人骗出去玩耍时,正要放松,外头却犹如一阵风般吹过了一个消息,短短时间内弥漫全京城。   方令贺利用皇后的权势强抢民女,乃至逼死他人未婚夫。 第一百六十七章   “纯属无稽之谈!”蔻儿听到这个流言的时候, 已经传的满城风雨,跪在地上的暗卫小心翼翼把消息告诉她的时候, 蔻儿气得狠狠一拍案几, 发出响亮的一声。   “皇后切莫动怒,”京香在旁边小声劝阻着, “大抵是里头议还有什么误会, 婢子这就派人去打探个清楚。”   蔻儿咬着牙道:“务必把事情原原本本查清楚了,看看到底是谁在里头乱搅浑水!”   她兄长和洛惜音的婚事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再有不久就要迎亲。身为皇后之兄,天子近臣的方令贺的婚事也是万众瞩目, 自然许多人都知道洛惜音, 对于这个来自溪水县的小官之女多有打听, 却不料这个节骨眼上,传来如此让人气愤的谣言。   这对于方令贺与洛惜音来说,明显是无妄之灾。   即将成婚, 却遭遇这种流言,蔻儿气得紧, 一等宣瑾昱回来,就大吐苦水。   宣瑾昱静静坐在蔻儿的身侧听着她的抱怨,手中把玩着蔻儿散落的发髻, 垂着眸若有所思。   “这件事我知道了。”宣瑾昱听完蔻儿的话后,慢吞吞道,“皇后不用生气,这件事不会影响到舅兄的婚事的。”   蔻儿叹了口气, 眉宇间含了一丝焦躁:“我担心的倒不是哥哥与婚事,而是洛姑娘……”   从未经历过这些的女子,真的能够忍受的了这种非议么?   事情比蔻儿想得还要糟糕。   她派出去的暗卫打探回来的消息十分不乐观。   洛惜音凭空冒出来的自杀的未婚夫确有其人,是溪水县人,虽然溪水本地人都不知道有订婚的事情,可是洛惜音的父母亲口承认了,无论之前是不是有这桩婚事,都要栽给洛惜音。   而且洛家的父母还在溪水四处诉苦,说方令贺仗势欺人,强娶他们女儿不说,还威胁他们不许说出女儿之前订过婚的事情,他们一则知道这个人是皇后的哥哥,二则小门小户没有势力不敢反抗,再加上他们口中背信弃义又不要脸的攀附上方令贺的洛惜音,让他们毫无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洛惜音的未婚夫受不了未婚妻被人就这么仗着权势抢走,一根布带子吊死在洛家大门口了。   这下子洛家也不忍气吞声了,到处宣扬着女儿订过婚,方令贺强抢民女的事情。   溪水县距离京城尚有些距离,却不知道怎么的,短短时间内这等事就流传了开来,一项又一项皆指向了蔻儿兄妹。   现在外头的流言中,一则在骂洛惜音贪图荣华富贵,背信弃义害死未婚夫,二则在骂方令贺仗势欺人逼死百姓,三则……非议皇后。   这件事会广受人流传,更大的一点在于,和皇家扯上了关系。   方令贺是皇后的哥哥,更多人的目光则直接透过了方令贺,落在了蔻儿的身上,处处在骂着蔻儿这个皇后。   他们骂洛惜音背信弃义,就要骂一句蔻儿这个皇后的势力太大让人家迷了眼;他们骂一句方令贺仗势欺人,就要骂一句蔻儿这个皇后纵容家人肆意妄为。   总之风向莫名就变成了皇后的错。   事情的缘由还在查,关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夫,洛惜音是一口咬死了从来没有过这档子事,她一个被遗忘的女儿怎么可能有婚事。她气得给花香讲的时候都浑身发抖,眼泪都在眼圈里打转,哽咽着说:“烦请姑娘给皇后带句话,若我洛惜音有半字隐瞒,必遭天谴!”   奉命去洛惜音那里一方面询问一方面安慰的花香返回宫中后,对蔻儿把情况说了说后,道:“婢子见洛姑娘眸中清明,毫无任何阴翳,自当不是一个有心计的人,这件事洛姑娘大约是委屈了。”   蔻儿哪里不知道是洛惜音委屈了,真论起来,比起方令贺来说,洛惜音受到的非议更大一些。   她有些心疼,对花香道:“如今我却有些担心她,你这些日子且留在她身边照顾着,万万开导好她,切莫让她有了不好的心思。”   “婢子晓得!”花香领了命后,出了宫重新换装一番,留在了洛惜音身边服侍的同时留意着她的安全。   蔻儿注意的是洛惜音,而宣瑾昱更多注意的是蔻儿在这件事中所受到了妄议。   他下了朝难得没有去勤政殿继续政事,而是带着一丝薄怒回到了泰华殿,看见眉头紧锁的蔻儿,他进屋的脚顿了顿,重新梳理好自己的心情,换了副表情才走进去。   “陛下!”   蔻儿看见宣瑾昱时,立即起身迎了上去,牵着他的手一道儿坐下,给他奉了茶后,立即说道:“我已经打问过了,洛姑娘当真被冤枉的惨!只是还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未婚夫是怎么个回事,暂且还没得法子给洛姑娘正名。”   宣瑾昱捧着冰镇的果茶没有动,他的目光落在蔻儿身上,有些幽幽地:“皇后只注意的到自己的准嫂子,就没有注意到自己么?”   自己?   蔻儿恍然大悟:“陛下指的是有人说我吧,这个无妨,只要嫂子的事情解决了好。”   宣瑾昱轻轻把茶杯放在一旁的案几上,看着蔻儿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皇后,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   “如今朝中已经有了对你有异议的声音。”宣瑾昱回想起今天早朝时听到的那番话,心情很阴郁,他微微蹙眉,“有人在故意把事情往你的身上引。”   “咦,”蔻儿一愣,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这件事说起来与她算是没有关系的,因为她是方令贺的妹妹,是皇后,被顺嘴骂上几句她也猜着了,怎么看宣瑾昱的这番话,情况似乎还不妙?   宣瑾昱目光落在蔻儿的脸颊上,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髻:“今日有大臣说,皇后失德,不堪为后。”   “什么?”   蔻儿大吃一惊,她愣愣看着宣瑾昱,慢慢道:“失德……不堪为后,大臣的意思,这是要废后?”   宣瑾昱见状,手顺着蔻儿的腰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放在自己怀中紧紧搂着,轻轻一叹:“可不是。”   “这不是太奇怪了么?”蔻儿趴在宣瑾昱的肩膀上,只觉着自己的脑子一片混乱,她完全梳理不通,为何事情会忽然变向到这样子。   “不单单是这件事,”宣瑾昱落在远处的目光一片冰冷,“他们甚至说朕与你前往襄城是受了你的蛊惑,一个皇后让帝王离开王城是绝对大忌的事情,借此来抨击你。”   蔻儿一愣。   她只觉心脏仿佛有瞬息的麻痹。   怎么会……   “皇后,”宣瑾昱的手温柔的落在她的后颈轻轻按揉着,他的声音在蔻儿的耳畔说道,“你是朕唯一的皇后,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包括朕。”   蔻儿莫名有些委屈,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狠狠吸了一口气,攥紧了宣瑾昱的肩膀:“陛下!这里头是有人故意在捣鬼,引导走向!”   她虽然被这件事吓到了,但是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可能就因为这样一件事就会有大臣出来要求废后,废后何等大事,如果真的就因为这样一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导致一个皇后的贬谪,那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   除非有人在里头推波助澜,打算把小事变成大事,最终把祸事引向她来。   可她一个皇后,又碍着谁了?   蔻儿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立即问道:“陛下,是不是有人想要塞人进宫来?”   宣瑾昱赞许道:“朕的皇后真聪明,的确有人这样说了。”   当时那个大臣提出废话的时候,惹得他当场震怒,差点斩杀朝臣于殿堂时,有人出来说道,皇后到底是皇后,直接废黜也不太可能,不若送几个女子入宫,分封高位分,分了皇后的宠,就不会让皇后独宠而得势,以至于家人轻狂,酿成祸事。   蔻儿一听就咬紧了牙:“谁提出来的送人,就该好好查谁!”   居然是有着这样的心思,害死一条人命,就为了送自家的女儿入宫,当真阴险!   宣瑾昱却含着一抹笑拍了拍蔻儿的头:“这些人的确要好好查,但是是要查他们身后的人。”   “嗯?”   蔻儿微蹙眉:“他们身后还有人……这就奇怪了,帮助人家送女儿入宫,对谁有好处了?”   “朕虽然想不到,但是也猜得到,背后之人不会单单只是想要人进宫来分皇后的宠,”宣瑾昱冷静道,“只怕是想要借着这些人,做些什么。”   蔻儿一愣:“做些……什么?”   就算有人能被送进宫来,可宫妃又能做什么?   宣瑾昱却轻描淡写道:“比如说——谋杀朕。”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宣瑾昱说的轻巧, 好似玩笑话般,蔻儿却放在心上, 只觉着这件事沉甸甸的, 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身边的四个暗卫宫女都曾是出生入死的好手,如今放在她的身边大多是做着一些琐碎的小事, 蔻儿觉着, 或许是一个让她们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了。   四个侍女蔻儿直接派出去了三个,只留下京香在身侧与外界传话。宣瑾昱发现这一点的时候, 也未说什么,只不声不吭又给蔻儿调来了两个殿外服侍的沉默宫女。   关于溪水县的那个死去的青年, 前前后后几波人去细查, 始终找不到一个突破口来。溪水当地人都说不知道这种事, 毕竟洛惜音常年养在山庄,有没有婚事外人自然无从得知;而作为洛惜音的家人,洛家人一口咬死了确有其事, 在没有别的更直观的证据下,这让人查起来万分困难。   方令贺已经给宣瑾昱告了假, 抓紧了时间亲自前往溪水县,以往对他百般听从的洛家人彻底与他翻了脸,口口声声都是人拐子害了他们女儿还害了一条人命。   讲道理问缘由只怕是没有结果的, 方令贺冷静地给宣瑾昱送了一封信,要求便宜行事。   宣瑾昱自然没有阻挡的,还贴心的送来了几个善于刑讯的暗卫,打算用点手段把这件事快速解决了去。   却不料那洛家人仿佛早就知道方令贺会来硬的, 一家子人好好的房子不住,白天里就睡在大街上,一到晚上就在家家户户的串门子,口口声声说若是他们不见了,那准是姓方的下狠手,皇后要他们的命了。   方令贺人都准备好了,打算把人抓了好好刑讯,结果猝不及防他们来了这么一招,让方令贺完全没有想到,这种粗糙的手段让他顿时应对无措,咬着牙拿洛家人没了办法。   方令贺在溪水县碰了一鼻子灰,宣瑾昱并蔻儿也很快知道了,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背后有人指点了。   与此同时,朝野上下对于皇后的非议也越来越多,关于要求再开选秀女的提议也得到了许多朝臣的支持,甚至把这种事情拿在了朝政上来说。   这些天的早朝让宣瑾昱好似在看一场大戏,他高坐在上,俯视着殿中的朝臣们,看着他们一张张脸上满是算计的表情,彼此之间互相交换的眼神,忍不住摇头。   明明都是一些聪明的人,偏偏在这种完全不该参与的事情上横加一脚,当真蠢极。   帝王的心思未曾表露而出,底下的朝臣还有人在锲而不舍道:“陛下,臣以为距离立后已有一年时间,再开大选择选秀女陪王伴驾也是理所应当,又能分了皇后独宠,让方家人知道轻重,臣以为此法乃是破解此僵局的良方!”   宣瑾昱透过冕旒看着那大臣陈词激昂在那里列举着只有一个皇后的种种弊端,听着只觉无趣,他抬手阻止了那大臣继续往下说,视线环过殿中朝臣们,温温和和问道:“诸位也是这个意见么?”   帝王面对与皇后有关的事情是一概都是不容商量的果断,这次算是第一次询问了朝臣们的意见,底下的朝臣们面面相觑后,一部分人低下了头,一部分人事不关己,还有一小撮人,彼此挤着眼睛。   最终还是有人主动站了出来,拐弯抹角了半天,最终意思就是不废后可以,必须要选人进宫。   宣瑾昱听着好笑,见底下的人再也说不出什么花儿来了,也收起了自己的那副温和,冷笑道:“诸卿既然这么操心这件事,那以朕之见,不妨诸卿前往家里头抬上一二贵妾如何?”   “一两个贵妾或许不够,”宣瑾昱看着底下脸色大变的朝臣们继续道,“不妨再加上几个,直接抬上十个八个的回去才好。”   “陛下恕罪!”   宣瑾昱话音刚落,刚刚提出要开大选的几个朝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叫苦不迭。   纳妾对于官员来说其实是有限制的,一般情况下,家中有一个通报过的小妾不妨事,可谁家中若是放着十个八个的妾,那就是明晃晃的堵死自己的仕途,一句品行不端就足以让言官弹劾。   陛下会说出这种话,不就是等于在说,小心头上的官帽么?   这次的早朝再次以一群受了惊吓的朝臣惶惶然退下告终。这些慌了神的朝臣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身后悄悄跟上了人。   早朝发生的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蔻儿的耳中,她正在看着从溪水县寄过来的书信,旁边素凉给她打着扇,内殿的冰雕融了一半都不见她有半分凉爽,反而越看心中越焦躁。   得知了朝中直接拿开大选来说事,蔻儿冷哼,得知宣瑾昱一句话把朝臣们堵了回去,蔻儿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   只是她到底还觉着心里头有些堵,这种情况很明显,她这个皇后被盯得死死的,容不得她有半分差池。   而溪水县那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方令贺无法采用强硬的手段,就暂且突破不了洛家人这道防线,至今还在胶着。   她派出去的几个暗卫侍女们带回来的消息也很少,能够有效用在这件事上的就更少了,让她难免焦躁。   事情必须在短时间内处理好才能把一切负面影响降到最低,而目前看来,不好的影响已经在逐步扩大中,也不知道局面到底要怎么才能控制住。   蔻儿的焦躁被宣瑾昱看在眼中,他难得主动让蔻儿去画什么春宫图转移一下注意力,甚至牺牲小我,配合着蔻儿去画。   被宣瑾昱插科打诨了一番,蔻儿也知道她自己神经太紧绷了,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朝中还在继续闹着大选么?”   蔻儿如今等宣瑾昱下了朝后,带着食盒前往勤政殿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   虽然那天被宣瑾昱的话给堵了回去,但是有几个大臣不知道哪里来的毅力,锲而不舍拐弯抹角着每天提醒,闹得宣瑾昱也很头疼。   宣瑾昱打开了手中的食盒,里头是蔻儿蹲了一早上的汤,一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令人食欲大发。   “不用理会。”宣瑾昱自己盛了汤出来,用勺子轻轻拨着,含笑看着蔻儿,“让他们闹,也方便了我。”   蔻儿灵光一闪:“他们露出了马脚?”   “差不多。”   宣瑾昱模棱两可道。   蔻儿还想再问,宣瑾昱却不回答了,只给蔻儿一勺一勺喂着汤,喂着喂着,蔻儿一个打岔就给忘了之前。   而有了宣瑾昱的这话,蔻儿心里头也松了一口气,给在溪水县的方令贺传书信的时候,也多了两份稳定。   距离宣瑾昱给蔻儿说差不多之后不过几天,蔻儿就知道了宣瑾昱当时说那话的原因。   宣瑾昱派出去的暗卫紧紧盯着那几个坚持要给皇后找麻烦的大臣,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他们和已经遭到贬谪的楼家有着良好的关系不说,这次还大力举荐着楼家的女儿楼珍儿。   就是那个楼婕妤的娘家,她的亲妹妹。   蔻儿得到这个消息一愣,完全想不明白怎么一回事,她思来想去,晚上睡下了都还想不通,索性坐了起来,把宣瑾昱摇醒了。   大晚上的面对着自己小妻子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宣瑾昱发出了无声的轻叹,无奈坐起身拿着枕边的团扇给自己好好扇了扇凉,这才静下心来给蔻儿解释。   推介楼珍儿的大臣振振有词道,楼婕妤虽然有错,但是楼婕妤已经伏诛,楼家本来就是功勋之家,为了一个楼婕妤导致楼将军请辞而去,这是朝廷的损失,不若趁着这个机会,召楼珍儿入宫,以缓解楼家的僵局。   蔻儿听得简直叹为观止:“这种厚脸皮的话怎么说出来的?”   楼婕妤是以谋害皇后的罪名伏法的,楼珍儿是楼婕妤的亲妹,这种情况怎么可能让她进宫来!   “大约是觉着朕还需要楼家吧。”宣瑾昱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当初朕年轻时的确需要仰仗武家,但是这并不是让武家借势而拿乔的理由。”   楼家,他是绝对不会再用的。   蔻儿想了想,问:“楼珍儿……就算楼珍儿能够入宫,她又有什么优势让人推介的呢?”   毕竟自从楼婕妤伏诛之后,楼家就彻底倒台了,以往与楼家还有些交情的人家,许多都断了往来。再加上这件事非同小可,完全不是用一个旧情相帮就能说得过去的。   “暂且不知,且再看看吧。”宣瑾昱拍了拍蔻儿的头,面上带着微笑,“皇后,不说这个了,既然长夜漫漫,皇后无心睡眠,那不如……”   蔻儿决定了,下次心里头想什么,也不能大晚上的叫宣瑾昱起来!   关于楼珍儿的事情被蔻儿是记了下来,没想到只是过了几天,蔻儿派出去放在洛惜音身边的花香就传回来了一个消息。   在宫外服侍着洛惜音的花香经常有外出的时候,她就在一天前的夜晚,亲眼目睹到,乔装打扮过后的楼珍儿与北卓郡王相携夜游,把臂言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北卓郡王?   蔻儿精神一震, 难免想到了当初的北成郡王。   作为关系不错的兄弟俩,北卓郡王与宣之础之间常有往来, 而且在宣之础伏法之时, 北卓郡王作为一个略有嫌疑的兄弟也进去陪了他几天,好不容易脱了一层皮放回来后, 听说整个人胆子都小了一圈。   怎么这才多久, 他就胆儿肥了起来,与楼珍儿一起?   蔻儿忍不住担心起来, 这件事的背后,会不会又是宣瑾昱的弟弟在捣鬼?   花香被派去了洛惜音的身边, 晚香浓香也在外打探着消息, 蔻儿一时难以调动能用的人, 再加上她对于北卓郡王并不熟悉,只得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给宣瑾昱。   “北卓?”宣瑾昱似乎是有些吃惊这种事情的,他略一沉思, 而后道,“朕知道了。”   蔻儿有些不放心, 她对宣瑾昱道:“我有些担心,北卓郡王会不会和北成郡王一样……”   心里头对宣瑾昱这个兄长有所不满,又或者说, 对于宣瑾昱这个帝王有所不满?   北卓郡王的年纪与北成郡王相当,当初宣瑾昱登基的时候,他们都还是半大的少年,什么心思也没有, 等过了几年,不知道是心思活络了,还是有了别的什么筹码,心大了。   “应该不会,”宣瑾昱沉吟了下,“他的话与宣之础不同,他贪稳。”   一个贪稳的郡王,不可能去做一些过激的事情,特别是这种明晃晃直指皇后的行为。   他没有那个心思,也不会有这个胆子。   也真是因为这样,宣瑾昱才会忽略了他去。也幸好蔻儿放了一个花香在宫外,正巧把这样的事情看见了来,才让他走进了宣瑾昱的眼皮子下头。   “具体的情况我会派人去详细了解,蔻儿……”宣瑾昱有些犹豫,他顿了顿道,“你把晚香她们调回来,朕觉着现在还是你的安全更重要一些。”   虽然他算是笃定北卓郡王不会有这个心,但是毕竟已经涉及其中,他现在更多的考虑,在于蔻儿的安全上。   蔻儿立即颔首:“好啊。”   反正她派去的人至今除了花香外,暂且都未带回来什么有效的线索,调回来也好。   晚香和浓香收到命令回来之后,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愧色。   她们本就是暗卫出身,却在接到主人的命令后无法顺利完成,对于她们而言,是有些耻辱的。   蔻儿却并不在意,随即交给她们了一个新的任务。   想法子让北卓郡王的侧妃金湾有个由头进宫来一趟。   之前北成郡王时,她用陆昭用的很顺手,也从金湾口中多少能获取一二,现在她则对金湾抱有几分期待,盼望着从这个北卓郡王枕边人的身上,再获取一些外界难以获取的线索。   前一个任务晚香浓香未曾办妥,但是这一个任务,蔻儿一交代下去,她们仿佛戴罪立功般,几乎是立刻就办妥当了。   第二天北卓郡王金侧妃就递了帖子来给皇后请安,说是自己被北卓郡王打了,来找皇后做主。   蔻儿一看帖子还吓了一跳,等见到了人,许久不见的金湾好端端站在那里,带着略微熟悉的浅笑朝她行礼时,才得知所谓的被打了,只是金湾的借口。   金湾如今与以往差别大了多了,她丰润了些,气色也好了许多,比起初嫁时怯懦的少女模样,如今瞧着要端庄大气的多。   金湾给蔻儿行了礼过后,她也带着一份困顿,含笑问道:“妾身许久不见皇后,殿下可好?”   “一切都好,”蔻儿给金湾赐了坐,先寒暄了两句后,斟酌着,“金侧妃,本宫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皇后请讲,”金湾瞧着一点都不意外,“妾身知无不言。”   “北卓郡王与楼珍儿……可是有所交集?”蔻儿直接就问了出来,且目视着金湾的眸眼,细细打量着她的表情。   金湾一口就承认了:“回禀皇后,确实如此。”   她整理了下语言,说道:“禀皇后,郡王不知从何时起与那楼家的二姑娘有了些来往,妾身起初知道时,是有些吃味的。因着郡王也看重妾身,不忍妾身愁苦,告诉了妾身,楼氏只不过是他熟人,他是代慎王殿下暂做照顾罢了。”   “嗯?”蔻儿一愣,她慢慢道,“慎王……宣臣也?”   “是。”金湾点了点头,面色也有些疑惑,“妾身听郡王提起过,说是这楼氏与慎王似乎有些私交,只是不知怎么的,慎王让郡王暂且替他照顾楼氏一二,只是为了楼氏的闺誉莫叫他人知道。因为妾身当时的确心中酸楚此事,郡王才会透露于妾。”   蔻儿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本来只是担心北卓郡王也是个心思活络的,却不料背后居然站着宣臣也!   又是宣臣也!   蔻儿脸色有些不太好,她按捺住,又问了金湾一些话,却见金湾也没有别的知晓的了,她又留了留金湾,等送金湾出宫的时候,按着金湾所说的借口,派了个乔装的嬷嬷去口头训斥北卓郡王,又给金湾与北卓郡王妃送了些礼物去。   送走了金湾,蔻儿立即扑到案几旁,抓起笔唰唰写着。   墨迹一干,蔻儿立即派了晚香去把信笺送去勤政殿,而不多时,宣瑾昱就手持着已经拆开的信笺,匆匆赶了回来。   内殿的冰雕已经融化了一半,滴滴答答的水珠从上到下最终滚落在冰雕的最底下,湿漉漉的一摊水印沿着盛放冰雕的木板扩散。   蔻儿站在冰雕旁,她的手紧紧按在冰雕上,透心般的冰冷顺着她的掌心一点点蔓延到她身上来,算是暂且压制住了她的一些心惊。   “别离的太近,小心寒气。”   身后响起了宣瑾昱的身体,他是匆匆赶回来的,见着蔻儿站在冰雕旁发呆,也来不及说别的,上前来攥着她已经冰的通红的手搓了搓,无奈地领着她去了竹席上坐了下来。   比起蔻儿,宣瑾昱瞧着要淡定的多,蔻儿还在眼神发直,他上手捏了捏蔻儿的脸颊:“皇后,回神了。”   蔻儿脸颊上传来的触感好不容易才把她的心思笼聚回来,她目光终于对焦在宣瑾昱的身上,然后心思一下子就压不住了,急切道:“陛下!慎王有些不对!”   “嗯,”宣瑾昱比蔻儿预想中的要淡定的多,他随口应了一声后,没有继续说这个话,却调笑着,“说来皇后也算是厉害,一个陆昭,一个金湾,两个女子比起朕的暗卫来都要有用的多。”   “陛下别说笑了,我们说正事!”蔻儿心里头一团麻,她几乎找不到一点踏实的感觉,甚至是有些后怕的,“慎王他……”   “皇后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朕就是。”宣瑾昱轻轻拍了拍蔻儿的头,温柔着阻止了蔻儿接下来要说的话。   蔻儿有些不解,却在宣瑾昱安抚般的碰触下渐渐平定了心情。   既然宣瑾昱都这样说了,那她自然相信他就是。   随后蔻儿就得知宣瑾昱悄悄把北卓郡王走密道传进了宫问话。   她不太清楚到底问了什么,但是在北卓郡王离开之后,宣瑾昱立即派人开始行动了起来。   主要的目的都是走向了慎王府。   朝野中关于皇后的非议依旧不绝,只是在管理之下稍微收敛了些,溪水县那边的命案上还悬挂着方令贺的名字,导致方父因为一双儿女而心中郁结,表露病象,索性告了假回家静养。   蔻儿得知之后,对父亲感到愧疚,与宣瑾昱说过,宣瑾昱忽然提议道:“皇后不若回去看看岳父如何?”   “可以么?”蔻儿顿时眼中一亮,充满期待看着宣瑾昱。   宣瑾昱露出了一个浅笑:“皇后在这种时候回去看看国丈并无不妥。”   很快,关于皇后要出宫前往方家的消息传了出去,而中宫也开始了一番忙碌。   等到三天后,皇后的仪仗低调从朱雀门而出,一如以往蔻儿前往风家时的简单,除了身边常用的宫女们外,也就是现任羽卫军首领的重宁带队在旁守护。   炎炎夏日,纵使不及正午,也还是热的人直冒汗,中街上来往的行人较少,都走在房檐下阴影处,空荡荡的大街上鲜少有车马经过。   皇后的华盖凤舆为了遮挡骄阳,垂下了几层冰丝纱,却依旧难以抵挡炎热,行队走了一半,就在途中停顿了下来,停靠在栽种着不少参天大树的道路树荫下暂且休息。   晚香去附近的摊铺上买了一个镇过冰水的西瓜,就在摊铺上切好了拿去,小心掀开冰丝纱送了进去。   围在凤舆旁边的几个侍女彼此抬着袖子擦着汗,手中团扇不断摇着,大约是酷暑难挡,她们都有些精神不振,瞧着都恹恹地。   原地休整的仪仗过了不久就重新整顿起来,前头的华盖刚刚打起来,忽然听得一声马鸣,‘嘶’的一声,驾着凤舆的马匹忽然骚动起来,打了一个响嚏,而后迈开四蹄,狂奔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侍女们与羽卫军急忙追着那摇摇晃晃的凤舆,口中焦急呼喊着:“皇后!”   几层垂纱的凤舆在疯马的拖行中颠来倒去,里头的人影在凤舆中摔得东倒西歪,完全没有了重心。   侍女与羽卫军们正要赶上去的时候,从旁边的巷子里却忽然窜出来几条龇牙的疯狗,几乎见人就咬,癫狂得很。   这一打岔,被疯马载着的凤舆在毫无阻碍的大街上越跑越远,几乎消失在侍女们眼前。   大街宽阔而少行人,导致疯马拉着凤舆一路畅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车辕上悄悄上来了一个人,轻而易举制服住了疯马,同时引导着马匹拉着身后的凤舆绕了条路,很快出了城门,朝着一个小山坡上跑去。   道路颠簸,华丽精致的凤舆又怎么是用来爬山的,很快就在山路崎岖中四处刮擦而磕碰,全靠着那人强行架着马,才勉强把凤舆带上了小山坡的顶端。   疯马早已经被制服,垂着冰丝纱的凤舆中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是没有人一般。   那个驾着马的黑衣精瘦汉子刚伸手要去掀开冰丝纱,却被人呵斥了声。   “无礼,还不退下!”   那精瘦汉子立即收回手,从凤舆旁连忙退开。   此地多树,树荫投在地上,还有山风,比起城内要稍微舒凉一些,徐徐轻风吹在凤舆的垂纱上,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那个呵斥了精瘦汉子的人似乎早就等候在此,他一袭锦袍玉冠,无端风流,只面色紧绷,严肃中却有几分熟悉之色。   他从驻足的小林中缓步而出,身后的几个随从都被留在了原地,他独自上前,走到凤舆旁刚要伸手,却踟蹰了下,而后才轻声道:“弟妹,可吓着了?”   话音已经被风吹得一点都不剩,过去了许久,他也没有得到一声回应。   莫不是昏迷了过去?   如此想着,他也不再迟疑,伸出手去掀开了几层冰丝纱。   冰丝纱被他的手掀起的刹那之间,一抹冰冷的银光一闪而过,空气中仿佛能听见嗡鸣之声,‘咻’声之后,断裂的冰丝纱垂了一地,透过他脖上冰冷的刀锋,他看见里头的那人,是一个面无表情一身泛着寒气的少女。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而后,他发出了一声轻笑。   “还真是……”   他未曾继续说下去,他只侧了侧头,似乎毫不在意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刃,他笑道:“堂弟,你在这么?”   他身后的几个随从与那精瘦汉子只在瞬间就被羽卫军摁倒在地,随后,曲折的崎岖山路小径,被树叶遮挡着的那一段后,一个有着与他七分相似的青衫男人缓步而出。   他刚要说笑,嘴角的笑容却一僵。   男人虽然站了出来,却未说话,反而回过身伸手,牵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才缓步而来。   有着七分相似的相貌,五分相似打扮的两个人面对面而站时,一个脖子上架着刀锋,一个手中牵着娇妻,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宣瑾昱眼神复杂地落在宣臣也身上,看着一脸淡然的亲兄,他缓缓开了口:“我倒希望,你不在此。” 第一百七十章   “那可真是让堂弟失望了。”宣臣也大大方方一笑, 丝毫没有被自己脖子上的刀锋给阻碍到,还毫无阴霾轻松地调侃道。   蔻儿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手被宣瑾昱攥着, 掌心出了很多汗,她直勾勾看着眼前的宣臣也, 说不出话来。   宣臣也。   居然是他。   或许应该是说, 果然是他才是?   蔻儿眼前的这个与她夫君有着七分相似的青年带着一脸满不在乎的微笑,目光挪到了她的身上, 咧了咧嘴似乎亲昵地抱怨着她:“弟妹还真是被堂弟带坏了,这种套也给我设。”   蔻儿根本不想回应他一个字, 只咬紧牙关, 硬邦邦偏过头去, 不再看这个人。   她默默朝宣瑾昱的身侧贴了帖,无声的拒绝着和宣臣也的对视。   他是想要害她的。   不知道是要她的命,还是怎么样, 总之他对她有着极大的危险。   “啧。”蔻儿的避让明显落在了宣臣也的眼中,他露出了一个无奈的微笑, “真是的,我可一点都不想要弟妹看见我这样狼狈的样子,表现出我好像是个坏人的样子啊。”   宣臣也还在尽量和蔻儿搭着话, 宣瑾昱已经冷淡的打断了他:“堂兄。”   刚喊了他一声,宣瑾昱猛地拧了拧眉,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想了很久, 一直没有想通,为何你要给皇后下毒?”   下毒?   蔻儿吸了口气,刚想去看那个在马车中替代她的暗卫少女,抬头视线对上宣臣也的一瞬间,她猛然了悟。   所谓的下毒不是指的现在,而是在左岭时,徐岚被诱捕的事情。   那时候要对她下手之人她心中一直没有个底,对于那个一见面就被斩杀的英西郡王完全没有概念,如果不是宣瑾昱叫停,她或许会继续追查下去到底是谁要谋害她。   当时宣瑾昱没有去听所谓的真相,她茫然了许久,直到现在她才慢慢反应过来,当时宣瑾昱的打断,是因为他……早已经心中有数了么?   那又是为什么,他对宣臣也从来没有任何的怀疑表露,回来之后也没有对他有任何的不同,一如以往般。   蔻儿侧眸看着宣瑾昱,眨了眨眼,却不知道说什么。   那边的宣臣也却哈哈一笑,毫无愧疚般道:“怎么没有瞒过堂弟啊。”   “弟妹,堂兄真是对你不住了。”宣臣也收了收脸上的笑,朝着蔻儿露出了一个难得带有一丝歉意的表情,“我也是迫不得已。”   “谁让你……”   宣臣也直直注视着蔻儿的眼睛不眨一下,平平移到宣瑾昱的身上,而后轻飘飘略带叹息道:“是他的妻子呢。”   “果然是这样……”宣瑾昱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攥紧了蔻儿的手,目光凛冽,“那你还真是懂得找人痛楚。”   “堂弟勿怪,为兄真的只是找不到别的法子了。”宣臣也淡然道,“谁让你成了婚呢,这么大的把柄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一二。”   小山丘上树林里本就树荫密集,再加上一阵阵风,蔻儿不多时就觉着浑身有些冰凉,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因为他们的对话。   “慎王殿下,陛下可曾有一点对你不住,你要做这些事?”蔻儿还是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带着怒意的目光投向宣臣也。   她很不满与宣臣也的说辞,什么叫因为她是宣瑾昱的妻子,就要受到这样的谋害,换言之,宣臣也就是直直冲着宣瑾昱来的!   他凭什么!   蔻儿的呼吸已经急促,她汗湿的掌心与宣瑾昱的掌心紧紧贴着,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怒意,宣瑾昱轻轻扣了扣她的掌心,以示安抚。   “堂弟自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或者还可以说,他对我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宣臣也毫无扭捏,爽快地回答着蔻儿的问题,在蔻儿满满不解中,他却露出了一个浅笑,“是不是觉着很诧异?”   自然是诧异的,明明他自己也说,宣瑾昱没有对他有任何的对不住,为何他还会做这种事情?   蔻儿蹙着眉,十分不解。   “就是因为这样啊,弟妹大约不太清楚我与堂弟之间的关系吧。”宣臣也倒是没有任何遮瞒,直接就说了,“其实看一看相貌,弟妹不觉着作为堂兄弟的话,我与堂弟太像了么?”   原来是因为这个?蔻儿早就知道了他们之间亲兄弟的关系,倒是没有任何的惊讶,只看着宣臣也轻描淡写把自己与宣瑾昱真正的关系大大方方暴露了出来。   “父亲是同一个人,母亲是亲姐妹,这样的我和堂弟两个人,却有着天壤之别。”宣臣也自嘲般笑道,“我的母亲的确做了不好的事情,可是她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对我同样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的姨母……却没有任何的恕罪。瑾昱,你不觉这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了么?”   宣瑾昱这才微微动容,他眼神复杂看着宣臣也,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的娘亲对宣臣也做了什么?   他不知道。   蔻儿也不知道。   她提着心,生怕从宣臣也的口中听到什么让她害怕的消息。   宣瑾昱沉着声:“我不知道娘对你做了什么,我也相信娘会对你做什么。”   长辈之间的那一场恩怨虽然是对孩子的一场豪赌,但是他对于姨母来说是一个绊脚石,才会让姨母对他痛下杀手,而他娘对于从小看着长大的宣臣也也是百般疼爱,即使在那种关键时刻,都没有对他下过毒手。   这个时候宣臣也对蒲心对他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在那之前,我也不信。”宣臣也终于收起了脸上的表情,淡漠之间与宣瑾昱有着说不出的相似。   宣臣也的目光中仿佛带着一丝受伤,却又饱含着嘲弄,低着声道:“姨母对你真的很保护,哪怕你已经登基为帝,哪怕你已经君临天下,她还要想着法儿,给你清扫道路。”   宣瑾昱的眼皮一跳,他依稀有种不太想去面对的感觉。   总觉着,宣臣也会说出什么他不敢听的话来。   却不料宣臣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停顿了许久后,忽然噗嗤一笑:“堂弟,叫你的人把刀收起来呗,一直比划着我也不是个事。真想要我的命,说一声就是了。”   烈日下,那个伪装蔻儿的暗卫少女始终保持着警惕,刀锋从不离开宣臣也的脖颈半毫,冰冷着一张脸,专心致志。   宣瑾昱微微抬了抬下巴,那暗卫少女立即收起了刀锋,冰冷的刀刃在空气中收起的同时发出一声铮鸣,而后被少女收在鞘内,少女干脆利落跳下凤舆,走到蔻儿的身后来保护。   宣臣也随意看了眼被制服在地的几个手下,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真是的……大意了。”   “瑾昱。”   宣臣也大大方方叫着宣瑾昱的名字,努了努下巴:“这么热的天,我们晒着不打紧,总不能让弟妹陪着晒着吧。”   蔻儿完全看不懂这个人到底在想着些什么,她微微蹙眉:“不劳操心。”   “弟妹此言差矣,”宣臣也看着她,轻声道,“我与弟妹说来无冤无仇,却因为瑾昱不得已对你几次下手,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弟妹就当是我在将功补过吧。”   “恕我直言,慎王殿下这个功,只怕是什么过也补不起来。”蔻儿硬邦邦道。   宣臣也愣了愣,而后微微垂眸:“……补不起来,就补不起来吧。”   蔻儿再次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能把目光投向宣瑾昱。   她只觉着,宣瑾昱的这些个兄弟,唯独宣臣也是最不可理解的一个。   宣瑾昱目视着宣臣也半天,复杂的目光中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最后他低声道:“回宫。”   炎炎骄阳在离开了山丘后就一直如影随形,直到蔻儿回到泰华殿都没有感觉到半分凉爽,这股子灼烧,仿佛在宣瑾昱与宣臣也进了勤政殿后关紧大门后就一直伴随着她,久久不曾离开。   他们从山丘回来后,宣臣也的那些人被羽卫军带走了,而宣臣也本人,则和宣瑾昱去了勤政殿,从进殿一个时辰后起,勤政殿就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蔻儿进不得去,她在泰华殿中焦灼地踱步,忍无可忍,带着一身浸湿的汗意提裙走到勤政殿前。   这会子已经过了黄昏,天色处于明暗交接之际,天边火烧般的云层渐渐被吞噬,她站在殿中庭不多时,夜幕悄然而至。   眼前的勤政殿灯火通明,紧闭的大门打开,黄门令弓着身快步出来,与蔻儿行了个礼后,脚步匆匆吩咐了小黄门去搬来了一坛酒,然后送了进去。   蔻儿站在那儿看着,她站久了累了,坐在中庭花圃旁的长椅上,看着天上皎月,看着飞檐上的雕花,最后目光落在了勤政殿昏黄的窗上,试图从模糊的窗子背后找到倒影。   蔻儿坐在中庭不久后,就看见黄门令时不时就出来,从小黄门手中一坛酒一坛酒的接过去送进去,来来回回了都不知道多少趟。   夜色渐渐深了,蔻儿身上已经泛凉,她的脚有些发麻,夜风吹到她的身上,卷走了她的温度。   “皇后,”京香抖开手中的斗篷小心披在蔻儿的肩头,柔声道,“陛下与慎王殿下只怕还有的聊,您在这里等着也无济于事,不若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明儿了再说。”   蔻儿愣了愣,而后发现她在这里坐着的确没有任何作用。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只是想要距离宣瑾昱近一些。   她起身,扶着晚香慢慢走了两步,只觉着发麻的脚好似针扎般一股股痛,她面不改色,吩咐道:“去偏殿。”   她也真是傻,守着正门有何用。   蔻儿绕了偏殿去,那儿几个宫女立即收拾了出来,她也乏了,本以为自己睡不着,却不料头一挨枕头就沉沉睡去,什么都没有想。   天还未亮时,蔻儿忽然就惊醒了。   她起身看着窗外鱼肚白的天空,回忆起了慌乱的昨天,抿着唇穿衣洗漱了,也坐不住,索性又去了勤政殿的正门,打算守着宣瑾昱上朝的时间。   这会儿的勤政殿正殿未有一个宫人,她带着京香几个人走到中庭,刚刚打算坐下等着时,忽然听见了正门咯吱一声。   她猛地一抬起头,之间勤政殿的正门被两个小黄门推了开来,从里头走出来的是一身皱褶衣服,面色不佳蹙着眉的宣臣也。   蔻儿迫不及待起身疾步而去,路过宣臣也时,她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他,正要擦肩而过,忽然听见了宣臣也懒洋洋的声音。   “瑾昱,作为哥哥,我这有件事觉着还是要告诉你才行。”   蔻儿脚刚跨过门槛,她看见同样穿着昨天衣服一身酒气坐在竹席上的宣瑾昱,眼睛刚一发亮,就听见了身后渐渐走远的宣臣也慢悠悠的抛下轻飘飘的下半句:   “当年娘亲给你下了一个毒,大约是断你子嗣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宣臣也走的倒是洒脱, 头也不回的,冷不丁留下一个爆炸般的消息, 只把蔻儿吓了一大跳。   下了断子嗣的毒……   蔻儿脸色大变, 脚下一个踉跄,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油然而生, 瞬间侵袭了她全身。   勤政殿内一股子浓郁的酒气, 地上有些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冰雕化了水, 还是泼了什么水在上头。蔻儿脚下一个水印子接着一个水印子,她脚步有些缓慢, 迟疑着看着前面侧倚在竹席上把玩着空酒杯的宣瑾昱, 张了张嘴。   说什么?   宣瑾昱发现了蔻儿, 他布满红血丝的眼中满是极度疲倦过后的亢奋,他抬起手,皱皱巴巴的袖子上有些尚未全干的酒渍, 招手的时候,让蔻儿嗅到了一股酒香。   “蔻儿, 来。”   宣瑾昱亲昵地叫着蔻儿,把手中空酒杯一扔,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招呼着蔻儿。   蔻儿脚步缓慢上前,提着裙坐在宣瑾昱的身侧,眉心紧锁,看着宣瑾昱的眼中满是担忧:“陛下, 刚刚慎王……”   “先不说这个,”宣瑾昱打断了蔻儿的话,他头一歪,倒在了蔻儿的膝盖上,打了一个哈欠后懒洋洋道,“我先给你说。”   “好,陛下请讲。”蔻儿也是心疼极了熬了一夜又酗酒过度的宣瑾昱,柔软的手轻轻搭在他太阳穴,不轻不重揉着。   宣瑾昱本来是要给蔻儿说事儿的,却在她的按揉下太过舒服,再加上一夜未眠,困意渐渐袭来,他眼皮合上,在蔻儿的按揉下陷入了睡眠。   蔻儿正在等着他的话,却等不到。她低下头的时候,见枕着她大腿的宣瑾昱已经沉沉睡去,眼睛下那一圈泛青格外的明显。   蔻儿看着这样的宣瑾昱,没有吵醒他,手指头轻柔继续给他按着,垂着眸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宣瑾昱这一觉睡得沉,黄门令几次走到面前来都没有开口,只是他脸上的急切,越来越紧迫。   蔻儿瞧着时候差不多是宣瑾昱平日上朝的时间了,迟疑了下,心中虽不想叫起宣瑾昱,却也知道若是不叫醒宣瑾昱,他误了早朝,只怕又要用更多的时间去弥补。思来想去,蔻儿捧着宣瑾昱的脸低下头去,贴着他鼻尖轻声呢喃般道:“陛下,该醒醒了。”   醉酒又是一夜无眠,蔻儿本以为宣瑾昱该是很难清醒,却不料她只叫了一声,宣瑾昱就睁开了眼。   他眼中依旧是浓稠的疲倦,沉甸甸的,化不开的浓郁。   “陛下……”蔻儿轻声唤着他。   宣瑾昱手紧紧握着她的,慢慢从她大腿上抬起头来,支起了身子后,他脸颊的半边红印格外的明显。   蔻儿有些想笑。   含有一丝睡意懵懂的宣瑾昱加上这红印,有着一种意外的可爱。   宣瑾昱并不知道自己脸颊上的红印,他坐起身来后揉了揉额头,刚想说话,蔻儿就柔声道:“且先喝点醒酒汤再说。”   她刚刚已经吩咐了黄门令准备在偏殿暖着的醒酒汤,这会子他醒了,正好,黄门令端了醒酒汤进来,宣瑾昱喝着的时候,黄门令在旁边弓着腰斟酌道:“不知今儿的早朝……”   宣瑾昱把醒酒汤一饮而尽,空碗递过去的时候,面色恢复了正常:“一切照旧。”   蔻儿还算心地善良,不打算让自己的夫君在早朝的时候被朝臣们笑话,提醒了他脸颊上的红印,用热帕子敷了许久,等他重新洗漱更衣完毕,才算是把那红印子压了下去。   宣瑾昱一身朝服,离开勤政殿的时候,他看着蔻儿轻声道:“在这里等我,回来了有事情告诉你。”   “好啊。”蔻儿含着笑应了。   宣瑾昱离开之后的勤政殿只有她一人,她坐下来后,想起了之前宣臣也说的那话,心中满是担忧,索性铺了纸,抬笔细细写了一封信,待墨迹干了之后封了起来,交由浓香去送往襄城小名山。   宣臣也的话让她心惊,这种几乎会引起朝廷动荡的事情,他说的轻描淡写,却重于泰山般牢牢亚在蔻儿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个被断了子嗣的帝王……   可不是一场动荡的祸根么!   蔻儿如今只盼望着,是宣臣也说了谎。   勤政殿内,因为昨儿宣瑾昱兄弟俩彻夜的饮酒,到处都是浓郁的酒气,一点也没有一个处理朝政的地方该有的样子。蔻儿一个人在此,若是闲下来就觉着自己会胡思乱想,索性指派着人赶紧儿把房间内开窗换气,彻底洒扫了一番。   房间内摆上冰雕后不久,空气中的酒香已经消失的差不多,等冰雕有了融化迹象的时候,勤政殿已经找不到昨儿酗酒的痕迹了。   蔻儿又去了小厨房,刚熬了粥出来,宣瑾昱就回来了。   他要说的事还是关于宣臣也的。   宣臣也昨儿承认了许多事情,关于这次暗中给洛家制造了一个自杀的未婚夫,策划绑架蔻儿,上次利用徐岚,怂恿了英西郡王,甚至还有更早的,宣之础的事情,楼婕妤的事情他多少都有些插手。   蔻儿躺在宣瑾昱的腿上,目光落在房梁上的雕花,有些愣愣地:“……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他没有说。”宣瑾昱的声音有些低沉,他的手把玩着蔻儿的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报复也好,嫉妒也罢,总归他做了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严格说起来,可以比之宣之础的那些行径了,都是对帝王的威胁。   “那你怎么处理他了?”蔻儿问着。   宣瑾昱沉默了片刻,答非所问:“我自出生起,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哥哥,或者说,在娘亲和姨母的潜移默化下,让我觉着我只有一个哥哥。”   “幼时的我是为了辅佐哥哥而努力的,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的确做我的哥哥,做我的保护者许多年,而这种感情,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不会变。”   “我……”   宣瑾昱微微闭了闭眼,他的手攥着蔻儿的掌心,仿佛在借着她的力气,“我想不出夺他性命这种事情。”   “我只是……想让一个有着与我最近血缘的亲人,好好活着。”   宣臣也的所做作为没有被公之于众,他也没有给他任何刑罚,兄弟俩一夜的时间对月饮酒,畅谈过去,天亮时分,他说了,让他滚。   做不到原谅他,也做不到处罚他,宣瑾昱对于宣臣也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见到。   慎王是有封地的,只是宣臣也自从继任了慎王以来,不知道是因为怕帝王猜忌他,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绝口不提就封的事情,一直在京中做着他的闲散王爷。   直到今日,宣瑾昱对他说了滚。   宣臣也就要滚去封地了,刻不容缓的。   “蔻儿,”宣瑾昱眼中有些痛苦,他低下头,不让蔻儿看见他的无奈,“对不起,我食言了。”   本决定把他的妻好好保护在羽翼下,本决定把一切对他的妻有威胁的人全部铲除,却在宣臣也的这里,他做了让步。   宣瑾昱的声音中饱含着的纠结于酸涩,蔻儿听出来,也是因为听出来了,她更心疼宣瑾昱。   “夫君,我没有事的,夫君已经做得很好了,”蔻儿主动抬起手搂紧了宣瑾昱,温声安抚着,“慎王毕竟是夫君的亲兄,这样也是应该的。”   宣瑾昱没有说话,只紧紧搂着蔻儿,他的双臂有些用力,让蔻儿都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可是这样也好,这份疼痛是让她有种安心的归属感。   宣臣也去就番了,他一走,那洛家人瞬间就松了口,关于如何找了一个人来联起手坑害方令贺的事情也明明白白说了出来,毫无靠山的洛家人只能尽量获取方令贺的原谅,有什么说什么,很快就让这幢事在短时间内迅速解决了。   虽然如此,但是对于洛惜音也好,蔻儿也好,到底是造成了一些名誉上的损伤,算是无可挽回。   不光如此,宣臣也走了,可他留下的问题还让人活在惶惶之中。   蔻儿没有去管自己在外的名声如何,整日里总是担心着宣瑾昱的身体。她给宣瑾昱号脉,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又请了傅医女来问诊,依旧没有什么反应,这让她急得厉害,总担心姨母下的毒已经彻底深入宣瑾昱的身体,无法拔出。   蔻儿急上火,宣瑾昱还比较淡定,他灯下看着蔻儿的杂记,见蔻儿还在那儿翻着医书,慢悠悠道:“皇后不用着急,子嗣有也好,无也罢,只要皇后不嫌弃朕,就无妨。”   “都什么时候了,陛下还说这种话!”蔻儿气急,手中的医书翻了几个遍也找不到她想要的,咬着牙。   宣瑾昱啧了一声,放下手中做了批注的杂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蔻儿身边一把把她抱起来,含笑道:“既然皇后这么不放心,不若朕身体力行来试试,如何?”   宣瑾昱就好像是要补上之前份一样,之后的时间内再也没有给蔻儿担忧他身体的机会了。   时间一晃而过,夏末的到来,就是蔻儿十六岁的生辰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十六岁的生辰悄然而至, 蔻儿当天早早儿就起了身,却还是早不过宣瑾昱。   蔻儿只当他已经去上朝了, 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 唤了素凉来,把她给方父新做的一套秋衫和给方令贺做的新衣装好, 令素凉出宫回方家去代她向方父请安。   蔻儿把去岁及笄时宣瑾昱亲手打磨的玉笄簪上, 又翻出了宣瑾昱做给她的手串儿,配了一条十六幅洒金裙, 与之去岁相比较有多出了不少的成熟。   坐在梳妆台前的蔻儿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依稀回忆去及笄之时的她, 只觉除了身高身材外, 连她的五官都悄悄在发生着变化。   好似这就叫做长开了?   蔻儿对着镜子捧着脸左右看了看, 唤来晚香:“来,瞧瞧本宫和去岁是否长相变了?”   未曾涂脂抹粉的蔻儿素着颜也是白嫩入细,腮若桃花, 含着微粉。她揽镜自照,发出一声声感慨:“我总觉着比之以往要耐看了些呢!”   服侍她的宫女上前来端详着蔻儿, 晚香左右看看后,十分肯定道:“皇后比之去岁是长开了不少,但去岁时皇后已经很美了, 如今只是更多添了一些韵味罢了。”   “哦?”蔻儿对着铜镜中的她眨了眨眼,未曾发现这个所谓的韵味在哪里。   生辰之前,宫中早早儿就说要给她安排什么歌舞乐伎助兴,她都推辞了去。与其弄什么歌舞乐, 倒不如给她一箱子的艳本儿更让她来的喜爱些。   十六岁,不是笄礼不是整数,倒不用大张旗鼓,蔻儿寻思着若是今儿宣瑾昱早早能下了朝来陪她玩耍一天就算是个圆满的生辰了。   只不过如今时间还早,宣瑾昱不在泰华殿,殿中独她一人,蔻儿正在寻思着是去看话本儿还是去看画本儿的时候,外头宫人传报,以瑁儿为首的公主皇子们前来给她请安。   外头正是清晨第一抹阳光撒到地上的时候,泰华殿宫门一开,队列整齐的皇子公主们走进外殿来,对着坐在高位的蔻儿行了一礼。   蔻儿含笑看着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如今这里头的皇子又少了一个,也是满了十五被送出去开府的,几项一对比,反倒是瞧着公主们要多一些。   他们都是来给蔻儿祝寿的,一来各个都是笑眯眯的,你说我笑的,其乐融融。   “今儿嫂嫂生辰,做妹妹的没有别的什么拿得出手的,给嫂嫂绣了一条披帛,还请嫂嫂莫要嫌弃。”   率先说话的是公主中年纪较大的瑁儿,她含着笑带动了弟弟妹妹们的动作,公主皇子们依着序齿一个个起身给蔻儿行礼的同时献上了贺礼。   公主们大多是送的绣品,皇子都是手工做了砚台镇纸等玩意儿,礼物都不贵重,却都是他们实打实的心意。   这些礼物蔻儿都是接下了,她笑眯眯朝着弟弟妹妹们道了谢,令丝鸢去小厨房张罗了一番,留了公主皇子们的一同用早膳。   皇子们与蔻儿到底不熟,再加上之前还发生了那样一件事,令年岁大一些的皇子们心中多少都有些担忧,用罢膳,规规矩矩陪聊了片刻,先后都起身请辞了去。   蔻儿也不留着他们,令小婉送了他们出去,与公主们又一同说笑。   与皇子们不同,公主们大多是要依靠着蔻儿生活的,除去几个与蔻儿关系一直很好的公主外,其他年岁小一些的,不知道是被她们的母亲教了些什么,在蔻儿面前有些战战兢兢的同时,还在努力卖乖讨好,配合着她们稚嫩的眼神,看得蔻儿有些于心不忍。   她多少也知道这是那些太妃们为了公主们的以后做的盘算,可她到底没法看着年纪尚小的公主们这样提心吊胆,她思来想去,正打算想个法子委婉的让她们回去的时候,外头宫人的声音响起,陛下归来。   “在外头就听见了里头的笑声,在说什么呢。”   宣瑾昱绕过屏风进来时,他穿着一身青衫,头戴玉冠,手中攥着一把白纸折扇,嘴角轻笑,看着蔻儿悠悠然道。   内殿里竹席上与地垫上分别坐着七八个公主,一见着宣瑾昱进来,一半脸上的表情都僵了僵,都飞快起身,对着宣瑾昱行礼嗫嗫道:“见过陛下。”   其中也唯独阿馋喊着他哥哥,在众公主中显得尤为亲昵。   宣瑾昱顺手拍了拍他跟前最近的一个小公主的头顶,又抬手过去揉了揉阿馋的,笑道:“难得见到这么多妹妹们都来,怎么,都是来贺你们嫂嫂的么。”   “可不是,今儿嫂嫂的生辰,做妹妹的哪里有不好好来贺的道理,”阿馋笑眯眯看着宣瑾昱,让开了自己距离蔻儿最近的位置,“哥哥呢,可也要好好贺一贺嫂嫂?”   “贺自然是要贺的。”宣瑾昱走到蔻儿身侧贴着她而坐下,然后一脸淡然道,“只是这些就是你兄嫂的事情了。”   瑁儿率先回味过来,她轻笑着对宣瑾昱与蔻儿行了个礼,道:“妹妹们已经贺过嫂嫂了,请兄长允准妹妹们先行告退。”   “你们且去吧。”宣瑾昱颔首。等公主们鱼贯而出,内殿内只剩下他与蔻儿的时候,他才亲昵地刮了刮她鼻尖,“朕的皇后怎么有气无力的?”   蔻儿令他给她端来了茶,饮了一口后,叹气:“说话说累了。”   她已经许久没陪着人这么说话了,刚刚有是一群心思细腻的小女孩儿家,她说话也格外注意了几分,难得让她感觉到累。   宣瑾昱笑道:“说话都说累了,那其实不是没有的力气出去玩了?”   “出去玩?”蔻儿眼睛一亮,立即坐直了身体,铿锵有力道,“不累了!”   宣瑾昱失笑。   蔻儿有些好奇,问道:“陛下要带我出去玩么?”   “今儿皇后生辰,朕怎么也要让皇后好好过一天才是。”宣瑾昱比了比自己身上的衣服,含笑道,“瞧,都准备好了。”   蔻儿立即起身,正打算把身上较为繁杂的十六幅洒金裙换了,就被宣瑾昱摇着手指头拒绝了:“无妨,这样很漂亮,穿着就是。”   “可是不会太招摇吗?”蔻儿转了一个圈,长裙飞起,在宫殿中飘出一个含苞绽放的盛花,无论是精致的人儿还是华美的服饰,都是那么的耀眼而夺目。   “无妨。”宣瑾昱慢悠悠道,“反正去的地方,除了为夫也没有别人欣赏。”   也就是说不会去城内?   蔻儿满头雾水跟着宣瑾昱上了马车,摇摇晃晃了一路之后,等蔻儿因为炎热掀开车帘的时候,看见了眼前的一片翠绿。   她有些懵:“……夫君,这里不是……”   当初他生辰时来的那个温泉山庄么?   “瞧着是不是很眼熟?”身侧的宣瑾昱还在笑眯眯道,“为夫生辰时,劳烦了夫人,那如今夫人生辰,为夫自然要在这里给夫人服侍回来。”   身侧白龙鱼服的帝王眸中带着一丝期颐的绿光,嘴角勾着一看就狼顾之相的坏笑,看得蔻儿心中一个咯噔,她立即表示:“妾身不要这个服侍!”   过生辰的是她,为何又要落到这般田地?!   只可惜,安排的人不听她的,马车一路还是摇晃上了山庄。   蔻儿一下马车就想跑,被宣瑾昱一把拦腰抱住了,连哄带骗:“夫人,好夫人,总要先去看一眼再说。”   看什么,蔻儿只怕看见什么眼瞎的东西,毅然决然摇着头:“夫君我们回去吧,妾身觉着,看看歌舞乐伎就挺好!”   总比在这个山庄里被惨无人道蹂躏来的痛快多了!   宣瑾昱没得法,只能把人一把抱起抗在肩上,大步朝里头走。   蔻儿忽然失了重,惊呼了一声,被扛起来之后,立即挣扎着:“啊!!!救命啊!!!坏人!放开我!”   宣瑾昱哪里不知道这个粉拳捶着他肩头的夫人是又演上了,立即配合着坏笑:“这位小娘子,到手的美人哪有放走了去的道理,小娘子不如顺从些,也得了乐趣?”   蔻儿捶打着宣瑾昱肩头的拳头一顿,然后重重一拳锤了上去,泄愤般道:“哪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君主!”   还好身边没有侍卫看见,这般不要脸的词儿都说得出的,也只有宣瑾昱了!   宣瑾昱哈哈大笑着,扛着蔻儿到了他准备好的地方。   被放下来的时候,蔻儿有些发愣。   上次来山庄的时候还是隆冬时节,如今正值盛夏,她好似初次前来般,看见了上次未曾看见的一切。   这里是一个很大的花蒲团地,地上栽着数不清的色彩斑斓的鲜花,大大小小簇拥在一起,在阳光下泛着娇艳的光。   她的每一个呼吸都是香甜的,花的芬芳与泥土的清香,中间甚至带着青草地的清新,瞬间就让她驻了足。   “夫人。”   宣瑾昱站在蔻儿的身后轻声唤着她。   “嗯?”   蔻儿回眸时,眉眼都含着笑,嘴角扬起,轻快而可爱。   宣瑾昱心中一动,抬眸瞧了眼天色,然后目光落在蔻儿身上时,用真诚的口吻道:“夫人,生辰用花来陪伴,可还喜爱?”   “喜爱。”蔻儿已经提着裙走进了花蒲团中,左右看看,整个人洋溢着笑容,伸手去触碰花骨朵,“都是我喜爱的花种,多谢夫君!”   她本就喜爱花,只是在宫中的花圃与这山间花圃到底多有不同,自由程度上就让她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   宣瑾昱沉吟了下,用诚恳的口吻道:“那为夫让夫人与喜爱的花之间更贴近一点,如何?”   ……   第二天,蔻儿觉着不如何。   什么花圃也好,温泉也罢,就算是合欢树中的藏着的秋千也好,都弥补不了她生辰当天的悲伤。   蔻儿觉着她快要对这个温泉山庄产生心理阴影了。   也还好,在她害怕之前,宣瑾昱算是饶了她,经过了几天的放松休息,他们折返了京中。   生辰过后回到宫中,蔻儿猛然间发现,此刻距离方令贺与洛惜音的成婚还有不足一个月,她必须要紧锣密鼓的开始给兄嫂的婚事帮忙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前不久所发生的关于洛家的一系列的事最终还是让蔻儿受到了一些诋毁甚至谩骂。   就算事情得以解决, 还有不少人当做是皇权的威压让洛家人做出的退步,依旧肆无忌惮对皇后出言不逊。   蔻儿对此心知肚明, 听到晚香学着外头那些诋毁之词, 眉头也不皱一下,轻描淡写道:“让他们说嘴去。”   她对此倒也没有太大的在意, 毕竟她生活在宫中, 也听不见这些,算得上洒脱了。   蔻儿洒脱, 是为了集中精神在方令贺即将到来的婚事上,宣瑾昱就没有她这么集中精神的洒脱了。宣瑾昱一声令下, 将洛家事情摘除宣臣也之后, 大概把情况让官府出了通告在外, 并且派了羽卫军把守,外头只要再听见有诋毁皇后言论,一律抓捕问罪。   在宣瑾昱的强权镇压下, 外头的风言风语小了很多。毕竟官府的告示已经出来,而且洛家人也的确亲口把事情讲述出来, 与官府告知所差别无,算得上是没有多少隐瞒。这种情况下,只有不怕死的人才会继续顶着大不敬的罪名诋毁皇后。   外边的事情被宣瑾昱解决了, 蔻儿就更没有什么担心的了。她在宫中不断派人出去与洛惜音联系。   因为洛家这件事,洛惜音已经不太可能离开京中的视线范围从溪水县出阁了,蔻儿正在与风家联系,看看能不能让洛惜音从风家出阁, 省去洛家那一大家子不省心的破事儿。   风家外祖母一口就答应了,当场就让风大舅舅认了洛惜音做干女儿,敬了茶磕了头,堂堂正正从风家准备着出阁宴。   溪水县的洛家是完全指望不上,等于没有那个亲娘家。再加上洛惜音从溪水县到京中几乎是被她娘骗来的,除了一个丫头什么也没有,干亲的风家就给洛惜音当了娘家,在还有有不足一个月的时候开始给洛惜音置办嫁妆。   蔻儿寻思着不能让风家全部把洛惜音的嫁妆置办了,她自己开了私库,点选了五十台的物件造了册令黄门送去了风家与洛惜音做嫁妆。   就这不够,蔻儿还担心来担心去的,夜里头洗漱了,穿着薄纱裙坐在竹席上给点着灯看奏章的宣瑾昱打扇时,忍不住道:“陛下,我可以回去一趟么?”   她出宫多次,其中却没有一次是回去方家的。一方面她不喜方家西多人,另一方面则是她有别的渠道可以见到自己的父亲兄长,这样一来她对方家没有多少依恋,出嫁一年多也从未有过回去方家的念头。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方令贺成婚,在方家尚未分家的时候,他的婚事是放在方家内举办的,操持的人依旧是方家大太太,处处都是方家人的影子。   方令贺是方家的儿郎,婚事在方家办是理所应当的。而且与她从小离开方家的境况不同,方令贺一直生长在方家,自己又有出息,方家许多都要仰仗着他,他可以说在方家过的很轻松,没有任何需要回避的地方。   蔻儿想要帮助方令贺的婚事,就必须重新回到方家去才行。   宣瑾昱放下手中的奏章,含笑看了蔻儿一眼:“想要回去?”   “哥哥迎娶嫂嫂,做小妹或者小姑总是要去帮衬的嘛。”蔻儿说道。   她只有亲兄一人,方令贺的婚事,她无论如何也是要去帮衬着的。   洛惜音这个嫂嫂的娘家脸面,她能够让风家配合着给了洛惜音。这些都只是其次,重要的是以后洛惜音要生活的方家。   她也离开许久了,是时候回去看看,有没有需要提前准备,该处理处理的地方,给自己的兄嫂减少一些婚后生活上的不必要的小摩擦产生的可能性。   宣瑾昱想了想,与蔻儿约法三章,叮咛了一番方放她出宫去。   蔻儿这次出宫很低调,比起之前故意作饵引诱宣臣也出手时要低调的多,没有什么仪仗,等她悄悄抵达方家后门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知道。   蔻儿掀开了头上的帷帽垂纱,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与她出阁之前相比较,并无什么差别,还是她看惯了的那番场景。   后门一开,里头开门的婆子一看见蔻儿,吓了一跳,哆嗦了下,还未叫出声儿来,就被蔻儿抬手挥退到了一边。   这里头蔻儿也是走惯了的,她抬头四处张望,见庭院路径的树木花草都是修剪了的,地下有的地方还是新湿的泥土,大约是才栽种过来的。   回到阔别已久的宜明苑,蔻儿站在院子门口发了会儿呆,往日记忆一幕幕浮现眼前。   她觉着自己在这里过的不好,是因为有一家子女眷总与她处不好,可如今回想一下,她在宜明苑的时间是最多的,而她在宜明苑的时候,都是轻松的。   或许这里在日后想起,也是个不错的回忆。   蔻儿进去后,到处都是清扫干净,一如她出阁那天的样子,丝毫未变。   几个侍女中,素凉尚竹是对这里最熟悉的,与丝鸢小婉立即招呼着院外等待服侍的下人,三两下把庭院又整理了下,里头该洒扫的洒扫,又添置了一些近日来要小住的物件,刚收拾好,外头得了消息的方家女眷们以及未曾出仕的儿郎们都赶了来,候在院外等候。   到底是方家人,她回来了却避开不见不像话,蔻儿揉了揉额角,许了她们进来。   为首的是阔别一年的方大太太,身后跟着其他几个伯母婶娘,再往后就是方家尚未出嫁的女儿们了。   方家的堂兄弟们在门外行了一礼,进到外间的,只有女眷们。   蔻儿坐在主位,瞧着底下那些兢兢战战的女眷,也没有多少想话家常的意思,懒懒叫了她们起身,意思意思问了两句,就把话题转向了正事上来。   方家人自然知道蔻儿是为了什么而来,大太太也是个聪明的,她赔着笑口齿清晰说着给新嫁娘准备的一切,甚至主动提及了中馈一事。   “皇后殿下,妾身痴长一辈,素日来家中大小事都是妾身操着心,”方大太太陪笑着用谦顺的口吻道,“妾身也到了该享受含饴弄孙的年纪,寻思着新妇要入门了,索性把担子交给新妇去头疼,妾身偷得一身闲,不知皇后觉着如何?”   蔻儿一听这话,眼含深意看了大太太一眼,她嘴角勾了勾,不咸不淡道:“大伯母有心了。”   一年不见,大太太是长进了不少。   不过这样一来也能清晰看得出,方大太太的确是为着这个方家。   等方家女眷们离开后,素凉给蔻儿打扇的时候忍不住问:“姑娘,大太太怎么愿意主动交出中馈一事?”   在这些人家中,掌握着中馈就是当家主母,许多大小媳妇就为了中馈争来抢去十分不睦。方大太太之前也是牢牢把大权攥在自己手心里,怎么这个时候,反到大方了许多?   “这就是大伯母的聪明了。”蔻儿难得清闲地躺在凉椅上一摇一晃着,手中剥着葡萄吃着,悠悠哉道,“大伯母知道,中馈在她手上如今对她没有什么优势,反而送出去,能获得的更多。”   她如今是皇后,一个掌控着中馈的和她关系并不和睦的大伯母,和一个掌控着中馈的亲嫂嫂,两个人之间的分量自然是清清楚楚。   她估计大太太是已经想到了,她的一些小心思。   “可惜了啊……”蔻儿发出一声喟叹。   若是大太太再自私一些,她就能顺势劝父亲兄长早日分家了。可是如今大太太自己都愿意把中馈交给一个小辈,绑住了洛惜音就等于绑住了三房,而且这样一来,她与方家的关系势必会缓和不少。   蔻儿感慨万千。   方大太太的确是个天生的后宅好手,她学都学不来。   蔻儿回到方家没有两天,风家的几个姐妹结伴来看她,带来了洛惜音在风家的消息,同时也摩拳擦掌问着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蔻儿笑嘻嘻把她们送了出去,一口回绝了:“且好好帮着嫂嫂就是。”   这里有她,其实就万事大吉,她也就剩下担心在风家的洛惜音了。担心洛惜音会不会胡思乱想什么的。   不过好在给宣瑾昱告了假专心准备婚事的方令贺抽空去了风家一趟,不知道是翻了墙还是爬了洞,与如今被严格看管起来的洛惜音见了一面,之后得意洋洋回来在蔻儿面前嘚瑟了一番,让蔻儿的心放在了实处。   看样子洛惜音那边是没有问题了。   方家的事情也不多,她回来了之后,方大太太特别识时务,任何和新人有关的事情都不插手,直接让人送交到宜明苑来,琐琐碎碎的事情也让蔻儿忙了两天,不过好在她把控的牢固,直到婚礼前一天也没有任何纰漏。   兄长婚事的前一天,蔻儿跑去方令贺的院子,与哥哥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好多琐事,听得方令贺都不耐烦了,只把她往出撵。   蔻儿被撵出院子后,气得踢了一脚墙,明明是为了哥哥好,还不领情。   “回宫!”   蔻儿嘴一嘟,趁着夜带着人就折返了宫中。   嫌她啰嗦,她还就不管了呢。   回宫的蔻儿折腾着宣瑾昱一宿没睡,非要陪着她说话,宣瑾昱强撑着精神陪了她一两个时辰后,实在是熬不住了,恶狠狠威胁道:“睡还是不睡?”   “睡不着。”蔻儿垮着脸,眼巴巴盯着宣瑾昱。   她心里头装着事,精神太过亢奋,根本睡不着。   明明她成婚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啊。   宣瑾昱也无奈了,知道蔻儿这是回来焦急,他若是陪着她不睡,只怕能生生熬一夜过去。   好在他办法多,总算是在夜深十分把蔻儿哄睡了去。   却不料天还未亮,还在沉睡的宣瑾昱就被一阵大力摇醒了来,一睁眼就看见精神抖擞的蔻儿满脸兴奋看着他:“陛下!快醒醒,今儿哥哥成婚,我们去观礼吧!”   宣瑾昱痛苦地捂着眼睛,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请问夫君是什么样的存在?   蔻儿:我睡不着的时候可以哄着我睡觉,他睡觉的时候可以叫起来陪我嗨的那种!   宣瑾昱:我选择狗带o(╥﹏╥)o 第一百七十四章   初初入秋, 天气还热的厉害,大早上的就让蔻儿出了一身汗, 她在殿中团团转着不停打着扇子试图带来一两分凉快。   旁边的宣瑾昱盘腿而坐, 看着蔻儿眼睛都有些绕晕了,他揉着额头叹气:“若是想去看, 只管去就是, 你在这儿转再多圈,除了让自己热的厉害外, 别无用处。”   蔻儿手中扇子摇的哗啦啦的,明明心里头急, 她还嘴硬:“哪个想去看了!昨儿哥哥这般嫌弃我, 我才不去那儿讨人嫌呢。”   宣瑾昱难得为自己大舅兄叫屈:“新婚前一天, 这不是心里头都慌得无神了么,听不进去别人说话很正常。”   “会慌么?”蔻儿抓住了重点,好奇凑过来问道。   宣瑾昱:“……”   “难道皇后成亲前夜……”宣瑾昱眼睛眯了眯, “没有慌?”   蔻儿努力回忆了一下,只依稀记得自己似乎睡得很早, 起得更早,旁的慌张啊什么的情绪,好像并没有。   蔻儿诚恳道:“没有慌。”   宣瑾昱扯了扯嘴角, 对蔻儿彻底无奈了。   “难道陛下慌了?”蔻儿来了兴趣,坐到宣瑾昱的身侧,给他打着扇好奇问道。   宣瑾昱叹息:“可不是慌了。”   虽然定下了蔻儿会是他的皇后,可他毕竟是头一遭这种大事, 心里头千头万绪的,想得太多太多,几乎一宿没有睡。   他本以为蔻儿当初和他一样是那么的慌,却不料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大婚时,就他一个人慌了。   蔻儿反应很快,立即弥补:“虽然婚礼前夕未曾慌乱,但是大婚当天,我可是紧张的很呢!”   宣瑾昱却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朕当时可没有觉出皇后有半分紧张的地方。”   硬要说起来,蔻儿当时唯一一个表现出了紧张之情的时候,就是她误会了流程,只当要一起困觉时。   宣瑾昱越想越心酸,不是滋味地看着蔻儿:“原来那个时候在皇后心中,朕没有什么分量。”   蔻儿见糊弄不过去,傻笑了两声,扇子一扔,立即扑上去紧紧搂着宣瑾昱的脖颈,撒娇道:“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现在的蔻儿,万分喜爱夫君,在蔻儿心中,夫君的分量特别特别重。”   宣瑾昱随口道:“比大舅兄重么?”   蔻儿毫不迟疑:“嗯!”   毕竟兄长娶了妻,以后让他在嫂嫂心中做那个分量最重的人好了。   虽然知道这样挺对不起自己的左膀右臂的,宣瑾昱还是忍不住乐了乐。但是一转念,想到自己亲妹子阿馋,就有些面露愁容。   “蔻儿,你说阿馋嫁人了以后,会不会也把我的位置抛到一边,让她的夫君全然替代?”   蔻儿安慰着:“阿馋才多大,还早着呢。”   “不早了,再过两年就是时候了。”宣瑾昱越想越眉头紧锁,看着蔻儿迟疑着说,“我虽喜爱你说看重我更甚的话,但是替代到阿馋身上,一想到她以后也会这么说,我就想揍她。”   感觉妹妹白养了。   这么一想,方令贺也蛮惨的。   宣瑾昱叹了口气,觉着自己都开心不起来了。   夫君变脸的功夫让蔻儿不知道说什么好,无语了片刻,抬了抬下巴开始撵人了:“夫君还是去上朝吧,时间差不多了。”   “不去了。”宣瑾昱打了个哈欠,“今日中书侍郎大喜,朕免朝一天以示庆贺,给他们时间去观礼。”   “陛下还真是考虑周全。”蔻儿从宣瑾昱怀中钻出来,道,“那您就在这儿休息吧。”   蔻儿大早上天未亮就派了人出宫去,如今她一打帘去了外殿,不断派着人出去,等着外头传进来的消息。   随着时间的一点一滴流逝,蔻儿的眸紧紧盯着殿门口,等到暗卫前来回报,就打问着外头详情。   方家早早儿也开始了忙碌的一天,这会儿方令贺组了二十余未婚儿郎,正准备着饶城一圈去风家接亲。   眼瞧着时间已经过了正午,蔻儿心急如焚,坐不住站不稳,在殿中一圈圈绕着,不断咬着自己手指甲,伸长了脖子等着外头的消息。   按理说,这会子已经去接人了,大约再过一个时辰,人就接回方家了,那她……   在内殿的宣瑾昱打了珠帘而出,看着外殿中急得团团转的蔻儿,用手指敲了敲屏风,发出声响惹得蔻儿抬头看他时,他努了努嘴:“想去就去吧,作为妹妹,去观礼也是应该的。”   “我……”蔻儿犹豫了下,不打算继续逞强嘴硬了,服了软,“那就去呗。”   毕竟是自己哥哥的婚礼,若是真的错过了,蔻儿只怕自己会后悔。   宣瑾昱早就猜着她绷不住,一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她松口。   载着帝后的马车从宫中出发的时候,远远的风家那边迎来了迎亲的队伍,风家的姊妹们正热热闹闹出着刁钻难题为难着迎亲的儿郎们。   蔻儿坐在马车中,看着外头的街景不断变化,忍不住催促着马夫。   “急什么,来得及。”宣瑾昱掀开帘子招手叫来一个暗卫,低语了两句后,回头看着蔻儿,“保准你回去的时候,嫂嫂还未入门。”   他说得出,的确也做得到,帝后的马车抵达方家后门的时候,天色还早,宾客正在入席,来来往往的马车几乎把方家巷子堵严了。   帝后的马车被提前守在那儿的人带了进去,抵达了后门,蔻儿才戴着帷帽与宣瑾昱下了马车,犹豫了下,蔻儿决定先去她院子里等着,以免她们的出现让宾客慌乱。   她戴着帷帽,宣瑾昱的相貌多人不识,倒也免去了一番麻烦,只是等她回了宜明苑,方家的主子们大多知道了帝后亲临,这下子慌了神,想来请安,外头事情又太多,忐忑之际,蔻儿派了浓香前来,免去让人进来行礼,减少麻烦。   蔻儿一天前还在这里住着,倒没有什么感觉,只宣瑾昱对此万分好奇,他背着手里里外外把宜明苑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一点一点把这里的样子在心中临摹。   蔻儿的花圃,蔻儿的秋千,蔻儿绑在樱桃树上的小吊兰,还有小池塘边的竹筏。   外头是锣鼓喧天的热闹纷杂,宜明苑就像是被隔开的空间般安静。   蔻儿坐在外头的凉棚里伸着脖子等候着,外头的侍卫传来消息,迎亲的队伍已经绕城往回走,大约就一两刻的时间就回来了。   蔻儿拍了拍手,提裙起身的时候,从房间内转出来的宣瑾昱刚好看见,问道:“夫人干嘛去?”   “去接嫂嫂。”蔻儿兴致勃勃道,“新妇进门,女眷一般都是要到门口去迎接的。”   “你且坐着。”宣瑾昱摇了摇头,上前拉住了蔻儿,“你若是去了门口接新妇,只怕这个婚事要复杂多了。”   皇后亲迎,这个规格太高,会导致整个婚礼出现大的变故,没得给人添乱。   蔻儿脸上的兴奋劲儿慢慢消失,她委委屈屈应了声:“哦。”   只记得是嫂嫂进门,却差点忘了,她这个小姑身份非比寻常,哪里能去门口相迎。   蔻儿只能继续等。   她按着宣瑾昱坐在凉棚,自己坐在宣瑾昱怀中,把玩着宣瑾昱的衣襟系带,听着外头的热闹,不住叹息。   宣瑾昱眉毛都不抬一下,假装没有察觉蔻儿的失落。   帝后两个在宜明苑窝着,不多时,宜明苑院门被推开,小婉疾步走进来,在凉棚外伏了一礼,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禀陛下皇后,新妇已经进门,正朝着宜明苑而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新妇……自然是方令贺今日迎娶的妻子洛惜音, 蔻儿的嫂嫂了。   她怎么朝着宜明苑来了?   蔻儿立即问道:“嫂嫂来这里,可有人带领?”   “回禀皇后, 新妇是由方侍郎带领而来的。”晚香说道。   蔻儿有些讶异, 这会子不是应该去前头行礼么,怎么两人都来了她这儿?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 余晖正在一点点收走光芒, 蔻儿扭头去看自己身后的宣瑾昱,有些犹豫。   她与宣瑾昱的到来, 是不是影响了兄长的婚礼。   宣瑾昱没有她想得那么多,上前攥着她的手, 微微颔首:“请进来。”   他低头对蔻儿道:“待会儿前头你们不方面见, 在这儿正好, 不是么?”   蔻儿也忐忑着点了点头。   论起来,她若是和宣瑾昱正面出现了,兄长的这个婚事的确会多出不少变故, 在宜明苑中见上一面,算得上是一个好的法子了。   宜明苑庭院里头被早早点上了灯台, 临时扯了红绸子扎了起来,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把冷冰冰的宜明苑变得喜气洋洋。   大红的灯笼映照着红色的绸花, 蔻儿站在庭院中张望着,不多时,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响动,她立即跑到宣瑾昱身侧握紧了他, 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   庭院门口的侍女随着临近的脚步声退让在两侧,很快,一身红袍精神抖擞的方令贺率先迈步而来,一脸喜气洋洋的笑,分外黏糊。   蔻儿扫了自己难得满脸笑容的哥哥,视线立即移到了他身后。   紧随着他身后的,是一身大红袍裙头戴金冠的洛惜音。她手中还持着扇,画着精细妆容的脸上带着一丝羞赧却满满幸福的微笑,在灯光的照耀下,几乎与蔻儿初见她时的冷清模样判若两人。   “今儿是我的大日子,一切以家里头的身份来啊。”方令贺一上来就对着蔻儿揉了揉她盘好的发髻,眉开眼笑地又拍了拍宣瑾昱的肩膀,肉眼可见的眉飞色舞。   蔻儿笑着说:“哥哥可就乐吧。”   “恭喜舅兄了。”宣瑾昱特别实在道,“做妹夫的别的礼送来都不好,索性给舅兄告一个月的假。”   “多谢妹夫!多谢妹夫!”这个贺礼简直来的太称心了,方令贺笑弯了眼,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他打了前阵,身后的洛惜音这才能上前来行礼。   洛惜音细长的眉眼微挑,目光落在蔻儿身上,上前一步,微微屈膝低头,口中轻轻喊着:“小姑。”   然后这才侧了侧身,目光垂在地上,对着宣瑾昱伏了伏身,却并未有什么称呼。   蔻儿怕洛惜音尴尬,连忙上前去,双手握住了她的,笑吟吟对她屈了屈膝,脆生生道:“嫂嫂。”   洛惜音脸上明显浮出了一丝赧然,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了。   “如今见也见着了,这会子嫂嫂该去前头了,”蔻儿道,“免得耽误了仪式。”   新人入门,哪里是随意好离开的,外头只怕还有一顿心都跳到嗓子眼的人正眼巴巴等着他们呢。   “小姑。”洛惜音轻轻唤着蔻儿,抬眸直视着她,虽脸上有着羞涩,却大大方方道,“嫂嫂过来,不只是见一见小姑,却是来道谢的。“   “惜音虽与小姑只见过一两次,但小姑对惜音关怀入微,让惜音感动万分。而且因为惜音的事情,连累小姑,令惜音愧疚不安。”   洛惜音说话轻柔而温软,落在蔻儿耳中只觉着分外好听,可她说的话,却让蔻儿无奈一笑。   “嫂嫂这话就见外了,”蔻儿含笑道,“这些都是蔻儿应该的,嫂嫂切莫记怀。”   洛惜音却摇了摇头:“对于小姑来说,小姑觉着是应该的,对于惜音来说,这一声谢,还是要给小姑。”   她这次松开了蔻儿的手,比起刚刚的行礼多了几分郑重其事,屈膝而下:“惜音多谢小姑。”   “嫂嫂快快请起。”蔻儿连忙扶住了洛惜音,对于这个嫂嫂,她似乎更懂了两份。   虽然她做这些,是为了兄长和她之间能够很好,做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她的道谢,但是被洛惜音这样郑重其事的道谢,让蔻儿觉着,自己花的心思很值得。   同样也让蔻儿觉着,有这个嫂嫂,她似乎可以放心许多了。   蔻儿扶起了洛惜音,抿着唇对她亲昵笑道:“自家人,嫂嫂可别这么客气。”   她说完后,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来一只翡翠缠丝镯子,往洛惜音的手腕上套,见洛惜音退让,她立马道:“这个可不是妹妹给嫂嫂的,这是母亲留下来的,本是一对,一只与了我,另一只合该是给嫂嫂的。本来该是明儿喝嫂嫂茶的时候给的,只明儿我怕是不得在嫂嫂身侧,故而今日先与嫂嫂。”   本意欲推辞的洛惜音听到是蔻儿母亲给的,手下一顿,再未推辞了。等蔻儿把那串镯子套到了她的手腕,洛惜音摩挲着镯子,看着蔻儿,真情实意道:“多谢小姑,也多谢阿家。”   蔻儿吸了吸鼻子,眼睛的余光看了眼旁边的方令贺,轻声道:“嫂嫂,以后,父亲和兄长,就拜托你了。”   “请小姑放心,”洛惜音认真说道,“惜音既然嫁了来,定然会操持家务,侍奉阿耶,照顾夫君的。”   “有嫂嫂这句话,妹妹放心了。”蔻儿扬起了一个笑脸,她的目光落在了洛惜音身后的侍女们身上,看见她们多少有些急切,大约猜着前头怕是等不及了。她含笑拍了拍洛惜音的手,亲昵道,“嫂嫂,且回去吧,还有的事儿等你呢。”   那头方令贺与宣瑾昱也哈哈笑了一通,不知道说了什么,好像被宣瑾昱哽了,转身就过来白了蔻儿一眼。   蔻儿莫名其妙。   方令贺一把拉起洛惜音的手,抬起了下巴:“夫人,我们走吧。”   洛惜音的脸颊顿时飞满粉霞,她格外的不好意思,低着头抿着唇,嘴角却慢慢扬起了一抹浅笑。   蔻儿笑眯眯摆了摆手,送了兄嫂出去,不多时,被红绸子红灯笼照亮的整个宜明苑随着兄嫂的离去而沉寂了下来。   远处能听见锣鼓喧天的热闹,宾客的推杯换盏,哈哈大笑声交织在一起,凑成了一场热闹的婚宴盛典。   蔻儿站在庭院中,忽然感觉夜风吹得有点冷,她眼巴巴看着宣瑾昱:“夫君,我们回去吧。”   她不想留下来了。   总觉着兄嫂离开之后,她一下子就像是被抛弃了一般。   这种寂寞的感觉的实在是太糟糕了。   宣瑾昱含笑看着她,低声道:“怎么,不打算在这里等着了?”   “等什么等,再等等就是兄长的洞房花烛了,我总不能去拽了嫂嫂出来玩耍吧。”蔻儿目光透过庭中枝繁叶茂的高大树枝落在皎皎明月上,难得惆怅了一下,“哥哥成婚了,日后,他最在意的人就不是我,而是嫂嫂了。”   “无妨。”宣瑾昱笑吟吟上前拦腰搂着蔻儿,慢悠悠道,“在我的心中,最在意的人是你就好。”   蔻儿靠着他,勾了勾嘴角:“这不一样……”   远远的正堂那边的热闹声儿不断传到她耳中,蔻儿吸了一口气,道:“夫君,我们回去吧。”   见蔻儿是真的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宣瑾昱自然没有拒绝,与她离开了方家。   这会子已经天黑了,外头街道几乎没有什么人,蔻儿与宣瑾昱并未坐回马车,而是并着肩慢慢悠悠散着步。   天上的皎月是这主街道唯一的光源,冰冷而柔和,投在地上,撒出银色的光芒,把行人的身影拉长。   蔻儿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有一步没一步走着,时不时停下脚来,回头看一眼。   身后远处的方家老远都能看见如昼灯光,她回头的时候,里头刚好放了烟花,‘咻’的一声,一朵红色的绚烂烟花飞上天空,炸开成一朵盛开的花朵,而后一朵接着一朵,焕彩流熠,几乎照亮了半个京城的天空。   红色的烟花亮光下,蔻儿的脸颊被染上了颜色,她看了看烟花,扭过头眼巴巴看着宣瑾昱:“夫君,我也要放烟花。”   “好好好,放放放。”宣瑾昱哪里不知道蔻儿这是有些别扭了,立即连声哄着她,主动蹲下身来,道,“蔻儿来,我背你。”   蔻儿往前一趴,两手顺着宣瑾昱的脖颈一勾,整个人贴在他背上,被稳稳当当背了起来。   前头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的提灯的羽卫军几乎都要消失在黑暗中了,身后远远缀着的侍女们几乎都要看不见人了。蔻儿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别人,大大方方伸了伸脖子在宣瑾昱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宣瑾昱勾了勾嘴角。   宣瑾昱背的很稳,背上的蔻儿很轻盈,他一边走一边还能与蔻儿说着话,而蔻儿就不一样了,她开头还一直在和宣瑾昱搭着话,过了没多久,她就只剩下‘嗯’‘哦’这种极其应付的声儿了。   没多久,宣瑾昱发现背上的人完全没有回答他的话的时候,颠了颠背上的蔻儿,含笑道:“朕的小蔻儿,困了么?”   “唔……”   趴在宣瑾昱背上的蔻儿神情严肃,紧紧皱着眉,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又过了片刻,她酝酿了好半天,这才犹犹豫豫道:“夫君。”   “嗯?”   宣瑾昱立即回复了他。   “我好像有些不太对。”蔻儿极其认真拍了拍宣瑾昱的肩膀。   宣瑾昱不太懂她哪里不对,还是放缓了脚步,配合着问:“朕的小蔻儿哪里不太对?”   “肚子……”蔻儿满脸的困惑,“有些不舒服。”   “今儿没有好好用膳,饿着了吧。”宣瑾昱含笑道。   蔻儿恍然大悟:“对哦!”   她差点忘了,今儿一天都没有怎么好好用膳了。肚子不舒服也是应该的。   蔻儿立即精神振奋了,拍了拍宣瑾昱的肩膀,大声道:“我回去了要吃四喜丸子!要吃水煮鱼!”   “好好好,吃吃吃。”   宣瑾昱有求必应,背着他家的小皇后,朝着他们的家慢慢走去。   月色下的帝后二人亲昵犹如一人,低声呢喃,轻笑声在风中消失。他们被月光拉长的影子融合在一块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正文就到这里完结啦(*?▽?*)   甜丝丝的帝后日常怎么写也写不完,就从小包子前告一段落吧~   至于小包子嘛~大概要在番外找~   感谢小可爱们一路的陪伴与支持,真情实意爱你们,给小可爱们一个大大的拥抱和一个大大的哈特!   今天所有都发红包包,随机一个大包么么哒(*?▽?*)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入秋之后很快炎热的气息就消失了, 枝头绿叶一片片泛黄的时候,蔻儿换了袄裙。   司制局送来的新做袄裙很漂亮, 但是蔻儿却有些愁。   她避开了宫女们, 站在一人高铜镜前皱着眉盯着镜子里的她左看右看,翠青色的袄裙上精致的绣花她瞄都没有瞄一眼, 两手掐着腰转了个圈。   好像的确有些不太对啊。   蔻儿低着头, 伸手勾了勾自己澜裙腰头,皱着眉头发现, 确实有些紧了。   她这是胖了么?   蔻儿松了松系带重新合围裙腰,再看镜子时, 只觉着她似乎是胖了一些。   近日来是吃得太多, 长胖了吧。   蔻儿掐了掐自己腰上的小肉肉, 若有所思。   御膳房发现了一件事,给皇后准备的膳点分量在逐渐减少。   每每端上去的小几,总是会剩下一半的食物来, 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这是他们御膳房做的不好, 让皇后厌弃了么?   整个御膳房都在着急,不断学着襄城菜点,变着法儿想给皇后那边多送去一些, 却不料每天的饭菜雷打不动剩下一半来,只把主厨的几个大师傅急得嘴角燎泡。   好饿。   蔻儿与宣瑾昱正坐在庭院外的小池塘旁垂钓,肚子却饿得难受,她忍不住收回手摸摸自己的小肚皮。   自从发现自己胖了一圈之后, 蔻儿就特别注意自己的饮食,自己一个人用膳的时候,总会刻意控制控制,少吃了许多。与宣瑾昱一起的时候,她会放慢速度,也能减少一些量。   只是这样带来的后果就是,她好饿,饿的恨不得一头扎进池塘里抱着锦鲤生啃。   蔻儿眼珠子都饿绿了,摸着自己的小肚皮,目光挪到了近在咫尺的宣瑾昱的胳膊,磨了磨牙,小心抬头看了他一眼。   难得抽出时间的帝王正悠哉的钓着鱼,完全没有发现身侧的皇后已经饿得嗷呜一口啃在了他胳膊上。   宣瑾昱扭头,对上蔻儿的视线,他目光下移,看着咬着他小臂的蔻儿,语气捉摸不透:“皇后这是没吃饱?”   口中咬着宣瑾昱的蔻儿闷闷点了点头,含糊不清道:“嗯!”   她都要饿晕了。   宣瑾昱很大方掀起另一只胳膊的袖子,露出胳膊来,伸到蔻儿面前:“来,吃这里。”   蔻儿好不客气松开口又是一口嗷呜咬了上去。   两排糯米小牙磨了磨,咬不动,蔻儿委委屈屈松开了口。   胳膊上一圈完整的小牙印,宣瑾昱看着扬起了笑,朝蔻儿露出了一个暧昧的微笑:“皇后咬了朕,朕是不是可以咬回来?”   蔻儿立即摇头:“不行!”   她吓得赶紧起身,转身就要跑。   最近让宣瑾昱一直素着,他早就想变着法儿找机会,可不能给他得逞才是!   蔻儿提裙刚想跑,就被宣瑾昱大掌一把搂住腰,她急急忙忙挣扎道:“陛下,快松开我!”   “皇后跑什么……”宣瑾昱亲昵地在蔻儿脖颈边蹭了蹭,压低了声音,“朕有那么可怕吗……”   “陛下……”蔻儿勉强站稳脚,不挣扎了,她微微皱着眉,“陛下先松开我吧,我总觉着,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宣瑾昱手还在蔻儿的腰上搭着,正在调笑着,忽然就感觉怀中一重,蔻儿全重量依靠在他身上的时候,发出一声喃语:   “我好像……”   “要饿晕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作为第一个饿晕过去的皇后, 蔻儿有些没脸醒过来。   但是她觉着,这种时刻还是要睁开眼礼貌性的惊讶一下才是。   她躺在内殿的榻上, 边上围着急切的宣瑾昱, 不断询问着给她诊脉的傅医女,一个劲儿确认着:“医女确定无误, 当真是有孕?”   “回禀陛下, 皇后主子的确是喜脉无误。”傅医女手还搭在蔻儿的手腕上,用十分确定的口吻说道。   蔻儿睁开眼盯着帐顶半天, 慢慢消化了这句话后,她发了会儿呆, 犹豫着侧过头去看宣瑾昱的表情。   宣瑾昱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懵了, 魂不守舍的, 眼睛紧巴巴盯着蔻儿盖在薄被下的肚皮,完全没有察觉到蔻儿的醒来。   喜脉,指的是她怀孕了吗?蔻儿眨了眨眼, 觉着自己是想不明白的,轻轻唤道:“傅医女。”   “皇后醒了?”傅医女立即发现了蔻儿苏醒, 堆着满脸的笑意,温和对着蔻儿道,“小的恭喜皇后, 皇后有喜了。”   蔻儿觉着自己的确有些反应慢,傅医女的话都说完半天了,她还在发愣。   宣瑾昱注意到了蔻儿的醒来,他难得有些磕磕碰碰:“蔻儿……我们……你有喜了……”   蔻儿见宣瑾昱一副还处于震惊中的状态, 一时间觉着自己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了。   帝后二人面对面发了会儿呆,多亏了傅医女,絮絮叨叨交代了不少需要注意禁制的事情,等她退下后,宣瑾昱十分揪心地看着蔻儿,半天不说话。   蔻儿也不知道先说什么好,只是知道了自己是有孕,之前刻意的节食自然不能继续下去了,立即吩咐了小厨房做了一桌子的菜,不管宣瑾昱,先填饱肚子再说。   宣瑾昱从震惊中恢复的时候,目光炯炯,把底下宫女端上来的菜色一样一样看了过去,确定都是刚刚傅医女交代下来能吃的之后,才准许蔻儿吃。   他甚至持着筷子打算喂蔻儿。   蔻儿坚决拒绝了。   “陛下,我自己来。”   蔻儿还没有真实感,她除了感觉到自己长胖了些之外,一点怀孕的迹象都没有,如今从傅医女口中得知了,也还处于云里雾里轻飘飘的状态,大快朵颐了一顿后,她拽着宣瑾昱面对面坐下谈心。   “陛下……我这是……怀孕了么?”蔻儿一脸认真问着宣瑾昱。   宣瑾昱有一瞬间的忐忑,他想到了当初蔻儿对于孕育子嗣的避让,迟疑了下:“……是。”   “那我该怎么办啊。”蔻儿愁容满面。   宣瑾昱心里头一个咯噔,之前兴奋的手足无措在蔻儿一句话之后,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惶恐。   “蔻儿……”宣瑾昱声音有些干涩,“若是你……”   他舍不得,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来。   蔻儿没有发现宣瑾昱的表情变化,她还在苦恼:“娆表姐说了,吃的不好睡得不好,人会特别难受……那我是不是要回去中宫,免得影响你啊。”   宣瑾昱一愣:“嗯?”   “还有六七个月啊……”蔻儿可怜兮兮看着宣瑾昱,瘪着嘴,“陛下,冬天怎么办,没有陛下给我暖床,我睡不好。”   宣瑾昱刚刚被打入冰窖的心慢慢又爬上了温度,他口吻不自觉就温缓了不少,笑道:“不用去中宫,我的夫人只要在我身侧就好。我会亲手照料我的夫人和我的子嗣。”   蔻儿低下头,摸了摸自己小肚皮,然后用郑重其事的口吻对宣瑾昱说道:“那妾身就把整个人交给夫君了。”   “夫人放心就是。”宣瑾昱自信满满。   他的妻,他的子嗣,他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蔻儿笑眯眯看着宣瑾昱,打算不告诉宣瑾昱,他这会儿脸上笑得有多开心,眼睛有多漂亮。   怀孕,生子,她一开始的确是惧怕的。但是这个时候看着眼前浑身洋溢着喜悦的宣瑾昱时,蔻儿忽然觉着,这一切她都能够接受。   充满期待的去迎接她与宣瑾昱的孩子。   蔻儿摸着还没有明显弧度的腹部,微微一笑,眉眼弯弯,眸中似乎有星光在闪烁。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安华公主出嫁那年, 太子也到了该挑选师傅的年纪,这会子不光是师傅, 伴读也该早早选定才是。   蔻儿与宣瑾昱为这个商量了许久, 扒拉了好几个相熟的孩子,都没有定下个人选来, 最后觉着要不就把珰儿接来作陪好了。   灼灼夏日, 炎暑逼人,回廊边, 年仅五岁的太子宣禾纯正背着手,奶声奶气教训着他面前不过两岁多的小公主。   “妹妹你一点都不乖, 怎么能伸手去打悠悠, 不听话的妹妹是要挨打的。”   圆嘟嘟粉嫩嫩的韶儿绞着手指, 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嘟着小嘴吧反驳道:“韶儿才不挨打呢,哥哥才要挨打。”   “我又没有打珰儿表哥, 我不挨打,”小禾纯一本正经道, “阿娘说了,谁犯错谁承担,妹妹要承担错误。”   才两岁的韶儿哪里知道什么是承担错误, 她只知道哥哥在凶她,嘴巴一嘟不乐意,扭着头四处找阿爹来给她撑腰。   回廊边只有几个宫女弓着身陪着她们,庭院内并没有看见爹娘二人, 小韶儿一下子就不开心了,瘪着嘴奶声奶气喊着:“阿娘,阿爹!哥哥欺负韶儿!”   两岁的小公主气嘟嘟迈着小胖腿哒哒跑着,身后小禾纯一见坏了,赶紧冲上去想拦住韶儿。   只一双手比他快一点,率先揪住了韶儿的后衣领。   胖嘟嘟的小韶儿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一跤,得亏被抓的稳,她气鼓鼓一回头:“哥哥太过分……”   咦?   小韶儿眨了眨眼,看了看身后的小禾纯,又看了眼揪着她衣领子的小男孩,她奶乎乎叫着:“珰儿表哥?”   身后揪着她的是一个六七岁大小的小男孩儿,相貌秀气,就是满脸带着不耐烦,瞧着脾气不太好。   小男孩儿用鼻子发出了一声哼,松开小韶儿的后衣领,问:“小胖子,瞎跑什么,小心摔了。”   两岁的小韶儿圆圆的眼睛里顿时涌出泪花,她大声道:“韶儿才不是小胖子,珰儿表哥真讨厌!”   比刚刚还要气鼓鼓的小韶儿扯着哭腔:“阿娘!阿爹!珰儿表哥和哥哥欺负我!”   珰儿立即伸手捂着耳朵,撇过头去:“啧,小丫头真烦。”   小禾纯到底心疼妹妹,蹬蹬跑上去,伸手拍了拍小韶儿,连忙哄着:“妹妹乖,不哭,哥哥带你去玩。”   “不带她,”旁边珰儿插嘴道,“带着小丫头没法玩。”   刚被自己哥哥哄住的韶儿一愣,然后哭得更大声了。   宫女们哪里哄得住这小祖宗,不多时,就进去把制得住小公主的人请出来了。   韶儿哭得眼睛红红的,咧着嗓子嚎,身旁的小禾纯还想哄她,珰儿却火上浇油,不停喊着韶儿小胖子。   小韶儿不胖,只是还没有长开,整个人一团软绵绵肉嘟嘟的,分外可爱。也就是小孩子不懂得看,才故意笑她胖。   韶儿从来欺负不过自己表哥,只能哭着迈着小短腿去找救援。   救援来得很快,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又被宫女们一传话,哪里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蔻儿午睡刚起,乌黑的秀发披肩散落,面不沾脂粉,细眉弯眼,红唇微丰,带着慵懒而来。   如今的蔻儿不过二十许,真是娇花盛开之际,万分娇俏又含着一股风韵,只叫人移不开眼去。   她缓步而出,刚走出两三步,小腿上就撞上了一个小肉团子,立即就被抱着她腿的小韶儿嚎了一嗓子:“阿娘!哥哥们欺负我!”   “乖女,娘亲抱抱。”蔻儿一低头看见自己小女儿满脸泪痕嘟着小嘴,心都柔化了,她弯腰抱起小韶儿,柔声细语哄着,“娘亲的乖女,怎么了?”   “哥哥欺负……韶儿!”小韶儿趴在蔻儿的怀里,嗅着母亲身上的体香,一下子胆儿就肥儿,一抹眼泪,坚定伸手指着珰儿,大声道,“珰儿表哥叫韶儿小胖子!”   “哦?我们小韶儿不是小胖子,你珰儿表哥不会说话。”   接这话的,是光着脚披着外衫而出的宣瑾昱。   成熟男人的风韵非之前可比拟,他带着一身慵懒,目光一直落在散发的蔻儿身上,转了一圈,听见小女儿的告状,才笑吟吟上前刮了刮女儿的鼻尖。   话虽如此,宣瑾昱还是主动从蔻儿怀中接过了韶儿。   小丫头的确有些重,他怕蔻儿抱着手酸。   蔻儿怀中一空,含笑看了宣瑾昱一眼,然后笑看前面手牵手的两个小男孩儿:“怎么又欺负妹妹了,不是说了要让着妹妹么?”   “娘亲,纯儿没有欺负妹妹!”小禾纯立即道,“是妹妹打悠悠,不听话!”   “姨母,我就喊了她一个小胖子而已,没欺负她。”珰儿在自己姨母面前还算乖巧,只是他抬头看了眼缩在宣瑾昱怀中的小韶儿后,眼珠一转,“而且珰儿没有说错啊,小韶儿就是胖了些,不然姨父也不会把韶儿表妹抱过去,给姨母减分量呢。”   蔻儿暗觉不妙,一扭头,对上宣瑾昱怀中泫然欲泣的小韶儿,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只听一声啼哭,划破云霄。   抱着女儿宣瑾昱与蔻儿面面相觑,露出一个苦笑。   蔻儿扶额叹息,只觉着自己儿子的伴读,可能要飞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小名山   蔻儿有些害怕院子里站着的那个小哥哥。   她躲在门背后, 垫着脚透过门扉悄悄看着他,她一直做好了万一小哥哥转过身来之后她该怎么躲的准备, 但是没有, 院子的小哥哥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仿佛是不存在于天地间的一缕青烟般寂寥。   半个时辰前这个捆住手脚的小哥哥被一群精装汉子抬进来时的热闹, 随着那些人把少年拜托给师父之后离开而消失,师父也不搭理那少年, 一扭头就去堂屋里午休了,只留下她和那个小哥哥。   蔻儿看不来他有多大, 好像比师兄大一点, 又好像和师兄一样大。   纤细, 消瘦,沉默,没有一丝生机的绝望, 是这个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少年的全部。   蔻儿有些担心他,悄悄去看了眼师父。   师父正睡的香, 打着呼噜。   她又把目光移到了少年的身上,咬着小手指迟疑了片刻,她颤巍巍推开了门。   蔻儿小心翼翼上前, 脚步踌躇,慢吞吞地靠近那院中少年的身侧,只不知道为何,她不太敢靠的太近, 在距离少年不远处停下了脚,轻声问:“小哥哥,你是来求医的么?”   她刚刚什么也没有听见,外头闹哄哄的一片,但是她看得见小哥哥眼睛上蒙着的一尺布条。   他的眼睛……看不见。   她的问话过了很久也没有回复,蔻儿眨巴着眼有些退缩了,缩着肩膀正要往回退,却忽然见听见了一个声音。   “不是。”   小小的蔻儿有些恍惚,她听见了一个沙哑又带着无尽悲哀的陌生声音说着。   “我是来求死的。”   空荡荡的庭院中只有蔻儿与那少年,陌生的沙哑声音在蔻儿耳边回荡了一圈后,随着刮过的风消失了,而蔻儿心中的震动却没有消失。   她张大了嘴巴,愣愣盯着那小哥哥发呆。   她的师父是神医,来此找他的人都是为了救命,为了活下去而来的,怎么这个小哥哥是来……求死的?   蔻儿还小,她不懂什么是求死,她只知道,死就代表着再也没有了。   她娘也是这样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他呢?他就不怕死了之后,他的阿娘再也见不到他了么?   外头的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蔻儿心里头砰砰跳,她忍不住脚一动,上前了去,小心翼翼拽了拽少年衣角,怯怯道:“小哥哥,你别死,我给你吃好吃的。”   她也顾不上少年的反应,迅速松开了那少年之后,脚一转哒哒跑进了堂屋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放慢了脚步,垫着脚尖小心翼翼溜进去,偷偷看了眼师父。   师父还躺在凉椅上睡得香着呢,呼噜声均匀。   蔻儿连忙跑到小别间去,掀起一层裙子把里头的果干坚果野生甜豆捧了许多,悄悄溜了出去,凑到依旧站在原地未曾移动半分的少年面前,捧起香甜的果子,垫着脚尖送到他鼻尖,哄着说道:“小哥哥,甜果子都给你。”   她见少年不接,又轻声道:“你好好治病,师父很厉害,你很快就能好的。”   “真的。”   蔻儿把怀中的果子全部推到少年的怀中,少年在她的动作下被动的动了动手。   怀中,多了一份芳香,耳畔,多了一个柔软呢喃的声音。   他有些茫然,颤巍巍的手抬起,在自己眼睛上蒙着的布条上轻轻碰了碰。   他真的还能治好么……他真的能……活下去么?   “小哥哥,我叫蔻儿,你叫什么呀。”   耳畔是那个柔柔软软的小丫头的声音,甜丝丝的,脆生生的。是他以往未曾接触过的纯真。   他迟疑了片刻,轻声道:“就叫我哥哥。”   或许他真的能……活下去。 本书由 凌紫焰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