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为您整理制作 ================== 书名:崔氏玉华 作者:沈芳好 文案: 崔氏玉华,她是尊贵的崔氏女,也是低贱的胡汉杂种,亲娘的极度苛求,让她格外早熟懂事,欺压利用都无所惧,娘让我好好的活着,我便要好好的活着...... 这是一个聪慧小女子从夹缝中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这也是个先婚后爱的故事,一个不想爱,一个不懂爱,看最后如何情深意长 这还是一个朝堂争斗的故事,你强,我更强,那么,何不来个强强联手 主角:崔玉华、李纪 ┃ 配角:李济民、崔玉林、崔泽厚 ┃ 其它:一对一、先虐后甜 ===================   ☆、第1章 杂院 延和十六年正月里,刚刚过完新年,又马上迎来了当年圣上李盛的三十五整寿诞。 长安城内,虽然还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却满溢着喜气,一百零八坊,坊坊门前都挂起了大红灯笼。 自畅春园到西直门,西安门到中南海,一路上各地各部献礼的彩坊更是绵延不断,坊车的彩墙上,都是用彩绸结成的“万寿无疆”、“天子万年”等吉祥话,最吸引人的还是演剧彩台,不管是歌舞,还是大戏,多讲的是那神仙祝寿、王母赐蟠桃等等的吉祥话本。到了夜间,芙蓉园里,曲江池上,更是灯火映着水光,满眼的金碧相辉,锦绮相错。 城内各种大小事务也都暂时歇下了,说是要整整欢腾庆贺七天才罢。 紧邻着东市的安邑坊,是当今崔皇后的族亲所居之地,虽大都是些远房的亲眷,但毕竟是博陵崔氏一族,也足足占了一个四盘的大坊。今天这坊里坊外自然早就张灯结彩,除了常见的灯笼彩花,还别出心裁的在各院的大树上缠上了各色绸带,分外给人花团锦簇之感。 若不留心,谁也不会注意在这座大坊的西边角落里,堆满杂物的库房后面,还有一处小院,仿佛与外面这轰天的热闹毫无干系,院门紧闭着,灰扑扑院墙也已经有好几处塌落,看着,像是常年不住人的地方。 院子中间的一块青石上,此时却蜷缩着坐了一个灰扑扑的小人,她一手揣在怀里,一手拿着树枝,在土地上一笔一画的认真划拉着什么,还不时伸脚涂掉,再重新写过。 写了有一阵子,她突然停下动作坐直了身体,侧耳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的样子,随后便用树枝将地上的痕迹都飞快的抹了去,又将树枝远远的丢到了一边,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衣衫,便托着腮,端正的坐回了青石上。 吱呀一声,老旧的院门一声响,刘柱子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小小的一个人照旧坐在那青石上,显然是在等着自己,身上是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袄裙,加上一头黑鸦鸦的好头发,却越发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和一截皓腕分外雪白剔透。 “柱子哥哥!” 一看到刘柱子,那小身影马上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期待和喜悦。 九岁的刘柱子心里漾起了一股说不清的味道,甜甜的,暖暖的,痒痒的,让他忍不住裂开嘴傻笑起来:“玉儿妹妹,你等急了吧,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说罢,便献宝般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 小鼻子一抽,那小人便低低的,不敢相信般的惊叫了一声:“牛肉~~” 柱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巴咧的更大了,瞧,玉儿妹妹就是聪明,连鼻子都比别人生的灵敏。 等刘柱子将那包还冒着热气的牛肉打开的时候,那小人已经忍不住接连咽了好几滩的口水,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即便这样,她也没有马上伸手,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刘柱子,细声细气的说道: “柱子哥哥,你还没吃呢吧,你先吃吧,这可是牛肉呢……” 说到后来,声音已有些含混不清了,想必是那嘴巴里的口水争先恐后的要涌将出来。 “我早吃过了啊,这两天厨房里净是各种好吃的,我娘塞给我不少,你看我的肚子都吃圆了,玉儿你赶紧吃吧,这都是给你的!” 刘柱子边说边把东西塞到了玉儿的怀里。 捧着牛肉,小人也不再多客气,低头使劲闻了闻诱人的肉香,又仰起脸冲刘柱子甜甜的一笑,唇边瞬间绽出了两个小小的酒靥,刘柱子顿时就看的呆住了。 这个叫做玉儿的小丫头,看着不过五六岁的身量,却毫无一般幼童该有的圆润和稚气,她四肢纤细,尖尖的小脸,仿佛就是一个会动会说话的娟人娃娃,肤色比一般人都白了许多,好像从未见过阳光一般,五官轮廓格外的立体和精致,和她一比,大多数的人都难免显得有些面目模糊了。 “柱子哥哥,你赶快回去吧,小心被别人看到了,我先把牛肉拿去给我娘尝尝。” 一听到玉儿提到她娘,刘柱子打了一个哆嗦,清醒了过来,眼睛也从玉儿的小脸上移到了西厢房那紧闭的门窗上,不禁又是一抖,才匆匆的赶着回去了,合上门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着: “那个怪物,果真的是玉儿妹妹的娘吗?” 刘柱子才一合上院门,崔玉华便再也忍不住了,抬手抓了一大块肉塞进嘴巴,囫囵的嚼了两口,就吞进了肚里,然后蹬蹬的往西厢房跑了过去,等到了门口,却又停住了脚。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牛肉,又撕下一小条来,放在嘴里细细的嚼了起来,直到嘴巴里一点渣都不剩了,又把手指放到嘴里舔了个干净,才探身推开了房门。 这房里并没有生炭火,窗子都紧闭着,一股阴冷霉烂的气味扑面而来,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令人作呕的恶臭。 可崔玉华从小在这间房里长大,早就闻惯了这股怪味,她一进屋便叫了起来:“娘,你看,柱子哥哥给我带了什么来?” 房里除了窗边的一张八仙桌,便是屋角里孤零零放着的一张大木床了,床上层层叠叠堆满了东西,仔细一看,原来都是破败不堪的被褥和灰旧的衣服,有冬天的袄子,也有打着补丁的夏衫,床脚竟然还堆着不少稻草。 听到玉华说话的声音,床上那堆破烂动了动,一个人缓缓的坐了起来,借着窗格上透过来的微弱光亮,只看到一张瘦的全是骨头,压根分不出男女的惨白面孔,也许是因为鼻子和颧骨特别高挺的缘故,那眼睛的位置猛一看仿佛只有两个深陷的黑窟窿,唯有两道眉毛,略微带点棕色,浓密修长,直入两鬓,若是长在一个美人脸上,定是极为动人的,可如今生在这样一张脸上,看着格外诡异。 那人支撑着身体靠在了床头,低声说道:“给我拿些水过来。” 她声音嘶哑低沉,好像是烧坏了嗓子的。 崔玉华并没放下牛肉,她单手从茶壶里倒了一碗水服侍母亲喝下,又把牛肉献了上去:“娘,是牛肉哎,这么一大块呢!” “昨天教你的字,可都认得了?”那人连看也没看那块牛肉,只是冷冷的问道。 “都记住了!” 崔玉华脆生生的应了一句,便把牛肉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桌子上,拿起了一只没剩几根毛的笔,沾着水在床边的青砖地上写了起来,她写的,竟然是那首有名的悲歌《公无渡河——箜篌引》: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字体虽然稚嫩无力,但用笔却是娴熟的,看得出学字也有些时日了。 “这词是何意思?” “这词的意思是:一个人若没有自知之明啊,硬要去自寻死路,别人是没法子救你的!” 玉华回答的甚为熟练,可看她那松快的表情,显见对这话里的意思并没什么真正的理解和感受。 床上那人斜看了她一眼,深陷的眼窝里精光一闪,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 崔玉华并没注意到,她依然蹲在地上继续写着,这次画的却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让人看不懂,她自己写着也显然颇为困难,不时停下来想一想,再迟疑的画上两笔,写了一行,终于彻底卡壳了,便抬起头讨好的笑着。 床上的人面无表情,只是低低的念了一段稀奇古怪、叽里咕噜的音符,玉华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吐了吐舌头,又提笔继续画了下去,之后这样的停顿又来了两三次,才总算写完了。 放下笔,小玉华就从墙上取下一根小木尺,交到了她娘的手里,又自觉的摊开了自己的左手等着,那人接过木尺,慢慢举起瘦成柴禾一般的胳膊,在她手上打了五六下还不到,便无力的垂下再也举不起来了。 每挨一下手板,玉华就会皱起眉头,咻咻有声的倒吸着气,仿佛是极为吃痛的样子,可等她娘刚一打完,她便马上若无其事重新捧起了桌上的牛肉,喜笑颜开的走回了床前。 看着女儿的一举一动,赵蜜儿骷髅般的脸上略过了一丝极难察觉的笑意,转瞬而逝。 “娘,你尝一尝。”玉华用小手举着一大块牛肉,送到了母亲的嘴边,赵蜜儿轻轻的摇了摇头,玉华歪着头想了想,又重撕了很小的一条,直直的塞到了赵蜜儿唇边,这次她没再拒绝,缓缓的,细细的嚼了起来, 竟然,是上好的西域耗牛肉。 熟悉的味道,让赵蜜儿喉头一哽,嘴里的肉渣便再也咽不下去了,眼前,仿佛能看到映在碧蓝湖面里的天山雪峰,白色的牦牛,三三两两的散落在看不到头的绿色草原上…… “娘,该上药了。” 崔玉华并未察觉母亲的异样,见她吃不下牛肉,也不奇怪,蹲下身从八仙桌底拖出了一个小木盆,里面都是捣的极碎的绿色草叶,玉华将那盆烂草端到了床边,又小心的掀开了赵蜜儿身上的被子,屋内那股恶臭的味道顿时更加浓烈起来。 赵蜜儿的两条腿和她的胳膊一样,瘦成了两根芦材棒,而两只脚的脚趾位置,都被粗布包着,小玉华慢慢的揭开了那白布,白布下,十个脚趾头扭曲蜷缩着,已经溃烂的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上面还残留着不少绿色的草叶汁水。 挽起袖子,玉华便熟练的忙碌了起来,先用湿布将原来的药渣轻轻擦掉,又用木勺将盆里的草药一点点敷在残缺的脚趾上,并将药汁均匀的淋在伤口的周围,等草药都上好了,她又拿着弄脏了的白布和空盆走出了屋外。 院子的门边有一个大水缸,崔玉华踮着脚扒在缸壁上,勉强刚刚好够到水面,她舀了两大勺水将白布泡在了盆里,来回的洗涮着,可没弄几下,就被冰水激的将布砰的一声丢回到盆里,赶紧把两只冻得红通通小手交塞进了自己的腋下,佝偻着身体在原地来回的跺着脚,如此反复几次,才将白布荡干净了,人也被冻得够呛,她哆哆嗦嗦的将白布晾在了绳子上,就一溜烟的逃回了房里。 此时赵蜜儿脚上的草药汁水也被吸收的差不多了,玉华拿了干净的白布轻轻将伤口又覆上了。 “牛肉少吃点,你那瘦肚子装不下。”看着忙碌的女儿,赵蜜儿冷冰冰的说了一句。 “哎,我知道,等会我泡点饼子吃。”玉华边帮母亲盖上了被子保暖,边答应着。 忙完了换药的事情,玉华是真的饿了,桌上放着两块干巴的饼子,她拿了壶里的水将饼子掰碎了泡着,等饼子软了,先端给了赵蜜儿,赵蜜儿看着那碗里的东西,摇了摇头。 “娘,你最近怎么老不吃东西啊……”小玉华端着饼子,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愁容。 沉默了一阵子,就在玉华以为母亲不会搭理她的时候,赵蜜儿才开口了:“我老是躺着不动,哪里吃的下那许多东西,你赶快吃你自己的吧,别管我了。” “哦……” 玉华应了一声,又迟疑的站在床头不肯走开,可赵蜜儿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若再劝她,说不定又要挨打,玉华也不敢再多言,终于还是端着碗自己吃了起来,可没吃几口,又忍不住抬头来回的打量着赵蜜儿。 眯着眼的赵蜜儿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说道:“那牛肉……你就着饼子,再吃上一块吧。” 听了这话,原本闷闷不乐的玉华顿时眼睛一亮,大声的应了,马上起身掰了一块牛肉,津津有味的啃了起来。 “这么爱吃肉,你前些天抓的那只瘸腿狗呢,养大了不少吧,狗肉可好吃了,比牛肉还好吃呢。”赵蜜儿突然又说道。 背对着赵蜜儿的玉华,身子顿时一僵,半天才说:“恩……没法吃了,前两天给它逃了……” 看着她那鬼头鬼脑的样子,赵蜜儿也忍不住嘴角一扯,露出了点笑意。 哼,这回算是学乖了,知道说那狗儿是逃走了,上回骗自己说那只瞎猫病死了,被自己逼着骗她要把死猫拿来吃肉,看来确实是把她吓着了。 崔玉华心虚的往嘴里扒了两口饼子,斜过头偷偷往后瞄了一眼,正对上赵蜜儿冷冷的眼光,她吓得一哆嗦,连忙把手上最后一点牛肉塞进了嘴里,就起身往屋外走去,嘴里嘟囔了一句:“我去看看炉子,别灭了……” 赵蜜儿自然知道她在扯谎,刚想坐起身斥骂她两句,却一口气怎么也提不起来,只能颓然的倒了回去,她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心里只剩恐慌……   ☆、第2章 东西 玉华此时已经跑到了院子的东北墙角,她俯下身扒拉了几下,草丛后面的墙角处就现出了一个几块砖见方的小洞,她缩着肩就往那洞里钻,竟然没几下就给她硬挤了进去。 墙那边,却是个长满了荒草和藤蔓的园子,玉华还没来得及站起身,草丛中就响起了汪汪汪的狗叫声,紧接着悉悉索索一阵响动,一只半大的杂狗,颠簸着,拖着一条残腿就急冲冲的跑了过来,几步窜到了玉华的脚下,直往她身上扑着。 “三儿,小三子,别叫了,嘘……快别叫了啊……娘生气了呢,要抓你吃肉呢……” 玉华急忙蹲了下来,来回的抚摸着小狗毛茸茸的脑袋,而那狗也像能听懂人话一样,不再吠叫,只在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把身体和脑袋在玉华腿上来回的磨蹭着。 “饿了吧,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玉华笑嘻嘻的看着小狗,满脸的得意,等她摊开左手,手心竟然攥了一块不小的牛肉。 那小狗哪里经得住这个诱惑,呜噢一声,一下便把肉卷到了嘴里,直吃的颠头晃脑,尾巴都快摇断了,然后又意犹未尽的来回舔着玉华的掌心,把玉华痒的咯咯直笑。 等到玉华的手上再也没有一丝丝的油星了,那小狗便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盯在玉华的脸上不放。 “没有了呀,真没有了,那可是牛肉哎,好大一块了,要是被娘看到我给你带牛肉吃,她非要马上杀了你吃肉不可……” 玉华摊着手,认真的和小狗解释着,小狗又呜呜了两声,便软软的趴倒在了玉华的脚下。 “小三子,你要听话啊,上回小二就是不听话,竟然跟着我跑回了院子里,结果差点被娘发现了……唉……你可要乖啊,明天刘嬷嬷应该会送饭食过来了,到时我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你白天不要乱叫,如果看到人,就赶紧躲起来,你可记着啊,要是有人无缘无故的给你好吃的,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啊,赶紧跑开,听到了吗?娘说了,这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对你好,必定是对你有所图的,你可千万别被人抓去吃肉了啊,懂了吗?小三子……” 玉华边摸着小狗,边和它絮絮叨叨的说着话,那小狗也不时抬头看看她,叽里咕噜的叫上两声,一人一狗,相谈甚欢。 直等到天色越发暗了,玉华才恋恋不舍的钻回了院子。她走到了西厢房檐下,先将炉火捅旺了些,又往里加了两块碳,才小心的封上了炉子,饶是她轻车熟路的,还是被浓烟呛得咳嗽了半天,实在是这碳太差了些,不过就算是这最差的碳渣子,筐里也没剩下多少了。 “明天,刘嬷嬷应该会过来的吧……”玉华有些担心。 从她记事起,这刘嬷嬷便是隔五天来这院子里一趟的,最长也不会超过七天,每次都会带来她们娘俩的口粮和日常用度,虽然东西是越来越差,却是她们赖以为生的,所以饶是刘嬷嬷又凶又丑,玉华还是很期盼常常能看到她那张大麻子脸的。 可是,最近这半年来,刘嬷嬷的来访越来越没有规律,有一次,竟然隔了半个月才过来,若不是有刘柱子的暗中往来和张药师给的草药钱,她们娘俩那次大概就会活活饿死在这院子里了。 这一次,又有七八天没看到她了,玉华心里着急,不单是为了口粮冬衣和炭火,她还想让刘嬷嬷去请个正经的医师来给娘看看,娘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饭吃的越来越少,问张药师吧,他每次只是嘱咐自己按时用草药给娘敷伤口,别的都不肯和她多说,玉华心里隐隐的感到有些害怕。 玉华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赵蜜儿已经躺下了,这房里并没有烛台或者油灯,借着清冷的月光,玉华摸到了床边,一点一点的往上爬着。 “到桌上睡去。”赵蜜儿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玉华的动作停顿了下来,她默默趴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娘,今天冷得很呢……”,声音里带着点撒娇的味道。 “在那荒园子里呆着不冷,现在倒冷了,你去转上50个旋,就不会冷了。” “娘……” “转去,不转完,就别睡觉了。” 赵蜜儿低沉沙哑的声音凶起来实在很吓人,玉华一哆嗦就从床沿上哧溜了下去,站到了屋子中央,老老实实的踏着舞步,飞快的转了起来。 她身子本来就轻巧,这胡旋舞显然也是早就在练习的,虽然身上衣衫破旧不堪,转起来却也煞是好看,两只脚踩出一阵风来,一双小手上下翻飞,整个人仿佛一只盈蝶随风而舞。 等转满了50个旋,玉华有些晕晕乎乎的稳住了身子,人却果真暖和了许多,瓷白的小脸上也现出了两朵淡淡的红晕,她不敢再啰嗦,从床上抱了稻草堆在八仙桌上,又拿了些破袄子铺在草堆上,最后才抽了一床小被,自己踩着凳子爬上桌子,裹着被子蜷缩在草堆里,不一会儿,倒真的睡着了。 到了半夜,赵蜜儿突然觉得脚边悉悉索索的有些响动,睁眼一看,玉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爬回了大床,此时正缩在自己的腿弯里睡得正香。 赵蜜儿勉力坐起了身子,将自己身上堆的破袄旧衣移了些盖到玉华身上,又用力把自己的双腿往床边挪动,尽量离玉华的身子远着些。 做完这些,赵蜜儿已经是喘息不停,她没有马上躺下歇息,只是呆呆的看着身边的玉华,熟睡的她,看着格外的稚弱,良久,赵蜜儿两颊已是一片濡湿,她有些惊诧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还会流泪一般。 第二天一早,刘嬷嬷果真来了,玉华见到她时,简直无需做任何的矫饰,便露出了一脸的欣喜和热情。 她着急忙慌的进屋去搬了木凳出来,因为人小腿短,还差点被绊了一跤,等到磕磕绊绊的将凳子摆放在了屋檐下,又拿袖子反复扫掸了,才敢恭请刘嬷嬷坐下。 刘嬷嬷将手里的篮子和包袱放在了地上,却没马上坐下,她凝神看着崔玉华,脸上的表情颇为奇怪,不是一贯的不耐烦和鄙夷,而是带着点疑惑和探究,如果是熟悉她的人在旁边,也许还会察觉到她有些惊惧。 玉华被她看的有些发憷,搓了搓小手,脸上的笑容更加夸张了些,讨好的说道:“哎呀,刘嬷嬷,您老的气色是越发好了啊。” 她声音清脆甜美,虽然说的是极为不诚恳的谄媚之词,却并不会招人反感,不过刘嬷嬷倒仿佛被她的话惊醒了一般,神色一下子恢复如常,斜眼白了玉华一眼,大刺啦啦的坐在了木凳上,下巴一抬,冲着地上的那堆东西说道: “把东西都收起来吧,省着点用啊,别大喇喇的就知道糟蹋东西,什么都不干,吃的倒是多……” 这些话是她每次来必要念叨的,玉华早就免疫了,嘴巴里哎哎哎的答应着,手下却一点都不耽误功夫,极快的来回翻检着东西。 还不错,这次除了干饼子、地瓜和咸菜,竟然还有一些炒过的麦粉,这东西玉华吃过一回,冲上热水喝起来很香,若能加上点饴糖,那简直是美味无比,碳渣也有满满一篮,足够她们用上一阵子的。 “呀,又让您老拿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实在辛苦刘嬷嬷了,嬷嬷您真是个大善人呐,菩萨一定会保佑您的,保佑您长命百岁,保佑您们全家都平安长寿……” 看在物资充裕的面子上,玉华嘴里的好话简直是滚滚而出,刘嬷嬷的脸色,不由自主的慢慢缓和了下来。 小玉华心里偷偷一乐,这刘嬷嬷最爱听人家说她是菩萨心肠,定会受佛祖保佑什么的,百试不爽,就像柱子哥哥喜欢看自己笑一样,玉华心里都是有数的。 眼见刘嬷嬷心情还好,玉华连忙凑上前去,极为恭谦的说道:“刘嬷嬷,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娘去请个大夫来看一看,她最近……” 话还没说完,刘嬷嬷脸色马上沉了下来,厉声打断了玉华的话:“请什么大夫,张药师不是一直有来替她瞧病的吗?你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见她变脸,玉华也不害怕,小脸上迅速又堆起一个笑容,一只手揣进了怀里,正打算掏几个铜钱出来,屋内却突然想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叫着玉华的名字。 听见赵蜜儿叫自己,玉华连忙钻回了屋里,不一会儿又返身回来了,颇有为难的对刘嬷嬷说道: “嬷嬷,我娘请您进去说句话……” 刘嬷嬷眉头一紧,刚要回绝,却听到玉华紧接着又说道:“我娘说,她想告诉你那件东西的下落……” 玉华只说了半截话,就闭上了嘴巴,刘嬷嬷蹭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玉华的肩膀,玉华疼的噢了一声,刘嬷嬷怔了怔,忙松开了手,她极不自然的抬手抿了抿头发,半响才说道:“你娘的身子真的是很不好吗?” 玉华连忙点头如捣蒜。 “那我进去看看她吧……” 目送着刘嬷嬷掩着鼻进了房里,玉华却在原地怔愣了半天,娘给她的交代的很清楚,让她出来只说那半句话,然后千万不许跟着刘嬷嬷进房,就在外面老实等着,她完全不知道娘说的那件东西是指什么?现在刘嬷嬷果然进去了,玉华莫名的有些心慌...   ☆、第3章 膏肓 等刘嬷嬷出来的时候,玉华敏感的从她脸上察觉出一点压抑不住的喜色,没等玉华开口,刘嬷嬷便说到:“你娘并无大碍,你要是不放心,我等会叫张药师进来给她瞧瞧……” 玉华还想说能否给她娘叫个正经的医师来,刘嬷嬷已经拿起空篮子,急匆忙色的就走了。 张药师来的时候,还带着点疑惑,虽然他一直没断了往这个院子里来,但这样正经的被刘嬷嬷请进来,已经是几年前才有的事情了,那时赵蜜儿还是个碧眼棕发、艳光逼人的胡姬,吓的他连头都不敢抬一下下。 进了院子,见玉华早已准备好草药等在那里,院子里看似也一切正常,张药师才暗暗的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查看着玉华采摘好的白沉香,张药师忍不住再次感叹,真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 当初他给玉华那株带根的白沉香,纯粹是看这娘俩实在可怜,尽一点人事,骗骗那孩子罢了,这白沉香本是南方潮湿肮脏的水洼边才能长出的野草,长安城的药师们并没有一个能种成功的,都说是水土的问题,大家一般也用干的白沉香代替,只不过效果没那么好而已。 张药师也没成想,这东西竟然真的给玉华种活了,到了现在,自己倒要反过来向她收白沉香了。 张药师也问过玉华是如何种的,玉华只说是就按他的说法来的,知道这白沉香喜水、喜肥,便每过三四个时辰就给那药草少浇点水,隔段时间给它淋点人粪尿而已。 见她说的简单,张药师也回去让徒弟试着种种,却是一直没能种的好,就算有活的,也只是零星几棵,且没有玉华种的那么肥壮茂盛。 他责问徒弟不尽心,小徒弟却也委屈,吸溜着两条鼻涕哭诉道,这药草实在太娇气,稍微少浇几次水肥,就很难长的好,再说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药材,不过能用于外伤消炎罢了,风干的也一样可用,实在没必要花这许多功夫去栽种啊,自己又要忙铺子里的事,又要帮师傅买酒,还要帮师娘洗尿布,哪有那么多空去伺候这玩意儿,不停的浇屎浇尿,臭都臭死了。 张药师被徒弟问的哑口无言,他老人家身子强健,到了四十岁上,刚又得了一个大胖儿子,排行老八,这家里家外的事情,还真多靠两个小徒弟帮衬呢。而且这白沉香确实只是一般的外伤药,新鲜的也只比干的多卖几个大钱而已,他干脆放弃了自己家种的念头,直接从玉华那里买就是了,反正她在后院里种了不少,她娘一个人也用不完,而且玉华还常常不要钱,只要他拿些简单的吃食和旧衣物来换就行,倒也两下便宜。 照常给赵蜜儿看完伤之后,因这次是刘嬷嬷请他过来的,药钱可以挂在崔府的账上,张药师便给开了一些价格便宜的补气补身的药,吩咐玉华除了给母亲吃外,自己也多少吃点,这孩子实在太瘦小了,虽然身子还算康健。 “先生,我娘她最近不大吃得下饭,还老是在睡觉,有时一睡就睡一天,吃了这些药,是不是就能全好了呀......”,玉华捧着那几包药,眼里满是欢喜的问道。 张药师却暗暗叹了口气,他自知医术一般,可赵蜜儿的情况却并不复杂,按照医理来说,这人早已经是油尽灯枯,死也死了好几回的,哪里还吃的下什么饭啊。 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巴巴望着他的小玉华,张药师只好咧开嘴冲她笑笑,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塞到了她手上,便逃也似的走了。 夜里,煎好药伺候着娘喝了,玉华自己也按着张药师的嘱咐,拿着个破了口的大海碗,咕咚咕咚几口就把补药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满足的叹了一口气。 赵蜜儿斜眼看着,忍不住嗤的冷笑了一声,玉华丝毫不觉,还砸吧了两下嘴,然后仰着头看着赵蜜儿说:“娘,这药真神,喝了身上马上热呼呼的,张药师说这可是补药呢,娘,你喝了药,是不是也觉得好多了啊?” 赵蜜儿习惯性的想刺挞女儿几句,话都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反倒伸手在玉华的头顶上揉了揉,轻轻嗯了一声。 看到娘好像心情不错,玉华转了转眼睛,娇声问道:“娘~~~你今天和刘嬷嬷说的是什么东西啊,你和她说啥了些呀,她好像有狗追似的就跑了......” “喝了药,身子觉得很强壮了是吧?那去打旋吧,打上五十个。”赵蜜儿冷冷的说完,就闭着眼睛靠回了床上。 “娘~~~”玉华一声惨叫过后,还是乖乖的去打旋了。 再说那刘嬷嬷,一路着急忙慌回到了家里,推开木门便直愣愣的往自己房里走去,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她进来时,大儿媳正撅在那里喂鸡,直到婆婆进了房门才回过神来,唬的连忙跳了起来,却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房门已经在她面前砸上了。 她先是白着脸呆站了半天,回过神来马上觉得事有蹊跷。 这婆婆性子刻薄的紧,前些年家里不知道怎么发了笔横财,花钱找门路求了主子恩典,拿银子给小叔子赎了身,又送他去学馆识字,这钱像水一般的流出去,心更野的没边了,关起门,竟说起什么要供小叔子去考科举的话来,既然要考举人,那是要给全家脱贱籍的,又从哪里来这么些钱呢? 这样也就罢了,自己这男人是个憨实的,也愿意家里能飞出只凤凰来挣门面,赚来的月钱都全数交到婆婆手里,可反过来,这婆子却百般嫌弃起自己两口子来,又是嫌大儿子只是外院赶车的月钱少,又是嫌自己粗笨的连府里都进不去,还只生了两个丫头,对儿子还好,最多燥起来骂两句,对自己,待到生了二丫头后,那巴掌棍子真是没少挨。 这老婆子最会挑理,像今天自己这样没瞅见她进来,没能及时招呼见礼的,在平日,早就被一脚揣在自己腚上了,今天却不知道搞什么鬼。 这刘婆子的大儿媳捏着围裙在院子里打了好几圈,直想趴到那门上去听壁脚,终是被婆婆打骂怕了的,没敢动作。 到了晚间一家人坐下来吃饭的时候,这媳妇眼睛快忙死了,来回偷偷打量着公婆,果然两人神色都有些古怪,公公是个阴沉脾气,倒还看不大明显,那婆婆显然心里有事,连大丫头偷拿半个馒头都没发现。这媳妇一腔的疑惑,也没个人可诉说,连夜里都没睡好。 那刘嬷嬷房里,虽早早熄了灯,两口子却也是几乎整夜没睡。 “要不......你明日去偷偷瞧一眼,那小娘长的真是一丝丝也没有番人的模样,和三......和那位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越大是越明显了,我今儿见了,都唬了一跳呢.”刘嬷嬷低声的在说话。 “混说什么,我现在跑去那个院里算怎么回事,这事儿可是敢让别人知晓的吗?你今天这副火烧了屁股的样子,连老大家里的都瞅出不对劲了。” “她瞅出来又有何相干,她还敢反了天不成.....” “你这蠢婆娘,别说是她,这事连老大老二也断断不能透漏一丝半点,小心惹得大祸上身,你哭都来不及。” 这刘嬷嬷虽凶悍,但平日里家里拿主意的还是这老头子,被他骂了一通,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声追问道:“这事恐怕要早做个决断,那胡女子眼看就不好了,这次是真真要咽气的样子。” 半响,老头子才阴仄仄的说: “那胡女子......这是想把那小娘子送进去呢,可是她,又怎能知道我们到底有没有按她说的做了?我就是把那小娘带出去卖了,再骗她说送进府里了,她又能奈我何?” “她...她有一句话,让我告诉那位爷,还要让我带回话,那好像是一句什么诗啊词的,她说不怕我能编的出那爷的回话,另外......她也说了,她说...说...我们应该知道什么叫崔氏女,知道自己的小命值几个钱... ” 刘婆子这几句话越说越低,说完了,屋里便陷入一片安静,那老头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那里有一条细疤堪堪从眼角划过,一直斜到太阳穴边上,那胡女子的厉害,他也是知道的。 那次为了给那小娘子看病买药,她从一根金簪上取下一颗红宝石给了刘嬷嬷,因为并不是玉石翡翠等常见的宝物,老婆子开始并不知道这东西的价钱,还是他再三打听了才知道竟值那许多的银子,因为东西来的不光明,他最后拿到手的最多只有三成,可对他家而言,还是一笔巨款,小二能赎身,能读书,全靠那笔钱了。 所以,后来老婆子说那簪子上还有一颗蓝宝石的时候,他才动了心,才跟老婆子找机会偷偷去了那院子里一趟,想威逼着那胡女子把东西拿出来,那胡女哭哭啼啼一副害怕的样子,却等骗他近了身,一簪子差点戳瞎自己的眼睛。然后狂笑着说自己的命不值钱,谁要敢来惹她,就等着陪她一起死。笑的跟个疯子一般,还用胡语连串的念着什么,听着跟恶咒似的,那场面实在唬人,他们两口子只得落荒而逃。 后来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用其他办法要了那女子的命,可老婆子找了各种借口搜遍了那女子的东西,也没再看到那簪子,再加上胡女子很快就病倒了,病的很重,一副随时就要毙命的样子,他们也就一直没拿定主意。 这两年,他们是一阵子只盼着那赵蜜儿早点死了,好彻底搜检一番,一阵子又生怕她要是真死了,就再也找不到那东西,刘嬷嬷一直放任张药师进出那院子,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偏偏那女人硬是撑了这么长时间,两口子时时为了这个纠结,真真是连阳寿也折损了几年。 思前想后,老头子终于开口说道: “这些时日,三爷隔几日都要去一趟永嘉坊的,要想和他碰上一面,却也不难,只是,这事还要再好好谋划一番,虽说府里一直还留着那小娘子,但主子们的心思哪是你我能猜得到的,贸然带她出去,总要找个上好的借口,另外,你千万小心着点,不要让那胡女给耍了,毕竟那东西我们连影儿还没看到呢,你这两天只管把那院子盯的牢牢的,其他事情我来安排......” 两人又嘀咕了好一阵,才渐渐没了声息。   ☆、第4章 生离 玉华这几日过的甚是快活,碳渣难得充足,厢房里烘的暖洋洋的,柱子哥送的那块牛肉还剩下大半,而张药师那天留下的油纸包里,竟然是半斤红糖糕,又香又甜,连娘都吃了一整块,她还留了半块给小三,准保能把它给美死。 最重要的是,张药师那几包补药果然见效,娘亲不但精神好了许多,连心情都罕见的好,教了她一首新词,却没像往常一样逼着她马上能写会背,倒是陪着她,两人一起反复的唱了好几遍。 玉华惊喜莫名,娘开口唱歌应该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久的玉华也记不大清了,仿佛听过,又仿佛没听过。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赵蜜儿声音粗哑的犹如沙砾,却把这首“墨萱图”唱的低悠婉转,玉华靠在娘亲怀里,傻傻的听着,也用自己青稚的声音轻轻的和着,心里满是喜悦,她不太懂这词唱的是什么,却不知不觉的红了眼睛。 晚上和娘一起吃过了烤的喷香的饼子夹牛肉,玉华又得到了一个更大的惊喜。 “明天,刘嬷嬷说要带你出去转转。” “出去?出这个院子吗?到外面去吗?”玉华只听了一句就跳了起来。 玉华从小到大,从没走出过这个院子,她刚会走路还不懂事的时候,曾趁娘不注意出去过一次,院门口是一条窄巷,一头的门锁着,另一头的门却轻掩着,可她没能走出那道门,就被人扔了回来,后来她就懂了,自己是不能出这个院子的。 “恩,我跟刘嬷嬷说好了,她明天会带你出去玩玩,你也知道她脾气,千万老老实实的听话,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她带你去见什么人,你就去见,你记住了吗?” 玉华边听边点头,心里有一百个问题想问,却一句也没能问出来,满心满脑的就是一个念头,“我要出去逛了,要出去了~~~” 赵蜜儿细细的看着女儿的脸,心中纵有百般滋味,脸上始终带着一丝笑意。 “我上回让你把经书埋到那后园子里,你可埋好了?可牢牢记得那埋的地方?” “恩,埋好了,记得的...” 玉华这会子好像只会猛点头这一个动作了,当然,经书她也的确埋好了,对于娘亲的吩咐,她早习惯了无条件的遵从。 “刘柱子,这两天都没过来吧。” “没有,娘你那天说了以后,我就放了那一小盆白沉香在门口,柱子哥哥看到,就一定不会进来的。” “那盆白沉香你别取下来,明天你要跟着刘嬷嬷出去,他来了你也碰不到,你要是想去后园子玩会儿,现在就去吧,等下好早点歇了。” “暧~~~”玉华先是痛快的应了一声,就准备跳下床去,却又停下了动作,她扭头看着赵蜜儿的脸,突然微微有点不安。 赵蜜儿冲她一笑,有些吃力的抬起手,揉了揉玉华的头发,柔声说道:“去吧。” 小三子没吃过红糖糕,被粘了牙,呜噜呜噜的叫着,费了半天劲儿才全吃完了。 “三儿,三儿,我明天要出院子去玩了,你知道吗?你出去过吗?柱子哥哥说外面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有一种......糖做的小人,还有卖肉包子的,刘嬷嬷应该不会给我买,不过,我自己还有几个铜子,不知道肉包子要几个大子,应该能够买一个的吧,我留一口给你吃啊......” 小土狗仰头看着兴奋的玉华,也跟着在她脚下来回瞎转。 第二天一大清早,赵蜜儿的情形似乎更加好了,她不但坐起来帮玉华梳了两个包髻,又找出一件还算干净的罩衣给她套在小袄外面,还从床褥下抽出一方丝帕,系在了玉华衣襟前,那帕子柔软丝滑,色泽艳丽,绣的是两只栩栩有生的翠鸟,把玉华的眼睛都看直了。 最后,赵蜜儿又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挂在了玉华贴身的小衣里,玉华刚要问,赵蜜儿便开口说道:“这是你往日给我存起来的几个铜子,你小心收着,等到外面看到什么好东西,就买回来,如果有看到卖酸杏干的,就给娘买几个回来。” 玉华连忙应了,顿时觉得心口上痒痒的,只想拿手去碰那个锦囊,被赵蜜儿瞪了一眼,才讪讪的放下。 把玉华都收拾妥当了,赵蜜儿命她坐在床沿边,脸色沉了下来,玉华连忙规规矩矩的坐好了,这两日娘亲心情格外的好,好的让她有点忘乎所以了。 “玉儿,我问你,你养的那些瘸狗瞎猫对你好不好?” “好~~~” “它们为什么对你好?” 玉华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认真的思忖着。 这样的对话,对玉华而言,已经习以为常了,刘柱子为什么对自己好?张药师为什么会愿意帮她?都是娘曾经提过的问题,自己必须要认认真真的想清楚了回答,才能过关。 通过这些问答,玉华知道了自己是一个生的很美的小娘子,其实玉华并不明白怎样才算是生的美,她只知道刘嬷嬷生的极丑,看多了眼睛都会痛。 但娘告诉她,自己容貌出众,只要是男人,不管老的、小的,总会对自己这样的小娘子格外怜爱些,但他们的帮助,也并不是能白得的,若他们给的多了,迟早会要你报答。 每次听娘说的这些道理,玉华心情总会莫名的低落,这次也不例外。 “因为我给他们好吃的,对他们好……”玉华轻轻的说出了自己的答案,脸色变的有些晦暗。 赵蜜儿自然将她神情的看的清清楚楚,却并不理睬,继续问道: “那如果有别人来给它们更多好吃的,对它们更好,它们也一样会和别人亲热玩耍的,对吗?” 玉华皱起眉头,似乎想反驳两句,最终还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如果别人对它们比你更好,它们也许就不会认你了,只喜欢和别人在一起,你见了,会不会很难过、很伤心?” “恩……” 玉华耷拉着脑袋,低低的应了一声,心里却第一次有了大声反驳母亲的念头,我并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和我亲热,我只知道我和他们在一起玩的很开心,我不想听,不想听…… 似乎察觉到了玉华的心情,赵蜜儿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 “玉儿,如果你不去喜欢别个,不去在意别人,你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你就不会伤心,你可明白?别人喜欢你也好,对你好也罢,总是对你有所图的,不是图你的人,就是图的你的东西?那些瞎猫瘸狗和你亲热,只是为了那口吃食,你可明白?” 赵蜜儿越说越严厉,粗哑的声音陡然提高,两只深陷的眼眶里,仿佛烧着两簇碧绿的火苗。 小玉华心里的那点不满,顿时被吓到了爪哇国去,连忙在床前站垂手好,紧张的回答到: “娘,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这世上除了你,便不会有人真心实意的对我好了,我...我以后…尽量不去喜欢小三子它们了……” 赵蜜儿却被她说的一愣,半响,才神色莫辨的说道:“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是啊,娘不是说过,那些一直对你笑的人并不一定是真的对你好,而老是管教你的人,怕你做错事的人,才是真的为你好的,所以,娘自然是对我最好的人。” 赵蜜儿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苦笑,似乎又是想说什么?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她点了点头说道:“你明白就好……” 刘嬷嬷来接玉华的时候,赵蜜儿已经十分平静,她半靠在床上好像要睡了的样子,只是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叫玉华快走,玉华见惯了她这幅样子,想着娘今天确实也是累了,连忙缩了缩脖子,踮着脚将炭盆提出来放在廊下,又关好了门窗,就跟着刘嬷嬷走了。 刘嬷嬷神情紧张的带着出了院门,却并不急着往外走,只把玉华带到了巷子紧锁的那一头,突然伸手将玉华的罩衣和小袄都解开了,玉华唬了一跳,本能的伸手去挡,抵不过刘嬷嬷的力气,被她将外衣扯开,露出了中衣,这清早的寒风一吹,顿时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 玉华急了,她可不敢生病,且不说生病的种种麻烦,她要是真病倒了,谁来照顾娘呢,她拼命扭动着身体想逃回院子,却被刘嬷嬷捂住了嘴巴,又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小娘子莫动,再等一会儿我就带你出去玩耍。” 玉华又动了动,却突然想起娘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听刘嬷嬷的,她内心一番小小挣扎之后,便停了下来,刘嬷嬷见她老实了,也放开了手,只是站在那里警惕的看着小巷的两头。 直到玉华再也忍不住,冷的直哆嗦,又狠狠的打了两个大喷嚏,刘嬷嬷才帮她穿好了外衣,然后一把将她抱起,向门外急走而去。 玉华心里虽然忐忑,但一想到马上就要出这个院门了,还是兴奋不已,转着脑袋四处张望,谁知刘嬷嬷突然抽出一块盖布包在了她头上,玉华眼前顿时只剩一片昏暗。 刘嬷嬷身板甚为高大,抱着瘦小的玉华毫不吃力,步履匆匆间已经穿过几道小门,她在一扇偏门前略作停顿,和那守门的小厮说了几句,又往他手里塞了几个铜板,便出了安邑坊,沿着院墙,向北边低头疾走而去。 待她拐过一个转角,那墙内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狗叫声,玉华一愣,本能的伸手想扯掉盖布,却被刘嬷嬷一把摁住,很快便转上了另一条小街,狗叫声也渐渐远了,玉华扭着脖子侧耳听着,直到再也听不到了,才转过头来。 也许是因为刚才真的被冻着了,也许是因为被小三儿这么一闹分了神,玉华觉得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第一次出门的兴奋劲儿也小了很多,心头突然觉得堵得慌。   ☆、第5章 死别 不知不觉中,刘嬷嬷却已经停下了脚步,她立在一条僻静的里弄口上,正好躲在一棵树后,先定了定心神,便伸手掀开了玉华头上的盖布,见玉华脸色和嘴唇都有些青白,刘嬷嬷眼里隐约闪过一丝得色。 “小娘子,你娘啊,让我教你说几句话,你且听着啊,行行...重行行,恩......与...你告别,不对不对,是与爷...告别...呃...” 玉华只听了这支离破碎几句话,就知道她念的是《行行重行行》里的头两句:“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可她却没接话,只瞪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看那婆子干着急,这首诗,娘老早就教会自己唱了,又怎会让刘嬷嬷教自己呢,不知道这婆子在搞什么鬼。 “哦,是了,是与君...生离别,哦,对了,是生别离......小娘子,你快跟着我念几遍。”刘嬷嬷好不容易念全了这两句话,连忙逼着玉华跟她一起念。 玉华也不多话,磕磕绊绊的低声念了几遍,仿佛背不来的样子,那刘嬷嬷有些急了,拉下脸骂道: “怎么这两句话都记不住,你平日里不是惯会油嘴滑舌的吗?你听着,等会儿我们要是碰到了什么贵人,你赶紧将这两句好话念给他听,贵人若是高兴,说不定会赏你一大笔银子呢。” 玉华一听,心里更加疑惑,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刘嬷嬷要带自己出来玩的吗?怎么还要背这“行行重行行”,又说什么贵人有赏赐,这诗本是说夫妻离别的,哪里算什么吉祥话?贵人听了又怎么可能高兴?这事实在是处处透着古怪,可是出来前,娘却再三说了让自己一定要听刘嬷嬷的,哪怕她的要求再古怪,也只管照着做。 她从小对着刘嬷嬷就是作假惯了的,不管心里如何想,脸上也丝毫不显,刘嬷嬷见她一副惊喜的表情,只当她信了自己的鬼话,看着玉华又装模作样的背了两遍,已经熟练了很多,便彻底的放下心来。 又等了片刻,玉华只觉得刘嬷嬷身子一震,自己眼前又是一黑,重又被盖布遮住了脑袋,紧接着就被抱着快步冲了出去。 没跑几步,只听得刘嬷嬷啊的一声叫,突然掉了个头就往回跑。 迎着她两人几步远的地方,一人一骑正缓步而来,那牵着马,长随打扮的人,一见前面惊慌而逃的人影,就喝了出来:“*家的,你怎么在这里,跑什么?” 随着这一声喝,刘嬷嬷又往前窜了好几步,才犹犹疑疑的停了下来,也不敢转身,缩着身子站在那街边,形容十分的可疑。 那人和马上的主人家请示了两句,便赶过来扯住了刘嬷嬷,高声问道:“你不在府里,在这瞎跑什么?为什么看到我和老爷就逃?” 那刘嬷嬷紧紧抱着玉华,仿佛十分害怕的样子,连声音都在发抖: “崔...崔大管事,这这...这是那院子里的那小娘子...她病了,烧的厉害,我、我...找不到那常叫的张药师,听人说前面有个医师住着,就...就急着把小娘子抱过来了...崔大管事,求你担待一下,莫告诉三老爷,求你了......” 那崔管事一听,面上也是一愣怔,眼睛不由的瞟向了刘嬷嬷怀里的玉华,偏偏那么凑巧,刘嬷嬷仿佛是想要给崔管事作揖求饶,抱着玉华又不是很方便,手忙脚乱中,就把玉华头上的盖布给扯掉了大半,露出了小玉华素白的一张小脸来。 乍一见光,玉华不由蹙着眉,眼睛眨巴了几下才睁开了,汪着两眼微微的水光,怯生生的看着眼前的崔管事。 崔管事一见她的模样,顿时竖起了眉毛,脱口而出问道:“她是…你看管的那个…小娘子。” 刘嬷嬷一副心虚的模样点着头,嘴里还哀求着:“实在是因为她这次病的急,我怕出事,才贸然出门的,之前都在院子里,从来没出来过,崔管事不信可以去问旁人。” 崔管事仿佛没听到她说话,只是盯着玉华的小脸不放,玉华被他看的不自在,便垂下长长的睫毛,侧过头看着地下,却越发显得她的翘鼻子和尖下颌,精致的像个画里的娃娃。 直到身后那人不耐烦的咳嗽了一声,崔管事才回过神来,他没再理会苦苦哀求的刘嬷嬷,扭头便回到了马边,仰头低声说着什么。 待他说完,马上那人立刻一抖缰绳,催马走了过来,刘嬷嬷仿佛吓呆了,抱着玉华只打哆嗦。 “耀成,你把她抱过来看看。”那人吩咐道。 他骑一匹白色高马,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衫,戴着黑色的幞头,冬日的阳光淡淡的从他身后罩过来,玉华被崔管事抱在怀里,仰头看着,只觉得他异常高大。 崔泽观一看到玉华,便知道她定是自己的血脉,他自幼被人赞为美男子,平日里背着人揽镜自赏的时间,不会比那些爱美的妇人更少,对自己的容貌那是熟悉的很,这孩子五官和自己一模一样,竟然没有一丝蜜儿的影子,只是觉得她长的格外精巧艳丽,不太像一个稚儿。 在玉华被交到崔管事手上之前,刘嬷嬷便急忙在玉华耳边轻声叮嘱,让她一定要念那两句诗给马上的贵人听,如今见玉华似乎被吓到了,只是怔怔的盯着崔泽观看,她虽然着急,却也不敢上前多说什么,只是佝偻着身子,立在崔管事身后七八步的地方。 玉华看着崔泽观,隐约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她心里也在犹豫是否要念诗给他听,可看着此人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十分不舒服,又觉得刘嬷嬷先扯谎说带自己看病,又让自己背诗,此事处处透着古怪,虽然娘让自己听刘嬷嬷的,还是先看看再说。 坐在马上,想着自己这阵子在永嘉坊的境遇,崔泽观却不由暗道凑巧,难不成是老天爷送个机会来给自己的?一时间心思纷乱,忽然间瞄到了玉华衣襟前系的丝帕,便吩咐崔成耀解下来递给自己。 那丝帕被赵蜜儿绕着扣袢系的很紧,崔管事只能先解开了玉华的罩衣,玉华被风一吹,不由又是一抖,崔管事想起刘嬷嬷的话,便伸手探了探玉华的额头,果然烫手,连忙向崔泽观禀告了。 崔泽观拿着那丝巾在手里捏了捏,好似下定了决心,对崔管事说道:“先抱到东庄里去,顺便叫个医师来看看。” 崔管事应了一声,小心用那盖布裹住了玉华就要走,玉华顿时急了,她搞不清楚状况,不敢大动,只扭过身子,看着刘嬷嬷,用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来,大声说道: “嬷嬷,我们回去吧,我娘也许等急了。” 刘嬷嬷垂着头,只是装聋作哑,玉华心里觉得不好,猜想自己也许遇到娘讲的故事里那些拐子和恶霸了,或许刘嬷嬷本身就是个拐子,反正她是一定不会管自己死活的,她不敢看崔管事的脸,报着最后一丝希望,颤声说道: “刘嬷嬷,娘见不到我回去,定会发脾气的,你和这位大伯说说吧。” “小娘子莫急,嬷嬷累了,我来抱着你,你有些发热,回去叫医师来给你看看,等病好了,我叫人做点心给你吃,你爱吃栗子糕吗?还是桂花糕?可喜欢打秋千?庄子里有架好大的秋千呢......” 崔管事见玉华害怕,连忙温言安慰她,身为三老爷崔泽观身边第一体面人,崔耀成生的颇为斯文清秀,他家里小女儿也正好和玉华差不多的年纪,本以为哄个小娃娃,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谁知道玉华好像完全没听到他说话一般,只是扭身看着刘嬷嬷,声音陡然高了起来:“刘嬷嬷,你真不带我回去了吗?” 刘嬷嬷本能的抬起头,见玉华面无表情,只一双寒星般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不由的心里一惊,依稀竟然看到了那胡女子的鬼脸一般。 那天,那女人也是这样冷冷的盯着自己,缓缓说道:“你应该知道什么是崔氏女,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的命值几个钱吧......” 刘嬷嬷脊背一阵发凉,是啊,是她大意了,如果今日这小娘子真的被接进了府里,那可就变成了货真价实的主子,这小娘皮历来人小鬼大,若给她记恨上了,今后有意和自己为难,岂不是自作自受。 想到这里,她连忙龇牙笑着走上前来,一边给崔管事使眼色,一边伸手接过了玉华,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小娘子,这崔管事是咱们府里说话一等一算数的,你先随他进去,等会子就央告他给你娘请个最好的医师来看病,岂不正正好?” 玉华看了刘嬷嬷一眼,脸上毫无喜色,心里却认定了刘嬷嬷就是把自己卖给拐子了。此时马上的崔泽观已经不耐烦起来,对着崔耀成喝道:“还不赶快走,只管将她抱过来就是,啰嗦些什么?” 崔管事连忙应了,扯着刘婆子就走,此时街上虽然冷清,还是有两三个人的,见他们几个拉拉扯扯的,也驻足都看了过来,玉华一咬牙,尖声对刘嬷嬷喊道: “你这婆子干嘛骗我,故意把我冻病了,说是带我出来看病,却又把我交给这些子不相识的人,我要找我娘,我要找我娘去~~~” 可她喊完了,却没见到预期的效果,那几个本身还有些好奇的过路人,听了并没有丝毫要帮她的意思,反而是急匆匆的各自走开了。 倒是刘嬷嬷,一下子刷白了脸,那崔管事也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瞪了这婆子一眼,伸手从她怀里强行将玉华抱走了,蒙上头巾疾步向前走去,玉华又急又累,浑身开始发烫,脑袋也越发昏昏沉沉起来,没一会儿,已经昏睡在了崔管事的肩膀上。 而安邑坊西北角里,那小院一如往常的寂静无声,院门前窄巷的一头,刘柱子从挂着锁链的门缝里钻出半个头来,见那院门口依然扔着个破陶盆,盆里的白沉香歪七扭八的已经蔫掉了大半,便叹了一口气,缩回了脑袋。 若刘柱子此时真的进了那院子,便会发现自己家难得出门的大姨夫,竟然会站在那院子里发呆。 *愣愣的立在那厢房门口,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昏暗的房内,借着几缕阳光,可以看到一个干枯的人影半挂在床头,一动不动,头向后微微仰着,嘴巴张的很大,仿佛透不过气的样子,*不用进去也知道,这人,已然死透了。   ☆、第6章 进府 玉华并没睡多久,就被颠顿醒了,一睁眼没看到娘,没看到自己熟悉的黑黄色土屋顶,却只见窄窄的一方蓝布车帐顶,她顿时慌了,刚想翻身坐起来,就听到边上传来了低低的人语声,她本能的闭紧了眼睛,又装起睡来。 “你小心照看着她,到了庄子里,千万莫让别人近了她的身,夫人是觉得你能干稳妥,看重你,才让你来照顾小娘子的,你可千万仔细着些。”一个女人的声音轻声嘱咐着。 “娘,那个胡娘子真的殁了吗......” 另一个年轻姑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前面那个女人给喝止了:“闭嘴,才叫你小心,你便说话没把门的了,什么胡娘子,哪有什么胡娘子!!” “哎呀,娘,我又不是和别人说什么,我不是就问问你吗,我也是想搞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省得今后在小娘子面前说错话吗!”那姑娘的声音像是在撒娇。 “唉,你啊你,平日里个个都说你稳重能干,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就知道跟我这儿起腻,罢罢罢,你说的也有理,我今儿把话给你说清楚了,也省的你日后闯祸......” 那女人说完这话,玉华便觉得有人靠了过来,一只冰凉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又轻轻的整理着自己身上带着的被褥,隐约像是在探查自己是否醒了的意思,玉华紧张的闭着眼,尽量拉长着呼吸装睡。 过了半响,大约是那女人放心了,才转过身,音量又低了几分的说道: “你可还记得六年前城里的那场大乱,那时你还小,还跟在二娘身边,许是记不清了吧。” “怎么会记不清了,那时街上府里全乱了,咱们坊外还围了很多拿刀拿枪的兵丁,屋里的嬷嬷告诉我们谁要敢乱跑乱动的,马上就地打死,还有,那后园子里的胡人小把戏们都被官兵杀光了,那血流的...现在都没人敢去那园子......” 那姑娘许是因为小心,许是因为害怕,声音越说越低,玉华不由得微微侧过头去才能听清楚。 “唉,可不是吗?谁能想到在长安城里竟然还能出这样的祸事,那些胡蛮子也都是丧了天良的,个个杀人不眨眼啊,要不是卓王英勇,恐怕那日就要被他们屠城了,那之后,别说城里显贵人家的胡姬爱妾,就是那带了胡人血统的哥儿和小娘子,多少也是难逃一死啊,就算留下来的,现如今也都只当个玩物养着,都不能出来见天日,也就是咱们夫人心善,那赵蜜儿当初在府里的时候,仗着老爷偏宠,可没少让夫人难堪,就说这小娘子吧,虽说崔氏女尊贵,可哪有庶出的小娘子,刚满了周岁就要闹着给起大名、上族谱的,当时老爷一意孤行,让夫人好大的没脸,背着人哭了好几回,又大病一场......” 那女人看来是与她口里的夫人极为亲近的,是越说越愤懑,又停下来缓了一口大气,才接着说道: “哼哼,要不都说老天有眼,可不是真真的吗,这老爷才刚给起了名,还没正经叫过一声呢,当夜城里就闹起来了,才几天啊,那满长安城竟然就看不到一个胡人了,勾栏妓院都倒闭了的差不多了,街上还时不时看到官兵追杀胡人,只要见了,问也不问立马当场打杀了,可就这样,夫人也没能对那赵蜜儿下手,只关了她们......” “那现在把小娘子接回去,又是什么意思,可别给咱们府里惹来祸事啊?!”那姑娘听着像是急了,显见并不愿意来服侍这样的主子。 “唉,要不怎么说咱们夫人最心软呢,对老爷从来又是言听计从,也是这小娘子有福气,你看看她这模样,生的多好,偏偏没一丝那胡人的影儿,如今她那亲娘也算寿终正寝,老爷和夫人的意思,就说她是老爷流落在外面的血脉,她和老爷这印版一样的五官,倒也不怕别人议论,这点你可千万记住了,小娘子的亲娘,不是什么胡娘子,就是一个寻常村姑,是老爷在河南府外放的时候遇到的,现如今她娘死了,辗转托人找到了长安,那胡娘子的事,从此刻起,就彻底烟消云散了,你懂吗?除了主子,就是你我,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两个都是一个死,你可记住了吗?” 许是被她娘亲吓住了,那姑娘只低低的嘀咕了几句,两人就没再说话了。 到了庄子上,玉华是被那女人抱下马车,又直接抱到了床上,她始终紧闭着眼,仿佛昏迷了一般,那女人似乎压根没注意到玉华脸上斑驳的泪痕,只是急匆匆叫人替她熬了药,原打算硬生生给她灌下去,却没想到药汁一递到玉华的嘴边,她就老老实实的咽下去了。 那女人肚子里冷笑了一声,以为玉华这是因为怕了,却不知对玉华来说,药,一直是多么精贵的东西,为了能给娘弄点好药治病,她不知费过多少心力,要她将辛苦熬好的药汁吐出去,实在太难为了她些。 虽然药吃的很快,玉华却没能好起来,一直病怏怏的躺着,一句话也不说,大多时候都在闭着眼昏睡,没两天,那本来就没几两肉的身子就瘦的吓人了。 那女人夫家姓柳,庄子里人都叫她柳家嫂子,这庄子里原只有几户佃农,看到柳家的都十分巴结,柳家的见玉华这般光景,也不敢耽误,吩咐女儿好生照顾着玉华,便忙命人套了牛车送自己回城复命了。 “你这几日,看她的情形,可否是在装神弄鬼?” 安邑坊西面,靠街坐落着一个三进大院,内院正房里,闲杂人等都被遣了出去,三夫人王氏斜坐在榻上,柳家嫂子紧挨着坐在她脚下,轻轻帮她捏着腿。 此刻见主子发问,柳家的想了想,便摇头说道: “看她那样子,倒不像是假作的,仿佛只知道那赵蜜儿是她娘,其他事情大约都是稀里糊涂的,我也特意去寻了崔管事问过,他也说当日想带她去庄子时,也是死活闹着不肯,一定要回去找她娘的,后来病的晕了,才抱进来的。” 这玉华虽然比同龄孩子都早熟的多,但终究是个幼儿,乍听到母亲死了,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伤心又害怕,那种种的彷徨无助,是怎么也瞒不了人的,柳家的在一旁自然看的分明,想那赵蜜儿直到临走也没告诉玉华从前的事,也正是为了这个考量。 “果真生的那么好?”王氏又问道,白胖的脸上依然面无表情,却难掩眼里的一丝恼恨。 柳家的是自幼服侍她的,怎会不知道她的心结,斟酌了半天,才低声的说了一句:“确实和老爷像的很......” 王氏眉头紧了紧,半响没有做声,柳家嫂子见她这样,连忙转了话题,将玉华的病情如实回禀了。 “既然如此,就尽早挪进府里吧,也省得耽误了。” 王氏并没太多迟疑,马上就做了决定。 柳家的愣了愣,心有不甘的凑上前说道:“夫人,若是她...就此病的没了,倒也清净啊......” 王氏不耐烦的挥手止住了她,说了句“此事我自有计较,你现在就去办吧”,语气里还是不免带出了几分焦躁。 柳家的肚子里暗叹一声,不敢再多说什么,直到坐在回庄子的车上,还是不免感慨万分。 这人,果然是没有十全十美的,自家小姐,陇西王家嫡支嫡女,自小被夫人精心教养长大,一食一饮,莫不讲究,言行举止,皆有度数,小姐天生聪颖的,还未及笄,早已帮着夫人打理内院大小事务,做事果敢决断,又有见识,不比男儿差多少。 这样的一个人,偏偏这容貌生的十分平庸,在一堆小娘子们里可算是倒数一二的,方颌大脸,两只眼睛小且不说,距离还远,唯一的优点便是皮肤白腻,弄得阖府上下的奴婢都知道了“肤如凝脂”这个雅词,说出来是可以讨四小姐欢心的。 若光是容貌不佳也就算了,以小姐的家世身份,找个门当户对,性子柔和的姑爷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谁也没想到,这么能干的小姐在这“情”字一事上却是如此的堪不破,偶尔得见了这崔家七郎一面,就迷了心,夫人偏又怜她自幼懂事听话,难得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就这么随了她的心愿,想方设法抢了这么一个得意的姑爷回来。 按说两人本也算门户相当的,谁也谈不上高攀谁,可姑娘一方面爱慕崔泽观,一方面却越发自卑起来,自从嫁到崔家,虽然面上是精明能干的当家主母,可对着崔泽观,却是百依百顺,伏低做小,哪里还有氏族小姐的气派。 时至今日,夫人按理说也早该看透了老爷这个人,可这十几年低眉顺眼的下来,也早成了习惯,后院艳姬美妾一大堆,再想挺起腰杆来,却是难了。 如今连一个胡女子养的小杂种,也要巴巴的接回府里,还不是为了讨老爷的欢心,唉,这算什么事呢? 柳家的思前想后,积了一肚子的怨气,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呵斥着庄子上的下人将玉华连人带被子抱上了马车,就连夜急匆匆的赶回了安邑坊。 柳家的果然对自己家主子了如指掌,王氏除了在崔泽观一事上糊涂外,其他时候都是极为精明决断的。 就在玉华回府的当天夜里,因为王氏怜惜柳家母女赶路辛苦,换了其他人服侍小娘子,让柳家的和女儿一起歇在了旁边的耳房里,谁知她们两个畏寒,糊涂的将炭盆放在床边取暖,偏巧晚上风大又将窗扇给吹落了,两人当夜竟中了炭气的毒双双死了。 柳家人来收尸,夫人不但赏了银子,还给他家的两个儿子除了奴籍,又送了田产,说这是阿袁以前求过她的事情,自己早就答应了,如今只是随了逝者的心愿而已,夫人和柳家的素来亲厚,府里上下谁也没疑心其他的,更何况柳家的大儿媳妇进来谢恩的时候,亲眼看到夫人哭的眼睛都红肿了。 要说王氏完全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呢,是有一丝丝冤枉她了,一想到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心腹奴婢真的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她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出来。 要说柳家的是完全因为玉华的事而死了,那也是冤枉了玉华,其实早在一两年前,王氏心里已经隐约的不想再看到柳家的在自己眼前晃了,这奴婢眼里不知不觉流露出来的怜悯之情,简直就像针,每天戳着王氏的心。 王氏是个明白人,她明白自己的可怜,可她不想别人也明白,其实在外人看来,她过的极为称心如意,当年力克一群才貌双全的小娘子,嫁给了赫赫有名的玉面观郎,如今又是儿女双全的崔家夫人,自从太宗开国以来,世家日渐没落,到了今天,唯有崔氏一门独大,和王氏惯有往来的夫人们,哪个不看她的脸色,小心奉承的,后院有几个低贱的小妾又如何呢?哪家的府里又没有这些子呢? 王氏用帕子抚了抚眼角,将最后一点泪也拭去了,她最不喜欢老想着不愉快的事情,人要学会忘记,日子才能过的好。   ☆、第7章 崔五娘 崔泽观从外面刚一回来,就知道玉华前天已经被接进了府里,他随手将缰绳扔给了小厮,对身边的崔耀成说道:“和里面说一声,晚饭摆在夫人那里。” 听了丫鬟传话,王氏连忙吩咐让厨房加菜,又命人去了檀香,换了老爷喜欢的迦南香熏上,等到崔泽观进房的时候,王氏早已在廊下迎着了。 自从“如愿”调回了长安,崔泽观就一直忙的焦头烂额,除了去钦天监点卯,就是在永嘉坊侯着,别说王氏这里,连新得的榴娘那里,也没去过几次,这几天因为玉华,倒是来了王氏房里好几趟。 知道崔泽观定是有事要和自己商量,王氏屏退了房里的丫鬟,自己动手伺候老爷用饭。 “那几个下人,都处置好了吗?”崔泽观问道。 王氏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都处置妥当了,可怜了阿袁,跟了我这么些年......” 崔泽观斜了王氏一眼,自己动手夹了一块鸭肉放在了王氏面前,说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王氏脸上一红,低头抿嘴而笑,崔泽观连忙扭过了脸去,他是很喜欢女人娇羞的模样,却实在消受不了这丑女多作怪。 “原来看院子的女人那一家子,本想弄哑了发卖掉的,没想到她家倒有一个小儿子悄悄脱了籍,挂在一个远方亲戚的名下,竟还去了外面的书院读书,这下倒是有些棘手,人都一个不少的关在庄子里了,我正想和你商量要怎么办才好呢。” “哦?这家人果然有鬼,怪不得那日抱五娘进来的时候,那孩子说是被那婆子骗出来的,看来,要不是被我凑巧碰到,说不定过几日连五娘也要被他们弄出去卖掉了,这种背主的狗奴,直接处治了算数,省的留下隐患。” 崔泽观这是想起了那日玉华最后喊的几句话,他本就起了疑心,这会子更没有任何迟疑了。 王氏见丈夫五娘五娘的叫的顺口又亲热,勉强压下心中的酸涩,又柔声说道: “我也怕留下隐患,这几日都派了人守在那夹弄里,除了大厨房里一个小子跑错了地方,再也没人去过,应该没留下什么错漏了。” ” “恩,你做的甚为妥当,这事万万不能有一点疏忽,在送她去永嘉坊之前,都由你亲自料理,不要让睿儿媳妇插手,这事我也不打算让睿儿他们知道。”崔泽观说着,脸色肃然起来,王氏连忙一一应下。 “你上次说起的你表妹家的小娘子,三哥今天也答应收下了,你这两天就派人去接她进来吧,和玉华一起,好好教导一阵子,也省的到了那边去失礼于人。” “你放心好了,芸娘不但生的极好,自小教养也是一等的,只是我那妹子命苦,妹夫去的早,只得芸娘一个女儿,怕族里人欺负她孤儿寡母,才想把芸娘托付给我的,若是能得三哥三嫂收为义女,真真算是她的大造化。” 崔泽观见王氏如此识趣,又想到这阵子还有不少事要她操办,便命人打水进来洗漱,王氏见他要留宿这里,喜的脸泛绯红,连丫鬟都不让近前,亲自伺候崔泽观换洗,十二分的贤淑温顺。 刚替崔泽观除了外衫,一块丝帕就从他的袖笼里掉了出来,王氏咋一见那丝帕上的翠鸟图案,顿时变了脸色,崔泽观见她呆立不动,回头也看到了地上的丝帕,他先是一愣,随即就想去捡,王氏却比他动作快,一把将帕子攥在了手中。 她仰脸看着崔泽观,脸上带着几分委屈,低声说道:“老爷这次接五娘回来,除了三哥那里缘故,莫不是...心里还总记着那赵蜜儿......” 崔泽观嗤的一声笑,从王氏手里扯过那帕子,顺手就扔进了炭盆,又搂着王氏按倒在床上。 炭盆里火光一盛,那丝帕随着热气微颤了两下,帕上的翠鸟瞬间化成两个黑色窟窿,帕子便也随即灰飞烟灭了...... 这天一大早,玉华坐在酸枝木雕花大床边,床栏、围屏和顶盖的木头都是赤褐色的,泛着琥珀色的油光,还隐隐散发略带着酸的辛辣之气,玉华起初闻不惯,可现在,却已经闻出了一点点香来。 因为人小,两条腿还挨不到脚踏,便乖乖的垂在那里一动不动,两只雪白的小手也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 大丫鬟碧痕撩帘进来一看,连忙说道:“哎呀,五娘又自己穿衣服了,这帮小贱蹄子,一会儿看不住就躲懒去了,看我等会子怎么收拾她们。” 碧痕嘴里边说,边把玉华自己随手盘扎的简单的小髻松了,重新梳洗起来,玉华垂着脑袋,低声说道:“碧痕姐姐,我不想梳两角髻,扎的太紧了,头疼的很......” “五娘乖,小娘子们都要扎两角髻的,看着齐整又可爱,我们五娘扎着,十分漂亮呢,你乖啊,奴婢给你扎的松些,珠花也只戴一朵,不让五娘头疼,好吗?” “恩,谢谢碧痕姐姐。”玉华也知道挣扎无望,便乖乖的点头应了。 碧痕看着她这副小模样,不由微微的翘了翘嘴角。 碧痕对她现在伺候的这个小娘子甚是满意,生的那么标致的一个小人儿,又乖巧又听话,一点也不给人添麻烦,要说有什么不足,就是实在没个主子的样儿,都这么些天了,还是喜欢自己起床穿衣梳洗,和她说了好几遍,她仍是不习惯,不过这也正常,本身就是那来不明的,别说做小姐了,连这府里的丫鬟恐怕也不如。 那些小蹄子本就不愿意来这西跨院里伺候,见五娘这样,更加无状起来,只要自己不在,便一个个的跑了没影,不过要说起来,也不全怪她们,做下人的,最不情愿跟着这种主子,丝毫没个指望不说,同是做奴才的,还要被别的奴才欺负,忒没意思了。 因碧痕自己是王氏指名派过来的,来时便知道这小娘子在府里不会常住,自己只要按太太的意思,把她的身子调养好,看着她不要出什么乱子,等把差事办完就回太太那里了,还必然有份奖赏,所以对五娘便宽厚容忍些。 帮五娘梳洗好了,碧痕又打骂着院里的小丫头子赶紧去领了早膳过来,自己亲手伺候着玉华用膳。 崔泽观于吃穿用度上一贯是个讲究的,崔府的膳食甚为精致,早膳也是咸甜齐全,细粥小菜、点心热汤皆有的,碧痕见五娘不像平时那般用的香甜,只看着一小碟五仁红糖糕发呆,便轻轻唤了她一声。 玉华回过神来,便静静的用了起来,只趁着碧痕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在袖子里藏了一块红糖糕。 因五娘被送进府来一直病着,这几日才刚刚能下床走动,碧痕严格按着王氏的吩咐,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也不叫她出院子,吃了早膳,就让一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两人扶着她在廊下慢慢散步,走累了,便坐下来晒晒太阳,看她消了食便叫她回屋在榻上歪着休息,自己守着她做起了针线。 玉华靠在迎枕上没一会儿,便阖上了眼睛,碧痕探身瞧了瞧,见她呼吸绵长,像是睡熟了,便轻手轻脚的放下窗上的竹帘,合上门出去了。 等她出去没一会子,玉华便睁开了眼睛,慢慢的蠕动着往榻里移进去了几分,直到身子紧靠在了窗下的墙上。 屋外廊下,碧痕正在吩咐粗使婆子和两个小丫鬟用心看着点,五娘若是醒了,便把药热了让她喝。 又过了一会儿,大约是碧痕已经出院子去了,几个下人便嘁嘁喳喳的唠起了闲嗑。 “张妈妈,你家翠巧今年可要进来吗?” “唉,想是要进来的,可这阵子二娘脾气躁的很,倒不敢现在去提这事呢。” “那倒是的,听说昨日里,连鹅黄都被打了一巴掌呢......” “银丝,你可听你姐姐提过么,这二娘脸上的热痘子难不成就真没法子啦?” “嘘...我的妈妈哦,你可别瞎咋呼,瞎嘞嘞什么呢,你这是皮子紧了吗?” 说到这里,窗外两人的声音顿时低了下去,玉华连忙略微坐起来探身侧耳紧贴住了窗棂,却还是听不大清楚了,她便缓缓的躺了回去,没发出一点点的声响。 玉华刚住进安邑坊不久,就开始了她的装睡偷听工作,讲起来也算是受了当日那柳家在车上举动的启发吧。 她这样一个半路出家的小主子,孤零零的住在西跨院的后罩房里,身子又不好,每日里大半时间都在昏睡,用的丫鬟婆子少人约束,等她每次装着睡熟了以后,总能听到不少闲话,虽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倒也让玉华对这陌生的地方多少知道了一些。 譬如说,她很快就知道了,她那个所谓的嫡姐,崔氏二娘崔玉珍,十天里倒有六七天是在发脾气的,下人们都很怕她,她是夫人王氏的心头肉,也是这个府里最不能招惹的人物。 可她却不知道,偏偏这个最不能招惹的人已经盯上了自己。   ☆、第8章 娇女 王氏生的嫡长女崔玉珍,也是崔泽观除了玉华唯一的女儿,在崔氏嫡宗小辈女儿里排行第二,平日里唤作二娘。 二娘今年刚满十二,正值小娘子们情窦初开,心绪紊乱的时期,这脸上突然的冒出了许多热痘,用了不少内服外敷的好药,却总是不见效果,她本来性子就急,这下便越发的暴躁起来,这两天她房里的丫鬟没少吃苦头,连贴身大丫鬟鹅黄,只为了帮她敷药的时候手重了点,就挨了一个嘴巴子。 这日,崔玉珍午后小憩起来,对着镜子理妆,一眼看到自己两颊依稀可见的热痘子,心内顿时一阵火起,怎么偏偏自己如此倒霉,不管是永嘉坊的元娘,还是其他姐妹,个个都是皮光肉滑的,只有自己长了这许多的热痘,也不知道今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因为心烦,她格外不想见人,连自己房里的丫鬟们,个个见了自己就垂头耷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肚子里偷偷嘲笑自己呢,她借故发作了两个小丫头去廊下跪着,火气却一点未消,想来想去还是磨蹭到了娘的房里。 王氏正在看账簿子,早有婆子把二娘在房里发脾气的事传过来了,此时见女儿一脸别扭的进来,毫无正形的趴在了自己身边,王氏却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反倒收起了账簿,叫人开箱拿了自己嫁妆里几样真正的好东西出来,和贴身大丫鬟紫檀和靛蓝一起帮女儿穿戴打扮,哄着她戏耍开心。 二娘戴上了那枚眼馋了好久的坠红绿宝石的金蝶步摇,在铜镜前来回照着,宝石熠熠的光泽耀的她那略显平凡的小脸也神采飞扬起来,眼睛里便再没了那该死的热痘,二娘的唇边总算绽出了一个笑容。 王氏倚在一旁看着女儿,心内却五味杂陈,当年知道生的是个女儿的时候,她便在心里万般祈祷,只求女儿长的能像她父亲,可偏偏女儿还是像自己多些,虽然脸盘小巧算是像崔泽观,可是五官生的十分平淡,最多只能算个清秀。 王氏自幼于容貌上有心结,到了女儿这里,唯有更加变本加厉。最担心的是女儿会和自己一样,因为容貌平平而心埋自卑,继而行差踏错,故而有意的娇宠着将女儿养大,宁可她脾气骄纵跋扈些,也不愿意她今后委屈了自己,反正崔氏女从来不愁嫁,有自己替她把关,找个性格老实的女婿,绝不会走了当年自己的老路。 在王氏如此纵容下,府里又没有其他长辈约束,崔玉珍的脾气也正如母亲所愿,是从来不肯吃亏受气的,唯有在父亲崔泽观面前,并不敢造次,崔泽观并不是什么严父,只不过他眼里除了唯一的嫡子崔正睿,其他子女都是摆设,对嫡长女也没多几分好颜色。 见女儿心情好转,王氏就让身边的婆子陪着她去园子里转转,崔玉珍虽其貌不扬,但才思不错,吟诗抚琴具颇有天分,也好个伤春悲秋的雅人。 如今正是看梅的时节,崔玉珍嫌婆子粗俗,一个人往园子墙边的几棵梅树下面去了,只让两个婆子远远的跟着,不准到自己跟前来。 谁知道刚在树下站定没多久,从院墙月亮门外就传来两个小丫鬟嘁嘁喳喳的说话声。 “银丝,你伺候的那个外面来五娘子了,真的生的很俊吗?” “那当然了,五娘子长的真的......哎,我说不上来,反正是我见过最俊的小娘子了,看得我都移不开眼睛了。” “啧啧啧,瞧你,如今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那小娘子生的再好有什么用啊,不过是住在后罩房里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你娘要是真有本事,就把你送到二娘身边了,怎么会让你呆在后罩房里,能有什么出息?” “那你可不知道了,五娘现在虽然住在后罩房,那也是一时的事情,你可知道?自从五娘住进府里,老爷可是经常来看她的,还亲自赏赐过五娘衣料呢,你可看过老爷这样对过府里的谁,别说是那些个小爷,连二娘......” 那小丫头话还没说完,二娘已经再也忍不住了,她扭头大喝一声,叫来了跟着的婆子,指着门外喊道: “把这两个满嘴胡喷的小蹄子给我绑了,带到二门去每人打上二十板子,看她们还敢没规矩。” 她这一喊,外面的两个小丫头顿时吓傻了,想跑又不敢,终是哭丧着脸哆哆嗦嗦的从门外转了进来,两人手上还捏着炒瓜子,显见是在那里躲懒偷吃呢。 二娘身边跟着的两个婆子,都是王氏身边得力的,一见事情不妙,其中一个便快步走上去,啪啪啪的就抽了那两个小丫头子好几个耳光,嘴巴里骂着:“小贱皮子,一天到晚只会偷奸躲懒,平白扰了主子的清静,看我不打烂了你们的嘴。” 那两个丫头里有一个还想躲避求饶,另一个却是极机灵的,知道这婆子是想救自己二人,真要被拖到二门去打板子,估计小命都要送了,便连忙按住另一个,乖乖的跪着被打了十几个耳光,嘴里满口的只是认错。 崔玉珍见两个小丫头被打的鼻青脸肿,气也消了一些,转眼却想起了两丫头嘴里的五娘,顿时怒火又冲了上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贱人,居然传出被父亲偏爱的话来,这不是活生生在打自己这嫡出的大小姐的脸吗? “刘嬷嬷,你跟着我去后罩房,我今天倒要去开个眼界,去看看什么仙女一样的美人!”说完扭头就要走。 那婆子正在为难,王氏身边的大丫头紫檀已经匆匆赶了过来,拦住了崔玉珍,说是夫人请二娘过去说话。 崔玉珍瞪了紫檀身后垂着头的另一个婆子一眼,知道是她去找的人,她想了想,倒没当场发作,只哼了一声,便任由着紫檀扶自己回去了。 等到了房里,王氏只沉着脸自顾自看着账册,不说话,也不搭理崔玉珍,半响,崔玉珍脸上的戾气才渐渐收了,露出了几分不安来,王氏轻易不给她脸色看,所以崔玉珍平时虽然刁钻,一旦王氏真的生气了,她还是知道敬畏的。 “知道自己哪里错了?”王氏放下账簿,脸上仍是十分严肃。 崔玉珍略垂了头,低声说道:“女儿又急躁了,应该让刘嬷嬷她们去处置那些丫头的,不该自己言语冲动,反倒失了身份。” 这些都是王氏平时教她的,王氏一方面从不在人前说崔玉珍的不是,不管她如何任性,也轻易不让她在府里失了面子,但是私下里,却会耐心告诉她哪里做的不对,是如何不对,直到她听懂认错为止。 见女儿还算受教,王氏的脸色稍微松快了些,但还是接着追问:“除了这个,还有哪里错了?” 见崔玉珍神色茫然,确实是不知道的样子,王氏微微叹口气,接着说道:“我听她们说,你叫嚷着要去看五娘,可有此事?” 一听这个,崔玉珍脸上又浮起两分羞恼,咬着嘴唇,不肯答话。 “哼,你如今越发出息了,看看,都跟些什么人在较劲,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小玩意儿,谁敢把你二人放在一起说事,你今天冲过去找她麻烦,生生的把自己和她扯在了一起,反倒抬高了她的身份,对你哪里有一丝丝的好处呢?” 崔玉珍不是个蠢笨的,自知理亏,可心里还是不服气,冲口而出道:“可爹爹他......” 只说了几个字,崔玉珍就赶紧闭上了嘴巴,母亲可是从来不允许她说父亲半句不是的,她抬头偷偷一看,母亲果然已经变了脸色。 崔玉珍本以为要挨骂,垂着头不敢吱声了,谁知等了半天,却被王氏轻轻拉到了怀里,她轻轻梳理着女儿的鬓发,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 “二娘听话,那丫头不会在府里住很久的,过阵子便要走了,你爹爹虽然平日里很少和你说话,心里还是很疼你的,只不过爹爹疼女儿,和娘是不一样的,你懂吗?” 说到爹爹,崔玉珍也知道自家后院一贯不太平,见母亲脸上难掩戚色,连忙乖巧的点头认了错,心里却还是愤愤的想着,哪天倒要去会会这个五娘。 王氏如何不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性,暗自叹口气先打发她回自己屋了,扭头又吩咐紫檀道:“王嬷嬷从西跨院一回来,便叫她马上到我这里来,再叫你哥哥跑一趟,今晚就把芸娘接进来。” 等紫檀应声出去了,王氏又干瞪着账册半天没看进去一个字,便啪一声合上簿子,恨恨的想到,这祸害还是要越早送出去越好。   ☆、第9章 教导 西跨院里,玉华一见王嬷嬷撩帘进来,便垂下了脑袋,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王嬷嬷先问了问五娘今天身子怎么样,问上三四句她才低低的应一声,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还是碧痕开口说了大概的情形,王嬷嬷皱了皱眉头,也没多说什么,又详细问了碧痕五娘日常起居饮食情况。 王嬷嬷和柳家的都一样是王氏的陪房,自从柳家的没了,王嬷嬷更是成了夫人身边的第一人了,她原嫁过人,后来丈夫病死了,也没孩子,现在只专心伺候在王氏身边,为人讷言低调,很得王氏的信任。 王嬷嬷一回正院,在廊下守着的靛蓝就连忙招呼她,说夫人等她半天了,说完便向屋内通报了一声,把王嬷嬷让了进去,靛蓝自己也不进屋,只在廊下守着,不让其他人打扰。 王嬷嬷就坐在王氏身旁的脚踏上,一边低声说话,一边轻轻帮王氏捶着腿。 “五娘的身子显见已是好了很多,碧痕伺候的精心,五娘能下床后便常常叫她在院子里走动,奴婢看那五娘虽然瘦弱,底子倒也还好,手脚粗糙些,倒也有力,估计以前在外面也是常有做活计的。不过五娘看着胆子很小,行动间畏畏缩缩的,也不敢看人,见到奴婢好似还有些害怕。” 听王嬷嬷这么说,王氏肚子里一阵冷笑,能不胆小吗,既已知道自己是个胡人小杂种,随时可能被官兵拖出去就地杀了,可不是早被吓破了胆子吗?看来自己当初让柳家的故意去吓唬她,还是颇见成效的。 “想来应该是不识字的,教养方面,恐怕是差的大了些。”王嬷嬷继续说道。 “哼,这种出身,哪来还能指望她有什么教养,我已经叫人去接芸娘了,从明日开始,就辛苦你给她们俩好好教教规矩。” 王嬷嬷脸上露出了一丝迟疑之色,王氏看了她一眼,说道:“怎么了?在我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夫人,表小姐虽然是商户人家的小娘子,但从小也是按我们王家的规矩教导出来的,和五娘两人放在一起学习,恐怕五娘一时跟不上啊。” “这个你无须担心,以五娘这样的底子,没个一年半载哪里能教的出来,你只管把崔氏的族亲与宗室勋贵的规矩都细细教给芸娘,至于五娘么,只要教她些最要紧的礼仪规矩就行了,越严苛越好,只求让她在人前不要丢丑就行,其他的,她无须知道,按着这个法子,你看需要多少时日?” 王嬷嬷沉吟了片刻,说道:“如若只教规矩,那倒是便宜些,若是五娘资质尚可,半个月足够了。” “别管她什么资质,若是不受教,你只管替我狠狠惩戒,小儿哪个不是这样,挨多了板子,便长记性了。”王氏说完,见王嬷嬷犹豫,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又接着说道: “老爷那里无妨的,我自会和他细说,他关照五娘不过是为了给永嘉坊那里一个交代,五娘规矩教的越好,他只有越高兴,绝不会迁怒于你的。” 见王氏说的这么清楚,王嬷嬷也不再有顾虑,正要应下,王氏又看了她一眼说道: “你办事我从来是最放心的,五娘那里,我已经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今后也是一样,除非是老爷有安排,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她出西跨院一步,若是她学的快,你不妨每天多教些时候,总之,越早将她送走越好。” 王嬷嬷见王氏脸色越发难看,忙俯身连声应下了。 当日夜里,碧痕正准备伺候五娘睡下呢,突听得外面乱哄哄的,连忙出去查看,半响才回来,见五娘已经自个换好了寝衣坐在被子里乖乖的等自己,心里一软,上前帮她掖了掖被子,柔声说道: “是夫人的外甥女芸娘来了,就住在隔壁房里,今后五娘可有伴了,刚才王嬷嬷也来了,她说从明日里起,会每日过来教五娘和芸娘规矩......” 碧痕说到这,见五娘眨了眨眼睛,又想起白日里的情景,便问道:“五娘是不是有些害怕王嬷嬷啊?” 玉华看着碧痕,没说话,只点了点头,碧痕只当她是因为王嬷嬷性子肃穆才心生惧意的,便安慰她说: “五娘莫怕,王嬷嬷虽不爱说笑,但为人挺宽厚,她是夫人的陪房,连二娘子也跟着她学过规矩呢,夫人派她来教导你,可见多重视你了,只要五娘好好的学规矩,老爷夫人一定会更疼你的。” 玉华看着碧痕呆愣了一会儿,才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碧痕见她这样,便也笑着抚了她的脸蛋一下,伺候着她躺下,叮嘱她早些歇息,便叫了小丫头进来守夜,自己也回房休息了。 那守夜的小丫头可比玉华要听话,熄了灯火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玉华则默默的躺在床上发呆,明日就要跟着王嬷嬷学规矩了,其实那些规矩娘也教过她一些,只不过娘自己大概本就不喜欢这套东西,虽然教着,却又经常出言讽刺,要求也没学舞乐和诗词那么严苛,所以玉华学的也不甚熟练。 这王嬷嬷果然是夫人身边的人,玉华前阵子卧床装睡时她也来看过几次,因知道她大概是夫人派来的,玉华见了她,便总是特意做出一副胆小怯懦的样子。 那王氏只道玉华是被柳家的吓住了,却不知玉华早就猜到了柳家的那番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那么要紧机密的话,怎么会那么着急忙慌的在车子里就说了呢,既知道是故意的,玉华自然不会轻易上当,更别说被吓破胆子了。 这夫人既然派人来吓唬自己,那就顺着她的心思吧,做出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这个玉华最擅长了,就像以前对着刘嬷嬷她总是念菩萨保佑,对着柱子哥总是装乖顺柔弱一样。 玉华转了个身,从床褥下摸出一个小包,摸着黑,打开了外面的丝帕,用指头摸了摸里面几块已经有些干硬了的糕点,一块红糖糕,一块绿豆糕、还有一种玉华叫不出名字的好吃的点心。 唉,要是能把这些好吃的都带回那杂院里去该多好啊,也不知道小三子还在不在,有没有东西吃,老等不到自己是不是都急死了,还有娘...... 想到这里,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玉华连忙用袖子来回印着,眼泪越来越多,她便两只袖子一起来擦,否则若堵住了鼻子,呼吸间难免要被别人听到的。 其实,躺了这么多天,玉华已经渐渐想明白了,这一切,应该都是娘的安排。 从那天娘突然叫刘婆子进屋说话开始,接下来的事,虽然看似都是别人在折腾,可背后,却是娘要把自己送进这里来,是连饼子也吃不进去的娘在安排自己的身后事,把自己送进了这里,大约是因为这里有那个所谓的爹。 柳家的那翻话,虽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大约十之□□也是真的,自己就是那个人的女儿,就是在这府里出生的,也就是那个人把她们娘俩关进杂院里那么多年的。 崔泽观来看过玉华两三次,碧痕一直满是欣喜和得意的在玉华耳边念叨,说老爷是如何如何的重自己,按碧痕的说法,除了庶出的三爷崔正平还受宠些,另几位庶出的小爷平日里也是很难见老爷一面的。 可玉华看崔泽观,总是隐约的害怕,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没有一丝温度,倒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而被自己亲生女儿猜忌着的崔泽观,此时也并不怎么好过,他此刻正在兴庆池旁的万妙楼里,虽已是各府内院熄灯就寝的时辰,兴庆池上却还是灯火盏盏、管丝绕梁。 这万妙阁是长安城最近声名崛起,颇为火爆的一处勾栏,如今距离“隆庆之乱”(注1)已有六年,朝政稳固,长安城怎还能按捺的住这长久的冷清寂寞,早两年这东西市的瓦市便已经悄没声的重新开起来了,勾栏里虽没了胡女子的*妩媚,也有的是声如春莺啼啭,腰似春枝绵软的美人们。 这万妙阁却和那些不同,竟然能直接开到了兴庆池坊里,这兴庆坊原是长乐公主(注2)府,其间的奢繁自然可以想象,虽然“隆庆之乱”之后一直荒废着,这兴庆池边天然的景观却仍是美轮美奂,万妙阁兴建时也重新整修了坊内几处水阁园林,一开张便成了城内挥金*最喧嚣的去处。 可长安城内却很少人知道,这万妙阁竟是当朝皇后兄长,安国郡公崔泽厚的产业。 而此时,崔泽观正在万妙阁二层的内间里,一身酒气的抱着自己堂兄崔泽厚的大腿嚎哭。   ☆、第10章 负荆请罪 崔泽厚低头俯视着自己脚下这个年少成名,至今仍然一派风流倜傥的堂弟,心下竟然有几分凄然。 他凄然于博陵崔氏一族果然后继乏人,连这地上趴着的蠢材,也不能痛痛快快的一脚将之踢飞了,竟还要捏着鼻子盘算着是否还能废物利用。 当年太宗开国建朝,不出一年就下旨严禁四姓五族再互通婚姻,其中一条理由,便是说五族经年累月不与外姓通婚,难免有远房堂舅娶了外甥女等此类乱了人伦纲常的事发生,实在触怒天条,故四姓五族子嗣日趋艰难,人丁也是凋零不堪。 此言一出,五族之人都激愤异常,认为太宗此等言论实在荒谬不经,明明就是为了削弱世家大族的力量而出的计谋,还如此恶毒诅咒,简直欺人太甚。 可如今看来,太宗果真见识过人,自他驾崩后,睿宗为人宽厚,而四姓五族也已开始逐日衰落,不足为宗室所惧,这不许通婚之禁便逐渐自行消散了,四姓五族又开始故态萌发,然而,这子嗣艰难之境况竟然是越来越明显了。 自己这房是博陵崔氏的嫡宗,父亲只生了自己和泽芳两个嫡子女,大伯也只有泽远一个嫡子,而三叔家里虽然有三个嫡子,却皆为蠢物。 其他两个不说,这崔泽观小时看着一表人才,没想到却是个正宗的绣花枕头,本想着自家人才实在凋零,硬忍着燥郁也栽培他一二,至少光看表面还是拿的出手的,也不是完全的蠢钝,只是心思完全不在仕途而已。 没想到他越大越无用,自己费尽心思将他放在河南府这样的好地方,想着用个三四年让他从司录参军做到少尹,再一路熬到河南府尹,回到长安那便是可以入阁的资历,放在门下省给自己做策应,是多么万全的安排啊,这蠢材却丝毫不能领会,在河南府呆了不到三年便哭着喊着要回来,还敢背着自己去找了母亲说话。 这不如愿把他调回来了,坐了不到一年的冷板凳,却也知道后悔了。 唉,如今崔氏一门可谓鼎盛之极、风光无限,只要自己小心图谋,这崔氏的好日子起码还能过上百年,可偏偏子嗣如此不济,竟是活生生无人可用、无可为计。 想到这里,崔泽厚不由一声长叹。趴在他脚下的崔泽观听了,还以为堂兄这是心软了,连忙抹一把鼻涕眼泪,仰头说道: “三哥你从小看我长大,别的我不敢说,对娘娘与三哥一片赤胆忠心是天地可鉴的,弟弟愚钝不堪,望请三哥宽宏大量莫记前嫌,宽恕泽观一回,泽观自当万死不辞,三哥,弟弟膝下有一庶女,相貌甚是出众,听闻三嫂前阵子说要广收义女到膝下承欢,若小女能进府得三嫂□□抚育,真乃其三生之大幸,请三哥千万要赏弟弟个面子?” 崔泽厚一张长方胖脸上这才有了点表情,他瞟了眼崔泽观,呵呵一笑,才开口说道:“观郎你堂堂五品大员却把女儿送给别人养,难道不怕背后奚落嘲讽吗?你那几个同侪,可都不是什么憨厚的人啊。” 崔泽观见事有转机,连忙急赤白脸的表着决心:“三哥莫要笑我,泽观不管做到什么品级,还不都是堂兄的恩典,泽观这一辈子都誓以堂兄为首是瞻,绝无二心。” 崔泽厚听他说的毫无迟疑,脸色也缓和了些许,这才慢慢伸手将崔泽观扶了起来。 崔泽观这步棋算是走对了,崔泽厚对他的脑子已是完全不报希望了,唯有足够的忠心听话还能够打动他一二,毕竟是自家子弟,衰荣天然一体,倒不怕他在背后捅自己刀子。 这夜只到了三更,崔泽观才晃晃悠悠的从万妙阁出来,崔耀成在一旁扶着他进了马车,坐进车里,崔泽观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自己从此以后,大约又能够照常出入永嘉坊了。 想起刚才在堂兄前的狼狈不堪,崔泽观背上又冒出了一层冷汗,三哥是何时变得如此气势逼人、不怒而威的呢,自己从前怎么会如此糊涂。 在25岁之前,崔泽观对自己堂兄崔泽厚的印象都是一样的:一尊面菩萨。 堂兄只比自己大四岁,可从小就没有个孩子样,既没有他淘气顽劣的记忆,也没有和兄弟们玩作一团的时候,一张白净的长方脸,总是眯着看不清神情的眼睛,永远都是乐呵呵的样子,娶妻后便迅速的发了福,却也从没有肥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更加多了几分气度,所以大家对他的印象便都一起停留在了现在的模样,好像此人压根不是从一个哇哇哭叫的婴儿长大的一样。 而崔泽观自己,年少时可谓一帆风顺,风光无限,崔氏的嫡支嫡子,善作风雅词曲,又生的一副上好皮相,十二三岁时,便已赢得了一个“玉面观郎”的名号,走到哪里,都被世家小娘子们倾慕的目光包围着,等到二房的堂妹崔泽芳被立为当今皇后,博陵崔氏更是水涨船高,成了皇族陇西李氏外,最强盛的家族,自己更是少年入仕,二十岁时,已做到了从六品的位置,这样的青年俊杰,谁不以为他不出三五年必要位列朝班,饱受重用呢? 崔泽观自己以前也是一心这样认为的,崔氏一门人丁不旺,尤其是长房在盛宗驾崩时远避到广陵经商之后,自己和二房堂兄崔泽厚,便是族里最受器重的两个,等到了泽芳入宫,堂兄做了族长,更是极力栽培自己,自己外放河南府,一路做到司录参军,也都是堂兄在背后一力推动的。 而去年大考之后,自己不顾堂兄反对,偷偷去求了二伯母如愿从河南府调回了长安后,事情就全变了。 先是理所应当的升了一级,成了正五品大员,轻松跨过了让同僚们羡慕不已的一个大槛。可是,自己这个正五品,却是做了钦天监监正,纯粹一个空职,倒不是说这个职位本身没用,只是当今圣上与皇后都是难得问天的人,这钦天监便委实冷清的紧,没事干的衙门,再高的品级,也不是滋味啊,没人求、没人理、没人惦记。 就这么在职上闲了一年,原来在河南府上甚是念想的长安繁华,都变得没了滋味,再美貌的歌姬舞娘,一通发泄下来,也不过是一滩软肉,而那些靡丽艳绝的词曲,却已经不是他这种快要做爷爷的人能拿来炫耀的了,佳人们的爱慕呢,也自然早有才貌双全的青俊才子们继续享用着。 崔泽观,第一次有些怀念在河南府为了各种琐碎无聊的公事而忙的焦头烂额的日子,至少那时每日里都有人侯着要请自己喝酒耍乐。 而当年在河南府给自己打副手的同侪,如今也已经做到了河南府少尹,虽说只是从五品,却掌管着一方实权,今年年节大家出来应酬,声势上竟然隐隐有压倒自己的意思,旁人的眼色也都是各怀叵测,倒有七八成是在看自己好戏的,若不是自己还是个姓崔的,恐怕难听话也要拉回家一骡车了。 崔泽观开始以为这一切纯粹是因为钦天监这个职位的缘故,可是几次之后,发现问题似乎更严重的多,有人开始旁敲侧击的问起了他与堂兄崔泽厚的关系,还有人轻描淡写的,在他面前谈起崔相于何时在永嘉坊办了一次赏菊会,而他这个做堂弟的,竟然毫不知情。 哪怕迟钝如崔泽观,也知道情况不妙,自己,似乎被堂兄给丢弃了。 崔泽观开始每日里往永嘉坊跑,然后,就吃了整整一个月的闭门羹。 崔泽观慌了,可是不管他是去找伯母求情,还是在路上堵着崔泽厚,都没有用,因为崔泽厚根本不承认自己有疏远他的意思,堂兄依然是那尊笑眯眯的佛,笑着让他不要多心,笑着说他外放辛苦了这么多年,正好可以借机好好歇一歇,二伯母这次也并没有帮他的意思,反而责怪他多事多疑,也是啊,本就是自己嫌外放做实务辛苦,闹着求着要回长安的,如今可不是回来了,还给自己升了一级,成了五品大员,差事又十分的清闲,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呢。 好在崔泽观还不算是蠢钝无救,等到崔氏老四房、老三房几个还算出息的嫡出子弟开始频繁出入永嘉坊的时候,他便再也顾不得面子了,几次三番在堂兄面前痛哭流涕,把自己骂的猪狗不如,在听说了三嫂要收义女的事情后,又连忙把五娘带回了府里。 今天,他千辛万苦找了个机会将崔泽观堵在了万妙阁楼的内间里,借酒装疯,出尽百宝,嘴皮子都说破了,才总算把三哥打动了一二分。 崔泽观拿过崔耀成准备好的热茶大大喝了一口,这身子才算恢复了点知觉,一夜的拼力应酬,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了,如今这勾栏里的女子果然大不如从前了,个个蠢笨的紧。 崔泽观眼前不由浮起一个曼妙的身影,舞起来如风似火,一张俏脸亦嗔似娇,既有胡女的*,又有汉女的风雅,不知多少人拜倒于石榴裙下,如今哪怕她人虽不在了,却还留下个五娘给自己带来了好运,蜜儿,你果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想到这里,崔泽观叫了声坐在车前的崔耀成,说道:“明日里你把我书房里那把玉涧鸣泉拿去找人送到五娘那里。” 玉涧鸣泉乃是前朝名家的名作,古琴里也能排到前十了,这样的东西被从崔泽观的书房里送到了西跨院的后罩房里,自然不可能悄无声息,不出半天,全府上下也都尽知了。 二娘崔玉珍那里有王氏坐镇,一时还没什么动静,这西跨院里头却有人坐不住了。   ☆、第11章 姐妹 现在王嬷嬷每日都会过来西跨院,先教五娘两个时辰的行为规矩,再教芸娘熟记崔氏族谱与宗亲勋贵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此时玉华便在一旁练习各种礼节动作,而后王嬷嬷便会来检视一番。 按照王氏的吩咐,王嬷嬷是带着戒尺来的,来的头一天便与两位小娘子说清楚了,这戒尺代表的是夫人王氏的权威,也就是说,王嬷嬷虽然身为奴才,却可以拿这板子惩罚两位小娘子。不过与她想的略有不同,戒尺并没很快派上用场,五娘虽然仍然胆小怯懦,既不敢正眼看人,也从不肯多说笑一句,但学东西却颇快,且姿态轻盈优美,倒像是学过舞乐的。王嬷嬷本来十分担心自己不能完成主子的吩咐,见玉华有如此天资,一时只顾着欣喜,倒也没放在心里。 这日玉华又与平时一样,跟着王嬷嬷学了两个时辰用膳的规矩,只累的胳膊也酸麻了,总算学会如何轻巧的用尖细的银筷子夹起盆中的小石子而不落下,王嬷嬷便叫小丫头帮她按按胳膊,好等会子再接着练习,而此时住在隔壁的芸娘也准时到了。 芸娘名为柳云姿,是王氏庶妹的女儿,她的母亲在王家时便极会看人眼色,在几个庶女里,难得的获了王氏的庇护,后来被嫁给了山西籍的皇商柳家,换回了大笔的聘礼,可是夫婿天生体弱,小王氏只生了柳云姿一个,丈夫就病死了,柳云姿的母亲是个能干的,见那柳氏族人穷形恶相,也不回娘家求助,直接找上了安邑坊,求王氏维护柳云姿周全。 本来王氏对是否要照看柳云姿还有些犹豫,却正好碰到了永嘉坊的事情,而这柳云姿出落的袅袅动人,甚是难得,便顺势答应了下来,正好又讨了崔泽观的欢心,倒也一举两得。 柳云姿今日身上披着一件半新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身量修长苗条,一张尖削的瓜子脸,常年透着些青白之色,眼下也隐隐有些发乌,看人时总习惯低侧着脸,斜眼那么一飞。 相互见礼之后,她马上拉住玉华的手,柔声问道:“妹妹今日睡的还好吗?”。脸上满是殷殷关切之意,分外的真诚。王嬷嬷、碧痕、玉华三人看着柳云姿,虽然各有心思,却都不约而同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毛。 柳云姿这样的小娘子,说来也值得玩味,在她自己和大部分男人心目中,那便是四个字来形容最贴切:楚楚动人。 一举手一投足,莫不娇弱柔美,腰肢总是系的小小一束,好像随时能被风折断一般,她比玉华大四岁,行动间已经颇有些小女人的韵致了。 可女人看她,却少有喜欢的,玉华人小见识少,只觉得这人腻腻歪歪的,说不出哪里别扭,王嬷嬷这样老辣的却是暗自摇头,可惜了这等出色的小娘子,却是这副做派,难怪世人总要说人穷志短。 “哎,真好啊,看着妹妹气色一天比一天越发好了,人也越发漂亮了。”芸娘拉着玉华肩并肩坐下,熟络的犹如亲姊妹一般。 她从进府知道玉华身子不太好,便每日早晚都来嘘寒问暖,很快便在府里传出了个谦恭懂事的名声,还得以借机见了崔泽观一面,受了他两句褒奖,如今对着玉华,是越发的亲切了。 “听说妹妹昨日得了姨夫赏赐的玉涧鸣泉,可否借姐姐赏玩一下。” 玉华呆呆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了看碧痕,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一般。 碧痕便开口说道:“芸娘,那琴名贵的很,五娘还小,这里又摆不开,夫人命我把它收在库房了。” “哦,那真可惜了,五娘可学过琴艺?”芸娘又问道。 琴艺,玉华还真没学过,赵蜜儿一直因手边没有乐器可教她而惋惜,只教了她简单的音律概要。 见五娘摇头,芸娘先是拖长了声音,好似极为惋惜的哦了一声,然后才说道:“我倒是学过一些毛皮,不过比起珍姐姐就差的远了,珍姐姐琴艺高超,可是宫里出来的乐师亲授的呢,五娘如今得了好琴,哪天请珍姐姐来弹一曲,我们可就有耳福了,你说可好?” 玉华只轻轻应了一声好,便低头不语了,芸娘见她木讷讷的,既不知道自惭形秽,也没有把玉涧鸣泉让出来给自己或二娘的意思,更没答应请二娘过来,不由又是烦躁又是鄙夷,心道生的好又如何,果然是个蠢笨之极的,姨夫竟还如此偏爱,今后一定会大失所望。 想到此处,芸娘眼睛一转,又说道:“姨夫赏了这么名贵的琴给五娘,可见有多疼你了,五娘身子既然已经大好了,明日就和我一起去给姨母请安吧,珍姐姐最是和气了,看到五娘这样可爱漂亮的妹妹,一定喜欢的紧。” 站在一旁的碧痕听了这话顿时一愣,张嘴便想要出言阻拦,可抬眼看到王嬷嬷立在那里不动声色的,便又咽了回去,只有些紧张的看着五娘如何应答。 五娘只是抬眼有些迷惑的看着芸娘,有些迷惑的反问了一句:“请安?” 见玉华仍是糊里糊涂的样子,柳云姿便更加亲昵的楼主了玉华小小的腰肢,娇嗔的摇了摇说道:“五娘啊,姨夫姨母这么看重你,要是看到你这么懂事主动去问安,定会高兴的。” 话说到这里,玉华再不回应,显然就坐实了不懂事的名头,她并没直接回复柳云姿的话,只是抬起头怯怯的看着王嬷嬷,低声问道:“嬷嬷,夫人吩咐过让我好好养身体,暂且不要去请安的,我若自行就去了,是不是就成了你说过的那个,那个...擅作主张啊......” 玉华只细声细气的说了这么两句,看到三人都盯着自己,便又羞怯的垂下了头。 听玉华如此回答,三人中碧痕不由轻轻松了一口气,而柳云姿愣了愣,一时仿佛不知该说什么,只有王嬷嬷若有所思的看了玉华一样,才缓缓说道:“五娘不必急,等你身子养的更好些,规矩也学好了,自然可以去向夫人请安了,芸娘,昨日给你的老几房的族谱背下来了么?” 王嬷嬷神色肃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便开始了今天的功课,又足足教导了三个时辰,才回去歇息。 这趟回北院的路,王嬷嬷走的格外缓慢,早于多日前,她心里便隐约有了些疑问,今日里这疑问似乎越发清晰了起来。其实,像王嬷嬷这样机警的人,每日里教导着玉华,不管玉华如何善于伪装,还是难免于最平常之处反而露出马脚。 比如时间长了,王嬷嬷便发现,五娘只是处处显得“害怕”,却从未见过她真正“惊慌”过,这样在外面胡乱养大的一个小娘,无论天资如何聪颖,遇到事情却从不惊慌,实在不太合理。 再说今天,芸娘的那点糊涂心思王嬷嬷很明白,她自然也不会真让五娘出去请安的,只是芸娘一贯待五娘亲切温柔,又是以这种姐姐般关心的姿态劝五娘去给王氏请安,如果不机灵的,只怕一张口就贸贸然应了,哪怕聪明些的,知道这事不太妥,也很难理清思路,回复的妥当。 这五娘竟然懂的借力打力,一句怯生生的“擅作主张”,就点出了芸娘所言的荒唐,而且还是借了自己的口说出来,竟是一点把柄也没留下。 这,难道全是凑巧了?王嬷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吓得一旁扶着她走路的小丫头子提心吊胆的,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若是这五娘果然在作伪,那么当初就是自己认人不清,失察了,这要是给夫人知道,自己必遭迁怒,若是不告知夫人呢,又不知这五娘到底有何古怪,只怕对老爷夫人的谋划会不利。思前想后,等走到了自己房里,王嬷嬷却已经是做出了决断,不管这五娘怎样,自己只要将她平安送出安邑坊即可,何苦多生事端,反倒是那芸娘,倒要小心着她给自己惹麻烦。 一转眼,五娘已经在安邑坊里住了一个多月,因着王氏的特意安排,她从未出过西跨院,反倒是柳云姿这表小姐倒是时常在正院里走动。 三月中,便是崔泽观的寿宴,无论如何王氏也不能再阻着五娘不出席,头一晚,王氏当着崔泽观的面从自己陪嫁里拿了几件像样小首饰,给了王嬷嬷让她去给玉华打扮,私底下,却把二娘叫到自己房里,好一顿耐心哄劝,上次玉涧鸣泉的事情,她虽设法让崔泽观拿了一本孤本琴谱赏了二娘算是化解过去了,但以二娘的脾气仍是远远并未消气。 王氏今天特意叫了崔玉珍弹《椿年》给自己听,这是崔玉珍明日要送给父亲的贺礼,崔玉珍于琴上颇有天赋,手法娴熟,曲风大气。 一曲弹闭,王氏颌首击掌感叹道:“珍儿这寿礼甚妙,你爹爹于琴艺上深具造诣,他听了定会欢喜的很,恐怕要引你为知音也不一定呢,你这一曲椿年弹奏出来,你爹爹便知道他自己的好东西是没赏错认了。” 听了王氏这话,崔玉珍顿时眼前一亮,可不是吗,听说那个丫头连字都不识,爹爹竟送她玉涧鸣泉,可不是送牛与琴吗,明日里两下一对比,想必爹爹便会悔悟,对自己格外器重些才是。   ☆、第12章 姐妹(下) 王氏见二娘听明白了,脸上越发温柔,笑着说道:“明日,我叫芸娘来帮你梳头如何,这孩子小小年纪手倒是巧的很,我看她上回帮你梳的螺髻,竟比别人的都精巧些。” 崔玉珍却扁了扁嘴,一副可有可无的模样,王氏见了有些奇怪,问道:“怎么最近说起芸娘,你都不大喜欢的样子,难不成两人何时闹了别扭不成?” 崔玉珍皱眉想了想,这芸娘小时候两人玩的道是好的,芸娘性子温顺,很会迁就自己,还总是用仰慕的目光看着自己,长的瘦瘦小小,挺惹人怜惜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等两人都大了些,崔玉珍却有些不喜与芸娘一起玩耍了,只是这其中的微妙区别,她一时也说不太清楚而已。 王氏见了,只当她今日里心情不好,也未过多追究。 而西跨院里,王嬷嬷带着王氏赏的首饰,正在嘱咐碧痕明日里怎么给玉华梳妆打扮,既要喜庆热闹,却又不好太多繁复隆重,碧痕自是省得其中的道理,嘴里却是对着玉华满口赞颂道: “五娘真是个有福的,老爷夫人都是如此厚爱,这么晚了,还麻烦王嬷嬷跑一趟来送东西,五娘快来瞧瞧,这簪花上的翡翠,我也算是跟着夫人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却难得见到这么好的成色,五娘戴了不知多美呢。” 五娘也很捧场的将几样东西一一看过了,脸上难得现出一个笑意,轻声细气的对王嬷嬷说道:“劳烦嬷嬷了,还替我谢谢夫人。” 王嬷嬷笑了笑便打发碧痕去取五娘明日穿的衣服来给自己看看,等碧痕出去了,才对玉华说道:“五娘,这本来吗,小娘子们斯文娇怯是没什么错的,但我们崔府的小姐呢,这首要讲的是一个气度,我知道五娘是个聪颖的,明日便是老爷寿宴,夫人派老奴来教了五娘这么长时间,想来五娘也该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玉华一如既往的沉默了一会儿,才乖巧的应了,王嬷嬷却不太担心,她相信五娘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又和碧痕一起参详了一下头饰衣物便回去了。 因不是整生日,再加上崔泽观刚刚经历过人生的一场大波折不久,有些刻意想追求低调内敛,此次寿宴,并未大办,只是在府内摆了几桌酒,自家人热闹一下。 崔泽观两个哥哥,也住在安邑坊,当年父母过世时,便已分家各过,平日里并不亲密,两个兄长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一个好色,一个玩物,身上都只有七品的散官,崔泽观自己虽然也并不是什么正经人,但对自己这两个荒唐到不成形的哥哥,那也是十二分看不上的。 两家都只派有脸面的下人依例送了贺礼过来,王氏略微检视,就发现东西颇有些徒有其表。她知道底细,便只冷笑一声不提,等永嘉坊的贺礼到了,竟然比往年都厚了几分,王氏连忙差人禀告了崔泽观。 崔泽观亲自来察看了,到了晚间,心情便格外的好,等王氏带了二娘、五娘、芸娘一起出来时,他望着五娘的眼里,第一次有了几分真切的喜悦。 崔泽观膝下只有一嫡子一嫡女,除了二娘崔玉珍,竟然就没有一个女孩,只剩一溜的庶子,一直排到了七郎。今日家宴多了五娘、芸娘两个,平添了几分妍丽之色。 虽则芸娘在府里早有美名,但站在小小的一个五娘边上,竟让人觉得黯然失色了。 玉华打扮的并不多华丽,只梳了两个圆髻,配上王氏送来的翡翠簪花和耳坠,身上是粉桃两色交织的缂丝袄裙和同色的披肩,那么一个稚弱的身影,竟让人有亭亭玉立的感觉,眉目转动之间,仿佛有流光晃动,五官骨骼,竟然是没有一处不恰到好处的。 因玉华身上颇多流言,虽男女分席而坐,家中也未设屏风,府里几个同龄的庶出少爷,无不好奇的盯着这个新来的妹妹直瞧,嘴里凑巧也嬉笑两句,玉华并未露出任何慌乱,果然就像王嬷嬷叮嘱过的那样,一举一动,俱大方得体。 待等拜寿之时,二娘率先奉上了一曲《椿年》,果然得到了父亲的赞赏,还说一句甚得你父之风,二娘在见到五娘的样貌后一直闷闷不乐,直到此时才露出点发自心里的笑模样,王氏在旁边暗暗看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五娘随在二娘后面拜寿,准备的是一方青色帕子,四边绣着简单的松枝纹,玉华并不擅女红,帕子自然是旁人帮忙准备的,东西原本无奇,奈何崔泽观有意抬举,也连赞了几声好。 席上无一不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见崔泽观这般做派,等玉华被王嬷嬷领着一个个拜见府里众人时,大多就很给她面子,连府里最是矜持倨傲的大奶奶,大爷崔正睿新娶的娇妻吴氏还褪下手上一只颇有分量的金镯做了见面礼。 这样一圈下来,又有些把二娘惹的恼了,不过因有王氏再三叮嘱过,崔玉珍虽心里不爽,面子上总算强忍住了。偏偏她大嫂吴氏与崔玉珍素不对盘,平日里不敢招惹她,今日见她神色有异,便猜到了她的痛处,故意拉着玉华在自己身边,特赞她花容月貌、肤若凝脂,如此这般,崔玉珍脸上的戾气便渐渐有些遮掩不住了,芸娘见了,便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女眷这一桌上,三位小娘子自然坐在了一起,大嫂吴氏先是布了一轮菜,王氏便让她也坐下一起用膳,酒过三巡,王氏因为有腰疾坐不长久,便到屏风后歪着去了。又过了一会儿,下人通报说有崔泽观的下属府上来送贺礼,因着平日里关系较近,来的又是个少奶奶,吴氏便只好亲自出去招呼一二。 这边芸娘见吴氏离了席,就先偷瞄了眼自己身边的崔玉珍,她正瞪着满桌酒菜发闷,又扭头看了眼静坐不响的玉华,便亲热的抓过了玉华的左手,娇笑着说道: “五娘快给我看看这镯子,啧啧啧,果然是好东西,大嫂真是偏心,这虾须镯一看就是天工楼的手艺,可是大嫂平日里不离身的东西,这一下子便送给你了,莫非是见五娘生的好,便如此的偏疼的没边了,这我可不依了呢......” 啪的一声,柳云姿另一旁的二娘一下子把筷子放在了桌子上,她扭头朝两人看了过来,眼神凌厉,正想说什么,却被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给打断了,说话的正是是玉华:“芸姐姐,大嫂送我这个镯子,让你不高兴了么...你,你别生气啊......” 说到最后,玉华的声音已经带了点哭腔。 崔玉珍和柳云姿俱是一愣,片刻后,崔玉珍脸上的深情变了变,她瞥了柳云姿一眼,眼里颇有深意,柳云姿本来就有些急了,被她这么一看,再也忍不住了,连忙强笑着说道:“五娘你瞎说什么呢,我不是在和你说笑呢吗,你怎么就当真了呢?真真小孩子脾气,快别乱说了啊!” 柳云姿边急急说着,边难得的有些焦躁了起来,不安的打量着四周,显然担心别人会注意到这里。 玉华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只管哭丧着脸撅着嘴嘟囔着,声音也越来越响:“不是的,我知道的,你就是不高兴了,刚才大嫂给我的时候,你脸上就看着不太高兴,我知道的,要是换了我,我也是会有些不高兴的......” 此时的五娘,完全是一副小孩子不懂遮掩和好歹的蠢样子,再也没有了刚才在人前颇为得体的姿态,柳云姿真的急了,微微涨红了连,压低声音斥责到:“五娘,你可别乱嚷嚷了,当心失了礼数,等会儿王嬷嬷可要责罚你的......” “行了,还不是你先多事多嘴的,都别吵了,安静点用膳吧。”一旁的崔玉珍此时终于开口了,带着长姐毋庸置疑的权威打断了柳云姿的话,柳云姿马上有些惊惶的闭上了嘴巴。 玉华倒是可怜巴巴的抬头看了二娘一眼,眼眶微微泛红,扁了扁嘴,像是强忍着泪的模样,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 崔玉珍看了她一眼,并没回应,眉间却是明显一松。 等酒席散了,玉华和柳云姿两人自然要结伴往西跨院里去,柳云姿第一次没有主动拉着玉华一起,只沉着脸带着小丫鬟在前面急急的走着,直到进了屋,也没理玉华一下。 对于柳云姿的态度,玉华并未放在心上,刚才那一瞬间,在惹恼柳云姿和惹恼崔玉珍之间,她毫无犹豫的便选择了前者,崔玉珍可不是她能招惹的起的,至于柳云姿,玉华隐隐觉得,自己反正是迟早要得罪这个人的。 玉华以为,被她这样一弄,应该就不用再每天应酬柳云姿的亲热了,结果却出乎了她的意料。寿宴后的第二天,柳云姿不但表现的毫无芥蒂,似乎还显得更加温柔可亲了,连玉华这个惯于作伪的,都不得不暗自佩服了。 不但如此,因为几次在玉华手里吃了暗亏,柳云姿虽然还搞不清楚这五娘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总算知道这小娘子因出身不良,言行常常出人意表,不可用常理来揣测,反倒不敢再贸然出言相欺了,和玉华两个表面看着倒真正和睦起来了。 两个小娘子间这微妙的变化,自然逃不过王嬷嬷的利眼,她寿宴当日陪着王氏在后面休息,并不知道三个小娘子之间的小口角,小丫鬟们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也没人告诉她,王嬷嬷稍作打听,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第二日,照常是玉华先学了到出门做客时应有的礼仪,然后王嬷嬷便开始教导芸娘,玉华正在一旁默默练习着如何回应别人夸赞,王嬷嬷那边突然提高了声音,呵斥起来:“这几个国公府的概要都背了这么多天了,怎的还是磕磕绊绊的,芸娘,你的心思都放哪里了?” 王嬷嬷这人虽然一贯端肃,但对两个小娘子从来都十分有礼,并无过多苛责和倨傲,这一声训斥出来,别说在她跟前的柳云姿,连玉华都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王嬷嬷脸上并看不出多少喜怒,只是言语间十分严厉:“芸娘学规矩不用心,且举止轻飘不够端庄,有负长辈厚望和恩泽,罚芸娘今日受戒尺五下,去,面向正院跪下。” 站在她面前的芸娘似乎被吓傻了,她面色青白,身子微微打着颤,晕沉沉的跪下了,又晕沉沉的伸手受罚,王嬷嬷站在了她的身侧,避开了她的跪礼,以示主仆有别,她手中的戒尺高高举起落下,啪啪声十分响亮,可看芸娘的左掌心却只微微有些发红,看来这惩戒也只是取个威慑之意而已。 她们学规矩时屋里是不许留人的,可是毕竟旁边还有个五娘看着,等芸娘被王嬷嬷扶起来的时候,脸已经涨得通红,眼圈里泪花打了几个转,终于硬忍住了没落下来,虽然满腹的委屈,柳云姿却从头至尾没做任何反抗,乖顺的受了罚、诚恳的认了错,态度好的让人没法挑剔,王嬷嬷虽然不喜她,却不得不承认,这小娘子也算识时务,不能小窥于她。   ☆、第13章 永嘉坊 王嬷嬷惩戒了芸娘,却也不敢大意,当日傍晚,便大概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报于了夫人王氏知道,言语间却只说那芸娘大约是小孩子心生妒忌,想要出言讥讽五娘几句,却差点牵扯了二娘进来,自己因怕她今后言语都这样随意,所以就借故吓吓她,让她今后更谨言慎行些。 这王嬷嬷是个老道成精的,她若是将芸娘的心思统统点破,说的那么不堪,为着面子,为着要把五娘压下去,王氏都会不肯的,必要反过来再给芸娘撑腰,可王嬷嬷只说小孩不懂事,却又把二娘点了出来,王氏如今一门心思最怕二娘因五娘而委屈,这一听之下,果然大怒起来,愤愤然骂道: “一个一个的,都不是省心的东西,这些姨娘养出来的,能有什么好教养,都是惹事生非的贱胚子。”这话一说,是把自己的庶妹也迁怒在内了,芸娘虽是商户出生,却也是正宗的嫡女。 王嬷嬷此时却反过来劝说着:“想来都是小孩子眼皮子浅,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罢了,表小姐还是十分受教的,虽然有些委屈,倒也是乖乖认错了,这说起来还是咱们二娘真真好气度,不愧是嫡长小姐啊,小小年纪便如此明事理,又懂的体谅大人的难处,比较起来,那五娘在二娘面前,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的。” 这话顿时说到了王氏的心眼里,她并不知当时有五娘一语道破芸娘心思的功劳,只觉得二娘不受挑拨,越发懂事了,心里很是欣慰,如今被王嬷嬷一吹捧,主仆两个顿时又将二娘好一顿夸赞,王氏这才神清气爽起来。 第二日芸娘照常来姨母房里请安,原本她还存了些告状的侥幸心思,早起偷偷把自己的左手在床沿上敲打了几下,本已好了的掌心,看着又略微有些红肿了,她计划着等会儿到了姨母房里,便抢着给王氏端茶送水,好顺便露出些端倪来。 谁知王氏一早脸色便阴沉沉的,还没等芸娘做些什么呢,便肃然将她教训了一顿,倒也没说她昨日受罚之事,只叮嘱她切不可偷懒,一定要好好跟着王嬷嬷学规矩,并强调了王嬷嬷是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人,要芸娘没事多听她的教导。 这下顿时叫芸娘慌了手脚,她这人最大的长处便是识时务,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眼下最大的依仗就是王氏,要是失了她的欢心,别说去永嘉坊,连这安邑坊也要呆不下去的,告状什么的小心思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芸娘急忙站起身恭听王氏的教诲,等王氏说完,又掏心挖肺的说了许多自贬和感激的话,总算才让王氏的脸色好看了些。 自此之后,这芸娘明显老实了许多,王嬷嬷也松了口气,更加加紧了对二人的教导,待到五娘待人接物上基本没问题了,便禀告了王氏,王氏片刻也没耽误,马上向崔泽观报了喜,过了两日,崔泽观去了趟永嘉坊后,便嘱咐王氏择日去趟永嘉坊,拜访一下三嫂顾氏。 一想到要去应酬顾氏,王氏便暗暗叹了口气,虽然不愿,还是早早命人递了消息到永嘉坊去,得了顾氏的回音后,当日便带着二娘去了永嘉坊,正好二娘最近心境颇好,脸上的热痘也好了七八成,已经能出去见人了。 永嘉坊紧挨着兴庆坊,原还住着郑太后的亲族,自六年前那场大乱之后,便成了国舅崔泽厚一家的府邸,作为宗族皇亲的宅子,其精致气派自然不同一般,若不是如今皇后崔泽芳地位超然,断不可能由崔泽厚一家独占此坊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氏来永嘉坊,便很难直接就见到顾氏了,总要由仆妇们陪着,在偏厅里候上那么一小会儿,才能被领着到正厅去。 “让弟妹久等了,妹妹可别怪我。”顾氏一见到王氏进来,就满脸带笑着表示着歉意,只不过动作永远比话语慢半拍,等王氏已经快行完了全礼,她才伸手扶住了。 顾氏虽然衣着颜色特意穿的暗沉,装饰也十分简单,神态举止都是一副端庄慈祥长者的姿态,但一张容长脸上五官端丽清秀,气色也是极好的,看着犹然是一位绰约佳人,她待人十分和气,不笑不说话,熟悉崔泽厚夫妇的人都觉得,如今他们夫妇两人是越发的相像了。 顾氏和王氏寒暄了两句,便将二娘拉到了身边,拿了两块琥珀核桃喂到了她嘴里,见她吃了,才笑着问道:“味道如何,你最爱吃这个,知道你要来,我特意叫她们做的,是不是吃着甜而不腻,格外好些呢。” 二娘倚在顾氏身边细细尝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抬头冲着顾氏爱娇的一笑,她一直仰慕三伯母,三伯母仪容风度出众,言语文雅。对自己又一贯和蔼关切,并不像其他长辈,看见自己只会胡乱夸赞一些容貌服饰,让人厌烦。哪里像三伯母,很清楚自己的喜好,还常常和自己探讨琴艺,和她相处,简直如沐春风。 不一会儿,元娘崔玉林和嫡妹崔玉媛也赶了过来,姐妹三个相见,又是一番寒暄,虽然二娘崔玉珍极力掩饰,但看向堂姐妹两人的眼神里,还是难免露出了些许艳羡之色。 崔玉林今年刚满十三,容貌肖母,身形比同龄的小娘子都要高挑些,长颈细腰,身姿挺拔,尤其是神态总是淡定自若,气质出众,是长安城有名的才女。而她嫡妹崔玉媛,比玉华还小一岁,却是个厉害的,口舌伶俐,聪颖过人,容貌生的比姐姐还要出众些,可说的上眉目如画。 崔玉林拉着二娘问起了崔泽观给的那本古琴谱,两人都是喜欢这个的,聊得甚是热闹,而崔玉媛则站在两人旁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只盯着二娘的两颊上来回瞧个不停,神情捉挟。 二娘被她盯的,脸上都微微泛起了红潮,心里知道这个妹妹是个任性不肯让人的,自己在三伯家又不敢造次,便只好装作没看到她的样子,硬撑着继续和元娘说话。 谁知崔玉媛看她这样,竟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下崔玉珍再也忍不住了,不敢过于发作,只是脸色微愠的问道:“七娘笑什么?” 没成想这一声七娘叫出来,却反先叫恼了崔玉媛,她小脸一板,眉头一皱,瞪着眼睛说道:“谁是七娘,哪个在这里乱叫,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香的臭的都敢往我前面放,真真笑死人。” 崔玉媛这话说的声音不小,王氏也听的清清楚楚,却只能装没听到,继续和顾氏应酬着,脸孔却难免有些发僵,顾氏也是一副没听到的样子,只和王氏继续说着具体什么时候送玉华她们进来好些。 王氏可以装着没听到,崔玉珍站在崔玉媛眼跟前,却是怎么也没办法装听不到的,她刚才也只是一时嘴快,因为不喜欢崔玉媛,觉得因为多了个五娘,把崔玉媛从六娘给挤成七娘还挺可笑的,便在自己府里这么先叫开了,本也没想当着崔玉媛的面叫出来的,可现在崔玉媛说话不但毫不给自己留面子,连带着连自己爹娘都一起给辱骂了,实在是太过了些。 眼见崔玉珍涨红了脸就要发火,崔玉林连忙上前一把揽过了她的肩膀,柔声说道:“二娘快别和这个小疯子计较,也不知道这阵子是怎么了,天天跟吃了枪药一般,连我都莫名吃了她几顿排揎,咱们别搭理她,去我房里坐坐吧。” 说完,崔玉林又瞪了七娘崔玉媛一眼,崔玉媛见姐姐眼神严厉,也不敢再造次,扁了扁嘴巴,扭身到一边玩去了,不再理她们二人。 二娘被元娘挽着往外走,心中却不由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她刚才虽然气的要命,其实一时间也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一直和七娘合不来,上次两人也是言语间争执的厉害,被崔泽观知道了,差点要动家法,说她太不懂事,身为姐姐,却和七娘这样的小娃娃计较,还跑去永嘉坊失礼丢人,要不是被母亲硬拦下了,那次她就要吃大苦头了,最后还是害的母亲被父亲当着几个姨娘的面前训斥了一通,又病了一场。 若光是父亲严厉也就算了,崔玉珍本是个倔强的,虽然害怕,可心里还是极不服气的,可是在永嘉坊要小心行事这个事情,母亲也是再三叮嘱过的,而且话语间说的很明白,若是自己只图一时嘴巴痛快,就会白白连累父母上门去赔罪受折辱,这话让崔玉珍委实难受,所以对着崔玉媛时都一直格外隐忍的。 这会儿得了元娘解围,二娘心里好受了不少,她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三伯母和元娘姐姐对自己都是很好的,想那七娘也是人小不懂事,自己是不应该和她计较,这般想来,便强打精神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回应着崔玉林。 王氏那边和顾氏说话,却一直极为留心看着女儿的动静,先时她们争吵时她倒还冷静,此时看到二娘这样一笑,胸口顿时闷的慌。 见她脸上神色有变,顾氏柔声问道:“妹妹可是不舒服?” 王氏心里一紧,连忙说道:“早起便有些头晕,许是昨晚睡的有些不安稳,没甚大事,这会子已经好多了。” “若是身子不舒服,便早些回去吧,我本还想多留二娘玩会呢,我就喜欢这孩子的娇憨劲,比我家这两个可省心多了。” 听顾氏这么说,王氏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笑容满面的说道:“唉,她哪里比的上林儿和媛儿呢,别说元娘,光是媛儿这利索能干,我都羡慕的很,也就是嫂子你偏疼她罢了,可不说你们娘俩个投缘呢,二娘在家里可没少和我念叨多喜欢您,一会儿说三伯母喜欢这个,一会子说三伯母会弄那个的,弄的我这个做娘的,都难免要不时吃些飞醋呢。” 王氏说到这里,连着一旁伺候的下人都一起凑趣的笑了起来,顾氏自然也是笑语盈盈的,两人又说了一下玉华她们两个的情形,王氏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告辞出来了。 娘两个坐上马车,王氏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按着她的本心,是一万个不愿意这样常带着二娘来永嘉坊的,可她也知道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在别人面前她还能端着崔氏夫人的架子,但在顾氏前面,她如今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其实她自己倒无所谓,只是实在不想二娘受委屈,尤其是在元娘崔玉林跟前,看着二娘被她唬弄的团团转,委实让王氏心里难受的紧。 二娘总觉得顾氏与元娘待她是极好的,却没想过,她们若是真对二娘好,又怎会放任崔玉媛那小娘一再的放肆,却从不管教一句呢,崔玉媛今日这般的举动言辞,已可说是毫无礼数可言了,哪里还把自己这个婶婶和崔泽观这个堂叔放在了眼里,若是二娘敢说出这样的浑话,莫说崔泽观,连自己这个当母亲的也绝不会姑息的。 可是,王氏又并不敢把这些都与女儿一一挑明了,她是个精明的,早就看清了崔氏一族如今的形式,今后崔氏满门恐怕都是要依附于永嘉坊过日子的,不管真相如何,女儿如今面子上总算与顾氏和那元娘十分亲昵,今后二娘的前途,还要多多依仗她们两个的,二娘这样子懵懂些,大家都还好过些,真要撕破了脸,只有对自己府上更不利。 不管如何,王氏这趟总算敲定了送两个小娘去永嘉坊的日子,说是要等下月顾氏做寿辰时,与其他几家的另几个小娘子一并进府。   ☆、第14章 死而复生 听见王氏叹气,二娘便扭头看了过来,王氏连忙掩饰着冲她一笑,爱怜的握住女儿的小手,轻轻揉摸起来,崔玉珍不明就里,只当母亲这是在褒奖安抚她刚才没有发脾气的意思,便懂事的说道:“娘你放心吧,七娘不懂事,我不会和她计较的。” 说完,又为自己特意叫的这声七娘而得意的笑了出来,,王氏见女儿娇憨的样子,心中暗叹,也不知道自己如此护着女儿是对是错。 说话间,车外突然传来一阵人声嘈杂,好像有人拦住了车子,与车夫低声说着什么,过了一刻,坐在车辕上的婆子隔着门帘说道:“夫人,永嘉坊的管事来说,永兴坊门外有些状况,让我们车子最好绕道到东边直接往南下去。” “永兴坊?有什么事情吗?”王氏好奇问道。 帘外婆子与人交谈了两句,再回禀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变了:“回禀夫人,那管事的说,虽不清楚具体是个什么状况,不过据说看到有锦衣卫出入。” 听到锦衣卫三个字,王氏立刻收起了好奇心,知道此地绝不是说这些话的地方,连忙催促车夫赶紧绕道回府。 回到府里打发二娘回去更衣,王氏便吩咐紫檀去外院说一声,若老爷回来了便进来通禀,谁知等到各房都用了晚膳,崔泽观还没回来。王氏不由有些奇怪,崔泽观这阵子鲜少在外面留宿,且自己今天去了永嘉坊,按理他今日该会来正房商量一二的。王氏又想起白日里的事情,便猜测难道是永兴坊真出了什么事端,可想来想去,却实在想不出现在的永兴坊还能有什么可折腾的。 这永兴坊,是卓王李华的府邸,卓王,乃当今圣上李盛三弟,也曾是圣上最信任最器重的人,他在延和11年,平定了“隆庆之乱”之后,为驱逐进犯北疆的回鹘可汗拉赤羽的大军,又亲领唐军出战,却不幸战死沙场,如今永兴坊只住着卓王妃与世子孤儿寡母的,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事情能引得锦衣卫出入。 因心里有事,王氏本就睡的不熟,谁知卯时刚过,门外一阵喧哗,依稀听到小丫头子在叫老爷的声音,王氏一惊,连忙命守夜的靛蓝替自己梳洗,刚刚穿好了大衣裳,崔泽观就进来了。 “老爷怎么这个时候进来了?”王氏有些慌乱,她很少有不施脂粉面对丈夫的时候,崔泽观却一点也没留意,他先叫靛蓝给自己倒热茶过来,一边说道:“昨日半夜才回来的,就直接睡在了书房里了。” 王氏一看他的脸色,便知他有事要说,连忙接过靛蓝拿上来的茶水,打发她们都出去了,崔泽观接过王氏递上的热茶,喝了一大口,有些迟疑的说道:“卓王家那个老大.....竟然活过来了。” 王氏一呆,半响也没反应过来丈夫所说的是何人,难得露出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好一会儿子,才迟疑的问道:“卓王家的老大?是那年,被胡人残害了的那个吗?是叫...叫纪哥儿的那个吗?” 见崔泽观点头确认,哪怕是王氏这样性子沉稳的,也不由提高了声音连声追问着:“怎么会呢,都这么多年了,怎么会又活过来了?这些年他又在哪里呢?这这,这莫不是碰到胆大妄为的骗子了吧......” 崔泽观摇了摇头,说道:“昨日,是太子送他回卓王府的,听说今天就要进宫面圣了,那孩子从小和太子一起长大的,说是背上有一块斧形胎记,甚好辨认,而且按着卓王府里传出的话来,那孩子相貌犹如卓王再世,不会搞错的。” 听崔泽观这样一说,王氏才渐渐冷静了下来,她默默思忖着什么,然后抬眼看着丈夫,低声问道:“老爷你是说,他并没有先回卓王府,而是先去找了太子?” 崔泽观听了这话,不由深深盯着王氏看了一眼,他如今年纪越大,反而往王氏这里来的多了,初时自己还没察觉,后来发现原来自己很多话与别人都无法细说,这王氏倒成了最佳人选,毕竟是氏族大家的小姐,见识上苏娘榴娘等人无法比拟的。 像今日这事,王氏果然一听就抓住了关键,卓王嫡长子李纪多年后死而复生,不急着回府,却先去找了太子,纵有千种理由,也难免不叫人多想,毕竟卓王府如今的小主子是只有九岁的嫡次子李纶,一旦到了岁数,以圣上对卓王的情谊,那必是要封嗣王的,等到将来太子登基,一个亲王也必是囊中之物,可如今这个李纪回来了,那这一切的一切按理都当属于他的,兄弟两人又非一母所生,如今卓王府又正是继王妃顾氏当家,这卓王府的形式顿时微妙起来。 昨日在永嘉坊里乍一听到此事时,崔泽观可远不如王氏敏锐,并未想太多,还只当是一桩奇闻异事在听,后来看着堂兄和几个幕僚神色凝重,又听了各人隐晦的言语,才慢慢悟出这背后的种种,崔泽观现在尤其想和王氏再多聊聊此事,昨日里,他隐隐觉得堂兄的态度有些过于凝重了,后来堂兄打发他先走,却留了三四个心腹幕僚秉烛密谈,让他越发觉得有些疑惑,却又理不出个头绪。 “堂兄对永兴坊的事情,好像很是在意......”崔泽观故作随意的嘟囔了一句。 王氏小心的看了他一眼,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可谓是被激起了一番惊涛骇浪。 她依稀知道卓王虽故去多年,但于军中余威犹存,而如今随着四皇子逐年长大,太子与娘娘的关系也日渐微妙起来,这军中势力谁都不敢小窥,原本这卓王府可是与永嘉坊关系极好的,这李纪一回来,这水岂不被彻底搅浑了。 王氏犹疑良久,却没把心中所思所想都如实说与丈夫,毕竟如此禁忌的话题,并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该随便议论的,更何况堂兄既然都不与老爷谈及这些,自然有他的顾虑,王氏心中对自己丈夫的能力那是心知肚明的,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更好些。 且不说王氏如何三言两语把这话糊弄了过去,那永嘉坊的正院北房里,安国郡公崔泽厚也正在与夫人顾氏说到此事,他本是要到书房小憩一会儿的,见顾氏特意等他,便过来了。 顾氏遣了下人出去,自己亲自给崔泽厚按压着酸胀的肩膀,轻声说道:“郡公爷,妾身还有些不明白,虽这李纪回来的十分蹊跷,难道现在还能再追究当年的事情不成,六年过去了,谁还能再翻出天去,如今最坏不过就是将卓王府交回于他手中,我那妹子不仍还是他的嫡母,他一个年级轻轻的嗣王,何足惧哉?” 原来这卓王继王妃顾氏,正是顾氏的堂妹,两人一贯交好,两府关系也十分密切,这李纪莫名死而复生,顾氏一来是关切堂妹,二来自然知道此事对自己府上与娘娘都颇有些干系,但见崔泽厚竟备夜挑灯与幕僚商谈此事,便有些担心起来。 崔泽厚微微动了动头,示意顾氏帮他松松头皮,顾氏连忙上下轻轻抓捏起来,手法十分娴熟,崔泽厚闭眼休息了半响,才缓缓说道:“此事倒也不是怕别的,只是担心,于卓王府一事上,君心难测啊......” 顾氏一愣,心想当今圣上想的都是皇后娘娘所想的,颁的旨意都是郡公爷您亲手写的,还何谈什么君心难测呢?崔泽厚似乎读懂了顾氏的沉默,又说道:“圣上的性子很少为何事执拗,这卓王便为其一,时间过去的长久了,六年前的事情很多人便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过圣上,那是一时一刻也没忘记过的......” 顾氏被崔泽厚说的心头一震,仿佛有些鲜明的画面从已有些褪色记忆中跳了出来一般,弱冠之年的卓王,竟然领军击退了进犯北疆的薛延陀大军,班师回朝之时,朱雀门下,那身姿如天神般的小将,银盔红缨、长刀赤马,突然抬眼缓缓环顾四方,如刀刻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却不知看迷了长安城内多少小娘子的眼和心,她顾氏姐妹,一个嫁进崔家,一个嫁入卓王府,至今仍被奉为传奇,实在是分不出来谁更幸运些,可当时自己的心里,是否也曾偷偷的羡慕过堂妹几分呢? 崔泽厚自然不知道顾氏心中所想,仍继续说道:“当年卓王战死后,虽其部下感其恩勇而大败拉赤羽的回鹘大军,一举夺回了蔚州与定州,可那日圣上在接到邸报时,却毫无一丝欣喜之意,当下便吐血晕厥了,如今这心悸的毛病,也都是那时留下的根,这李纪,又是在卓王入葬后没几天就走失的,偏偏还都传说在他尸身边找到了胡人惯用的弯箭头,圣上心里这根刺,可是扎的极深的,这李纪今后在圣上心中的分量,恐怕是难以估量啊......” 话说到这里,顾氏便也大概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她心里突然想起那个传言,便追问道:“都说是太子送他回府的,可是真的?”。 见崔泽厚点头,顾氏心里便有些纷乱纠结起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郡公爷,如今,元娘和太子的事情可否要早做定夺......” 话还没说完,便见崔泽厚双眼一睁,冷冷的瞟了过来,顾氏顿时惊醒,连忙俯身赔罪,低声道:“妾身逾矩了,请公爷赎罪。” 半响,崔泽厚才说道:“起来吧,此事今后不可再多妄议一句,你只管准备好尽早将那几家的小娘子接进来便是,这几日也切不可与卓王妃有何往来。” 顾氏连忙一一应下,崔泽厚便起身要走,顾氏见他脸上依然阴沉,自然不敢挽留,只跟在身后送他出去,崔泽厚走到门边,突然又停了下来说道:“对了,你自己不要去卓王府,不过派可靠的人把上次从南疆所得的疗伤膏子多送些去,听说那李纪好像破相了,说是左脸上留着好大一条疤,半张脸都毁了,昨日进永兴坊的时候,还吓坏了好几个胆小的小丫头子。” “破相了?”顾氏一听,也不由惊叫出声来,又连忙应下派人去准备东西了。 而离的不远的永兴坊,也同样有人整夜未眠,一只纤细雪白的手死死的攥着一柄精巧象牙头梳,啪的一响,梳子竟生生的被拗断了。 “破相了......只是破相了...居然没有死...居然回来了...这帮没用的废物,居然敢骗我......”   ☆、第15章 义女 从进府开始,玉华的小脑袋里便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这府里的人为什么要接自己进来,为什么要派了王嬷嬷来每日悉心教导,等芸娘被接进来和自己一起学规矩后,这疑惑就越发强烈了,而这几日来,这西跨院里更是弥漫着一股说不清楚的热闹欢快,夫人专门给她和芸娘又做了几身衣裳,还赏了首饰,王嬷嬷带着碧痕几个大丫鬟没事就给她们两个梳妆打扮、评头论足一番,还有芸娘,虽然比以往缄默了许多,但言谈神色间都掩饰不住带着一丝喜气。 越是这样,玉华越觉得不安,她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一个人,这几日王嬷嬷不再每日过来教导她们规矩,只偶尔过来看看她们的起居,这天她又送了些据说是宫里娘娘赏的绢花过来,玉华谢恩过后,请碧痕帮自己收好哦,见屋里没人,便细声细气的说道:“嬷嬷,玉华有事请教你。” 这似乎是五娘第一次主动和王嬷嬷说话,王嬷嬷愣了愣,便也和气的说道:“不知五娘有何事要问?” 玉华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说道:“上次老爷赏了玉华那把很名贵的古琴,可玉华不会弹琴,实在觉得有愧于老爷和这宝物,前几日寿宴上听珍姐姐弹的那么好,玉华就更无地自容了,玉华想把这琴还给珍姐姐,可玉华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生怕自己做错了事反惹珍姐姐生气,所以便想来请教嬷嬷您了。” 王嬷嬷听她说着,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感叹,果然是个机灵的,这个好,算是卖到夫人心里去了,要知道二娘心里确实对那玉涧鸣泉念念不忘呢,要不王氏怎会让人直接把琴收进了库房,五娘走时能不能带走那可很难说呢,现在她竟能主动提出来,岂不是大家省事。 而且更聪明的是,并没有莽莽撞撞的直接跑去和夫人或二娘胡说什么,知道先来和自己商量,要知道这给别人送东西也并不都能落到一个好的,二娘心里对崔泽观把琴赏了五娘本就极不服气,五娘此时再转赠她,也许反倒火上浇油,现在五娘把这个面子卖给了自己,自己又知道这琴对二娘的重要性,可不要替五娘把这个礼漂漂亮亮的送出去。 想到此处,王嬷嬷也难得露出了一个慈祥的模样,说道:“五娘如此懂的谦让,倒也实在难得,那就让奴婢帮你想想,怎样讨了夫人和二娘的欢心,可好?” 见王嬷嬷把话全部都点透了,玉华也并没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大大方方的谢过了,心想自己果然没看错,这王嬷嬷果然是个明白人,并不是刘婆子那种愚蠢的恶奴,既然如此,玉华也就不再犹豫,又轻声问道: “嬷嬷,我这两日怎么听芸娘姐姐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她是要去什么极好的地方,夫人又给我们做了这许多的衣服,莫不是连我也要跟着一起去吗?又是要去哪里呢?” 听了玉华这话,王嬷嬷并未恼怒,反倒放下心来,她本就对五娘心存着些疑虑,对她今天突然间卖好,心里还是略有些不安的,现在知道她原是因为想打探消息才如此的,倒是说的通了,她沉吟了片刻,就开口说道: “这事呢,过两天夫人也会亲自和五娘说的,不过今天五娘你既然问起了,老奴便先告诉你一二也无妨的,五娘你的堂伯母,也就是安国郡公的夫人顾氏,是个厚德心善的,又极喜欢女儿,便兴起了要在族里收些聪明可爱的小娘子做义女的念头,五娘运气好,一回来便被你堂伯母看中了,过些天,五娘就要被送进永嘉坊里了,那永嘉坊可不是一般的所在,乃是郡公府,我们府上虽也算富贵人家,和永嘉坊却又是不能比的,五娘听了,可开心吗?” 原来如此啊,是要把自己送到别人家去,这其中的好坏玉华并来不及细想,只是终于解了心里长久的疑惑,她松了口气,一双眼睛一弯,不由自主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来。 王嬷嬷却是从未见过这孩子真心笑过的,此时倒是一愣,以为她是为了能去永嘉坊开心,不由想到,无论如何聪颖,毕竟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今后如何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又过了两日,王氏果然将芸娘与五娘两人叫到了自己房里,这还是玉华第一次来正房,她仍是一副怯懦安静的样子,王氏也不以为意,便将要送她们去永嘉坊的事情详细说了,虽玉华已经知晓,还是微微露出了些惊讶的表情,至于柳云姿,是来安邑坊前便知道此事的,此时便十分乖巧的说了好些铭谢感恩的话,越发衬的玉华木讷稚弱了。 等都详细交代完了,王氏让芸娘先回去准备,却单独把玉华留了下来,并将身边的人都全数遣了出去,连王嬷嬷也未曾留下,弄的玉华站在王氏跟前也有些忐忑起来,因这位嫡母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心思实在是太过明显,两人其实没有见过几面,玉华只记得她是个神情严肃的妇人,此时很想偷偷打量她两眼,终于还是硬忍住了。 而王氏也在凝神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人,因在家中,并没有换上见客的大衣裳,五娘穿的单薄,越发显得娇娇弱弱的一个,五官却不似稚子,已然是一张精致的美人脸了,王氏看着,越发的不喜。 “五娘,你来府里之前的事情,可还记得?”王氏终于开口了,声音寒浸浸的犹如冰水里出来一般。 玉华垂着头,心思转了一转,再开口时,声音便带上了点颤音:“五娘......不...不太记得了......” “那你亲娘是谁?可还记得?”王氏继续逼问,声音越发的狠戾。 “不记得了...全不记得了...”玉华好似已经快被吓哭了。 王氏见她这样,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泛起一丝笑,神色却依然冰冷:“既然五娘都忘了,我今天就详细和五娘说说,从这个屋里出去,五娘便要牢牢的记住了,一个字也不能记差了,若是弄错了,五娘应该知道会怎样吧?” 王氏说完了,便将她与崔泽观给玉华编纂的身世详细说了一遍,又督促着玉华牢牢的背住了,还反复考问了几遍,见基本无差才罢休。原本话说到这里也就无事了,可王氏见玉华记东西很快,又想起王嬷嬷也说过她资质尚可的话来,便又起了点其他心思,她又换上一副笑脸,将玉华拉到了身前,尽量和气的说道: “五娘,你父亲将你送到永嘉坊,都是为了你好,不管你到了哪里,终究是你父亲的亲生女儿,今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总有我们帮你,只要我和你父亲还在,你便总有一份依仗,但你也要记住了,虽然你父亲看重你,但若是你哪一天不能容于永嘉坊,这世上第一个容不下你的,便也是你父亲,我们一家子总是衰荣一体的,你可明白?” 玉华忙不迭的点头应了,因为偷偷的憋了一会气,脸色看着便有些发白,王氏见状颇为满意,这才放她回去了。 等到了去永嘉坊的前一日,崔泽观特令在家摆了晚宴,也算众人送送两个小娘子,在宴席上,玉华便提出要讲父亲赏赐的玉涧鸣泉赠送给二娘崔玉珍做纪念,而其他人等,她也均有亲手做的荷包与璎珞送上。玉华此举一出,除了把芸娘气歪了鼻子,竟是皆大欢喜的。 不但被崔泽观好好夸赞了一番,连那王氏也甚是满意,她虽也不喜玉华出风头,但玉华赠琴时将自己说的十分谦卑,只说如此好琴,唯有珍姐姐才配得上,看着女儿眼中难掩的喜欢,王氏看玉华也顺眼了几分。 第二日一早,玉华便被叫了起来,王嬷嬷亲自过来替她们两个梳洗打扮,等都收拾齐整了,简单用了早膳,两人便被带到了主院给王氏请安,王氏又将两人上下仔细检视了一番,才让她们出去侯着,自己便开始用早膳,而此时二娘也由鹅黄陪着来请安了,见玉华两个盛装打扮的坐在外间等候,不由微微一愣。 两人急忙起身与她见礼,碧痕特意扶着五娘略微避在芸娘的后面一些,二娘只与二人微微点头,便往内室去了,可等快进去的时候突然停了一下,扭头说了一句:“那个...七娘脾气不是很好,你们去了以后...记得多让着她些......” 说完,二娘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玉华与芸娘都愣了愣,等回过神来,二娘已经进去了。   ☆、第16章 义女(下) 王氏的车子停在了永嘉坊的东角门,早有下人在那里候着了,一路将她们引了进去,虽然王氏再三交代过了两人要谨言慎行,柳云姿还是忍不住四下偷偷打量了一番,这一看之下,面上越发欣喜,虽然永嘉坊外面看着与安邑坊并无二致,可这内里实在是大不相同。 就说这府内的廊道,竟然比城内一般的夹弄还要宽些,五人并行也无碍,四周的绿瓦朱柱青砖,无一处不鲜艳齐整,三步即见一景,香花锦绣,亭台山石,处处别致秀美,偶然经过一处园子,从廊内望出去,更是翠柏葱郁、曲径通幽、林木掩映间竟然一眼看不到尽头,想来也是,偌大一个永嘉坊,只国舅崔泽观一家人住着,其气派奢华,自然是安邑坊这样住着□□户的不能相比的。 到了一扇月亮门前,引路的下人和王氏说了两句,便有一个婆子将玉华和柳云姿两人往一处偏院里带去,柳云姿急忙抬眼看了王氏一眼,见她微微点了点头,便和玉华一起跟着那婆子走了,王氏则由人陪着往正院里走去。 两个小娘子被领进了一座偏院的西厢房,房内收拾的干净清洁,早已熏了香,却又略显简朴寒酸,并无任何多余装饰,那婆子让两人坐下等着,自己便出去侯在了门口廊下,不再搭理两人,连杯茶水也未奉上。 这样等了一会儿,柳云姿便有些坐不住了,她起身到门边探了探,本想问那婆子两句,可这永嘉坊的下人个个神色肃谨,与安邑坊十分不同,看着那婆子一张板正的老脸,柳云姿犹豫了半天还是回身坐下了,又好一阵子,两人仍是这样干坐着,没人招呼、没人理睬,那婆子立在门边,与其说是来伺候的,倒不如说像是来看守着她们的。 柳云姿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瞟了一眼身旁呆坐着的玉华,探身低声说道: “五娘,你别害怕啊,虽然不在家里了,我们两个总是能互相帮衬照应的。” 玉华抬头看了看柳云姿,心道,看来这位是有些发慌了呢,看她刚才进来时还一副喜滋滋的模样,这会儿是怎么了? 玉华倒不是装傻,她确实不理解柳云姿的心境,柳云姿虽是借住安邑坊,毕竟那是小时就常去的地方,王氏对她又一贯甚是亲热照顾,多少有些感情和留恋,虽对能到永嘉坊来而欣喜不已,但面对陌生的环境总难免有些惴惴不安的。 而玉华因出身特殊,从未对哪里有过家的感觉,幼时倒觉得那杂院就是自己家的,可是等稍微懂事些,察觉到了娘对这个院子的憎恶,再加上刘婆子见天的恶言恶语,玉华便明白了这杂院只是囚禁她们母女的所在,便一心向往着到外面去玩玩,等突然间被人带到了崔府,虽然好吃好喝供着,却是一直满心的防备,现在又被送到了这里,倒和在安邑坊里并无甚区别。 看着玉华茫茫然没有什么反应,柳云姿不由肚子里冷哼一声,暗想着果然还是个傻的,这样的出身的,能有什么见识和出息,原本对玉华起的一丝忌惮之心,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等到柳云姿的屁股第九次悄悄挪动的时候,门口有人低声寒暄了两句,那婆子又领了一个人进来。 玉华第一眼看到崔琪的时候就觉得眼熟,等到身边的柳云姿站起身来,玉华便恍然大悟了,这个刚来的小娘子,竟与柳云姿生的有几成相似。 同样的长挑身材,同样的削肩蜂腰,同样略显青白的脸色,同样的眉尖若蹙、楚楚动人。 玉华都能看出来,这肖似的二人一打照面,自然也有了同感,一时间神情都有了些变化,柳云姿脸上略泛起了些红晕,看着有些尬尴,而那新来的小娘子却先是眉头微微一皱,继而又恢复了冷淡。 她回身向那婆子道了声谢,便笔直的坐在了两人身旁,身姿动作也似柳云姿一样婀娜,只不过不知哪里多了些飘逸利落,便显得格外出尘起来,那婆子也不给她们三人互相介绍,只管自己出去了,屋里一时又陷入一片静默。 按照柳云姿平日里的脾气,此时十有□□会主动上前搭讪两句的,可今天对上这么一位小娘子,她心里莫名的不舒服,便坐着没动。 说起来也不怪柳云姿别扭,两人看着相像吧,可挨着一起这么一比较,那小娘子眉眼也比她清标一分、身姿也比她窈窕一分、气质也比她出众一分,就连身形,也比她高挑了那么一两寸,有这么一个人呆在自己身边,怎能叫人不恼火呢。 三人就这样默然不语的坐了一阵子,一个看似浑然不觉,一个略有些坐立不安,一个则是冷淡肃穆,直到那婆子又领着两个小娘子进来,才打破了这尬尴。 不管之前怎样,此时见又有人来,三人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到了新来的人身上,她们心里也都有些猜出来了,今日会被领到这屋里的,恐怕都是准备要一起拜在顾氏名下的义女。 走在前面的小娘子,看着与玉华差不多大的年纪,身量却要高一些,气色也比玉华好,粉嫩的圆脸蛋,虽然还是稚气十足,眉眼却生的极为艳丽,一双眼睛又黑又大,睫毛卷曲浓密,配上两道笔直的浓眉,颇有些英气,只是这孩子习惯性的拧着眉头,脸上总带着几分焦躁。 跟在后面的小娘子身量则高出了很多,却又不似柳云姿与崔琪那般的修长纤弱,整个人生的有些圆滚,那脸上颈上的肌肤看着竟比玉华还要白皙,玉华白的有些透明,总让人觉得气色略微差,而这小娘子的白,则是极为细腻有光泽的,配上略微丰润的身材,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摸上一把。 这后面的小娘子从一进来就在四下打量,此时一看见她们三个,便呀的一声叫了出来,上前两步便拉住崔琪的手,欢快的说道:“这位姐姐,一定是琪姐姐吧,啧啧,果然是谪仙般的人物,呀,姐姐这珠花哪得里来的,竟是上好的东珠呢......” 一室的安静,顿时被打破了。 “你们两个一定是芸姐姐和五娘妹妹吧,我是四娘玉露,就住在你们旁边的东府里,我早就说让娘带我去你们府上玩呢,三婶这阵子却老是说有事在忙,都没得空召见我们,喏,你们还不认识吧,这是二叔家的六娘玉芳,五娘,你们两个同庚呢,哎呀,芸姐姐,你这镯子一定是三婶给的吧,啧啧啧,真漂亮,五婶那里好东西就是多啊......” 除了六娘崔玉芳的眉头越皱越紧以外,另外三个小娘子都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叽叽喳喳的崔玉露,不过给她这么一通说,几个人倒总算大概弄清了各自的身份。 崔玉露、崔玉华、崔玉芳分别是崔家三房三兄弟家的三个庶女,排行也正好挨着,分别是四娘、五娘、六娘,崔琪则是崔家老四房家里的嫡女,只有柳云姿一个是外姓的。 等到崔玉露快要把其他几个小娘子的配饰都研究遍了,正打算从玉华手腕上把那虾须镯褪下来仔细欣赏呢,门口突然呼啦啦进来了一帮婆子丫头,手里分别捧着衣裙、首饰、胭脂水粉什么的。 在起先那个婆子的指派下,这些下人很快分作了五组,将几个小娘子分别带到不同的隔间里,开始帮她们换衣梳妆,这些人手脚麻利,一看就是惯做这些事的,不一会儿就重把五人带回了屋里,几个小娘子再一照面,都已变了模样。 五人穿的都是一个款式的齐胸襦裙,下身都是月白色镶墨绿洒金边的十二幅罗纱裙,只不过上襦的颜色各不相同,分别是石榴红、杏黄、绛紫、青绿、湖蓝的底色,用的竟然是妆花缎,虽然是妆花缎里较为平常的芙蓉缎,也是极为华贵的,四娘崔玉露从穿上这襦衫起,手就没停过,不时上下摩挲个两下,她得的是杏黄的颜色,身姿也最丰润,被同色的腰带在胸口一紧,颈子下方雪白的一片,竟然已经鼓鼓的颇有些看头了。 玉华分得的是石榴红的,她眉目分明至极,肤色又白,虽然身量小,却没有被这最艳的颜色给压住,反而越发称的乌发红唇、眉眼清标,竟把这雍容的石榴红穿出了几分清丽。 柳云姿、崔六娘和崔琪则各是青绿、绛紫和湖蓝三色,五人的发髻和所有配饰也被换成了一个式样的,都梳着小娘子们惯用的三角髻,发髻边戴着和襦裙颜色搭配好的点翠珠花,一式的单珠耳坠,连每个人珠子的大小几乎都差不多,十二幅的大裙摆被宫绦系着的白玉佩轻轻压着,几人行走间翻飞如行云流水,却又不见丝毫凌乱。 起先带她们进来的那个婆子将她们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便向各人身后的丫鬟婆子们轻轻点头示意,并没有多说一句话,便有人上来分别搀扶着五个小娘子,按着年纪长幼依次向外走去了。 五人虽然心态各异,但这一番操作下来,也都感受到了这永嘉坊不同凡响的气派与肃穆,不由得暗暗更加收敛起自己的言行,连最好动的崔玉露也老实了下来,只是边走边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第17章 大新闻 永嘉坊东边的凤翎苑内,此时早已是张灯结彩、花团锦簇了,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虽然还未正式开席,因是郡公夫人顾氏的三十岁整寿辰,这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夫人们倒是提早来了大半。 顾氏将席面设在了湖边的亭阁里,这亭阁据说是崔氏元娘崔玉林的主意,沿着水边,错落着修了三座,正中的宽敞端正,四面还垂了两重纱帘,桌椅齐备,可容数十人设宴,两边的亭阁却是精巧曲折,沿着水边修了条椅扶栏,零星放着角几案桌,备着鱼竿纸鸢等玩物,供客人席前休憩嬉戏。 此刻,正由顾氏带着两个女儿,还有新娶的嫡长媳李氏,将女客们引在两边的水阁里休息,东边是夫人们,而西边则都是小娘子,比起西侧水阁里的嘁嘁喳喳好不热闹,东侧的夫人们自然安怡端庄的多。 只不过,虽然看似一片祥的和自在,这些贵妇人们话语眉眼里的官司也是极为热闹的,现下长安城内最新鲜最*的话题,只有一个,那便是卓王府永兴坊了,这城内无论男女贵贱,只要是聚在一起,必定是要议论上几句的,而偏偏这话题的主角之一,卓王的继王妃顾氏,和今天的女主人顾氏是极为要好的堂姐妹,更让坐在这水阁里的夫人们多了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 王氏坐在离顾氏不远不近的位置,身旁也是两位五品大员的夫人,她自然不方便参与这闲话,见大家实在议论的热闹,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坐在主席上的顾氏,见她神情自若的与身旁的安王世子妃周氏说笑着,仿佛没注意到亭阁里越来越响的嗡嗡声,王氏生怕顾氏等下把平息这话题的担子交给自己,连忙装作与熟人寒暄的样子,起身走到了离顾氏更远些的地方去坐着了。 顾氏坐在那里,虽看似风轻云淡,却无时无刻不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今日这样的场面,她自然是早就预料到了的,眼下看着那太子詹事夫人卢氏第三次和身边的长史夫人用旁人恰好能听的到的声音,提到“那孩子”三个字时,顾氏便笑盈盈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对坐在自己身边安王世子妃周氏说道: “世子妃应该也听说了吧,卓王府家的纪哥儿,说是已经到军中任职了。” 顾氏这说的可就不是悄悄话了,水阁中顿时一静,原来看似若无其事都在闲聊的夫人们纷纷竖起了耳朵,更有年轻沉不住气的则毫不掩饰的盯着顾氏,只等着下文了。 安王世子妃周氏是个精明的,如今皇后崔泽芳一宫独大,作为安王李通这样过气王爷家里的女眷,能和永嘉坊亲近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再说顾氏独独将她提出来说话,也是有道理的,讲起来先皇就三个儿子,除了圣上一脉,也就是安王府里算是那孩子的近亲了,作为嫂子,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和这些京中贵妇说些子自己可以说的□□,也无可厚非。 “是听说了,皇伯伯本要直接给个实职的,可被纪哥儿拒了,说是身无一功,无以立足,只挂了个游骑将军的散职,先跟在老将们的后面学习呢。” 周氏光明正大的说起这事,用的便都是亲属间的称谓了,众人也都摆出一副听家常的表情,听到李纪要从军,便有个年轻媳妇叫了出来:“现如今这个形式,皇伯爷竟然也舍得他去军中?” 说话的是宗亲里的远房,看来是知道最近北疆局势极为紧张,大军开拔不过是时间迟早的问题了,在座的十有□□都是各府当家做主的命妇,倒也多少都知道些。 周氏叹了一口气说道:“怎会舍得呢?当日纪哥儿进宫面圣,饶是太子殿下再三做了铺垫,皇伯伯见了那孩子如今的情景,当场便犯了心疾宣了太医,晚上还把纪哥儿留在了宫里,这么多天了,根本就没让他回府的意思,前阵子乍一听说他要从军,便直接申饬了太子一顿,怪太子撺掇他......” 众人一听,都知道圣上是真的生气了,当今圣上李盛是真菩萨,九五至尊之身,性子却绵软宽和,连惩治宫人的事情都罕有听说,对太子又最是看重,历来圣上教训太子,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在本朝,却成了新闻。 “那最后怎又舍得了呢?”那位性子活泼的宗亲小李氏继续替大家发问了。 “我是没见到纪哥儿,但听男人们说,那孩子身量模样,就连脾气性格,就完完全全是卓王转世,身上还学了功夫,卫老将军亲自考量过了,说是...天生将种......” 天生将种...... 在座的夫人们,尤其是上了些年纪的夫人,脸上的神色不由都有些精彩了起来。 卓王李华幼时,在宗亲贵族的纨绔圈内,曾有一个十分不雅的绰号:马屁子。 李华生母是个养马婢,关于卓王的身世有好几个版本,最精彩的一个,便是说李华是当年先皇在与那养马婢策马共骑时留下的种,是在那马屁股上造出来的玩意儿,卓王从小便比同龄人高大健壮,到五六岁时,身量就快赶上十几岁的孩子了,宗亲中有刻薄的,就笑说他这倒是“家学渊源”呢,先皇是个文弱的,这话自然是指着他那曾经牵马砍柴的生母了,据说其人身形高大壮实,与男子无异。 因着先皇文治武功,德行彰显,在女色上又是极节制的,若不是子嗣实在艰难的紧,应该压根不会允许这三皇子落地,就算是生了李华,也只给他生母封了个才人了事,之后再没有被宠幸过一次,甚至常年闭宫不出,很少有人目睹过她的真容,这李华幼时在宫中的日子便可想而知了,什么被宗亲子弟调笑欺辱那可不是家常便饭吗。 而实际上,在先皇猝然离世的时候,只凭皇子们的资质而言,内阁大臣们若只摸着良心说话,李华才是继位的最好人选,昔日的“马屁子”,很早便显出了极佳的天分,亲娘的体魄、父亲的才智,且性情稳重老练,心胸气魄都明显高于两个哥哥,也早已没人敢随意轻辱于他了。 到了二皇兄李盛登基后不久,国体危难之时,李华在弱冠之年,自请领兵迎战,几年间便凭着赫赫战功、神勇谋略和一身大大小小的伤疤,终于叫朝野上下齐声赞一句:天生将种。 直到今天,朝中得用的战将,倒有一半曾是当年卓王的麾下,如今北疆南疆俱有异动,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又听到“天生将种”这几个字,实在不能不叫人浮想联翩啊。 半响,顾氏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安静,“听老爷说,后来还是纪哥儿说动了圣上?” “是,外面知道的也并不详尽,只知爷俩个相谈了一夜,现在确实是允他去了,就跟在卫老将军麾下。” “不愧是天家男儿啊......”顾氏深深的感叹了一句,就开始请大家试试她家元娘亲手泡制的玫瑰香露,各位夫人们也识趣的纷纷转移了话题。 这时偏偏一个声音出来捣乱,打破了大家的默契:“敢问世子妃一句,难不成这李纪回来直到现在都是住在宫里的吗?并没有回永兴坊去?他那脸上到底是如何弄的,难不成是被人害的吗?” 说话的正是刚才私下嘀咕的最起劲的太子詹事夫人卢氏,她此时脸上挂着微笑,目光烁烁的看着顾氏,丝毫不掩饰一副看好戏的意思。 亭阁里气氛顿时一窒,刚才顾氏不但不避忌,反而大大方方把话挑明了当家常一说,不但打破了自己的尬尴,还顺利转移了重点,可这卢氏这会子偏抓住不放,单把永兴坊点出来不说,又提起当年的疑案,大家顿时又来了兴趣,是啊,当年李纪好好的怎么会失踪,那葛丘山上发现的尸身又是谁的?李纪这些年是在哪里过的?脸上这骇人的伤疤又是如何来的? 要知道,当年卓王一死,嫡长子李纪就失踪了,这长安城内并不是没传出一些难听话的,只是当时城内一片混乱,人心惶惶,连皇上都重病不起,再加上卓王继妃顾氏平日里为人口碑甚佳,与继子的感情又是众所周知的亲厚,得知李纪被害后,顾氏甚至因为自愧没照顾好儿子而打算自裁,幸被下人发现才救了回来,这没凭没据的,当然不能只凭谣言给她定罪,后来卫将军等军中诸将也都站出来表态支持顾氏,这场风波也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弭了。 而现在李纪不但回来了,而且回来了不直接回府反去找了太子,现在又久留宫中不归,就不由不让人浮想联翩了,顾氏饶是城府再深,此时脸上也露出了三分不豫之色。 “唉,可不就是皇伯父不舍得吗?说是天天带在身边呢,连病中也是只肯让纪哥儿一个人伺疾的,连太子都要往后靠呢。”世子妃周氏连忙出来打了圆场。 话说到这个份上,来别人府里做客的卢氏便也不好再盯着不放了,否则自己反要落下个刻薄刁钻的名声,只见她抿嘴一笑,就和身边的夫人们闲扯起了别的,脸上笑意盈盈,显然十分得意。 顾氏也不再理她,继续若无其事的继续招呼着客人,她眼光又往几处看了看,王氏和几个崔泽厚下属的夫人也连忙纷纷开口与周围人说笑寒暄了起来,水阁内重新恢复了热闹气氛。 这王氏和几个夫人一边扯着些闲话,一边却不由多看了卢氏几眼,卢氏正与身边人说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掩嘴而乐,她虽容貌普通,但衣着鲜亮、气色极好,再加上神态总是自若愉悦,这些年来似乎一点也没见老。 就在这一刻,王氏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后悔了,曾几何时,自己和卢氏都是长安城内知名的氏族贵女,太原王氏、范阳卢氏,只要报出名号,谁人不是高看几眼,而顾氏姐妹,彼时不过是落败世家的两个女儿,靠着卖弄才情和殷勤小意,才能偶尔进出氏族大户的内府。 到了谈婚论嫁之时,她也是一家女百家求的,就连卢氏现在的夫君,太子詹事狄成,也曾到自己家里问娶,父亲那时也是极为看好狄家的,狄父时任国子祭酒,正是清流里数的上的人物,只不过他家中相对难免清贫些,与家资雄厚的王家,正可谓门当户对、各取所需,可自己却一心挂着崔郎,丝毫也没把那脑袋大眼睛小的狄成放在眼里。可现如今,狄家作为清流之首在长安城内自是地位超然,狄成这个曾经的探花郎,也一路顺风顺水的做到了三品大员,今后太子继位,他拜相入阁想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王氏知道卢氏从来都不喜欢工于心计的顾氏姐妹,以前做姑娘的时候就没少给她们脸色看,直到今天,作为狄府的长媳,她依然有十足的底气敢当面给郡公夫人顾氏难堪,而自己,却成了在顾氏跟前伏低做小的人。 直到寿宴开席,满腹心思的王氏都有些神思不属,直到被顾氏看了好几眼,才醒了过来,强打起精神,帮顾氏一起招呼着各位女客。   ☆、第18章 永嘉坊五美 等到凤翎苑撤了席,客人都被请到了内院正厅里,厅里已经摆开了架势,众人也都事先听说了崔府今天要收义女的消息,纷纷入座等待。 不一会儿,五个小娘子就被人领着鱼贯而入了,厅里顿时起了一片惊叹之声。 要说顾氏确实算得上别具心思,几个小娘送进来时,自然都已经是竭力打扮过的,本身也都是很拿得出手了,可是如今被这样一式五色的衣裙一穿,却又更加的引人注目了,尤其是各自所着的颜色也都精心挑选过,十分的适合各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要算五娘玉华、四娘崔玉露和崔琪三个了。 玉华本身着红,被人安排着打头一个进了厅堂,生的又是如此夺目,不注意都不行,而玉露与崔琪,一个娇憨妩媚,一个窈窕出尘,也都是不同凡响。 “啧啧啧,真是让人羡慕,看着哪一个都那么好,干脆让给我两个得了。” “可不是,就数顾姐姐鸡贼,哪里偷偷去寻得如此出众的女儿们,还藏的那么好。” 厅里与顾氏交好的夫人们七嘴八舌的称赞着,一是小娘子们确实出落的不凡,其次也是给顾氏捧场,顾氏端坐中间,微笑不语,心内也甚是满意,她的一番精心安排总算没有白费,老爷筹划认义女一事的目的,顾氏自然是最清楚的,那么,给这些小娘子一个艳名,便十分重要了,世人多愚昧跟风,一个人有什么样的名气,他在别人眼里往往也就真变成了什么样的人,自己没有让她们随随便便进府,而是选了今天这样的大日子,又给她们精心打扮,要的便是这样一炮打响的效果,从今日起,这长安城内,难免又要多了一个“永嘉坊五美”的佳话了。 五人依着身边婆子的指点,由大到小依次向顾氏叩拜行礼,顾氏也赏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和珠钗,让她们起身站在两边,又说道: “我本就喜欢闺女,自家没本事,只生了两个讨嫌的丫头,只好去别人家里抢几个过来养,并不敢夺人亲情,就算是我这里院大房空,养着热闹吧,也不开祠堂记名了,几个本家丫头也无需改名,只芸娘,已问过了你娘亲的意见,便改了姓崔,今后就叫崔云姿吧。” 说完,又命长媳李氏领着五人依次向众位夫人见礼,众人自然也是纷纷拿出见面礼来,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并不贵重,本有几个还想摘自己随身佩饰的,听了顾氏不开祠堂的话,也连忙改了主意,随意拿了金锞子应付了事,今日人本就多,正厅里顿时热闹作一团,有与顾氏亲近的,不免打趣她这是拿小孩子作伐,分明是讹人钱财呐,一来就来了五个,让人给见面礼都给的穷了,也有和她不好的不免冷眼旁观,面露不屑,而王氏在一旁强颜欢笑,心中却难免阵阵发虚。 要说这五个小娘子,除了玉华,其他四个家中都是不显的,五娘六娘虽然也是大伯二伯家的庶女,只那两家老爷都是出了名的疲赖人,身上又无实职,本就是依附永嘉坊混饭吃的,崔琪是老四房的远亲,家道中落已久,只有自家,老爷不管如何都是正五品大员,自己在这长安城也是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如今却把庶女和外甥女送给人家养活,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待到王氏被不远处卢氏的眼风又那么轻轻扫了几下之后,就越发羞恼了,面皮也不由微微涨红,心中却对玉华更加记恨起来,要不是这个小娘皮莫名被送到了老爷眼跟前,自己也无需来淌这趟浑水了,浑然忘了自己当初因着能把这两个不要紧的丫头送给永嘉坊,从而拉近关系时的庆幸了。 按着礼俗,今日本还该让几个小娘认亲的,但顾氏显然没这个安排,厅里除了夫人们,连来做客的小娘子们也都被请到园子里玩乐去了,府里的元娘、七娘都去作陪,连面也没露,崔家的老夫人则是从头到尾没有出来过,这本就是他们家事,旁人倒也没多计较,反正连开祠堂记名都省了,这义女的分量也可想而知。 等到了夜里客人都散了,崔泽厚还没回来,顾氏便叫了元娘崔玉林一起到了自己的书房,永嘉坊最早的时候曾住过三四户宗亲,如今却只住了崔泽厚一户,他家人口本就不多,自然极为宽敞,四个子女都各有院落,崔老夫人的院子更是带着单独的林苑,以供她消遣解闷,而顾氏这书房,恐怕在长安城也算独一份,倒不是只因为永嘉坊宽敞才设的,而是女眷用书房本就是极罕见的事情,顾氏的书房就设在内院厢房,颇为隐蔽,除了几个贴心的下人,其他人等并不允许靠近。 顾氏坐在书桌后面,一个大丫鬟在身后替她揉肩敲背,崔玉林则坐在桌前的红木椅中,而今天带玉华她们入府的那个婆子,也虚坐在元娘旁边的圆凳上,若玉华几人此时见了她,未必会马上认得出来,这婆子不再是一早粗使婆子的装扮,穿着一身青灰缎子袄裙,头上手上还带着简单的首饰,看着颇有几分体面。 “怎么样,几个人都看着如何?”顾氏问道。 那婆子在圆凳上略一欠身,回答道:“回禀夫人,和之前外院所查的基本相符,两个大的都还好,琪娘更加稳重些,芸娘吗......估摸原先家里管教并不严厉,不过倒也不是个心机深的,两个小的,还有些稚嫩,五娘看着略有些木讷,六娘吗,只怕还有些不太懂事,只是四娘,倒确实有些不妥......” 这婆子一看就是个办事老道的,用词不见多少褒贬,却也把自己的意思都说的清清楚楚了。 “四娘如何不妥?” “夫人你也知道,她那嫡母陈氏本就是商户女,据说嫁妆也都被二老爷挪用的差不多了,依照外院所查,陈氏管家颇为严苛,对庶子女更甚,这四娘......便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做派,性子又浮躁,虽可教导,老奴只怕本性难移,到时候拿不出手,反倒坏事。” 顾氏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扭头看了一眼崔玉林,问道:“林儿,你怎么看,按着饶嬷嬷的说法,这四娘是否留不得了?” 崔玉林并未有任何惊讶,看来母亲这种考校是常有的,她凝神思考着,眉间不由轻轻蹙起,顾氏看了,低声嗔怪道:“不准老拧着眉毛,说了你多少回了?等以后长出了纹路来,你后悔也来不及。” 崔玉林连忙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冲着母亲讨好的一笑,倒难得露出几分天真来,她想了想说道:“我倒觉得未必,若是真是咱们家的姐妹,这种性子自然不妥,可如今按着父亲的打算,这种性子,倒也不全是不好......” 崔玉林说了一半,那婆子也就露出恍然的深情,连连点头说道:“元娘果然有见识,是老奴想差了。” 顾氏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东西本身并没什么好坏之分,只要用对地方,那都是好的,如若用错了地儿,再好的珍珠也就成了鱼目,四娘这种性子,只要管教的严厉些,大面上不出错,倒是不怕她不听话,也许比别人更好用些也不一定。” “还是夫人和元娘见识不凡,我心里了也正说可惜呢,难得四娘生的这么好。”饶嬷嬷逮住机会连忙奉承了主子两句。 “是生的不错,一身天生的细皮尤其难得,不过真真要说生的标致,那还是五娘,这孩子来的这么凑巧,要不是这五官简直生的和五弟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我倒要有些疑心了,可确实都查清楚了吗?” “回禀夫人,早先外院就查过了,是五爷外放时有的,可要说是凑巧吗,老奴倒觉得未必,许是他们原本也就是知道的,只不过一个丫头子,并不想接进来罢了,如今正好借机送到咱们这里,倒也两下便宜。” 顾氏听了这话,略带嘲讽的一笑,点头道:“你这么说这倒是也有可能,我那弟妹,你别看她现在不声不响的,那可不是一个心里没数的人,做姑娘的时候,可是一句也不让人的。” 一旁的崔玉林看两人把话题扯的有些远了,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五娘果真生的那么好?总比不过妹妹去吧?” 顾氏一听这话,顿时拉下脸来,崔玉林也知道自己失言,连忙俯首认错,顾氏瞪了她一眼,也知道毕竟年纪还小,这漂亮的小娘子们但凡听到有说别人美貌的,难免总想要争个输赢,这元娘嘴里是拿着妹妹说事,心里恐怕还是自己不服气。 顾氏看了饶嬷嬷一眼,那婆子顿时领悟了,开口说道: “五娘确实是生的极好,要不老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吗,这五个小娘子都是咱们精心挑选过的,哪个单看也都是一流的容貌了,可站在一起一比较,又立见高下了,那五娘也不知道是怎么生,竟是无一处不好,都说她像五爷吧,是像的,可真真是比五爷要夺目的多了。” 饶嬷嬷说这些时,顾氏便看着女儿,见她面上初时还有些不喜,后来便渐渐平静如洗了,才满意的勾了勾嘴角。 “五娘生的既好,身份也是这几个里最拿得出手的,你得空就去和程娘子招呼一下,平时略微照顾着她些,若是天分还可以,今后便能成一个得用的。” 而在永嘉坊西苑,原本是避暑留客用的沁芳阁里,住在二层正中间的玉华,正看着丫鬟婆子们帮自己归置东西,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钦点为重点栽培的对象了。   ☆、第19章 闺学 “铛铛铛”,和前几日一样,还未到到辰时,玉华才刚刚被丫鬟婆子们伺候着净了面,用好了早膳、这早课的钟声便已经响了起来,等她匆匆忙忙赶到了一楼厅堂时,其他几个小娘子也都陆续到了,四娘崔玉露以袖掩面,边走还边偷偷打着哈欠,而芸娘眼下的青色则是越发的明显了,琪娘和六娘面上也都带了一丝委顿疲惫之色, 按着日程,每日清晨是由刘娘子带着,先学两个时辰的《女戒》,除了六娘崔玉芳,其他几个小娘子都是学过《女诫》的,就连玉华,也由王嬷嬷教导过,但是如今刘娘子的教导,可并不同以往她们各自家里教的,不是背熟了就可过关的。 这刘娘子是个未嫁女,学问极好,在长安城氏族闺学里小有名气,负责教导她们礼、易、德,刘娘子教《女诫》,不但要她们熟记、还要让人逐句辨义,或者是由刘娘子讲一些典故,由几个小娘子来辨证是非对错,若是答错了,或者说不出来,便要罚立于案几旁边,听旁人阐述,直到有人说对了,才能落座。 今日,刘娘子先是考校了崔琪,从第一天起崔琪便是五个人里学的最好的,今日也一样,她辩证完了便坐下了,接着刘娘子却点了六娘起来,六娘本就闷闷不乐的,一听叫自己,嘴巴便嘟了起来。 刘娘子问道:“女诫篇章一有云:友善莫名,有恶莫辞,应做何解?” 这个六娘倒会,急忙说道:“回师傅,乃做善事不声张,做错事不推脱的意思。” 刘娘子又接着问道:“那若你做了善事,却被公婆误解为做了错事,是否该认错,不推脱?” 六娘听了一愣,似乎被绕晕了,嘴里又嘟念了好几遍“友善莫名、有恶莫辞。”,终是没回答出来,只能罚站在那里。 刘娘子摇了摇头,又叫了四娘起来,四娘刚才就一直垂着头,一副生怕被叫到的样子,此时只好无奈的起身,先看了看其他几人,才试探的说道:“这,这不应推脱吧,应该认错的......” “那是为何原因呢?”刘娘子又追问道,四娘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便低声说道:“四娘不知。”,于是便与六娘两人一起站着了。 “五娘,你来作答。”等刘娘子点到玉华时,四娘脸上一喜,六娘却是脸色一变,眉头拧得更紧了。 玉华站起身,想了想,便轻声说道:“不应推脱,女诫章六有云:姑云不尔而死,固宜从令;姑云尔而非,犹宜顺命,勿得违戾是非,争分曲直。此则所谓曲从矣,故虽公婆误解,也应曲从,如此才能得到公婆喜爱,与夫君和睦相处。” 刘娘子听玉华回答的清晰,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点头让她坐下。然后又来到四娘六娘身旁,说道:“你们二人应向五娘学学,光死记硬背不行,要懂得融会贯通,铭记于心,今日回去,两人将女诫章六抄上五遍,明日一早交上。” 刘娘子只说了一半,四娘便已叹了一口长气坐了下来,可等刘娘子都教训完了,六娘却依然站在那儿没动,坐在她后边的芸娘正觉得奇怪呢,就见六娘一俯身,两只小胳膊一通乱扫,已将案几上的东西哗啦啦全部扫到了地上,然后便跺着脚哭闹了起来: “我要见母亲,我要见母亲,为什么弄了这些东西每日来罚我,我不要学了,我不要学这些劳什子了,我,我不想呆在这里了,这里一点也不好,和原来说的压根不一样,天天关在这里学什么东西,我累死了,我不要学了,我要回家去......” 这六娘乃是崔泽观亲大哥崔泽成的庶女,崔泽成是个好色成性的,家里没名分的通房多到连他自己都认不全,嫡妻吴氏软糯无用,又无亲生子女,他家的后院可说毫无规矩可言,这六娘的生母便是他从勾栏赎回来的舞姬,美艳泼辣,尤其受崔泽成宠爱,崔泽成虽阅女无数,却因早损了身子,在床上又好弄个器具,子嗣艰难,多年来除了一个庶子,便只得六娘一个,虽是庶女,被她亲娘护着,比嫡女还娇宠些,便养成了一个爆竹脾气,她年纪又小,从入学起第一天就常常被罚站或是抄书,早就有些忍不住了,今日终于发作了起来。 六娘这样一闹,其他几个小娘先都是吓了一跳,坐在她身后的芸娘生怕被墨汁溅到,急忙揪着裙子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但一惊过后,四个人倒都是不约而同露出了些许窃喜的表情,四娘更是扭头看着六娘,都快咧开嘴笑出来了,连最沉稳的琪娘,也是眼睛发亮,玉华则是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站在那里不怒也不动的刘娘子,心中有些奇怪。 可还没等几人兴奋多久,一直坐在课室最后的齐嬷嬷已经噌一声站了起来,几步便来到了六娘的身边,手里握着那把说是顾氏亲授的戒尺,齐嬷嬷从小娘子们上课起第一天便一直陪在后面,她的身份,便是她们的义母顾氏派来的监学。 这齐嬷嬷生的高大丑陋,面相凶恶,让人望而生畏,连月华见了也不由的会有些惧怕。 六娘在她手里不过挣扎了两下,被她一声大喝,便吓的老实了,抽泣着站在那里不敢再哭闹,齐嬷嬷站在小小的六娘身边犹如黑塔一般,环视了一下几个小娘子,沉声说道:“六娘目无师尊、且于妇言有亏,罚跪一个时辰。” 说完便像拎小鸡一样押着六娘来到了沁芳阁堂前廊下,跪在了那里。 这沁芳阁在永嘉坊西苑里,西苑位于整个坊落的西南角落,紧邻着墙外西南两条夹弄,沁芳阁则隐在西苑东侧一大片竹林的后面,一层是厅堂,二层则是前后两排房间,亭阁前,被竹林自然围出一个小小的院落,零散布置着石凳石桌和假山花圃,亭阁后,则是一汪碧幽幽的水塘,倒也自成一体,十分清净。 沁芳阁原是给客人留宿及主人消夏避暑偶尔用的,如今收拾出来给五个小娘子住了,也没有闲杂人等打扰,进出的不过是五个小娘子和伺候她们的下人们以及三位师傅。 现这六娘被罚跪在沁芳阁堂前,虽没有什么人围观耻笑,但她哪里受过这等羞辱,按着本来的脾气,便早要大哭大闹起来,只是来永嘉坊之前也是再三被父亲严厉教导恐吓过的,刚才没忍住发了性,这会儿便有些后怕了,又兼有齐嬷嬷吓煞煞的就站在她身边,便强忍住了不敢乱来,只是身子却扑簌簌抖的厉害。 跟在几个小娘子身边伺候的丫鬟们都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几个小娘却都被吓白了脸,哪还有心思上课,好在刘娘子的课很快也就到了时间。 前几日课中休息的时候,几人子都会选择到堂前的小院里随意逛逛走走,松散一下坐麻了的腿脚,今日有六娘这样杵在那里,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又都不愿意留在厅堂里,也不知谁带的头,便纷纷上了二楼,各自回自己的房里稍作休憩。 玉华等五个小娘都住在沁芳阁二层后排的房间,每人房间的布置也都差不多一个制式,唯有摆设物品和纱窗帘幔的颜色略有不同而已,玉华住在正中一间,她东西两边分别是四娘和六娘,琪娘和芸娘两个大的,则住在四娘六娘两边。 侍候她们的丫鬟婆子则都住在二层前排的房间里,每人配了一个婆子两个小丫鬟,倒住的也算宽敞,二层东西两边顶头还各有一个大房间,是给三位师傅住的,一楼的厅堂则被隔作了几个大开间,分作为她们的学堂及会客厅用。 被分来伺候玉华的婆子姓赵,容貌平常,不苟言笑,两个丫鬟也俱是少言寡语的,除了必要说的话,从来不多闲扯一句,不知道是天生脾气如此,还是顾氏调教的好,依玉华的观察,除了自己这三个,伺候其他几个小娘子的下人也都类似。 玉华回房坐下,才刚喝了一杯茶,房外走廊上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隔壁房间里便是好一阵忙乱与嘈杂的人声,隐约还可听见齐嬷嬷低沉的声音在说什么去请大夫来的话。 赵嬷嬷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她叫玉华先在房里等等,自己走出去查看,过了片刻便回来了,玉华问她是出了何事,她也不作隐瞒,说是六娘身子不舒服,晕了过去,齐嬷嬷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要各位小娘子不要惊慌,只管安心上课。 谁知几人才到楼下,琪娘便扶着头软了下去,芸娘正好在她身旁,伸手去扶,却被她带的也摔在了地下,一时间,厅堂里乱成了一片,如此病的病,吓的吓,这日的课程自然只有歇了。 入夜,永嘉坊内院顾氏的书房里,顾氏显然已经知道了白日里的事情,她挑眉问道:“娟儿怎么说?” 这娟儿名叫崔娟,是崔氏远房族亲,幼年失牯,母家家传医术,她原就略通一二,后因机缘巧合被顾氏接进永嘉坊后有意栽培,现专为崔府内院妇人诊病,这次六娘和琪娘病了,自然也是她去望诊的。 饶嬷嬷应道:“回禀夫人,娟娘给六娘开了安神化热郁的药方,说她原本身子就燥热,因惊惧气闷,发了头痛病,养几日也就好了,琪娘那里吗,娟娘只给开了一副平安方,解暑补气的,还说让其他几个小娘也都隔日喝上几贴,说是小娘子们体弱,突然劳累,难免会有些头旋目赤的症状。” “恩,原来如此,看来这琪娘,也是个机灵的。”顾氏轻轻颌首道。 “母亲,你是说......琪娘这是装病?”元娘在一旁问道。 顾氏启唇一笑说道:“也不能说全是装病,这阵子给她们的功课压的那么紧,想必个个都很劳累了,病倒呢,倒也是迟早的事情,只不过什么时候发病,这效果却大有不同了,单一个人中了暑气,也就是吃两贴药的事情,像今日这样有个六娘晕了,又有人中了暑气,我这个做母亲的,可不总是要过去看看她们了吗。” 饶嬷嬷于一旁听了,便说道:“夫人,后日就是十五,原就按您的吩咐叫齐婆子和她们说过,这永嘉坊和她们之前住的地方不同,若每日来给您请安,从沁芳阁到这里来回也要一个时辰,是您怜惜小娘子们人小体弱,才免了晨昏定省的,每月只要她们初一、十五、月末过来请安就好,那明日里我就叫齐婆子和她们说声,后日也不用她们过来了,明日您自会去看望她们,可否妥当?” “如此甚好,你去多准备些补气养身的东西,林儿明日也随我一起过去一趟吧,你这个做长姐的,除了四娘和六娘,还没见过其他几个呢。” 三人言语间将明日的事情定了下来,便又开始商议其他事务不提。   ☆、第20章 目的 次日一早,除了卧病的六娘,玉华等人便被带着在沁芳阁堂前恭候顾氏了,连琪娘也坚持说自己无事,定要在楼下迎候母亲,自她们住进永嘉坊后,吃穿用度都完全是由伺候自己的婆子一手安排,每日里的穿戴打扮都是一式一样的,今日四人穿的都是豆绿色纱罗半臂齐腰窄裙,里面是嫩黄色软绸短襦,束着金橘红色璎珞腰带,十分精致利落,鲜嫩的颜色称的几个小娘子越发明媚了。 等了约半个时辰,玉华正觉得腿酸时,才见两顶软架抬着从竹林中穿了进来,玉华只那日拜礼时见过顾氏一面,忙乱中看的并不十分真切,今日才算得以见了自己这义母的真容,她母女两个看着十分相似,倒不是单说容貌,而是那份沉稳不凡的气度。 顾氏见了四个小娘子,显然十分心悦,站在厅堂前就与她们寒暄起来,逐一拉着手细问着身子怎样,是否还住的惯,轮到玉华这里,还梳理着她的额发,好一阵子爱抚揉摸,玉华不习惯与人亲近,心里有些别扭,面上当然未显,反倒是原还有些紧张的芸娘几个,表情却渐渐松弛了下来。 等由顾氏又将元娘崔玉林引着与她们个个见礼后,陪在旁边的饶嬷嬷和齐嬷嬷连忙请夫人进厅堂里歇着,顾氏便说要先去看六娘,大家伙便陪着浩浩荡荡的向二楼去了。 六娘此次是真的病了,头疼的整夜睡不着,吃了药又躺了半天,精神才略微见好,因知道顾氏要来,伺候她的婆子将她略微收拾的整齐了些,歪靠在床头,就这么一折腾,原先圆圆的小脸都觉得略瘦了一圈。她神色本就怏怏的,等看见顾氏身后站着的齐嬷嬷,更是多了几分惊惶不安,连忙在床上欠身向顾氏问好,却被顾氏一把扶住了,顺势便坐在了她的床边。 “我的儿,可见遭罪了,怎么气色竟差了这许多?”顾氏一手握着六娘的小手,柔声说道,脸上满是慈祥关切之情,说完又侧头看向伺候六娘的王婆子,神色顿时严厉了许多,责问道: “六娘这两天可按时吃药了,我几天没见,怎就病成这样,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王婆子连忙矮身请罪,又汇报了六娘吃药调养的情况,此时站在顾氏身旁的崔玉林往前踏了一步,温言说道:“六娘莫慌,娟娘医术极不错的,她说你只要养两日便好了,想来一定无碍的,瞧,今日母亲还带了这许多补身的东西来,你乖乖的吃药,定会马上好起来的。” 说完,就从饶嬷嬷手里接过几个锦盒,一一打开给六娘看着,除了顾氏吩咐的几样补药,她自己又添了些果脯花茶等好吃好玩的东西,最后又拿出一个精巧的荷包,俯身挂在了六娘的颈上,笑着说: “东西不好,不过是姐姐自己做的,妹妹别嫌弃,随便带着玩吧。” 边说又回头瞧着玉华她们几个笑道:“几位妹妹可别在肚子里怨我偏心啊,各个都有的,等会子就拿给你们。” 被她这样一说笑,芸娘和四娘脸上已然是不由自主漾起了一丝笑意,室内的气氛顿时热络轻快了许多,可六娘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来回看着亲切有加的顾氏与崔玉林,却是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呀,我的儿,莫哭莫哭,再哭可要损着身子了,怎么了,可是想家了不成?”面对抽抽搭搭的小丫头,顾氏面上没有丝毫不耐烦,探身将六娘虚抱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被她这样一哄,六娘却越发委屈起来,她摇着头说道:“我没想家,我不是...不是想家......” “那是怎么了,可是这些奴才伺候的不尽心,怠慢你们了,有什么委屈,只管说来,母亲给你做主。”顾氏边说,边回身看了看身后一室的丫鬟婆子,她面色平静,可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下人们俱敛了神色,低头不语。 六娘听了顾氏这话,神色顿时振奋起来,她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可眼睛一瞟到齐嬷嬷,又不由一缩脖子,神色间几番犹疑后,一咬牙,便带着哭腔说道:“王嬷嬷她们伺候的很好,并没有不尽心,就是...就是师傅太严厉了,每日里都要受罚,我已经尽力了,并没有丝毫偷懒,可还是总还要受罚,昨日里还被罚跪,呜呜呜......嬷嬷凶的很...我好怕...呜呜呜......” 说到最后,六娘已经是哇哇哭了起来,玉华她们几个站在那里垂头不语,神色中也都带出了几分凄惶,而伺候她们几个的婆子立在门口,也都显得有些惴惴不安,唯有饶嬷嬷和齐嬷嬷,依旧肃然而立,不辨喜怒。 顾氏也没有动怒,仍是搂着六娘,好言安抚了一番,待六娘情绪平复些了,才坐直身体,看着玉华几人,柔声问道: “你们几个丫头,是否也觉得功课繁重了些,身子吃不消了?” 被顾氏一问,几个小娘子均未马上答言,玉华只是怯生生的看着顾氏,略显懵懂,而四娘崔玉露左右看着其他几个小娘,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芸娘则偷偷瞟了琪娘一眼,便垂头不语了,唯有琪娘,面色沉静,却也是沉默不语。 “琪娘,你来说说。”顾氏出言点将了。 “回禀母亲与长姐,师傅们学问极好的,姐妹们学的都颇有收益,只是五娘六娘年纪小些,难免有些吃力,再就是乍来府里还有些不适应,想来今后很快便会好的。”琪娘说话间态度落落大方,言辞文雅有度,顾氏脸上露出几分嘉许,而站在琪娘身边的芸娘不由有些艳羡的看了看她。 “玉儿,你琪姐姐说的可对,你是不是觉得也有些劳累啊?”顾氏又转头看着玉华,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近前来。 见这顾氏从一见面起就好似格外偏爱自己,玉华心里顿时响起警钟,她从离了娘那天起便从未对任何人放下防备,尤其最怕无故对自己好的,她慢慢向前跨了两步,等被顾氏揽了在了身边,才低声说道:“是的,是有些吃力的......” 不料这时站在后面的齐嬷嬷却插言说道:“启禀夫人,五娘课业不错,三位师傅都十分嘉许。” 齐嬷嬷这话一说,几个小娘子脸上纷纷变了颜色,都有些担心的看向顾氏,顾氏却并未注意一样,只是甚是欣喜的温言嘉许了玉华一番,又从自己腕上取下一只上好的翡翠镯子,套在了玉华纤细的腕上,直把四娘看的眼睛都要凸出来了,而六娘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则是又重新拧在了一起,玉华有心推脱,却也知道不可,便仍由那大大的镯子虚挂在了自己手上。 “她们几个身子都有些文弱,天气又日渐热了,你们几人要好生照看着,齐嬷嬷记得和程娘子打个商量,这课业固然重要,也要讲究个循序渐进,不要将她们逼迫的太紧了,伤了身子反倒不好。” 顾氏说完,下人们都齐声俯身称是。 顾氏又慈爱的看着几个孩子说道:“你们几个安心在这里住着,有什么东西少了缺了,只管和嬷嬷们说,我知道你们孝顺懂事,可如今你们都是我的女儿,千万不能再把自己当外人了,有什么不如意的,千万别憋在心里,可听明白了?” 几个小娘子也连忙应了,顾氏又带着元娘一一将每人的住所检视了一番,指出了几处不周到的地方,最后把带来的东西给各人分了,直弄到快用午膳了才离去。 这日因为顾氏要过来,六娘又还在养病,便算作了休沐日,几个小娘子也难得有了空闲时间,崔云姿正在自己房里有些坐卧不宁,琪娘却突然来了。 两人一番见礼后坐下,琪娘也不说话,只似笑非笑的只盯着芸娘的脸上看着。芸娘被她看的发憷,忍不住伸手抚了自己面颊一把,娇嗔道: “姐姐这是作甚,莫非我脸上有花?” 琪娘噗嗤一笑,说道:“可不是有花,如花似玉的花、闭月羞花的花、花好月圆的花......” 琪娘这话看似在调侃芸娘容貌,语气却又颇有些深意,芸娘微微有些怔愣,琪娘却转头对伺候在两人身侧的丫鬟说道:“你们退下吧,我和芸娘有些体己话要说。” 那两个丫鬟还有些犹豫,琪娘俏脸一板道:“莫非我们两个不是这家里的主子吗?” 这话说的便有些重了,那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便双双退出了房外。 “芸妹妹,总不会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到这府里来吧?”见没了旁人,崔琪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说道。 芸娘一怔,脸上陡然泛起了两坨红晕,低声说道:“姐姐说这些作甚,这可是你我能随便议论的,到时候但凭母亲做主就是了...”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琪娘仔细看着崔云姿的脸色,见她只是羞怯的紧,却并无慌乱之色,便猜测她所知并不多,脸上便现出两分轻蔑之色,漫声说道:“原来妹妹果真是不知道的啊......” 芸娘见她这幅表情,顿时有些慌张,不知为何,她在崔琪跟前就莫名有些气短,又时常觉得几个姐妹里只有自己一个外姓的,生怕被别人看轻,平日总是分外要面子,尤其害怕别人看轻自己。 崔琪从鼻子里轻笑了一声,才说道:“妹妹可知当今太子今年多大了?”,芸娘见她突然提起了太子,顿时一愣。   ☆、第21章 目的(下) 崔云姿本就是商户女出身,虽被王嬷嬷教导了一番,对这长安城氏族宗亲间的事务算略有些了解,可要说熟络,那是绝对没有的,比如这太子,她只知道他的名号和大概年纪,具体几岁,却是模模糊糊的。这会子被崔琪逼问的脸上渐渐烫了起来,只觉得自卑,却忘了这崔琪也不过是个崔氏没落族亲的女儿,并没比自己好多少。 崔琪拿足了架子,才开口说道:“太子今年已经十七,按说他这个年纪,又是如此的身份,早就该定下太子妃了,可直到今日还没有动静,妹妹可知是为什么吗?” 见芸娘还是不响,便又掩嘴一笑道:“呵呵,果然问妹妹也是白问,这其中的原因吗,妹妹你不知道,不过这长安城内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们,倒是十有□□都知晓的。” 听了这话,芸娘满心好奇,也顾不上琪娘的冷嘲热讽了,只是一味追问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原因吗,妹妹不用往远里想,只往咱们府里仔细想想便明白了......”琪娘最后又卖了个关子。 芸娘也不是个蠢笨的,凝神思索了片刻,顿时眼睛一亮,不由自主的凑近了琪娘,低声说道:“莫非是...元娘姐姐......” 看着芸娘如此表情,琪娘只抿嘴一笑,并不说话,芸娘突然又想到了之前琪娘一进来就问自己的话,脸上的神色顿时精彩了起来,一瞬间顾不得其他,脱口而出问道: “按姐姐的意思,莫不是母亲接我们几个进来,也是为了这个?” 琪娘嗤的一声冷笑,斜眼瞟了她一下,说道:“妹妹可真是个直爽的性子,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我可从没这个意思,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芸娘被她这样耍弄,也顾不上生气,只涨红着脸挽住了她胳膊来回摇晃了几下,装痴弄娇的说道:“好姐姐莫要戏耍妹妹了,妹妹懵懂无知,你快和妹妹仔细说说吧。” “妹妹这么聪明,还有什么猜不到呢?长安城内想把女儿嫁入天家的多了去了,但如今却无一人敢去钻营采选一事,还不是因为咱们的好姐姐在那里呢吗,至于别的,想必妹妹也知道,这姐妹同嫁,日后自然就多了一份助力,尤其是嫁入天家,永嘉坊什么都有,就是缺女儿,母亲也只有元娘和七娘两个嫡出的......” 不待琪娘把话说完,芸娘只觉得自己的心咚咚咚的跳的厉害,她来之前,娘与姨母是早和自己说的很清楚了,能进永嘉坊,她便是千金难求的崔氏女了,只要自己乖乖听从长辈的安排,永嘉坊自然会给自己一份锦绣前程,但是太子,可是她从来未曾想象的到的啊,如此泼天的富贵,怎能不让人面酣心热,又惊又喜呢。 琪娘见她这幅模样,嘴角一扯,又说道:“不过,我看母亲与姐姐,好似十分偏爱五娘呢......”。这一句话说出来,顿时把芸娘给惊醒了,她瞪着崔琪,怔怔的说道:“五娘?五娘的年纪...还小吧......” “哼......那是你又不知道了,若是和太子妃一同进门呢,顶多封个昭训,若是隔上几年还能入选,说不定能封嫔也未可知呢......” 芸娘别的不成,因亲娘的熏陶,于这后宅之事却颇为知晓,听了琪娘这么一说,仔细一想便也明白了,与太子妃同时进门,既要成为太子妃的助力来分宠固宠,却又绝不能给太子妃带来任何一丝的威胁,太子妃一日无嫡长子,别人便一日不能专宠,更不得有孕,可而若几年后还能入府,那定是太子府形式已然明朗,要么是太子府已有嫡长子,太子妃地位稳固,再拉自己人进来笼络太子,要么就是嫡长子已然无望,急需要一强大助力入府,若是生下儿子,那不定有怎样的前程在等着呢,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人的分位都势必不会低。 “不过,如今这些也都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终是要看各人的造化罢了......” 琪娘此话一出,两个小娘子不由对望了一眼,便各自移开了眼光,均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二日要照常开课了,六娘本是可以再养两天的,不知为何,她却很坚持的一定要来学里,玉华与她两人分坐在四娘身旁,不由有些好奇的扭头看了六娘两眼,见她虽气色仍不太好,脸上却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神情,玉华楞了楞,便隐约有些猜到了这六娘的心思,不由略皱了眉,犹豫着是否要提醒她一下,谁知六娘见玉华皱眉看着自己,便哼的一声瞪了玉华一眼,玉华见她这样,想了想,便自顾自坐好不提了。 上午仍是刘娘子的课,她先是点了四娘的名,四娘答的不好,刘娘子便依然让她罚站,四娘抬头撇了刘娘子一眼,嘴巴里低低嘟囔了两句什么,并不敢大声说出来,还是耷拉着脸站在了那里,刘娘子便又巡视着另外几人,别人都垂首不语,只有六娘歪头看着刘娘子,一双大眼睛闪烁有神。 刘娘子见她这样,便叫了她起来,六娘一站起身便脆生生的回答道:“六娘不知。”,刘娘子听了不由一皱眉头,便又转身看向后排的琪娘,还没等她开口,她身后的六娘就一屁股坐下下去,咚的一声,倒把刘娘子唬了一跳,她扭身喝道: “六娘,谁让你坐下的,还不站起来。” 六娘也不害怕,瞟了眼坐在厅堂最后面坐着的齐嬷嬷,反而笑眯眯的回答道:“回禀师傅,我身子不好,站不住呢。” 六娘此话一出,四娘顿时眼睛一亮,只等看刘娘子如何作答,琪娘和芸娘两个脸上看着也有几分兴奋,只有玉华,专心看着手中的课本,仿佛没注意到周围的事物一般。 刘娘子见几人这般光景,鼻子里突然冷哼了一声,她三十几岁的年纪,皮肤暗黄,其貌不扬,平日里虽教学严格些,但为人平和,对几个学生也十分有耐心,从未有过太多的情绪波澜,此刻突然脸上变色,琪娘和芸娘两个也都有些心虚的垂下了头。 “六娘,为师叫你站起来,你可听到?”刘娘子又开口了,声音仍是平和,却隐隐有些叫人不安,六娘也忍不住扭动了下身子,却仍是梗着脖子高声说道:“我身子不好,是母亲叫我不可劳累的。” 不待刘娘子再开口,一直端坐在最后的齐嬷嬷又腾腾大步走上来了,六娘见她突然动了,顿时吓的脸色发白,其他几人也都变了脸色,厅堂里一时间只听到齐嬷嬷沉重的脚步声。 她上前一把将六娘扯了起来,沉声说道:“六娘不敬师长,不听教诲,屡教不改,本应受戒尺十下,并罚跪一个时辰,因六娘身子不好,暂先现将六娘禁足反省,待养好身子,一并处罚。” 齐嬷嬷说完便拉起六娘要走,六娘此次却没那么听话了,她拼命扭动着身子,两条小短腿来回蹬地,嘴里大声叫骂了起来:“你个老奴才,不准碰我,母亲说过不许你逼迫我们的,你竟敢抗命,你快放手,你个刁奴,我一定要禀告母亲打你板子,你放开我......” 齐嬷嬷却不为所动,她冲着厅门口喊了一声,伺候六娘的王婆子就跑进来了,上前一边帮着齐嬷嬷,一边劝说道:“六娘千万别闹了,六娘要守规矩才行啊,乖啊,和嬷嬷上楼去吧,我们回屋里去休息。” 六娘哪是两个婆子的对手,很快便被捉着带上楼去了,直到了楼上,还听的到楼板咚咚咚的响动,又过了一会儿,隐约听到齐嬷嬷几句利喝,又有几声清脆的抽打皮肉的声音,楼上才安静了下来。 厅堂里也一片死寂,几个小娘都被吓坏了不说,刘娘子也皱着眉显见是不太高兴的样子,半响,她才叹了口气说道:“这女诫你们也学的差不多了,今日余下的时间,便自行温习一番,若还有不懂的,再来问我,明日起,我们开始学习《礼记》,四娘,你也坐下吧。” 四娘从被六娘拖走起,就呆呆的站在自己座位上,现下听刘娘子突然叫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抖,而后腿一软便噗通一声坐下了,在她身旁,玉华也是紧蹙着眉头,虽她早觉得六娘今日不妥,却也并未料到场面会如此激烈,此刻她仔细回想着昨日顾氏来看望她们的情景,心里越发警惕了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午间休息,几人神情发木的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四娘突然回身凑到琪娘跟前,小声说道:“琪姐姐,我们去找母亲做主吧,这样...这样可太吓人了,母亲一定不知道这些子恶奴如此胡作非为。” 琪娘手上的动作一顿,低着头脸上看不清表情,她沉声说道:“妹妹说话谨慎些,齐嬷嬷本就是母亲派来监学的,今日是六娘任性闹事而已,怎可怪别人呢。”说完,便起身离去了,芸娘也跟在她后面匆匆的走了。 四娘听的一呆,想了想又扭头对身边的玉华说道:“五娘,六娘是有不对,可母亲也说过功课要循序渐进的,母亲定不会允许那些奴才如此苛待我们的,对吧?” 玉华看着四娘,心里想着,那可真不一定呢?若是真不允许,昨日应该直接处置了齐嬷嬷,而且若不是主子默许,这些婆子哪来的这么足的底气,可这话一时和四娘也讲不清楚,她便轻声说了句:“可是姐姐一时半会儿也碰不到母亲啊,咱们要等到月底才能去请安呢。” 这下四娘可真正傻了,是啊,连人都见不到,又如何去告状呢。   ☆、第22章 调教 四娘自然没能去告状,只有乖乖的继续课业,可没两天,芸娘却病倒了,她这次倒真不是装的,崔云姿身子本来就弱些,而课业又实在繁重,她们每日上午先跟刘娘子学礼易德,然后跟徐娘子学当朝宗亲、勋贵与世家的概要,下午则要跟程娘子学舞乐,进府来十多天了,也只休沐了两日,崔云姿最要面子,天资却是一般,所以学的颇为吃力,这天早起时便撑不住晕倒了。 顾氏知道此事的时候,正要带着元娘和七娘两个出门做客,安王世子妃周氏请她们去府上赏花,顾氏听了饶嬷嬷的禀报,只点头说了一句:“赶紧让娟娘去看看吧,身子是一定要调理好,其他几个也都要照看好了,若病了就让她们歇息,好了就继续学,莫要坏了规矩。” 元娘与七娘也都在马车上,七娘正拿着一副四巧板专心摆弄着,元娘听了母亲的话,眼神闪烁了两下,似乎想要说话,停了一会儿却又扭头去看七娘玩耍了,谁知她身后的顾氏却开口问道:“林儿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问娘吗?” 元娘略微一愣,便笑了:“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娘的眼睛,我只是觉得她们几个的课业是否真的有些重了,怕万一真熬出什么毛病来。” 顾氏抬眉看了崔玉林一眼,只淡淡的说道:“课业当然是过于重了,这种进度,大人也吃不消...” 元娘听母亲如此一说,倒也不急着追问,凝神想了想才说道:“母亲这是想要立威的意思吗?” “如此操作,除了是要让她们懂的乖乖守规矩外,也是因为她们本来需要学的东西就极多,若不能心甘情愿的主动去学,是怎么也学不好的,恐怕将来也不堪大用,如果当初她们一进府来,就只按着正常的打算去教导,她们也一样会觉得辛苦,一样会心生不满,一样的不知好歹,可如今先好好的紧一紧她们的皮子,等过两日再适当减轻些她们的课业,那时候,她们反倒会甘之如饴了。” 听顾氏这样一剖析,崔玉林顿觉恍然大悟,可心里仍有些疑惑,便又问道:“娘,我看那琪娘,甚至六娘,都不像是蠢钝的人,我们这番安排她们若是想明白了,心中可会暗含怨恨,倒白费了我们好些面子功夫?” 顾氏听女儿这样说,略一皱眉,似乎有些不高兴,片刻后,却突然扭头问七娘道:“媛儿,你来说说看,万一那几个小娘子对咱们家心生怨恨,可怎么办呢?” 七娘正想不出来第八种图形的摆法,听母亲这样一问,便不耐烦的回道:“难道谁还要她们真觉得咱们好不不成吗?只要能懂人事,乖乖听话不就行了吗,哼,还怨恨呢,她们哪有那个本事怨恨咱们呢?偏姐姐就是这样婆妈。” 崔玉林一听,顿时红了脸,也知道是自己想差了,正想要说什么,顾氏已经正色训斥道:“媛儿,谁许你如此和姐姐说话的,还不赶快赔礼。” 崔玉媛刚才话一冲出口,便也知道不好,这会子受了母亲训斥,便扁着嘴巴低声向姐姐认错了,崔玉林此时也恢复了常态,伸手在妹妹额角上狠狠戳了一记,嗔骂道:“如今大了,越发没有样子,这歪眉斜眼的给谁看呢?” 崔玉媛见姐姐没和自己计较,便也趁机钻到她怀里扭蹭着撒起娇来,顾氏在一旁见她们姐妹亲热,嘴角也荡起一丝笑意,她伸手抚了抚元娘的鬓发,说道:“林儿你一向心思细腻,思虑周全,这些都是极好的,但有时做人做事,还要想的透彻些、决断些,切莫瞻前顾后的。” 元娘见母亲说的正式,连忙坐直身子,应道:“母亲的教诲,女儿一定谨记。”,顾氏见她如此乖巧懂事,便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突然又想到一事,便对她说道: “对了,有件事倒是要你去探个究竟,我之前听你五婶的口气,那五娘虽然还算聪明,却从小疏于教导,应该是连大字也不认识几个的,可如今看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啊,也不知是你那婶子在哄人玩,还是她自己也被人哄骗了,这事我也不找别人了,你找个时机,亲自去和五娘探探口风。” “娘是怀疑五娘的来历有问题吗?”元娘有些好奇的反问道。 “那倒也不是,她定是你五叔的女儿没错,你五叔虽不精明,倒不是个胆大妄为的,不过五娘现在看着倒是个好的,总要格外留心着些罢了。” 听母亲这么说,崔玉林自应下不提。 沁芳阁里,等众人用过了晚膳不久,崔娟便来与她们把脉问诊,见五娘玉华年纪虽小,倒是状态最好的,不禁有些好奇,先替她仔细看过了,又不禁多问了一句道:“五娘可还有哪里觉得不妥当的,都可以告诉我知道。” 五娘听她这样说,便仰头看着崔娟,细声细气的说道:“崔医师,我这几天练舞乐,足尖与脚跟都有些红肿发痛,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药可外敷一下。”。 崔娟虽医术不错,但因身为女子,只在永嘉坊里里由人差遣,人人都只叫她一声娟娘,今日被这样一个漂亮乖巧的小丫头一本正经的称呼为医师,心中难免一乐,便让玉华解了鞋袜,仔细替她瞧了瞧,见足尖与后跟果都已经磨出些茧子来,微微有些发红,但但并无大碍,想了想说道:“五娘的脚如今还不打紧,你自己每日里叫丫鬟替你揉揉就好,学舞乐时,最好在鞋里垫上些软布,以后慢慢的习惯就好了,若下次真破了皮,我再替你敷药吧。” 玉华歪头想了一下,面上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崔医师能否先开点药给我留着,若是以后破了,我便让人给我敷上,这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实在也不好意思老麻烦您过来。”五娘这话说的很合理,崔娟也大概有些知道她们在这府里的情形,自己确实是不可能三天两头就过来的,便给五娘配了外敷的伤药方。 等药配来了,玉华特意叫服侍自己的小丫鬟阿蛮拿了一包过来给自己瞧瞧,她仔细的翻看着草药,不时拿到鼻端闻闻,阿蛮立在一旁看着不由也有些好奇起来,等屋里就剩下自己和阿蛮两个人的时候,玉华突然仰头看着她问道:“阿蛮姐姐,你左脚上是否有冻疮一直未好呢,我看你上下楼梯都不敢使力,还老是忍不住在那磨蹭左脚。” 阿蛮大约十岁左右的年纪,和永嘉坊的其他丫鬟一样,相貌颇为端正,就是肤色有些黑黄,平日里做事很是周到细心,显见是训练有素的,此时听到玉华这一句话,却是吓的一哆嗦,她马上结结巴巴的说道:“没...没有,奴婢不知道...不知道五娘在说什么......” “阿蛮姐姐莫怕,我只是以前也长过冻疮的,若到了这个季节还未好起来,那可就麻烦了,每日里痒到不行不说,万一被磨破了,又会痛的要命,那个滋味,真真是不好受的,阿蛮姐姐,我还不太懂府里的规矩,是不是你们身子万一有一点不好,就不能留在府里了?所以你才一直瞒着的?” 听了玉华这样说,阿蛮黑黄的脸已经被吓的青白了,她呆愣愣看着面前望着自己的小娘子,一双美目清澈澄明,满脸是天真关切的神情,阿蛮却搞不懂她的意思,是真的不懂,还是在威胁自己,她们几个丫鬟到沁芳阁来伺候前,都是被严厉交代过的,这几个小娘子与府里的其他小主子不同,要小心侍候,却又不能真心侍候,阿蛮自问聪明,此时却慌了手脚。 “奴婢,奴婢没有生冻疮,五娘你还有事吗?若无事,刚才...刚才赵嬷嬷叫我去取东西呢......”阿蛮这几句话说的虽然还有些结巴,却也很坚决。 玉华看着她哦了一声,便伸出小手拿起药包里的一支干草,好像自言自语一般的轻声说道:“这种叶子细碎的草药,叫白沉香,治伤口是极好的,每日先拿它用热水泡开,捣碎了敷在破皮的地方,待伤口好了,就把生姜片烤热了敷在冻疮上,每日早晚弄一次,止痒很有用的,脚烂了很麻烦的,若不治只怕会越来越严重...” 静静的说完了这些,玉华便将药包向前一推,说道:“阿蛮姐姐你把这些收起来吧,崔医师说了,如今还暂时用不到,等我脚真的破了,你再拿来给我便是。” 阿蛮呆愣了一会儿,才手忙脚乱的将药都收拾好了,急匆匆的走出了房去,都忘了和五娘行礼告退。 玉华看着她绕过屏风离去了,才缩起腿窝进了床上,她伸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足尖,默默的想着心事,这阿蛮平日看起来安静平和,比起那行事间总难免露出几分轻忽的阿秋,似乎更靠谱些,不管她是否承自己的这份人情,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害处吧,反正给她解了这冻疮之苦,也总是好的。 唉......想到这里,玉华又忍不住叹了一口长气,若自己当初再早懂事一两年,也许就能帮娘把脚治好了呢,她只顾着瞎想,却浑然忘了,自己种出白沉香的时候,也不过才刚刚四岁的年纪。   ☆、第23章 程娘子 等到芸娘的身子渐渐调理好了,而四娘的身子却瘦了一圈的时候,饶嬷嬷突然来了沁芳阁一趟,带着顾氏赏赐的各种东西,除了好吃的好玩的,每人都得了一对天工楼造的镶东珠金雀钗,而比这金雀钗更好的,是饶嬷嬷带来的消息,说是夫人得知几个女儿个个孝顺懂事,对学业十分刻苦,连病了也从不懈怠,夫人心疼不已,特命将每日的课时减了两个时辰,而且四天做一休沐,让小娘子们都千万不能逞强,保重身子才是第一要紧的,还让伺候的婆子丫鬟一定照顾好小娘们的起居,若有怠慢,一律严惩不怠。 听了这话,小娘子们谢恩的言辞便格外的真挚起来,四娘拿着那精美华丽的金雀钗,再听到这大好消息,差点就当场哭了出来,就连玉华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听到刘娘子、徐娘子的课时都减了,唯有程娘子的课程仍是三个时辰不变,便不免多想了一些。其他人对于这变化却都是欣喜的,这与程娘子是教舞乐的有关,也与程娘子这个人有关。 课业如此一减,除了六娘还在禁足,其他几人顿时感觉从内到外都轻松了不少,此时再回头学东西,反多了几分兴致,尤其是程娘子的舞乐,颇受小娘子们重视,这一日下午,几人如常到了东厅,东厅是几个厅堂中最大的一间,与其他几间不同,几张案几都围在厅堂四周,中间留出空来,摆着一张小叶紫檀的雕花大案几,那是程娘子的位置。今日,程娘子要开始教她们琵琶和“柔旋舞”。 程娘子的厉害,她们是早就见识过的,但看她今日端坐在那里,纤手挽春,细捻轻拢,琴音强如疾风暴雨,轻似燕语呢喃,一曲《月儿高》弹奏完毕,真把人也听醉了,几个小娘子的神情都不由有些迷蒙起来,玉华心中却一阵酸涩,耳边依稀响起了娘沙哑的吟唱“月儿高、长空远,风吹过、沙洲上......”,她突然明白了娘因没乐器可教自己时的遗憾,娘嘴里念念不忘的碧空、草原、雪山仿佛都在这曲子里鲜活了起来。 面对众人的惊叹,程娘子脸上却不见一丝得色,她的样貌让人有些看不出年龄来,修眉凤目,五官生的十分清淡,远谈不上美貌,却叫人过目难忘,此时只见她薄唇微启,漫声说道:“自从六年前那场大乱之后,长安城内便没了胡人、胡曲、胡旋舞,这两年却冒出个什么柔旋舞出来,真真是掩耳盗铃,可笑之极,要错也是人的错,乐也好,舞也好,又有什么错呢?” 听她在轻描淡写之间说出如此大忌的话来,几个小娘子俱是一惊,摄于她的气势,并不敢表露什么,玉华假装俯身整理鞋袜,偷偷看了一眼厅堂门外,见并无什么动静,才放下心来,程娘子的课,齐嬷嬷并不会坐在后面监督,只守在门外听候程娘子差遣,这许是因为程娘子身份的关系。 小娘子们入学第一天,齐嬷嬷就介绍过了,这程娘子曾在宫中任过司乐一职,在出宫前甚至已经做到了尚仪的位置,那可是正四品的女官啊,所以虽然她的课也是极耗精神体力的,却并没人敢造次,就连六娘之前刚练功的时候,被程娘子的竹鞭打在身上时,也并不敢吱一声。 程娘子仿佛没看到几个人不安的表情,继续说道:“如今整个京里并没多少人善弹琵琶,都一窝蜂学古琴去了,可他们既然连柔旋舞都能弄的出来,想来也憋不了多久,估计等再过一年半载的,这琵琶恐怕又要重新风靡长安了。” 听了这话,琪娘和芸娘两个俱是眼前一亮,等程娘子开始教授指法时,她二人便学的极为认真,玉华因为人小,连琴都还抱不太稳,可她节奏感却显然挺好,弹拨间颇有灵气,芸娘一直小心观察着程娘子的脸色,见她看着五娘时似乎面带一丝赏赞,便有些急了,越发较真起来,反倒是更乱了指法,程娘子又巡视了一圈,又随意拿起琵琶在弦上拨弄出一片锵锵之声,对众人说道: “不管是学何乐器或是乐曲,首要便是掌握这曲中的意境,指法娴熟,只能称匠,曲意直达,才能称师,你们是做匠,还是成师,那便要看个人缘法了,但要切记住一点,欲速则不达。” 芸娘心中有鬼,只觉得程娘子这话就是说她的,心里更多了几分怨怼,看着玉华瘦小的背影,恨恨的瞪了两眼,琪娘在一旁瞥见了,嘴角微微一弯,等她们练了一个多时辰,程娘子便开始教授她们“柔旋舞”了。 玉华看了程娘子的演示,才知道这所谓“柔旋舞”的脚步几乎和胡旋舞一模一样,只是加了很多手上的动作,而这些手势极为轻柔优美,倒让原本热烈奔放的胡旋舞变了面貌,手慢脚快,上柔下急,别有一番风味,这大概便是这柔旋舞名字的由来吧。 这舞显然是要先练脚步的,几人一转起来,饶是玉华再三掩饰,也明摆着鹤立鸡群了,连程娘子那张清冷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讶然,虽然以前练基础功时也看的出玉华是个有舞乐天分的,可这柔旋舞的脚步,一上手便有这样的水平,那实在是天资不凡了。 几人中唯有四娘学的最吃力,她生的丰润,又不喜动,练了半个时辰,便头晕眼花,腿脚酸软的,可程娘子的课她也是不敢偷懒的,再踏着步转起来的时候便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呯的一声,却把手上戴着一个白玉镯子给磕碎了,四娘趴在地上,顾不得叫疼,只瞪着地上的碎镯子,眼泪啪嗒啪嗒便掉了出来。 程娘子见状,倒也没发火,只轻轻说了一句:“起来吧。”,四娘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程娘子,不敢违抗,抽抽搭搭的爬了起来,程娘子又叫了婆子进来将那碎镯子用帕子包了,便继续叫她们练舞步,因五娘实在跳的好,程娘子便将她单独叫出来,开始教她些简单的手上动作,四娘还在偷偷抹眼泪,没心思管别的,可另两个小娘子,却已经看的眼睛冒出火来。 等下午的课程完了,程娘子打发其他几人散了,单留了玉华问话,四娘拿着被绢帕包着的镯子,越看越伤心,也不想上楼,便由丫鬟陪着,坐在楼后池塘边的石林上生闷气。坐了没多一会儿,背后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听着好像是芸娘和她的丫头阿如在石林另一边说话。 “唉,四娘真是可怜,本也没多少好东西,今天又把镯子给砸了。”说话的是芸娘,她那丫鬟阿如也是个寡言的,只低低恩了一声,也不接话。 芸娘又说道:“别人就算了,偏四娘最爱这些东西的,唉,要是五娘的倒又好些,她那么厉害,什么都学的好,母亲下次见了定又有赏赐,那些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呢,阿如,你说这人也真奇怪啊,五娘妹妹看着那么软糯胆小的一个人,却又如此聪明,真真是有意思的很呢......” 两人说话间,便已经绕着池塘慢慢走远了,石林那边,四娘却是已抹干了眼泪,死死瞪着自己手里破碎的白玉镯,圆润的脸上满是愤懑不平。 沁芳阁二楼正中间的房里,玉华一手托腮正坐在圆桌边发呆,想着刚才程娘子的问话,自己只说是小时候和家里住过的杂耍艺人学过点舞乐,也不知道能不能敷衍过去,以程娘子那样的人,恐怕不是好糊弄的。这事倒提醒了玉华,不管是这舞乐,还是自己认字善于辩证的事儿,恐怕都要有个预备,只怕还有人会起疑。 玉华正想到这里,房门却呯一声被人用力推开了,只见四娘一个人气冲冲的走了进来,眼睛四下一转,见玉华房里没人,便几步走到玉华跟前,瞪着玉华,犹疑了片刻,便咬了咬牙说道:“五娘,把上次母亲赏给你的镯子,借给我戴戴吧。” 见玉华瞪大眼睛不吭气,并没有发火的样子,四娘信心大增,颇有些咄咄逼人的说道:“那镯子你戴着太大了,放着也是白放着,借给我戴戴又如何,自家姐妹,你不会如此小气吧。” 见她如此自说自话,玉华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反倒露出一丝害怕来,四娘见了,更踏上一步逼问道:“怎么,你不借吗?”,颇有点不如愿就要对玉华做点什么的意思。 玉华眼珠一转,便起身来到后窗下红木梳妆台前,从最里面的小屉里拿出红绸包着的翡翠镯子,低着头递给了四娘,四娘接过来小心的打开,在见到那只水头极好的翠镯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心里仅存的一点顾虑也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瞪了玉华一眼,凶巴巴的说道:“我就借着戴一阵子,到时候就还给你,你不准和别人说,听到了吗?” 见玉华只轻轻嗯了一声,便没其他反应了,四娘很是满意,将镯子包好揣进怀里,便笑眼眯眯的离去了。   ☆、第24章 黑白 明日就是月末了,是沁芳阁的小娘子们要去给顾氏请安的日子,成天呆在沁芳阁这一小方天地里,几个小娘子早有些烦闷了,想到明天就可以出去走走,都难免有点兴奋,连徐娘子所教授的错综复杂的勋贵族系,似乎都没那么晦涩难背了,唯有六娘,此时正一个人面冲墙躺在床上,眉头紧锁,眼睛也红肿不堪,显然刚刚大哭过一场。 从上次被禁足起,六娘就没出过房门,她身子其实早就好了,可一想到若康复就要被罚跪、打手板,顿时丧失了勇气,上次听伺候她的王婆子讲起如今小娘子们的课业轻松了很多,她已经气的在房里大发了一通脾气,只不过王婆子她们几个是既不生气,也不害怕,都只当没看到的样子,让她连火都无处可发。 她本来想着明日就可以去和母亲请安,正好乘机解了自己的困局,也许和母亲及元娘姐姐好好撒个娇、求个情,不但自己不会再受罚,说不定还能反过来惩处一下几个恶仆呢,六娘想着母亲和姐姐对自己流露出的和蔼与喜欢,更多了几分自信,谁知道刚才外面走廊上乱哄哄的,说是针线房里来送小娘子们明日里穿的衣裳,却一直也没人到自己这里来,她连忙叫了王婆子来问,王婆子便一脸恭敬的说:因知道她病着,夫人怜惜,就免了她去正院请安。 六娘哪里会肯,又是一顿大闹,砸了好几个杯盘,王婆子也不劝她,只让她房里的小丫鬟看着别让她伤了自己,自己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齐嬷嬷便撩帘进来了,六娘正在床上将枕头被褥往地上胡乱抛,一见到齐嬷嬷黑黢黢的一张脸,手顿时僵在了半空,半响才身子一软滚进了床里,嘤嘤的哭了起来。 齐嬷嬷只站在屏风前打量了一下房里的情形,先命两个丫鬟把东西收拾了,又冷冷的说道:“我看六娘身子已经颇为强健,若是六娘觉得自己大好了,便让人告知我一声,先于正堂罚跪两个时辰,再受戒尺十五下,便可继续学业了。” 六娘正在被褥中翻滚的身子顿时一僵,她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瞪着齐嬷嬷说道:“怎么...怎么又变成两个时辰了,怎么又变成十五戒尺了...你,你,你这个......” “呵呵,六娘若还想加罚,便只管继续口出恶言吧。” 六娘一听这话,本能的闭紧了嘴巴,她眼睁睁的看着齐嬷嬷转身离去,并没再敢多说一个字,等听到门砰一下被合上的声音,才倒回床上,双眼无神的瞪着床顶的粉帐发愣。 待到晚上几个小娘子各自在房里用了晚膳,突然有人来通知她们去楼下正厅,玉华正在看曲谱,听了这话,便仰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旁的阿蛮,阿蛮犹豫了片刻,便微不可见的冲玉华点了点头,玉华便起身让阿蛮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是否齐整,然后由她扶着下楼了。 从那次草药一事后,玉华从未和阿蛮多说过一句话,倒是阿蛮见了玉华总有些不自在的样子,玉华见她走路利索了许多,知道她的冻疮应该是好了不少。今日她也就是随意一试,见阿蛮还算有点反应,心里倒是一乐,她从没指望阿蛮能帮自己做什么大事,只不过比起自己几个人来,阿蛮她们倒是能在这永嘉坊里随意走动的,比自己现在瞎子聋子一般的总要强些。 两人走到门外,旁边几个门里小娘子们也依次出来了,住在隔壁的四娘正好和玉华打了个照面,她一见玉华,便微仰着头得意的一笑,玉华瞟了瞟她的手腕,并没看见那翡翠镯子,便垂下头不再理她,四娘越发得意起来,哼一声扭身往外走去。站在两人身后的芸娘见了这般情形,唇角不由微微一翘。 等到了楼下正厅,几人俱是一愣,许久没见的六娘正垂头站在大厅中间,她身旁站着面无表情的齐嬷嬷,双手垂在身前,握着那把暗褐色木尺。 见几人都到全了,齐嬷嬷宣布了六娘身子已然痊愈,今日便解了禁足,之所以叫几人来,是要将六娘之前尚欠着的处罚补上了,还说六娘因在禁足期间,又犯了妇言有失的过错,惩罚又加了些,说完,便命六娘冲正院方向跪下,自己则立在了她的身侧。 随着啪啪啪的脆响,戒尺一下下打在了六娘粉嫩的小手上,几人俱看的心惊,连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琪娘也不由垂眼不敢看,反倒是六娘,她脸色虽然苍白,随着每一下板子,身子也都不免轻轻一颤,可神色却沉静如水,只默默咬着唇瓣忍痛不响。 罚完了戒尺,齐嬷嬷又开口说道:“六娘体弱,这两个时辰的罚跪,便分几次来吧,今日只先罚半个时辰,几位小娘今日也都早点休息,明日可要早起呢。” 待六娘被送回房没多久,便有人送来了明日要穿的衣服,六娘用红肿的小手来回轻轻抚摸着那精美的罗缎,脸上神情莫测,仿佛一夜间长大了不少。 第二日穿行在永嘉坊廊道与小路上,玉华才信了原来那来回要两个时辰的话,倒并不是为了阻止她们每日里去请安而混说的,这永嘉坊确实是大,而她们住的也确实是偏,几人到了正院里的时候,个个都已是鬓发边微带了汗意,两颊晕红,倒是越发显得面若芙蓉眉似柳。 这日来请安,玉华才得以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名义上的七妹妹,崔玉媛,她懒懒的倚在顾氏身边,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几人,在她们给顾氏施礼请安时,也丝毫没有避让一下的意思。玉华见此情景,再想起二娘的告诫,心里越发对她警惕起来。 顾氏和元娘崔玉林一如既往的可亲可近,又推了七娘出来和她们一一见礼,因七娘毕竟年纪幼小,脸上看着还一团稚气,琪娘等人待她虽然也十二分的殷勤小意,但还是不知不觉中露出点姐姐们的架势,将她围作一团夸赞个不停,亲昵的仿佛亲姐妹一般,连六娘也忍不住伸手抚了抚这个妹妹的发辫,唯有玉华站在后面不出一言,行动间十分恭敬谨慎,顾氏看在眼里,心下又多了几分计较。 玉华只想着怎么躲得远远的,不要给自己招惹是非,偏偏那七娘被众人围在中间突然就不耐烦起来,一扭身子推开旁人便来到了玉华的眼前,脆声说道:“你就是五叔家那个从外面来的?” 玉华不动声色的又欠身一福,面上不见任何恼怒,只回答道:“恩,我今年才进府的。” 七娘脸上划过一丝鄙夷,想了想又说道:“你们府上二姐姐怎么样了,我好久没见她了,她脸上是不是还疙里疙瘩的没好呢。” 玉华本意不想和她多纠缠,可不知道为何心里却莫名生出点恼意来,脸上仍是不显,只一板一眼的回答道:“因进府时间不长,又要学规矩,在府里和珍姐姐也难得见面,所以并不怎么知道姐姐的事情,只知道珍姐姐琴弹的极好。” 七娘一愣,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五娘回话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倒也没法反驳,因为二娘琴弹的好,倒是众所皆知、众人公认的事情。她这一愣神间,元娘已经走了上来,亲热的揽过玉华的肩膀,笑着说道:“五娘,听齐嬷嬷说你舞乐学的很好,来,过来和我说说,可有什么诀窍不成。” 说罢,就单独拉了五娘到一边说话去了,芸娘几个看着都有些眼热,却不敢造次,仍是围在七娘身边叽叽喳喳的,只有六娘,几次偷眼看那座上的顾氏,终是下定决心走到了她跟前,叫了声母亲,见顾氏脸上和悦可亲,便也学那七娘的样子小心翼翼的依偎到了顾氏身边。顾氏也不拒绝,揽了她问道:“六娘身子可好全了吗?我听嬷嬷们说你一直病着,课业拉下了不少,你可千万别心急啊,你比姐姐们都小些,只管慢慢来,只要你乖乖守规矩认真的学了,母亲就不会怪的,母亲最怕你们熬坏了身子,你可明白?” 六娘听顾氏这样一说,不由面上一红,支支吾吾的,一肚子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对于告状的事情,她本就有些犹豫不定的,这下便干脆打消了念头,连忙偷偷将被打红了的左手缩进了袖子里,却也不想想,顾氏怎会不知道她受罚的事情呢。 这边五娘被元娘领着来到了旁边的花厅里坐下,对面便是整排落地隔扇门,正好对着姹紫嫣红的花圃,清风拂过,隐约间有花香迎面而来,厅内的摆设也与正厅不同,颇有些精巧新奇,元娘见五娘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并无一般小姑娘东张西望的好奇之态,只道她是紧张,便又引逗着她说了些闲话,见她脸上露出了点笑意来,才柔声问道: “五娘你知道吗,母亲总听嬷嬷们说你好,又乖巧又聪慧的,心里可喜欢你了,老在我与七娘面前夸赞你,姐姐可都快要吃你的醋了,五娘以前在府外的时候,是不是也都这么好学的?” 玉华心道一声“来了!”,便嘴角一翘,露出个又羞涩又得意的笑容来,冲口而出道:“以前娘也总夸我聪明,认字快的......” 话说了一半,玉华便仿佛被自己吓到了一般,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愣愣的看着崔玉林,脸上红了又白,十分无措的模样,半响,才匆忙低头避开了元娘的眼睛,低低说道:“小时候在外面,姨娘也教过我一些的,学的并不好......”。 然后就低着头拧着手里的帕子,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第25章 黑白(下) 崔玉林见面前的五娘紧张的连耳朵都红了,两只小手紧紧的揪着帕子来回搅动着,确实是一副害怕到不行的样子,心中也不再有疑,看来这五娘的学业果然是五叔那个外室教的,五婶定是吓过她不许再提以前的事情,而按外院查证过那外室是个落魄秀才的女儿,这样一来,倒也都对上了。 元娘自觉完成了任务,便耐下心来哄玉华开心,引着她说些跳“柔旋舞”的心得,最后还颇为夸张的叹道:“哎呀,母亲收了妹妹到家里来,可真真是一桩幸事,我们家姐妹别的都还好,唯有于这舞乐上面不开窍,每每和别府的小娘子们聚会顽笑,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炫耀,如今有了你,可该轮到我这个做大姐的扬眉吐气了,下次再有宴请,我就和母亲说,将五娘也一起带去玩,你可愿意?” 崔玉林如此作态,玉华也就连忙顺势下了台阶,她抬头惊喜交加的看着崔玉林,秀眉高挑,眼睛瞪的溜圆,频频点头不已,仿佛生怕崔玉林反悔了一般。崔玉林以往与这五娘碰到,她总是一副安静羞怯的姿态,此时难得见她露出小女儿的憨态来,整张小脸也瞬时鲜活了,真当是美目亮如寒星,浅笑润如初妍,崔玉林也不由的有些看呆了,心里一动,便顺手摘了自己髻边的一枚盘金簪花下来,拉过玉华,轻轻将那簪花别在了她发髻边,笑着说道:“五娘真是乖巧,来,这簪花给你戴着,让姐姐看看漂亮吗?” 玉华伸手摸了摸那簪花,便喜滋滋的起身向元娘道了谢,两人一起回到了堂屋里,顾氏那边已经吩咐了下去,今天留她们几个在正院里用午膳,正在问几个小娘子可有什么爱吃的菜,琪娘几个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喜色,争着在顾氏跟前卖好说笑着,因七娘在,六娘也不敢再腻在顾氏身边,但仗着自己人小,说话也就随便些,此时便爱娇的说道: “母亲,我好久没吃到您这里的茄鲞了,可想了。” 顾氏冲她点头温和一笑,瞟了眼站在旁边的饶嬷嬷,饶嬷嬷便开口说道:“奴婢记下了,不知其他几位小娘子还有什么爱吃的?都可告诉老奴。” 而顾氏一看到元娘与五娘进来,便招手说道:“五娘过来,别光顾这和你姐姐说笑,过来让我好好看看。”,崔玉林就在身后轻轻推了玉华一下,掩嘴笑道:“五娘快过去吧,娘见了你,眼睛里都没有我了。”,玉华便缓步来到了顾氏靠坐的梨花木广榻前,俯身一福,叫了声母亲。 这下,原来还一片欢声笑语的屋里顿时冷清了下来,几双眼睛都盯在了玉华身上,顾氏则像毫无察觉的样子,只管笑盈盈的把玉华揽到了榻上坐着,细细问着她的起居饮食和学业情形,而顾氏另一侧的七娘崔玉媛,则挺着小身板端坐在那里,咕噜噜的转着大眼睛,来回打量着其他几个人,见六娘气的嘴都歪一边了,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而此时堂屋门口,青竹帘外有人影闪过,有人低低叫了声夫人,饶嬷嬷一见便掀帘出去了,等她再进来时脸上便多了几分郑重其事,玉华一见,连忙从顾氏怀里站了起来,福了一福,扭身坐到了六娘身边,果然饶嬷嬷疾步来到了顾氏身旁,伏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顾氏挑了下眉,略一思忖,便笑了起来:“今日倒是凑巧了,本是你们父亲休沐的日子,我才让人去问他呢,可有空进来与你们见一见,谁知又突然来了客人,说是太子殿下来找你们父亲有事商量,这下子他只能等下次再见你们几个了。” 太子两字一说出来,玉华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顿时都有些不一样了,四娘六娘还好,只是满脸的好奇与羡慕,而芸娘琪娘两个俱是身子一震,眼神*辣的盯在了顾氏与元娘身上,元娘崔玉林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仍风轻云淡的问着几人喜好的菜色,芸娘她们哪还有心思说那些,只神不守舍的随口应付着,玉华见了这般情形,不禁好奇起来。 不一会儿,又有丫鬟在门外通禀,说是太子殿下送了些玩物给府里的小娘子们,顾氏忙命人拿进来,不知这太子是早有准备呢,还是后来补的,元娘和七娘两人的东西是单独一份的,各用一个金丝楠木嵌红蓝宝石的匣子装着,玉华五人的东西则都是一样的,每人一个掐丝珐琅器八方梳妆盒,这样的荣幸,可是五个小娘子从来不曾想过的,四娘激动的直到用膳,脸上还浮着两坨红晕。 等送她们回去之前,顾氏又整色说道:“你们五人虽都是极好的,但要想顶着永嘉坊的名头出去,还差的远些,前阵子我只一心想着让你们尽量多学些,也好早点带你们出去长见识,可没想到你们身子都羸弱,如今虽然功课是减了,但你们几个切不可懈怠,三位师傅都是极为难得的,别人想学也还学不到呢。” 从几人进府第一次见顾氏开始,她便总是笑语盈盈的,那份亲切妥帖看起来真与亲娘无二,这一下板起脸来,却顿让人觉得威而不怒,气势可畏,几人除了唯唯应诺,哪还敢有二话,尤其六娘更是庆幸不已,多亏昨晚做了决断,否则差点酿成了大错。而芸娘甚至几番犹豫,要不要求母亲把课业重新加回去才好。 几个小娘子自回沁芳阁不提,而顾氏午休起来,便遣人去外院看看太子殿下是否走了,等探信的人回来禀告了,饶嬷嬷却站在顾氏屋外有些犹豫起来,想了想,便命小丫鬟去拿了自己常用的一套象牙刮痧板过来,才缓步进了房里,午后正是顾氏看府里账册的时间,她盘腿坐在榻上支着头来回翻阅着,饶嬷嬷一进门,便劝说道:“夫人也歇歇吧,一上午应酬那些小娘子也没得闲,您本就不耐暑热,让老奴来帮您松快松快。” 顾氏见她拿着刮痧板,便笑着说道:“你这老货,又把祖传手艺拿来献宝了。”说完便斜靠着由饶嬷嬷伺候,饶嬷嬷手法轻柔绵密,眼见顾氏慢慢松了眉心,身子也软了下来,又等了片刻,才在顾氏耳边轻声说道:“太子殿下待的时间不长,看着倒像是专门来送东西一般,本大概还是想见见大爷二爷还有两位姐儿的,听说几位新来的小娘子也在一起说话,便没再提起,老爷下午......” 说到这里,饶嬷嬷嘴上和手上同时慢了下来,压低了声音说道:“老爷去了外院书房,又派人到沁芳阁去接了人......”,说完这话,饶嬷嬷便小心观察着躺在榻上的人。 顾氏并无任何异样,仍是睡眼惺忪的慵懒样子,半响才嗤一声笑了:“就知道你这老货把这套玩意儿拿出来,准没好事,我看你也是糊涂了,难不成我还要去管那些猫儿狗儿不成?” 饶嬷嬷急忙连声认罪,额上却已经密密的渗出了些汗来,要真是猫儿狗儿,她哪还会如此担心受怕的呢。 安国郡公崔泽厚除了年轻时有过几个通房,并无妾室,也无庶出的子女,他除了宿在正院,便是在“忠泽院”里办公事,这忠泽院位于正院东北侧,坊里一般都称其为外院,除了崔泽厚设在主院的书房和卧房,后院里则住着他几个心腹幕僚。 主院书房门口摆着两株松柏盆景,崔泽厚推门进去了,只留贴身管事崔军守在门外,书房内置着整套的降香黄檀家具,靠北窗的围榻前,一人长身而立,烟色纱裙拖曳迤逦,正是程娘子。 崔泽厚只一扬眉,漫不经心的说道:“还不褪干净了?”,程娘子程平便随手解了纱裙,仍默立于原地不动,崔泽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上前将她按在了榻上。未几,这书房内便响起连绵不断的痛苦□□,门口立着的崔军却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榻上,崔泽厚伸手扯着发髻将人拉到自己眼前,见那素日至清至冷的面孔已是沉溺迷离,才满意的松了手,却不知那人埋下脸去的一瞬间,便嗖然变了神情,仍是至清至冷。 崔泽厚素来爱惜身子,从不服食什么丹药,书房内这荒迷的□□便也消散的颇快,他很快已经衣冠齐整的坐在了书桌后面,只不过那榻上的人仍是未着寸缕,崔泽厚半阖着眼沉声问道:“怎么样,我这几个女儿,可还有入得了你的法眼的?” 程平深情淡漠的仿佛坐在沁芳阁东厅里教学一般,冷声答道:“姓崔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听了这无礼至极的话,崔泽厚不怒反笑,呵呵两声说道:“你这女人,唯有被压着时还会说两句人话,怎么了,我这郡公府,哪里比不上长乐公主的兴庆坊?你若还想回去陪着她的孤魂,我倒可以成全你,如今万妙阁正缺人呢?” “郡公爷恕罪,程平不过一时失言罢了。”程娘子嘴里说的虽是赔罪的话,可脸上哪有任何惶恐认错之色。 崔泽厚仍是不以为意,显然是见惯了她这副样子,想了想又说道:“今日太子殿下来过,倒应该把你请出来一见的。” “郡公爷说笑了,太子哪里认得我是谁?” 崔泽厚启唇一笑,漫声说道:“这宫里谁不认识你程尚宫呢,谁不认识你程平程观音呢,你这样脱的赤金光溜的他自然是不认识,穿上衣服,许就想起来了。”。见程娘子脸上终是变了颜色,崔泽厚心情越发愉悦起来。 再说那太子李济民离了永嘉坊不久,便依约来到了东市的一处酒肆里,他出永嘉坊时便已遣了众锦衣卫回去,只留了李甲、李铁两个亲卫跟着。顶楼包间里已有两人等他多时了,其中一人身形高大,背窗而坐,仍可看见他左脸上肌肉起伏不平,一条贯穿左颊的长疤,扯的他左边嘴角眼角都微微上扬,好似总在冷笑一般,这人,正是卓王李华死而复生的长子,李纪。 在李纪左手边坐着一人,闹渣渣的络腮胡须遮了他半个脸,只一双豹眼炯炯有神看的分外清楚,这人穿着簇新的铜钱纹蓝金绸缎袍子,却看着极不称身,说不出哪里别扭。 李甲推门先看见李纪,便点头示意,又看到旁边这人,身形便挡在门口不动了,李纪见状站起身,叫了一句“三哥”,李甲听到身后主子吩咐他让开,这才缓缓移到了房里,可全身上下仍是紧绷着的,李济民跟在李铁身后走了进来,看到房内二人的情形也略有些惊讶。 待李铁将门阖上了,李纪旁边那壮汉,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趴伏着不动了。 太子抬眉看着李纪,问道:“这位是......” 见李纪突然一笑,太子李济民不由的觉得有点不妙,他这堂弟从小便是个极少笑的,这次回来以后更是变了面瘫,如今这样阴恻恻笑起来,配着他那条疤,实在看着不详。 “这位,便是当年绑了我的人,也是给我脸上留了这道疤的人。”   ☆、第26章 扶植 李纪话还没说完,两名亲卫俱是身形一动,已经封在了太子身前,倒是太子仍十分沉静,冲二人一摆手道:“退下吧!”,李济民自问在这世上可全然信任的人寥寥无几,眼前这个威武少年倒算是其中一个。 “三哥先坐下说话吧。”李纪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太子让到了主位坐下了。 李济民斜了李纪一眼,便开口骂道:“今儿怎么突然肯开口了,早干什么去了,白白害我挨骂,你还杵在那干嘛,还等我请你入坐吗?” 李纪也不理会,撩袍便坐下了,那胡须壮汉仍趴伏在地上不动,李纪又替太子斟了一杯九酿春,两人一干而净,才开口说道:“这人叫刘腊,他是延平门出去鸡窝子山上的山匪头子,当年有人出了二百两金锭子要他把我掳去宰了,后来知道我是爹的儿子,便没下去手,算起来也可说是我的恩人。” 李济民冷笑了一声:“恩人?砍你一刀却没要你命的恩人吗?” 人人都说太子李济民长相肖母,清俊风雅,而性格肖父,宽厚温润,可现下一句话冷冷的问出来,上位者的威势与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那趴在地上的人微微一抖,身子伏的更加低了些,而李纪也立即起身躬立,俯首说道:“太子殿下息怒,且容臣弟细细回禀,臣弟绝不敢做任何隐瞒,刘腊开始收了钱要杀我不假,但其后他护得我这六年的周全也不假......” 李济民不耐烦的一挥手,说道:“得了得了,你给我闭嘴,你叫刘腊?抬起头来,你来说说,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谁让你杀他的,后来为什么又不杀了?若有一句不实,你别以为他李纪就能护的你周全,父皇再如何偏疼他,孤要杀个山匪,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刘腊趴在地上又默默后退了几步,才慢慢抬起头来,并不敢直视李济民,只盯着自己身前的楼板,略一思索,开口说道:“启禀殿下,真正想要害世子爷的人是谁,草民确实不知道,当年草民还在葛丘山落草,这事牵桥搭线的就是我的手下,诨名叫做瘸五的,他原是长安城内本地人,因奸了寡嫂才逃到山上的,可后来他也被人灭口了,我也曾去查过,瘸五那寡嫂早就上吊死了,他家里没剩下一个人,一点线索也没找到,至于草民当时为什么没对世子爷动手,殿下您老确实明察秋毫,世子爷确实在袒护草民,草民当年只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山匪,鄙贱无知......” 说到这里,刘腊不由抬眼看了李纪一眼,这十六岁的少年背窗而立,虽躬身俯首,但仍高出了常人一个头去,蜂腰乍背,长身挺拔,不说不动间仍携猛虎下山之势。 当年自己和兄弟们把他虏到了葛丘山上,并不知道他是谁,只是看着一个孩子遇到这种事竟然沉稳如常、毫无惧色,便好奇多留了他一刻,谁知李纪冷笑着打量了他一番,说道:“本以为占山为王的都是绿林好汉,谁知连要抓我一个十岁的小子,竟要出动十来号人马,真当都是废物点心。” 因李纪那时便已身高八尺,看着并不像十岁的孩子,掳他时几人还破费了些周折,被李纪当场耻笑了便难免羞恼,刘腊能占山为王凭的就是一身硬底子功夫,为了戏耍李纪,也为了挽回脸面,便笑说自己可以绑了右手与他单打独斗一场,让他死个服气。 谁知两人一交手,刘腊才觉得不妙,李纪不过十岁的年纪,虽练过拳脚却也没什么深厚的功夫,可这小儿天生神力不说,又极为冷静狡诈,而最麻烦的是,李纪当时存的完全是一个以死相搏的念头,只管命门大开却也要拼死咬自己一口,与人相斗最怕就是泄了胆气,刘腊被李纪这不要命的招式晃了心神,一个不小心竟被他一口咬住了脖子,刘腊当时只觉得要被野兽给咬断了咽喉一般,左手抽出绑腿里的刀子便往李纪头颈戳下去,李纪一个闪身才划在了脸上。 刘腊至今清清楚楚记得李纪当时的样子,他被自己一脚踹的飞出去躺在了地上,一头一脸的血却在哈哈哈大笑,口中大骂着无耻匪类、孬种怂包,刘腊也说不清楚自己当时是个什么心情,一会儿想着要立刻把这小畜生一刀一刀慢慢剐了泄愤,一会儿又隐约觉得此人定然出生不凡,杀了恐怕惹来大祸,反正他当下是把弟兄们拦下了,没让他们直接杀了李纪泄愤,只把他暂且关押起来,准备自己想想清楚再做打算。 结果当晚便有蒙面的黑衣人血洗了葛丘山,刘腊能做到山匪头子自然不是蠢笨的,他当即便抓了李纪在身边,想着此祸事必因这小儿所起,不管如何先拿住了这个把柄再说,刘腊并不知道这一念之间竟然救了自己一命,当他拖着李纪往一处密道逃去时,却被一蒙面人追上一刀向他背心砍过来,刘腊当时听到脑后的风声心便凉了,只当自己死期已到,谁知他身侧的李纪却欺身撞了他一把,又举手用腕上的铁链挡了那人一刀,刘腊才得以转身一剑刺死那蒙面人。 而后刘腊也顾不得多想,带着李纪从一处悬崖上跳了下去,那悬崖被繁茂的树木遮掩着,看着极为深幽险恶,其实树枝下有一处岩石挑出,是刘腊早就看好的后路,两人在那里生生躲了四五天,李纪差点因高热死了,是刘腊偷偷溜出去买了吃食药物回来才救下了,只等到一切都平复了,两人才敢出了葛丘山,几年间下来,刘腊却又做回了老本行,在鸡窝子山上重又扯旗落草,而他身边一直有个年少的二当家,常年脸上带着一个皮面罩,身手却是极好的。 听刘腊说完了,太子李济民脸上已是几次变色,也不看李纪,半响才咬着牙问道:“你既逃得命来,为何不回来找我和父皇?你可知道父皇因为你,悲恸到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差点便......”,李济民说不下去,啪一声把面前的酒杯扫飞了出去。 李纪撩袍跪倒,沉声说道:“臣弟知错,当年是臣弟人小糊涂所以想岔了,可臣弟那时若真有任何一刻觉得会有性命之忧,定会回来找皇叔和殿下做主的,绝不会白白送了性命,让皇叔和三哥为我伤心......” 李济民听他这样一说,脸上紧绷的面皮才松了下来,自己与这堂弟从小一起厮混长大,果然是最知道自己的,自己嘴上恨他莽撞胡来,可心里却着实是替他担惊受怕,一想到李纪堂堂皇家血脉、卓王长子,却被人欺辱迫害至此,李济民顿时怒火攻心,他看了李纪一眼,命道:“起来坐下。” 李纪也不推辞便起身坐了回去,刘腊虽腿已经跪的酸麻了,却一动不敢乱动,李济民也不理他,只皱眉看着李纪,问道:“是谁?” 李纪却只瞟了跪在一旁的刘腊一眼,说道:“此事我迟些再向三哥细说,如今倒有一件大事要与三哥商量。” 李济民气的只想挥手抽李纪一巴掌,这混小子从小就是这样,看着闷声不响,却是个最有主意的,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却时常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他正要开口斥骂,李纪却抢着说道:“这刘腊如今在鸡窝子山却也混的不错,算起来快有二百来号人马,里头也有小弟我这个二当家的心血,他倒是个有远见的,从前也就一直想着要招安......” 这话一说,李济民便真来了兴趣,朝廷是官,山贼是匪,而官匪勾结一事却是古来有之,司空见惯的,若手中有支可为己所用的匪徒,倒是能替自己办不少棘手之事的。 想到这里,李济民才正眼看了看刘腊,漫声说道:“招安?那自有兵部可以办理......” 李纪此时便探身凑到了李济民跟前,缓缓说道:“是跟兵部招安,还是跟您招安,此事还请三哥定夺......” 太子这边厢与李纪商议大事,却不知道自己一趟永嘉坊之行,却已搅得这沁芳阁人心浮动,四娘一穿过竹林,便从丫鬟手上接过了那掐丝珐琅器八方梳妆盒,边走边喜滋滋的来回看着,而她身后却突然传来了芸娘的一声娇叫:“呀,五娘你头上这盘金簪花可真真精巧,你何时有了这样的好东西,早晨出去时还未见到你戴呢?” 四娘一听这话,豁然回身去看几步外的玉华,果然见她发髻边有一枚盘金簪花,嵌着细碎的宝石做成了梅花的形状,极为精巧,四娘眼睛顿时看直了,而琪娘此时则上前了一步挽住了玉华,柔声说道:“定是元娘姐姐送的吧,真是漂亮,看着倒像是宫里出来的东西,说不定是皇后娘娘赏的也不一定,五娘可要小心放好了啊。” 见玉华没有否认,走在最后的六娘顿时眉头一紧,咚咚加快脚步,绕开众人,快步往沁芳阁走去,其他几人默默对视了一下,也纷纷往前走了,玉华便落在了最后,她默然看着几人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这日午后自然算作了休沐,玉华休憩起来,便说等下想要洗头,问赵嬷嬷有没有加了茉莉花香料的猪苓,这还是五娘第一次提出额外的要求,赵嬷嬷虽略显惊讶,还是去寻了。 赵嬷嬷前脚刚走不久,玉华便听到隔壁门吱呀响,她微微一笑,心道:果然是个毫无耐心的。 片刻后,玉华的房门便被人敲响了,进来的,是四娘崔玉露。   ☆、第27章 收服 四娘是由她的丫鬟阿平陪着来的,她脸上略带了些亢奋,和上午在正院里刚刚得了那梳妆盒子时的神情差不多,两人坐下没寒暄几句,四娘便叫阿平与阿蛮都到门口去等着,她有些要紧的话要和五娘说,阿平和阿蛮都犹豫了一下,阿蛮的眼神不自觉的看向了自家的小娘子。 自从阿蛮治好了脚上的冻疮,她对着五娘的时候便很有些心绪复杂,仿佛摸不清这个小娘子的虚实一般,那张绝美又安静的小脸后面似乎有另一个人在,比如此时她看着五娘,面上仍是平时软懦乖巧的模样,可阿蛮总觉得她整个人不知哪里却隐约透出一丝莫名的兴奋。 玉华见阿蛮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发呆,还以为她在征询自己的意思,便微微冲她点了点头,阿蛮见了稍微一愣,便拉着阿平一起出去了。 四娘待两个小丫鬟刚刚阖上门,便俯身凑近了玉华,低声说道:“五娘,你怎么没把元娘姐姐给的簪花上戴着呢?是不是不喜欢?”,然后也不待玉华答话,就一把攥住了玉华细细的手腕,急急的说道:“你既不喜欢那簪花,那就借我戴两天吧,等过几天我再还你?” 说罢,四娘便紧盯着玉华的脸上不放,手下也攥的更加紧了,疼的玉华不由一缩胳膊,两人便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直到玉华缓缓的点了点头,四娘脸上立即绽出一个满意的笑来,才松开了手。 玉华仍是从梳妆台里面拿出了那个盘金簪花,这次她并没有用绢帕包着,就这么握在手上走了过来,还没等她到近前,四娘便迎了上去伸出了手,玉华便也把东西往前一递,似乎是要送到四娘手里的意思,可等四娘抓住了簪花想把它拽过来的时候,却没拽动。 四娘一愣,这才把眼睛从那金灿华美的簪花上移到了五娘的脸上,然后便傻了,站在对面的五娘正歪着头瞅着她笑呢,那笑容不知该怎么形容,是俏皮?捉挟还是嘲讽?崔玉露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前似乎就没怎么见五娘笑过,她心里没来由的一惊,然后便恼羞成怒起来,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说道:“你干什么呢?还不快松手?” 玉华一缩脖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慢悠悠的开口说道:“四娘姐姐,你说我这个时候,要是大声叫起来,说你要抢我的簪花,阿蛮她们在外面不知能不能听的到呢?” 话音刚落,四娘的手便如被针扎了一般急缩了回去,等她再反应过来,便涨红了脸低吼道:“谁抢你簪花了,你可别瞎咧咧!” “哦?簪花你没抢?那母亲赏我的翡翠镯子呢?”玉华扬着眉毛,脸上一派天真的问道。 四娘这下真慌了,她有些结巴的说道:“镯子...镯子怎么了?” 玉华手里摆弄着那簪花,笑嘻嘻的说道:“让我想想啊,四娘姐姐平时也出不了这院子,那镯子呢,定然只能放在自己房里,恩...我猜啊...不是在梳妆台里搁着,便一定是用帕子包了放在枕头下面吧,也好方便每日临睡前拿出来细细赏玩一番......” 在玉华说到枕头下面时,四娘便脸色一变,玉华瞧见了,便掩着嘴吃吃的笑了起来:“哈,果然是放在枕头下面的,四娘姐姐,我现在要是叫了阿蛮进来,说你偷了抢了我的镯子,让她们去你的房里好好搜一下,你说,那会是怎样一个热闹情形呢?” “你......那镯子是你自己借给我的?什么偷不偷的,你,你你疯了不成?”四娘已然快急哭了。 “借?母亲赏我的,这么贵重的一个翡翠镯子,我怎会随便借给别人呢?分明是你抢去的,你瞧,你今天又想来抢我的簪花呢?” “你血口喷人,你胡说八道,你,你疯了,母亲她们不会相信你的!” 听了这话,玉华突然拉下脸来,她慢慢靠近了四娘,沉声喝道:“我胡说?哼,我倒要看看,等呆会儿在你房里搜到了镯子,咱们到了母亲和姐姐跟前,她们是相信我呢,还是相信你?” 四娘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她木呆呆的立着,脑袋里已是炸开了锅,若是闹到母亲那里去,会怎么样呢,想到母亲与长姐对五娘素日里的偏爱,再想到玉华平日里怯生生的模样,四娘发觉自己已是走进了死路里,镯子现下就在自己枕头下面,只等这小贱人随时叫起来,自己便马上要倒大霉了,说不定被直接赶回家去也不一定。 玉华也不管她,扭身坐到了红木桌旁,惬意的靠在桌沿上仰头看着四娘,手里的簪花轻轻的敲打着白云石桌面,发出嗒嗒嗒的脆响。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呜呜呜...”,等四娘再开口时,已经带了哭腔,她死命的捂着嘴只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玉华嘴角扯出一个笑,眼神却突然凌厉起来,她慢慢的,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你现在跪下来向我赔礼。” 四娘一噎,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 见她半天不动,玉华又轻声说道:“四娘姐姐,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赵嬷嬷替我寻猪苓去了,这会子也该回来了,你若不愿意,咱们就叫了两个姐姐进来吧。” 四娘只觉得自己腿一软,已经跪在了玉华面前,垂着头涨红了脸,想哭却又不敢,只低低抽噎着,玉华只静静的看着她不响,四娘抬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才想起了什么,便呜咽的说了几句话,含含糊糊的隐约能听到赔罪,对不住几个字眼,说完便忍不住就要放声哭出来了。 玉华见状,一伸手便拉了她起来,在她耳边急急的说道:“姐姐快忍回去,要是惊动了别人,我可也救不了你了。” 四娘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心里一松,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脾气,急忙咽了几口大气,硬是忍了回去,圆润粉白的脸却涨的通红,扁着嘴巴,皱着眉毛,整个人一抽一抽的,玉华看了心里暗自好笑,脸上却不显,扶着她在雕花圆凳上坐下了,还拿出帕子,从桌上金丝白瓷壶里倒水打湿了,递给四娘叫她洁面。 此时的四娘只觉得脑袋晕晕沉沉的,仿佛梦里一般,傻傻的接过帕子擦了擦脸,耳边却听到玉华问道:“五娘实在是好奇,到底是谁撺掇姐姐来跟我过不去的,姐姐能否据实以告?” 撺掇?四娘愣了半天,才低着头轻轻的嘟囔道:“没...没人撺掇我...” 玉华听了这话却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柔声说道:“我不信,姐姐与五娘素来和睦,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再三上门来欺负我?” 听玉华说的诚恳,四娘先是臊红了脸,而后却也回过神来,是啊,几个小娘子中,琪娘性子清冷倨傲,芸娘又是时常跟在琪娘后面的,六娘性子燥不说,之前在安邑坊住着的时候就和自己合不来,唯有五娘脾气温和软糯,学问又好,自己之前学业上有些不会的还常问问她的,两人还能不时说上两句闲话,确实也算的上和睦。 见四娘脸上神情闪烁不定,玉华便又开口问道:“姐姐上次来问我要镯子之前,是否听什么人说了些什么?” 四娘此时自己也已经想起来了,她细细回忆了那天在塘子边听到芸娘所说的话,什么自己可怜,什么五娘得了好东西,什么五娘胆子怯懦,好啊,这哪里是什么凑巧,这分明是故意来说给自己听的啊,四娘气的圆睁双目,咬牙切齿的说道:“是芸娘,是柳云姿那个贱人。” “果然如此,我素来知道姐姐你是个性子耿直、心地和善的,果然是被人撺掇利用了,唉...芸姐姐原在家里的时候就不喜欢我,怪不得呢......”,玉华轻声说着,脸上露出几分落寞与无奈。 看玉华如此,又想起她刚才一步步逼迫自己时的厉害,四娘崔玉露只觉得又羞惭又畏惧,绞着手里的帕子,坐立不安的。 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四娘惊得跳了起来,五娘则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上前拉了她的手,拿过帕子替她轻轻拭着脸,屏风外木门吱呀一响,便听到赵嬷嬷的声音道:“五娘,猪苓粉取来了,现在就洗吗?” 等赵嬷嬷绕过屏风进来见两人这般情形,也是一愣,五娘扭头冲她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刚才与四姐姐两个说起母亲对我们几个的好来,便有些.....” 赵嬷嬷连忙笑着奉承道:“两位小娘子都是极懂事的,难怪夫人这么的喜欢。” 玉华这才又对四娘说道:“五娘先洗了头,晚些再去姐姐屋里玩,可好吗?”,她说“屋里”两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四娘慌忙应了,便急匆匆的告辞出去了。   ☆、第28章 收服(下) 从五娘那里回来到用好了晚膳,四娘都一直坐立不安的,阿平见了也只当没有看到,心里不由生出几分鄙夷来,几个小娘子里唯有四娘最浮躁,她们几个在跟前服侍的,也算是看习惯了。 平日里用过了晚膳,四娘便会到楼下院子里走走逛逛,她喜动不喜静,老是坐不住,可今日她只呆呆坐在自己床上,只觉得身后枕头下面那东西在发烫发光,仿佛就要烧起来一般。 “姐姐在吗?”,直到门外响起了五娘柔柔的问话声,四娘才醒过神来,不过也没从床上站起来,就那么呆呆看着阿平将玉华引了进来,五娘是一个人来的,仍是平日里安静柔弱的样子,她坐下后便看了阿平一眼,四娘连忙说:“阿平你出去玩吧,不用在这里伺候,我要问五娘一些学业上的事情,你们都别来打扰。” 阿平想着这五娘最是乖巧省心的一个,便也安心出去了,等她出了门,玉华便冲四娘摊开手,笑着说道:“姐姐还给我吧。” 四娘脸上有些发烫,急慌慌的扭身从枕头地下摸出那被红绸帕子包着的玉镯来,玉华接过来便揣在了身上,而后才笑着说道:“我知道姐姐喜欢这些东西,可拿别人的终究不长久,每日也只能偷摸摸的看看,都不能戴出去,多没意思啊,还是要想办法自己得了那才叫好呢。” 自己得?若是我有那个本事,还用得着去拿你的吗?四娘心里不由一阵发闷,可她现在对着五娘便觉得心慌气短,并不敢表露出来,只耷拉着脑袋嘟囔了一句:“我哪有五娘那么聪明厉害,母亲怎会无缘无故赏东西给我呢......” 玉华抿嘴一笑道:“五娘若有办法让姐姐得了师傅们和母亲的赏识,姐姐要用什么来报答我呢?” 四娘一听了这话,顿时抬头瞪着玉华,也忘了害怕,急急问道“真的?”,玉华笑着点了点头,才慢悠悠的说道:“姐姐别的不擅长,可姐姐却有把好嗓子啊,若好好练习,定会让人惊艳的。” 四娘脸上本写满了期待,一听玉华说她嗓子好,却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塌了下去,偷偷翻了个白眼说道:“五娘就别捉弄姐姐了...我这粗喉咙,怎么敢跟你们这些莺莺燕燕的相比呢。” 原来四娘崔玉露天生声音低沉醇厚,与一般小娘子细声娇气的颇为不同,她自己对此一直颇为自惭形秽,平日里说话都要特意掐着嗓子,她们一起学吟唱词曲的时候,她更是唱的格外尖声尖气,越发的不伦不类起来。 “姐姐有所不知,你这样的声音才是叫真正的好嗓子呢,音域宽厚甜润,你试试不要憋着,只管按你原本的嗓子轻轻松松唱出来,我管保程娘子听了要称赞的。” 玉华此时在四娘跟前也不复平日里胆怯的样子,一双莹莹美目闪着光,说话间颇有点神采飞扬的意思,四娘也不知不觉的被她给说动了,犹豫的问了句“真的吗?” 赵蜜儿以前什么都教玉华,就是不教她唱词曲,说她一副小鸡嗓子唱不来的,而赵蜜儿嗓子虽然早就倒了,也很少开口唱曲,但玉华偶尔听过她用哑嗓子高吟浅唱过,那样的悠远意境绝非一般的莺声燕语可比。 “姐姐也不用问我,你只管把清平调词的第一首唱来听听,就用你本来的声音。” 四娘半信半疑的,还有些不好意思,便拿丝帕半掩了脸,才低低的唱了起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玉华并不是乱说的,四娘本来就有把好嗓子,这样一试之下,自己听的也有点激动起来了,又意犹未尽的唱起了清平词调的后两首,声音也放开了许多,等唱完了,便兴冲冲的看着玉华问道:“五娘,果真好听吗?” 玉华含笑点头道:“怎么会不好听,真乃曲尽其妙,袅袅如幽兰吐芳一般,不过,我有两句话想劝劝姐姐,不知当讲不当讲。” 四娘正在兴头上,连忙兴冲冲的凑前挽了玉华的胳膊说道:“妹妹快讲,姐姐都听你的。” 玉华想了想,便摇头晃脑的说道:“这其一吗,是姐姐唱词曲时,姿态一定要端庄大方,哪怕唱的是那些精致小巧的诗词,也断不可扭扭捏捏的,我们学这些本是为了陶冶情操,姐姐容貌本是极娇媚的,姿态越发要沉静些才好,这其二吗,就是这词曲一道也是极有学问的,并不是天生有副好嗓子就万事大吉的,姐姐若真想要有所成就,让母亲她们赞赏,今后恐怕还要下一番苦功才行。” 这些话一听就是发自肺腑的诚恳之言,四娘刚才唱后两首词的时候因为得意,便有些忘形的搔首弄姿起来,如今被玉华这样一说,既羞惭又感动,几乎全忘了白日里自己被五娘逼得下跪赔礼时的惨状了,不由撒娇的般的挨蹭着玉华,腻声说道:“五娘你真好,以后我们两个便是亲姐妹了。” 玉华一笑,伸手拍了拍四娘的手背,两人看着,倒是大的像妹妹,小的像姐姐一般。 待玉华回了自己房里,重新放好镯子,嘴角就一直忍不住上翘,阿蛮在一旁看了不由有些好奇,现下玉华一般都只留阿蛮在屋里伺候,而让阿秋出去干些跑腿的活儿,阿秋本就不耐烦在沁芳阁呆着,倒也各得其所,并无任何怨言。而玉华如今在阿蛮跟前并不过分乔装了,高兴便高兴,生气便生气。 “五娘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吗”,等看到五娘换上了橘粉色寝衣,盘腿坐在床上喜滋滋的翻看着明日的功课时,阿蛮便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啊?”玉华扬起头摸了摸自己脸,“如此明显吗?”,说完便嘻嘻一笑,继续说道:“阿蛮姐姐,你知道吗?前几天四娘姐姐把母亲赏我的翡翠镯子借去了,一直也不肯还,我今日好好的说了一番道理与她听,她便还给我了,也没生我的气,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玉华说完便歪着脑袋,一副求表扬的模样,阿蛮看了不由一呆,她这几日就有点觉得四娘和五娘之间有些不对劲,尤其是今天,两个小娘子关在房里嘁嘁喳喳、哼哼唧唧的半天,她才不信都是在颂扬夫人呢,如今又听到五娘这样说,她简直有些啼笑皆非,什么讲道理,那四娘看着也不是什么懂道理的人,五娘倒也算厉害,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把镯子拿回来的,不过她倒是松了一口气,那镯子可不是一般东西,若两个小娘子真为了这个闹出什么状况来,她们这些下人也都要跟着倒霉了。 见阿蛮如此表情,玉华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有些事是不可能完全瞒过这些贴身服侍的人的,只不过精明的下人们都善于装聋作哑罢了,今天这事,她是故意半真半假的说与阿蛮听的,如今见阿蛮隐隐松了口气的样子,玉华的目的便也达到了。 等到阿蛮替玉华盖上了暗红织金薄锦被,又熄了灯,玉华来回抚摸着颈上挂着的那个旧荷包,眨巴着眼睛看着粉罗帐顶,心道:娘说的果然对,想要拉拢人,并不是只单单对人好就行的,还要让别人信服自己、甚至害怕自己才行,她弯起嘴角满意的一笑,才闭上了眼睛。 过了几日,程娘子的课上,四娘果真一鸣惊人了,她端坐在案几后,脊背挺的笔直,双手轻拢放在膝上,轻启丰润的朱唇,低缓悠远的吟唱了一首《伊川歌》: 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征人去日殷勤嘱,归燕来时数附书...... 四娘一个粉嫩娇艳的小娘子,用醇厚又清幽的声音,神情端肃的唱出了如此一首伤感朴素的词来,连程娘子看了听了,也不由晃神了片刻。 四娘如此的表现,虽未马上赢得顾氏赏赐的好东西,却等来了一个好消息,饶嬷嬷亲自来传话,说是过几日夫人要带四娘、五娘、六娘三个进宫去拜见皇后娘娘。 这消息一出,沁芳阁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三个要进宫的小娘子的课业略作了调整,都先补起了宫里的规矩,徐娘子本就是宫里出来的女官,就主要教导起她们来。而两个不用进宫的小娘子,则依然跟着刘娘子和程娘子继续课业,可两人哪儿还有心思啊,琪娘还好些,勉强支撑着能如常学习起卧,而芸娘,当晚便已哭肿了眼睛。 两人得机会单独碰到一起的时候,芸娘便忍不住揪着琪娘的衣袖,凄然问道:“琪娘姐姐,你说母亲为什么不选我们......” 琪娘心中极为厌烦,硬忍了才冷冷说道:“什么选不选的,妹妹还请千万慎言,母亲要带谁出去,哪有我们置喙的份?” 可等芸娘垂头丧气的转身走了,琪娘的脸也彻底沉了下来,原本只当自己年纪大些,总要占些优势的,可没想到一个五娘样样出色不说,那四娘虽然蠢笨,却显见是个尤物的胚子,就连不成器的六娘,容貌也是艳丽无方的,可自己既然来了,总不能眼见被别人这样踩在头上,琪娘又在窗边站了良久,才慢慢转身回去了。   ☆、第29章 进宫 平常若无意外,安国郡公崔泽厚每隔两三日都定会在正院里宿一晚的,可这几日他似乎分外忙碌,只前几天叫崔军进来了一趟,传了皇后娘娘要顾氏带几个小娘子进宫的话外,便一直宿在外院,顾氏倒未多想其他,她不同与寻常妇人,于朝堂之事所知甚多,知道北疆局势紧张已经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一旦到了秋季牧草不丰的时候,恐怕喂不饱的回鹘人和薛延陀族人又要在边疆试探作乱一番了,崔泽厚身为三相之首的中书令,自然要衣不解带的替圣上分忧。 不过三日后她们便要进宫了,顾氏想着总要再问问郡公爷的意思,便叫齐嬷嬷派人去和崔军说一声,若老爷有空,就请他进来一趟,用了晚膳没多久,便有下人传话到内院,说郡公爷往里面来了,顾氏连忙命人去把早就温在那里的渠江薄片端了上来,等崔泽厚进了主屋,顾氏遣了丫鬟们出去,亲自帮他宽了外面的大衣衫,又伺候他净面用茶,因在房里,顾氏只穿了一身湖绿色宽袖小褂与窄幅绉裙,襟边裙角简单绣了芷草纹,脸上除了淡淡的面脂唇脂,未施粉黛,与平日里端庄肃谨的样子很是不同,让人看着竟觉得小了有五六岁的光景,崔泽厚看过来的眼神也就有些不一样了。 顾氏只作不知,脸上却飞起一丝淡淡的绯色,崔泽厚见了,便顺着她宽大的衣袖摸了进去,轻轻揉摸着酥软光洁的手臂,顾氏脸上仍是神色不变,身子却微不可见的微微颤抖起来,半响才轻轻挣脱了,口里嗔怪道:“老爷~~~” 崔泽厚呵呵一笑便端起茶抿了一口,顾氏收好了东西又过来站在他身后,把他头靠着自己身前,轻轻帮他按压起来,因屋里只有他两人,崔泽厚又背对着,顾氏脸上便不自觉地浮起一个得意的笑来,这许多年来,虽知道崔泽厚并不好女色,但对着他的时候,顾氏从未有过片刻的懈怠,连每次见面时的穿戴打扮、言辞姿态,都是细细思量过的,因深知崔泽厚只偏爱性子清冷的女子,她与他两人相处时,除了新婚伊始,几乎从未穿过暖色的衣衫。 当年,顾氏顾婷茹算计崔泽厚时,只不过是奢望能做一个崔氏贵妾,谁知被崔泽厚识破后,不但不怪,反倒赏识她的计谋与胆识,竟然不顾婆母反对,直接娶了她做妻室,老天如此的眷顾,她又怎能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小心经营呢。 “过几日进宫,老爷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妾身听崔军带话进来的意思,娘娘此次是主要想看看两个小的吗?”,顾氏的手舒缓却有力的来回按压着崔泽厚颈后的天柱穴,他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回手便在顾氏裙后柔软之处轻拍了两下,以示奖励。 “恩,娘娘是这个意思,也不知道她们两个是否能合了意,总要见着了试探一下才好,再说反正也要给她们五个扬名,正好她们两个年纪尚小,出入也不引人猜疑。” “妾身明白了,不过妾身原想着只带她们两个是否略有些太明显,便做主让四娘也跟着准备了,不知是否妥当,还请老爷明示。”,顾氏的手加了几分力气,缓缓向按住了崔泽厚的太阳穴。 “四娘?她几岁了?” “今年也只九岁,不过这孩子生的丰盈高壮些,个头看着倒不比琪娘她们两个小多少。” “恩......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多个人也确实更稳妥些,也省的被那有心的看出破绽来,你办事素来谨慎,难怪娘娘也信任你。”,崔泽厚今日似乎心情不错,难得当面夸赞了一句。 顾氏面上不由一喜,比起崔泽厚拍拍捏捏的示宠,她更喜欢听到此等赞赏,姿容颜色终归难抵岁月风霜无情,可这见识能力,她却是有信心老而弥坚的。 崔泽厚自然不知顾氏心中所想,他连着几日都宿在外面,今日闻着顾氏房里淡淡的广藿香,心中倒有些蠢动起来,故意仰头靠在顾氏身前来回磨蹭着,恍惚间却又听顾氏问道:“老爷,妾身听那安王世子妃说,圣上近来龙体越发健壮了......”,说到后面声音又急急低了下去,仿佛有些惶恐一般。 崔泽厚本还有些不喜,见她先示弱心虚起来,倒反多了一份怜惜,恩了一声,说道:“自从那李纪回来后,圣上的精气神确实健旺了许多......”,顿了顿才又说道:“林儿的事情,自有娘娘做主,她本是个沉静的孩子,你这个做娘的可别平白扰了她的心神。”,崔泽厚说话间口气略微严厉了起来。 这本在顾氏意料之中,她也并未惊惶,只将身子软软靠在了崔泽厚背上,低声说道:“是妾身一时失言了,妾身只是想到林儿今年已经十三了,便难免一时心急,妾身...也就是在老爷这里斗胆一问,林儿那里是断断不敢流露出一分半毫的......” 崔泽厚听了便将她拉过来坐在了腿上,轻拍了她脸颊两下说道:“你是做娘的,自然难免焦心,放心吧,四皇子如今四岁了,太子殿下也十七了,林儿齐笈前事情总有个结果的,一切终还要看娘娘的心意,不管如何,你难道还担心林儿这样的家世人品会没人争着求娶么?” 顾氏听了这话,心下总算安定了些,想着如此进宫去见娘娘时也知道该如何说话行事了,本还想再问问李纪的事情,腰带却已经被崔泽厚给解了,她连忙打起精神伺弄起来。 等到第二日,顾氏便让人将三个小娘子送到了自己这里,这次并没让她们走上一个时辰,而是派了软兜过去接的她们,琪娘芸娘两个就在厅堂里跟着刘娘子学《礼经》,院子里的热闹却是挡不住的往里钻,芸娘灰白着一张脸看了旁边的琪娘一眼,见她神色如常的凝神听刘娘子授课,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假正经! 到了正院,玉华等三人的规矩、言行、穿戴打扮都经过了顾氏的亲自审看,府里的针线房给每人赶制了三身衣服,顾氏命人伺候她们一一试过了,最后选中了一身高腰银红锦纱襦裙,三人都是一色一样的裙子,不过里面分别配了不同颜色的彩锦抹胸与腰带,玉华仍然是得了石榴红,顾氏又让人给她们梳了两角髻,两个发髻的上各套了白南珠与红珊瑚相间的珠串,耳坠子也是同一套的红白珠串。 这一打扮起来,两个小的看起来便格外精神可爱,尤其玉华,一身红衣,雪肤星眸,倒像个仙图里画的莲花童子,反而是四娘,她身段已经颇为圆润,手臂与腰身也都不算纤细,这一作小女童的打扮,反倒有些不伦不类起来,她自己倒是不觉的,喜滋滋的看着自己周身上下的好东西,更别说顾氏还让人把另两身新衣服也都包起来说要给她们带回去。 顾氏自然看出了四娘打扮的不妥,却未做声,饶嬷嬷是个老道的,只暗自观察了一下顾氏的神色,见她不说,自己也只当不知道了,等衣服试好了,顾氏又命人端了杏仁酥酪出来给她们用,见她们虽吃的香甜,但仪态举止都是极有章法的,连四娘经过这阵子调*教,言语行动也改进收敛了不少,神情虽仍带着些浮躁,但因她生的本来圆白讨喜,倒显出了几分娇憨稚气,顾氏脸上便有了几分喜色,柔声问道: “我听齐嬷嬷说了,四娘倒有一把好嗓子,连程娘子听了都说好的,等下可要捡一曲拿手的细细唱了给为娘的听听。” 四娘连忙应了,圆脸上的笑意再也无法抑制,她是个不怯场的性子,只征询了一下玉华的意见,便仍唱了那《伊川歌》,因有了自信,倒更添了几分神采。 顾氏盘腿坐在梨花木广榻上,养了寸长的指甲随着节拍在缠枝纹案几上轻轻敲击着,脸上也小有惊艳之色,她虽知道程娘子不是个轻易夸人的,但眼见四娘一个娇嫩妩媚的小娘子,唱起词曲来音色悠远厚实,颇有几分名士般的素雅洒脱风采,还真让人眼前一亮。 这一喜之下,顾氏自然也有赏赐,命大丫鬟阿令取了一副金累丝灯笼耳坠过来,亲手挂到了四娘肉乎乎的小耳垂上,四娘喜的见牙不见眼,退步恭敬一福,连声说着谢谢母亲赏赐,声音甜的简直能滴出蜜来,饶嬷嬷在一旁见了,倒是衷心佩服起夫人与元娘的眼光来,这样的一个小娘子,可不是极好用的吗? 这一一片其乐融融之中,自然没人注意到六娘紧咬的牙关了,如今的六娘自是不会再跳起来砸东西,可直到三人被送上软兜时,她的胸口仍在急急的上下起伏着。 当日傍晚,玉华正盘腿坐在案几后闭着眼默默温习着回鹘文字时,楼下厅堂里却传来一阵嘈杂混乱,过了好一阵子,赵嬷嬷才进来说,是六娘在楼下摔着了,而且还摔的不轻,不但崴了脚,连脸上手上都蹭破了。   ☆、第30章 头油 在几人要进宫前却出了这样的事情,连一向面色漆黑没甚表情的齐嬷嬷也变了脸色,一边急忙派人去请崔娟过来,一边派人禀告了夫人,心下却狠狠咒骂着六娘这个不省心的小娘皮,果然还是连累着自己也要吃挂落了。 第二日正院门才开,齐嬷嬷就进来候在顾氏门前廊下了,顾氏也不理她,等与两个女儿一起用了早膳,才先遣了七娘回她自己的院子,只留了元娘、饶嬷嬷与贴身大丫头阿令在身边,七娘本来还想撒赖留下看热闹,见母亲神色实属不善,才乖乖溜走了。 齐嬷嬷一进屋刚跪下,砰地一声,顾氏手里的斗彩小盖盅便扔到了齐嬷嬷的膝前,炸了个四分五裂,细细的碎片有崩到齐嬷嬷脸上的,热茶也浇湿了她半幅细布裙,她只垂首而跪自然是动也不敢动的。 “阿梅,你如今是越发托大懒散了,连几个小娘子也看不周全,此事限你今日之内给我彻查清楚了,等事情了结后再一并罚你,阿水,你也跟过去看看。” 近年来顾氏已鲜有如此动怒的时候了,饶嬷嬷、齐嬷嬷两个都屏气凝神不敢多说一句,齐嬷嬷更是早就磕头认罪不已了。本来单一个六娘,哪怕摔断了脖子,顾氏也无所谓,可偏偏她早不摔晚不摔的,娘娘这才刚叫自己带着人进宫,她就摔了,不管背后是何原因,到了皇后娘娘面前还不都是她治家无方,这怎能不叫人气闷不已,要知道在这位皇后小姑子跟前,顾氏可是比在自己丈夫面前还要谨慎小心百倍的。 而此时六娘躺在床上,却是连哭也不会哭了,额上颊边可见几块红肿,六娘到现在还有些恍恍惚惚的,自己只是想去偷偷练下柔旋舞而已,怎么就摔成了这样,她虽还不知道正院那边的反应,可伺候自己的王婆子和两个丫鬟都不见了,身边只有两个陌生的婆子照顾着,连一句话也不跟她多说。 隔壁房间里,玉华也被要求先呆在房里别出去,想来其他几个人也都一样,四娘之前还莫名其妙的问自己:“不过是六娘勤奋练舞摔到了而已,我们几个除了你哪个又没摔过呢,干嘛要弄的这样吓人?” 玉华看着四娘耳朵上来回直晃的灯笼耳坠,暗自发笑,她知道四娘今日原急着给其他几人炫耀耳坠来着,可偏偏大家都被禁足在房里,难怪她恼恨失望的紧。 不过玉华倒直觉的认为此事不会只是六娘练舞摔了那么简单,她别的不太知道,只觉得什么事还是要看结果,六娘这事未免来的太及时,不知过几日又会是哪几个能进宫。 沁芳阁一楼后排顶头的小灶房里,平日里并不烧菜做饭,只是给几位主子热东西烧水用的,饶嬷嬷与齐嬷嬷两人各坐在一个木凳上,而沁芳阁里伺候的十几个丫鬟挤挤挨挨的跪了一屋子,几个婆子里,除了伺候六娘的王婆子也在前面跪着,其他几个俱低头站在后面。 六娘摔跤的原因已是弄清楚了,东厅里的地上洒着好大一滩油,而六娘因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偷偷练舞,下去时也没点灯火,这一跤摔出去便格外重了,而这油不是别的,正是月初刚配给几个小娘子的金桂发油,每个人屋里都有一瓶的,不是下人们能用的起的东西。 一个婆子捧着一个桃木托盘急匆匆进来了,上面放的正是那几瓶发油,不过一眼看过去却只有四瓶,那婆子在齐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齐嬷嬷便一挑眉毛,喝道:“阿如、阿金到前面来。” 阿如阿金膝行着往前挪了几步,来到了齐嬷嬷脚前,齐嬷嬷看着她们两个问道:“芸娘的金桂油是什么时候打碎的?”,两人俱是一愣,对视了一眼后,阿如才说道:“奴婢们不知,上次芸娘洗发的时候还是在的呢?” 阿如话音未落,齐嬷嬷一探身便左右开弓甩了两人好几个大嘴巴子,打完又问道:“小娘子们的东西都都是你们收着的,现在和我说不知道?我再问一遍,是什么时候打碎的?是谁打碎的?!” 齐嬷嬷是个打人的行家,两个丫鬟中阿金的鼻血已经被打的流了出来,两人都已经吓得直哭,可还是坚持说并不知道,伺候芸娘的荀婆子站在人后面早已是满脑门的汗了,她们这些能来沁芳阁伺候的,都是老家奴或是家生子,起码是得了主子信任的,她知道齐嬷嬷这会儿已经是在给她们留面子,跳过她们先审问小丫鬟,可此时她也知道确实躲不过了,便走出来自己也跪下了说道: “两位姐姐明查,老奴也从不知道芸娘的发油打碎了的事情,若是这两个小蹄子做的,也没道理瞒过我去,这样的过错在府里一般多是罚了月钱即可,何苦弄成今日这样,老奴敢问一句,是谁说芸娘房里的金桂油被打碎了?可否找到了碎了的东西?” 说金桂发油被打碎了的,正是崔云姿自己,此刻她正坐在自己房里的绣墩上来回绞着帕子,脸上满是惶恐不安,她上次洗发时因失手洒了些发油在地上,自己鞋底踩到差点滑一跤,结果第二日又知道了另三个人要进宫的消息,心里便动了点念头,不知为何,她格外嫉恨五娘玉华,便想着若她鞋底也染了发油,练舞时摔上一跤就无法进宫了,谁知玉华她们几个接下来干脆就没再练功,自己却因为把发油随身带着不小心给碰破了,当时她急忙借口肚子不舒服上了趟净房,偷偷用自己的里衣包着找机会扔到了后院水塘里。 可现在六娘摔坏了,却突然来了人气汹汹的挨间搜找发油了,崔云姿一方面摸不到头绪,另一方面心里却隐隐觉得极为不安,刚才她拿不出发油的时候,也只混说好像是被打碎了,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此刻却越想越慌了起来。 楼下齐嬷嬷又检视了其他几个小娘子房里找到的发油,除了琪娘的用了稍多些,其他几人都只用了一点。饶嬷嬷和齐嬷嬷两个略作商量,知道这事到现在涉及小主子,哪怕是个不正宗的,也不是她们能查办的,便回禀顾氏做主了。 等玉华在房里用了婆子们送来的午膳没多久,便有人请几位小娘子一起到楼下正厅去,玉华到了楼下一看,只有四娘、琪娘和自己三个,芸娘并未见到,几人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倒是到的很齐全,饶嬷嬷和齐嬷嬷都立在厅里等着了。 “传夫人的话,说小娘子们学业虽然要紧,但于这妇德妇言妇容妇工上更是不容有一丝一毫闪失,小娘子们行事间千万要想着自己是永嘉坊崔府的女儿,定要以恪己守礼、谨言慎行为上。” 三人听饶嬷嬷说的郑重,连忙躬身齐声应下,饶嬷嬷才继续说道:“芸娘近日与言行上浮躁不宁,有失稳妥,罚其禁足茹素半个月,以清心火,六娘、芸娘身边伺候的几个均痞懒油滑未能尽责,阿去、阿真、阿金、阿如等四个到正院领上十板子,降为三等,到西苑蔬圃听差遣,王婆子、荀婆子两人俱罚一月月俸,以儆效尤,今后若敢再犯,定将重罚。” 饶嬷嬷说完,便有粗使的婆子架了四个小丫鬟往外走,四人俱是哀哀痛哭,却丝毫不敢反抗,只软着腿被一路拖走了,厅内其他丫鬟见了均是垂首屏息,不敢有丝毫妄动。 一番处置下来,饶嬷嬷才又好言安慰了三位小娘子一番,特意叮嘱四娘五娘两个不要思虑过度,这两日一定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便转身离去了,琪娘见饶嬷嬷竟然就此走了,眼神不由变了几变,面上却依然是平静如水。 这段公案算是就这样了结,几个小娘子自然也不再被禁足房内,四娘上了楼也不回自己房间,由阿平陪着便到了玉华房里,一进门便想叫两个丫鬟出去,玉华瞄了眼阿蛮与阿平惊慌的神色,便笑着说道:“姐姐要说什么只管说吧,她们两个都是我们贴身服侍的,又是哑巴一样的性子,你还怕什么?” 听了玉华这话,两个丫头都是长松了一口气,露出几分感激之色,这当口,她们哪里还敢有丝毫懈怠啊,都只盼着这些小娘子千万安分点才好。 四娘却有些不高兴,六娘摔跤、芸娘被罚,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呢,便皱起眉张口想训斥阿平,却一下瞥见对面五娘一双清澄的美目看着自己轻轻的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四娘心里一怯,便老实了下来,不过神情难免怏怏的,玉华见她这幅样子,便伸手触了触她耳上那华贵耳坠,艳羡的说了句真漂亮,这才逗的四娘叽叽嘎嘎的重又开心起来。 看着四娘一开一合的嘴巴,玉华却有些跑神,今天这个结果,却是她没想到的,也不知别人是否料到了。 这屋里姐妹融洽,隔壁房里也是一派姐妹情深的景象,琪娘坐在六娘床头,拿着帕子轻轻帮她拭泪,嘴里柔声劝着:“六娘不哭,小心碰到伤口就不好了,乖啊,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六娘自视颇高,可心里又最忌讳自己庶女的身份,她既看不上缩手缩脚的五娘,也看不上举止浮躁的四娘,对才华内敛、风度出尘的琪娘倒一直有些好感,此刻受了大惊,被琪娘拥着这么一安慰,越发觉得亲切起来,便半倚在琪娘身上啜泣不止。 琪娘好一番安慰宽解,终于让六娘止了哭泣后,自己却又长叹一声说道:“说起来,都是姐姐不好,真不该鼓励你去练那柔旋舞,谁成想会惹来这样的祸事,白白害得你不能进宫,姐姐真是懊悔......”说到最后,已是语带悲戚之声了。 原来昨日三人从正院里回来后,琪娘见六娘整个人焦躁不安的,便上前好言探问,知道是被四娘受了顾氏赏识所刺激,便建议她趁这几天加紧练习柔旋舞,若是入宫时娘娘万一考校起来,也不会比别人差多少的,原来那六娘与五娘同庚,都还是身轻如燕的孩童,若不是五娘这个天才般的人物在那里,六娘的舞艺也是不错的,她本就是个身子强健、腿脚利落的。 六娘觉得琪娘所言有理,便晚上去偷练了,谁知却成了这般结果,若是今日琪娘不提,六娘心里确实是隐隐有根刺的,难免要怨怼于她,如今见琪娘已经如此自责,六娘倒反而彻底放下了,难得乖巧的反过来劝慰起琪娘来,两姐妹相依着十分的和睦亲昵。 第二日琪娘便又要丫鬟帮自己洗头,洗完了靠在榻上又命人给自己多抹些金桂发油,说是极喜欢这个味道,她的丫鬟阿常便笑说难怪娘子这油比别人都用的快些,再洗几次就要用完了。 琪娘听了,也淡然一笑说道:“可不是吗,下次不知能不能一次要两瓶来放着慢慢用。”   ☆、第31章 皇后娘娘 这日便是玉华她们进宫的日子,两人一早就被叫起梳妆打扮,然后由软兜抬着送到了正院,与顾氏和崔玉林一起用早膳,言谈之间玉华才知道,原来今如元娘是和她们一起进宫的,而七娘崔玉媛却并不去,因她们今日起的格外早些,顾氏就吩咐让七娘不用过来请安,只管多睡一会儿。 玉华虽然相比一般人家的孩子更加早慧多智,可这乍然间便突然要进宫里去了,也难免心神不安,可见顾氏与元娘两个行动举止如常,仿佛只是一般出门做客的样子,便也渐渐安下心神来,而四娘却是个生来心宽的,只一门心思的惦记着要去宫里见识一下天家的极致辉煌,满脑子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金碧辉煌,反倒不见慌乱,顾氏在旁冷眼看着两人,心里倒还满意。 马车是一早备好了,圣上和皇后早已迁居大明宫,马车载着四人到了大明宫延政门便不能再往前了,四人下了马车,早有内监侯着,手中拿了路条腰牌给守门的金吾卫与几人对着验看了,这才引着她们往里去,崔府的马车也不能在此停留,要算着等她们出宫的时辰再来接人,内监引着几人穿过东内苑、龙首殿的夹弄,进了左银台门,走了快一个时辰,这才算是进到了内宫墙之内。 皇后崔泽芳如今住在含凉殿,这含凉殿位于太液池北岸,乃是整个大明宫内最华美凉爽的宫殿,含凉殿外,朝着太液池的方向各建有两个方形大水池,从旁引了太液池的水过来,顺着逐级下落的水道,让池中之水可顺势流转不停,水池中央各设着一架两人来高的香樟木椭圆形扇面,水底下还设了齿轮,让大扇面被水推着缓缓转动,时刻把太液池上的习习凉风裹着樟木香气送入那含凉殿内。 在含凉殿外侯着,玉华与四娘两人垂首而立,自是不敢有丝毫妄动,可这远近的亭台楼阁,耳边的流水潺潺,真乃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晓苍苍。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绕建章,无一处不如戏文中的蓬莱仙境一般,两人心中震慑,不免更加收声敛气,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等女官引着四人进了一处偏殿,遥遥看着上首金漆翔凤宝座上坐着一个高挑的明黄色人影,几人叩拜请安时,皇后崔泽芳便免了顾氏全礼,让女官设座请她坐下,而后又叫了元娘崔玉林到自己跟前了,拉着手寒暄了起来,看起来很是喜爱于她,玉华与四娘两个未得允许,便一直趴伏于殿中座前。 等到两人均觉得腰腿有些酸麻起来,才听到上头皇后说道:“下面的便是四娘、五娘吗?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二人腰腿不动,只缓缓抬起上身仰起头,双手交叉于膝上,眼神却不敢直视,只落在了那明黄色密织纱的裙摆上。 “果然名不虚传,两个都生的极出色,嫂子果然是个有眼光的。”皇后声音清越优雅,就是没什么起伏。 顾氏连忙起身谢恩道:“娘娘过誉了,她们算起来都是娘娘的后辈子侄,若能承袭得一丝一点娘娘的凤仪天姿,便是她们的大幸特幸了。” “都快起来吧,你们难得进来一趟,别拘在这里了,元娘,你带着她们两个到外面去转转,这含凉殿别的还没什么稀罕,只几处水景却造的算有机巧,是别处看不到的,阿直,你去陪着丫头们吧,和外面的人说,别让人胡跑乱撞的吓到她们。” 听了皇后的吩咐,元娘便上前将二人拉着站了起来,由殿内一位圆脸的女官带着,往殿外走去了。 等看着她们三人出了殿门,崔泽芳便命人在偏殿的梢间设了点心瓜果,两人移过去方便讲话,梢间一进门,掩在雕空玲珑木格栏后面,靠南窗设着紫檀木雕凤的广榻与雕螭大案,齐整的放着明黄大红两色百子图案的引枕,东西墙角的小铜鹤里熏的是松柏枝,榻前摆了一排紫檀四方交椅,对面放了几个西番莲纹雕花绣墩,顾氏也没往交椅上坐,只让人搬了绣墩挨着广榻坐下了。 见梢间里只留了崔泽芳的心腹,顾氏便放心说道:“启禀娘娘,原还有一个六娘,突然崴了脚,便没带进来,生的也十分不错,眉眼间倒有几分像七娘,也是个活泼爽朗的性子。” 崔泽芳一时没答话,只斜依在引枕上沉思,她相貌生的极为端正,身材高挑丰满,除了眼睛比她哥哥崔泽厚黑亮有神许多,兄妹两个也算相像,都颇有几分宝相庄严之气,崔泽芳神情总是淡淡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皱纹,一看便是过的极为滋润如意的。 崔泽芳虽为继后,与当今圣上李盛却也称的上少年夫妻,先皇后郑氏在太子李济民两岁时便殁了,两年后李盛便按着郑太后的意思,迎娶了十五岁的崔泽芳,彼时李盛也不过才二十二岁,之后崔泽芳多年无子,一直把李济民放在身边亲自抚养,都说是大孩子带着小孩子,而那时前朝后宫正是郑太后一人独揽大权之际,时不时就要将窝在西内苑的皇上皇后两个叫过去训诫一番,他们一家三口,也算是真正共过患难的。 “无事,这五娘已经是生的极美,真要可用,便也足够了,就是看着有些文弱。”。 崔泽芳终于开口了,虽然旁边没有外人,她的声音仍是放的很轻,顾氏连忙尽量探身仔细听着,此时连忙回答道:“五娘看着是有些怯弱,不过竟是个极为聪慧的,诗词舞乐,竟是无一不好,柔旋舞跳的连程平也夸赞了,就是性子吗,确实不很活泼。” 崔泽芳点了点头,又问道:“林儿今年也十三了吧,一天比一天出落的水灵,性子娴静又聪颖,我看这长安城内就没有哪个能比得上的。” 一听崔泽芳说起了元娘,顾氏不由心里一紧,连忙谢恩道:“还不是多亏娘娘熏陶教导。”,也不敢多说一句其他的,脸上却仍是平和恭敬。 崔泽芳也似不觉,继续说道:“你这阵子可有去你那堂妹府上探访过?”,说完这话,却不由蹙了蹙眉。 顾氏更加小心起来,身子又向前探了探才说:“因郡公爷吩咐过,这阵子便没敢去,只派人送了些平复伤疤的药物过去。” “送去了也没用,纪哥儿出了宫,就一直住在济民那里。”,说到这里崔泽芳面色一沉,看了顾氏一眼问道:“当年纪哥儿失踪的事情,嫂子是否知道些端倪?” 顾氏吓的马上站了起来,急急回道:“回禀娘娘,当年之事臣妇确实毫不知情,臣妇万万不敢有任何事隐瞒于娘娘与郡公爷。” “坐下吧,我并未疑心于你,只是胡乱一问罢了。”,崔泽芳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卓王府本与圣上及崔氏都极为亲厚,隆庆之乱时若不是皇弟英勇善谋,今日你我还不知身在何处呢,那纪哥儿失踪前听说也与你那堂妹很是亲睦的,怎么会弄成了如今这样,平白搅得四脚不稳,都说军中老将现下都对纪哥儿极为赞赏,如今他一直不回卓王府,你说说,今后这卓王府该如何处置呢?” 顾氏虚坐在绣墩上,额上微微冒出些细汗来,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这纪哥儿...可有说他为何不回府吗,他只是疑心于卓王妃,还是真知道什么......” “唉,圣上问他,他只说绝没有疑心你堂妹的意思,可问他为什么不回府,他却又不肯说,圣上现下又不愿有任何事逼迫于他,便由着他住在济民那里罢了,他两人现在倒是快活的紧,天天厮混在一起。” 顾氏听了这话,心里刚一松,崔泽芳却又说道:“如今济民正在劝他,若还是没用,你恐怕要去趟永兴坊找找你那堂妹了。” 顾氏连忙应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崔泽芳看了她一眼,说道:“让那卓王世子自己主动上书请愿,把世子封号让还于纪哥儿吧...” 顾氏心中大惊,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的不妥来,只低头连声应下了。 且说那叫阿直的女官领着元娘三人出了偏殿,沿着廊道往外走去,玉华看元娘与那女官寒暄说笑,很是熟络的样子,见她的名字又是和永嘉坊的丫鬟都是一路的,便猜这女官应该是皇后从家里带进宫的。而四娘跟在后面,此时已经是顾不得掩饰,左右看个不亦乐乎了。 几人穿过一扇梅花门,便来到一处园子,隔着郁郁葱葱的林木,只听到不远处有连绵不断的潺潺水声传来,玉华和四娘不由都有些好奇的探头张望,这园子就在偏殿近旁,难不成这里还会有什么活水流过吗? 见她们两个这样,那女官和元娘对视了一眼,都无意间带了些鄙夷之色,等几人再往前走过一个弯,水声顿时哗哗哗的大了起来,眼前也是豁然一亮,竟是一座近十丈宽一丈高的青灰石屏障,不知从哪里引来的水从整个石屏顶上沿着墙身纷纷而落,石屏脚下是个长形水池,水花不断飞溅,让人看了,身上顿时清爽痛快起来。 玉华和四娘两人看的眼睛都直了,尤其玉华,今日算起来是她生到这世上之后,第一次面对如此广阔的天地,只感觉胸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再猛一下看到如此奇美的景色,突然只想跳到那池子里去打几个滚。 正在玉华神情恍惚之间,身后却有声音远远的通传过来:太子殿下驾到~~~   ☆、第32章 偏爱 玉华和四娘本是站在最前面的,等几人转身叩见太子殿下时,便站在了一群宫女和元娘她们的身后,元娘还未拜倒,太子李济民便出声免了她的全礼,玉华和四娘却一直趴在地上不敢起来,太子一时也未看到,只向着问元娘道:“怎么样,上次送给你们姐妹的西洋金镶钻套娃娃还喜欢吗?” 元娘抿嘴一笑道:“谢谢殿下赏赐,那套娃娃很是精美,七娘更是喜欢的紧呢,就是说太重了些,还说若是有木头制的肯定更好玩,还能多套几个。”,两人说话间态度随意亲切,显然是常有见面的,他们算起来也是姑表兄妹,虽李济民不是崔泽芳亲生,但母子两个一贯亲厚也是众所皆知的。 李济民也一笑说道:“偏她鬼点子多,恩?今日她为何没随你们一起进宫,算起来我也好久都没看到她了。” “回禀陛下,今日母亲是奉懿旨带着......”元娘说了一半,才想到了玉华和四娘,回身却见二人还趴跪着,连忙向太子介绍了起来,不想她只刚说了个开头,李济民便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说她们两个就是那永嘉坊五美吗?哈哈哈,我只当应该是和你差不多大小的小娘子呢,哪知道竟是两个小娃娃,别趴着了,快起来吧。” 玉华两人这才站起了身,李济民一见玉华的形容,却是略微一怔,神情看着越发松快了,笑着说道:“这个小的,倒生的有趣,一身红穿起来倒像是那三太子一般,今年几岁了?” 玉华没成想太子竟一见面就问到了自己头上,连忙规规矩矩的应答了起来,李济民见她生的着实玲珑可爱,举动却格外的一本正经,看的甚是有趣,不过瞧着玉华神色拘谨的很,知道她定是畏惧于自己,便又转身和崔玉林说话,问她近日都在读什么书,琴艺可否进益了。 玉华和四娘都不曾想到太子竟是这样一个人物,气度风雅高洁,可待人接物却是如此平易和悦,四娘刚才连皇后娘娘的鼻子眼睛都没看清楚,这会儿便大着胆子偷偷打量起太子来,玉华先也是好奇的偷瞄了他几眼,眼睛便又被这林园里的壮阔景象给勾走了,她先是不错眼的盯着那青石屏障上的流水飞溅欣赏了半天,突然又发现近旁一棵冷杉树高耸入天,竟然一眼都望不到顶,便又歪着脑袋看呆了。 李济民虽然在与元娘说话,却也在留意玉华,此刻见她小女儿情态毕露,比刚才小心翼翼的样子更有趣了,便突然提议要带几人再往前去转转,元娘不知内情,她是见惯了李济民这和蔼体贴的样子的,便也不以为意,而跟在后面的女官阿直却是眼睛一亮,更加留意起太子的一举一动来。 太子带着一群人绕过这被林木环绕的石屏,前面却是一片烟渺池塘,原来是这石屏上的水一直被引到了这里,而与一般池塘不同,这塘子里无花无草,也无亭阁,只在水里堆起层层叠叠的嶙峋假山,墨色山体或高或低没入水中,远远看着竟如泼墨山水画一般。 哇的一声,玉华忍不住从心底赞叹了出来,李济民看了她一眼,嘴角不由一扯,几人立在池塘这边又赏玩了一阵,阿直偷偷对元娘使了个眼色,元娘便对李济民说道:“启禀太子殿下,元娘姐妹几个出来久了,该回去了,您可也要往娘娘那里去吗?”。 太子每次进宫是必要去给崔泽芳请安的,便也与她们一同往回走,等到了偏殿梢间门外,已听到里面小童清脆的说笑声,元娘冲太子一笑问道:“四皇子今日不用去学里吗?”,四皇子李德昌才四岁,本不到入学的年龄,但他天资极高又一心好学,如今已经与二皇子三皇子一起在国子监读书了,不过圣上心疼他人小体弱,便不许他每日都去。 而顾氏此时已经侯在门外等着她们,与太子一番见礼后便领着几个小娘子告退出来了,李济民也未在含凉殿逗留太久,北疆局势日渐紧张,李纪如今几乎都住在军营里,今日却约了他出来喝酒。 等两人一见面,李济民打量了李纪一番,笑着说道:“怎么黑成这样了,越发像个黑塔。”,李纪只当没听到一样给太子斟酒,两人喝了几盅,太子又说道:“听说他们都不愿意与你上场考校了,说你的拳脚忒没有章法,倒像是街头混混斗殴一般。” 李纪一挑眉毛,疤脸上的嘲讽之意更盛了几分,“别人输了,难道还不许人家找补两句么?” 李济民嗤的一笑,也不怪李纪说的刻薄,他是去校场看过的,李纪与人相搏时便一心只求一个胜字,出招间往往出其不意,他见过李纪与一猛校卫相持时,竟突然一摆头撞在别人太阳穴上,把那人砸晕了,说他是混混斗殴倒也不冤枉他,可连番考校下来,一个天家少年在营中竟然有点无敌手的意思,这就让不少人脸上挂不住了。 等李济民乐够了,李纪才说道:“今日我是来让三哥交差的,我一直不愿意回永兴坊,并不是对王妃有任何疑虑,而是怕我如今回去了,弄的大家尴尬。” “尬尴?”,李济民看着李纪反问道。 “三哥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我现在回府去了,该住进哪个院子呢?下人们该如何称呼我呢?王妃与李纶又该如何对待我?皇伯父又将会如何的两头为难呢?” 李济民知道他说的这些倒都是实话,李纪现在一旦回府,这世子位交还之事肯定会被有心人上表,以父皇对李纪的心意,重封李纪为世子自然是情理之中,可在李纪失踪后这么多年来,父皇对卓王府也一直照拂有加,而卓王继王妃顾氏不但与母后及崔府交好,且于长安城内口碑极佳,常年为卓王父子茹素礼佛,行事低调,可赈灾济贫却从不落于人后,父皇也常常称赞有加的。 李济民思忖再三,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你...难道一点都不疑心他们......”。 李纪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道:“三哥这阵子明着暗着费了不少心力去查,可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李济民听了这话顿时为之气结。自从收了刘腊,他便重又彻查起当年的事来,特别是葛丘山几乎被他翻了个遍,那瘸五的祖宗八代也都查过了,却丝毫也没线索,想来也是,这种事本来就要做的极为隐秘的,现在又时隔六年,哪里还会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就连是否是胡人的报复,他也不敢排除。 既然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李纪又凭什么去怀疑别人呢? 李济民仔细打量着李纪的神色,又问道:“那你预备怎么办?现在怕大家为难便不回去了,难不成你就永远不回永兴坊了?” 李纪听了这话,突然展颜一笑,他相貌本来生的极为英气,那疤痕横贯脸颊,却让人觉得他神情总带着有几分阴沉与不善,此时难得笑的豪爽,不但一扫面上阴霾,更可说是神采飞扬、英气逼人,他朗声说道:“三哥,我父王才是卓王,这卓王府自然是留给他妻儿居住,至于臣弟,将来自然会有自己的府邸,若我能有父亲一半的本事,还怕三哥不给我双倍的照拂?” 李纪这话说的不单单是直白与狂妄了,甚至可算是肆无忌惮,可李济民听了并未着恼,反是被他同激起了一股豪气,他作为太子,虽也已开始参政议政,可文有安国郡公崔泽厚上下把持,武有卫老将军一力支撑,后宫又有母后坐镇,连父皇如今都只作个逍遥皇上,每日里投入制琴的时间远比朝政之事要多的多。李济民现在也无意争权,可既为太子,与那至尊宝座只差一步之遥,又怎会没有那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激昂时候呢? 他猛一拍李纪的肩头,大笑道:“好,不愧是我天家男儿,我就等着你杀敌建功,到时候封王开府自有你三哥替你做主。”,两人相视一笑,自是痛饮了一个不醉不归。 李纪这番不回府的解说传到永嘉坊内院的时候,他本人已是随大军开拔北疆了,圣上不但没有阻拦,还亲自替他披甲,据说那身银甲还是当年隆庆之乱时卓王穿戴过的,当时杀成了血人的卓王李华连盔甲都已无力去卸下,是圣上流着眼泪亲自帮他卸甲梳洗的。 顾氏得了这个消息,自是喜不自胜,自从那日从宫里回来,娘娘的吩咐便如一座山般的压在她心上,她娘家顾氏早就没落,这堂妹顾慧茹作为卓王继妃,几乎是顾氏在娘家唯一的依靠。 解了这心头大患,顾氏终有心思慢慢料理其他事情,她如今对玉华是越发看重了,时不时会单独派软兜接了她到正院去,而这日正好是小娘子们到正院请安的日子,几人施礼问安后,顾氏便将玉华揽到了身旁,细细打量着,见她气色比刚进府时越发好了,言行举止间也舒展大方了许多,便又是一通怜爱夸赞。 六娘腿伤未好,芸娘还在禁足,都没能来,而四娘、琪娘两个站在一旁看着,俱是神态平和,尤其是琪娘,她脸上笑盈盈的,仿佛是极为乐意见到眼前的场景一般。顾氏不动声色的瞟了她一眼,想着这个倒也是个可造之材。 待崔玉林又拿出两套樟木制的西洋套娃娃,说是太子帮七娘淘换玩意儿的时候,想到上次见过的两个妹妹年纪也还小,便多做了两套送给四娘五娘时,琪娘还是仍不住抬眼略有些愕然的瞟了元娘一下,见她神色自若,没有丝毫的不快时,脸上不由露出些困惑之色。 而饶嬷嬷此时上前,拿了一摞纸张出来,呈给了顾氏,回禀道:“夫人,这是芸娘这些天在房里反省时抄录的佛经,说是她因为自己让母亲操心生气而痛悔不已,每日里都要抄上十份佛经,以日日替夫人与姐妹们祈福。” 顾氏大略瞟了一眼,便轻叹道:“芸娘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你去传我的话,让她只管安心呆着,也莫要过于懊悔,她们年纪还小,犯错也是难免的,我并未真正怪罪与她,切莫思虑过度,要是伤了身子,我反倒要怪她了。” 说完,顾氏突然看了琪娘一眼,问道:“琪娘,我记得你娘从前就是个极为虔诚慈悲的,你往日里在家的时候,是否也常常帮她抄录佛经呢?” 琪娘先是愣了愣,待慢慢反应过来,背上不由冒出些冷汗来。   ☆、第33章 立身 琪娘缓缓长身站起,恭声答道:“回禀母亲,琪儿幼时常跟在娘身边抄录诵读佛经的,自从我娘过世后,家中也不甚安宁,倒是长久也未染佛恩了……”,说到这里,琪娘顿了顿,抬眼飞快瞄了一下顾氏的脸色,连忙继续说道:“琪娘自从来到府里,多得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爱照拂,恩如山岳,琪娘愿意日日抄录佛经,替母亲父亲及家中兄弟姐妹祈福。” 顾氏低头拨弄着玉华腕上的金镯,也没看琪娘,只淡淡的说道:“琪娘能有这份心也是好的,既然要抄,那就一定要有诚心才好,琪娘这几日也茹素吧。” 饶是再强装镇定,琪娘脸色终还是白了,她不敢多言一句,连忙垂首施礼应下了,而顾氏只管低头和玉华说话,也没说让她坐下,琪娘便依然立在了那里。 “五娘,来看这个是什么?”,顾氏从海棠雕漆填金小茶盘里捻起了一块糕点,玉华眼睛一亮,轻声叫了一句:“红糖糕~~”,顾氏便笑着将裹着碎果仁的小块红糖糕喂到了玉华嘴边,玉华小口小口的咽着吃了,抬脸冲着顾氏甜甜一笑道:“谢谢母亲。” “五娘喜欢吃红糖糕,是不是?”,顾氏边问,边拿起绢帕帮玉华擦了擦嘴角,玉华乖乖的点了点头,顾氏便看着她温柔的笑了起来,四娘坐在榻前的绣墩上,看着两人,脸上神色渐渐有些复杂起来。 “娘~~~”,竹帘被人慢慢撩起,七娘走了进来,她是个贪睡的,顾氏也不拘着她早起,玉华一见七娘来了,连忙想从顾氏怀里站起来,顾氏却只管拉住了她,又将七娘叫过来搂在另一边,问她昨晚可睡好了,七娘一一答了,倒也不理会玉华,却突然歪着脑袋看着垂头站在绣墩旁边的琪娘,问道:“你站在那里干嘛?被娘罚了吗?你干了什么坏事?” 琪娘没有答话,垂着头也看不清表情,不过两只白皙的耳朵却已经发红了,顾氏却有些惊讶的看着琪娘说道:“琪娘怎么还站着呢,傻孩子,快坐下啊。”,琪娘仍是垂着头,低低应了一声便坐了下来。 三人回到沁芳阁,琪娘人高腿长,也不理另外两个,急急走进了自己房里,四娘知道顾氏今日好像对琪娘不太好,却有点不知所以,她看着琪娘疾走的背影,习惯性的转头就想问五娘,嘴巴都张开了,却又闭了回去,这阵子没事的时候,四娘都喜欢呆在五娘房里,现在却有些犹豫了。 玉华自然看到了她的表情,四娘不是个善于掩饰的,刚才在正院里她脸上慢慢变的有些吃味的样子,玉华已经看到了,这会子走廊里也没旁人,玉华便看着她问道:“姐姐可是想知道母亲为什么生琪姐姐的气吗?”,四娘一怔,可还不等她说话,玉华便转身往自己房里去了,四娘便不知不觉又跟了上去。 等两人进了房,又喝了阿蛮给泡的七杯香,玉华便让阿蛮和阿平两个先出去,两个丫鬟依言到了门外守着,四娘并没意识到,现在阿平倒比较听玉华的吩咐,若是自己叫她出去,阿平定是又要犹豫的。 “四姐姐,母亲偏疼我,你是不是很不开心,是不是在嫉恨我?”,玉华喝了一口茶后,突然开口问道。 四娘正等着五娘和自己说琪娘的事情呢,突然被玉华这么一问,顿时傻了,连否认都忘了,只微微张嘴看着玉华发呆。 “果然如此,那姐姐觉得,为什么母亲会偏疼我呢?”,玉华继续追问着。 “这...”四娘吱唔了半天,才耷拉着脸说道:“妹妹你聪明呗,样样都学的好呗,生的漂亮呗...连太子上次也只顾着和你说话,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四娘说完也不再掩饰,沉下了脸嘟着嘴,也不看玉华。 玉华并不劝她,也拉下脸来,朗声说道:“哦,原来姐姐心里都是明白的啊,那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别人喜欢我,只是因为我自己好,又不是抢了姐姐你的,姐姐词曲唱的好,被母亲称赞时,我却是为姐姐高兴的,看来是我做错了!” 两人自从交好后,五娘不但常常帮她出主意,对自己也很温柔,此时突然声色俱厉起来,四娘便有些发蒙,又想起她逼自己赔礼和教自己怎样唱词曲的事情,一时更加慌乱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两人这样默默对坐了一会儿,玉华冷声开口说道:“姐姐若无事便请走吧,以后咱们还是少来往,省的姐姐看我碍眼。” 四娘顿时涨红了脸,刷的站起身,却没动弹,呆立了半天,噗通一声又坐了回去,半响才低声说道:“五娘对不起,是姐姐不好,刚才是我想糊涂了,我以后不会妒忌你了......” 玉华却也不曾想四娘会这么痛快的认错,心里倒是一暖,她对四娘也并无多少真心,拉拢四娘也只是因为无其他人可拉拢罢了,不过两人处的时间长了,一起进出起卧的,倒也是习惯了,她不想纵容四娘在自己身边出什么幺蛾子,可真要两人彻底撕破了脸,却也有那么点点难受...... 见四娘背着身子坐在那,脸上红潮未退,一副别扭样子,玉华偷偷一乐,凑上前去,低声说道:“四姐姐,我觉得害了六娘摔跤的,不一定是芸姐姐,倒可能是琪姐姐......” “什么?”,芸娘果然忘掉了刚才的不快,马上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一把揪住了玉华的衣袖,急急追问着:“你怎么知道的?” 在沁芳阁里,芸娘和六娘的事情到最后也没说透,顾氏罚四娘禁足的理由只是说她言行有失,心思浮躁,谁也没明她和六娘摔跤有什么关系,不过各人自然都是心知肚明的。 玉华见四娘上钩,便认真说道:“姐姐觉得,芸娘姐姐用自己的头油害的六娘扭了脚,难道就不怕别人知道吗?你看看,齐嬷嬷她们可不是一查就查出来了吗?现在被罚禁足茹素,还被人知道了自己心思恶毒,这样做可不是太傻了吗?” 四娘皱着脸苦思冥想起来,然后慢吞吞的猜测道:“是不是因为她一时着急了,太想进宫了,就不管不顾了呢?” 五娘不由噗嗤笑了出来:“噗,不管不顾的...那是姐姐你,你觉得芸姐姐是不管不顾的人吗?”。 四娘被说的脸一红,娇嗔的瞪了玉华一眼,两人不由一起咧嘴笑了出来。 “那你凭什么又说是琪娘呢,有什么依据吗?我看她除了为人倨傲些,并不像芸娘那样阴险低贱!”,四娘还有些不服气,她一直记恨着芸娘,看她被罚了真是开心了许久,正等着她解禁出来以后要好好羞辱她一番呢。 “我是没有依据,可母亲定是知道了什么,她绝不会无缘无故的罚琪姐姐茹素。” “母亲也没说那是罚琪姐姐啊,只说是抄录佛经应该诚心而已。” 玉华一笑说道:“我知道母亲和元娘姐姐也常抄录佛经的,可她们也并未茹素,再说了,你当茹素是那么容易的,府里又没灶是专门做素食的,我告诉你啊......”。 玉华又凑到四娘耳边,才继续小声说道:“阿蛮上回看到她们给芸姐姐送的膳食,不过是些窝头加些凉拌的蔬菜而已......” 四娘是几人里最贪吃的,从前在自己家里被嫡母克扣,到了永嘉坊每日里吃香喝辣的,都有点快忘了馋虫子闹心的滋味,如今一听玉华这话,不由一个哆嗦。 玉华只管自己往下说着:“我觉得芸姐姐定不是那么鲁莽的人,既然她是被冤枉的,还有谁不想六娘入宫呢?不就剩下琪姐姐了吗?母亲不罚琪姐姐别的,偏偏也罚她抄佛经茹素,和芸姐姐所受的一样,难道还不明显。” 四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傻傻坐着,玉华握起她的手,认真的说道:“此事母亲已有处治,我们本不该多做议论,玉华今日和姐姐说这些,只是想姐姐今后千万小心提防些,不要也和六娘一样。” 四娘先是愣了愣,突然鼻子一酸,也紧紧握住了玉华的手。 等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送到琪娘房里的食盒里,装的已经是和芸娘一样的膳食了,两块窝头,一份凉拌蕨菜,一份凉拌白萝卜丝。琪娘坐在桌前看着,脸上面无表情,身子却是扑簌簌的在抖,丫鬟阿常从未见过琪娘如此失态,不由有些害怕。 今日突然说琪娘也要茹素了,阿常便不由想着,这是否和自己前几日被齐嬷嬷叫去问话有关,齐嬷嬷问的仍是头油的事情,她也只是如实说了琪娘喜欢金桂油的味道,用的比别人快些而已。 琪娘的头油并不比别人用的快,她的头油只是掺在榄菜油里倒在了地上,因那金桂油浓香无比,别人都只当那一大滩子都是金桂发油了。 琪娘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又有芸娘这个替死鬼挡在前面,从未担心过什么,可今日看着那黑黄的窝头,她真的怕了,她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在自家里陪着娘茹素的日子,一日接一日,没个头。祖母不喜母亲,却并不打骂挑剔她,只叫母亲抄录佛经茹素,替祖母和父亲祈福,有时还叫崔琪也一起,那种被饿的只想跪地求饶的日子,她可再也不想回去了!   ☆、第34章 立身(下) 琪娘之所以能进永嘉坊,是因为她母亲沈氏和顾氏是远房的表姐妹,幼时顾氏曾在并州寄居过一段时间,沈家当时为并州首富,沈氏小时对顾氏颇为友好照顾,谁知沈家因行事招摇,被郑太后娘家人觊觎家产,一夜间祖父父亲皆因罪入狱,万贯家财散尽,慌乱间沈氏母亲将自己的嫁妆交给女儿后设法将其急匆匆嫁入了京城崔家老四房。 沈氏这种情况嫁入夫家哪里会有好果子吃,她丈夫是个秀才,婆母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可婆母看上的不是她的人,是她的嫁妆,不动声色间就折磨的沈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崔琪小时候也跟着吃了不少苦,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沈氏临死前居然得以见了顾氏一面,就把才六岁的女儿托付于她,护下一个崔琪,对已嫁给崔泽厚的顾氏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虽然后母刁钻祖母不喜,崔琪倒也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练就了一番好心机。 今日若不是顾氏突然发难,崔琪倒把自己四五岁时所吃的苦快忘光了,她如今发害怕到发抖,倒不是怕吃窝头挨饿,她是突然发现自己这阵子张狂的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这里不是自己那个乱七八糟的家里,这里是永嘉坊,自己怎么这么大意糊涂。 阿常见琪娘只呆愣了一会儿,便拿筷子夹起窝头配着凉菜细细的吃了起来,这些东西连阿常见了都觉得硌喉咙,可琪娘吃的优雅细致,倒像是在吃什么美味一般,阿常暗叹一口气,连忙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第二日,琪娘自然是照常下去学习,她名义上只是因为孝心而自愿茹素诵佛而已,并未并禁足,四娘一直盯着她的脸看,琪娘虽脸色略显苍白,但和平常却毫无二致,因四娘盯的太过明显了,她便扭头看着四娘微微一笑,说道:“四娘妹妹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想问我吗?” 四娘被她问的愣住了,只好讪笑着吱唔了两句,赶紧掉头和五娘闲扯了起来。 上午仍是刘娘子的课,现下熟悉了,几个小娘子都发现刘娘子看着一副女学究的刻板模样,其实是很好说话的人,只要在课业上认真,哪怕不会,哪怕被她罚站了,她也并不会真的生气,反而对于学业落后的还特别关心些。今天没一会儿,四娘又辩证不对站在那里了,不过她倒是一点不担心,因为剩下五娘和琪娘都是学业极好的,她也站不了多久。 四娘大约是太放松了,还没等刘娘子转身叫别人呢,她就翘起嘴角笑了,刘娘子一瞪眼睛,四娘连忙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讨好的看着刘娘子傻笑了起来,刘娘子又生气又无奈,只伸出指头在她脑门上狠狠的戳了一下。玉华在一旁看着也偷乐了起来,昨晚与四娘一番口角,她自己倒觉得两人更亲近了些。 徐娘子的课业是玉华最感兴趣的,她于这长安城内各种复杂关系是几人中所知最少的,尤其是前几日进宫以后,玉华便觉得自己像是一颗被扔进惊涛骇浪里的小石子,时刻都会被淹没吞噬。 徐娘子是个脾气柔和的人,相貌是三个师傅中最美貌的,上她的课也相对轻松,只要认真记忆背诵就好,不用太费脑筋,她似乎也对小娘子们无甚要求,不过看到五娘学的认真,不但记忆的清楚,还时常能问出一些颇为切中要害的问题,倒也乐得悉心指教一番。 等到了午后程娘子的课业时,不知不觉中,几个小娘子都变的有些紧张起来,柔旋舞她们已经学了一阵子了,连四娘也能连着转上快半柱香的时间了,现在程娘子开始教她们一些手上的动作。 琪娘先跳,今日她们学的是兰花掌中的雏菊单手式,她们的掌心中被点了一点朱砂,五指并拢,指尖向上,成捏花状,然后按着中指、拇指、小指的顺序缓缓散开反手如雏菊初放一般,琪娘脚下迅速的打着旋,每转上两圈,手上便要缓缓的开出一朵菊花。 等琪娘转好十圈停下来,便立在那里等程娘子教导,程娘子单手撑头斜靠在案几上,半响才冷冷的说:“你那是手指头,还是脚趾头......” 饶是琪娘再老成,脸还是涨红了,一旁坐着的四娘腮帮子一下子鼓了出来,硬忍了半天才没笑出声,不过她一想到自己呆会儿也要去跳的,圆鼓鼓的脸又扁了下去,程娘子很少骂人,可她常常一句话就把人说的想死,待人更是有如冰山,拒之千里之外,和其他两位师傅娘子相比,几个小娘子非但没有与她慢慢熟悉起来,反而是越来越惧怕她了。 第二个跳的是玉华,她最大的问题在于她太习惯于跳胡旋舞了,胡旋舞手上动作要迅如蝶舞翻飞,而柔旋舞则恰恰相反,要的是缓如流水缠绵,玉华转了十个圈,手上却慌里慌张的做了快二十个动作。 “怎么,是不是以为多动几下,便可早点下学了?”,程娘子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话留给她,说完干脆也不叫四娘跳了,便站起身亲自给他们示范了一番。 等看了程娘子的舞姿,琪娘不得不承认自己手指头确实如脚趾头一般的笨拙,兰花指讲究一个“钩柔白瘦”,就是要“钩”似圆月、“柔”若无骨、“白”如玉石、“瘦”胜麻秆,都被程娘子演绎的淋漓尽致,当真是赏心悦目、曼妙多姿。 四娘也在一旁看的心旷神怡,佩服不已,唯有玉华,眼神却有些奇怪,等程娘子都停下来了,她眼睛还盯在程娘子的左肩上不动,直到被四娘碰了碰,才醒过神来。 等三人练得精疲力尽,也被损的无地自容的时候,程娘子的课才结束了,三人行了礼便退出了东厅,玉华却假装拉下了书本,又折返了回来,程娘子坐在案几后不知在想什么,见玉华进来,皱眉冷冷看着她不响。 玉华上前对着她一福,说道:“程师傅的左肩是否有些僵痛,五娘会一点按摩手法,可替师傅解解乏。” 程娘子并不答话,只挑着眉看她,眼底却带着浓浓的嘲讽鄙视之意,若此时是其他几个小娘子中的任何一个,恐怕都会被这眼神吓的窘迫而逃了,可玉华看着程娘子这样子,心里却莫名有些酸酸麻麻的熟悉感觉,非但不害怕,倒越发想替程娘子一解病痛。 “师傅既不反对,那五娘便斗胆试试了。”,玉华自说自话一般上前跪在了程娘子身后,替她按压起来,她人小手小,这按摩便用的却是拳头和手肘,看着虽像是在胡闹,可她的动作却极为娴熟。一只小拳头顶在了程娘子肩胛处,慢悠悠用劲钻了两下,程娘子便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却又马上舒服的长叹了一声。 玉华一边侧脸观察着程娘子的表情,手下一边换着位置、变着手势继续按压,等两人头上都冒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后,玉华才甩着胳膊站起身,又向她一福,一句话也没多说,便告退走了。 接下来连着三日,玉华每日都会留下替程娘子按压一番,等这天她弄好了又要走,却被程娘子叫住了,命她坐在自己身前。 程娘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缓缓开口问道:“听刘娘子、徐娘子讲,你学东西颇为勤奋,她们都很喜欢你,至于我这里,你不用费心讨好了,你天资不错,我不会少教你什么,也不会多教你什么的。” 玉华听了这话,仿佛不明其意般的笑了笑说道:“这几天因连着下雨,湿气大,您的肩膀才会犯了旧疾,过两天好了,便也不用按了,我这按摩只能缓解您疼痛,并不能根治的。” 程娘子脸上这才露出一丝好奇,她问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莫非学过医吗?” 玉华抿嘴一笑,摇摇头也不说话,她从能走稳路不久,便开始慢慢学着照顾娘了,开始娘还能一瘸一拐的走几步,后来脚全烂了便只能躺着指挥她干活,娘因为从前常年跳舞谋生,身上有不少旧疾,每逢变天时便会发作,她便趴在娘身上学着替她按压解痛,时间长了自然无师自通,后来娘身上瘦的只有骨头了,反倒不叫痛了。 见她隐瞒不说,程娘子又皱起眉头,冷哼了一声说道:“你母亲倒是没白收了你这么个懂事上进的女儿,今后必成大器。” 玉华听程娘子这话,突然来了兴趣,她转了转眼睛,思忖了半天,又偷眼瞄了瞄程娘子,想到自己入宫回来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便下定了决心,略微探身靠近了程娘子,轻声问道:“程师傅,您可知道她们养我们要做什么用?” 程平实在是没想到五娘会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笑,面上却仍是一片冷漠,想了想才说:“你觉得自己又有何用?” 玉华从安邑坊到永嘉坊,每日里学这么多规矩和氏族家学,自然对氏族联姻和崔氏女的身份也有了些认识,按着娘的说法,女人漂亮便是极大的用处,可从宫里回来后,看顾氏对自己越来越亲昵,好像不但要自己感恩就行,倒像是还指望自己能真心与她们亲近的意思,玉华便有些发憷起来,此时被程娘子这样一问,不由冲口而出道: “五娘也不知道,就觉得对我们实在太好了些,心里没底啊......” 程娘子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哈哈哈笑出了声来。   ☆、第35章 癖好 其实,玉华冲口说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有些后悔了,说起来她真的并不太了解程娘子多少,只凭着一股莫名的直觉,觉得她亲切可信罢了,可此时听到程娘子的笑声,她突然又安心了不少。 程娘子甚至笑出了眼泪,等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先看了一眼面含期待的玉华,又斜眼瞟了一下东厅门口,便挥挥手对她扬声说道:“你回去吧!”,玉华只愣了片刻,便听话的走了。 程平重又斜倚回案几上,默然看着东厅菱花窗外,一双清冷眼眸中难得露出些微的勃勃生机。 因大军已开赴北疆,虽全朝仍都无时不在关注前线战局,但崔泽厚还是明显闲下来不少,连着几日他都是在府里用的晚膳,还告诉顾氏自己明日要休沐一天,正好可以和几个义女一起用个午膳。 顾氏听了连忙吩咐下人去安排,想了想又问道:“郡公爷近来可见过太子殿下?” “朝上见过,殿下这阵子似乎有些忙碌,不过前天在紫宸殿前碰上时说等过几日业哥儿周岁宴,他也会过来。” 崔泽厚说完这话,夫妻二人不由眼神一个交汇,太子李济民和崔泽厚的嫡长子崔正达从小就不怎么投契,崔正达因胎里带来的弱病,性子并不开朗,李济民也不是一个主动与人交好的脾气,所以李济民虽与娘娘及崔府关系亲厚,但与年纪相仿的崔正达反而来往并不多。 两人稍作沉默后,崔泽厚问道:“那日在宫里,殿下果然还是那样明显吗?” 她们几人进宫的情形,崔泽厚虽已经大概知道,但还未来得及听顾氏细说,此时顾氏听他问起,沉吟了片刻才答道:“可不是吗,阿直说是一看见五娘便很是关注,先问了她岁数,见那孩子贪玩,还特意带着她们几个去了烟渺池,前阵子给媛儿送小玩意儿的时候,也没忘了给四娘五娘各带了一套,可听阿直说,太子那日从头到尾连四娘看都没看一眼。” 崔泽厚脸上喜怒不辨,想了想又说道:“那孩子究竟怎么样?” 顾氏听了一笑:“说来五弟还真是生了个好女儿,那五娘竟是无一处不好的,漂亮聪明不说,还很懂规矩,性子也绵软,听阿梅说,课业是极努力的,几个师傅也都很喜欢她,连程平那样的孤拐脾气,也都能被她服侍的哈哈大笑呢。” 顾氏说到程平也好,崔泽厚听到程平的名字也好,两人均是若无其事的样子,顾氏接着往下说道:“最要紧的是,那孩子与五弟五弟妹也好,与安邑坊也罢,压根都没一点情分,她年纪现在又还小,若是我们好生照管个几年,想来今后应能与咱们亲厚无间的。” 崔泽厚听了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等业哥儿周岁那天,就叫她们几个也都出来吧,娘娘那里也已经放出话来夸赞过了,也是时候该让别人见见真容了,除了五娘,其他几个如今怎样了?” 顾氏掩嘴一笑,颇有些得意的说道:“相貌自然也都是极好的,无非就是规矩举止上差些意思罢了,不过现下别的不说,老实听话还是没问题的。” 等到两人就寝前,崔泽厚又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对了,娘娘那天让人带话给我,说如今门下省右补阙一职正空缺,忠义侯嫡次子华丰与吏部尚书嫡长子迟长浩均是合适人选......” 顾氏正在替崔泽厚除袜,听了这话还不太明白崔泽厚与她说这些的意思,便仰头望着等他的下文。 “华丰与迟长浩二人的嫡长子,听说都是极为出色的少年郎君,与林儿的年龄也是相当,你若有空闲,不妨与两家夫人多走动走动......” 顾氏半响才反应过来丈夫在说什么,她瞪大眼睛问道:“真的吗...老爷,你说的可是真的?”,见崔泽厚点头,顾氏眼眶一红,便跪扑到了崔泽厚的腿上,将脸埋在了他两腿之间,紧紧搂着他,不由呜呜哭泣出声。 崔泽厚难得见妻子如此失态,心下也难免有些感触,他伸手抚了抚着顾氏的发髻,柔声说道:“看你,不是早和你再三说过了吗,娘娘自会安排妥当的,不会亏待林儿的,你又何苦担忧至此呢?” 顾氏趴在崔泽厚腿上又默默啜泣了好一阵子,才被崔泽厚轻轻拉起坐在了自己怀中,他拿出帕子一边帮她拭泪,一边不由咧嘴笑了起来,顾氏也觉得不好意思,扯过帕子自己胡乱摸了两把,又问道:“圣上龙体如今可是大好了?” 现下再问这个,崔泽厚自然不会再过多怪责,他默默点了点头,说道:“太医院金提点与两位副使前阵子会诊了一次,所出脉案俱称圣上以往心悸与胸闷的病症轻省了许多,如今圣上每日练功、制琴、品茶,气色与身子确实是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了。” 顾氏不由拿手轻轻捋着自己胸口,心中压了好几年的一块大石终于除去了,圣上的龙体自隆庆之乱卓王战死后,便一直衰相毕露,彼时四皇子才刚刚两岁,崔泽芳虽与太子李济民关系犹如亲生,但仍需更牢固的纽带将李济民与崔氏死死绑在一起,让崔玉林做太子妃便成了最顺理成章的选择,可是随着四皇子一天天长大,其早慧睿智显露无疑,不要说皇后崔泽芳,就连崔泽厚也难免动了其他心思。 一个成年的非亲生太子,与一个年幼的皇后嫡子,对崔氏一门的好处孰优孰略实在是太过明显了,可圣上的龙体时好时坏,到底能撑到四皇子长到几岁,谁也无法预测,如今眼看李济民已经十七岁,崔玉林也已十三岁,两人婚事已然无法再拖下去了,娶或不娶,终要做个决断。 崔玉林若成了太子妃后,要是皇后娘娘就此熄了别的心思,只一心辅佐太子倒还好,可顾氏就怕娘娘最终却又有了别的打算,那到时崔玉林哪怕保下性命来又有何用呢,只怕要一辈子都要不见天日了,可顾氏并不敢对此事流露出任何一点点的不满,她很清楚,为了崔氏一族的繁盛不衰,别说一个崔玉林,哪怕她们母女三个一起,崔泽厚兄妹也是舍得抛出去的。 今日娘娘终于下定了决心,顾氏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欣喜若狂,她依在崔泽厚的胸前,半响才平息下来,突然又想起什么,仰脸看着崔泽厚问道:“那五娘......” 崔泽厚脸色变得有些慎重起来,想了想说道:“以眼下的情形,恐怕是更需要这颗棋子了,不但林儿另嫁之事可以由此操作,说不定还能顺势先毁一毁那人的名声,反正今后也总是要出手的,就算现在不做什么,若五娘今后真能进了太子府里,也算是多留一条退路吧,此事待我与人慎重议定后再与你说吧......” 顾氏默默点了点头,心想太子李济民这见不得人的癖好确实是一个大好的把柄,李济民幼时便常来往于崔府,哪怕后来与元娘有了联姻的默契,也不曾多避讳过什么,他看起来对崔玉林也是颇为满意的,相处时犹如兄长般温润和气,有什么好东西也总惦记着元娘,可这两年来,待七娘崔玉媛长到五六岁时,顾氏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 太子殿下似乎对崔玉媛尤其喜爱,来府里总要特意叫了崔玉媛出来陪她玩耍一阵,更别说是各种精巧的玩意儿珍宝,更是源源不断的送进来给她,开始顾氏还只当这是爱屋及乌,一切不过是李济民示好的手段而已,不过偶然一日间,顾氏看到李济民含笑看着崔玉媛嬉戏时的样子,心下才觉大大不妙。 顾氏辗转煎熬了数余日后,还是壮着胆子将自己荒唐不经的猜测说与了崔泽厚,以崔泽厚这样的见识,并未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顾氏,他先是在一旁偷眼观察李济民与崔玉媛的相处,又派人暗中查证了一番,查得李济民曾借他人之手办了一所济慈院来专门收养弃儿、孤儿,尤其是女童为主,李济民自己也常去那里走动来往,虽明面上并没有任何不妥,但崔泽厚仍是信了顾氏的猜测。 他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天大的阴私,再加上本也打算要招揽些本族女儿今后做联姻之用,便暗暗操办起来,不过此事除了他夫妇二人与皇后崔泽芳晓得,别人自是毫不知情,只是以常理推断这些个小娘子今后应当会以崔氏贵女的身份与人联姻而已。 顾氏今日得了丈夫此等大礼,此时又腻在他怀中,自然心甘情愿的使出浑身解数上下伺弄起来,主院里的灯今日便熄的格外早。 而与永嘉坊隔得不远的永兴坊墙外,有人却是早做好打算要熬个通宵了,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缩在一棵大槐树上,身上却穿的是锦衣卫的紫黑两色制服,一人轻声说道:“就是东北这座院落了,那女人应该是住在这里,而世子李纶却是住在南院的,那这主院看来确实是一直空着,外面所传倒也不假。” 另一人则手持炭笔在一张羊皮图上一一标注着什么,半响才说了一句:“二当家虽然六年没回来了,倒是把这院子记得清清楚楚啊,连一块石头的位置也没记错......”   ☆、第36章 斗法 每日里申时一过,大明宫右银台门外的西内街上,就难免喧闹了起来,这边的宫墙里面,从右银台门进去向北不远便是紧挨着的翰林院、学士院与国子监了。申时正是国子监下学的时间,各府里的几十架独羊车都已侯在右银台门外的两侧排队等着接人了,能进国子监的,除了皇子、便是亲王府、公爷侯爷府和皇亲勋贵的子弟,不但各位小爷厉害,连赶车的也没有一个是好惹省事的,每日都难免要你先我后的磕磕碰碰一番,守卫右银台门的金吾卫也算是司空见惯了,只要不闹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假作没看见。 不过,今日守右银台门的金吾卫表情略有些奇怪,因他们大白天的,竟看到两个穿紫黑两色锦衣卫制服的人,从西内街那头缓缓走了过来,金吾卫与锦衣卫,一个明一个暗,在长安城内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但自古来就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说,这宫城内,哪个人又没点不可见人的阴私呢,于是这锦衣卫似乎总隐隐有压着金吾卫一头半头的意思,不过自从去年新任的金吾卫将军吴青岩上任后,不久就以在长安城内修建烽候点为由,将金吾卫编制扩大了近两成,而吴青岩嫡妹又嫁入了永嘉坊崔国舅家为长媳,金吾卫这阵子便渐渐有些要抬头的意思了。 不管如何,两卫之间表面上从来都是挺客气的,锦衣卫现如今已按例交到了太子的手里执掌,金吾卫的人没事干自然不会去找他们的麻烦,见那两个锦衣卫路过右银台门,大家也是各自拱手示意。 两个锦衣卫打扮的人都是身材魁梧的,边走边凑在一起低头说着什么,等路过右银台门的时候,靠外侧那个看着像是与旁边的同伴说话,眼睛却瞄向了门里,待见得一个十岁左右的白衣小爷的时候,眼里便是一亮。 那小爷身量不高,却生的匀称修长,长相却显得过于秀气阴柔了一些,不过因为年纪尚小,看着倒不觉得别扭,他眉眼间带着几分阴郁,由旁边一个十三四岁的书童引着出了门往左边走去,才到了自家的独羊车前就要上去,却被旁边一略有些黑胖的小爷叫住了:“李纶,听闻你大哥一到北疆就立下了不小的战功,这下子你这世子的位子可算是坐的稳当了。” 李纶身子一僵,脸也微微涨红了,却并不搭理他,只斜眼看了那小胖子一眼,便只管自己上车了,那黑胖小子正是安王嫡次子家的庶长子李刚,一贯是个顽劣的,因在国子监与李纶挨着坐,平日里没少被先生揪着与学业出色的李纶做比较,早就看他极为不顺眼,自从李纪死而复生,他就没少拿这事再三来恶心李纶,近日见李纶与往日不同,并不发怒回嘴,便也有些扫兴,只管找到自家的车子上去了,周围本还有几个看热闹的见两人没闹起来,也各自散了。 那两名锦衣卫虽已走出去几步,但对身后的动静一直极为留心,把二人间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但见卓王府的车子慢慢驶远了,才加快了脚步离开,待出了宫城又拐了几拐,便上了一辆侯在夹弄里的马车,那马车一直驶到了东市不远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后门,两人才下车进去了,下车时却都已换了平常百姓的衣服,这宅院前院只住着一户商户人家,是在东市租门脸做木雕生意的,看着极为平常,后罩房随便堆着些货物,像是做仓库用的,不过待那两名换了衣服的锦衣卫推门进去,里面却也早坐了几个面貌粗糙的汉子正在闲扯,其中一个,却正是那鸡窝子山的土匪头子刘腊,见他二人进来,便招呼道: “怎么样,今日见到那小子了吗?” 才进来的一人答道:“见是见到了,不过这地方今后恐怕不好经常去的,那些看门的蓝皮(注3)见到咱们便瞪着直瞧,未免太过显眼了些。” 刘腊听了答道:“那里自然是不好随便去的地方,以后也不需要每日去盯着,在那种地方,估计那小子也出不了什么状况,盯怕也是白盯,只不过叫你们去看一眼,把这小子每日里的活动彻底搞搞清楚而已。” 那人笑了一下说道:“倒也不全白盯,今日又有人拿着二当家的事情挖苦那小子,咱们随便去这么一回便碰上了,可见平日里也是常有的事情,这小子最近恐怕过的不怎么舒坦。” 刘腊也一笑回道:“自然不能让他太舒坦,除了他每日进出国子监不必理会,那永兴坊和他去的其他地方可要盯紧了,你们轮班看着,哪怕是不起眼的小事也要记清楚了回来禀告,你们几个千万莫要懈怠了。” 其他几人连声应下了,又拿了酒菜出来痛快吃喝了起来。 且说那李纶回到了永兴坊卓王府里,回自己院先换下了大衣裳,便到东院去给母亲顾王妃请安了,整个永兴坊内虽然建筑巍峨,但不管园林景致还是房前屋后的装饰都极为简朴,原本的黄色琉璃瓦、红漆木柱、白色砖墙都已有些斑驳掉色了,看着难免颇有些衰败之气。 李纶迈进母亲顾王妃住的主院,正好看见一个管洒扫的小丫头拿了个铲子在刮松鹤影壁上的霉斑,因没听到自己进来,并没及时让道,仍弯腰在那里卖力刮擦着,李纶今日心情本就不好,虽然平日里也看惯了府里这般的情景,但此时却是突然火上心头,上去一脚便把那小丫头踹翻了,跟着他的大丫鬟吓的连忙上去又哄又劝的把他引到了王妃的房里。 顾王妃坐在雕着三友壁纹的木榻上,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又见儿子进来了脸上仍是满满的燥郁之气,她心里顿时难受起来,不过面上却是不显,只一脸关切的看着儿子向自己施礼请安。 卓王妃顾婷柔于十六岁嫁于李华,如今才二十七岁,她五官与堂姐顾婷茹略有几分肖似,但却生的人如其名,格外的纤弱柔美,虽穿着寡居妇人的暗沉服饰,却把一身素服穿出了些我见犹怜的味道来。 等李纶坐下了,顾王妃又命人端了甜豆脑给他先垫垫肚子,见儿子拿着调羹只慢慢搅动着,半天也没吃几口,顾王妃便招手将他叫到了自己身边站着,伸手想去揽住他,谁知李纶竟然轻轻闪了一下身子,躲了过去。 顾王妃一个愣怔,顿时红了眼眶,李纶自己躲过去了去也是傻住了,母子二人相顾无言,一时这房内寂静一片,半响,顾王妃才颤声开言道:“纶儿是否也同旁人一样,猜忌于娘......” 李纶也反应了过来,连忙主动依到了母亲怀里,低声说道:“是纶儿错了,纶儿总想着自己是大人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和娘亲近,却没想害的娘伤心了,还请娘原谅纶儿吧。”,话语间竟是一字也不提李纪的事情。 顾王妃眉宇间划过一丝失望,却也不勉强于他,只搂着他问些国子监里的事情,儿子身边的小厮都是她精心挑选的,这阵子他在国子监所经的风言风语,顾王妃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她心下还是存着有一丝希望,想李纶能主动与自己说说,可她问了半天,李纶只一味说些不关紧要的话,顾王妃心里难过的紧,也越发怨恨起那个该死的李纪来。 当初李纪突然死而复生,却只回府报了个平安,顾王妃连他面也没见着,他便已经匆匆住进了宫里,因事发实在突然,一个被自己害死了多年的人居然又活了过来,顾婷柔又惊又怕又气,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后来见李纪一直拖着不回府,显见是要借此毁坏自己的名声,顾王妃便马上有了应对的打算,她早早让李纶写好请辞世子的奏折,只等李纪一发难,便马上呈给圣上,到时她自己再直接搬出府住进道观里去清修,把偌大一个永兴坊都让与那李纪,看他怎么被吐沫星子淹死,看看卫老将军他们会不会为自己做主。 谁知道那李纪一直拖着没动静,只等到了大军开拔之际,才抛出一番假仁假义的话来,言语间竟然是一心只为了自己和李纶打算,而且说完便拍拍屁股走人了,让自己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而此时再要把那请辞世子的奏折拿出来,便是彻底的弄巧成拙了,到时被吐沫星子淹死的,恐怕便只有自己和儿子了。 更可恶的是,那李纪虽然说的好听,却始终和自己见也没见一面便走了,长安城内哪个是傻的,明面上齐赞他们母慈子孝,暗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呢,这不,连安王家一个庶出的小崽子也敢笑到自己儿子头上来了,顾王妃越想越气,丝毫也不觉得当年自己残害李纪的狠毒,只想一心再杀他一回。 母子二人相拥了片刻,顾王妃才平复了情绪,她不愿意见年幼的儿子为此事烦心,便特意想扯些别的,想了想说道:“纶儿近来一门心思只钻研课业,都好久没出府去玩玩了,脸都熬瘦了,过几天,便是你那永嘉坊表侄子业儿的周岁生日,表姨妈下了帖子给娘,纶儿陪娘一起去可好。” 李纶与顾王妃相依为命多年,知道刚才伤了娘的心,便一心想补偿,虽不喜在这当口出去应酬,还是乖乖应下了。   ☆、第37章 师徒 除了永兴坊顾王妃那里,长安城内数的上的氏族勋贵自然都接到了永嘉坊的帖子,崔兆业是安国郡公崔泽厚的嫡长孙,他的周岁宴按例本来就是要大肆操办的,再加上北疆前线捷报频传,尤其是李纪的骁勇善战更让圣上李盛龙颜大喜,长安城内这阵子的气氛颇为喜庆松快,崔泽厚更没有道理不替长孙好好庆贺一番了。 沁芳阁也早得了几个小娘子俱要出席酒宴的消息,上上下下便忙碌开了,此时六娘的脚已经好了,芸娘的禁足也到了时间,五个小娘子总算又齐头整脸的凑到了一块,谁知还没等众人松口气,一向最让人省心的五娘,却又出了点岔子。 这天午后,她们几人开始上程娘子的舞乐课,今日程娘子一进来脸色便不怎么好,几个小娘子自然是屏气凝神的小心对待着,因有名师教导,她们几个的舞乐歌赋都已有了不小的进益,也算的上各有优长,顾氏还派饶嬷嬷过来传了话,说这次宴会上,各府的小娘子们凑在一起,恐怕必有一番争奇斗妍,要程娘子于舞、乐、歌赋等各才艺上都选上一两个小娘子特别教导几天,到时一定要给府上争个头彩。 要说选谁本也很清楚,论歌咏,四娘最佳,而琪娘歌喉清亮、芸娘嗓子柔美,都是拿得出手的,论乐器,琵琶几人都还不够熟练,但于琴艺上,芸娘和琪娘被程娘子教导后都还可见人,而论舞艺则是最明了的,五娘明显的出类拔萃,六娘本也不差的,就是脚伤才好不能太过用力。 今日程娘子先考校了各人歌咏和琴艺,又开始考校柔旋舞,四娘先跳,然后就轮到了玉华,玉华脚下交错踏了几步,便飞旋了起来,身子轻盈犹如白羽乘风,她手上的动作也纯熟了许多,两只雪白的小手随着节奏于空中缓缓摆动着,今日她身着翠绿襦裙,如此上柔下急的旋转起来,整个人便如绿萼白梅摇曳绽放一般,其他几个小娘子于一旁看着,都难免露出些又妒又羡的神色。 谁知随着玉华手上一个动作略微抢了一下节拍,立在一旁的程娘子突然发作了起来,她挥起竹鞭,连着几下狠狠抽在了玉华的胳膊上,玉华只着了轻薄的夏衫,衣衫飞舞之间,白嫩的小臂上便现出几道红痕,玉华先是本能惊叫着矮身躲闪了两下,而后便马上停下来躬身立在原地,等着程娘子教导。 而其他几个小娘子此时都吓呆了,程娘子的竹鞭几人都是尝过的,但都只是为了纠正动作轻轻的打一下而已,并不怎么疼的,现在如此啪啪作响的抽到皮肉上的声音,实在让旁边看的人也不由的心里一紧。 见玉华不再躲闪,程娘子的竹鞭也停了下来,她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柔旋,还是胡璇?我看你也不必跟我学了,我教不了你这般厉害的学生,你出去吧。” 玉华呆怔了片刻,泪珠在眼眶里转了几转,便低头匆匆冲出了东厅。 此事自然马上传到了主院里,顾氏特意叫了齐嬷嬷亲自问话,齐嬷嬷来之前自然先去请教了程娘子发火的缘由,程娘子便大义凛然的说:“我教的是咱们大唐的柔旋舞,五娘虽跳的好,但手势姿态却更像是那胡贼的胡旋舞,且屡教不改,若是笨拙不会跳还可原谅,可一心向着胡贼却绝不可宽恕。” 等顾氏问起,齐嬷嬷便先将程娘子的原话转述了,顾氏颇为了解程平的为人,知道她压根对朝廷如今禁胡的忌讳是极为不屑的,听了她这看似无可辩驳,实则虚伪透顶的理由,不由冷笑连连,又问齐嬷嬷她自己是什么看法。 齐嬷嬷思忖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启禀夫人,若依老奴看来,五娘的柔旋舞跳的极为出色,便是很多舞姬也不如的,这柔旋舞本身与胡旋舞就极为相似,反正老奴眼拙并未看出什么不妥,且程娘子之前还是颇为看重五娘的,今日发作的确实有些蹊跷,老奴倒有个猜测......” “啐,你个老货是在与我卖关子么?”,顾氏与饶嬷嬷齐嬷嬷两人独处时都颇为随意,她两个都是她的陪房大丫鬟,也算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齐嬷嬷的丑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来,继续说道:“今日本来也无事,不过练琴后休息时,四娘向芸娘夸耀了几句她们上次进宫的事情,说五娘如何受皇后和太子殿下青睐,太子殿下还专门给她们两个送了不少玩意儿,那程娘子听到了脸色仿佛便不太好了,后来便突然发作了起来。” 顾氏听了齐嬷嬷这话,略一沉吟,便冷笑了起来:“呵呵,这人若不识时务起来,那真当是愚蠢可笑,都到了这般田地,居然还敢作死,莫非还当自己是当年的程观音么,阿水,你去把这事告诉崔军吧,老爷自有处置。” 饶嬷嬷迟疑着说道:“老爷这阵子都没理她,这样子岂不是......” 顾氏不耐烦的一皱眉说道:“不当由我管的事情,我便绝不会插手,老爷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么,若是我私自处治了程平,哪怕是她错的再离谱,老爷也不会高兴,再说不让他自己去处治,又怎么让他知道这女人是如此的蠢钝可笑呢?” 程嬷嬷连忙要跪下认错,顾氏知道她也是护主心切,便叫齐嬷嬷将她拦住了,并未多加责怪。 到了晚上,程平就被带到了外院的书房,崔泽厚靠在红木交椅里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人,程平脸上平静如洗,气定神闲的仿佛自己才是这屋子里的主人一般。 崔泽厚见她这般模样,喉头一紧,心里那把火便被点燃了,他当年第一次见到程平时,她也是如此神情,那还是长乐公主在宫中横着走的时候,因郑太后霸着太极殿,李盛与崔泽芳两人大婚后便一直窝在西内苑的清凉殿里,反倒是大长公主长乐三天两头到自己母后身边小住,连朝政上的事情也能随便插嘴两句的。 那时的程平,正是长乐公主身边最得宠的宫人,跟在她身边出入宫城,可谓是寸步不离,以程平的资历和本事早就该做到尚宫的位置了,不过长乐公主不愿意她忙于宫内杂事,只让她以司乐的身份留在自己身旁伺候,而崔泽厚当日受郑太后提拔,在秘书监内任秘书丞一职,已是正五品的官员,又是皇后的亲兄,可偶尔在太极宫碰到长乐公主施礼叩拜时,那程平长身而立于公主身边竟不做丝毫的回避,脸上神色淡然,仿佛一切都理所应当一般。 崔泽芳是郑太后亲选的继后,李盛未登基时,郑崔两家已经暗地里达成协议,只不过彼时只许诺崔泽芳皇贵妃一位,没想到郑皇后在李盛登基后一年便殁了,这崔泽芳才得以一步踏上了皇后的宝座。崔泽厚那时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小女官的失礼而与长乐公主计较什么,只不过暗暗在心中记上了一笔。 崔泽厚的第一个通房不是自己房里争相献媚的任何一个,而是母亲身边的一个大丫鬟,那丫鬟长崔泽厚好几岁,家里早就给她订了亲,她性子冷淡,对崔泽厚也是一样淡淡的以礼相待,崔泽厚偏偏就惦记上了,找机会用强占了那丫鬟的身子,他最喜欢看她坚韧要强的脸上渐渐露出如泣如诉的表情来。 等到延和8年,崔泽厚与崔泽芳蛰伏多年终于辅佐李盛将长乐公主囚于隆庆坊内,又逼郑太后吞金自尽后,他在清肃宫闱时,自然没忘了程平,将她打包带回了自己的府里,崔泽厚本以为也会像当年那大丫鬟一样,等他厌倦了便丢开手去仍由顾氏发落,谁知每次见了程平,却总还能勾起他的心火来。 “听闻程娘子看不上我府内教导一职,打算撂挑子不干了,是么?”,崔泽厚一边摆弄着书桌一方白玉卧虎镇纸,一边开口问道。 见程娘子不答话,他又继续说道:“我这府里不养闲人的,若程娘子不喜欢在沁芳阁,那便来我这忠泽院当差吧,给我做个红袖添香的大丫头也可,你虽年纪老了些,不过于才情上倒也能补足一二的。”,说完,他拍了拍掌,门外有人轻轻应了一声,便有一个着碧青马甲月白长裙的丫鬟小步进来了,她容貌并不出色,但胜在高挑清秀。 崔泽厚笑着对她说道:“阿碧来替我研磨,这位程姐姐今后便在书房里与你作伴了,她也是个善舞的,等下你两个一起舞一曲,本公爷来替你们做一幅双美图。” 那阿碧便移步来到崔泽厚身旁,玉手执起盘龙弹丸墨,缓缓研磨起来,崔泽厚探手到她身后圆凸之处来回揉摸着,等阿碧研好墨又将纸笔都摆放好了,便转身来到书桌前,与程平并排而立,细声问道:“不知郡公爷今日想看什么舞?” “就来一曲小翩跹吧,你跳这个最勾人了。” 阿碧略红了脸,低声应下便开始除衫,须臾便将身上衣物褪了个干净,浑身上下只留一条长长的鹅黄织花披帛,扭腰曲臂做起舞来,神色肃穆严谨,姿态却是撩人的紧。 “阿平还傻站着干嘛,莫非要等我叫外面的管事小厮进来帮你不成?”,崔泽厚眼睛并不看阿碧妖娆的舞姿,却只盯在程平脸上。 程平笑了一声,便走到崔泽厚身边,缓缓跪下了,俯首说道:“此事是程平任性了,还请郡公爷原谅则个,程平愿受责罚。” 崔泽厚掐住女人的下巴将她的脸抬高了起来,眼神暗了暗,笑着问道:“我说程娘子,你莫不是怕本公爷将你忘了,才特意要惹是生非的吗?” 程平的脸被捏的变形扭曲,神色却依旧安然自得,她听了崔泽厚的话,居然还能挤出一个笑来,缓缓说道:“郡公爷果然英明,程平若不时常给您找点麻烦,恐怕迟早是要被尊夫人一张破席子卷了丢到乱岗上喂狗去的。”   ☆、第38章 师徒(下) 听程平如此痛快的认下了,崔泽厚心里突然麻酥一痒,掐着她的手也略微松了些,而后又很快冷笑道:“你程观音何时会计算这些子了,我看你莫不是还不死心,到了今天还想要坏我的事吧?” 程平干脆闭了眼,淡然说道:“我不过不想死罢了,至于五娘,她若是吃了我几鞭子就吓傻了,便也是个没用的,正好也省的白白费了你们的功夫……” 崔泽厚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此说来,我倒还应该感谢你程娘子喽,你原来竟是在帮我呢,哼哼,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么?看来,这五娘确实是个可造的,还难为你程观音亲自费心思去折腾她。”。 说完这话崔泽厚手往上一提溜,勒的程娘子不由张开嘴大口喘息着,就这样,她仍是用力吐出了一句:“你们姓崔的,自然都是极好极好的......” 崔泽厚此时才慢慢放下心来,他并不松手,仍是用力掐着她的脖子,直到程娘子脸色渐渐发青,才俯下身子靠近她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个怎样都要挣扎着活下去的人,若不想死的太难看,就别再打那些没用的主意,替我好好教导她们,到时我也会让你走的体面些……” 说完,才撒开了手去,程平瞬时瘫坐在了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崔泽厚见她这副狼狈的样子,越发性起,伸手拽着她脑后的发髻便将她的脸往自己身下压去,程娘子这次没有马上屈从,挣扎间闭着眼说了一句:“叫她出去…” 原来那阿碧没得到吩咐,仍在书桌前甩着披帛揉身扭动,崔泽厚也知道这程平的底限大概如何,便一挥手让那阿碧出去了。 外院里的事情,沁芳阁诸人自然并不知道,她们只知道程娘子发作了五娘的第二天便病了,停了一天的课,而五娘被夫人专门派了软兜过来接到了正院,顾氏亲自将玉华抱到了梨花木广榻上坐着,将她衣袖轻轻挽起,仔细查看着手臂上的伤口,竹鞭本就有毛刺,小孩的皮肤又是极娇嫩的,玉华的小臂上几道鞭痕衬着雪白的皮子更显得红肿不堪,虽早已抹了药,仍是有些溃烂了,顾氏连声哀叹着,眼圈都红了,半响才说:“唉...怎么打的这么重啊...女孩子家家的,留下疤痕可怎么办呢,看着都疼的慌......”。 顾氏做到如此地步,玉华虽也知道她对自己没什么真心,可当下也不免有些动容,于是她眼泪下来的也格外容易,扭身便偎在顾氏怀里低低的啜泣了起来,顾氏替她抹着泪,又命人拿了自家园子里新出的黄桃蜜饯喂给她吃,一手轻轻的上下抚着玉华的脊背,只等她慢慢安静了下来,才轻声说道: “五娘可千万莫要怨怼程娘子啊,你想想看,程娘子是性子多冷淡的一个人,她此番发火责罚你,正说明程娘子是极看重你的,你还小不知道,当年隆庆之乱后,朝廷对胡人的东西是多么防备,程娘子不喜你的舞姿有胡旋舞的影子,那是实实在在的是为了你好......” 玉华本就不怪罪程娘子,听了顾氏的安抚,便乖乖的一一应下了,顾氏见她脸上泪痕未干,神态中仍带着受了惊吓的惶恐,却能如此乖顺受教,越发觉得她可用,欢喜中也难得有了几分真心,命人挑拣了许多五娘平日爱吃爱玩的东西和几样珠宝配饰,才送了五娘回去沁芳阁。 第二日到了程娘子的课,几个小娘子挨挨蹭蹭的到了东厅门口,竟然都有些不敢进去,原对五娘报着的一丝幸灾乐祸之情也都烟消云散了,最后还是玉华长呼了口气率先走了进去。 程娘子已端坐在大案几后等着她们了,今日她脸上不辨喜怒,待几个小娘子施礼归座后,便开始教导功课,她显然已经选定了各才艺的人选,不再是逐个教导,而是指定好了要练习的内容逐个专门教授,其中年龄最长的琪娘最辛苦,歌琴舞三样都有她的一份,原本这柔旋舞的第二人选应为六娘的,可因受伤了不能跳,也只得换了次一位的琪娘顶上。 琪娘听了程娘子的吩咐,面对身旁芸娘满脸的羡慕,却没有露出任何一丝的得意之色,只微笑着垂首而立。 琪娘是在得知要出席酒宴后,才被告知无须再继续茹素的,几日之间,琪娘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原本她虽也一贯斯文端庄,但神色间一抹倨傲却是无法掩盖的,几个小的都不太敢招惹她,可现在她行动间规矩内敛,脸上总带着一丝微笑,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多说。 定好了人选和曲目,程娘子便开始一一教导起来,几个人自然都是学的极为认真,一下午的时间仿佛过的极快,等到了下课的时候,程娘子却让玉华单独留下,说是夫人吩咐了,今后每日里要多教导玉华一个时辰的课业。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小娘子脸上便是神色各异了,琪娘好似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缓步便要离开,六娘气的脸色通红,她瞪了五娘半天,一跺脚追上琪娘,两人挽着手一起走了,芸娘可怜巴巴的看了程娘子一眼,才垂着头慢慢往外蹭,四娘落在了最后,她很是同情的看着玉华,无声的动着嘴巴挤眉弄眼的,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直到程娘子眼风扫了过来,才一缩脑袋匆匆逃了。 玉华仿佛早料到了一样,神色平静的重又坐回了案几前,见程娘子颇具兴味的上下打量着自己,就抬起脸冲她漏齿一笑,看着虽还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可眉目流转间一份灵动却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程娘子不由挑了挑眉毛,说道:“你不怕我再打你?” 玉华吐了吐舌头,看了眼东厅门外隐约可见的人影,笑嘻嘻探身低低说道:“程师傅当众打我,可不是就为了如今私下里与我说话吗?”。 见这孩子居然能猜的一丝不差,程娘子眼底也忍不住现出一抹笑意,她可不打算在蠢货身上白浪费功夫,自己果然没看错,这孩子竟是个难得的灵透的。 她突然又冷冷一笑,扬声说道:“既然如此,你还不赶紧磕头认错?” 玉华只略微愣了愣,便明白了程娘子的意思,她连忙站起身走到程娘子面前,神情肃穆,恭恭敬敬的俯身拜下行了拜师的大礼。 等两人重新对面坐下,神色间都已然不同了,程娘子凝神看着玉华问道:“你不是想知道这府里对你如此照拂,又逼着你们学这许多东西是为了什么吗,那你自己又是如何猜想?” 对此事玉华思虑已久,心中已有些想法,不过这些想法绝不能随便宣诸于口,她正在犹豫,程娘子手上的古琴却铮铮弹奏了起来,玉华眼前一亮,连忙凑在程娘子身边,在琴声的掩护下,小声说道:“总是要取悦别人,或者提高身价吧?” “哦?这长安城内可是有不少氏族小姐都是以善歌舞为荣的,难道也都是为了如此卑贱的目的。”,程娘子边说话,手下仍是不急不缓的拨弄着琴弦。 玉华歪头想了想,有些迟疑的说道:“这...别的小娘子我也不知道,我只看那元娘与七娘都是极为聪慧的人...元娘姐姐总说自己不善这些,可她的琴艺高超,想来于音律方面也很有天分,再说她们什么样的名师请不到呢,若真想学,是绝不会比我们差的......” 程娘子斜眼看了看她,开口道:“能悟出这个道理,倒也不蠢笨,虽我朝一贯极推崇舞乐之道,氏族亲眷间相聚也常以舞乐相贺,但只要是于众人前歌咏舞蹈以献技取宠的,绝不会是什么高贵的身份,不是妾室,便是庶女,想你那两个正牌的姐妹,除了学点乐器怡情,是定不会去钻研什么柔旋舞的,有空学学御家的手段与庶务才是正经道理......” 说到这里,程娘子语气一转,突然问道:“你既然都清楚,为何还学的如此卖力呢?莫不是就盼着能卖个好价钱?” 玉华不由扁了扁嘴巴,低声嘟囔道:“我学或不学...又有什么区别,难不成不学就不用被卖掉了么......”,说到最后终究觉得泄气屈辱,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半响,又突然振奋了起来,眼神灼灼看着程娘子说道:“我娘曾经说过,多学一些东西总是好的,学到的才是自己的,她幼时有父兄呵护,万事不沾手,唯有真心喜欢歌舞,却没想到后来流落他乡,倒是靠着歌舞才得以活命...所以师傅你说的也对,玉华心里大约是希望就算要卖,也能卖个好价钱的......” 程娘子听了这话,手下一紧,琴音嘎吱刺耳,便突然断了。   ☆、第39章 亮相 自从那日之后,程娘子每日里多留五娘一个时辰单独教导就成了惯例,第二次单独留下的时候,两人面对面坐下后,程娘子便从自己的腰封中抽出了三张信笺来,推到了玉华面前,玉华连忙捡起读了起来,第一二张信笺上抄的都是减字谱,曲名是《风吹沙》,后面一张却是以险劲的欧体小字密密的写满了一整页,上面的内容把玉华看的手一抖,险些就将那信笺丢在了地上。 “博陵崔氏,四姓五族之一,祖上有多人曾封相拜阁,家学渊源、家资雄厚、无奈子嗣不济,因此被郑太后选中联盟,崔氏前族长老奸巨猾,一子一女均深得其衣钵,扮猪吃老虎,隐忍多年,在郑太后辅佐李盛登基后,却暗结卓王终得以除掉郑太后一党,而后......” 这纸上写的,分明是博陵崔氏的厚黑发家史,玉华虽聪颖早慧,却于这些子朝堂秘史一无所知,初时看虽有些胆战心惊,但很快便看的入迷了,直到程娘子突然开口,又把她吓了一跳。 “你仔细看了、仔细记牢了,便于此烧掉,这琵琶曲谱是我自己所做的,现教授于你,但绝不可随意流传出去!”,程娘子冷冷的说道。 玉华连忙应诺,将曲谱与那页小字细细的看了,等一个时辰就要到了,便从斗柜上烛台旁边的镶银边竹节筒里取出了火折子,将那两页纸放在铜盆里慢慢烧了,眼见那纸张就快要烧完的时候,程娘子突然纤手一伸,轻轻捉了那曲谱的一角残骸出来,来回晃着熄了火苗,才又扔了回去。 “都记住了吗?”,程娘子拍了拍手上的灰问道。 “学生记住了。”,玉华连忙恭声应道。 程娘子冷笑一声说道:“明日我可要考校的,若是敢错一点,别怪我的竹鞭不留情。” 待玉华拜别程娘子出来,守在东厅门口的齐嬷嬷不由看了她一眼,一张总是无甚表情的丑脸上,似乎也隐隐透出了些同情之色,还难得说了句叫她早点回去休息的话来。 等程娘子也离开了东厅,齐嬷嬷在吩咐人进去收拾之前,她自己特意先去检视了一番,见铜盆里还有一角纸头没有烧尽,便捡起来揣在袖笼中拿走了。 不过程娘子也不是每日都有“曲谱”需要玉华背诵的,再隔天,她开始教授起玉华的琵琶弹奏技艺,许是因为骨子里流着胡人血液,玉华于琵琶上确实颇有天分,指法学的极快,但因为人小手小,气力也不够,还并不能长时间学指法。程娘子见玉华居然小通音律,便尝试着开始教她谱曲,程娘子于此道极有造诣,那首《风吹沙》确实是她亲自所作,倒不是纯粹忽悠人的。 转眼便到了业哥儿周岁宴的前一天,几个小娘子的技艺都已经练得有模有样,这天的课业自然也停了,齐嬷嬷派人取了已经做好的裙衫来给她们最后试穿一下,因早前已经试过好几番了,裙子的样式颜色和材质,都是顾氏亲自看过才定下的,今日不过是怕哪里还有些什么小瑕疵没发现,并不会做大的改动了,几个小娘子在各自房里由人伺候着穿戴了,便一起到楼下正厅,由齐嬷嬷再给把把关。 衣服仍是一式五色,玉华还是穿了石榴红,四娘则穿了丁香色,她本适合更娇艳点的颜色,不过因今天要唱《忆江南》,顾氏便特意让她穿的清淡浅嫩些,两人挽着手一起到了楼下时,芸娘已经站在正厅里等着了,见到她二人,便急忙讨好的一笑,表情因太过殷勤了些,让人看着很不自在,自从崔云姿被解禁出来以后,便总是这幅样子,见了谁都是怯生生的,四娘本还记仇,总想找茬羞辱她一下,结果为难了她几次便也失去了兴趣。 玉华和四娘脚步还没站稳,背后楼梯上却是咚咚咚一阵乱响,玉华与四娘被阿蛮和阿平两个护着紧退了两步,才没被六娘撞倒,六娘穿着杏黄色的衫子从几人身边擦身而过冲进了正厅,她身后几个丫鬟婆子惊慌失措的追了下来。 未等厅内众人反应过来,啪的一声脆响,六娘已经一个耳光打在了芸娘脸上,厅里先是一静,而后便炸开了锅,齐嬷嬷气的脸色铁青,上前一把抓住了还要打人的六娘,芸娘则是捂着脸呆了一瞬,便嘤嘤嘤哭了起来,其他丫鬟婆子有的去拦着六娘,有的去查看芸娘的情形,玉华几个则是傻愣愣缩在了一旁。 “六娘,你是疯魔了不成?”,齐嬷嬷此刻显然已经被气的有些失了冷静,也不管别的,两手掐着六娘的膀子,来回晃着她问道。 “你放开我 ,放开我,让我打死这贱人,原是她害我摔跤的,你们个个还都帮她瞒着我,你个老奴才,快放开我~~~” 原是因为这个,玉华和四娘对视一眼,都露出恍然的神色,芸娘被禁足时,六娘正好受伤在自己房里休养,齐嬷嬷事后又上下严厉叮嘱过了,绝不可再于此事上多嘴,尤其对六娘,所以六娘一直只当是自己倒霉才摔跤的,于后面的事情并不清楚。 这边还乱着,楼梯上又是一阵响,原来是琪娘急匆匆也下来了,她脸色苍白的很,一路疾走来到齐嬷嬷和六娘两人身边,冲齐嬷嬷简单一礼,便说道:“嬷嬷,您别急,让我来劝劝六娘吧。” 说完便俯身搂住了还在齐嬷嬷手里来回挣扎扭动的六娘,柔声说道:“六娘千万莫要乱来啊,万事自有母亲做主,你如此急躁,平白气坏了自己,再惹得家里长辈不喜,可如何是好呢......” 六娘本就被气的眼睛都红了,此时被琪娘如此好言一劝,眼泪便扑簌簌的往下掉,呜呜的哭了起来,也没力气再闹腾了,伺候她的嬷嬷和丫鬟早就吓的面色青白,此时连忙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了,齐嬷嬷眼见今日已经做不了正事,便命她们先将六娘带回房里。 “齐嬷嬷,我跟着一起去看看吧。”,琪娘又主动说道,齐嬷嬷盯着她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又命人领着其余几个小娘子也回房去休息,芸娘此时早已吓得哭也不敢哭,只哆里哆嗦的被人扶着先走了。 “这六娘......明天是不是又去不成了啊?”,快到自己房门口的时候,四娘实在忍不住偷偷问了玉华一句,玉华也不由的默默摇了摇头,心中暗想,难道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六娘经历了几次事故后,行动言语间看着比刚来时沉稳了许多,没想到一遇到事,便又是立马炸了炮仗。 到了第二日,这六娘再次被禁足,自然又无缘宴饮,玉华几个则是一早被装扮好了,于上午就被送到了正院里,因午宴前还要先办”抓周礼”的,这午宴并没有请外人,来的都是本家亲戚,主客都要等晚上正宴才过来呢。 午宴也没有设在其他地方,只分别在正院里外,围着院中的山石花圃间设了桌椅,分头招待男女亲眷,玉华她们被饶嬷嬷领着四处见礼,也得以头一次拜见了永嘉坊的老祖宗,崔泽厚的老母亲王氏。玉华她们几个进府后只听说崔府老夫人王氏因为一心向佛,在自己住的松鹤园里建了庵堂,常年供着几个年长的姑子陪自己说法念经,平日里轻易不出园子,也不许人去打扰,所以她们进府这么长时间也一直没能去拜见,今日一见面,都难免有几分惊讶。 那王氏并不是她们想象中的银发老妪,她气色红润,看着竟像是四十来岁的人一般,只在鬓角处略见些花白头发,不过老夫人似乎对什么人都淡淡的,不但见了元娘、七娘两个嫡亲的孙女没什么亲热的表示,连白胖的曾孙子业哥儿被抱到眼跟前,也只是呵呵笑着连说了几句好。 玉华她们只顾着看别人,却不知道自己也正在被别人盯着上下打量,今天这样的日子,安邑坊的三家嫡宗亲戚自然也都来了,二娘崔玉珍与玉华她们几个就坐一桌,从刚才一见面后,二娘的眼睛就没离了她们几个,不但二娘如此,玉华二伯家的两个女儿,庶出的三娘崔玉蓉和嫡出的八娘崔玉琇也是盯着她们四人直瞧。 顾氏这些时日的心思显然没白费,如今玉华她们举止言谈已与之前在各自家里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不管私下什么脾气,在人前这一举手一投足,行礼落座,都已经全然是世家小姐的派头了,且几人的容貌在同一辈的小娘子里本就是最好的几个,被顾氏花团锦簇的一打扮,四人坐在一起,那真是人比花娇,周身如笼着一圈光晕一般。 等到崔泽厚带着长子崔正达、次子崔正楷进了内院,这抓周礼便正式开始了,席前早已陈设了红木大案,上摆着:印章、书卷,笔墨纸砚、算盘、元宝等物,崔家大奶奶吴氏抱着业哥儿走了上来。 圆头圆脑业哥儿一把握住了个官印,众人先是哄的一声叫好,吉利话便源源不断滚了出来,玉华她们几个自然没资格上前去凑这个热闹,都只在自己位子上乖乖坐着看热闹,就连芸娘,心中虽很想凑到姨母王氏身边借机去露露脸,但左脸颊上隐隐的还有些发痛,便也歇了多余的心思。   ☆、第40章 玉簪宴(上) 午膳很简单,除了盘头冷菜与精致点心,上的就是一道精心烹制的长寿什锦汤面,每桌一个青花彩金海盆放在正中间,鲜鸡汁浓汤做底,上面浇着用鸡肉丁、鲜虾丁、扇贝干、冬瓜丁、豆腐丁、茄子丁、香菇丁一起炒制的浓汁卤子,面条一端上来,顿时香气四溢。一桌小娘子各自在小丫鬟的伺候下安静而斯文的进食,眼光却不由都飘向了玉华她们几个身上。 汤面是极考验仪态的一道吃食,玉华等四人俱是用筷轻巧熟练,一只手擎着一方雪白帕子握在胸前,汤汁不见丁点飞溅,这方帕子并不是人人都敢拿出来的,起码桌上崔氏其他几个小娘子就不行,二娘早就听说三伯母请了宫里出来的女官教导五娘她们几个,现在看来传言果然不假,就连那个从前最是举止无度,母亲压根不愿意让她登门的四娘崔玉露,如今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桌上各人的心绪就不由有些复杂起来。 玉华见二娘总看自己,便笑着冲她微微点头示意,谁知二娘马上移开了眼神,脸色也有些阴沉。 用过午膳,崔家姐妹及大奶奶吴氏娘家的两个小娘子,便由元娘崔玉林引着到她院子里去小憩片刻。以往这种聚会的时候,总是两家的几个嫡出的小娘子与元娘姐妹两个一处 ,而庶出的小娘子们则另外坐在偏厅,今日元娘却把大家统统都引到了她院子西面的大花厅里,厅里的屏风与隔断已经撤掉了,将一张烟雨纹大理石大案移到中间对着花圃摆着,又设了一圈扶手椅供小娘们休憩。落地格栅门两边各放着一个绘着游春图的成窑大花瓶,瓶内插着满满的玉簪花。 八娘崔玉琇一见那两瓶花团锦簇的玉簪便笑着叫了起来:“七姐姐,听说今儿晚上设的便是玉簪宴啊,那等下我可要先挑上一朵十八头的来戴呢。” 八娘是四娘府上的嫡出女儿,不过她们的父亲崔泽安却是庶出的,崔泽安小时候也是个才华早显的,和嫡出的弟弟崔泽观可谓不相上下,却因一次和大哥崔泽成争吵中掉下假山摔瘸了腿,从此便一蹶不振,如今倒是长安城内玩鸟斗蛐蛐的一把好手。 这八娘崔玉琇比七娘还小几个月份,却是个极活络圆通的小人精,从上午到了永嘉坊开始,她便一直粘在七娘身边说笑奉承,因八娘的性子讨喜,又很会揣摩人的心意,七娘倒是难得肯提携她一二的,这时听她说要那十八头的玉簪花来戴,便撇嘴一笑道:“今年最好的玉簪也只有十八头呢,你若是有脸,便问我姐姐要去吧。” 八娘挽着七娘的胳膊扭了两扭,嬉笑道:“那小八可没这么大的脸了,反正七姐你等会儿要几头的,小八只要比你少一头的就好。” 其他几人边说笑边往里走,听了八娘这话,脸上神色各异,二娘忍不住斜了八娘一眼,她虽然也不敢惹七娘,可像八娘这样的做派她实在看不下去,仗着岁数小就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而吴家今日来的是大奶奶吴氏的两个妹子,三娘和四娘,一嫡一庶都是十岁的年纪,两人看着八娘的眼神也都有些不屑,走在最前面的元娘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也不搭八娘的话,只笑盈盈的引着各人落座。 元娘先礼让吴家的嫡小姐吴三娘坐在自己左手的第一座上,七娘则是自己走到了元娘右手边坐了下去,按以往,二娘和八娘便会挨着七娘坐下,可这次,元娘待七娘刚坐下了,便冲玉华一招手,笑着说道: “五娘过来坐七娘边上吧,给你们看看,如今我可是多了好几个妹子呢。” 玉华她们四个听了元娘的话,便走上前挨着七娘依次坐在了右边的扶手椅上,二娘崔玉珍本已经往那个位置跨出了一步,现下愣在当地,脸上迅速浮起两坨红晕,可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元娘已经走到她身边,亲昵的拉着她的手将她按在了吴三娘身边的位子上,开玩笑似的说道:“珍儿,今日我可要拿你当贵客来招待呢。” 二娘坐在椅子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左边原本就是上位,算起来她现在的座次也只排在七娘之后,比以往还要高些,不过这样一坐,比起五娘来,她在元娘姐姐跟前倒算是个外人了。 见二娘坐在那里还有些发呆,八娘便抿着嘴笑眯眯的坐在了二娘旁旁,其他人也依次坐下了。 等几人刚刚坐定了,便有四个小丫鬟用荷花边银托盘,捧着一球球大把大把的玉簪花从格栅门外进来了,四人走到元娘背后分两边站好,元娘便笑着说道: “今年暑天特别炎热些,家里的玉簪开的都不够景气,最多的也只有十八个头,不过这些子花球最少的也有十五头了,也都是今儿刚开的,香气正浓郁呢,姐妹们各自挑了喜欢的先戴起来吧。” 元娘虽让大家自己挑选,她身后的丫鬟却并没有动窝,在座的小娘子也没人真的站起主动上前去拿,元娘便抿嘴一笑,站起身示意丫鬟把托盘拿到自己身边来,她伸手在托盘上略微挑拣了两下,便捻出一枝十七个头的大花球来,移步来到玉华身边,弯腰仔细帮她佩在了衣襟上,玉华连忙起身谢过,元娘又依次帮四娘她们三个也各自挑了一个花球,才笑着对吴三娘说道: “三娘四娘可莫怪我无礼啊,我这几个妹子算起来还是头一次做主人家,脸皮娇嫩的紧,我这个做大姐的便替她们先抢上几朵好花过来,省的等下被你们几个手快的都拿光了。” 元娘说完,自有丫鬟端了托盘到吴三娘身边给她挑选,永嘉坊的玉簪花是全长安都有名的,别人家里养出十五头的花球已经算是极品了,而元娘崔玉林就曾戴着二十头的玉簪花球出席“钗裙宴”,那可是用都买不到的东西,今晚永嘉坊请客,设的便是这“玉簪宴”,不论男女,每人都要佩上玉簪花的,吴三娘自然也不会跟元娘客气,细细在托盘里检视着,半响才挑了一朵形状饱满的十七头花球佩在了胸前。 等轮到八娘,十七头的花球已经没有了,她心里恨的牙痒,八娘自己心里一贯认为,这“永嘉坊五美”不过是三伯母一时兴起所豢养的玩物,可今天一见,几人不但装扮华美、举止进退有度,而且三伯母与元娘姐姐还处处关照抬举她们,尤其是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五娘,生的也太好了些,此时正装模作样坐在七娘姐姐身边,还真当自己是正儿八经的永嘉坊亲女了,实在是可恶又可笑。 心中虽然气恼,八娘面上竟是丝毫不显,只随意给自己挑了一朵形状不错的十六头花球戴上了。 不管花大花小,能先于其他人在晚宴前拿到最好的玉簪花,总是让小娘子们开心的事情,一时间花厅里便环绕充盈着少女的嬉笑声与玉簪花的清幽香气,众人正在说笑之间,门外有婆子通报说太子殿下送了东西进来。 一听太子殿下几个字,厅里众人的眼光不由都落到了坐在正中的元娘身上,吴家两个小娘子眼里的艳羡之色更是难掩,元娘只微笑着吩咐下人把东西拿进来,仿佛太子殿下真的不过是她普通的表兄一般。 东西被奉了上来,却只有四份,给元娘和七娘的是一副白玉雕的玉簪花耳坠子,还有便是四娘五娘两人各得了一副玉簪花银耳坠,东西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不过这耳坠子做的十分精美别致,只指小甲盖大小的玉簪花做的栩栩如生,仿佛都能闻到香气。 “太子哥哥总是这么有心,今日戴这个倒正好应景,七娘过来,我帮你换上吧。”,元娘边说边替七娘将耳坠戴了起来,四娘与玉华两人也连忙一起换了。 厅里其他小娘子在一旁看着,个个是眼红心热的,吴家的两个还好,她们家世与崔府相差太大,如今也算是依附于永嘉坊的,只有心里羡慕的份罢了,可二娘的脸色已经是十分难看了,她一贯看重自己和元娘姐姐的情分,可现下五娘进了永嘉坊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竟然已经显的自己处处像个外人不说,连太子殿下的礼物也有她一份了,这让自己的脸往哪里搁 说话间又有婆子来通报,说是已有些客人陆续到了,夫人要元娘去一起招呼,元娘便嘱咐自己房里的人照顾好这些小娘子,等再过一个时辰就带她们直接去西内苑,晚上的宴请是设在那里的。 元娘一走,厅里顿时静了下来,玉华她们四个又成了其他人目光的焦点,尤其是玉华,四人里她年纪最小却紧挨着七娘坐着,穿一身耀眼的石榴红妆花缎襦裙,小巧白嫩的耳垂上还戴着太子殿下的礼物。 玉华自然也察觉到了这厅里的诡异气氛,心下不由防备起来,眼见对面坐着的八娘眼珠提溜一转,瞟了自己一眼,便心里暗道:来了。   ☆、第41章 玉簪宴(中) “二姐姐,你今儿晚要弹琴吗,我看你带了玉涧鸣泉过来。” 八娘一开口,却是转头去和二娘崔玉珍说话了,玉华倒被她弄的愣了一愣。 二娘的琴艺是她最骄傲的,逢到这种盛会自然是要展露一下的,这也不是第一回了,她不知道八娘为什么突然要明知故问,再说心情也正不好,便扭头看了她一眼,只冷冷的嗯了一声。 “哎呀,那今晚可热闹了,听说四娘等几位姐姐也个个都是才华横溢的,看来今天玉簪宴上必有一番争奇斗艳了。”,八娘仰着一张圆圆的小脸,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二娘听了八娘这话,两条浓眉顿时竖了起来,她要在玉簪宴上演奏是不假,而四娘五娘她们到时也定会一展才艺,可因为玉华她们几个人的身份特殊,把自己和她们相提并论,听在二娘耳朵里可就绝不是什么好话了,她本就是个脾气骄纵的,此时便一扭头看向八娘,开口叱道:“你哪来这么多废话,一上午叽叽喳喳的成什么样子,我知道你什么才艺都不会,还是消停点吧。” 还不待八娘开口回答,坐在上首的七娘已经说话了:“我看二姐姐还是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吧,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别让吴家的姐姐看笑话了。” 七娘这一开口,二娘就愣住了,她涨红了脸,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八娘见她这副模样,使劲的抿着才勉强把嘴角的笑意给压下去了,因不确定七娘对玉华几个人的态度,她一时便不敢直接找她们的麻烦,不过八娘很清楚七娘与二娘是一贯不对付的,于是刚才便先撩拨起二娘来,果然七娘一开口就给了二娘好大一个没脸。 想到这里,八娘又开口说道:“可不是么,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二姐姐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气啊,照你的说法,吴家姐姐和七姐姐也都没打算在玉簪宴上显露什么才艺?难道也都没资格说话了不成?” 二娘一听她这话便嗖一声站了起来,她是不敢和七娘对着干,可她才不会忍八娘一个小鬼头在这里挑拨离间、东拉西扯的,八娘见她突然起身,也吓得连忙往后一缩身子,心中也不免有些后悔了,这个傻二娘是个暴脾气,要是自己真被她不管不顾的打了,虽然她是会倒霉,可自己也断断落不着好的。 正在此时,一直低眉顺眼坐着的玉华开口了,她细声细气的问道:“吴家姐姐晚上不弹上一曲吗?我刚才听元娘姐姐和你说话,你的琴艺应该也是极好的。” 玉华这话一说,厅里顿时一静,半响,吴三娘才微笑着答道:“三娘琴艺还差的远呢,有两位崔姐姐珠玉在前,实在不敢献丑啊。” 二娘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自己可不是被八娘这个小贱人给牵着鼻子走了吗?元娘姐姐琴艺是数一数二的好,晚上也一定是要弹奏一曲的,难道还有人也敢攀扯她不成?想到这里,二娘本来已经抬起来的胳膊也缓缓放了下来,只是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八娘。 八娘见玉华一张嘴就提了元娘出来压自己,心里压了一天的火也被勾了起来,想那四娘崔玉露一个庶女,以往在家里的时候,哪天不是哈巴狗一样的跟在后面讨好着自己过日子的,现在倒和这五娘几个一起大刺啦啦的坐到自己前面去了,不给她们点颜色看看,简直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八娘又偷瞄了一眼七娘,看她神色间对五娘几个也是淡淡的,和元娘的态度大为不同,顿时有了底气,她挑眉看着玉华,一脸甜笑的说道:“五娘姐姐,我早听人说你柔旋舞是跳的极好的,说是两只脚旋起来比万妙阁的春三娘还快呢,那今晚小八可要大开眼界喽。” 如果说八娘刚才恶心二娘的时候还是遮遮掩掩的,说五娘这两句可就是毫无顾忌了,竟然直接拿她和万妙阁的舞姬相提并论,厅里几人都不由变了脸色,吴家姐妹神色最平静,吴四娘唇边的笑纹甚至都有些掩不住了,估计是觉得自己今天这趟真没白来,看了崔家好大一番热闹。二娘站在那里皱眉瞪向八娘,不过她现在心内的感受实在有些复杂,一时便没有马上开口,而坐在一旁的四娘急忙扭头看着玉华,嘴巴一张便想开口说什么,玉华连忙冲她轻轻一摆头,才看着八娘心平气和的说道: “八娘谬赞了,五娘见识浅陋,不知道春三娘是哪位高人,五娘的柔旋舞是母亲请来的,曾任尚仪一职的程平程娘子所教授的,若说舞技尚可,也是母亲厚爱和程娘子教导有方。” 这一下,就轮到八娘变了脸色,她实在没想到这据说是外面捡回来的五娘,居然能这么沉得住气,一点不生气不说,还把三伯母和程娘子都扯了出来,而且最糟糕的是她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让自己压根没法反驳。 “八妹妹,万妙阁是什么地方?春三娘又是谁啊?姐姐们常年呆在府里,倒不如妹妹见多识广。” 坐在右手边最末座的琪娘,此时突然也开口了,她今天从头到尾就一直默默旁观,可现下一句话说出来,简直要把八娘活生生戳死,其实八娘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哪里见过什么春三娘跳舞啊,不过是私下随便听过一耳朵罢了,今日说出来也只是想把五娘气的当场失态,谁知现在倒被琪娘她们抓住了一个大把柄。 琪娘面色平静柔和,心中却是好一阵冷笑,她是一点也不想帮五娘说话的,可这八娘句句都是针对她们五个人,言语中的意思十分的不堪,若不乘机给她个大教训,今后碰面恐怕要更麻烦,此时她一脸探究的看着八娘,好像只等着听到一个答案似的。 八娘被众人看的涨红了面皮,嘴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最后还幸好是七娘重又开口说道:“二姐姐还站着干嘛,赶紧坐下好好休息吧,今晚还有的你折腾呢。” 二娘崔玉珍闻言气的鼻子一酸,强忍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她气恼于七娘为什么总是处处针对自己,却不知道自己这七情上面,不知道迴转的性子,正是七娘崔玉媛最爱捉弄她的原因,崔玉媛年纪虽小却是一肚子的弯弯绕,每次看到二娘蠢钝而不识时务的样子,就忍不住要刺哒她两下才高兴。 被七娘这么一打岔,这一番热闹才总算遮掩过去了。 夏日天长,等几个小娘子到了西内苑的时候,天色依旧明亮,还没进园子呢,便闻到扑鼻而来的玉簪花清幽宜人的香气。 玉华进园子前才弄明白,原来这西内苑就紧挨着她们几个人住着的西苑旁边,永嘉坊里有好几个园子,凤翎苑是为皇后娘娘献寿修建的,位于永嘉坊正中,平日里一般只招待女眷,上回玉华她们入府时顾氏的寿宴就是在那摆的,松鹤园如今是老祖宗王氏常年住着的地方,西苑最小又在角落,只是给一些远房的亲戚偶尔借住用的,现在便只住了玉华她们几个,而今日晚宴所设的西内苑呢,如今倒是永嘉坊最出名的园子,不过长安城内所熟知的并不是西内苑的名号,而是它的别称,叫做“小曲江”的。 长安城南面芙蓉园边的曲江池,最美最闻名的便是它的水与花,曲江原为天然池沼,岸边奇花异草丛生,池中广植各色莲花,烟明水媚间花香缭绕。曲江因水流曲折多姿而得名,后被拓宽池区,又引了黄渠水进来,于池上布置了画舫彩舟,并在池边修建了楼阁台榭。而这永嘉坊的西内苑于三年前做了大修,于意境上便是模仿的这曲江池,也有曲水穿流,也有花草环绕、也有亭台楼阁、也有小舟船舫,而因为整个景致都小巧玲珑,倒更有一番独特风味。 那曲江池每年三月上巳节一过,便会对城中普通百姓开放,整月里,上自帝王,下至士庶,都可在曲江池畔举宴欢庆。贵人们可在紫云楼上摆宴,一般士庶也可在花间草丛得到一席之地,有人趁机携妻妾女儿游园择婿,也有商贾来抛售奇珍异物,正是所谓的人人可摘冠脱履,癫饮狂舞的“春日野宴”了,而其他时间里的“进士宴”、“离宴”、“裙幄宴”、“杏花宴”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池水尽染脂粉香。 而永嘉坊的小曲江呢,却渐渐成了城内勋贵氏族内互相宴请聚会的热门去处了,玉华她们住在沁芳阁,以往偶尔听到丝竹管乐之声飘来还在那里好奇,其实那便是崔泽厚在小曲江宴请同僚的动静。 今日是永嘉坊自己办的大宴,这小曲江自然早已装扮一新静待宾客了,虽天色未暗,水边的灯火却已经点上,一时间园内灯火水光交映,薄雾花间缭绕,只把玉华、芸娘等几个初来的看的心醉痴迷,玉华心中更是连连感叹,自己被拘在沁芳阁那一小方天地里,竟然连一旁就有如此的美景也毫不知情,真真就是坐井观天。 不过等她们到了宴席所设的地方便没有多少风光可看了,虽然当朝风气开放,曲江池上男女同宴也是常有的事,可这里毕竟是安国公府的家宴,规矩体统还是十分严谨的,女眷们的席位就设在仙霞阁下的玉簪花丛中,不过早已用纱幕将四周围了起来,玉华她们所处的幕帐里已经有些小娘子坐着了,她们四个正好被单独安排到了一个长条案几边,因暂时还没人引荐,她们也不知道其他几人的身份,虽然四娘以前也偶尔有到永嘉坊做客的机会,但眼前的几个小娘子她却一个也没见过,她心中有些奇怪,便悄悄说与玉华听了,没想到旁边的琪娘听见了,倒主动解答道: “四娘你以往一起坐的小娘子,大约多半是庶出的,今日这些吗,应该都是嫡出的了。” 这其间的道理也是显而易见的,几个人一下子都听懂了,除了玉华,竟是每个都不由露出了欣喜和得意来,不管是四娘,还是琪娘和芸娘,以往出去做客都是坐在边边角角上的人物,今日总算初尝到了一点扬眉吐气的滋味,尤其是四娘偷眼看到那些小娘子所戴的玉簪花球都远不如自己几个人的大而新鲜,便越发忍不住得意洋洋起来。 随着天色逐渐发暗,成群结队的小丫鬟们便开始上菜送酒,玉华看着每道菜肴都与玉簪花有些关系,或者形似,或者味香,更有雕成玉簪花形状的面点,精致的让人压根舍不得动它一动,饶是玉华性子沉稳,也不由心底暗自咋舌,原来徐娘子所说的富贵人家的宴席要“吃中有情、吃中有景”,讲究色、香、味、形、境的合而为一,竟然都是确有其事的,如此的富贵奢靡,便生生震撼的人心也恍惚起来。 等她们用过四五道菜肴后,周围突然轰一声喧闹了起来,几人都不由抬脸四处张望,四娘耳朵最尖,一下子便听到了邻桌一个小娘子低低的叫了一声“太子...”什么的,连忙把消息通报了其他三人知道,这半日相处下来,在这灯火花木掩映之下,本来关系冷淡复杂的四人,也不由生出了点短暂而熏熏然的情谊来,现在一听到太子两字,四人面面相觑,稚气娇嫩的面颊上都露出了兴奋好奇之色。 忽然间,旁边的小娘子们纷纷抬着头望向了一边,她们四人便也跟着往那里看去,原来女眷幕账近旁的仙霞阁上也是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那里正是男宾里的贵客们宴饮的地方,此时二层的楼栏边,影影绰绰间好似众人都拥在一个欣长的白衫男子身旁,幕账里,好几个小娘子便异口同声的低声叫了起来:“太子殿下......” 与此同时,幕账入口处进来了顾氏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她走到玉华身前一福后说道:“五娘,夫人要你到主席那边去一趟呢。   ☆、第42章 玉簪宴(三) 那丫鬟声音不高,可她这样进来,自然早已引起了幕帐里所有人的注意,一听到是来请玉华到主宾席那边去,气氛顿时有些微妙了起来,她们自己这桌上刚才若有似无的几分喜乐和睦,便也顿时烟消云散了,其他两个不说,连四娘也是神情迟滞了片刻后,才笑着轻推了玉华一把说道:“你赶紧去吧,母亲叫你呢。” 玉华冲她温和一笑,便起身跟着那大丫鬟缓步出去了,她俩个才出了幕帐,其他几桌那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之声,隐约可听到“义女…永嘉坊五美……”等字眼传来,各人不怀好意的眼风更是频频往她们三个身上扫来扫去的,三人的神色便都有些难看起来。 再说玉华跟着那大丫鬟在一人高左右的纱幕之间穿行着,大大小小的幕账竟有十来个之多,帐内灯火通明隐约映出衣香鬓影,耳边更是不时传来浅笑细语之声,等转过了一些零散的小幕账,两人便来到了临着池水一处青石高台上的一座大幕账前面,这幕账与其他的不同,竟是用的烟紫色绞纹纱罗围成的,四角竖着碗口粗的碧绿翠竹做支撑,这样上好的纱罗料子,在平常人家是连做夏衫也舍不得用的。 待丫鬟在外面先通报了,玉华便被引了进去,这幕账足足比玉华她们坐的那个大了五六倍,上首坐着的都是各府的夫人,安邑坊的王氏也在其中,而顾氏依靠在主人位上,衣襟前别着一朵盛开的浅紫色玉簪花,在两旁一溜白色玉簪花的衬托下,格外醒目。而两侧坐着的便是身份矜贵的小娘子们了,元娘和七娘也都在其中,两人所佩的玉簪花也是紫色的, 玉华进来时,幕帐中央正有一个小娘子在弹奏古琴,演绎的是名曲《流水》,其指法轻灵,琴声清远悠扬,玉华看那身形动作有些眼熟,仔细一瞧,原来就是二娘崔玉珍。这幕账中央特意设了两层台阶的雕花木台,上面搁了长条案几,看来是专门给各位小娘子施展身手的地方。 二娘一曲弹毕,众夫人自然是一叠声称赞起来,连幕帐旁边的仙霞阁上也传来了三三两两的喝彩之声,更有会琴的男宾顺手便弹了一小段《高山》来应和二娘,众夫人笑语盈盈只作不知,小娘子们却都忍不住仰头偷眼看向那掩映在薄雾中的仙霞阁,这宴席的设置也算煞费苦心,既要做到男女分席,又要让大家在高低之间也有机会能互相欣赏呼应一番,其实本朝的风气颇为开放,若不是办在府邸内的家宴,还会有那胆大的小娘子穿上男装与自家兄弟等一起招摇嬉戏的。 见二娘琴艺获赞,坐在上首角落位置的王氏脸上自然是骄傲又满足,她浅笑着与前来称赞二娘的夫人们说道:“哎呀,可别再说她好了,也就单单喜欢这个,还肯用功而已,其他的都很拿不出手呢,被我宠的,到现在连双鞋也做不出来。” 王氏这话倒也不全是因为要客气谦虚,她话音刚落,有几个本来格外笑语殷勤的夫人就微微变了神色,不再特意凑过来与她亲热攀谈,王氏看在眼里,肚子里冷冷一笑,她就是故意要放出这个风声来,让别人知道她家二娘并不是个贤良柔顺的性子,省的到时候哑巴给瞎子献殷勤,两头都为难。 想到此处,王氏脸上笑意更盛,眼光转动间暗自打量观察着几家合她心意的对象,可等她一眼扫到了站在顾氏面前的玉华,脸上顿时一僵,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五娘身量似乎比在安邑坊的时候长开了一些,不复当时缩手缩脚的模样,穿一身大红衣裳,除了眉间用朱砂画了花钿,唇上点了大红口脂外,脸上丝毫未施脂粉,却仍是目如寒星,肤若美玉,往那里一站,身后的一众小娘子竟然统统被她比的稍显黯淡了。 玉华此刻正在回顾氏的话,说了两句便被顾氏一一介绍给了近旁坐着的各府夫人,她挨个施礼拜见,动作轻巧熟练,神情沉稳大方,言语间应对有度,分明就是一副氏族小姐的做派。顾氏看着似乎极为满意的样子,又把她叫到自己身边,拉着手柔声说道:“和几个姐姐玩的可还开心吗?” “回禀母亲,五娘和姐姐们十分和乐,小曲江这里可真是漂亮啊,五娘还从未见过如此多如此香的玉簪花呢。”,玉华笑盈盈的回着顾氏的话,言语中不失一份天真,可此刻,她心中的疑虑却是越来越盛了。 从今日一到主院开始,无论是午宴还是晚宴,顾氏和元娘就对自己都太过好了些,不单单十分抬举,言行中更是无时无刻不透着亲昵和偏爱,更是有种要特意在人前表现的感觉,种种反常,让玉华心中十分不安。 两人说话间,那雕花木台上又上去了一个小娘子,她穿着一身水绿裙衫,两条袖子长长的拖在地上,玉华见了不由好奇,顾氏笑着说道:“这是武义伯府家的孙女吧,看来是要跳春袖舞呢,程娘子可教过你们这个了?”。 “哦,原来这个就是春袖舞啊,程师傅说过的,但还没来得及教导我们呢。” 玉华话音刚落,便听到有琴音响起,台上的小娘子也随之舞了起来,敢上这台子的,自然都有两把刷子,那小娘子的两条水绿长袖上用银丝线绣满了祥云纹,飞旋舞动起来宛若水波搅动了月影,碎银洒金一般,待一曲舞毕,楼上楼下便是齐声一片叫好,尤其仙霞阁上的男宾们,显然十分激赏,有人高声吟诵到:“低身锵玉珮,举袖拂罗衣。对檐疑燕起,映月似流水”。 台上的小娘子面露羞赧,抿嘴笑着退下台来,这宴上的气氛愈发热闹了起来,在座的小娘子身上有才艺的,便欲拒还迎的互相推举客气起来,有那没才艺才却有眼色的,就扬声说道: “今晚是崔姐姐家的好宴,怎么还不见主人家给我们弹奏一曲,我今儿可就是奔着崔姐姐的神曲天音来的。” 此言一出,顿时附和者众多,纷纷笑着请元娘崔玉林出场,连上首坐着的夫人们也有好几个出言相邀的,元娘便也往上首看去,顾氏微不可见的冲她一颌首,崔玉林便微笑着起身说道:“承蒙各位长辈姐妹厚爱,林儿也等不及要上去献丑了,可只怕诸位都是嘴上说的好听,心里也早就听厌了我的琴吧,林儿今日倒有个好主意呢......” 崔玉林边说就边移步往上首走去,来到顾氏席前,冲着玉华招了招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对着众人说道:“这是我的五娘妹妹,一会儿林儿来弹琴,让我这妹妹给大家舞上一曲吧。” 元娘话音一落,席上先是一静,然后便响起了一片悉悉索索的低语声,崔玉林琴艺极为出色不说,平日里也难得在众人面前弹奏,今日竟然愿意为这个小丫头伴奏,众人顿时都有点摸不着头脑,玉华也是大吃一惊,顾氏叫她来跳柔旋舞她一点不奇怪,可竟然让元娘来衬托自己,实在出乎意料,心中那份惴惴不安,越发的浓烈。 可此时,万事已经由不得她来做主了,元娘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说道:“五娘别怕,你的柔旋舞跳的连程娘子也称赞,必是极好的,你只要按着平日里一样去跳就好,姐姐帮你弹奏《疾风骤雨》,可好?” 玉华仰头看着崔玉林清雅的脸庞,上面似乎满是鼓励与温柔,玉华肚子里轻叹一声,便不再多想什么,冲大家轻巧一福,转身来到了台中央。 待崔玉林的琴声铮铮响起,众人只见台中瞬时旋起一朵红云,玉华自四岁起便被赵蜜儿逼得每日里打旋上百下,这一般人觉得十分困难的胡璇舞步,对她而言,却是轻巧松快,旋起来几乎看不清她的双脚,崔玉林琴艺确实了得,一曲《疾风骤雨》弹的让人犹如亲临暴雨之中,而玉华的身姿正如在风雨中飞旋的云霞,一团火红之上,只有一双纤小的素手轻柔摆动,似红霞中穿梭的一双玉鸟。 元娘的琴声越来越急,玉华已经舞成一道疾风,待琴声戛然而止之时,玉华又缓缓转了两圈,身子才慢慢矮下去,斜身坐于自己腿上,裙摆一甩落在一旁,便停住不动了。 场内寂静一片,迟迟没有任何动静,只等到玉华慢慢站起身来,才轰的一片惊呼与喧闹响彻在空中。 仙霞阁二楼的木栏边上,连一众见多识广的达官贵人也看的是惊叹连连,不管是胡旋舞,还是柔旋舞,他们自然是见过最顶级的,可玉华这样的年纪跳成如此这般,自然别有一番味道,没有任何的轻佻风情,只有震撼人心的绝妙技艺。 太子李济民自然也早已认出了玉华,此时虽没像其他人那样惊呼赞叹,眼睛却也是牢牢盯在了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上。   ☆、第43章 玉簪宴(四) 此时陪在太子李济民身边的,自然就有永嘉坊的主人,郡公爷崔泽厚,这楼里的人或者把酒言欢、或者观舞赏曲、或者高谈阔论,唯有他的一双眼睛,一直不动声色的跟在太子李济民脸上。 对于李济民的小癖好,崔泽厚其实一直没有抓到他切实的把柄,心中偶然也会有一丝怀疑掠过,不过现下看着这年轻人脸上专注的神情,他心里顿时笃定了许多,想到此处,崔泽厚便从身后丫鬟的手中,拿过了一把青水瓷双耳瓶过来,扬声对自己旁边坐着的太子说道:“殿下,尝尝臣府里的这秋桂酿吧。” 听到崔泽厚与自己说话,李济民的目光才慢慢从楼下收了回来,在下面,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已经退下了高台,正被人簇拥在场子中间,无论周围如何喧闹浮躁,她始终微垂了头平静应对着,好像刚才那场疾风暴雨般的激昂飞旋与她毫无关系一样。 崔泽厚已经在李济民面前斟了大半杯“秋桂酿”,笑着说道:“我知道殿下不喜欢烧酒,今天特意备了这个,殿下要不试试看?” 李济民今晚几乎还没怎么喝酒,一则他到的本就比较迟,再则不管宾客玩的如何尽兴,也没什么人敢到他前面来放肆,比起楼下,这仙霞阁的二楼简直是清净极了,李济民伸手刚要去拿酒杯,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嘶哑粗粝的吼声,他手上一顿,侧耳听去,原是有人在唱曲,唱的正是那首有名的《陇西行》。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听那动静,应该是有名的酒疯子,安亲王府的典军鲁一展在那里边哭边唱呢。 崔泽厚忙拱手致歉道:“这些子武夫们,喝点了酒便开始装疯了,平白扰了殿下的清静,臣这就......” 李济民一挥手止住了崔泽厚下面的话,神色凝重的说道:“想来鲁典军也是平日里总是惦记着北疆战事,才会有这酒后吐心曲啊,孤又怎会怪罪......” “殿下果然英明体下!”,崔泽厚连忙称颂道。 李济民笑看了他一眼,说道:“舅舅如今与我可是生分了很多......” 崔泽厚神情只微微一滞,便马上呵呵笑了起来,举杯说道:“还请殿下赎罪,是老臣见殿下如今威仪俞盛,便难免缩手缩脚起来,是老臣有负殿下厚爱了,老臣干了这杯赔罪。” 李济民自然不会真叫他赔罪,便也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了,等这酒缓缓滑入喉咙,他眉毛一扬,不由嗯了一声,神情有些异样起来,崔泽厚正在等他的反应,见他这样,便神情得意的一笑,说道:“怎样,老臣这秋桂酿的味道还不错吧。” 李济民又回味了一下舌尖的味道,才笑着说道:“这酒倒也有意思,怎么甜辣两味融合的如此恰到好处呢。” 崔泽厚点点头道:“殿下确实明锐过人,这秋桂酿本来只是上好的果酒,但在发酵过滤后又加了南疆产的野蜂蜜,这野蜂蜜不同与普通蜂蜜,是极滋补的东西,且甜中带苦,甜而不腻,所以这秋桂酿才有了现在的味道,” 见李济民显然对这酒颇感兴趣,崔泽厚连忙又亲自执壶帮他满上了,旁边的人听到安国郡公家的好酒得了太子的赞赏,自然也纷纷上来凑热闹,崔泽厚将手里这壶秋桂酿先与众人分了,又命下人再去取几壶过来,席间又是好一番喧闹。 觥筹交错间,瞧着李济民喝了两杯秋桂酿后,又命人夹了他面前一盘凉拌菜吃了小半,崔泽厚细咪的眼睛里顿时精光一闪,伸手招呼一个小厮过来,问他大爷崔正达怎么还没上来拜见太子,那小厮连忙应命而去,李济民听了便笑着说道: “舅舅又和济民客气了,正达今日自然是最忙碌的,你就让他安心去招呼客人吧,那紫云楼在池子那边呢,你难不成要让正达飞过来不成,再说我也不算什么外人。” 崔泽厚自然不允,连忙又是亲自斟酒告罪,李济民本不是个好酒的人,却在不知不觉中又喝了好几杯。 崔泽厚心中暗想,这太子从小到大口味果然还是没有改变,喜酸甜,不喜咸辣,这秋桂酿里的野蜂蜜甜醇不腻味,而那秋葵拌山药清凉酸爽,两样东西都是极合时令的消暑饮食,但加在一起吃,却能让人不知不觉的性致勃发,而那作用又与暖炉丹等药石不同,并不会让人身体有什么异样的变化,只是心中骚动难耐而已,且这两样东西本身都是无毒无害的,并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而那被派出去给大爷崔正达传话的小厮,并没马上往紫云楼那边去,反倒往女眷们所在的幕账这边来了,没走几步,一个早就侯在玉簪花丛边的丫鬟便迎了上来,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分开了,那丫鬟从旁边房舍里取过一盘香梨端着,便往那处最大的幕账里去了。 太子今日原并未想在永嘉坊多作停留,谁知先是见了玉华的柔旋舞,然后又喝对了这秋桂酿的滋味,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呆到了戌时,等刚又想者告辞的时候,崔泽厚突然凑到他近前来低声说道:“殿下是否听说了纪哥儿受伤一事......” 李济民一愣,他如今于朝政上自然远不如崔泽厚这个中书令上下通达,听到李纪受伤,连忙急急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可严重吗?” 崔泽厚抬眼看了看这楼里畅饮喧闹的众人,才又低声说道:“大约是因为纪哥儿要特意隐瞒吧,此事并没有驿报回来,臣也是经由别的渠道知道的。”,说到这里,崔泽厚又顿了顿才继续说: “臣看殿下也有些乏了,要不您先去柳映堂歇歇,容臣将这里都安排交代妥当了,再去向殿下细细禀来。” 这柳映堂是这西内苑专供客人留宿休息的地方,李济民从小就常在永嘉坊进出,柳映堂里本就留有专供他住宿的套间。此时在这仙霞阁宴饮的众人里也早就有几个喝大了的,他本就显他们吵闹想要先走的,此时因挂记着李纪的事情,便同意了崔泽厚的安排,由小厮引着,带了自己两个护卫往柳映堂去了。 要去柳映堂,正好会路过那女眷所在的大小幕账,李济民等人自然是目不斜视的穿行而过了,而在那烟紫色大幕账里面,虽然台上早已换了另一个小娘子在吟唱《清平词》,但玉华仍被一众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小娘子围着说笑,虽然玉华一副羞涩不善言辞的模样,也不影响其他小姑娘的兴致,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坐在不远处的二娘并未上前与她说话,只在自己位置上默默看着,眼中的神色是少有的复杂。 正当玉华有些应付不过来的时候,顾氏身边的大丫鬟阿令突然走上前来,施礼后对她说道:“五娘,元娘请你过去一趟呢。” 玉华连忙应了就想往元娘的位置上走,一抬头却见崔玉林的位置上空着,并没见到人,她有些奇怪的扭头看阿令,阿令掩嘴一笑,俯身靠近她耳边,悄悄的说道:“瞧把五娘急的,奴婢话都还没说完呢,元娘不在这里,她让奴婢带着您去看那曲江柳,元娘还有吴家的两位小娘子都在那里呢,五娘见过大名鼎鼎的曲江柳吗?” 这阿令,是顾氏身边数一数二用的上的大丫鬟,与玉华她们几个说话一贯都很随意,玉华听了她的话后,并未做声,只有些傻呆呆的望着她不动,阿令只当她没听清楚呢,便伸手牵起她,柔声说道:“五娘跟奴婢走吧。” 玉华这才低低应了一声,眼光却往顾氏坐的方向打了一个转,却发现顾氏赫然也不在席上,她的心下一沉,脚下虽跟着阿令往外走,脑袋里却是飞速的转了起来。 知道自己要出席玉簪宴,程师傅只对自己交代过一样,叫自己要只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呆着,万不可到僻静无人的地方去,无论是什么样的熟人要带了自己单独出去,都要小心提防着,按程师傅的说法,这些豪门宅子里的肮脏事只比茅厕里更污糟不堪百倍,尤其是宴饮的时候,红男绿女混杂于一处,酒乐乱人心,什么样千奇百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玉华垂着头跟在阿令身后往外走,积累了一天的疑虑在脑中叫嚣着,是自己过于多疑了吗?这样众目睽睽下把自己叫出去,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可若是真想带自己去赏垂柳,元娘出去的时候干嘛不直接叫上自己呢......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阿令已带着她就快走出女眷们宴饮的地方了,身后还是灯火辉煌,前面却是一条略显幽暗的石径,玉华心中一凛,不再有任何犹豫,身子一斜,一脚便往路旁一颗卵石上踩去,将自己的脚腕子狠狠往下一挫,顿时疼的哎呀呀大叫起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就哇哇哭出了声。 那阿令毫无预料,被她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却也并不慌张,她力气挺大,一把便将瘦小的玉华捞了起来,边往前拖着,嘴里边急急说着:“五娘别怕,千万别哭了,别叫了啊,若是扰了贵客,小心夫人回头怪罪你,来来,奴婢带您到前面去找个地方坐下看看......” 见玉华不听自己的话,反而越发扯开嗓子哭叫,阿令眼神一变,左手抬起来似乎是打算要捂玉华的嘴,正在此刻,两人身后却有人惊叫了起来。 “五娘,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五娘又惊又喜,急急回头看去,那站在灯火掩映处的,却是二娘崔玉珍。   ☆、第44章 玉簪宴(下) 玉华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时她已经十分肯定这阿令带她出去绝对是不怀好意了,此刻躲过一劫,她连忙又打起精神来应付阿令,她可不想让别人察觉出自己是故意崴脚使坏的。 想到这里,玉华便止住了哭叫,整个人都软软靠在了阿令的身上,抬头看着她,有些惊慌和委屈的呜咽道:“阿令姐姐,我的脚好痛啊,我真的走不动了...呜呜呜,阿令姐姐,我这样是不是惊扰到客人了,二娘姐姐都出来了,这下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阿令也傻了,她再也想不到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不过是带一个软糯糯的小娘子出去而已,这种事她又不是没做过,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等下夫人会不会发火责罚自己呢,阿令瞪着整个人都挂在了自己手臂上哭的直噎气的五娘,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二娘此时已经带着她的贴身大丫鬟走到了跟前,她看着眼前两人的样子,不由瞪圆了眼睛问道:“五娘,这是怎么了?有谁欺负你吗?” 玉华是怎么也没料到今天自己会被二娘救下了,现在又听到她莽莽撞撞的这样一句话问出来,心下顿时一暖,连忙说道:“不是的,二姐姐,没人欺负我,是五娘没用,刚才跳柔旋舞时大概太过用力了,脚有些发软,这会子又走的急,便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脚给崴到了......” 二娘听她这样说,也不疑有他,连忙让自己的丫鬟上前帮着阿令一起去扶玉华,此时阿令已经回过神来,急忙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对二娘说道:“二娘,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呢,还是让奴婢把五娘带到前面的灶房里去先坐下,然后请人过来给她看看吧。” 玉华一听她这样说,心头不由一阵火起,都这样了,这阿令居然还不死心,还要把自己带走,真不愧是顾氏身边得力的人啊,她肚子里冷笑着,人却只是怯生生的看着阿令与崔玉珍,乖顺的说道:“二姐姐,你回去席上吧,惊扰到了贵人们就不好了,我有阿令姐姐照顾呢,其实扭的并不严重,我还能走的......” 说完这话,玉华仿佛是要证明自己并无大碍的意思,一迈步便往前走去,脚下却又是猛的一软,人便往前栽下去了,事发突然,阿令一下子也没能拽住她,玉华整个人便一下滚到了地上,啊的惨叫一声。 另外三个人都吓坏了,连忙七手八脚的把她扶起来坐在路旁石头上,二娘见玉华捂着嘴不敢大声哭,眼泪却哗哗的往外淌,连忙拉起她的裙摆去查看伤势,玉华连着两次都是下狠心真扭下去的,折腾到现在,脚腕已经是高高的肿了起来,二娘一看,顿时火冒三丈,指着阿令就责骂了起来: “阿令姐姐怎么如此糊涂,五娘的脚都这样了,你还敢拖着她乱走,你就是这么当差的吗,还要到什么灶房里去坐着?你当五娘也是和你们一样的身份吗?若是她的脚真有个什么好歹,今后再也不能作舞了,你可担得起这后果?” 阿令刚才一心只想把玉华带走,并没想到她的脚已伤的如此严重,此刻被二娘一骂,人也清醒了过来,知道自己是太过心急了,连忙垂首告罪,二娘看了她一眼,命她去找府里管事的人过来,自己则和丫鬟两人在此守着玉华。 因几人动静颇大,早就有守在附近管事的婆子察觉了,没等阿令去叫人,饶嬷嬷便已经匆匆的赶来了,她查看了玉华的伤势,也是唬了一跳,连忙一面叫人去抬了软兜过来送玉华回沁芳阁,一面叫人去请娟娘,二娘见饶嬷嬷处置的十分妥当,才转身回到了席上。 玉华这边的事情,自然很快就被禀报到了永嘉坊里两个当家人的耳朵里,顾氏和元娘没多久就分头回到了席上,玉华这样一个小娘子扭伤了脚的事情,自然不会影响到这玉簪宴的欢愉气氛,除了刚才一起说笑的几个小娘子还略微打听了一下,也没有人太在意,唯有王氏,在听二娘说了事情的始末后,脸色一下阴沉下来,她皱着眉瞪了二娘一眼,强忍着才没在席上多说什么。 顾氏更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她此时正分头与忠义侯嫡次子华丰的夫人刘氏,以及吏部尚书嫡长子迟长浩的夫人周氏寒暄应酬着,因现在人人都还只当元娘崔玉林是不二的太子妃人选,所以刘周两位夫人都万没想到这安国公夫人竟然是在暗自考察亲家呢,与她交谈间态度都很随意,倒是多少露出了些两人真实的脾性,顾氏比较中意的是迟尚书的长媳周氏,看她性子绵软斯文,人也不是很精明的样子。 而顾氏刚才那会儿离席的原因,则是因为陪着她的堂妹卓王妃顾婷柔去更衣了,今日可是李纪死而复生回来后,顾王妃第一次于众人面前露脸,她仍是一袭素服,全身上下的首饰也极为简单,只是做到了刚刚好不失礼于人而已。 顾王妃在今日的众女宾中是身份最高的,各位夫人自然要一一上前来拜见,她素来有个低调和气的名声,之前与许多夫人也都有些交情,加上又久未露面,大家相见难免都要执手寒暄一番,言谈间就有人提到了李纪的名字,其实那人也绝不是故意要给她难堪,只是性子鲁直,随口一说而已,毕竟如今这事在官面上已经是风平浪静了,大家说起来都是在称颂卓王府里母慈子孝。 谁知顾王妃一听到李纪二字,便于当场直接落下泪来,她掩面而泣道,是自己当年没照顾好李纪,害的他遭受如此大罪,实在是对不住他,也对不住王爷,一想到他如今的情形,自己便恨不得以死谢罪,否则今后于九泉之下也实在无颜再去见王爷了。 顾王妃生的本就极其纤弱,如今雪白着一张脸坐在那里默默垂泪,连身前的衣衫打湿了都不自知,看着实在是惹人怜惜,她一个亲王夫人当着众人的面竟如此失态,想来心里定是苦闷已久了,众位夫人想着她虽贵为王妃,却是常年闭门寡居,其中的艰难确实难以与外人道之,大家同为女子,便不由都有些感同身受起来。 现下,顾王妃已换了身衣裙重新落座了,面上虽还是难掩愁容,但已然是镇定了下来,一双秋水美目淡淡的打量着场内的众人,见大家望向自己时都不由会露出几丝同情之色,心知自己今日来这趟的目的,算是基本达成了,顾婷柔从小到大,可谓是深谙“示弱”这二字的种种妙处,她倒要看看,那李纪这手以退为进究竟能讨得多少好处去。 而那仙霞阁里,更是没人知道刚才作柔旋舞的小娘子崴了脚的小事,崔泽厚仍在谈笑风生的应酬宾客,不过等儿子崔正达赶了过来,他便辞过众人先行离席,仍旧按约定的往那柳映堂去寻太子李济民了。 那柳映堂在小曲江的西南角落里,掩在大片的曲江柳后面,十分的隐蔽静怡,等崔泽厚来到为太子准备的东边套间,却没找到人,他忙问了在这屋里伺候的丫鬟,才知道太子等三人都去了柳映堂前的柳林里,崔泽厚急急忙忙的赶了过去,却只看到太子的两个贴身护卫,有些尬尴的站在那柳林外等候。 饶是崔泽厚一张脸再是不喜怒于色,见此情形也是愣住了,忙问太子殿下在哪里,那李甲知道太子一贯与这舅舅关系亲密,便也没多做隐瞒,支支吾吾的含混解释了两句。 崔泽厚一听,虽不知道详情,却也猜到了个大概。 原那太子所住套间的边上也是给其他客人留宿的房舍,刚才他与李甲李铁两人刚进了堂屋,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男女暧昧□□的响动,而且这动静越闹越大,到后面那女子还一叠声的尖叫求饶起来,这倒本没什么稀奇,这酒乐欢宴后,若有贵客看上了府里养的伶人,甚至丫鬟,主人家殷勤好客送美上床本就是常有的事儿。 李甲两个当时听了,还挤眉弄眼的好一阵子相互打趣,谁知平日里待他们素来宽厚的李济民却突然火光起来,沉着脸将二人斥骂了几句。 李甲在近卫中跟着太子的时间最长,他虽功夫顶尖,但性子却有些顽皮,此时见李济民脸颊上红红的两坨,眼睛也亮的有些不太正常,便先暗戳戳的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奉命来伺候的两个美貌丫鬟,然后又凑到李济民跟前贼眉鼠眼的说道:“殿下,小人看那郡公爷倒也那没快就过来,殿下何不先泻泻火再谈正事?” 李济民看他笑的龌龊样儿,不由也回身打量了那两个丫鬟一眼,那两人本就是崔府特意挑来在这园子里侍奉贵客的,岂有不懂的道理,刚才听到隔壁的声音便早已羞红了脸,此时一见太子看着自己,虽俱是羞涩的垂了头,但那身姿一扭三折的比那曲江柳还要柔软几分。 李甲两个本以为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水到渠成了,谁知李济民一折扇敲到了李甲脑袋上,便转身出了柳映堂往前面的柳林里去了,李甲李铁两个莫名其妙的也赶紧跟了过去,却被李济民喝住了,命他二人在外面等着,说自己去吹吹风就回来,因是在永嘉坊里,那片柳林又不大,李甲李铁两人便依命守在了外面。 看着两个近卫显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样子,崔泽厚不由暗自好笑,那李济民吃了他精心准备的东西,又听了他特意安排的墙角,心里瘙痒难受,却又找不到对胃口的货色,那滋味自然是极其煎熬的,此时大概正躲在那林子里想办法冷静呢。 崔泽厚硬压下唇边的笑意,刚想和那两个近卫客气几句,柳林中却突然传出一声尖细的惊叫,随之便听到太子的声音,含糊不清的急急的在说着什么,刹那间,崔泽厚只觉得身边嗖嗖两道风声,身旁的两名近卫就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来不及细想,便带着小厮也跟着赶紧冲进了林中,还未等他走到林子中间,前面几个人却已经折返出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太子李济民,李甲李铁两人左右贴身护在他身后,而太子手上,却赫然抱着一个小小的人儿,杏黄色的衫子撕破了好几处,发髻也是散乱不堪,一双黑亮美目却因哭泣而红肿着。 虽然崔泽厚并未见过几次沁芳阁的小娘子们,但此时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太子怀里抱着的,正是六娘崔玉芳。 作者有话要说:事情出乎意料,太子是否坐实变态之实呢? 更新不给力,可还是再呼唤一下收藏与评价,脸皮是不是有点太厚了..........   ☆、第45章 机缘巧合 一时间,两边人马就这么相对而立,都有些呆住了,崔泽厚率先回过神来,他不敢多说什么,只命身后的小厮赶紧去把六娘崔玉芳抱过来,那小厮刚要上前,身后却又是一阵喧哗,崔泽厚眉毛不由抖了抖,心道一声“巧了”。 “臣萧蛮子参见殿下。”,这突然冒出来的,却是翰林院侍讲萧蛮子,他也是从柳映堂过来的,头上只用玉簪扎了一个发髻,连蹼头都没有戴,衣襟也半敞着,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脂粉香气,他身后还跟着两三个人,却都是这长安城内以放荡形骸、尖酸刻薄著称的勋贵子弟,也俱是有些衣冠不整,此时虽也都跟着拜倒在地上,眼睛却不住的往那太子身上打量。 这时,崔泽厚身边的小厮已经上前将六娘接了过来,李济民也叫萧蛮子几人起身了,这萧蛮子一双吊梢眼先在六娘的身上盘旋了良久,又滴溜溜的转到了太子身上,最后停在了太子大衫里露出的天青色弹墨腰带上,那腰带不知怎么的松松垮垮的半散着。 国公爷崔泽厚此时好像有些慌了神的模样,对着双方匆匆的说了几句客气话,先打发走了萧蛮子几个人,就急忙拥着李济民回了柳映堂,而那小厮则抱着仍在低声啜泣的六娘飞奔而去了。 玉簪宴曲终人散事,已是戌时中,再过一个时辰便要敲那闭门鼓了,虽来宾都是城内的达官显贵,但无特殊状况下,还都是会赶在宵禁前回府的,各家的马车已经聚集在永嘉坊东侧的里弄,依次排队等着接人,王氏带着二娘一上了车,便拉下脸来,沉声问道:“你没事做,去管那五娘的闲事干嘛?” 二娘崔玉珍被王氏问的一愣,她刚才在席上时,自五娘跳了柔旋舞下来,便心绪复杂的一直盯着五娘发呆,所以才会看到五娘被阿令叫走了,便留了心,后来突然听到幕帐外隐约传来小姑娘的哭喊声,就出来查看了一下,谁知还真的有事,现在被母亲骂了,却还搞不清楚自己错在了哪里? 王氏见女儿懵懂的样子,越发生气了,连声问道:“你以为你是那五娘的什么人,她现在是永嘉坊的女儿,在她自己的府上受伤,一举一动自会有人安排照顾,何须你去冒冒然插手?那阿令也是你能管教的人吗?难道五娘扭伤了脚,你三伯母会放任她不管吗?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永嘉坊指手画脚了?” 王氏这一连串的责问下来,二娘听了顿时觉得十分委屈,微嘟了嘴辩解道:“阿令本来就不对吗,五娘的脚都伤成那样了,她还只想拖着五娘往前走,我怎么就不能管了呢,那五娘...毕竟也是我的妹妹啊……” 一听了这妹妹两个字,王氏的头便轰的一声响,扬起巴掌似乎是想去打女儿,二娘何曾见过母亲这样,吓的一缩脖子,眼圈都红了,王氏看见女儿惊惧的样子,心中一酸,手便软了下来,转眼间,自己却也红了眼眶。 二娘见母亲这样伤心,才真正害怕了,急忙挪身上前搂住王氏,一叠声的认起错来,王氏斜眼看着女儿,心中暗叹了一口气,知道她并没真正领会自己的苦心,便耐下心来,细细与她说道: “那五娘,不过是你父亲在外面荒唐无度的孽种,若不是因为你三伯母要人,你父亲压根就没打算认她,而如今她们五个表面看似风光,其实只是你三伯母养来今后拉拢人用的筹码而已,你是什么样的身份,怎么能把自己与她这样的人相提并论、姐妹相称呢,你元娘姐姐看着对她们五个极好,可你认真想想,林儿对七娘与五娘那是一样的吗?母亲不是说你元娘姐姐在作伪,你元娘姐姐这样的做派才是对的,对她们几个人,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心里可不能犯糊涂,珍儿,你心思淳厚,对谁都真诚以待,可你却不知道,这人心险恶啊......I” 说到这里,王氏略停了停,再开口时,声音里已带了一股深深的恨意: “你看那五娘一副怯懦胆小的样子,可你哪里知道她的厉害,她在咱们家里时,仿佛连大字也不认识一个,可刚才你三伯母却说她不但识字,甚至还极善于辩证应答,连那刘娘子也都夸好,这样的情形,你可知道吗?你还一心想护着她,可她心里,却说不定拿你当傻子看呢?” 王氏说到这里,就想起了刚才,顾氏故意在自己面前称赞五娘时轻蔑嘲讽的表情。想到自己居然被那小贱人给蒙骗的死死的,王氏就气的心口疼,她重重的喘了好几口气,拿帕子一下一下抚着自己的前胸,二娘见状,连忙也上前替母亲揉背顺气,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了,可她心里,却总还是记得今天自己被七娘八娘合起来羞辱的时候,是五娘轻轻的一句话,才替自己解了围。 母女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慢慢远离了永嘉坊,其他府里的马车也都各自沿着纵横相交的里弄四下散去,永嘉坊东门和西内苑的灯火也一盏一盏的被熄灭了。仆佣们还在收拾桌椅盘盏,正院里,每日司责灯火的小丫鬟阿蝉走到东厢房廊下,刚刚蹲□,想把廊下点着的蚊香给灭了,身后的门扇吱呀一响,饶嬷嬷走出来冲她低吼了一声“滚出去!”,阿蝉吓得于一个踉跄跪趴在了地上,连忙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跑出了院门。 饶嬷嬷站在门外四下张望了一圈,便招呼大丫鬟阿寿过来,命她传下话去,让院子里各人统统都先避出去,又让阿寿亲自守在院门外,不准任何人进来。 顾氏的书房内,此时坐在那红木雕花书桌后的,不是顾氏,却是安国郡公崔泽厚本人,他脸色捉摸不定的看着前面地上,顾氏正跪在那里,她身后还跪着饶嬷嬷、齐嬷嬷、阿令及管着六娘的王嬷嬷等一众人。 “五娘好好的扭坏了脚,六娘却又莫名其妙的跑到了柳映堂去,这就是你管的家?我看咱们这府上已然是漏成了筛子……” 崔泽厚缓缓说道,顾氏垂首跪着,不敢做任何辩解,今日崔泽厚选择在内院自己的书房处置此事,而没把自己叫到外院去训诫,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她自己也万万料想不到今日的事情最后会演变成如此的状况。 “都是妾身无能,待妾身查明了事情的始末,还请国公爷一并处罚,妾身实在有负国公爷重托,自请严惩。”,顾氏等崔泽厚训斥完了,连忙开口请罪。 崔泽厚又瞟了她两眼,才开口说道:“起来吧,别跪着了......”。 见崔泽厚让顾氏起身,房内众人俱是默默松了口气,尤其是饶嬷嬷,她心里明白,一般的高门大院里,若不是犯下了天大的错,哪会让当家夫人当着下人的面跪着请罪,弄的如此难堪呢,可是她却一点不敢替顾氏叫屈,当年顾氏能嫁入崔府,哪个不说是顾氏祖上烧了高香,更何况国公爷如今身边既无贵妾又无庶出的孩子,简直是这长安城内独一份的,夫人哪儿还敢再多奢求什么? 这饶嬷嬷只当是老爷心里总还是体贴夫人,这会儿才宽恕了她,却不知他们家国公爷现在脸上难看,心底却是乐开了花。崔泽厚知道,今日哪怕是自己的设计一切顺利,也难免可能会留下些蛛丝马迹,今后闹起来的时候,仍有些风险,可如今呢,一切都只能算机缘巧合,却又是如此的严丝合缝,再怎么追查也很难找到把柄,这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顾氏送了崔泽厚去休息,便开始亲自连夜审问了起来,她今日应酬了一整天,本就已是极为疲累了,却又遇到这种窝囊事,脸色已经变得青白透黄,饶嬷嬷连忙上前替她推拿按摩起来,顾氏眯着眼靠在书房的矮榻上,问道: “五娘那里是怎么说的?” 饶嬷嬷送玉华回永嘉坊的时候,已经问过她了,这会儿便将她的原话复述了一遍:“五娘说都是她自己的错,说她跳完柔旋舞的时候,脚便有些发软,可后来却只顾着贪玩,一心想早点去看那曲江柳,走得太急了,便摔到了。” 顾氏仍闭着眼问道:“阿令,你怎么说?” 阿令等几个还跪在案前,此时连忙答道:“启禀夫人,虽然五娘宽容,但奴婢不敢隐瞒,是奴婢愚钝,没能察觉到五娘的脚不便利,是奴婢走的太急了,才害的五娘受伤。奴婢甘愿受罚,还请夫人严惩奴婢。” 五娘受伤的事情,顾氏本来并没过多怀疑,因五娘只是走出幕账没多远便摔了,她压根不可能料到后面要发生的事情,现下她听了两面的说法,更觉得合理了,五娘怯懦,脚软也不敢说,阿令轻狂,只顾带着五娘急匆匆赶路,此事也只能说是老天爷不帮忙而已。 想到这里,顾氏便说到:“你们几个,大约都是被我纵容坏了,今日这事,正好也给你们提个醒,明日一早,凡是在我这正院里当差的,排好班,每个都去二门外领板子,阿令十个,其他一等的八个、二等的五个、三等的三个,以儆效尤。” 阿令一听,脸上顿时吓得失了血色,如此这样罚下来,自己岂不是成了这院子里的罪人了,她哆哆嗦嗦的磕头谢恩便下去了,这次教训恐怕会记得很长久。 处理好了五娘的事情,顾氏又闭眼靠着好一会儿没说话,等到饶嬷嬷狠狠的替她按压了几下太阳穴,才打起精神问道:“六娘如今怎样了?” “回禀夫人,娟娘已经去看过她了,六娘大约是受了寒,又加上受了惊吓,如今发起了高热。”。 说话的,是齐嬷嬷,她跪在最前面,一张丑肃的老脸,如今却是一片衰败之色,她隐约觉得,自己大约是要害死在六娘这个小贱人的手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的厉害啊   ☆、第46章 机缘巧合(下) 齐嬷嬷从前只觉得六娘蠢钝又莽撞,却实在没料到她竟如此胆大妄为,今日因西内苑办玉簪宴,府里人手自然有些紧张,西苑与西内苑本就紧挨着,而沁芳阁除了六娘都去了宴上,饶嬷嬷便和她商量,除了留下王婆子和一个小丫鬟看着六娘,其他人都被派到西内苑帮忙去了。 而那六娘这次被禁足后,就好像犯了失心疯一样,先是把房子里的东西统统砸了个稀巴烂,接着便是大哭大闹,齐嬷嬷叫王婆子她们都别搭理她,也不用给她送饭,只管看牢了人就行。她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有空便要去禀告夫人,这六娘脾性燥且毫无长进,实在不堪造就,还是早些送回安邑坊去比较合适,这本也是顾氏委于她的职责之一。 那六娘闹了一个晚上,又没吃东西,恐怕是累坏了,第二天便昏昏沉沉的躺着起不了床了,王婆子她们查看了几次,见她都在昏睡,才放下心来,正好王婆子家里有人进府找她,她便偷溜出去了,只留了小丫鬟一人守着六娘。 而趁着小丫鬟去净房的时候,这六娘竟然就偷跑了出去,还拿着迎枕等物塞在被褥里,假装自己还在那里蒙头躺着一样,那小丫鬟去不成玉簪宴看热闹本就十分怨恨,又得了王婆子的吩咐,说不用管六娘在房里如何胡闹,只管看住了不让她出来就行,她见六娘一直躺着,更是乐的清静,便也没进去查看,只守在门外嗑着瓜子消磨时间,直等到六娘被送回来的时候,她才彻底傻眼了。 听齐嬷嬷说完,顾氏又问道:“可有问清楚她又是如何跑到柳映堂那边去的吗?又是如何撞见太子的?” “回禀夫人,老奴趁她刚回来还发蒙的时候就问过了,夫人可还记得原来西苑与西内苑还没隔开的时候,竹林后面不是有一座大石林吗?那石林内里还掏了石道山洞出来,两头可以相通,后来两座园子被一分为二时,这石林便卡在了当中,为了防止那些小厮调皮乱窜,便把西内苑那头的石林给搬掉了,只留了下高高的平台,这六娘便是从西苑这头的洞里爬过去的,到了那边,却被困在了上面下不去,她胆子也大,便攀了旁边的树枝爬到了树杈上,然后就不敢下去了,就那么抱着树枝,哭了睡,睡了哭,直到后来......大约就是碰到太子殿下他们了......” 说到这里,齐嬷嬷声音便低了下来,不敢再说了。 “怎么了,继续说啊,她是如何碰到太子的,太子又对她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顾氏的眼睛,此时已经睁开了,冷冷的盯着齐嬷嬷问道。 齐嬷嬷伏着头,一动不敢动,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她从眼皮下偷偷扫了眼跪在自己斜后方的几个丫鬟婆子,心里知道,她们几个是定然没有活路了,至于自己,恐怕也是难逃一死的,此时若是老实听话,死前再求求夫人,看在这么多年的主仆的情分上,夫人应该会善待自己的家人的,想到这里,齐嬷嬷便一咬牙,接着说道: “回禀夫人,六娘说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后来听到树下有响动,看到有人在树下坐着,便叫了起来,然后就被那人给救了,再然后,就被老爷派人送了回来。” 顾氏此时已经慢慢坐起了身,想了想又问道:“你没问一问六娘,她如此莽莽撞撞的跑出去,是想做什么吗?” 齐嬷嬷连忙回答道:“启禀夫人,奴婢有问过的,六娘哭哭啼啼的说的有些含混,不过那话里的意思,大概是有点想要逃回她自己家里去,又有些想溜进西内苑去见识一下玉簪宴。” 顾氏听了并未再多说什么,又审了其他几个下人,见问不出什么名堂,就命饶嬷嬷派人将齐嬷嬷等人一起捆了先扔在主院的灶房里。 待房里没了别人,那饶嬷嬷却走到案前,噗通一声跪下了,说道:“回禀夫人,阿梅前几日便同奴婢说过的,说那六娘性子执拗古怪,恐怕不堪大用,她想向您禀告,干脆把六娘送回安邑坊去为好,是奴婢自作主张,知道您这两日忙的很,叫阿梅迟些再和您说的,此事是奴婢坏的事,不能都怪阿梅,还请夫人饶了她这一回吧。” 顾氏看着自己的心腹,见她难得情绪有些失控,心下也略有触动,顾氏心里也知道此事不能全怪阿梅,就连她自己也完全没有想到那六娘会如此胆大莽撞,而更让她生气的是,如今这神憎鬼厌的六娘,恐怕再也不能送回安邑坊了,说不定,还让她给自己谋了个大好前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和上一章是同一长章节,网申加不进去,明天再调整   ☆、第47章 恶语如刀(上) 顾氏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又看了眼趴在地上的饶嬷嬷,说道:“你起来吧,阿梅的事情我自会同国公爷讲的,不管如何,我总是要尽力护着她的,如今除了你们两个,我也没有几个能放心托付的人了,再说六娘这事,终究是我自己也大意了……” 饶嬷嬷急忙连声谢恩,顾氏又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继续问道:“上次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是谁告诉了六娘头油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琪娘在从中挑拨,若真的是她,倒是我小瞧这帮丫头的胆识了……” “回禀夫人,这事据奴婢与阿梅认真查实,倒真不是那琪娘的手笔,原是那天针线房送衫子来的一个妇人,她有亲戚在安邑坊五爷家当差的,原先大概受过芸娘家里的一点小恩,就想着趁机能见上一面,一听说她被禁足了,就忙打听了起来,那妇人素来是个活络有手段的,不知给了那小丫头什么好处,两人就躲在暗处嘀咕了两句,偏那么凑巧,就给六娘听去了,这才闹了起来的,那琪娘倒是想拦着六娘的,而且,大约也是怕我们疑心于她,琪娘事后还去找过阿梅,赌咒发誓的哭了一场。” 顾氏冷笑一声,“哼,既知道害怕,那还就不是蠢到无药可救的……眼下看来,除了六娘,其余几个倒都是受教的,这六娘,如今只能捏着鼻子留下了,但必要给她一个教训,否则今后要反出天去了,那几个丫鬟,你都给我暂且先只管看押起来,等六娘的病好了,当着她的面再处置,我倒要看看她的脾性能有多大!” 最后一句,顾氏已经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了,饶嬷嬷听了都忍不住一哆嗦,知道六娘此次是要糟糕了,她不敢多言,只苦苦劝顾氏抓紧时间歇上一会儿,此时外面已隐约传来第一遍鸡鸣声,明日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做主呢。 主院里不安宁,那沁芳阁里更是混乱,四娘她们几个今日里一直只在自己幕帐里坐着,并未能到主宾席去露个脸,三人本来都有些萎靡不振的,谁知一回到沁芳阁,却听说五娘崴了脚,而六娘好端端的又发起了高烧,她们几个回房的时候,正听到那六娘在房里大喊大叫的说着胡话,声音尖利刺耳,什么“要回家…冤枉啊…有人要害我……”的叫个不停。 芸娘一听,顿时吓得脸色雪白,她踉踉跄跄的快步逃回了自己房里,好像生怕慢一步,六娘就会随时从房里跳出来一样。 四娘和琪娘,本来一个想去看看玉华,一个想去探望一下六娘的,结果都被嬷嬷们沉着脸拦下了,四娘不觉有异,只翘着嘴嘟囔了几句便回房去了,琪娘没多说什么,一双眼却将楼里各人的神色一个不落的观察了一番,又发现齐嬷嬷竟不在这里,便隐约猜到事情很有些不对了,连忙也躲回了屋里。 六娘这次着实病的不轻,可等她刚刚恢复了神智,身子还软在床上的时候,就被人拿软兜抬到了正院里,那两个失职的小丫鬟已经被架在了春凳上,早已吓的连哭也不会了,饶嬷嬷肃杀着一张脸,对只能半躺着的六娘说道:“这两个奴才痞懒刁滑、失职不忠、多嘴多舌、妄议主子,让六娘受了惊吓,实在罪不可恕,夫人为了给六娘做主,特命老奴此番一定要严加惩治,每人五十板子,还请六娘亲眼看了,好好体会夫人的一片苦心。” 饶嬷嬷的话音一落,六娘只来得及张了张嘴巴,几寸宽的毛竹板子便挥舞着打在了两个小丫鬟的背臀上,啪啪啪十几板打下去,两人碧青裤褂上便开始渗出血来,虽六娘已经死命堵住了自己的耳朵,那杀猪般的惨叫声还是一下一下的直往她脑中钻,又打了十几板子之后,春凳下已经汪了一滩血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着血腥与尿骚的气息,两个小丫鬟已经彻底没了声响,那板子好像是打在两块死肉上一般,六娘一双小手死死攥着躺椅扶手上,她连着干呕了几声,终是头一歪便晕厥了过去。 待饶嬷嬷回禀顾氏的时候,她只淡淡说了一句:“去拿了老爷的帖子,请太医过来给她诊治,不管多贵重的药材都只管给她用上,务必让她活的好好的。” 而在东市最大一家的勾栏里,最近有一部演剧本极为风靡,名叫《髻年娇娘》。 戏文讲的是一个富家公子,平日里风姿高雅、温润如玉,广受小娘子们的钦慕,他家里早替他与自己的表妹订了亲,公子看着与表妹也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还常常出入表妹的家中,可就是迟迟拖着不愿意与表妹成亲,旁人都觉得奇怪,却没想到有一天事情闹了出来,原来那公子喜欢的,竟然是表妹的亲妹子,才七八岁的一个幼童,众人一片哗然,但那公子深情一片,不离不弃,功成名就后,还终于娶得美人归。 这戏文本是极为荒诞不经、有违人伦的,但奈何那戏词写的极为妍丽缠绵,又找了有名的花旦小红菱来演那个七八岁的小小姐,她眉眼灵动天真间又带着娇媚诱惑,整部戏竟是演绎出一股别样的情调来,世人本就有那猎奇心理,一时间这戏竟然红彻了京城。 崔泽厚特意乔装打扮去东市走了一趟,回来时坐在马车里,唇角一直忍不住上扬,这萧蛮子,倒真是个人才,他是延和十二年的状元,但更为引人注目的身份,却是本朝名谏官萧利的儿子。 说起谏官萧利,那曾是众多当朝大臣、甚至连圣上李盛都极为头疼和避忌的人,言官谏官必都是牙尖嘴利的人,可那萧利却是登峰造极,他不但极善于抓住别人言语间的漏洞死缠烂打,更是言辞锋利狠毒,恨不得刀刀往人心窝里扎,且这人脾气还让人琢磨不透,喜怒无常且毫无顾忌,被他盯上的官员勋贵,真是不死也要脱层皮,说起来,像他这样的做派,想整死他的人自然很多,可偏偏此人从不在朝中拉帮结派,倒是个真正的孤臣,各团各派虽不喜他咬上自己,却也常常需要暗地里鼓捣他去狠咬别人一口,就这么各方博弈制衡之下,此人倒是一直屹立于朝中不倒,还真正成为了一代知名言官。 可后来这萧利却于壮年上突然中风,人虽救了回来,却眼歪口斜,言语行动不良,一时间,朝中简直是皆大欢喜,私下里都暗说这便是天道轮回,真正的报应来了。 谁知没两年,他那从没什么动静的庶长子萧蛮子却突然高中了当年状元,而此人刚一显露头角,众人便都隐隐觉得不安起来,这萧蛮子实在深得其父萧利之真传,常常一句话说出来便能把人噎个半死,且脾气孤拐,从不与任何人深交。 有人看萧家父子不顺眼,那自然也就会有人支持他们,在以萧利为首之时,言官于朝中那是极具气势,可谓想骂谁就骂谁,撒泼打滚的甚为畅快,可自萧利病倒,形式则急转直下,如今眼看出来了个小萧利,言官一派顿时兴奋起来,自然要下死力鼓动萧蛮子也走上谏官一道,双方一番博弈之后,那萧蛮子却突然放出话来,说自己此生绝不做言官,然后便被安排到了翰林院任职,朝中上下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可没多久后,这长安城又出了怪事,各处的勾栏里陆续出了一些新鲜剧本,情节奇巧、戏词华美,一下子就吸引了城内上下的眼光,而更奇怪的是,这些戏文一旦演红了以后,不久便总会跟着传出一些诡异的谣言来,譬如某戏文是影射某侯爷府里的、而某戏里的某人物又说的是某位夫人的事迹,被影射到的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几番查证下来,那幕后黑手的嫌疑人却直指向了萧蛮子,一时间舆论哗然,有人不由私下里唾骂:这果然是胎里带来的贱人贱性,不在朝中当面讽谏,却是更加阴险缺德百倍。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这演剧本于本朝历来是极受人欢迎的,口口相传,禁又禁不得,按也按不住,而且又是那萧蛮子私下里的行为,他在翰林院办公时反倒是一副循规蹈矩的学究模样,让人还真拿他没办法,时间久了,他反倒成了人人不敢得罪,处处受人追捧的一号人物。 崔泽厚早就看好萧蛮子这把刀,派人暗中细细关注,又让手下幕僚与他循序渐进的交往了起来,此回还是第一次想到要用他,本是安排太子与五娘的事情被撞破后,让他于柳映堂看个热闹的,却没想歪打正着的还是达到了目的,而这萧蛮子果然不负众望,这一出《髻年娇娘》,写的精妙、唱的绝好,等过几天再放出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来,此事就将彻底完满无缺了,崔泽厚于马车里咧开嘴,无声的大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回复常常被吞,今天来感谢一下大家,谢谢明明和大头的霸王,谢谢明明、漫漫、大头、雪迟、蝉儿、小二、玛德琳娜、书香、呤珑、友青、musen、小迷糊、小樱桃、磨盘柿子、千里碧色等朋友的留言支持,谢谢大家   ☆、第48章 恶语如刀(下) 《髻年娇娘》这演剧本在东市勾栏里风风火火上演了十来天后,风头不减反增,竟闹到一楼两边夹道和二楼的祭台后面的站票也天天一售而空的地步,而之所以这样,皆因为现在有人传言这戏背后影射的是城内的某个极有分量的大人物,有了前几次的热闹,这城内多事的闲人早就闻到腥臊气,纷纷猜测个不停,待到七月初,晴天炸响了一声雷,那富家公子暗指的便是当今太子李济民的流言,顿时在长安城内高门显贵的圈子里悄悄的传遍了,不过因为涉及的人过于显贵,茶余饭后议论反倒一时间都销声匿迹了。 “可不是完全对的上,严丝合缝的吗?那定亲的人家说的可不就是安国公府上吗?这太子妃的事情早已是板上钉钉,却为何迟迟不昭告天下呢,他们家大小姐也已经十三岁了,听说都是太子从中暗暗作梗,还打着去探访大小姐的名号常常出入国公府,实则是看上了那个小的,上次玉簪宴的时候,两人在林子里偷偷抱做一团,才被人撞破了,却正好被那萧缺德给撞见了,这才闹了出来……”,某县公府里,来做客的女眷们绘声绘色的窃窃私语着,仿佛一切都是她们亲眼所见一般,这样的说辞,便像燎原的星火一样烧遍了各府内院。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国公府永嘉坊,却是一派的风平浪静,那沁芳阁如今更是被管的如铁通一般,一点风声也没传进去,因病倒了一个六娘,又摔坏了一个五娘,顾氏便发话让她们暂且先停了课业,说是正好暑热难耐,也省的女儿们熬坏了身子,让她们只管闲散修养一阵子,安心的消夏。 四娘一听便乐坏了,整天赖在玉华的房里与她说笑解闷,琪娘和芸娘则是基本足不出户,但每日里都可以听到她们勤奋练琴或琵琶的动静,玉华便也拉着四娘一起,每日也练上那么一会儿。 六娘此次并未被禁足,只说是养病,待她身子好了一些,除了玉华之外的三个小娘子还被特意带着去探望了她一趟,芸娘虽然心虚害怕,但也不得不一起过去,她硬是缩肩耷背的把自己躲在身形丰润的四娘后面,只巴望着六娘千万别看到自己。 可六娘压根没搭理芸娘的意思,其实她什么人也没看,只靠在迎枕上,一对乌黑的眸子只呆呆的看着虚空,仿佛压根不太认识她们几个的样子,琪娘上前柔声与她说话,她也不理睬,几人就这么干坐了一会儿,连最是没心没肺的四娘也觉得背后发凉,害怕了起来,三个人急急告辞出了六娘的屋子,相互间都未敢多说什么,便匆匆散了,但心里都多少察觉到六娘的情形十分的不对劲,好像不只是身子不好,倒像是得了癔症。 她们几个并不知道玉簪宴当晚的事情,还只当六娘只是因为没去成玉簪宴给活活气的,芸娘肚子里简直是叫苦不迭,头油的事情她本就是冤枉的,如今六娘这个样子,屎盆子便活生生全扣在了自己头上,她成日里愁眉苦脸的,生怕再被追究,小脸越发尖削了,整个人看着更加楚楚可怜起来。 琪娘隐约猜到了事情并没那么简单,六娘身边原来的几个下人俱不见了踪影,只说她们是因为伺候不利被处治了,可连带着齐嬷嬷也被调到了别处当差,就实在有些蹊跷了。 如今管着她们的,是一位李嬷嬷,说是皇后娘娘派来教导她们几个的,这自然是极大的体面,别说几个小娘子,连顾氏对这李嬷嬷也是极为客气,琪娘言行便越发小心谨慎起来,原来刚进府时的那点倨傲之气,是再也看不到一点影子了。 齐嬷嬷其实并未被调到别处,她一直被关押在主院的后罩房里,而其他几个涉事的丫鬟婆子则早已被一卷破席子裹了不知道扔到了哪里。 这一天是崔泽厚休沐的日子,难得他白日里便来到了主院顾氏的房里。自从玉簪宴后,他一直都在外院起居,顾氏将他迎进了房里,闻到崔泽厚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便连忙吩咐丫鬟去煮醒酒汤上来,自己亲手帮他除了大衣裳,崔泽厚看似心情不错的样子,面上隐约带了一个笑影,还抬手捏了捏顾氏的脸,顾氏只作不察,待服侍崔泽厚坐在了榻上,便马上在他身前跪下了,垂首说道: “妾身有一事要求老爷开恩,那阿梅还押在后面未处置,妾身想留她一条命,求老爷恩准。” 崔泽厚扫了顾氏一眼,便淡声说道:“起来吧,干嘛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下人们的事情你只管自己做主便是,那阿梅一贯是个堪用的,又是你的陪房,此事也不能全怪她,你随便罚她几个月的月钱警醒一下便是,也不用大动干戈的。” 顾氏心里一松,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国公爷果然从一开始就并未真的生气,从一开始就料到了六娘的歪打正着,那日的严厉,不过是为了肃整家规而已。 崔泽厚看着顾氏脸上神情变化,心下也甚是满意,他当年执意要娶顾氏,除了她性子容貌均是自己喜欢的,更是看上了她的聪明识时务,就比如现在,明知道自己今日想要与她亲热,却没打算要在床上邀宠后再撒娇求情,而是如此老老实实的下跪恳求,他喜欢顾氏有心机,但更喜欢她从不对自己耍心机。 两人你有心我有意,还未等丫鬟送来醒酒汤,便已滚做了一团,一番亲昵过后,崔泽厚抚着顾氏的脸,沉声说道:“接下来,可能要委屈你一阵子了,事情既已经闹破,咱们府上少不得要做出点姿态来吧,便由你来哭闹一番,我再将你送到松鹤园姑子们那里住上一阵子,然后我再进宫表表忠心,这样娘娘也好发作。” 顾氏自然没有异议,她一心只想早点将元娘先从这深渊里解脱出来,别说是到松鹤园的姑子庙里去住几天,就算让她到外面真正的寺庙里去吃斋茹素上一年半载的,她也心甘情愿。 当日夜里,永嘉坊正院里便突然闹了起来,下人们只隐约听到夫人的哭喊声,便都吓的不轻,这国公府里这么多年了,还从没见过这位顾氏夫人如此失态过呢,府内下人们自然对外面的传言也有耳闻,此番见突然闹起来了,虽不敢公然议论,但也少不了暗地里偷偷猜测一番。 谁知到了第二日,夫人便被国公爷做主送进了松鹤园的姑子庙里静心休养,永嘉坊上下顿时一片震惊,而同一日迟些时候,太子李济民也被母后崔泽芳叫到了清亮殿里问话。 饶是清亮殿里再如何凉爽宜人,李济民跪在地上没一会儿,头上仍是冒出了一脑门的汗来,等到母后叫他起来坐着说话,这汗也没能下去。 李济民有些不敢看母后的眼睛,那眼里的神情他实在太熟悉,他七岁那一年,不顾母后的再三叮嘱,还是没能忍住脾气,出言顶撞了长乐公主,被郑太后命人拖下去打板子的时候,崔泽芳也是这样看着他,焦急中带着失望,然后便扑在了他的身上,生生替他挨了十几板子。 崔泽芳看着李济民,心境也颇为复杂,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个儿子她亲手亲脚的从四岁养到十七岁,要说感情,并不比与昌儿差多少,若是自己没有生下昌儿,若是圣上身子没能好起来......也许一切便会不一样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崔皇后开口问道,声音里听得出隐隐压着怒气。 李济民赶紧站了起来,他直到十岁前,都是由崔皇后亲自教导功课的,虽然那时她不过也只是十*岁的年纪,却已经是如今这样肃谨端方的脾气,对他要求极严格,从不轻易放纵宽待,连父皇替他求情也没用,别人都是严父慈母,到了他这里,则是彻底翻了过来。 “启禀母后,此事纯粹表面上是那小人作祟,背后却另有人兴风作浪,儿臣思来想去,唯一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想对付安国公,或是意欲挑拨离间我们舅甥的关系。” 李济民边解释,边不由皱起眉头,此事出的突然,他从未想到不过是柳映堂前这样一件小事,竟然会被有心人演绎成了这般模样,那萧蛮子他派人去查了,不过是个天生的疯子,此事上他虽然可恶至极,大卸八块也不足以泄愤,但现如今却绝不能轻易动他的,否则正好落入别人圈套里。 听了李济民的回禀,崔皇后并未轻松下来,反而长眉一拧,怒斥道:“你先莫与我扯这些,我且问你,你是不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把柄握在别人手里?” 此言一出,不光是太子李济民身子一振,便是那唯一留在崔皇后身边伺候的女官阿直,也忍不住一个哆嗦。 “母后...您说什么?母后,您难道也以为儿臣会是那种龌龊下流之徒吗?母后......”,李济民显然是急了,声音也高了起来。 可他话还没说完,却被崔皇后给打断了,她凝神瞪着继子,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可曾暗地里办过一个济慈院?你可曾叮嘱过他们尤其多收一些女娃娃......” 作者有话要说:一段话卡在那里写了改,改了写,其实与大局压根无关,你说,你给我说,你这是啥毛病啊,某芳 实在没力气了,明天捉虫   ☆、第49章 解约(上) 李济民呆立在那里,看着崔皇后,心中有千头万绪在盘绕,脸上却是一片木然,他自问从小到大,万事皆可与母直言不讳,但是,惟独在这一件上,他却真的不能告诉母后。 “怎么了?你这是无话可说了吗?”,崔皇后继续追问着,言语中的滔天怒气已经无法饰。 李济民此时反倒沉下气来,他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沉声说道:“儿臣行为随性,为人愚钝,乃至落人话柄,让母后为儿臣烦恼担忧,是儿臣的不是,但儿臣从没有做过有辱我李姓宗族的事情,也绝不是那有悖人伦的畜牲,那慈济院只一心是为了救济帮扶城中孤儿,好替父皇母后扬善名、积福德,绝没有任何的藏污纳垢。至于那日在舅舅府上,儿臣只是看到那小表妹竟一个人衣冠不整的抱在树上哭泣,刚刚才想法子把她哄了下来,舅舅他们便到了,儿臣与那小表妹之前甚至素未谋面,此事舅舅是最清楚的,还请母后千万明察。” 崔皇后见他说的坦荡自若,脸上的情绪便有些复杂起来,她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说道:“你起来说话吧,母后自然是相信你的……” 待李济民坐好了,崔皇后才皱眉继续说道:“无论如何,如今最首要做的,便是先彻底破了这些污言秽语,你也别担心,万事自然有你父皇和母后替你做主呢,过两天我便颁懿旨下去,指了林儿做你的太子妃,你再去找人也编些个放浪不经的演剧本来演,这流言蜚语本就是不长久的东西,待你和林儿的事情定下来了,他们失了兴趣,便也很快忘了。” 听那崔皇后说起元娘崔玉林的时候,语气里明显带出了一丝烦躁,李济民就犹疑着问了一句:“母后,是否舅舅那里,有些别的想法了?” 一听他这样说,崔皇后立刻面露不愉,沉声说道:“你舅舅自然不是这样糊涂的人,不过是那无知的妇道人家不明事理起了些糊涂心思罢了,你放心吧,这是你父皇与我早已商议定了的事情,你舅舅也是极为乐意的,哪儿容什么人随意置喙。” 李济民听了这话,便知崔府那边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他在心中再三衡量过后,便开口说道:“母后,儿臣知道您和父皇对儿子的厚爱与苦心,可关于儿臣的婚事,儿臣心中一直有个顾虑不敢说,今日既然说到了,母后可否听儿臣一言?” 得到了崔皇后的首肯后,李济民才继续说道:“在儿臣想来,如今舅舅于朝上虽然位置十分稳固,但其身为外戚,总难免要受到些攻讦与掣肘,若今后林儿再做了太子妃,儿臣担心...恐怕更要有人以此来大作文章了......” 李济民此话说的自然不假,若是一般的外戚,是万万不可能坐到崔泽厚如今的位置的,给他封个国公爷的爵位那是名正言顺的,可是掌握着帝王喉舌的“中书令”一职,历来是绝无可能交到一个外戚手中的,但崔泽厚乃是当日一手策划协助圣上推倒了郑太后的大功臣,有着拯救国体、拥立明君的大功勋,自然又和别人不一样,再加上他图谋多年,党羽遍布朝野,现在还并没人敢拿他外戚的身份做文章。 但若是李济民真的娶了元娘为太子妃,那崔泽厚便会由皇后的大哥变为了未来皇后的老爹了,老爹和大哥的地位自然是大不一样的,这太平盛世之下,由皇后老爹掌握着中书省一部,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其实,如今朝中已经隐约有难听的话传出来了,说是这姓崔的,从姓郑的手里抢回了江山,恐怕并没有真正想着还给姓李的吧。 李济民知道的事情,崔皇后自然更是心知肚明,可她此时却不说那些,只竖起两道秀眉,盯着儿子的眼睛,缓缓的沉声问道: “民儿,你心中是不是也并不愿意与崔氏结亲,你是不是早有什么其他打算了......此次之事,莫非你也有份?” 崔皇后这话一出口,李济民哪里还能坐得住,他面色刷白,连忙又起身跪下了,急急说道:“母后千万不要误会民儿,儿臣自幼与母后亲厚,若不是崔氏一门全力辅佐,儿臣如今还不知道是何景象呢?儿臣只是觉得若两家联姻,反害了舅舅前程,损了我们自家的实力,岂不是适得其反,相反,就算太子妃另选了他人,只要儿臣与舅舅不离心,而舅舅在朝上地位稳固,那又怕什么呢?” 崔皇后听他这样说,气的连连冷笑,用手指点了点他,说道:“民儿啊,民儿,母后真不知道说你是太傻啊,还是说你是太好心,你回去吧,太子妃一事无需你操心,自有你父皇和我替你安排。” 李济民被她说的脸上燥红,本还想辩解几句的,崔皇后却不再理睬他,李济民无法只好先行告退。等他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崔泽芳脸上的怒气便也一点一点的消散无影踪了,她眯着眼又默默沉思片刻,便对阿直说道:“去看看万岁爷现下是否得空,有空的话,请他到含凉殿里来一趟。” 圣上李盛现下其实并不得空,他新制的“梧桐夜雨”琴身已经上好了第三遍漆,可他还没能选定做琴弦的材料,此时正在苦苦思索,是用冰弦好呢,还是要用银弦? 不过一听是皇后有请,李盛马上将“梧桐夜雨”小心放置好,便赶了过来。 等李盛从钟鸣殿赶到含凉殿的时候,崔泽芳已经换了家常的小衣服,在内殿里等他了,身边也只留了阿直一个人伺候,知道李盛进来了,崔皇后也不迎出来行礼,只是从榻上坐直了身子,伸出一只玉手来,叫了一声:“大兄~~~”。 李盛迈步走到榻边,握住了崔皇后的手,搂着她坐在了榻上,柔声问道:“阿阮,怎么了?”。 崔泽芳将头倚在李盛的肩窝里,来回蹭了两下,却并不说话,李盛见她双眼微微泛红,眉间揪起一个小疙瘩,便伸手在她眉心来回缓缓按揉着,低声说道:“又在为什么事情生气,你这个急脾气真是改不掉了......” 两人间此番情形,若是给朝中大臣看到,必是要集体惊掉下巴的,人人都知道今上李盛从小被郑太后养在膝下,又受她辖制多年,性子格外的宽厚绵软,而皇后崔泽芳则刚毅果敢,谋略胸怀不逊于男人,而且皇上身边现如今除了几个早年被册封过的老宫人和一些偶尔受过宠信的宫女子,连个妃位的都没有,想象中,皇上皇后两人间相处必也是女强男弱,没什么情趣可言的,谁能想的到那一贯形容端方肃谨的皇后,在皇上面前却是如此的小女儿姿态。 “大兄,如今外面有些恶毒传言涉及民儿的婚事,永嘉坊的嫂子大约是误会了,闹了一场,今日被哥哥送到松鹤园的姑子庙里去了,我找民儿来问,可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也不并想与永嘉坊结亲,这好好的事情,怎么会突然闹成这个样子......” 崔泽芳伏在李盛的怀里,细细的说着这几日的事情,李盛并不打断她,也不急着回她的话,只用手轻轻梳理着她脑后的发绺,任她絮叨着。 “民儿竟说若是不与林儿成亲,只要哥哥一心辅佐于他,反倒是更好些,还省的哥哥被人攻讦是外戚当权,你说说,他的心思怎么如此简单呢,就算是他信任哥哥,就算是我们和哥哥亲厚,可这朝政上的事情,怎能想的如此浅显幼稚呢,虽然那是我的亲哥哥,我也并不敢保他能永远对我们李氏江山一片忠心啊,所谓人心难测,如今哥哥权盖朝野,若是民儿不娶了林儿做太子妃,我又怎么能安心呢,他倒是反跳出来做好人,简直是......” 李盛听崔泽芳如此一说,心下不由感慨万分,他轻轻板着崔泽芳的肩膀将她扶起来,看着她的脸说道:“阿阮,这些年来,总要你为了我们父子二人操心费力,实在是辛苦你......” 阿阮乃是崔泽芳幼时的小名,李盛生母崔贵妃,乃是崔泽芳的姑姑,两人自成婚后便是一个“大兄”,一个“阿阮”的叫着,这些年从未变过。 外人眼里,崔泽芳是那谋略过人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而于李盛眼里,她却永远是那个才十五岁的小妻子,虽则还是个孩子,却能周旋于母后和长姐之间,一会子装傻弄痴,一会子义正言辞,尽力护得自己和民儿的周全,自己是个没用的泥人性子,那些年里,有时候烦起来便想着还不如早些死了才好,阿阮却又哭又骂的激着自己一定要撑下去,一直到了今天,她仍是这幅脾气,燥性子不服输,万事都要插手谋划,却是一心一意为了自己和民儿打算。 见李盛眼中情意款款,崔泽芳脸上也淡淡浮起一片红晕,却仍是使着性子恨声说道: “你别想劝我,我知道你又要替民儿开脱,可他实在是太不开窍,你想啊,若是因为林儿做了太子妃,哥哥不得不于朝政上退一步,对民儿来说,岂不是大好事吗,我虽是崔氏女,但如今更是李氏妇,难道看着哥哥于朝野一人独大,会不担心受怕吗?可这话要我如何与民儿说出口呢,他自己不懂就罢了,还不受教导,真是白白费了我这么多年的心思。” 等崔泽芳一口气说完了,李盛才捏了捏她的脸颊,轻声说道:“我不是要替民儿开脱,只是他如今大了,你总要慢慢放手让他自己去做决定,有些事等他吃了苦头,才会明白事理,至于哥哥那边,你也不要过于忧虑了,那不是别人,是你的嫡亲大哥,已经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呢?” 听了李盛最后这一句话,崔泽芳脸上才从心底泛出一个笑颜来。 作者有话要说:别嫌弃太子哥哥无用啊,他现在还处于成长的初级阶段,和崔氏一族比,他还只是个小嫩芽 万事有因有果,崔泽芳能走到今天,也是一步步变过来的,她对李氏父子,并不是没有真心的,只不过贪欲太盛,总要失了真心 有基友说女主很久都没出来了,你造吗,你造吗,我造啊,我造啊,下章就会出来滴 继续求收藏,一个小小的收藏增加,能激起作者多大的潜能,你们造吗,造吗   ☆、第50章 解约(下) “哼,总归你们父子都是好人,只有我是小人长戚戚......” 崔泽芳边说,边娇嗔的瞪了李盛一眼,李盛先是被她逗的一笑,想了想,才又整色说道:“阿阮,你与我说实话,是不是除了顾氏,泽厚他如今也并不十分情愿与民儿联姻了?” “哪有?大哥绝没有这样的心思......”,崔泽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马上反驳道。 李盛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若不是泽厚也有了其他想法,又怎么会让顾氏闹起来的消息传到了你的耳朵里,若他只是单单想惩戒那顾氏一番,法子多的是,又何苦要大张旗鼓的把她送到姑子庙去呢?” 崔泽芳一怔,脸上慢慢的露出一丝悲戚之色,看着李盛,缓缓说道:“大兄,照这个情形下去,是不是大哥迟早总要和我们离心离德的?” 李盛见她伤心,连忙收了收手臂,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你莫要如此担心,不管是你,还是泽厚,已经很对的起我们李家了,民儿虽稚嫩,可他的想法却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若是一味强要绑住你大哥不放,哪怕林儿做了太子妃,也难保你大哥就不与民儿离心啊,如今既然两边都不情愿,还不如放手让他们去,难不成你还能看着民儿一辈子吗,这江山,总要靠他自己守牢的......” 崔泽芳伏在李盛怀中,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若是这话从任何一个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崔泽芳必要先怀疑其真假,后耻笑其愚蠢,可说这些话的人是李盛,崔泽芳却知道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李盛从来就没想过要坐上这帝王之位,若是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他定会活的比现在恣意快活百倍,可只因为他是姑母的儿子,才被郑太后选中,经过郑崔两家联手谋划,李盛才得以登上了王位,从此便做了十年的傀儡。 当年窝在清凉殿里的那段日子,本是极为屈辱痛苦的经历,却也不是没有甜蜜的时候,那时无论自己做了什么,李盛都是百般的包容,有时候她被长公主欺辱后回到内殿,像个泼妇般的哭叫咒骂,胡乱打杀宫人,李盛也从未责怪过她,也总是像现在这样,等她闹累了,再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低声细语的慢慢抚慰,虽最终能拿下郑太后与长乐公主是自己和哥哥多年卧薪尝胆的功劳,但李盛完全的信任与支持,也是极为重要的。 可虽然如此,崔泽芳也知道,李盛也绝不会放任自己废了李济民,扶正昌儿的,想到这里,崔泽芳仰头看着李盛,恨恨的说道: “大兄,你是不知道那些子小人的阴狠歹毒,为了挑拨我们两家,他们竟然污蔑民儿有......有那娈童之癖,且说的极为下作不堪,若是我们就此废了民儿与林儿的婚约,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我可决不能轻饶了这起子下贱歹人......” 崔泽芳边说边小心观察着李盛的神情,见他慢慢皱起了眉毛,却并没有多少的恼怒之情,便知道李济民的事情还需要长远谋划。 果然,沉默了片刻,李盛就说道:“若是这样,那就让民儿先去好好彻查谋划一番,先化解了那些子无聊的传言,我们再与泽厚慢慢商议,如今贸然便赐婚民儿他们,反倒会落下口舌。” 崔泽芳见李盛果然压根不信李济民会有什么变态怪癖,心下虽有些恼怒,倒也是她早已预料到的,反正今日她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李盛父子均已是主动提出了解约的意思,只要等再过些日子时机成熟的时候,自己再顺势答应下来便是,反正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立即赐婚也好,过阵子再解约也好,世人都只会往那最不堪的地方去猜测推想,李济民的名声都必然有亏,其他事情,以后再慢慢图谋便是。 此时殿外远远传来儿童清脆的说笑声,崔泽芳知道是四皇子李德昌来了,她刚才已经吩咐下去,若是四皇子下了学,便让他过来拜见父皇,此时她连忙就要从李盛怀里站起来,却被李盛故意拉住了不让她动弹,崔泽芳娇羞扭身嗔叫了一声大兄。李盛被她逗的哈哈一笑,又凑到她耳边悄悄说道:“难得阿阮也有慌乱的时候,等会子我和昌儿打个商量,今晚上把他娘亲让与父皇一宿,你看可好......”。 李盛自从隆庆之乱后身子便一直是羸弱不振,这阵子才慢慢好了起来,四皇子年龄还小,又是一直由崔泽芳带在身边亲自抚育照顾的,夫妇二人确实是好久都没亲热过了,此时被李盛一逗弄,崔泽芳心中也是一阵酥麻,忙涨红了脸挣脱出来,又命阿直过来替自己理妆。 一会儿四皇子李德昌就被带了进来,他容貌灵秀,聪颖早慧,比起二皇子和三皇子,十分得李盛的宠爱,崔泽芳又从小特意培养他抚琴谱曲的爱好,父子两人一见面便长音短调的说了起来,李德昌又炫耀起国子监的师傅们今日表扬了自己功课齐整,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李盛则是一边与儿子闲聊说笑,一边抽空与崔泽芳打起了眼色,崔泽芳想起他刚才说的要与儿子商量的事情,两颊不由泛起红云,心中却是极为甜美喜乐,更是不由暗暗想着,就算今后自己设法废了民儿,而扶了昌儿坐到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也不能算对不起大兄的,毕竟昌儿也是他极为疼爱和器重的儿子啊。 再说那永嘉坊里,当家主母顾氏被送到了松鹤园姑子庙,自然是在阖府上下造成了不小的振动,而第二日,两位嫡小姐也收拾了东西去松鹤园陪母亲茹素礼佛了,只不过顾氏不许她们住到禅房里来,只让她们在姑子庙旁边消夏的听风阁里收拾了两间房子住着。 虽说永嘉坊治家严谨,但这消息不知怎么的还是很快传了出去,一时间,永嘉坊内眷反常的举动自然又被人和那演剧本的事情扯到了一起,成了别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此的混乱之中,唯有沁芳阁内几个小娘子却是对这些毫无所知,如今的沁芳阁,管的犹如铁桶般严密,下人们的皮子都绷的极紧,出入行动之间,很难在哪个人的脸上看到一丝笑意。玉华虽然卧病在床,对这个变化却是早有察觉。 玉簪宴那天,玉华她们几个是由一个嫂子统一带着进出的,阿蛮她们并没有跟着去伺候,所以玉华受伤,阿蛮和阿秋并未受到任何追究和责罚,可是两人如今在她跟前伺候时候都是极为谨慎的,阿秋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态度,反比阿蛮更加小心殷勤的多,只要她在房里,玉华就别想从床上下来活动活动,玉华若是执意要到外面透透气,她便能直接哭着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这日,玉华与四娘一起用了午膳,四娘撑不住困意去午休了,玉华打发阿秋收拾食盒送到灶房去,只留了是阿蛮在跟前伺候,现下她的脚已经好了很多,玉华自己很会一套按摩全身肌肉的手法,没事便叫阿蛮替她揉捏小腿和脚底,脚腕上的红肿也已消了大半,扶着人是可以慢慢走动的。 “阿蛮,你扶我下去散散,老呆在房里憋死人了。”,等阿秋一离了跟前,玉华便对阿蛮说道,阿蛮低着头半天没吭气,玉华有些恼火,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句:“阿蛮?” 阿蛮急忙点头应了,上前帮玉华整理穿戴,又拿了柚木拐杖给她拄着,自己扶着玉华慢慢往外走,谁知两人才到了二楼楼梯口,迎面便碰到了阿秋,她气喘吁吁的正往上跑,显然是特意赶回来的。 “阿蛮,你做什么?你又撺掇五娘下来走动了,万一弄到伤处可怎么办呢?看我等下不告诉赵嬷嬷知道。”。 阿秋一看到二人,便气急败坏的冲阿蛮发作来了起来,又上来用力把阿蛮从玉华身边挤开了,自己紧紧挽住了玉华的胳膊,扭头硬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来,说道:“五娘听话啊,咱们回房里去,阿秋姐姐陪你翻花绳玩。” 阿秋说罢,便想扶着玉华往回走,谁知她拉了拉,玉华却是拄着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阿秋一愣,手下还想用力,一抬眼看到玉华冷冷的眼神,顿时吓的停住了。 “阿秋姐姐,我这房里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又是骂我的丫鬟,又是想辖制我的行动,莫不是母亲委派你这样做的。”,玉华上下打量着阿秋,冷冷的开口了。 玉华这样一讲,别说是阿秋,就连阿蛮也是心中一凛,她虽早知道自己这个小主子并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软糯,是个极有城府的小人精,但五娘平日里是个极为冷静平淡的脾气,很少有发火使小性的时候,虽然近日里,阿蛮已经隐隐察觉五娘似乎心境不佳,心绪略有些浮躁,但也万万没料到她会突然发作起来,而且话还说的这么重。 阿蛮吓的默立在那儿不敢说话,阿秋却远不如她了解玉华,只当这五娘不过是个胆小软弱的小义女,并不是什么正经主子,阿秋只是被前阵子夫人对沁芳阁的整肃给吓坏了,平日里一起玩的小姐妹就那么一夕间被打的稀烂,连尸首也不知道给扔到哪里去了。她越想越害怕,便一心只想把这五娘拘在屋子里,千万不要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此时虽然被玉华的指责吓了一跳,却马上回过神来,仍硬是做出嬉笑的样子,轻声哄着玉华说道: “五娘千万莫要误会,阿秋只是担心五娘的伤势会加重而已,五娘想想,你那柔旋舞跳的那么好,若是随意走动留下脚疾,再不能跳了可怎么办呢?” 玉华扯着嘴角轻轻一笑,问道:“娟娘何时有说过我不能出去走动的话吗?我记得清清楚楚,娟娘是叫我没事时也要多活动一下的,省的躺的长久了,躺坏了筋骨,才真正没法作舞了呢,阿秋姐姐你这样满嘴胡言的蒙骗于我,是何居心,莫不是你想让我躺成个废物,还是,有什么人指使你来害我不成......” 玉华话音刚落,阿秋咚的一声便跪倒在地上,她再轻忽,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这五娘的话说出来怎么如此厉害,句句都把自己逼到了死角,若是这些子话传到了上头去,自己便不知道要怎么死了。 阿秋突然又想到因为这五娘崴脚的事情,连主院那些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姐姐们,都被轮着押在二门外打了板子,一个也没能放过,顿时心下大毁,知道自己实在是犯了糊涂,太小看了这五娘,她虽不是正经主子,却是夫人极为看重的人,怎么是自己一个小丫头可以随意欺瞒的呢,她吓的脸上刷白,却一时惊慌失措的完全不知该怎么为自己辩解了,只哆嗦着嘴唇仰头看着玉华,说不出一句话来。 玉华也并没想把这阿秋真的怎样,只是实在是每日窝在这房里太难受,又被这奴婢的不知好歹给气到了,她早知道阿蛮阿秋两人都是因为害怕才不愿自己多动一下的,所以平日里便也装傻充愣任由她们搓弄罢了,可这阿秋却越发不知好歹起来,不给她点教训,自己恐怕就要被她活活给憋死了。 “阿秋姐姐起来吧,要跪也不要在这里跪了,回房里跪着去吧,等我回来再和你说。”,玉华冷冷的说了,便看了阿蛮一眼。 阿蛮连忙上来扶住了她往下走去,那阿秋也醒了过来,重重冲玉华磕了一个头,便急慌慌起身跑回玉华房中,老老实实的冲着墙角罚跪去了。 阿蛮十二分小心的搀扶着玉华,一步步慢慢来到了楼前的庭院中,替她把一个石凳用帕子细细的拂过了,又放上了织锦软垫,才伺候玉华坐下了。 玉华看着庭院里郁郁葱葱的翠竹,又仰头望了望蓝天碧云,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靠在了旁边的石桌上。 “阿蛮姐姐,你是不是也很怕我啊?”,玉华突然扭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小丫鬟问道。 阿蛮眼神闪避着不敢与玉华对视,只垂着头急急回话道:“奴婢不敢,五娘平日里是最明理又和气的主子,阿蛮很高兴能跟在五娘身边伺候。” 玉华苦笑了一下,看来这阿蛮确实是被自己吓到了,她平日里也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哪里说的出这样表忠心的话来。 “阿蛮姐姐,我只问你一件事,因为我受伤的事情,母亲是否责罚了阿令姐姐?” 听玉华突然这样问,阿蛮先是一愣,主院里的大小丫鬟因为五娘而被责罚的事情,是没有瞒着众人的,相反还被几个嬷嬷们特意与她们宣讲了一番,好让她们都收紧皮子老实当差,也没说让她们不许告诉小娘子们,不像六娘那两个小丫鬟被打死的事情,是被下过封口令的,连阿蛮自己也是模模糊糊的知道个大概而已,此时听五娘问阿起令姐姐的事情,她想了想,便低声回禀道: “不只是阿令姐姐受了责罚,因心疼五娘,夫人发了好大火,说为了警醒其他人,所有主院当差的姐姐都被打了板子呢。” 阿蛮这话说的小心翼翼的,带了点讨好的意味,好似在说顾氏是多么的看重玉华,为了她,竟将自己院里所有的丫鬟都责罚了,可玉华听在耳里,心下却是一阵阵的发冷。 顾氏竟然如此大动干戈,看来那晚阿令骗自己出去,所图谋的事情一定不是什么小事,一定干涉极为重大。 玉华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晚自己扭了脚倒在地上的情形,前面是阴暗昏黑的小径,不知道要通向何处,身后虽是喧天的繁华热闹,却与自己毫无关系,阿令力气极大,拖着自己便要往前面走去,自己却毫无反抗之力。 阿蛮站在一旁偷眼旁观,见五娘脸上并未因自己的话现出任何喜色,却是一片凄楚与阴沉,不由大为惊奇,她傻傻推测了一番,还以为玉华是担心那么多人因自己被责罚而得罪了人,便又小心翼翼的开口安慰道: “五娘莫担心,如今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夫人是极为看重五娘的,五娘那一曲《疾风骤雨》,听说是在整个城内都是出了名了。” 玉华听阿蛮这样说,知道她心里总还算是对自己有一两分关心,便弯起嘴角冲她轻轻一笑,想了想,又突然压低声音问道:“阿蛮姐姐,六娘那里,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玉华虽没去探望六娘,却早听四娘说了六娘如今的情形,四娘只当六娘是气坏了才发的癔症,可玉华却觉得以六娘的脾气,若是生气只会狂躁发作,并不会一味委屈自己,她如今的样子,背后定是有其他事情发生了。 果然,阿蛮一听五娘问六娘的事情,吓的往后连退了几步,低着头再也不肯多说一句,玉华本也没指望阿蛮会告诉自己什么,如今看了她的反应,也已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便也不再逼问阿蛮,只仰头看着头顶上的一方天空发呆。 此时忽然从沁芳阁的方向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玉华听了顿时眼前一亮,这手法,是程娘子的,她连忙叫阿蛮扶着自己往一楼东厅那里去了。 东厅正中央,一人跪坐案几前,披着月白色烟纱长衫裙,正在轻拨琴弦,正是好久未见的程娘子,玉华她们都做了休沐,听说几位师傅娘子都出府探亲去了,玉华也不知道程娘子是不是也不在府里,因怕别人疑心,也不敢多问,如今突然看到她那清淡至极的面容,心中顿时欢喜起来。 玉华命阿蛮扶自己坐在了案几前,便让她到厅外去守着。程娘子此时也停了手,抬头撇了玉华一眼,冷冷的说道:“竟然只会用自伤的法子才能避祸,果真是个呆笨的。” 玉华骤然间听到这半讽半嗔的责怪,眼前突然浮现出另一张面孔来,鼻子顿时一酸,眼泪便已经忍不住要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啦,忙碌奔波了几天,终于可以安心写文啦 大长章奉上,可还满意你所看到的,我的小妖精们   ☆、第51章 困境 “程师傅,你骂我两句吧,赶紧骂我两句吧,快些......”,玉华眼中噙着泪,急急的冲程娘子低声嚷着。 程娘子只是略微一个愣神,似乎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突然间便一叠声的责骂起来:“你怎么如此没用,连好好的在园子里走个路都会摔跤,你还学什么舞技呢,白长着一张聪明面孔,怎么会如此蠢笨,你这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好,我看你也今后也不用学舞了......” 程娘子第一句训斥刚一出口,玉华的眼泪便哗哗的淌了下来,她连忙捂住脸,嚎哭声就变成了低低的呜咽声,阿蛮听到了,连忙探头探脑的观望了一下,见是程娘子在发火骂人,而五娘只是坐在案几前哀哀哭泣,并没有什么其他状况,便又赶紧缩了回去。 玉华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开始耳边还能听到程娘子骂人的声音,后来便也听不到了,她只顾自己埋头痛哭着,直到实在有些累了,便把头依在了案几边上低低的啜泣着,直到一方细棉帕被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行啦啊,你还有完没完了,赶紧把脸给我擦干净了,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程娘子边说,边把帕子丢在了玉华的脸上。 玉华坐直了身子,拈起那棉帕开始默默擦着满脸的眼泪鼻涕,无意间抬头看了眼程娘子,见她身子微微向后仰着,皱着眉蹙着鼻斜眼看着自己,好像十分嫌弃又心疼自己帕子的模样,玉华忍不住用帕子掩着脸偷偷的笑了起来,谁知对面也传来“嗤~”的一声,玉华抬眼一看,见那程娘子正瞪着自己,脸上却也是忍俊不禁的笑了。 这一通哭下来,玉华紧绷了好几天的心也总算松快了许多,她跪坐在案几前有些怔怔的看着窗外发呆,程娘子见她哭的眼肿鼻红的,倒比平日里都显得稚气,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我看你的脚伤也无甚大碍了,你们一个个的也都别想偷懒了,还是继续回来上课好些,接下来这些时日,我主要教授你们琵琶,反正也用不到脚的。” 玉华眼中一亮,连忙频频点头。 程娘子又斜了她一眼,冷声说道:“回去先让她们用井水浸了帕子替你敷上一个时辰,然后再拿麻油细细涂在脸上,睡觉时也别洗掉,以后哭的时候不要使劲揉脸,盐水最蜇皮肤的了,知道了吗?” 玉华又是一阵猛点头,程娘子看了,唇角又忍不住轻轻向上一弯,她看着玉华,本还想说些什么的,想了想,却拿过笔来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推到了玉华面前。 “人欺不怒,忿而再失矣,既来之,则安之。” 玉华拿着纸笺,无声的反复念着,直到程娘子取过火折子,将它与几页曲谱一起烧了才罢。 当日夜里,饶嬷嬷便亲自来了沁芳阁一趟看玉华,不但带了很多补品来,还带着崔娟一起,当时玉华已经用冷水敷了脸,眼睛也没那么红肿了,不过还是看的出痛哭过的痕迹。 饶嬷嬷先让崔娟查看了玉华的伤势,听说复原的极好,便又细细叮嘱了赵嬷嬷及阿蛮她们几句,而后便有些小心翼翼的问玉华道:“奴婢听李嬷嬷说了,那程娘子好像对五娘格外严厉些,五娘可否心里有些不喜?” 玉华一听她这样说,就知道自己今日里被程娘子骂哭了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正院,她便做出一副乖顺的小模样,低声说道:“程娘子对五娘甚为关爱,严厉些也都是为了五娘好,五娘深感师傅恩德,并没有丝毫的抱怨。” 饶嬷嬷听了,脸上笑的越发和蔼,继续说道:“五娘真是懂事,难怪夫人如此偏疼呢,夫人这阵子忙的紧,也没空来看五娘,她心里可是记挂着五娘了,夫人今天特意叫老奴来和五娘说一声,那程娘子虽待人严厉了些,却是一等一有本事的,让五娘多忍耐着些,夫人知道五娘受委屈了。” 玉华听了这些话,不由更觉暗自好笑,这府上的人倒是生怕自己会对程师傅生出怨怼,于这点上,自己倒可以做到表里如一的,今后一定好好与程师傅亲厚亲厚。 过了两日,玉华她们果然恢复了学业,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几个小娘子倒都是满心欢喜的,就连四娘也觉得每日关在沁芳阁无所事事实在太无聊了,她原先在安邑坊家里的时候,还能经常出去赴个闺宴什么的,到永嘉坊来都说是要见大场面的,上次玉簪宴后,她还和玉华说自己几个人也算是正式亮相了,以后应该能经常出去走动的,谁知这阵子府里极为安静,既没宴请别人,也没有任何出去赴宴的动静,连她们几个定期去给顾氏请安的这一趟,也都给停了,也不见元娘姐姐来看她们,简直把人给憋疯了。 随着课业的恢复,玉华每日一个时辰的加课也照常了,程娘子还是打着学曲谱的名义给玉华教一些朝堂秘事。 玉华第一次知道了义父崔泽厚所统领的中书省是干什么的地方,这中书省本是替皇上草拟诏令与法令等的,说白了也就是皇上的高级笔杆子们,于三省中,本也不如负责执行政务的尚书省的位置更加要紧,但因为崔泽厚本人身份特殊、地位超然,他现在反倒是位列三相之首的,而且按照程娘子说法:如今朝中所颁旨意,也不知有多少是皇上本人的意思,又有多少是崔中书他自己的意思。 玉华看了直咋舌,她原就知道崔泽厚官拜中书令,爵封安国公,自然是朝中极有权势的人物,但连这皇上颁的圣旨居然也是大半是由他说了算的,可就实在太夸张了,她突然有些泄气,自己何苦还做这些无谓的挣扎呢,与那般滔天的权势相比,自己正是所谓的蝼蚁与尘埃一般。 程娘子那双淡漠的眼睛仿佛一眼便看透了玉华的心思,她鼻子里轻哼一声,又在那纸笺下方添上了八个大字: 过犹不及、盛极必衰 就在玉华琢磨着这八个字的同时,太子所居住的含光殿西殿内,也正好有人提到了这层意思。 如今太子还未大婚,李盛及崔皇后又与李济民感情一贯亲厚,不舍得让他独自居住到前面宫城内的东宫去,不过李济民也已经成年,再住在大明宫内住着也不合适,便由崔皇后做主,让他搬到与大明宫一墙之隔的含光殿里暂时先住着。 而因李济民已经开始参政辅政,便先拟着太子府的建制,也与他配了詹事、左右率府使、谕德、赞善大夫等下属,而太子少师、少傅、少保等职位,则因太子幼时经历特殊,连启蒙算起来都是崔皇后亲自担任,而自“隆庆之乱”朝中人事一番清洗更迭后,人才实在凋零的厉害,故太子府“三少”便一直空缺着,如今正由国舅崔泽厚替太子张罗选拔。 不过太子李济民此番要商议的事情,只请了太子詹事狄成及谕德大夫李肖两人密谈而已。 刚刚说出“过犹不及”这四个字的,正是狄成,这太子詹事狄成其貌不扬,个子只到十七岁的李济民耳朵的下面,再加上一个蒜头形的大脑袋,当年高中状元殿试之时,险些因其外貌诡异便与这状元桂冠失之交臂了,幸好其父狄凌志当时已经是国子监祭酒,众人不敢过于得罪,才得以幸免。 这狄家算是清流一派,狄成是皇上李盛亲自指派给李济民的,太子平日里也不见得对狄成有多少倚重,有事于明面上还是习惯找安国公崔泽厚,但私下里,李济民却常与狄成商议一些比较特别的事宜。 “殿下所虑极是啊,安国公如今也算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的形式了,若其长女再受聘太子妃,那真正是过犹不及,于殿下您,于博陵崔氏一族,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狄成边说话边来回晃悠着他的大脑袋。 狄成貌丑,却自小养成了个真名士自风流的派头,说话间喜欢摇头晃脑的,李济民如今也算看习惯了,不再觉得眼晕。 与狄成正好相反,谕德大夫李肖算起来是李济民的远房表叔,两人容貌也有那么几分相似,李肖虽年近四十,相貌仍十分清俊,但其为人却是个极为刻板的性子,说话办事都是慢条斯理、一丝不苟的。 听了狄成的话,李肖却是皱着眉摇了摇头,说道:“此时说那些尚为时过早,如今的形势,不论殿下接下来有何动作,都很难彻底洗清污蔑,特别是这两日永嘉坊崔府里也颇有些不太平,虽说是女眷间的小动作,但也万万不可轻视,虽说皇后陛下所指示撰写其他演剧本的主意甚是精妙,但也只能解一时的困境,日后太子殿下您无论是否与永嘉坊定亲,恐怕那起子奸邪小人都自会有一套说法。” 狄成也颌首说道:“李谕德所言极是,今日要想彻底解了此事之贻害,除非有一门亲事可另辟蹊径,让城中众人皆无话可说......” 狄成说完,三人一时皆相视无言,这话说的虽然极有道理,但这长安城内哪去找这么一门让人觉得比永嘉坊元娘更理所应当、理直气壮的亲事呢? 正在几人一片静默之时,殿外李甲却进来有事通报,待李济民看了他递过来的小纸笺,却是唬了一大跳,原来竟是那李纪偷偷从北疆溜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五娘,连痛痛快快哭一场都要另辟蹊径 刀疤脸回来立功了啊 捉了一个大虫子,这里表叔叫李肖,后面会宁郡公叫李尚,姓李的小子太多啦!!!!   ☆、第52章 车家 在东市不远一处宅院的后罩房里,太子李济民见到了李纪,他坐在土炕上,见了李济民也并未起身行礼,只裂开嘴冲他一笑,说道:“三哥见谅啊,这边大腿上挨了一刀,本也快好了的,这几天一赶路,便又有些站不起来了。” 李济民撩袍坐下,冷冷看了一眼李纪道:“你这是吃定了我不会把你交出去么?”。 武将临阵脱队那是杀头的大罪,李济民虽知道李纪必是有极要紧的事情才会赶回来的,但此时看到他大模大样、嬉皮笑脸的坐在这里,还是不由的心头火气。 李纪笑而不语,只是把自己身后靠着的被褥又往上垫了垫,身子向后仰着移了下位置,又把好的那条腿架到了炕上,才开口说道:“我为了赶回来见三哥,屁股都颠青了,三哥也不知道心疼弟弟一下。” 李济民虽说嘴里在责骂,还是忍不住上下细细的打量了李纪一番,见他人虽黑瘦了不少,但精神气尚好,受伤的左大腿也没有过多包扎,就知道他身子应该无甚大碍,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不过这一打量下来,李济民倒是察觉到堂弟此番回来,似乎整个人的神情与气势越发凌厉了,现在他虽只是闲闲的靠在那里不动,但周身一股逼人煞气和旁若无人的自信,是藏也藏不住的。 想到自己近日里的困扰和烦闷,李济民心下不由有些感慨,自己若有机会也到那血雨腥风的沙场上真刀真枪的历练一番,不知道会成一副什么样的气势与模样,不知道是否于朝堂上也能少受些窝囊气。 李纪见李济民眼中带着关切,没有再骂他的意思,便才又开口道:“三哥也先莫恼我,我既然敢回来,自然是有那可以将功赎罪的大好事要当面向三哥禀报呢。” 李济民斜他一眼,啐道:“有什么事快说,少在这里与我卖关子,我还有要紧的事情等着处置呢。” 那李纪听他这样一说,便歪嘴一笑道:“三哥是否正在为自己的亲事烦恼,弟弟今天,就是想来给你做个大媒的......” 李济民心下一惊,脸上不由带出点狐疑之色来。 李济民自然知道李纪手下那帮山匪有自己一套传递消息的路子,倒不奇怪李纪会知道自己最近的麻烦,只不过他既不说那些泼到自己头上的脏水,也不说永嘉坊的态度,却一针见血只说自己的亲事,还是十分出乎李济民意料。 “三哥与永嘉坊的亲事,本也到了该昭告天下的时候了,偏偏这时候闹出那演剧本的事情,想来是有人不愿意看到你两家联姻,若是此时永嘉坊不为所动,事情倒也好办,偏偏那安国郡公府的内院里也闹了起来,此时若是皇后赐婚吧,是我们李家仗势逼迫,若是两家就此解约呢,是我们李家心虚有鬼,不管如何操办,三哥恐怕都要背上黑锅,此时若有另一门合心意的亲事,倒可化解眼下困境......”,李纪也不管李济民神色如何,不慌不忙只管自己娓娓道来,倒把李济民目前的窘况说了个清清楚楚。 李济民见他说的如此透彻,又与狄成所见不谋而合,更知道李纪性子谨慎,不是会拿此等大事胡乱调笑的人,便一整神色,肃然问道:“那你所说的,又是哪户人家?” 李纪也收起脸上几分的疲赖,略压低了声音说道:“三哥可还记得归德侯车家?” “归德侯......他家难道还有后人在?” 李济民不由有几分疑惑,这归德侯车家,也曾是本朝开国功臣,世袭的勋贵,老归德侯车富春的嫡长女曾是太宗李瑞的宠妃,一入宫便被封为正二品的昭仪,李瑞亲赐的封号慧,那慧昭仪才学品貌俱佳,大约是太宗此生唯一偏宠过的女人。 太宗猝死于朝堂上时,这慧昭仪已有身孕,而其父归德侯车富春不久就奉命征战边疆,不幸战败身亡,所统领的万人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其时正是郑太后掌权,便治了他一个倨傲昏聩指挥不利的罪名,夺其世袭爵位,全家贬为庶民,流放远疆,慧昭仪哀怒之下,滑胎而亡,二十来年过去了,如今长安城内也没几人记得车家的事情了。 李纪见李济民想起来了,便点点头继续说道:“这车老侯爷共有嫡庶三子,当年都曾在军中任职,也算一门子武将,隆庆之乱后,卫老将军曾为车家鸣过冤,说当年归德侯死守定州,虽折损了万人大军,却也抵住了薛延陀大军的长驱直入,其获罪不公,但因种种原因,圣上思虑再三并未替车家复爵,只给其嫡长子车久封了七品下镇将的官职,就在定州守军中任职。” 李纪说的委婉,其实车家之所以不能翻案,就是因为当年力主治车富春罪的,不仅有郑太后,也有崔贵妃,彼时皇位空悬,那慧昭仪出生显贵,以聪慧睿智闻名,她肚子里的胎儿自然不受后妃欢迎,那车富春说白了其实是受了女儿的拖累,而车家要翻案,如今的圣上李盛岂不是要去追究自己生母的过错,更何况还要涉及慧昭仪肚子里那没能生出来的龙裔。 李济民也曾听狄成说过此事,当日狄成说起如今军中势力对崔氏诸多的不满中,此事也为重要的一桩。 “难不成这次北疆战乱中,这车家人又出了什么事故吗?”,李济民此时也隐约猜到了李纪所说亲事,恐怕就是与这车家人有关,不由更加好奇起来。 李纪脸上暗了暗,继续说道:“此次回鹘骑兵从一开始便是紧盯蔚州不放,蔚州受困告急后,我朝大军也是直奔蔚州而去的,谁知在到达蔚州前却突遭埋伏,因伏兵不多,只仗着地势熟悉与我军来回周旋,小卫将军自觉有把握两日内便可突破,而蔚州却不能再等,便派人传令定州守军先去支援蔚州,只等两日后与我大军会和便可......” 李纪说的平淡,李济民却听的惊险,忍不住出声问道:“这其中莫非有诈?” 李纪点了点头,说道:“第二日埋伏我们的回鹘人突然增倍,我当时觉得事情不对,就请命领了一支骑兵突围转去往了定州方向,到了定州时,却发现原先围攻蔚州的回鹘人竟然趁夜转攻定州,而定州守军只留了二百人守城,其余却于前一日听命支援蔚州去了,就这样的状况,待我们赶到时,那定州竟然也未被攻破,等到我们大军得了急报掉头开拔过来后,那回鹘人见难以得逞,才撤兵了......” 说到这里,李纪的声音越发低沉:“定州之所以得以保全,都是因为那归德侯嫡长子车久,头一日便猜到了回鹘人此次先攻蔚州有诈,定州司马不信,他便自请留下守城,先行备了火油等物,带着两百多人与那回鹘大军拼死对抗,足足守了定州一夜一日,我们赶到时,那定州城头不过剩下了十余个兵丁,其余战死的官兵均是层层叠叠,直立于城头而亡,只为能以身挡箭,车镇将自己也战死城头,还有他两个兄弟、七个子侄俱未能幸存,车家如今已无男丁了......” 房内陷入一片静默,李济民虽早知道那沙场无情,但如今亲耳听到如此惨烈的情景,也还是难免心悸不已。 “那定州司马与车镇将本是好友,之前因车镇将要将自己兄弟子侄俱留下守城,还于阵前痛骂其贪生怕死,第二日返城后便欲自刎谢罪,后被小卫将军拦下,说让他留着命替车家鸣冤,三哥,此次大军回拔之后,卫老将军一定会再替车家翻案,这一次皇伯父要还想再按下不理,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李纪又顿了顿,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那车镇将膝下唯一还剩一嫡女,今年十五岁年纪,如今已被小卫将军带在军中照顾,此次应该也会随大军返回京城的......” 话说到了这里,李济民自然也知道了李纪要给他出的,是一个什么主意了,他端坐在那里,仰头凝神思索了大半响,才缓缓说道:“此事倒是值得商榷一番。” 李纪见他已然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言,想了想又问道:“那个萧蛮子,三哥应已派人盯住了吧?” 李济民不明其意,还以为李纪想做点什么为自己出气,便回道:“那等跳梁小丑,现在还不是收拾他的时候,先容他再蹦跶两日无妨。” 李纪摇了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三哥若只是派了一两个人盯着他的行踪,恐怕还不够稳妥,你自然是不会于此时动手收拾他,但只怕别人难免要趁机嫁祸,最好再多派些人,以防万一。” 李济民听了也不说话,只伸手在他肩上重重的拍了几下,心中却极为感慨,真是老天有眼,让自己这弟弟得以死而复生 作者有话要说: 刀疤脸的分值蹭蹭蹭的涨啊 这章写的好心虚,都是些打架的事情,妹子们会不会不爱看啊 唉,啥时候收藏也能蹭蹭蹭的涨啊   ☆、第53章 太子妃(上) 李纪又在那东市的小院子里躲了快二十来日之后,征伐北疆的大军也终于返城了,此次大军北伐,虽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战,但也顺利解了蔚州、定州两城之围,将那回鹘人赶回了草甸子里去,而本朝大军却折损极少,算的上是一场大捷而归了,朝廷自然是要论功行赏大大嘉奖一番的。 李纪早在大军开拔到长安城外的时候,便悄悄溜回了队伍中,那个替他装病躺在车上的魁梧军士已经活活被养胖了好几斤,其实李纪先行离队回了长安城一事,并未真的瞒着小卫将军,因小卫将军对李纪的才能极为欣赏,又知道他在圣上心中的不凡地位,再加上大军反正也已经准备开拔返回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他胡闹去了。 等到了于朝堂上论功行赏之时,小卫将军自然没忘了将李纪的功劳好好裱饰了一番报了上去,旁人都只当他这是为了讨好圣上而为,小卫将军自己心里却明白,这卓王之子一身的好功夫,极具胆识谋略,且心机深不可测,浑身上下又有一股常人没有的狠绝之气,再有圣上于背后加持,大展身手是迟早的事情,今天自己还能扶持他一二,但不出多少时日,恐怕自己要反过来依仗于他也不一定。 李纪一回城,李盛就把他召到了钟鸣殿,太医院的金提典也早就侯在了那里,李纪被人扶着一瘸一拐的刚进了钟鸣殿内殿,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就听到皇伯父李盛在龙椅上一叠声的喊道:“免礼了,免礼了,你赶紧给我去那边老实坐下。” 等李纪被太子李济民按着坐到了内殿西侧安放的红木广榻上,金提典带着两个小医官,上来便开始替他解衣脱裤,李纪本能的刚想要挣扎躲避,就听到上面坐着的李盛高声吩咐道:“金爱卿快替他上上下下仔细查看清楚,除了这腿上,是否还有哪里也伤到了。” 李纪见皇伯父双眉紧锁,急的连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日里响亮急促了许多,便干脆的放弃了挣扎,乖乖的任由两个小医官将自己剥的只剩一条中裤,坦胸露怀的坐在了那广榻上,李济民在一旁看的乐不可支,特意转过来背身对着父皇,冲着李纪竖起了大拇指,张大嘴巴无声的说了一句“活该!”,那金提典在一旁看着,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心里不由暗自计较,都说那圣上对这侄子偏疼至极,今日一看,恐怕只比那外面传言的更加夸张几倍。 这一脱衣检查之下,倒真查出了事情,李纪身上并无其他新伤,可背上腿上手臂上却是旧伤累累,大大小小的疤痕不下十来处,李纪眼见李盛变了脸色,连忙解释这些疤痕并不是这次征战中才有的,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早就已经不碍事了,谁知李盛一听之下,更加难过起来,亲自走了下来,红着眼眶轻轻抚着李纪肩上一道面目狰狞的疤痕,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待金提典几个人退下了以后,李纪穿好了衣服,叔侄三人又重新落座,李盛叹了一口气,看着李纪说道:“纪儿,你和你爹天生一样的脾气,又有一身好本事,时至今日,朕也就不拦着你往军中发展了,民儿说你不愿意让顾王妃和你弟弟为难,想另开府单过,过两日朝上论功的时候,朕便封你为河东郡王,再把那永昌坊给了你做府邸,离东宫和大明宫都近,今后也方便你们兄弟常来往。” 李纪一听,连忙站起身有些费劲的跪倒在地上,饶是他多年来硬心硬肠的惯了,此时也忍不住鼻子一酸,扬声说道: “皇伯父,以李纪如今这点小功绩,哪有资格可封郡王,纪儿知道皇伯父心疼纪儿,但如此朝纲大事,纪儿不愿意让皇伯父为了纪儿而落下个赏罚不明的口实。那薛延陀族人首领碓男,是个极具野心与谋略,他如今投靠了回鹘可汗拉赤羽,两族已经联手灭了北突厥人,此次进犯我朝北疆不过试探而已,明年秋冬水草枯竭之时,回鹘人必然还要大举进犯,我朝军中现在正是用人之季,纪儿岂能让皇伯父为了纪儿一人,平白乱了军心,纪儿今天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常伴在皇伯父身边,已是此生无憾了,并不在乎那些封号虚名,若等纪儿今后再有幸替我朝立下护国大功,皇伯父再封我不迟。” 李纪这番话说的既深明大义,又合情合理,李盛虽然已多年不理朝事,心里也知道在如今连太子都没入主东宫的情形下,自己硬要封李纪为郡王,定会遭到众人异议的。 但他一看见站在自己眼前李纪的模样,便想到了弟弟李华,想起当年隆庆之乱时,他将自己倒锁在了太和殿地宫里,什么人来说也不敢相信,是三弟李华亲自下来给自己报的平安,等自己打开地宫暗门时,早就杀成了血人的李华一个跟头摔了进来,再也没力气多动弹一下,兄弟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一想到自己竟然在三弟尸骨未寒时就把纪哥儿给弄丢了,李盛就后怕的厉害,如今他只想一门心思的补偿李纪,宁可与群臣对抗也在所不惜, 李济民见父皇面上神情不定,便连忙上前一边扶起了李纪,一边说道:“父皇,儿臣以为,若此时贸然加封纪哥儿为郡王,反倒对他不利,儿臣想来,以纪哥儿的修为和本领,不出几年,必将成为一代名将,到时不用父皇为难,自然会有群臣为他请命,那才是真正对纪哥儿好呢。” 李盛本就不是个固执的人,此时听了儿子的话,也深觉的有道理,便也不再坚持,想了想却又问道:“那你如今住在哪里呢?你又不愿意回永兴坊去?” 李纪连忙说道:“皇伯父,还请允许纪儿再赖在三哥那里吧,他那里什么都有,侄儿也正好方便些。” 李盛皱眉说道:“住民儿那里倒是可以的,只不过他没几日也就要娶妻开府了,你住在那里也并非长久之计啊。” 一听李盛这话,李济民两兄弟忍不住眼神一个交汇,片刻后,李纪才笑嘻嘻着说道:“哈哈,等三哥娶了嫂子,纪儿自然不敢再厚颜叨扰,皇伯父,现下全城都知道您是最偏疼纪儿的了,如今皇伯父虽不能给纪儿封爵封王,就闭着眼睛胡乱赏纪儿一套好宅子呗,哪个还敢多嘴多舌不成?” 李盛和李济民父子两个都被他说的笑了出来,三人便扯开话题闲聊了起来。 等过了两日便是大朝会的日子,宣政殿内,由中书舍人诵读了此次征讨的各项封赏,李纪按功只被封了从四品锦衣卫镇抚,又赏了金银数箱,倒是颇出乎了一些人的意料,不管如何,这各人论功行赏下来,殿内自然是一派皆大欢喜。可待各人依次出列谢恩之后,那卫老将军卫霖岳突然缓步出了行列,躬身一礼后,朗声说道: “启禀圣上,臣十二卫大将军卫霖岳,有事启奏!” 宣政殿内众人皆是一惊,知道今天是必有大事要发生了。这大臣若有事要启奏,自然是要先递奏本到中书省秘书监去,由圣上着人一一审阅后,或是留中不发,或是裁定后发到尚书省六部去按旨施行,或是直接于朝堂上驳回申斥。 若是不写奏本,而直接于朝会上当面启奏的,那十有*是因为启奏的人明知自己的奏本会被圣上留中不发,继而石沉大海,却因事关重大,不得不选择硬着头皮在朝会上当众将事情直接闹开了。而这样做的风险自然也是极大的,多半是会被圣上当朝申斥,更有甚者便要被直接问罪了。 而今日出列启奏的人又是卫霖岳,卫老将军乃两朝元老,如今官拜十二卫大将军,遥领全国卫军与府军,乃朝中军界第一人,也是如今全朝中唯一可与中书令崔泽厚略作抗衡之人,他如此突然发难,那是绝无小事的。 李盛端坐于龙椅上也是一愣,他如今只有日逢大朝会才出来一趟,倒是长久没有碰到有人当朝奏告了,更何况这人还是卫老将军,他本是个最宽厚的性子,对卫霖岳也是一贯极为尊重的,诧异之下,也并未见任何怒色,只和气的说道:“卫爱卿所奏为何事?” 卫老将军见李盛准奏,便继续说道:“启禀圣上,此次征讨北疆,按前线奏报,那定州的镇将车久立下了奇功,以一人之智勇,统两百兵丁与回鹘千人大军死战,其本人及全族男丁皆阵亡于城头,才得以保住定州不失,其忠勇乃天下罕有,这车久乃老归德侯车富春之嫡长子,其忠勇英武皆为其父言传身教之功,当年这车富春因指挥失利获罪,遭夺爵贬庶,实在是受了天大的冤枉,现老臣请奏,请重议车富春一案,以还车家一门英烈一个公道。” 卫老将军话音落下,偌大一个宣政殿竟是鸦雀无声,连上方坐着的李盛,面上也露出了几分不渝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好累,又是打架的事情,妹子们别嫌弃啊   ☆、第54章 太子妃(下) 李盛极倦怠于朝堂上相互倾轧之事,可是,这并不代表李盛是个昏聩糊涂的人,这车家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当年车富春到底是因何获罪,他是否死的冤枉,慧昭仪又是因何而暴亡,他都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难道卫老将军不知道他的难处吗?难道除了车家,这朝堂更迭之时,就没有其他含冤枉死的人家了吗?如今车家人几乎死光了,卫老将军又旧事重提,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车家人鸣冤吗? 李盛越想,眉头就皱的越紧,可他并未马上发作,除了因为不愿意当场就拂了卫老将军的面子外,李盛也是真的为车家人难过,他最不能听这些事情,一想到车家老小的惨烈遭遇,他便越发厌烦起眼前的勾心斗角来。 宣政殿里头一排左首第一个立着的就是中书令崔泽厚,他虽躬身俯首站着,不过只略微一抬眼间,便把皇座上那人的表情看了个清楚,稍作沉吟后,崔泽厚也就迈步出列启奏道:“启禀圣上,臣中书令崔泽厚请奏。” 李盛自然准奏,崔泽厚便沉声说道:“启禀圣上,车富春一事既是陈年冤案,本就是一时一刻难以定夺的,若是卫大将军早上奏本,圣上也有时间可细细斟酌,若是卫将军早已呈过了奏本,被圣上留中不发,今日卫将军为了同袍之情愤而发难,臣还能理解一二分,但若臣没记错的话,中书省秘书监从未收到过卫将军有关车富春冤案的任何奏本,今日卫将军突然当朝启奏,臣倒不知真正所图为何了?若是真想为车家人鸣冤,何不依照律例,细细将其冤情逐条陈诉于圣上更好,何苦要于朝会上平白引起争端?” 崔泽厚这一番不急不缓的长篇大论说完,本因卫老将军突然发难而寂静无声的宣政殿,再也抑制不住的,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嗡嗡声,尤其是后排低阶的官员们,甚至可说是有些兴奋起来,就算不敢出声,也难免与左右立着的同侪挤眉弄眼一番。这崔中书权盖朝野,卫老将军统领十二卫,一文一武两位扛鼎之臣井水不犯河水,相互间相处起来一贯都是极为恭敬客气的,今日,怎么就这么突然当庭杠上了。 崔泽厚这番话,说的当然有理有据,这大朝会本就不是真正商议朝政的场所,事前不禀,而当庭突发,说你一句是故意刁难圣上当真并不冤枉,崔泽厚官拜中书令,这话由他来讲可谓名正言顺、职责所在。如今朝中约有三成的文官乃崔泽厚任上一手提拔的,见他率先开炮,自然就有人拍马跟上了,别人还只敢站着嘀咕两句,门下省侍中黄一郎则马上缓步出列启奏道: “启禀圣上,卫将军所陈之事已于延和十一年被驳回过一次,依照我朝律例,无其他特别缘由,同一事不得再重复上奏,今日车家后人守疆立下大功是不假,但朝廷也已经予以了隆重嘉奖,实不应该再与当年归德侯被夺爵一事混为一谈了,若是卫将军觉得对车镇将的嘉奖还不够彰显其功勋,完全可以在商议战功时一并提出来,当时不提,今日却突然以此为据为前朝旧事翻案,实在是与律不符,与理不合。” 这内阁三相中,就已有两人出列反驳了卫老将军,朝中文官心思稍微活络点的便都纷纷应和了起来,而武官们见主将被当庭下了面子,本就没几个是好脾气的,顿时也闹了起来,其中小卫将军因避嫌不好多说什么,他的副将毛剑举早年是秀才出身,是个口条利索的,中气又比文官们足的多,此时便出列扬声请奏,顿时就将其他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启禀圣上,卫将军今日甘冒被圣上加罪的风险,甘冒被众同僚误解的风险,一意出来要为车家喊冤,实在只因其一片赤胆忠心啊,各位大人稳坐京城,夜夜曲江池芙蓉园的逛着,对如今北疆的形势自然所知不多,此番回鹘人犯境与往日不同,不再是往日那般出来打个草谷而已,居然是打起了霸占定州的主意,他们除了骑兵,这次特别还带了辎重,队伍里竟还有不少妇人跟随。回鹘人既然起了这般心思,今后北疆必不能太平,如今正是急需安抚军心的时候,那车家人于定州的壮举,于军中早已传遍,人人闻之落泪,若是今日车家能得以厚待,定能极大的鼓舞军心,有人问卫将军所图为何,容微臣斗胆臆测,这军心,便是卫将军的图谋吧。” 毛剑举这边慷慨激昂的刚说完,就有那低阶的武将在殿门口忍不住喝出一声彩来,连崔泽厚也忍不住扭头瞄了他一眼,竟不知那卫老头身边何时多了这样一个能说会道的得力干将。 宣政殿里此时是越发乱了,虽然大家还勉强维持着面圣时应有的礼仪,但低声的你争我吵是怎么也止不住了,正在闹着的时候,于大殿头排,一个清越的声音响了起来:“父皇,儿臣李济民请奏。” 李盛正被吵的头疼不已,忽听得儿子的说话,愣了愣便准奏了。 众人突然见到极少于朝会上开言的太子要请奏,一时倒都是静了下来,朝堂上只剩下李济民说话的声音: “启禀圣上,儿臣相信卫老将军为车家人翻案纯粹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而崔中书与黄侍中所述的律例不可违也是极有道理的......” 众臣此时都在认真听太子要说什么,可一听了这开头两句,却是纷纷露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远处还有不知什么人竟然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不免都在想,还当你太子要说什么高见呢,这和稀泥谁还不会啊。 李济民也不由话语一顿,脸上微微泛起一点红晕,不过他只迟疑了一瞬,便继续朗声说下去了: “据儿臣所知,如今车家已无男丁,但惟有长房车镇将膝下还有一女,现在就算为车家复爵,也只空有一个名号,并无什么实在好处,但若不为车家人正名,莫说军中人心不忿,就是儿臣心中也深觉寝食难安,故儿臣今日有一慎重请求,还望父皇恩准......” 李济民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才继续一字一句的说道:“儿臣,愿求娶车家嫡女为太子妃,已正公义、以抚军心。” 李济民的话说完已经过了一小会儿了,宣政殿内却仍没有一丝声响,站在李盛背后的一个小内侍忍不住抬眼偷望了一下,只看到一殿的大官将军们,都仿佛泥塑木胎一般傻愣在那里,又过了片刻,殿内才轰的一声炸响,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一片兵荒马乱中,圣上李盛今日头一次拿出了君王的威严,他大声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卫将军所奏之事,牵涉甚广,今日不予裁夺,改日再做商定,今日朝会到此,无事退朝。” 御台一旁站着的内侍等圣上这句话等的都快要哭了,此时赶紧用力举棒击鼓,随着十二声鼓响,众臣才不得不依次慢慢退出了宣政殿,此次前所未有热闹的大朝会也就此结束了。五品以上官员的脸色莫不是紧张肃穆的,而低阶的小官们虽已尽量掩饰,还是藏不住那兴奋之情,至于太子李济民,则第一次给众人留下了一个如此清晰鲜明的印象。 虽已退朝,但内阁三相及卫老将军几个都未出宫,几人在宫中用了朝食,果然就有小内侍请他们过去紫宸殿议事。 这紫宸殿就在宣政殿后面,虽也是圣上与朝臣们议事之处,气氛却与宣政殿完全不同,正中的紫宸厅中,龙椅前设了两排案几软垫,案几上摆了蔬果点心茶水,大厅四角都设了龙纹青铜冰斗,门口的鹤鼎里早早熏上了藿香、佩兰、菖蒲调成静心香,芳香化浊,醒神开窍,顿时让进来的人精神为之一振,当然,能有资格进紫宸殿与圣上议事的,也就那么几位而已。 几人进去只侯了一小会儿,李盛与李济民便进来了,大家施礼入座后,崔泽厚就一直暗自打量李济民,见李济民神情镇定自若,丝毫没有一丝波动,崔泽厚不由心下暗暗反省,自己真的大意了,实在是低估了这位太子殿下,他今天这招出其不意,倒杀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李盛神色疲倦之极,他已长久未这样正儿八经的坐在紫宸殿里与众人议事了,议的又是这样夹缠不清的事情,他忍不住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才缓缓开口问道:“众爱卿对车家一事都有何看法,此时此地,倒尽可详细说说了。” 圣上这话里还是带出了对卫老将军的不满,卫霖岳刚想站起来请罪,坐在他一旁的尚书令卢彦孝已经开口了:“启禀圣上,臣倒以为,太子殿下的提议听着冒失,实则不失为一条极好的良策。”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又是一整章没有女主的事情,妹子们呦,别嫌弃啊,马上女主就出来练级啦 谢谢大头的霸王,谢谢漫漫的霸王,欢迎彤云、上官、来过、白白等新朋友的到来,再次感谢明明等老朋友的继续支持   ☆、第55章 离心 卢彦孝此话一出,卫老将军先是松了一口气,李济民也跟着暗暗松了口气,他面上一切如常,袖笼里的两只拳头却是一直紧紧攥着的。 尚书令照理本应为三相之首,这卢彦孝又是范阳卢氏的嫡宗子弟,更是探花郎出身,且为人长袖善舞、极具才干,虽如今屈居崔中书之下,平日里也甚少与其他两相有意气相争之举,但他若开口,朝中上下还是很卖几分面子的,其中也包括崔泽厚本人。 “启禀圣上,军中诸将所言不虚,如今这薛延陀与回鹘两族联手之后,野心更甚,且比往日更多了些战术计谋,绝对不容小窥。臣本也正要上报奏本请示扩充军籍,增备军械粮草,以备来年的战事。”,卢彦孝不紧不慢的说着,尚书省执掌六部,这兵部的事情本就是卢尚书的职责所在,他平日里与军中诸将关系自然比其他两相要亲密些。 “但是,臣也认为崔中书与黄侍中所言极是,车家旧案绝不能再翻,此例一开,郑党逆贼当年所犯下的种种罪孽是否统统都要重新梳理重审一遍呢?” 卢彦孝这话一说,众人都是眼前一亮,尤其是李济民,他虽已参政,但这紫宸殿议事,连他也不是回回都能参加的,若崔泽厚不请他,他也并不能随意进出,平日就算是参与议政,也往往只有旁听的份,今日他成了主角,自然感受不同,卢尚书这轻飘飘一句话,顿时先解了圣上李盛的困境,把车家人所遭受的冤屈都一把推到了郑太后的头上,再一语堵住了车家翻案的后路,又讨好了崔泽厚,且他所说的这个理由,恐怕就连卫将军也是难以辩驳的,郑太后当年收拾过的人多了去了,复了一个归德侯,其他人也来喊冤怎么办? 卢彦孝虽将众人神情都尽收眼底,脸上神情却仍平静如洗:“臣掌管兵部,已经不止听一人提起定州一战的惨烈,提起车家上下十口男丁战死城头的英勇,臣深以为,车久车镇将的功勋不但要表彰,还必须要大书特书,要让满朝上下知道,不管你祖上如何,只要你忠君护国,圣上与朝廷是定不会亏待你的,若车家女儿今天能得封太子妃,定能成为我朝一段千古佳话,圣上仁德之君、爱民圣贤之名更是能得以万代传颂。” 与大朝会不通,这紫宸殿里议事自然不会再有那乱哄哄的场面,卢彦孝说完,其他几人也都是端坐不动、面色如常的,可是于内心,却都是忍不住替他喝一声彩,这同一件事情,有人就能说的天怒人怨,有人却能作出锦绣文章。 尤其是崔泽厚,他的目光忍不住在卢彦孝和黄一郎之间打了几个来回,心中暗想,果真是太聪明的人不好用,好用的人却不够聪明啊,这卢彦孝滑入泥鳅,自己看来还是要想办法捉住他的痛脚,否则任他自成一派,将来必有大患。 李盛眉间拧起的大疙瘩总算是平复了一些,他先冲卢彦孝和颜悦色的点了点头,又转向崔泽厚,问道:“那崔爱卿意下如何呢?” 崔泽厚温和一笑,说道:“启禀圣上,太子殿下的亲事,说起来其实终归是圣上家事,自有圣上与皇后定夺,臣不敢随意置喙。” 李盛顿时一噎,不由转头瞪了坐在一旁的李济民一眼,李济民本就心虚,连忙垂头不敢看自己父皇,他自然也知道崔泽厚这话的意思,他今天这样冒冒然在大朝会上叫出愿意聘车家女为太子妃的话来,本就是抱着一个先斩后奏的心思,太子妃的选取虽也是朝政,但无论如何讲起来也该是皇后娘娘做主的事情,自己这样的行为,实在已经是狠狠的得罪了母后。 不过李济民并不后悔,若是先禀告父皇母后知道,此事定无可能实现,唯有这样当众捅破了,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今日众臣看向自己的目光都与往日明显不同了,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自己就是于这大唐朝举足轻重的太子殿下。 连崔泽厚都这样说了,其他几人更是没有异议,卫老将军也向李盛告罪,自请处置,李盛自然不再追究,大家忙碌了一天也都是极为疲倦了,其他事情便也都搁下不议了。 接下来几天中,太子李济民每日到含凉殿请安,崔皇后一概据之不见,连圣上李盛要留宿含凉殿,也都被崔皇后以身子不适,无法侍驾为由给婉拒了,太子妃一事若无皇后首肯,李盛还真没办法拍板。 这日李济民又一次被崔皇后挡在含凉殿外后,李盛便拿了自己新制的“梧桐夜雨”到了含凉殿里,他不顾崔皇后再三推脱,亲自动手,硬是将她掳到了那自雨亭里,又命宫女替自己焚香净手更衣,亲自弹了一曲“百花芳”给崔泽芳听,这“百花芳”一曲乃是当年两人刚成亲时,李盛为崔泽芳所作,崔泽芳斜靠在自雨亭长榻上,神色也终于渐渐缓和下来。 李盛见机,便挥手屏退了内侍与宫女,自己欺身而上也坐到了崔泽芳身边,揽过她的身子,在她耳边柔声劝道:“我已痛骂了民儿一顿,等你什么时候愿意见他了,我把他抓来打一顿给你出气,可好?” 崔皇后斜了他一眼,反问了一声:“痛骂?我怎么不知道大兄有这等本事?”。 李盛脸皮一僵,不由尴尬的打了一个哈哈,他从小到大很少与人做口舌之争,确实极不善于骂人,李济民之事他是极为生气的,不过所谓痛骂,也就是重复说了他几句“先斩后奏、胆大包天,你母后定不饶你,我看你怎么办”之类的话而已,如今被崔泽芳一语道破,实在有些心虚。 李盛咳嗽了两声,整了整脸色,继续好生劝慰道:“阿阮,民儿此次之所以如此冒失,也都是为了与我分忧,卫老将军在大朝会上将事情捅了出来,于情于理又十分难以驳回,文官武将闹做一团,民儿只是一时太过急了,才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不过现在经过大家商议看来,此事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谁知道崔泽芳一听便勃然变色,一扭身挣脱了李盛的双臂,咬牙说道:“美谈?那样一个边城里胡乱养大的女子,连长的是否貌如南风也不知道,你们居然口口声声说什么佳话美谈?究竟置我这母后于何处?” 被老婆这样甩开,绕是李盛这样的性子,也不由有些羞恼,不过他见四下无人,便又厚着脸皮黏了上去:“若是你真的不喜,此事就此作罢也行,民儿的婚事总要你这个做母亲的首肯。” 崔泽芳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李盛,脸上已是一片戚色,她轻声说道:“大兄你何苦这时还要骗我,此事哪里还有回转的余地,若我还敢挡着不让,岂非成了祸国殃民的奸后,大兄,如今我在你和民儿心中,是否已成了那可以随意欺骗耍弄的人了?” 李盛见她这样,顿时大急,连忙想要张口分辨什么,却被崔皇后伸出一根芊芊玉指轻轻挡在了唇上,她凄然一笑,继续说道:“大兄你可知道呢,那郑太后临死前曾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从未告诉过别人,大兄你可想听么,那日我送她走,她冷冷的笑着,对我说道,阿阮啊,你切莫得意,如今我的下场,便是今后你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午急急忙忙写完,都没来得及说什么,这文的缺点和弱点其实写到这里,自己也很明白了,曾经也想要更简洁明了的只写主线,但确实改文简直比重写还费劲,所以这文会继续以这种有些面面俱到的风格写下去,作者唯一能保证的,就是我会写的很认真。 脑里也在构思新文了,希望能下次能有个好的开篇   ☆、第56章 学医 一把抱住了崔皇后,李盛心里针扎般的痛了起来,他急急说道:“阿阮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事是我的不对,是我没替你着想,但是民儿他绝没有其他意思,他是你一手养大的,你还不知道他的品性吗?你是个最聪明的,何苦要说这样的话来伤自己呢,阿阮,我绝不骗你,若是你真不喜这门亲事,我也一定不会应允的。” 崔皇后蜷在李盛怀中,也不再挣扎,又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坐直身子,她垂着头也不看李盛,低声说道: “算了,还是由他们去吧,现在外面正有人诋毁民儿,若是打着表彰功勋的大旗娶了那车家女,倒是正可以化解了这场危机,叫那些子卑劣小人无话可说,反正民儿不喜与林儿的亲事,而大哥家里恐怕也有了其他心思,我一个人在这里瞎起劲,硬是要替民儿拖着大哥,又是何苦呢...就随他们高兴吧。” 崔泽芳这副心灰意懒的样子,比她大发脾气更让李盛难过,他也知道崔泽芳心里最不过去的是什么,便伸手握着她的肩膀,极为郑重的说道:“阿阮,民儿此次虽做错了事,惹你伤心了,但你切切不可就此与他生分了,民儿平日里是如何敬重你的,我们三人又是如何从清凉殿里一步步走过来的,你难道就因为这一件事便统统不作数了吗?民儿这两天早是悔的不行,他只是一时情急考虑的不周全,他若是敢有什么其他心思,阿阮你放心,我第一个便不放过他。” 崔泽芳心中,其实压根就没想阻拦此事,此时见李盛已经说出这样的话来,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便也就此收了火气,慢慢将头靠在了李盛的肩上,轻声说道:“大兄你放心吧,不管民儿怎样,我总是他的母后,我总当他是我的亲生儿子的,我刚刚只是一时太难过了些,明日等民儿过来,我便与他好好商量一下大婚的事情,对了,大兄,那车家小娘子如今在哪里呢?” 听李盛说那小娘子如今已经到了长安城里,崔皇后又想了想,便说道:“大兄,车家人虽立了大功,又是老归德侯之后,但那车小娘子如今算起来,毕竟只是一个从七品小官的女儿,让她就以这样的身份做了太子妃,实在太为难她了,依我的主意,大兄若要真想把这件事办的完满周到,最好先颁旨封车娘子做了县主,这也是给那车家人的实实在在的尊荣,还有,大礼前最好是选一户合适的勋贵人家悉心教导照料那车家小娘子一番,我看啊,那安王世子妃就不错......” 李盛见她终于回转过了心思,本就很高兴,现在看她马上又开始替李济民细细的操心打算起来,心里是又欣慰又心疼,嘴里一股脑的应承着,一双眼睛只盯在崔泽芳脸上再也挪不开了。 当日夜里,含凉殿又收到了消息,说是圣上在钟鸣殿对太子殿下动了鞭子,虽说只是在背上打了四五下,但于当今圣上而言,却是顶破天的事情了,要知道就连钟鸣殿的奴婢们都是罕有被圣上责罚过的。 这样子下来,第二日李济民又来到含凉殿的时候,便被痛痛快快请了进去,崔皇后虽没给他好脸色,却是丝毫也没有为难他,一板一眼的与他商量着大婚的事情,细致又周到,临走前又让阿直拿了治外伤的药给他,李济民自然是又羞又愧,要跪下谢恩,崔皇后却又不理,将他赶了出去。 如今各种形势逼迫之下,车家一事实在不宜久拖,所以没过了几日,整个长安城便炸了营,先是出了圣旨封了定州守军七品下镇将车久的嫡长女车芷兰为京兆府蓝田县县主,然后紧接着又为太子指了这新封的蓝田县县主为太子妃,并由中书省秘书监亲自操刀作了那万字文,赞颂车家的忠义与当今圣上的仁厚英明,反正接下来这整整一个月内,长安城街头巷尾再也没有其他话题了。 这话题中心里,自然也少不了永嘉坊的一份,在世人看来,可不是永嘉坊已经到嘴了的太子妃被人活活给横空夺去了吗,故而,虽都知道永嘉坊的郡公夫人正在那姑子庙里住着抄经祈福,竟也有不少帖子送进来要请顾氏去赴宴。 顾氏此刻正坐在自己书房里看着那叠帖子,脸上挂着一丝冷笑,不过就这么一点变故,一个个的居然就想着要来看自己家的笑话了,她们哪里知道这太子妃本就是崔家先扔掉不要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太子妃又有何用呢,怎么比的过自己家的亲外甥就是太子来的实在呢。 其实太子妃刚一定下来,顾氏便已带着两个女儿从松鹤园搬了出来,本来崔府上下因这爆炸消息还有些慌乱,见夫人与两位小姐都完全若无其事的样子,便又很快安稳了下来。 崔氏轻轻拈起了一张绘了芙蓉花的帖子出来,打开看了一眼,便扔到了饶嬷嬷面前,轻描淡写的说道: “这上柱公李焕家前两天不是上了折子请封世子吗?听说他家夫人柳氏千求万请的,好不容易才让柱公开了这个口,如今还不消停点在家里呆着等好消息,倒有心情邀我去他家赏芙蓉,哼哼,她那好儿子前阵子不还在勾栏里闹出了人命官司吗,你拿这帖子去崔军那里,让他禀了郡公爷,就说这阵子就属这柳氏对我最殷勤了,请帖都发了两回,咱们可要好好报答一番。” 没几天,上柱公李焕家就接到了圣旨,本是走个过场就能到手的世子泡汤了不说,还直斥他家唯一的嫡子品格低下不成器,庶子又不得承爵,直接夺了上柱公的世袭,李焕府上顿时闹得鸡飞狗跳,那大内监走的时候还轻飘飘的给漏了一句,说大约是那柱公夫人柳氏狂妄无礼得罪了永嘉坊的崔夫人。 这话一出来,李焕回到房里劈头几巴掌就把那柳氏打成了猪头,直接送到了庄子上去养病,而长安城里的人精们便也都知道了,永嘉坊的元娘虽做不成太子妃了,但崔氏一族在圣上面前的荣宠是并没少掉一丝一毫的,都说前阵子崔皇后身子抱恙,圣上李盛亲自于榻前照顾,太子日夜守在含凉殿里听使唤,现在看来所传不虚啊。 太子妃的事情并没被人刻意瞒住,沁芳阁便也早就知道了这个事情,琪娘、芸娘两个大的俱是被吓到了,芸娘还只是茫然失措,琪娘心思深,却以为是崔府要出什么大变故了,直接就吓的病倒了,这一躺就是十来天,后来看到府里一切仍是运作正常,才慢慢的好了。 四娘则是不知道从哪里偶尔听来的一耳朵的八卦,便缠着玉华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五娘笑眯眯的应酬着她,不时表示惊讶的啊哈两句,其实她早已从程娘子那里讨教到了这大八卦背后的弯弯绕,虽程娘子现在幽闭在永嘉坊并不知道太多外面的讯息,但却一针见血的指出,原来一直半隐身于朝堂的太子,得了这门婚事,虽表面看着是失了一门强大的姻亲,却借机拉近了与军中的关系,又大大出了一回风头,得了个深明大义、一心为国的美名,实在是很划算的。 现下仍是三个娘子轮流教她们课业,徐娘子已经开始教她们如何挑选衣服料子和胭脂水粉了,这梳妆打扮本就是极有学问的事情,虽然小娘子们身边都有擅长理妆的下人,但丫鬟婆子们毕竟见识有限,主子们若自己不懂得个分寸,难免会落了下乘。 不过无论如何,程娘子的舞乐课仍是几个小娘子最喜欢、也最用心的,如今长安城内果然如程娘子曾经推测的那样,突又重新风靡起了琵琶,说来还是那新晋蓝田县县主的引起的,县主车芷兰现住在那安王府中,由安王世子妃周氏代为照顾,周氏为了表示对县主的殷勤与欢迎,特意给她办了场家宴,也没有请外人,只自家姐妹姑嫂的聚起来玩乐一番,据后来那安王府里传出来的话,说那车县主久居边关,竟然弹的一手好琵琶,当时便惊艳了全场。 除了六娘一直病着,其余四人于这琵琶上都颇有进益,不过算起仍是五娘学的最好,许是因为有胡人的血脉,玉华弹起琵琶自有种洒脱热烈的意境,是其余几人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程娘子便趁机告知饶嬷嬷,说五娘于歌舞一道极有天分,让她每日晚间再加学一个时辰的琵琶,顾氏自然是没有不应允的,这五娘当日虽没能用在太子身上,但看她的容貌天分,今后也必是有大用场的,程平这样的孤拐的性子竟然愿意栽培她,也是五娘的福分,顾氏还担心五娘怕辛苦会不情愿,又亲自将人接过来抚慰了一番,玉华自然是乖巧的一一应下了。 这日玉华用过了晚膳,又到了楼下开始加课,先学了半个时辰的琵琶指法,玉华便又得了一张纸笺,这次说的是当年圣上皇后与太子三人蜗居清亮殿的惨状,玉华看的津津有味,忍不住啧啧出声。 那程娘子看着案几对面坐着的五娘,却突然有些手痒起来,那五娘并没有按规矩老老实实的挺身跪坐,她不知何时已经褪掉了自己的绣鞋,现在盘着两条腿坐在软垫上,上身趴伏靠着案几,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哚哚的敲着桌面,嘴里还哼哼哈哈的边看边感叹着,若再敢抖起腿来,就活脱脱是个市井小疲赖的样子。 “五娘,今日里有没有特别想哭一场啊?”,程娘子终于忍不住了,特别温柔的开口问道。 玉华听了这话,却是一个激灵,连忙俯身套上鞋子,重新在软垫上乖乖跪坐好了,然后才细声细气的回道:“谢谢师傅挂怀,五娘这几日心情甚好,并没有想哭的意思。”。 她自然知道程娘子为何恼怒,不过一高兴起来便又忘了,和程娘子这样仪态已经融入骨子里的相比,她所学到的规矩真的只是在人前装装样子的而已。 程娘子冷冷斜她一眼,脸上却藏不住一丝笑意,这小徒儿除了聪慧过人,更是极善于装模作样,倒真是越看越有意思,她想了想又说道:“我看你每日里学这许多东西,仿佛仍颇有余力的样子,你可愿意再学点医术?” “医术?程师傅你难道还懂这个?”,玉华听了又惊又喜,不由瞪圆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裸奔了好长时间,写文快慢,全依赖思路是否顺畅,所以更新很不稳定,大家晚上别等了,要更也是半夜,不好意思啊 谢谢清影的霸王,谢谢上官的霸王,鞠躬   ☆、第57章 人情 “你就说你想不想学吧?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程娘子不耐烦的一瞪眼,程娘子的好脸色,一般都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不过玉华早就丝毫不在意了,她没回答程娘子的问题,倒是有些疑惑的歪头盯着程娘子的脸瞅了半天,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傅,你最近好像特别急着要教我东西,你是......要到什么别处去吗?” 程娘子不提防玉华会突然这样一问,倒是一个愣怔,随后便淡然说道:“既然这么有空胡思乱想的,看来再多学些是没什么问题的,过两日你便想办法装个病,到时候崔娟定会去给你把脉,她会找个理由以后定期去给你看病的,你便顺着她的安排做就好了。” 玉华见程娘子都筹划妥了,自然不会反对,她本是从小学惯东西了的,如今被关在这沁芳阁里,吃的好喝的好,丝毫也没觉得日夜学东西有什么辛苦,只是心里实在好奇,虽估摸着程娘子并不会搭理自己,仍仰头问道:“师傅,你和那娟娘也有交情吗?” 程娘子果然没理她,只吩咐她时间已经到了,赶紧烧了纸笺,回去休息,玉华答应着收拾了东西,临走前还是笑的极为谄媚的凑到程娘子身边,笑嘻嘻的说了一句:“师傅您真厉害。” 待玉华离了东厅,程娘子坐了半响,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个鬼丫头,也不知道自己能帮她走到哪步。 到了第二日一早,伺候程娘子的小丫头被一阵阵呻吟声惊醒,爬起来点亮了烛火一看,程娘子的脸涨的通红,显然是病了,便急忙去禀告了齐嬷嬷,如今齐嬷嬷已经回来沁芳阁主事了,那宫里来的李嬷嬷也仍在沁芳阁呆着,主要负责看着小娘子们日常的举止礼仪。 崔娟给程娘子把脉的时候,手指上下按了半天,眉毛不由轻轻一抬,待手中被轻轻塞进去一物时,便也没有诧异,只抬了抬手,让它滑进了自己的袖笼里。 给程娘子开了些清气淤的药后,崔娟便离了沁芳阁,一直等回了自己房里,又紧闭了房门,才将袖笼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个被捏成一小团的纸条,崔娟拿出来展开看了半天才点了火折子烧掉了。 又过了两日晚上,伺候玉华的赵嬷嬷急急忙忙去找了齐嬷嬷禀告,说五娘用过了晚膳就突然头晕的起不了床了,齐嬷嬷可是知道夫人对这五娘的看重,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和耽误,马上就派人去请了娟娘过来。 崔娟仔细的帮五娘把了脉查看了舌苔,又问了赵嬷嬷许多五娘日常起居的细节,就先给开了药方子,又让赵嬷嬷去请了齐嬷嬷过来说话,两人坐在一楼正厅里,崔娟沉吟了片刻,才对齐嬷嬷说道:“敢问嬷嬷,这五娘近日可是有些劳累?” 齐嬷嬷想那五娘年纪小,却比其他几人每日里都要多学两个时辰的功课,那程娘子又是最挑剔严苛的一个人,便点了点,说道:“许是功课有些繁重吧,怎么,五娘身子状况很不好吗?” 崔娟摇了摇头:“那倒也没有,五娘现□子还算正常,不过她大约是幼时养的不够精细,底子比其他人都虚些,这几日稍微一劳累,便诱发了出来,我开些补身的药先给她用着,不过她年纪还小,火气比较旺盛,若是补过头了反而不好,我看这样吧,我这阵子就每隔几天来替她把把脉,若调理的差不多了,就把药停了。” 这事倒不用禀告夫人,齐嬷嬷自己也能做主,她嘴上说那就多多有劳娟娘了,心里却想,这娟娘平日里看着有些木讷,倒也是个会察言观色和审时度势的,看来也知道这五娘是个有前程的了。 如此安排下来,过两日玉华她们休沐的时候,娟娘便又来看她了,玉华心里有数,待崔娟坐下,就找了理由打发阿蛮她们先出去,自从玉华上次发火惩治了阿秋,如今在她自己的房里,玉华说话倒是极管用的,伺候她的赵嬷嬷也是个机灵的,知道这五娘不是个给人惹麻烦的性子,又深得夫人器重,便很少多管她什么。 娟娘装模作样的给玉华把脉,眼睛却是一直在暗暗打量她,崔娟原就对五娘有些好感,几个小娘子中,唯有这个生的最漂亮精致的,真的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是真心尊重,其他几人虽也都是以礼相待的,但和其他显贵人家一样的做派,对自己这种靠手艺吃饭的人,并没看做是同等身份的。 她只是有点好奇,这五娘除了特别懂事,难不成还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能让程娘子那样的人替她操心安排事情。 崔娟最初见到程娘子时,她还不是小娘子们的师傅,那日她昏睡在床上,锦被下连衣服都没穿,浑身上下没几块好皮肉,这情景崔娟倒也不是第一见,从她开始替永嘉坊的内眷开始看病起,隔段时日,便总要给一两个这样的年轻女人疗伤治病的,开始她还战战兢兢的怕到不行,后来便也慢慢麻木了,她依稀猜的到,这定是这府里的爷儿们造的孽,崔娟有时也难免暗自感慨,自己虽也是凋零孤女一个,但总算有医术傍身,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生不如死的田地。 不过,这程娘子依然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给其他女人疗伤时,总难免看到她们或悲戚屈辱,或含羞得意,各有不同的情绪,唯有这程娘子却总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仿佛连疼痛都不怎么知觉,有时候自己被她冷冷的瞟上一眼,都难免要心中一凛。 两人之间一直也从没多说过一句话,直到有次顾氏风湿犯了,崔娟到主院里给她按摩腿,被崔泽厚撞了个正着。 崔娟与这永嘉坊大部分女子相比,可谓是真正的其貌不扬,倒不是生的丑陋,其实她五官也颇为端秀的,不过因常年在府里走动看病,肤色比一般深宅里的女子都要黑些,眉眼也平淡,再加上她早就立志不嫁的,常年只一身天青色裙衫穿着,发髻上连支珠花也不戴,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那日她正跪坐在软垫上,戴着厚厚的护手,用滚烫的草药包替顾氏按摩着膝盖与腿上的穴道,崔泽厚便进来了,一眼便看到地下跪坐着的女子起伏有致的背影,一束小腰,称的下面那丰满的圆弧越发诱人起来,待顾氏叫崔娟起身收拾东西,崔泽厚又看到这女子给自己行礼后便躬身匆匆退下,一张脸木木的只盯在地上,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倒是颈下那地方鼓鼓的,也不比后面那圆润逊色,崔泽厚心里便突然来了兴致。 第二日,崔娟忽然接到了夫人的吩咐,让她今日用了晚膳后去外院书房给郡公爷也按摩下腿,说是郡公爷也是犯了风湿,崔娟顿时就傻了,她自从进了永嘉坊,就一直是给女眷看病的,这女医在大唐朝本就少有,连专给女人看病,都不算是很体面的事情,一般都只是深宅大院里才会专门养上一两个女医给家里女眷专用,从来也不能算上正式的医师,郡公爷要什么人给看病没有,怎么会突然要用到自己。 崔娟思来想去,整个人犹如掉进了冰窟窿,她想起昨日在夫人房里那盯在自己身上阴沉沉的目光,又想起了自己亲手疗伤过的那些年轻女子,心里越来越凉,却依然是有些不敢相信,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姓崔的呀,论起来还是这郡公爷的远房侄女,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应该不会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的。 可是她心里有一个地方却是明白的,在这永嘉坊里,自己不过是蝼蚁般求生而已,是死是活原就不是由的自己做主的,一整个白天,崔娟都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她浑浑噩噩的按着原来的安排在府里走动问诊,却不知道自己到底都给人开了些什么药,直到去给程娘子换药时,才被她一句话给惊醒了。 那几日程娘子就住在外院的后罩房里疗伤,她先是凑巧听到了院子里几个粗使婆子互相打趣的粗野荤话,有人说了一句“连那黑脸粗皮的医女也有造化,看来咱们也都是有指望的啦”,现在又看到给自己上药的崔娟脸色煞白,仿佛没了半条命的样子,便一下猜到了个大概。 程平见这崔娟碰到这种事没有丝毫的窃喜期盼,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感念其心志清高,便趁她给自己背上擦药时,扭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若是想逃出那人的手去,你一进去就要做出最谄媚最卑贱的样子来,怎么不要脸皮就怎么来,或许,还可救你一命。” 作者有话要说: 有童鞋说,要想涨收藏,要会卖萌的,那啥,我在电脑前蠕动蠕动,大家看的见么~~~~~~~~~   ☆、第58章 秋桂宴 崔娟从不愿意回忆那晚踏进郡公爷崔泽厚书房的情景,可是心底里却是记得分外清楚,那晚,她的手刚一触到郡公爷的腿,便整个人一个哆嗦栽倒在那男人的身上,身前的柔软紧紧的压住了那人的腿,然后便仰起头,哆哆嗦嗦的说了一句:“伯伯怜惜我......” 她并不知道自己趴了多久,除了身下男人油腻灼烫的皮肤,她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仿佛就要窒息了一般,只有一颗心在突突突的狂跳着,倒是很像一个一心求宠的淫*妇,直到被那男人一脚踢开了,崔娟才觉得自己重又活了过来,之后的事情倒是真的都记不清了,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外院出来回到自己房里的,第二日醒来,崔娟便大病了一场,她本以为并不能再于永嘉坊呆下去了,谁知顾氏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说起来好像还对她更好了些。 此刻坐在五娘床前,崔娟心里却还在犹豫,她知道自己是欠了程娘子一个极大的人情,但她现在哪怕是赖着不还了,其实那程娘子也并不能将自己怎样的,崔娟不由探手捏了捏藏在自己袖笼里的纸笺。 玉华见那崔医师按着自己的手腕半天没动,双眼却直愣愣的不知在看什么,便伏身凑上前去,轻轻扯住她的袖子晃了一晃,仰脸冲她露齿一笑,小声叫了句:“崔医师?” 崔娟回过神来,就看见眼前这小人眨巴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小鼻子怂着,满脸期待的望着自己,哪还有刚才在人前斯斯文文的样子,她一下想到了这几个小娘子在府里的处境,心里一软,便探手将那纸笺取了出来,塞在了玉华手里,轻轻说道:“这是几个常用的药方子,你自己先看着记熟了,若有不懂的,下次来了再问我……” 说到这里,崔娟顿了顿,有些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那程娘子在纸条里写的清楚,让她主要教这五娘一些妇人调理与生育常用的医理与药方子,可这五娘才多大点的人啊,应该并没有经过教引嬷嬷的教导,人事都还不懂,可怎么与她说明白这些子事情呢,真不知道这程娘子是怎么想的,崔娟挠头想了半宿,才先给五娘写了些妇人不同体质如何判断与进补调理的医理,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否能看的明白。 崔娘子有些慌张的扔下了几张纸头便走了,玉华可是如获珍宝,她自懂事起就伺候病重的亲娘,别人还坐在炕上玩泥娃娃呢,她就已经从张药师那里学了些最简单的常识,懂得怎么观察赵蜜儿的脸色和舌苔,好替她按不同剂量熬药,还自己摸索出一套按压筋骨解乏去痛的办法,成日里就盼望着能早些将娘的病彻底治好,于这医理之上,玉华一直便有着一份特别的热情。 而这崔娘子虽不是什么医学大家,但其幼时得母家亲传的医术,学医时间算起来可也有十余年了,现在又照管着崔府一大家子下等女眷的身子,实践经验可算的上十分丰富,再加上她觉得五娘年纪还小,便将复杂的医理尽量写的通俗简单了一些,玉华本就聪颖,如此全神贯注的看了下来,眼前仿佛被打开了一扇门一般,心里兴冲冲的恨不得连夜挑灯全看完了,无奈赵嬷嬷她们看管得紧,虽不太知道她在看什么,但直说她这两日身子本就不好,不准她再多用功,玉华便也只能强按下心中的兴奋之情早早熄灯睡了。 自从定下了这蓝田县县主为太子妃,这长安城内便一直处于一种蠢蠢欲动的兴奋与喜庆之中,之前有关太子的那一点流言也早就消散殆尽,各家的帖子雪片一样的发到了安亲王府上,都是想宴请那未来太子妃的,无奈整整头一个月里,安亲王世子妃都以县主旅途劳顿,身子羸弱为由,替车县主统统都婉拒了。 各府的夫人们心里都难免有些别扭与不服,明明都传出县主精于琵琶的话来了,那赴宴肯定是不成问题的,这安亲王世子妃分明是仗着照拂县主的机会,在这里奇货可居,自抬身价啊。心里虽是这么想的,可夫人们难免还是要主动贴上去与世子妃周氏周旋亲香一番,一时间,这过气王爷家的府邸便空前热闹了起来。 又过了几日,长安城内显贵人家的府里,都突然收到了永嘉坊的帖子,那暌违已久的小曲江又要开席设宴了,这会儿天气昼暖夜寒,头一茬桂花便已经悄悄冒了头,永嘉坊设的便是那秋桂宴。这本就够吸引人了,要知道前阵子永嘉坊的各种传闻可是从来没断过的,已经闭门谢客了两个多月,而更引人注目的是,竟然从那安亲王府里传出了话来,说车县主这回也会去那永嘉坊赴宴,这简直犹如往那热油锅里撒了一把盐,那秋桂宴的帖子便顿时一贴难求起来。 等“金针坊”的女裁缝来给沁芳阁的小娘子们量体的时候,玉华她们才知道,六娘此次也可以出来参加秋桂宴了,虽还没见到她人,却听齐嬷嬷说六娘如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除了精神头上还略差些,已经能照常起居,此次秋桂宴后,她便也要开始恢复课业了。 如今玉华她们几个手里都也攒下了一些好东西,大多是顾氏、元娘和宫里娘娘赏的,这次齐嬷嬷放出话来,说要让她们几个自己选料子做衣服,并且搭配头饰,但凡小姑娘,哪有不爱这些的,等又过了两日,金针坊的人捧着二十来卷五颜六色、金丝银线的料子堆在了沁芳阁楼下正厅里白云石镶面的大案上的时候,别说已经好几日都没合上嘴的四娘,就连玉华,也都是脸上泛起了兴奋的红晕。 齐嬷嬷今日还带了五枚一样款式的金华胜过来,这华胜有小孩巴掌那么大,整个呈一扇面状,内里是由一朵一朵的桂花相连成形的,花瓣为金,花蕊则为小颗的红宝石,精美华贵的让人简直移不开眼睛,玉华她们几个以往得的东西多为顾氏和元娘赏的旧物,虽也都是极好的,但哪比得上这金华胜是天工楼新打造出来的,刚洗过的金箔黄灿灿的反着光,直把几个小娘子看的眼也花了,四娘拿着那华胜对着镜子来回比着,笑的见牙不见眼,芸娘和琪娘两个则凑在一起比较着衣服料子,除了齐嬷嬷,那徐娘子和李嬷嬷也在一旁凑趣,一时间这楼下正厅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唯有玉华,虽也站在四娘边上扯着一块桃粉的锦缎揉搓着,眼睛却忍不住一直偷偷瞟着站在齐嬷嬷身边不远处的六娘,这是六娘大病后第一次露脸,刚才乍一见到的时候,其他四人差点都没认出她来,六娘虽与五娘同庚,原先长的却比玉华结实很多,小脸总是红扑扑的,如今却是白生生的一张脸,毫无血色,下巴尖削,整张脸只剩下了巴掌大,她原本眉眼就生的浓烈醒目,如今看过去简直半张脸都被一双乌黑的眼睛给占了,再也没有了那份生机勃勃的英气,倒像是一个一碰就要碎的瓷娃娃一般。 除了容貌,这六娘自下楼来就没正眼看过任何一个人,倒不是说她无礼,她现在举止行动总是轻轻缓缓的,看着比以前斯文多了,不过就是一直垂着头,连琪娘上前与她挽着手亲热的说话,她也只是低低应答,既不看琪娘,也没什么表情,等大家都开始选料子和首饰了,六娘便微不可见的侧头看了齐嬷嬷一眼,才走到了那大案的一角,低头默默的看着一块樱草色衣料,半天也没有动弹一下。 大约是玉华盯得实在太明显了,那六娘忽然抬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两人的目光就正好对了个正着,六娘的眼睛顿时慌乱的不知道要看哪里,惊慌失措的躲闪了两下,便又赶紧垂下了头去,下巴都快要贴在了胸口上,玉华被她弄的也是一惊,随即心里突然阵阵发凉,这六娘的病哪里是好了啊,分明就还很不正常。 玉华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这六娘上次就是在那玉簪宴之后莫名得了这场重病,今次这场秋桂宴又把她推了出来,莫非其中有什么蹊跷不成?难道上次玉簪宴不止自己被惦记上了,连本就没出席的六娘,也遭遇到了什么事情吗?玉华心中惊惧不定,一时便有些傻在了那里,直到被身旁的四娘晃了两下,才醒过神来。 在齐嬷嬷的再三催促之下,几个小娘子才选定了各自的料子和首饰,六娘就选了她眼前那方樱草色软缎算数,仍在那里一动不动,徐娘子和李嬷嬷两人便开始一一查看着各人选的东西,说起来这大概也算是对前阵子几人所学功课的一个考察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要求不高,只希望每个看到最后一章的同学,能顺手藏一下,好么,好么 别往后看了,童鞋,索的就是你!   ☆、第59章 恶名 这场考校,最终却是四娘拔得了头筹,她选了杏黄撒金绿的妆花缎搭配樱桃红的织锦,首饰除了顾氏今天刚赏的金华盛,又挑了一套绯红色珊瑚珠串首饰,从发圈到耳坠都是用金丝串着珊瑚珠,虽不怎么贵重,颜色却是红的极艳极正,四娘头发浓密乌黑,便梳了一个随云髻,李嬷嬷与徐娘子看了都频频点头,这四娘于其他地方虽不太聪明,但从一开始学习梳妆打扮便显出了一定的天份,她皮肤白腻,人也生的娇媚,这些浓艳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并不觉的俗气,倒是犹如春日下娇花一般灿烂明媚。 其他几人虽没四娘那么好,但也都算知道自己适合什么装扮,于颜色搭配上也无大错,只有六娘站在那里垂头不响,徐娘子便说她还没来得及学习这些,那樱草色软缎也太清淡了,并不适合六娘,就替她做主选了石榴红的织锦缎配了孔雀蓝的素软缎。 虽然几位小娘子自己选的装扮都受到了肯定,但如此正式的宴请场合自然还要经过夫人顾氏的亲自把关,等过了几日裙衫都做好了,几位小娘子便被装扮起来带到了主院,到了堂屋跟前还没进去呢,便已经听到里面欢声笑语的挺热闹,是小娘子们才特有的清脆尖细的说笑声,玉华她们并不知道顾氏这里有客人,都在堂屋门前慢下了脚步,齐嬷嬷便笑着说了句: “小娘子们进去吧,没事的,来的都是府里的亲戚,因为要来参加秋桂宴,便都想先到咱们府上来探探消息的。” 房里除了二娘、八娘和上次玉簪宴上见过的大奶奶家的两个妹妹吴三娘和吴四娘,还有两个玉华没见过的小娘子,其中和八娘坐在一起的一位身量苗条修长的小娘子,是四娘和八娘的庶姐三娘崔玉蓉,她与琪娘芸娘两个同庚,都是十一岁,大约因为是不同娘生的缘故,她与四娘与八娘长都不相像,眉眼纤细清秀,行动间很是拘谨小心,八娘与她说话的时候态度非常随便,显然并没把这个庶姐放在眼里,倒是四娘见了她还有些兴奋,凑上前问了些家里的琐事。 另外一个小娘子则打扮的颇为华贵,她挨着元娘坐着,正笑着和在顾氏说话,大约也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头上戴着一对点翠雀头步摇,各缀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碧绿宝石,随着她的动作不停摇动,胸前挂着小儿拳头般大小的一块镶银白玉长生缕,那玉质暖润滑泽,一看就不是凡品,看见玉华她们进来给顾氏请安,也没从座位上起身,神态间颇为倨傲。 等元娘给玉华她们引荐了才知道,这位原来是安王世子妃周氏家里的嫡妹,怀化县县公家的女儿周蕙芝,今日元娘特意将她请来给大家先说说太子妃的见闻,顾氏查先看了一番玉华她们的妆容打扮,就叫小姑娘们都到元娘的院子里自己玩去了。 元娘的院子虽然不大,却收拾的极为雅致,花园里也种了桂花,如今正香的不行,今日天气晴好,元娘便也没把她们往屋里带,直接安排在花园里的凉亭坐着,几人一坐定,八娘就迫不及待的问道:“芝姐姐,那蓝田县县主的琵琶果然弹的极好吗? 周惠芝并没马上回答八娘的问题,她微微仰着脸,耷拉着眼皮慢慢环视了其他几个小娘子一圈,才缓缓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了,车县主的琵琶奏极为极妙,你若有机会听了便知道了,不过人家县主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跟前都弹奏的。” 八娘跟着七娘,也算常和这些勋贵小姐们打交道,她年纪小又圆滑,并不计较周惠芝的态度语气,仍是一脸亲热的继续追问道:“唉,我哪比的上芝姐姐呢,也不知过几日秋桂宴上能不能有幸一赏车县主的风采,芝姐姐,想那车县主既能被赐婚为太子妃,定是极为美貌和贤德的吧?” 八娘说完,已经做好周惠芝又要拿鼻孔看人的准备了,谁知那周惠芝却是表情一滞,脸上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皱着眉头踌躇了一会儿,才说道:“恩......那自然是贤德的...”。 见周惠芝这副表情,元娘和七娘不由对视了一眼,她们今天请周惠芝过来,就是想探听一下太子妃车芷兰的性情和喜好的。因这阵子大家的眼睛都紧盯在安王府上,世子妃周氏和顾氏也不方便往来,而安王府里的几个小娘子身份高,说话多有顾忌,唯有这个周惠芝,既不是安王府的人,再加上性子粗放,又最爱显摆,从她嘴里套话那是既方便又实诚的。 现在见她说话难得吞吞吐吐起来,元娘姐妹两个不由大为好奇,略一思忖,元娘便开口柔声问道:“芝芝,不知道那车县主可否是个爱说笑的,对人可和气吗?” 周惠芝听元娘这样问,倒是马上一撇嘴,回答道:“哪里谈得上什么爱说笑啊,闷死人了,大姐问她个七八句,她半天才能回一句话,哼,也不知道神气个什么,以前也不过是......”,最后一句大不敬的话,周惠芝费了半天劲才咽了回去。 元娘听了不由更加好奇,这周惠芝明明还是那个莽撞的脾气,也不见的多喜欢那车芷兰,为何在评论她的品格时,倒没怎么大放厥词,她正想再探问几句,那周惠芝突然先开口问道:“林儿姐姐,听说你们这次还请了那卓王家的李纪?可是真的?” 元娘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今次本就是要请咱们自己家亲戚聚一聚的,自然是要请他的呀。” 这长安城里的显贵宗亲之间,算起来多少都有些亲戚关系,永嘉坊这次秋桂宴只请这些人,并不请清流一派和其他无关朝臣,这也是崔皇后授意的,要给永嘉坊这个体面,由他们做东道让未来的太子妃在亲戚面前先露露脸,将来亲戚间才好交往。 “哎呀,真请了他啊,你们难道没听说吗?那个李纪性子可暴虐了,不但那脸可怕的很,人也跟魔王一样的,万一到时秋桂宴上不小心碰到了可怎么办啊,上次忠武将军家的何姐姐不小心迎面撞上他,都被他给吓晕了,更别说,他还爱用鞭子抽人呢......”,那周惠芝嘟着嘴巴,急急的说道。 一听她这样讲,八娘也来劲了,瞪起眼睛兴冲冲的说道:“芝姐姐你也听说那件事了,是吧?” 周惠芝哼了一声:“这城里谁还不知道啊,把人家府上一个唱曲的女子一鞭子打花了脸呢,简直跟个疯子一样。” 见她们两个说的热闹,吴四娘也忍不住插话进来:“可不是吗?我听有人说,那人是因为自己脸上留了疤,所以看人不顺眼时就专门喜欢弄花别人的脸,还说他在军中和同僚切磋的时候,也是都把人往死里打的...” “咳咳......好了,咱们别说那些了,你们说车县主到那天会穿什么颜色呢,芝芝你可有问过世子妃吗,到时候大家别和她撞上了......”。 崔玉林自然也是知道这些传闻的,不过她的见识比其他小娘子高的多,知道这李纪可并不是她们好随便议论的人,此时见几个小的越说越肆无忌惮起来,连忙出言打断了。 玉华她们一直圈在沁芳阁里,虽然知道李纪是谁,但哪里听过这样新鲜的奇闻异事,虽端坐着不懂,也都是竖起耳朵听的全神贯注,见被元娘截住了话头难免颇为遗憾,不过大家又聊起秋桂宴上的衣服打扮起来,倒也十分热闹。 等几个小娘子要告辞走的时候,玉华找了个机会凑到二娘跟前,先是为了上次她帮自己的事道了谢,本还想和她多说几句闲话亲近一下的,可二娘脸上神情颇为尴尬生硬,也不答话,玉华便知趣的退开了。 客人散了以后,饶嬷嬷又来把五位小娘子请回了主院,顾氏正坐在榻上等着她们,见五人依次款步进来,仪态得体大方,个个都算得上花容月貌,脸上笑意越发盛了,招呼她们坐下用了些点心后,便开口说道: “我听齐嬷嬷说了,你们几个这阵子越发懂事用功了,课业都学的不错,前阵子你们刚到府里来,规矩上难免有些差距,所以我吩咐嬷嬷们将你们管的严苛些,也都是为了你们好,如今你们规矩也学的差不多了,言谈举止上也十分得体,连娘娘身边的李嬷嬷也都是称赞的,今后,你们也可跟着你们元娘姐姐一起,时常到外面亲戚家里去走动走动,小姑娘家家的,都还正是贪玩的年纪呢,过几日秋桂宴,我也不安排你们坐在一处了,如今你们也都是我永嘉坊的闺女,也要学着帮母亲待客分忧了呢,你们可还愿意?” 五人齐声应下,但脸上却是表情各异,四娘与玉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琪娘的嘴角却已经是抑制不住的翘了起来,芸娘总是习惯性的跟在琪娘身后,见她笑的开心,也一下明白了,顿时也是心花怒放的。 原来顾氏这话里的意思,是说玉华她们五个总算能拿出手了,总算能有资格真正像永嘉坊的小姐一样生活起居了,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整日被约束在沁芳阁里,不能随意走动。上次在玉簪宴上,她们五人自己单坐在一桌,也没人帮她们与其他小娘子引荐介绍,只能傻不愣登的坐着被人围观议论,哪里算得上永嘉坊的女儿呢,而这次秋桂宴,按顾氏的安排,她们便是要正式以永嘉坊小姐的身份亮相待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五娘和刀疤脸能见上吗?能吗?   ☆、第60章 虚实(上) 等几人回到了沁芳阁里,玉华便察觉到连齐嬷嬷对她们的态度也有些不太一样了,虽然那张丑脸仍是不苟言笑,但言辞间却已经多了一点点郑重和恭敬,轻易也不再对她们指手画脚的。 至于阿蛮阿秋她们则是更加明显了,尤其是阿秋,鞍前马后的一直找机会想在玉华跟前多露露脸,四娘还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区别,只是觉得今日里秋高气爽,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周围的人也似乎格外宽容,让人心情极为愉悦。她照常赖在玉华的房里,意犹未尽的聊起了上午听到的各种新鲜传闻。 “五娘,你有没有见过那顾王妃啊?”,四娘喝着阿蛮给泡好的花茶,兴致勃勃的问道。 玉华虽没见过永兴坊的顾王妃,但因有程娘子的教导,对这些人物倒也是熟悉的,便摇头回答道:“我以前又不住在家里,怎么有机会见王妃呢,听说顾王妃是个有名的美人,四娘姐姐可是亲眼见过吗?” 四娘一听可得意了,马上一仰脖说道:“我可见过顾王妃不止一次呢,那可真的是风姿绰约、倾国之姿啊,虽是贵为王妃,对人可是极和气的,说话比三娘姐姐还要细声静气的,一点架子都没有,真真是个好人,你刚才可听见元娘姐姐说了吗?说顾王妃这次不能来秋桂宴了,我猜啊,她一定是被那个魔头给逼的不敢来。” “魔头?你是说那李纪吗?” “那还有谁啊?可不是他吗,都说那李纪自从回来了便一直不肯回府,也不愿意去见顾王妃,弄的城中沸沸扬扬的都在猜忌那顾王妃,要我说这怎么可能呢,他这样凶蛮的一个人,要是顾王妃真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他哪里会就这样就善罢甘休,还不早就打上门去了,这分明是耍阴招坏人名誉,唉,顾王妃多好的一个人啊,怎么会碰到这样一个魔头,哎呀,对了,五娘啊,她们都说那李纪脸上留了疤吓人的很呢,你说我们在秋桂宴上会不会碰到他啊,万一碰到了那可怎么办啊......” 四娘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玉华边听边偶尔点个头应付着,心里却想着程娘子告诉自己的事情,那李纪当年失踪的背后究竟有何隐情,程娘子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不过对此事她只简单写了一句推断:嫡长子失踪,唯有后母与嫡次子受益最大。 后面李纪死而复生的事情,程娘子就不清楚了,但玉华听说那李纪脸上留了可怕的疤痕,想来这些年在外面过的定也是极为艰险的,现如今他回来了,却又被人传出这样的名声,而那顾王妃却是一面倒的都说好,连四娘这种养在深闺的小娘子,也知道她的贤名,这其中的奥妙,就值得人好好玩味一下了。 紧挨着东边延兴门的新昌坊里,东南角有一座三进的小院落,自从隆庆之乱后,便一直空置着,外面看着院墙上爬满了枯枝草藤,颇为衰败的样子,可若是开门进去仔细瞧瞧,却会发现这小院内里的房舍院落、花园石山、廊道水池都布置极为精巧别致。 一个多月前,新昌坊其他院落里住着的官员便发现这小院里开始有人进出收拾了,后来又看到户部侍郎左大人亲自来视察了这院子的修葺情况,便猜到这里定是赏给了什么要紧的人物。等前几天一水的黄梨花家具往里搬的时候,便有各府的管事奉命上去打探了一番,回到府里纷纷禀告说,虽没探听出是什么人要住进来,却看到有宫里的内监在里面打点拾掇呢,就没敢继续打探,听到这样的消息,新昌坊里其他的住户便纷纷叮嘱了家里的下人们,没事别往那院子跟前凑,平日里也最好都能绕道走。 所以这日太子李济民乔装从新昌坊东角门进来的时候,便觉得这院子着实不错,满院墙的爬山虎生的葱郁别致,院子四周也特别的清净,心道父皇果然第一个疼的就是李纪这小子,一出手便把压箱的宝贝赏了他,这院子原是郑太后以前给自己留的私产,不光里头建筑十分精妙华贵,更有夹墙地道通往城外,绝非其他一般院落能比。 院子里头,李纪早在影壁前恭候着他了,两人到了书房坐下,屏退了无关人等,李济民便开门见山的说道:“这阵子的风声莫非是你自己有意放出去的?你可是又有了什么打算?” 自从太子妃一事后,李济民便对自己这弟弟更加另眼相看了,知道他不止是只有一身行武的韬略,于这朝政大事上,看的也是极为透彻的,所以当他听到满长安城疯传着李纪暴虐伤人的新闻,也没马上来找他兴师问罪,等这日得了闲来看他家里收拾的情况,才打算仔细问问。 李纪哼声一笑,满脸讥诮的说道:“那三哥可是冤枉我了,从我一回来,便有人参我在北疆虐杀俘虏了,是小卫将军先行一步压了下去才没闹出事来,而后便陆续有各种消息放出来,光光是传闻里被我这张脸吓晕过去的小姐、舞姬等人,也有五六个了,后来小弟不过是帮他们往火里又填了一把柴,把一个想爬我床的女人抽花了脸而已,这阵子说我在军中考校时随意伤人的话吗,倒是我自己找人放出来的,主要是看他们消息实在太不灵通,这样好的材料都放着不用,有些替他们着急罢了。” 听李纪说这些话时,李济民脸上已经是几次变色,尤其听到有人拿李纪脸上的伤疤说事,更是气的眼中精光一闪,等到李纪说完,他拧眉盯着李纪看了半天,才沉声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和我说实话吗?” 李纪见李济民神色肃然,也不慌张,慢腾腾起身立在了太子面前,伏身一躬后,才说道:“三哥恕罪,之前弟弟绝不是刻意隐瞒,不过有些事连弟弟自己当时也还没搞清楚,不敢妄言而已,如今这番风声放出来,弟弟已派人顺着查实清楚了,由此推论起来,想那当年要害我性命的,必是我那好继母顾王妃本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不及了,先上半章 继续打滚求收藏   ☆、第61章 虚实(下) 李济民听了李纪的话倒并不很惊讶,李纪原来虽话说的好听,什么不愿意回永兴坊住都是为了继母弟弟考量,但他这样死里逃生回来,竟然一直避着那卓王妃不见,本来就极为反常,那顾王妃早就放出话来,说李纪是在怨她,而李济民则一直猜测李纪就是在怀疑顾王妃,所以他此刻只迟疑了一下,便马上问道:“你说当年是那顾王妃害你的,只是根据今次传言所推论吗?是否还有其他的证据。” 李纪微微一扬眉,笑了笑说道:“三哥,其实我当年被人掳去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谁害我了,当时我父王尸骨未寒,顾氏病倒在床上,府里乱成了一锅粥,我没事怎么会孤身随便跑出城外呢?” 李济民沉吟了一下说道:“当年顾王妃说你是梦到了你父王,所以执意要去城外云葛寺去还愿……” “呵呵,是有人说梦到了我父王,是有人拼了命也要从床上爬起来去那云葛寺烧香,不过不是我,是那顾氏而已!” 听李纪这样一说,李济民顿时明白了,李纪当年临时起意,突然只身出城,若不是有人提前知道消息,怎么会那么正好就掳了他去,这事的主谋除了是让李纪去那里的顾氏,再没有别人了。 顾氏这计策可谓是简单粗暴,但极为有效,只要骗了李纪出城,只要他死了,便再也没有人知道真相,顾氏定是觉得用山匪和暗卫两路人马对付李纪一个孩子实在是十拿九稳,所以也并不用留后路,却实在没想到这李纪竟然能大难不死,逃出了一条命来。 但是即便如此,现在除了李纪本人心知肚明外,讲起来却并无证据。到底是谁要去云葛寺,只要他们自己两人知道。 李纪此时又是一笑,说道:“三哥,你知道那顾氏当年是怎么说的吗?她说我父王托梦于她,说自己才是九五之尊的真龙天子,当日只是暂时蒙难,并未真死,若有人能戴着龙袍去那云葛寺烧香祭拜,再将那龙袍偷偷烧了给他,他便可死而复生,所以,她要我陪着她只两个人偷偷前去,不能给其他任何人知道,呵呵,三哥,你看看这是多么荒唐的胡言乱语,我怎么还会听信于她呢?你说我是不是蠢笨如猪呢,哈哈哈哈……” 李纪说着话,便仰头长笑起来,他脸上有疤,不笑还好些,这样大笑,实在看着面目狰狞可怕,李济民知道他这是恨极了,心中怜悯,便也任他发泄,并没有去打断,李纪直到眼泪都笑出来了,才低低咳嗽了几声慢慢停了下来。 等完全收了笑容,李纪突然跨前一步,跪拜了下去,李济民一愣,说道:“你干嘛呢?腿还没好利落呢,有什么事,只管起来说话。” 李纪却并不起身,仍长跪在地上,看着李济民说道:“弟弟有事要求三哥,今日弟弟虽将当年的事阖盘向你禀明了,但弟弟求三哥不要插手此事,一切由弟弟自行处置,求哥哥今日出了这门,还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李济民本身已起身要去扶李纪了,听了他这话,身子却是一顿,又坐回了位置,他皱了皱眉,问道:“你这是…怕我夹在中间难做吗?” 顾王妃与崔皇后及永嘉坊一贯都交好,背后又有一股军中势力,无凭无证的就想要动她,确实并非易事,而李济民在一听当年是她捣的鬼,也确实已经起了要替李纪做主的心思。 李纪却是摇了摇头,眼中寒光一闪,说道:“我倒并不怕三哥为难,我只是怕你太过心慈手软……” 李济民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被李纪给拦住了,他轻笑一声问道:“三哥,你可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我最恨的并不是她要杀我,她本不是我亲娘,为了自己的亲儿子要置我于死地,于这长安城内也不算什么稀奇。她当年进府时我才五岁,她待我极好,吃穿住行,我的喜好脾气,无一处不是照顾的精细入微,父王常年忙碌,我全是由她一手照顾,后来有了李纶,我小孩子心性,生怕她会因为弟弟而冷落于我,便暗自生起了闷气,她察觉了,便马上将李纶交给了那乳娘去看管,自己仍亲手亲脚的一心只照顾我,当年在我的心里,那顾氏美丽温柔聪慧体贴,对她简直比父王还亲近百倍,你们都知道我从小是个冷性子的人,却是什么话都愿意和她去说……” 说到这,李纪又是两声冷笑:“哼哼,那日里她胡扯的那些话,我又怎么会相信呢,我只是见她病的只剩一口气了还硬要爬起来去云葛寺还愿,我心疼她,为了安抚她,才一个人带了那赶制出来的龙袍跑出了城外,呵呵,这就是她的算计,她知道我那时对她比亲娘还亲,不管拿什么胡话来糊弄我,我都不会忍心去违逆她的,这些年来,我只要一想起她如何把我当傻子一样骗的团团转,我就恨不得戳自己一刀......” 李济民叹了口气,起身将堂弟拉了起来送到了座位上,李纪素来沉稳刚猛,常常让人忘了他不过才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此时他脸上神色阴郁狠辣,再加上他身上本就常年带着的一股煞气,看着倒确实犹如传言中的那个暴虐的疯子,此时他又掀唇一笑说道: “说起来,他们现在所作所为倒是正合我的心意,我之所以愿意帮他们添上一把火,一是为了麻痹他们,二呢,也是为了我今后的行事铺路,三哥,你知道吗?一个臭名昭著的暴虐之徒,就算真干出点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世人反倒觉得正常,反倒更容易接受,而像三哥你这样交口称颂的温润君子吗......” 李纪顿了顿,才挑眉捉挟一笑道:“那才是真的可怜,一旦行为稍有差池,就要被人口诛笔伐一番,所以倒不如我这样的来的痛快,哈哈哈~~~” 李纪看似轻松的大笑了起来,李济民却仍是皱着眉头凝神看着他,想起前几日自己请几个堂兄弟聚一聚,席间自也有那陪酒的侍女,陪在李纪身边的那个生的千娇百媚,虽然也有些惧怕李纪的冷峻,也还是揉身贴上去献着殷勤,没想到刚一靠近李纪的身子,便被他一把揪住丢出去摔晕在了地上,当时席上顿时吓的哑然无声,事后宗亲兄弟间便也开始传出李纪性格怪癖,不近女色的话来。 李纪,到底是故意做出这般暴戾的姿态,还是性子真的越变越古怪,李济民此时心中也着实没有把握,他犹豫片刻,便想要安慰开导堂弟几句,那李纪却已经转移了话题,突然问道:“三哥,你可还记得一个叫毛剑举的吗?” 李济民先是一楞,而后便脱口而出道:“自然记得,小卫将军旗下的副将么,那日大朝会上,他那几句话说的倒是极为漂亮,也算得上一个有勇有谋的,他怎么了?你怎么突然提起他来?” “三哥前阵子不是问我有什么可用之人吗?而据我所知,那毛剑举恐怕不久就会遇到大麻烦,说起来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以前掌管军资的时候,曾经动过点手脚,最近有人突然盯上他了,若是将他以前的劣迹都挖了出来,不但他官职难保,恐怕还要下狱,按着小卫将军的意思,这人虽有些小毛病,却是个可用之人,就想现行寻他一个错处,将他贬官不用,也算保他一保吧,我就想起三哥来,不知你对此人是否感兴趣?他到时身无半职,去你府上做个幕僚,倒是正好的。” 李济民一听倒是来了兴趣,这毛剑举秀才出身,到了军中又能一直做到小卫将军的副将的位置,还真算是一个文武双全的,正是自己现在所缺之人,可没等他开口,李纪却又说了:“不过,我怕三哥用了他,也许会得罪那安国郡公......” “恩?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说那盯上这毛剑举的,就是我那舅舅?” 李纪一笑,也不答话,只盯着堂兄的脸仔细看着,像是在猜度李济民的心思一般。 李济民便拉下脸来说道:“这刑部是卢彦孝的地盘,还轮不到安国郡公插手吧?你这样说可有什么证据不成?今天虽然是你我兄弟间闲话,有些话也是不可随意乱说的!” 李纪连忙起身赔罪,说道:“那倒没有什么证据,只不过那毛剑举除了上次在车家的事情上出了一回风头,得罪了人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其他仇家,他贪墨的那点事也早就陈年旧事了,如今却突然有人要动他,而且手段极为周全,一时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就难免猜忌到郡公爷头上去了,是弟弟出言无状了,还请三哥勿怪。”。 李济民挥了挥手让他坐下,一时也没再追问下去,他蹙眉沉思半响,才说道:“这毛剑举我会派人考察一下,是否要用他以后再说吧,对了,过几日永嘉坊的秋桂宴,你会去吗?” “那当然要去的,大名鼎鼎的小曲江,弟弟回来还没见识过呢?怎么,三哥难道不敢去吗?是怕与那崔家元娘和车县主三人当面碰上会尴尬吗?”,李纪此时脸上总算一扫阴霾,不怀好意的看着堂兄咧开了嘴巴笑了起来。 李济民面上先是一红,而后便整色肃然说道:“瞎说什么呢,元娘最是个端庄大方的,她一个深宅小娘子,也是你们能随便放在嘴巴上议论的吗?” 李纪正又要赔罪,谁知李济民看了他一眼,又突然问道:“那个...你当时在定州的时候,可见过那车县主,她...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李纪忍着不敢笑出声,反问道:“三哥难道还没见过车县主吗?” 李济民瞪他一眼说道:“上回在母后那里只远远见了一面,怎么,现在是我问你话呢,还是你问我啊?” 李纪自然不会怕他,一本正经的起身答道:“这车县主一个深宅里的小娘子,她性子如何,弟弟实在不敢在嘴巴上随意议论,还是请三哥自己见了,多多考察一番后再做定论吧......”。 话还没说完,李济民手上的热茶便兜头泼了过来,还好李纪早有防备,哈哈大笑着一个箭步躲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刀疤脸就是那小时候受过心理伤害的,长大有点变态的银呐 下一章,一定争取见面啊,一定啊   ☆、第62章 欺负 转眼便到了秋桂宴的正日子,日央时分,便有客人陆续上门了,既然顾氏发了话,玉华她们几个自然不能像上次那么悠闲了,早早便跟着元娘到了西内苑迎接客人,因天气有些转凉了,宴席自然不能再摆在露天,仙霞阁仍是招待男宾的地方,女宾们则被安排在了紫云楼上,两座楼阁之间隔着那小曲江池遥遥相望,因为还未开席,便先在紫云楼下的花圃里设了绣墩桌椅给客人现行休憩。 玉华她们自然是负责接待各府的小娘子们,由元娘先招呼客人,然后便不动声色的根据各人的不同身份,或是自己和七娘亲自接待,或是吩咐玉华她们陪着说话,元娘叫玉华和芸娘两人一起,琪娘则是领着那四娘一块,几人的礼仪应答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大差错,所请的各府贵女之间本也都是相熟的,玉华她们只负责招呼茶水点心,不用多说什么,客人们便也很快自己热络的闲聊嬉戏了起来。 玉华和芸娘这边陪着的几位小娘子,除了一个吴四娘,其他人她们都不认识,两人只能在主位上有些尬尴的干坐着,只能等丫鬟们上了新的茶点的时候,起身招呼两句,时间一长,芸娘脸上难免露出了一丝焦躁,想了想,便堆出一个甜笑来想要与身边其他小娘子交谈搭讪一番,谁知大多数小娘子只是客气两句,便又自顾自说话去了,并不怎么搭理她,芸娘涨红了脸又坐回了位子上,不由有些心虚的扭头打量了身边的五娘一眼,见她脸上挂着一个纹丝不动的微笑,只安安静静的坐着,木头人一般,心里不由莫名的冒出火来。 芸娘对这五娘的感受很是复杂,她现在自然知道顾氏很是看重这五娘的,又被六娘的事吓到了,轻易也不敢耍手段去招惹她,可她平日里与五娘甚少来往交谈,看她仍是原来在安邑坊时那副木呆呆的样子,除了功课学的比别人都好些以外,既不像琪娘那么见多识广,又不如四娘那样活泼会说话,也不知道母亲和元娘姐姐为什么就那么的偏宠她,芸娘心里早就憋着一股不服气。 今日也是,明明自己比五娘更年长懂事,可元娘姐姐给两人介绍客人时,却把五娘放在了首位,而那些神情矜持的小娘子们也都对这个会跳柔旋舞的五娘有些印象,对自己却是视而不见,真是气死人了。 芸娘想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就微微伏身斜靠了过去,轻轻推了玉华一把,低声说道:“五娘,元娘姐姐刚才不是嘱咐你要好好招呼客人的吗,你怎么总坐着一声不响的,小心怠慢了贵客。” 玉华心里很不耐烦,心道这个柳云姿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总是那么爱撩拨别人出头,她便抬眼看了那芸娘一眼,十分无辜的说道:“五娘有招呼客人的啊,刚才杏仁酥端上来的时候,五娘已经一一请各位姐姐们品尝了,现在又没有其他事情,芸姐姐想让五娘说什么啊?” 芸娘一听她这话,心里简直是气极而笑,原来这小傻子只当招呼客人便是招呼人吃吃茶点而已,也不知道她那些规矩礼仪都是怎么学的,想到这里,她脸上便再也掩饰不住鄙夷之色,拧着眉头说道:“五娘,徐娘子教导的那些待客之道你都忘光了吗,除了招呼别人吃喝,不是还要投其所好,与客人说笑寒暄的吗?” 玉华却仍是一副懵懂的模样,杨眉看着芸娘,略微提高了声音说道:“可是五娘与众位姐姐都还不熟悉啊,徐娘子不也说过吗,不知深浅就贸然搭话也是极不礼貌的,刚才芸姐姐你不是也已经去和那些姐姐们说话了吗?我看那些姐姐都没理你,仿佛不太高兴的样子,五娘可不敢再去惹的客人们不高兴了。” 芸娘被玉华噎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而且见她嘟着嘴巴说话声音越来越大起来,顿时急的连耳朵都红了,连忙一把握住了玉华的手,低声急急的说道:“好了好了,你不愿意和客人们说话就算了,你叫什么啊......”,说完,便不由偷眼四处张望着,生怕被人听到了两人的话。 谁知她们这样一番动静下来,早就被一个人看在了眼里,一个穿着桃红色襦裙,裙摆上用小珠子密密绣了兰草花纹,满头珠翠、衣着华美的小娘子,一直被众人围在中间说话,看那打扮和做派就知道是个身份显贵的,此时她突然冲着玉华和芸娘两人高声说道: “哎,那边的小妹妹,你可是那个会跳柔旋舞的崔五娘” 玉华略一愣怔,便站起身矮身冲她一福,柔声应道:“琇珏姐姐安好,我是五娘崔玉华。” 那小娘子正是会宁郡公家的庶四女李琇珏,会宁郡公乃是太宗侄子,也是当今圣上的堂兄,在宗亲里也算的上是有才干的,常年掌握着国内海运商贸,与博陵崔氏远在扬州府的长房来往的尤其密切。 那李琇珏见玉华叫得出的自己的名字,倒是一愣,随后便冲她招了招手说道:“五娘过来,姐姐有话问问你。” 玉华便缓缓往她们一小群人那边走了几步,芸娘在一旁看的又急又气,她也知道自己所招待的这群小娘子里,就算这李琇珏身份最高、家里最富庶了,刚才自己和她们几个搭讪被冷落了,如今怎么又单独招呼了那五娘过去,芸娘不死心,便也起身跟在了玉华后面。 李琇珏握住了玉华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启唇一笑,和周围的几个小娘子说道:“果然生的极标致,不愧是永嘉坊五美啊,五娘,现下咱们闲坐着反正也是无事,你给我们转几圈看看,我跟她们说你转起来快的都看不清脚步,她们竟然一个个的都不信,你赶快露两手让她们瞧瞧吧。” 李琇珏这话一说,她周围的几个小娘子,包括吴四娘在内的都捂着嘴笑了起来,七嘴八舌的应和着李琇珏,鼓动玉华作舞给她们看,一片吵闹中,玉华却睁着一双盈盈美目盯着那李琇珏脸上直瞧,既不说话,也不动作,李琇珏见她一个小丫头被人哄闹着丝毫也不惊慌,唇边的笑意便有些发僵了,随后更被玉华看的羞恼起来,一挑眉一瞪眼,一扫刚才的温柔和气,厉声问道:“你瞪着我干嘛啊?怎么,莫非我还请不动你吗?” 还不等玉华答话,她身后的芸娘便凑了上来,一扯玉华的胳膊,扬声说道:“五娘,你干什么呢,母亲不是让咱们在这里招待客人吗?珏姐姐想看你跳柔旋舞,你就赶紧跳吧!”,说完,便急忙冲着那李琇珏笑着直点头。 这下众人便都沉默了下来,眼光都盯在了玉华一个人身上,玉华的目光从李琇珏脸上慢慢移开,扭头看着自己身后站着的芸娘,似乎十分不解的反问道:“母亲难道和芸姐姐说过,让我们随意跳舞来招待各位姐姐?” 这话一问,众位小娘子便都有些尬尴起来。她们这圈人虽大多是庶出的小娘子,家里却都是长安城内顶尖的人家,平日里没少做这些捉弄欺压人的把戏,不管是用什么由头,只要众人合起来一起哄,对方难免就会惊慌失措、羞恼失态,便正好可以逗得她们一乐,倒不是真要把别人怎样,毕竟大家都是高门闺秀,若是玩笑开过头了,于自己的名声也是不好。 可崔五娘这个小丫头从头到尾面不改色的,一点都没意思不说,现如今她一句貌似天真的话问出来,倒让众人都无言以对了,这永嘉坊五美虽然本来出身低微,但如今说起来怎么都是郡公夫人顾氏的义女,谁敢公然说让她们跳舞给自己取乐啊。 芸娘更被玉华问的傻在了那里,她刚才一时过于幸灾乐祸,只想让五娘出丑难堪,却忘了自己本也是和五娘一样的身份,如今被五娘目光灼灼的盯着,更有旁边几个小娘子回过味来对她嗤笑出声,芸娘觉得自己的脸皮简直都要烧起来了。 几人这样僵持着,时间一长难免就要引起旁边其他人的注意了,有胆子小的便想要开溜,连李琇珏这个惯爱欺负人的,也觉得有些骑虎难下了,还好此时紫云楼下突然一阵喧哗,元娘她们那边隐约有说话声传来,说是那车县主终于到了,众人顿时忘了这边的热闹,纷纷引颈张望了起来。 玉华见她们不再纠缠,便轻轻一甩,挣脱了芸娘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趁着众人不注意,凑到芸娘耳边,低声说道:“刚才姐姐所作所为,五娘定会如实向母亲禀告的。” 芸娘刚松了一口气,便又被玉华吓了一跳,她急忙想要和玉华解说几句,元娘那边却已经招呼众人随着她们一起到紫云楼里就坐,玉华便马上又像没事人似的,客气的引着自己这边的客人进楼,倒把一个芸娘失魂落魄的留在了原地,见她小小年纪就这样沉稳有度,倒叫有几个本想看她好戏的人也不由暗暗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下章一定见面,一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   ☆、第63章 初见(上) 紫云楼共有三层,元娘引着车县主等身份高贵的小娘子自然是往那最上面去了,玉华和芸娘这边的客人被安排在了第二层,而琪娘和四娘负责招呼的是自己家近亲及身份较为低微的各宗师庶女,等她们陆续上了楼,各府的夫人们奶奶们也由顾氏与大奶奶吴氏引着过来了,大家一一见礼后便各自落座,这秋桂宴就算正式开席了。 第一道菜上的就是一个开胃酸甜汤,雪白的蛋花和撕成细丝的鸡肉打在晶莹的酒酿里,又撒了金桂和银桂的干花瓣,取了个名叫做金银玉露,不但味道爽口,光是这颜色让人看了已经是胃口大开,后面的各色菜肴点心,也多少和桂花有关,无不是精细美味的。 紫云楼第三层上,各位夫人一边对着顾氏夸赞着菜肴精美,一边眼风却都是频频往小娘子们坐的首桌上飞去了。 那车县主车芷兰就坐在崔元娘的右手边上,本来一个初次亮相的车县主就够引人瞩目的了,更别说她还是和之前被认定为太子妃人选的崔玉林两人这么紧挨着坐在一起,二人之间哪怕一个小小的眼神交换也都成了全场的焦点。 元娘左手边的主宾位坐的是二公主李佑繁,今天她算是身份最高的女宾,本应该在顾氏那一桌入座的,但因其母妃鹂婕妤为宫女子出身,如今分位也不高,把这二公主养的脾气柔和低调,她平日里又与崔元娘颇为交好,顾氏便也由得她与小娘子们坐在一桌不管了。元娘崔玉林一边小声与二公主应酬说笑着,其实全副精神都暗暗放在了那车县主的身上。 那车芷兰与在座小娘子们最大的不同,便是肤色,所谓一白遮百丑,这高门大院里的贵家小姐无论姿色如何,几乎都是精心调养的一身嫩白肌肤,而这车县主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长期日晒的缘故,却是一身蜜色肌肤,肤质细腻光滑,看着倒别有一番风味,她身量也比其他小娘子都要高挑,笔直挺拔的坐在那里,于一众小娘子里便显得格外的扎眼。 车县主右边坐着的是安亲王嫡女,延恩县县主李福元,按理说车芷兰这阵子都住在安亲王府里,两人应该也算比其他人更熟悉些,可崔元娘偷眼看过去,见李福元与车芷兰都只安静的坐着各自品尝菜肴,几乎没有任何交谈,而且那李福元还拧着眉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这李福元呢,素来就是一个性子倨傲不好讲话的,元娘平日里与她虽然面子上也算熟络,实则却是尽量避而不见的,现在见她这副神情,元娘心思一动,便示意身后的丫鬟夹了一小块酥皮鸭肉放在了车芷兰面前,自己则扭脸冲她嫣然一笑说道: “车县主请尝尝这鸭子,我们府上的大厨,原是我家大伯从扬州送来的,口味偏着江南一带,这鸭子倒是特意仿着北疆的吃食做的,酥皮里放了些孜然与桂花末一起炸出来,不知可否还合的上县主的口味?” 车芷兰冲她微微一点头,先伸筷干脆利落的吃了那块鸭子,又冲她微微一点头,却未做任何的评说,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表情,这样一来,饶是元娘这个长袖善舞的,一时也有些发懵,愣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县主吃着是否觉得太腻了些?” 那车芷兰这才扭脸看着她说道:“谢谢崔娘子好意,这鸭子做的并不油腻,与北疆的食物也并不太一样,想来一定是极为用心烹制的,不过芷兰久居定州,那边物质不丰,百姓吃食主要以饱腹为主,吃的很是粗糙,芷兰并没品尝过多少美食,一时倒不敢妄加评判。” 这下子,元娘算是彻底的愣住了,嗫嚅了半响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搭话,那李福元在元娘与车芷兰开始说话时便一直留心看着她们二人,此时见了元娘的表情,嘴角便忍不住往上一挑,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元娘瞥见她这副神情,却顿时清醒了过来,展颜一笑道:“车县主果然见识高远,深谙百姓民生,不像我们这些成天关在宅院里的小女子,一天到晚只记挂着吃食穿戴这些琐碎的小事,倒让县主见笑了。” 车芷兰听崔玉林这样回答,倒是认真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才说道:“芷兰一直不太会说话,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崔娘子谅解,今日崔府特意设宴款待芷兰,芷兰心中十分感激。” 听她这样一说,元娘自然也是赶紧客气了一番,但之后却有些不敢轻易与这车县主搭讪了,此时崔玉林才明白前次那直肠子周蕙芝为什么提起这个车县主时就语焉不详的,这车县主的脾气确实非常之特别,你若说她无礼吧,她举止十分合乎规矩,言辞间也没有任何傲慢失礼的地方,可你要说她举止得当吧,她说话又确实是太过于直接了些,既不懂得委婉矫饰,又不做任何的逢迎。她们这些氏族小娘子之间的交往应酬,早就习惯了三分真七分假,突然碰到车县主这样的,还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过崔玉林知道自己今晚是绝不能冷落了这车县主的,这紫云楼上,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呢,想到这里,她便重又打起精神,开始和颜悦色的问起了那定州与北疆的风土人情,这个话题显然选的十分讨巧,那车县主是有问必答,在旁人看来,只觉得两个小娘子你来我往的细语倾谈,好似十分投契的样子。 坐在主桌上的世子妃周氏远远看着,不由心里暗自点头,周氏与这车县主相处时间最长,自然知道她的脾性,如今这崔元娘与她是头一次见面,却仍能把场面维持的十分热络,可见其聪颖过人,确实是个善于随机应变的。而坐在车芷兰身边李福元,此时却是气的忍不住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心道这崔玉林果然是个最刁滑的,自己姐妹几个都在这个来路不明的车芷兰身上吃了暗亏,偏偏她就能应对的密不透风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按着长安城内欢宴的习俗,便开始有人要一展才华以助酒兴了,最先开始有动静的是小曲江池对面的仙霞阁上,不知是何人唱起了《虞美人》,隐约还有一管笛声为他伴奏,隔着流水传来,时断时续,袅袅入耳,待那唱曲的声音已经收了,最后一尾笛音仍一个清亮的高音冲到了顶端,才悠悠的消散于空中。 紫云楼的小娘子们马上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议论起来,有人说好像是那刘郎的声音,有人说应是七郎吹的好笛子,还有人偷偷喵了一眼那车芷兰,低声说道:“太子殿下的笛子也是吹的极好的......”,场面顿时热烈起来。 顾氏也冲着身边的夫人一笑,说道:“这虞美人果然还是要小郎君们唱起来才最动听,反之,若有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唱起《伊川歌》那样的曲目,也是别有风味的,我家四娘便极善于唱这个的,你们可想一饱耳福?” 众人自然是齐声应和,便有丫鬟去楼下一层请了四娘上来,四娘刚一露面便有人轻声赞叹了起来,那杏黄与樱桃红两色的裙衫衬的她雪肌玉骨,粉腻的脸颊边两颗艳红的珊瑚珠子轻轻晃动着,小小年纪却也颇有些千娇百媚的韵味,等她再一曲意境悠远的《伊川歌》唱毕,对面仙霞阁上顿时也是一片叫好之声。 风头自然不能只让主人家自己出,早有其他小娘子按耐不住轮流展示起才华,几人弹唱下来,便有人私下里嘁嘁喳喳的谈起那琵琶来,显然是想今日能有幸一睹那未来太子妃的风采,顾氏见状,就笑着对车芷兰说道:“久闻车县主琵琶弹奏的很是精妙,我府上的几个女儿,也跟着师傅学过几天的琵琶,今日就出来抛砖引玉的献个丑,还望车县主多多指教。” 车芷兰听了,仍是一脸肃然,只向着顾氏点头致意道:“夫人客气了,芷兰洗耳恭听。”,其他桌上的小娘子见她这样的态度,只当她是于琵琶弹奏上十分自命不凡,所以才如此倨傲无礼的,顿时便有人露出不满之色来,那车芷兰却仍是笔直的坐着,好似浑然不觉的样子。 因楼上地方小,容不下玉华与琪娘、芸娘三个共奏琵琶,顾氏就命她们三人于紫云楼下的花圃内演奏,三人奏的是程娘子教授过的《飞花点翠》,因平日里就时常合练,三人琴声密密相连、相互应和,倒把风吹雪花映松柏,松柏青翠傲飞雪的高洁的意境演绎出了个六七成。 自隆庆之乱后,这琵琶便已绝迹长安城,这阵子因车县主才重回了众人视线,谁都没想到这永嘉坊五美还藏了这么一手,一时间仙霞阁、紫云楼两处都是赞叹溢美声不断,顾氏也忍不住面露得色,今日之后,这几个小丫头可就不再是空有一个五美的虚名了,自然会有人替她们传播一番。 此时,便有宗室里年纪小脾气冲的小娘子趁机发作起来,点了车芷兰的名,说要听听未来嫂子弹琵琶,今日本就是所谓的家宴,气氛颇为宽松,这样的小娘子耍赖撒娇起来,倒也不算十分失礼,众人各怀心思,都于一旁看起车芷兰的热闹来,倒没一个人出来阻止那个小丫头的胡闹,一时间紫云楼三层上突然安静了下来,四五桌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车芷兰身上。 那车芷兰面上丝毫不见怒色,缓声说道:“其实芷兰的琵琶于意境上并没比这几位妹妹更高,只不过所练习的时日较长,纯粹只是技法上更熟练些而已,实在是不值得拿出来献丑...” 车芷兰这几句话说的十分诚恳平和,不带一丝虚情假意,谁也没料到她竟如此谦虚,倒一时都愣住了,那个叫板的小娘子嘟着嘴还想再嚷嚷什么的时候,车芷兰却又继续说道: “芷兰今日承蒙郡公夫人盛情款待,又平白欣赏了各位姐妹的好才华,芷兰无以回报,琵琶就不弹了,倒有一个雕虫小技可拿出来博各位长辈和姐妹一笑,不知府上可有三丈长鞭?” 作者有话要说: 裸奔写文可真不是开玩笑的,这两天家里有客人,顿时疯掉了,啥也不说了,大家看我这发文的时间吧 捉了一只大虫,不是假更新啊   ☆、第64章 初见〔下〕 车芷兰的话音已经落地半天,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接她的话,最后还是顾氏先开了口,她语气里难掩满腔的疑惑,轻声问道:“车县主要的可是那外院比武所用的长鞭吗?” 车芷兰一本正经的点头称是,也不多做任何其他解释,难得贵客主动开了金口,虽然再怎么稀奇古怪,顾氏自然也是要满足她的要求的,便连忙派了小丫鬟去对面郡公爷和大爷那边禀告此事,叫了一个小厮跑着去那外院取鞭子过来。 这样一来,仙霞阁上的众人自然也知道了车县主要动鞭子的大新闻,不管再如何德高望重的宗亲,此时也都忍不住随着众人涌到了那东侧栏杆旁边,往那对面紫云楼下张望了起来,也有那性子跳脱捉狭的小郎君就纷纷凑到了李济民的身边,嬉皮笑脸的拍拍太子哥哥的胳膊肩膀,那表情说不出是同情还是羡慕,那李纪也上来凑热闹,一熊掌拍在了背上,把李济民打的是一个趔趄,一贯儒雅的李济民难得的红了脸,不过脚下也是忍不住向紫云楼的方向默默移动了几步。 紫云楼那边,在派人去取鞭子的时候,车县主又麻烦崔夫人在楼下花圃里摆上了两排火烛,一共有十支,每支之间隔着大约三四尺的距离,此时众人已经回过味来,都兴奋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除了夫人奶奶们还有些矜持的留在了楼上观看,小娘子们都三三两两的往那楼下去了,尤其是那年纪还小的,个个嘴巴都要咧到了脑后,玉华和四娘她们自然也是一样,此时紫云楼里乱哄哄的,她们也顾不得招呼什么客人,两人挤在一处叽叽咕咕的等着看热闹。 火烛摆好了,扎着红缨的金蟒长鞭也被取了过来,此时那车县主已经立在了那花圃中央,两只广袖被缠了缠扎在腕上,她右手握着那蟒鞭,左手掐腰,背身挺的笔直,越发显得她身形高挑健美,于烛火灯光辉映之下,那金蜜色脸蛋上一双凤眼顾盼生辉,她手腕突然轻轻往上一翻,众人都不由自主的随着她的动作屏住了呼吸。 啪的一声脆响,划破了夜空,玉华压根没看清那蟒鞭是如何游走的,离她们最近的一支火烛已经被打灭了,场上只静了一瞬间,便嗡的一声闹了起来,可还没等众人有机会多作惊叹,啪啪啪啪啪的连着几下,十支火烛已然被尽数击灭了,玉华只听到周围一阵齐齐的吸气之声,而后便是轰然叫好的声音,玉华自己也是忍不住忘形惊叫的拼命拍掌。 对面仙霞阁上,李济民被堂兄弟们团团围着,虽强忍着做出一副矜持镇定的面孔,但一双眼睛却定定的看着对面,再也挪不开了。李纪在那群小鬼头后面几步远的地方,抱手看着堂兄的傻样不由撇嘴一笑,脑中却突然想起了在定州初次见到那车芷兰的情形。 那时城头上兵士们的遗骸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府门下十口薄皮棺材一字排开放在那里,他来找李司马商议定州布防的事情,却碰到那李司马正与一清瘦少年在说话,待李司马介绍了,李纪才知道,那少年就是车镇将身后仅留的血脉,他的嫡女车芷兰,不管李纪这人如何冷情冷面,知道了这车芷兰的身份,还是不由心中一震,默默的留意起来。 车芷兰原是来和李司马商量自己家人后事的,那李司马与车镇将两人情同手足,却于好友战死城头前痛骂他是懦夫脓包,此时心中的羞愧与内疚折磨的他心身憔悴,而那车芷兰除了脸色苍白外,神色可说是镇定如常,在安置父兄的尸身前,她却先是再三劝慰着那李司马,说是自己父亲留在定州守城,而李司马出兵援救蔚州,本就是当天当时唯一正确的选择,她自己父兄叔父上阵前便已经是做好了战死城头的准备,这定州乃是祖父为之抛洒热血而守护之地,能战死于斯,也是车家人心甘情愿的。 之后几次碰到男装的车芷兰,她也总是这样波澜不惊的态度,唯有在父兄们出殡的那天,才默默流了一路的眼泪,要说小卫将军他们,本来也只是想借着车家一事为由头,于那朝廷上好好闹上一场,省的军中武将常年被那些文官酸儒们压着一头,后来也是实在有感于这车家孤女的不凡,才会想起带着她一起回了长安城,无论如何都要将她安置妥当了才放心。 如今因自己的神来一笔,却让这车芷兰一夜间成了当今的太子妃,李纪本来是个从来不言后悔的人,此时站在这里,心头却也不免突然有些迷惑,若是没有三哥的事情,若是没有自己在背后的谋划,也不知道这车芷兰会是过成个什么样子呢? 李纪正在凝思出神之间,却突然感到身旁有一道眼光投来,他侧身一看,却是那仍安坐于席上的安国郡公崔泽厚,李纪便转过身笑着冲他一拱手,崔泽厚也是微笑着点头示意,两人就这样遥遥打了个招呼。 因这车县主中途突然*辣的来了这么一手,这秋桂宴的后面却突然变的有些索然无味起来,原本还要抚琴作诗的元娘等人,都不约而同的好像彻底遗忘了此事,而那车县主仍是之前那样正襟危坐着,脸上也不见有任何得意之色,虽也有性子活泼的小娘子蠢蠢欲动的想要上前与她攀谈,但不知是不是被她的气势所震慑,并没敢真正行动,一时这桌上,倒比刚才更加的冷清了。 倒是那对面仙霞阁上,推杯换盏的却比往日更加热闹了,尤其是宗室里的小爷们所坐的二楼,有几个还指手画脚的当场比划了起来,那安亲王嫡次子家的庶长子李刚本也正与几个相熟的堂兄弟说的开心,却突然像看到了什么一样,探身趴在亭阁栏杆上张望了一会儿,便带着自己的小厮往那楼下去了。 玉华此时也正带着阿蛮走出了紫云楼,想要到旁边房舍里设的净房去方便一下,她一路慢慢走着,脑中还全是刚才那车县主挥舞着蟒鞭的样子,丝毫也没注意到前面有两个人影急匆匆的迎面而来,还是跟在身后的阿蛮叫了一声“五娘小心!”,又快走一步拦在了她身前,才没让她与对面那人撞了个正着。 玉华本以为对方是无意间不小心撞过来的,看到站在前面的是一个*岁的锦衣小公子,心中虽然奇怪他怎么会跑到了这边来了,还是带着阿蛮往路边躲去,给他让出了道来,可玉华万万没想到,那小公子却突然几步上来逼到了自己身前,扬声问道:“你便是那个崔五娘吗?” 玉华虽然从来没和这样的小公子打过什么交道,心里却清楚这事极为古怪,她急忙又往后退两步,蹲身一福,也没回答那人的问话,便想带着阿蛮往回走,可两人才刚回过身去,那小公子旁边的小厮却一个箭步就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崔五娘,我在问你话呢,你往哪里跑啊,我问你,你今天怎么不跳那柔旋舞啦,弹什么琵琶啊,一点也没意思。” 这小公子正是那安亲王嫡次子家的庶长子李刚,玉华虽不知他的身份,但见他态度蛮横,衣着华贵,便知道这位小爷应该是个自己惹不起的人物。 此时站在玉华身后的阿蛮,却突然战战兢兢的开口了:“这位小爷,这里是今天女眷们宴饮的地方,您不应该到这里来的,请问您是来找哪位夫人的吗?前面就有引路的嬷嬷,你可以让她们帮您通报,我们小娘子是这崔府的小主子,还请您让条路给我们过去......” 玉华倒没想到阿蛮此刻能及时出言相阻,而且这一番话说的有条有理的,既点出了要去告他家大人的意思,又强调了自己家小姐也是这府里的小主子,是有人照看的,而且她声音虽抖的厉害,嗓门却比平日里都大了许多,大约是想引起前面房舍处守门嬷嬷们的注意。 谁知阿蛮话音未落,那李刚已经挑眉使了一个眼色,拦在玉华她们身前的那个小厮,探身往前一冲伸手便一耳光将阿蛮打翻在了地上,玉华唬了一大跳,脸色变的刷白,她连忙扭身要去扶那阿蛮,胳膊上一紧,却是被那李刚给生生拽住了,他一把扯过玉华,拧眉瞪眼的看着她喝问道:“小爷问你话呢,你莫非是个聋哑的不成。” 事情到了此时,玉华已经意识到情况极为不妙了,眼前这*岁的黑胖小子,不但蛮不讲理,更是丝毫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就算是自己现在哭叫起来引了前面的嬷嬷们过来,这人当场胡乱一通发作,最后倒霉的也只会是自己,虽然两人都还只是半大的孩子,毕竟也是男女有别,被他这样于黑天暗地的路上拉拉扯扯的,实在是有些说不清楚。 想到此处,玉华便也不再强行挣扎,她比那李刚矮了大约一个头,此时便仰起脸看着他,带着一丝哭腔说道:“我才不是哑巴呢,我是崔五娘啊,这位小哥哥,你干嘛要打我家阿蛮......” 眼前的小娘子生的标致非常,一双星辰般闪亮的大眼睛此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正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嘴巴微微撅着,声音甜美娇嫩,一声小哥哥叫的李刚火气顿时消了大半,他再说话时,声音便低了不少:“我只是要问问你今天干吗不跳柔旋舞了,我可是特意来看你的,你却没跳。” “哦,原来小哥哥是想看我跳柔旋舞啊,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干嘛这样吓我,下次五娘跳给你看便是了,不知道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是李刚,安亲王府上的,五娘,前面空地上也没人,咱们现在一起过去,你马上就跳一段给我看看好吗?”,这李刚仍然是扯着玉华没松手,也不知他是中了什么邪,一心就要马上看那柔旋舞。 玉华歪头想了想,唇瓣一翘,笑着说道:“母亲今日本就安排了我要跳柔旋舞的,既然哥哥你要看,我现在就回去问问母亲,应该可以马上跳的,而且母亲还安排了两位姐姐为我弹琵琶伴奏呢,这柔旋舞要没乐曲相伴,那岂不是成了杂耍转圈的啦,噗嗤~~~”。 见玉华突然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容颜更加妍丽百倍,那李刚脸上也不由随着露出一个笑来,突然问道:“五娘,你到我家来好吗?” 玉华心里突的一跳,脸上却强装着镇定说道:“好呀,等我下回禀告了母亲,让她带我去你家做客,刚哥哥,现在时间不早了,我这就去问问母亲,省的一会儿来不及跳柔旋舞了,你去那对面楼上看吧,二楼上应该能看的最清楚了。” 说完,便轻轻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向那李刚蹲身一福,那李刚愣了愣,一时反应不过来,便也没有再拦着她,此时阿蛮也已经从地上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哆嗦着上前扶住了玉华就想疾步而逃,玉华的手藏在袖笼里轻轻按了按她的胳膊,又扭头冲李刚微微一笑,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去,自己便不紧不慢的和阿蛮往紫云楼方向走去了。 那李刚站在当地目送着玉华两人的背影离去,圆胖的脸上还是挂着一个恍惚的笑容,他那小厮嬉皮笑脸的凑了上来,轻声说道:“爷儿您的眼光那是真的好啊,这小娘子生的简直太好了些,我看城里就没其他小娘子能比的上了,等她大了,您把她抬回咱们府里,天天让她跳舞给您看,岂不是美死了……” 小厮还没说完,那李刚一巴掌打在了他后脑勺上,骂道:“你一双狗眼睛倒是会看,人家生的美不美与你有何关系,还敢放在嘴巴里瞎咧咧,给我掌嘴。”。 李刚这样说着,脸上却没有真的生气的样子,那小厮是他从小贴身伺候的,怎会不知道他的脾气,连忙一边抬手轻轻的给了自己两耳光,一边又上前继续嬉笑奉承着,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走远了。 待二人拐过小路不见了,那几丈外树影后面忽然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先是看了看李刚离开的方向,又扭头望了一眼玉华匆匆逃走的小路,脸上扯出一个冷笑,心道这永嘉坊果然是用心良苦,这样一个板凳高的小丫头居然就能有如此的心机手段,也不知道是如何调校出来的,这魅惑色迷的本事简直是浑然天成啊,哼哼哼,好一个永嘉坊五美,看来这崔泽厚也是被族里人丁凋零的局面给逼得要狗急跳墙了。 李纪见四下再无动静,便冲身后一挥手,两个穿着锦衣卫服饰的人便沿着李刚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李纪也马上一闪身消失不见了。 那李刚正带着小厮两人步履匆匆的绕过小曲江池,往仙霞阁那里赶了过去,生怕会来不及看那崔五娘的柔旋舞,经过一处假山石时,却突然听到那石林后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李刚本当是这府上的下人在那里偷懒,并未在意,却突然听到有人提起了永兴坊的几个字,便不由顿下脚步,留神听了起来。 “呵呵,可不是说叫作掩耳盗铃吗?若真是觉得愧对那卓王爷,别的不说,自己主动递折子请辞世子便是了,一边到处去哭哭啼啼的装可怜,一边却死霸着那世子的位置不放,还有那蠢钝的说那女人是如何如何贤德慈悲,呵呵呵,简直是笑死人了。”,说话的是个低沉的男声,听起来中气十足。 因今天有太子过来,又有各府显贵到场,仙霞阁这边不但有各色侍卫在下面待命,连锦衣卫的人也看到了几个,李刚倒不奇怪这两人会在这里闲话,听他们果然是在说卓王府的事情,便更加仔细偷听了起来。 “恩,如今看看这李纪是何等的威猛,再看看那世子躲在他娘裙下一副小鸡崽的怂样,这谁人才称得上是战神之后,谁人才配的上那世子的位置,还不是一目了然,他们再霸着也只是笑话而已。” 这李刚一听那人把李纶贬损为小鸡崽子,便不由咧开嘴乐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名字可名副其实了,太子初会车芷兰,李纪初会五娘,还有咱李小胖也算初会五娘吧,对了还有李纪初会车县主吧 谢谢清影的霸王,谢谢小香香的霸王,谢谢荸荠的霸王,好感动啊   ☆、第65章 依仗(上) 这李刚今年八岁多,那李纶只比他年长一岁,可论起辈分来,他却要叫李纶一声堂叔,而李纶人长的斯文瘦小,李刚却是黑胖高壮,从小到大都比李纶高出快一个头来,幼时宗亲聚会时他就最讨厌与这个李纶碰面了,不但要叫这瘦小子堂叔,而且大家伙一起玩耍时,也就数他最麻烦,轻飘飘一碰就倒不说,而且不管有了什么争执,大人都必然是要护着他骂别人的,因人人都知道皇伯爷最心疼和偏爱这个小侄子的了,谁惹了他,都难免要被重罚一顿,李刚从来都是听到李纶的名字就绕道走的。 可没想到等进了国子监,偏偏两人又是挨一起坐着,李刚每次招猫逗狗的被学里的博士责骂的时候,十次倒有八次要提着李纶来羞臊他,什么让他好好向堂叔学学,光这样也就算了,偏那李纶还是个最目中无人的,仗着自己学业好,又有圣上偏宠,从来都是掐尖要强拿着鼻孔看人的,真真是气煞人,李刚虽为庶出,却因为父亲偏宠放纵,在自己家里本就是个横着走的,如何还能忍得,两人在国子监里就干过好几架,于体力上,自然是李刚占绝对优势,可最后难免还是他吃更大的苦头,博士的手板子就没少挨过。 这李纪一回来,别人尚且还没什么反应,李刚却是顿时来劲了,没少拿这件事恶心那李纶,可前阵子,这长安城里的各人又突然开始说起这顾王妃和李纶的好话来了,李刚正不服气呢,今日听到这两个人的话,顿时说不出的受用,连忙移了两步凑的更近了些。 “哎,你说那孙将军也不是个糊涂人,为何事事都偏帮着那女人呢?”,先头说话比较粗声粗气的又问道。 “啊呀,兄弟啊,这就叫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你是没见过那位顾王妃的,啧啧啧,上次她出来施粥的时候,我可是跟着太子殿下去过的,虽然是远远的带了帷幕站在那里,那身段、那风流,没见过女人家穿素服还这么要人命的,人人都说那顾王妃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这倒真真是名不虚传的,唉,我跟你说啊,那股子风情劲儿,倒是和金雀楼的惜娘有些相像......” 两人这话说到了金雀楼,顿时便扯远了,什么滑不留手的好皮子、什么颤巍巍一双宝贝的不知道说到了哪里去了,那李刚和小厮听到这些,倒是更来劲了,尤其那小厮,本是佝偻这身子躲在李刚后面的,就想错步往前走一走,没想到咔吧一声踩到了树枝,里面那两人顿时没了声音。 那小厮吓的一哆嗦就往后缩,李刚却是瞪了他一眼,丝毫也不慌张,故意扬声说道:“你这厮怎么走路的,大平地上也能摔一跤,还不快点起来,还等你家小爷来扶你不成?” 那假山石后面还是一片寂静,李刚自然也不会再多作逗留,施施然带着那小厮便继续往回赶了,脸上喜滋滋的显然很是开心。 石林后面,两个着锦衣卫服侍的人相视一笑,便轻手轻脚几个身形闪动之间就消失于园子中了。 再说那玉华和阿蛮,两人脚步虚浮的走到紫云楼下,却正好碰到饶嬷嬷一个人往外走去,玉华两人也不知为何,都一时有些心虚,不过饶嬷嬷倒丝毫也没注意到两人脸色苍白、气息不稳的样子,她似乎急着要去办什么事,问了两人几句话便脚步匆匆的走了,玉华不免有些奇怪,她看惯了这饶嬷嬷平日里总是四平八稳的模样,见她这样,便忍不住扭头张望了一会儿,直到阿蛮哆哆嗦嗦的扯了她袖子一下,才醒过神来,赶紧上楼去了。 这饶嬷嬷还真是有要紧事,等她走出西内苑的时候,简直都要小跑起来了,一直等看到前面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往这边过来了,才松了一口气停下了脚步。 来的不是别人,是齐嬷嬷带着六娘,那六娘也被上下装扮一新,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襦裙,称着一张雪白的小脸,怯生生的垂着头,猛一看倒有些像玉华刚进永嘉坊的模样。 看到饶嬷嬷气喘吁吁的站在前面,那齐嬷嬷也是一愣,饶嬷嬷冲她摆了摆手,说道:“阿梅,今天不用过去了,你带着六娘先回去吧。” 齐嬷嬷愣了愣,便松开了六娘的手,上前两步把饶嬷嬷扯过了一边,回头看了呆立在后面的六娘一眼,脸上有些焦急的问道:“怎么了,阿水,莫非那几个又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这齐嬷嬷看着,也实在是被这几个小娘子的事给折腾怕了,饶嬷嬷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便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并不关她们的事,是那位县主实在有些不大...唉,现在也不方便多说什么,等明儿有空了我再细细告诉你,黑天拔地的,你赶紧带着她回去吧。” 齐嬷嬷一听并不关几个小娘子的事情,松了一口气,便急急又扯着六娘回了西苑沁芳阁,待晚些时候,玉华她们便也一起由婆子丫鬟们陪着浩浩荡荡的回来了,因到处都有些乱哄哄的,自然也没人注意到玉华和阿蛮都很是神不守舍,四娘一直拉着她叽叽嘎嘎的说着那县主的事情,玉华第一次觉得四娘实在太聒噪了些,她推说有些头疼,便早早洗漱歇下了,阿蛮仍旧睡在她床下的脚榻上守夜。 等熄了灯,房里只剩下两人一起一伏的呼吸声,过了良久,主仆二人依旧是谁也没睡着,玉华翻了个身,轻轻叫了声:“阿蛮......” 阿蛮连忙翻身坐起,应了声:“五娘,是要吃茶吗?” 玉华却又没再出声,沉默了良久,才低低说了句:“没事了,你睡吧。” 阿蛮坐在榻上愣怔了一小会儿,才又缓缓躺了下去,却是辗转反侧的半天也没睡着。 第二日,因为想着操持秋桂宴大家必然都劳累了,顾氏早早吩咐下了今日就让小娘子们做休沐,玉华一早醒来,就看到是阿秋在跟前伺候着,赵嬷嬷如今对玉华很是精心,见她瞅着阿秋发呆,怕她不喜,连忙解释道:“今日西内苑那边还有东西要清理,叫了阿蛮她们几个手脚利索的去帮忙了,阿秋最会梳头了,今日让她给咱们五娘梳个堕马髻。” 玉华笑一笑也不说话,阿秋连忙上前来轻手轻脚的替她梳头。 用过早膳不久,四娘又来串门,玉华见她脸上兴冲冲的,知道她大概还没过去劲儿,还要大聊特聊那车县主的事情,玉华今日心里藏着事,实在没心情应酬她,便说自己有些头晕,如今五娘身底子弱已是经由崔娟亲口证实过的事情了,赵嬷嬷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好言好语将四娘劝走了,那四娘也不是个蛮不讲理的,见五娘脸色发白眼底发青,倒是连忙安慰了她几句才回去。 玉华喝了药,歪在床上歇了一会,便假装睡着了,早起琐事最多,赵嬷嬷和阿秋两个见五娘睡的安稳,便都趁机抽空先忙去了。玉华见她们走了,才长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直直的瞪着缃色的细纱帐顶发起呆来,一只手却不由探到怀里,来回摩挲着那个已经被她摸的起了毛的旧香囊。 就这么直挺挺躺了约半个时辰,玉华才腾一声翻身坐了起来,她蹙着眉咬着唇瞪着自己的房门,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好像随时要跳下床冲出去的样子,可最终却还是一动也没动,眼角边却是缓缓滑下两行泪来。 赵嬷嬷回房来的时候,却见到五娘已经醒了,只蔫蔫的靠坐在床背上一声不响,连忙上前询问她是不是身子更不舒服了,玉华摇了摇头,任赵嬷嬷扶着自己缓缓坐了起来,说道:“赵嬷嬷,五娘有要紧的事情要和母亲说,您能不能去通报一声,若是来得及,我今日就想过去。” 赵嬷嬷一听便愣住了,手捏在玉华的肩上半天也没动,好半响才问了一句:“五娘是有什么事要告诉夫人?” 玉华摇着头不肯说,眼眶却是已经开始泛红,赵嬷嬷见她这样,倒也不敢耽误,她背后是早得了吩咐的,她自己伺候的这个五娘是夫人最看重的一个,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回禀,待她叫了齐嬷嬷来了,也问不出是什么事情,那五娘只执拗着要马上去见夫人,说到后来,眼泪珠子已经是啪嗒啪嗒直往下落了,好似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 齐嬷嬷素来知道这五娘的性子安静沉稳,眼前她虽哭的厉害,行动间却仍是规规矩矩的,和六娘那个没脑子的并不一样,她想了想便派人去禀报夫人了,待到了午膳时间,主院便派了软兜来抬这五娘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今天作者没啥话想说,就蠕动蠕动蠕动着,求个收藏吧 有时候文的质量不但取决于作者,真的也取决于读者们啊,隔着屏幕,让我感受到你们的认可和鼓励吧   ☆、第66章 依仗(下) 齐嬷嬷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抬着玉华往主院去的时候,正好碰到阿蛮脚步匆匆的从外面往西苑里走,她一看到玉华被软兜抬着便愣住了,迟疑了一下才连忙闪到了一旁,她垂着头似乎不太敢看玉华。玉华自然也是看到了阿蛮,不过她神色丝毫未变,只半眯着眼似乎有些被阳光晒的发困的样子。 直到几个婆子抬着玉华逐渐走远了,阿蛮仍是站在路旁未动,她扭头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脸色却是越来越白。 等玉华到了顾氏的房里,却是连午膳时间都过了,元娘和七娘两个都是跟着顾氏用膳的,不过此时都已不在顾氏房里,等阿令通报了,齐嬷嬷便领着玉华进了房里。 顾氏仍是坐在榻上不知在看什么簿子,见玉华进来行了礼,便冲她和煦一笑,正要招呼她到自己身边来,谁知玉华一站起身,便疾走了几步一下扑到了顾氏的怀里,站在她身后的齐嬷嬷被唬了一大跳,连忙便想要上前去抓五娘回来,顾氏却是一边搂着五娘,一边冲她连连摆手,齐嬷嬷这才黑着脸又站了回去,心里却是暗自连连痛骂这些个小贱皮没一个是省心的。 “娘~~~”,玉华伏在顾氏怀里,只叫了一声娘,便哀哀痛哭了起来,小小的身子紧紧贴在顾氏怀里,哭的一抽一抽的,顾氏倒也并没嫌弃她,一只手搂着玉华,一只手轻轻来回抚着小人的后背。 不知哭了多长时间,玉华才抽噎着停了下来,顾氏便叫了阿令她们几个拿着帕子和香脂,打了温水过来伺候她洁面,玉华重新梳洗干净了被安置在顾氏身旁坐下,顾氏却也已经去后面内室换了件豆绿色衫子回来,玉华见自己把顾氏身上原来穿的那一件竹青色家常软缎衫子都揉成了菜干一样,脸色顿时一白,怯生生的看着顾氏,细声说道:“母亲,刚才是五娘失态了,还请母亲责罚。” 顾氏抿嘴一笑,轻扶了玉华的肩膀问道:“现在知道要叫母亲了,刚才又叫的是什么?”。 玉华一下子涨红了脸,垂着头嗫嚅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伸出一只雪白的小手捏住了顾氏的袖子,轻轻扯了扯,又娇娇弱弱的叫了一声:“母亲......”。 顾氏又笑了笑,却不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五娘不动,玉华也感觉到了,她缓缓抬起头,轻声说道:“母亲,五娘有一件要紧事情向您禀告。” 待玉华将昨晚碰到李刚的事情由头到尾一字不差的都讲了一遍,才又蹙着眉看着顾氏的眼睛,有些急迫的说道:“母亲,五娘之前真的从未见过那人,是不是五娘哪里做错了,五娘好怕......”,说完,她眼圈又是一红,急忙垂着脸强忍住了泪意,胸口却是剧烈的起伏着。 顾氏在玉华说话时一直坐着没动,也没太多的表情,直到此时才勾唇满意的一笑,伸手抬起了五娘的脸来,拿自己的丝帕子细细的替玉华印了印眼角,柔声说道:“五娘莫怕,此事不怪五娘的,你只管安心好了,有母亲在呢,有母亲替你做主,等闲人谁也不能随意欺负你的,知道了吗?” “可是...可是那人是安亲王府的小爷,他...他还说要五娘到他们府上去......”,说到这里,玉华又羞又恼,脸都涨红了。 顾氏听了,冷笑了一声:“哼,安亲王府的小爷又怎样,五娘,你记住了,你是安国郡公府的小娘子,这长安城里能随意辱没你的人,真还没有几个呢,放心吧,有母亲在呢。”。 “母亲~~~”,玉华语带哽咽的又叫了一声,便探身靠在了顾氏的怀里,半天也没舍得动窝,顾氏满意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那饶嬷嬷和齐嬷嬷两个站在一旁看了,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知道这五娘为了赶过来连午膳都没用过。顾氏还作势责怪了齐嬷嬷几句,又命人马上做了五娘喜欢的菜色上来,坐在一旁亲自看她吃了,五娘吃两口便忍不住歪头看看顾氏,见她也看着自己,便讨好的甜甜一笑,待到临要被送回去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的拉着顾氏的手不放,又问了元娘姐姐和七娘妹妹好几句才走了。与往日里那个虽然乖巧,却总是往众人身后躲的模样已然是大不相同了,顾氏待她出去了,才轻笑一声说道:“这倒是个真聪明的。” 饶嬷嬷想了想,俯身将天青瓷的茶盅递到了顾氏手上,才接话说道:“老奴看这五娘像是真的怕了......”。 顾氏品了一口茶,才说道:“只有聪明人,才知道什么叫做怕,她初来乍到的时候就知道畏惧,所以从不行差踏错一步,也从不和人主动亲近,昨天里受了惊吓,才真正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知道若是没了我们永嘉坊做依仗,她自己只是那任人欺凌的无根浮萍一般,便生怕失了我的宠爱,今日她过来既是来表忠心,也是一心想和我亲近的意思,阿水,你看着吧,从今往后,这孩子只会越用越顺手的。” 饶嬷嬷自是满口夫人英明的奉承起来,那顾氏又吩咐她现在就让小厨房把一道鲫鱼雪梨奶汤先用小火慢慢的熬上,说是晚上郡公爷要过来。 那边玉华回到西苑沁芳阁里的时候,阿蛮自然也是早在房里侯着了的,不过她仍是眼神躲闪着不太敢正眼看玉华的样子,玉华却像什么都没察觉一样,依旧是打发了阿秋出去办事,只留了阿蛮在自己身边伺候,那阿秋便有些不情愿,又在房里东摸西摸的磨蹭了一会儿,直到被玉华一个眼神看过去,才老实的出去了。 等房里只剩下玉华阿蛮两人时,玉华又命她到走廊上看看外面是否有人在,阿蛮见玉华这样,便愈发不安起来,但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老实的到外面查看了一番又小心紧闭上了自家房门。 玉华等她忙活完了,便开口轻声说道:“阿蛮,你放心吧,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的苦衷,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你若是不马上向上面禀报,会受责罚的,而且五娘知道你是一心对五娘好的,昨晚,你是真心想护着我,并不单单是为了差事,今日,你没把事情和赵嬷嬷或者齐嬷嬷随便一说了事,而甘愿冒着被责罚的风险,自己亲去主院和母亲禀告,也是为了尽量不想让别人误解于我,你既能这么对五娘,今后不论有什么事情,五娘也会拼力护得你的周全的。” 阿蛮听了玉华这话双眼不由一亮,这五娘果然聪慧过人,自己心里想的、说不出口的、有苦难言的,她竟然都统统猜了个*不离十,阿蛮不由抬眼直视着玉华,动了动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一时没能说出来。 五娘见她不响,又继续说道:“阿蛮,我刚刚在主院那里,只简单说了你当时也在一旁拦着那李刚的话,并未多讲别的,她们不会觉得你是在一心护着我的,你无须担心什么。” 这一下,阿蛮的眼睛顿时瞪圆了,心里却同时默默的松了一口大气,在五娘去主院的这几个时辰里,她确实是一直在提心吊胆,一是怕五娘怪罪自己,二来也怕五娘在夫人那里会替自己说好话,她们这几个丫鬟被送到沁芳阁来的时候,可都是被反复敲打过的,再三警告她们要对夫人忠心,而不是那几个小娘子。 阿蛮自己心里也清楚,如今自己对这个五娘是不知不觉的越来越亲近,越来越维护了,可若是被主院里察觉到了这份心思,自己肯定会既失了差事,又要受惩处,而现在,自己先瞒着五娘去向夫人禀告,五娘后面又自行也去了主院,若是她并没说自己什么好话,夫人她们大概会觉得五娘对自己是有些不满的,这样倒是最最好的。 想到此处,阿蛮心中不由一阵激动,这五娘竟然连这样一个小小的关节也思虑到了,可真真是生的一副七窍玲珑心啊,她膝下不由一软,便跪倒在了玉华面前,有些急切的低声说道:“五娘,阿蛮愿意一直伺候在五娘身旁。” 玉华见她这样,脸上神色不变,心里却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俯身将她扶了起来,压低声音说道:“只要有我五娘一日,便会护得你阿蛮一日的。” 作者有话要说:只靠着小聪明逃避,是没法在永嘉坊长久生存的,五娘想透了,只会变得更强大 谢谢各位留下评论的朋友,那是对我莫大的鼓励   ☆、第67章 察觉 是夜,安国郡公崔泽厚果然来了顾氏那里用晚膳,两人用膳时往往是商量事情的时候,自然不会去遵从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常常是身旁连一个丫鬟也不留的,都是顾氏自己亲手侍奉崔泽厚用餐。 那鲫鱼雪梨奶汤正是秋冬滋补的好东西,显然很对崔泽厚胃口,他一气便喝了两小碗才放下,开口说道:“你看那车家女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顾氏又替崔泽厚布了一勺山药清炒秋葵后,才皱眉说道:“这车家小娘子的性子还真是有些特别,看着颇有点油盐不进的意思,行事又常常出人意料,实在不是一个好拿捏的,我也问过那安王世子妃了,这车县主并不是在咱们府里才如此的,于她们府上住着时,也常常是这样一句话便噎的别人连话也说不来了,可要说她是故意而为之的吧,却又不大像。那延恩县县主元姐儿哪里是个让人的脾气,两人这阵子一个府里住着,她就瞧那车家小娘子很是不顺眼,好几次当面给人家没脸,有一次气恼了还浑说那车家小娘子是不祥之人,克的自己父兄都尽数殁了......” 听到这里,连崔泽厚也不由的嗯了一声,挑了挑眉毛,顾氏看着他说道:“可不是胡闹吗,这延恩县主从小就是个说话狠绝,不留余地的,这话哪里是能随便好说的,一般小娘子要听了这话,哪有不气恼的,就算要寻死觅活也是情有可原,可据那安王世子妃说,当时那车县主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只长篇大论的把那北疆的战事细细的讲给元姐儿听,还跟她说,咱们虽为女儿家,但好歹也是食国家俸禄的,多少也要知晓一点国情实事,不要整天纠缠于一些皮毛琐事上,反倒把那元姐儿撅的一句话也没有了,自那之后,那元姐儿便不怎么再敢去招惹她了……” 虽讲的都是些小娘子间的琐事,顾氏却说的十分详尽,崔泽厚也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边吃边听,并没任何的不耐烦,顾氏停了停又继续说道:“因为一时摸不清这车县主的底细,妾身昨晚便临时擅自改了主意,叫人赶去拦住了那六娘,并没叫她上楼来,也不知道处置的是否妥当,还请郡公爷示下。” 崔泽厚点了点头说道:“这事你办的对,这六娘的事本来就是上不了台面的,若那车家女是个心性不稳、没有见识的,用上一用,也许能让她捕风捉影的生出点猜忌,可若是个刁滑的,反倒容易让人倒打一耙,白白落下话柄就不好了,那个六娘,你还是派人看管起来吧,今后轻易莫让她露面了。” 顾氏自然是连忙记下了,又给崔泽厚盛了一碗参鸡汤拉面,崔泽厚慢慢吃了面,才又说道:“这车家女本身倒没必要太放在心上,她昨日出了这样大的风头,娘娘那里想必也早得了风声,自然不会放任着她不管的,估计近日便会亲自派人去教导管束。我倒是好奇,这丫头小小年纪,出生不显,倒能有如此的做派,到底是天性使然呢,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崔泽厚说到这里,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当日,李济民于大朝会上突然横插一杠提出要求娶车家女,实在是打了崔泽厚一个措手不及,之后他马上派人细细探查了一番,却并没发现有任何蹊跷之处,太子与武将结党本就是大忌讳,那李济民行事一直很谨慎,轻易不与军中人有任何来往,就算他现在娶了车家女,唯一的好处也就是在军中博了一个好名声而已,那车家已经是彻底断了根基的,与军中的那一点点情谊也不过是薄脆如纸,真要遇到什么大变故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这门姻亲,别说与永嘉坊丝毫不能相提并论,长安城里随便扫一扫,比车家好的也有一大筐呢。 无论怎么考量,李济民求娶车家女都确实正如他自己所言,只是当日一时头脑发热而已,可崔泽厚却总是隐隐觉的不安,直到昨晚无意间一眼扫到了那年纪轻轻却一身煞气的李纪时,他心中才突地一动。 李纪当日先行脱队偷返回京的事情,崔泽厚是知道的,但却并没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因为之前他实在并没把李纪这个十来岁的少年放在眼里,现在想来,若是这车家女之事是这李纪事先透漏给李济民的,这当朝求娶太子妃之事也是两个小子事先谋划好了,那这太子之心机,也许比他们想象的更要深沉多了。 而这李纪吗,崔泽厚眼中寒光一闪,此事倒是他大意了,这李纪虽然年纪尚小,可现如今看来他天赋秉异,为人狠绝,既有卓王之子的名声、又有圣上这个大靠山在背后撑腰,倒是个不能随便小窥的人物。 想到此处,崔泽厚放下手中的筷子,对顾氏说道:“我今晚去歇在外院,你这两天也操劳了,早些休息吧。” 顾氏急忙应了,又吩咐人多备些汤水点心,到时送到外院去给郡公爷及几位先生当夜宵。 李纪虽不知道自己已经入了安国郡公的法眼,却也是一天也没闲着,如今他在新昌坊的那座小院落也算是四角俱全、人马齐备了。这整个长安城内大概也不会有第二座府邸像他家里这样,内院外院的管事加起来,倒有一半都是山匪出身的,不过这还算好的,若不是之前李纪硬是拒了皇伯父要赏给他的大队人马,那他府里恐怕便要成了一半山匪加一半太监的格局了。 正院的三间北房被李纪打通连成一个广厅,是他每日里处理事务办公的地方,正中间扔着一张红木镶云石桌面的大案,背后放着八联扇的山景浮雕屏风,除了门边左右放着的两盆金桔,就空洞洞的没有其他摆设了,按着当日来替他收拾房子的大内监刘灵的说法,那就是好好的几间正房硬是给弄成了个衙门一般。 这日,李纪正坐在桌案后面,听着外院管事李麻白在回事,这李麻白是个孤儿,原只有一个绰号叫白麻子的,这李麻白是他到府里后自己给自己取的大名,要是给那些酸儒文人听了说不定还要赞一声风雅的。李麻白大约是小时候受苦落下的病,一脸密密的白麻子,头发也稀黄稀黄的,脸看着像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其实不过才刚二十四,这李麻白说话行动间很有一股风流寡妇的韵味,常常能一整天混在菜场里弄和老妪妇人们聊的密不透风,原来在山上时,他就是专管收集情报的,李纪一开府便把他召来替自己打探消息。 此时他冲着李纪一拱手,两根小指高高的翘着,一扭脖子说道:“启禀镇抚大人,小的已经打听清楚了,那永兴坊里原来的家生子和积年老奴都已经换遍了,当年您走失的时候,顾王妃便以此为借口打杀了一批,就算有留下的,也俱不在坊里当差,大多都被发派到了庄子上,您指名要找的那几个老管事,只剩一个叫徐立的还在当庄头,和府里的关系也还算密切,就是不知道此人可用不可用,其余的诸人,没签身契的三个都被遣散了,为奴身的四个,却俱是已经殁了。” 李纪听了这话,刀疤脸上不由寒气大盛,倒把那李麻白看的头也不敢抬,俯首站着等他吩咐,又过了半响,李纪才又冷冰冰的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呵呵,果然还是这个徐立给留下了,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李麻白忙接话问道:“大人,可否要小的去和这个徐管事接洽接洽?” 李纪这才真的笑出了声来:“哈哈,这徐管事啊,接洽是接洽不来的,你去找费广费冲两兄弟,叫他们找机会直接把那徐立给我绑了过来,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李麻白应了后又说:“除了这个徐立,小的还找到一个人,不知大人是否认识,说起来这人也不算是小的找来的,倒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大人可还记得一个叫茯苓的丫头吗?” 李纪皱着眉摇了摇头,那李麻白又说:“难怪您不记得,这人说起来并没在卓王府里真正当过差,她说自己是先王妃陪房的女儿,先王妃还在的时候,就赏了他们一家子自由身,她说自己哥哥和您同岁,小时候跟着他一起进来玩时和您见过几次的……” “哦......她可是本姓夏的?”,李纪突然想起了什么。 李麻白忙点头说道:“对对对,就是姓夏的,小的前两天已经查过了,是有这么一个人,她一家子原是替先王妃打理几间铺子的,自您失踪之后,突然就吃了官司,她哥哥先是欠了赌债,又失手打死了人,几天间就家破人亡了,只来得及把她一个人送到了姑姑家。前几天兄弟们老看到有个穿布衣的小子鬼鬼祟祟的在咱们里坊外面转悠,抓住了一看才知道是个丫头,她说是偷听到姑姑家要把她卖了才逃出来的,之前就听说了您并没死,就想来看看,倒也是个能干的,居然从您打营里出来就给盯上了,一直跟到了这里。” “夏茯苓...茯苓......她有说过她的名字是谁取的吗?”,李纪想了想又问道。 “说了,她说自己的名字是她娘央着先王妃给赐的。” 李纪听到这里,已经依稀记起来那么个小丫头了,她哥哥和自己同岁,小时候常被娘叫进府里陪自己玩,身后是偶尔跟过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名字确实是娘给取的,娘给人取名字爱用个药名,房里忙起来叫人的时候,倒像是进了药铺子。 李纪也不在意,随口说道:“哦,既然原是我娘陪房家里的人,又给她找到这里来了,你们仔细查过了没问题的话,就留下吧,若是看着还可用,叫肖嬷嬷多栽培栽培,咱们这里也委实太缺人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咱五娘才桌子高呢,情敌啥的,已经慢慢出来了......... 唉,男主各种不讨喜的苗头啊,越来越明显 蠕动蠕动,求长评,求收藏   ☆、第68章 狩猎(上) 李麻白这里还没说完呢,盯着李纶的人也回来了,他穿的是锦衣卫的服饰,如今李纪任着锦衣卫镇抚,安插人手那可是更加名正言顺了,这锦衣卫别的好处没有,一身红皮人憎鬼厌的,倒是很方便办事。 “二当家的......” 那人才叫了半句,就被那李白麻狠狠啐了一口,骂道:“你这猪头狗脑的,又瞎叫什么呢,都教了多少遍了啊,怎么就死也改不过来呢,你那脑壳里莫非装的是豆渣子吗,现下府里还没甚外人,待以后丫鬟婆子什么都齐备了,你这一声胡乱喊出来,可怎么弄啊......” 那人知道若是自己敢回嘴,这白麻子势必更没完没了的,便只翻着白眼忍气听着不吭声,最后还是李纪笑着止住了李麻白,那人才得以继续禀告,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改了口:“大人,今日那小子看着是越发暴躁了,上车时,那赶车的不过动作稍稍慢了些,就被他抢过鞭子,兜头就给了那么一下,小的看他脸色青白,目赤带火,想来是这阵子心里憋闷的紧。” 李纪点头笑了笑,看来自己那黑胖侄子这两天大概没少找那李纶的麻烦,他们盯了李纶快好几个月,知道这小子是个性子高傲且又别扭内向的人,倒算是那顾王妃的一个软肋,李纪又摸着下巴想了想,叫了管内院的老孙过来,吩咐道:“过几日就是皇伯父出城狩猎的日子,我前阵子是放出风声说不去的,你只管帮我准备好马匹弓箭,也是时候来个兄弟重逢了。” 那老孙原是山上的厨子,虽然手里也有过人命,但和李麻白几个奇形怪状的不同,看着倒完全是一个普通老管事的模样,他恭恭敬敬的应了事便去准备了。 这圣上每年一次出城狩猎倒不纯粹是男人们的事情,原来小娘子们也可以到围场旁边专门圈起来的场子里骑马玩耍的,最主要的是,那些小郎君猎回来的东西会点名送给自己家的姐妹或者订了亲的未婚妻子,还有那行为狂放的,也会偷偷摸摸给心仪的小娘子送上点东西,倒是一场极大的热闹。 沁芳阁里,虽还没人正式告知几个小娘子狩猎的事情,却她们也已经各自得到了消息,如今顾氏对几个小娘子的管束比之前宽松了许多,只要身边有嬷嬷丫鬟们陪着,也可以出了沁芳阁到外面去逛逛的,只有六娘一个,却又是病了,而且还影影绰绰传出这病会过人的话来,从那日秋桂宴回来,其他几人就没见过六娘了,除了琪娘面子上看着有些焦急,其他人与六娘都无甚交情,也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更别说还有芸娘这样窃喜不止的。 玉华面上也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是暗暗惊惧,这六娘竟然又病了,从玉簪宴到秋桂宴,她病了好,好了病,每次时间都这么凑巧,背后到底在弄什么鬼。 趁着房内没别人的时候,玉华便问阿蛮听到什么风声没有。阿蛮摇了摇脑袋,压低声音说道:“只说是病了,而且不让人随便议论,听着那意思倒像是生了不太好的病一样,如今还有人说夫人仁厚呢,倒没有送她回家里去,若是五娘想知道详细的,要不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不不不...”,玉华连忙说道,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事背后若真有蹊跷,定是大事,你只管在日常当差的时候多留点心就行了,切切不可刻意去打听,不要落了痕迹。” 阿蛮如今对这个小主子很是信服,自然是连声应下了,想了想,又凑上来说道:“五娘上回不是问奴婢有什么玩意儿适合送给七娘的吗?七娘性子最喜动,这次城外围场,她十有*是要去的,奴婢这两天可以做个风帽,五娘再打上两条璎珞作帽绳,倒是份十分讨巧的礼呢。” 玉华听了眼睛一亮,伸出大拇指冲阿蛮一挑,怪腔怪调的说道:“好一个小诸葛刘阿蛮~~” 看着五娘的怪样子,那阿蛮虽本是个性子刻板的,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人自从捅破这层窗户纸,这阿蛮才发现自己这小主子实在太过表里不一,以前也知道她本来的性子与人前表现出来的不太一样,现在可好了,关起门来,那简直就是随性而为,竟是个十分跳脱的脾性,倒是让人十分容易亲近。 两人正在说笑,门外传来了一把娇滴滴的声音,“五妹妹可在吗?”,是那芸娘来串门了。 阿蛮不由挑眉看了五娘一眼,也不知道五娘又捣了什么鬼,这芸娘这阵子是天天过来,也没什么话和五娘说,却一坐就是半个时辰,四娘本是每天都要来五娘这坐坐玩玩的,结果几次都碰到芸娘呆坐在一旁,弄她和五娘两人什么私房话也不方便说,气的四娘这两日干脆都没过来,而且每次这芸娘来的时候,五娘都故意把自己拘在身边不让走,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芸娘窈窈窕窕的走了进来,脸上笑盈盈的,却掩饰不住一丝焦虑,五娘与她两人见礼后坐下,阿蛮给芸娘斟了茶,便退后立在了一旁,本以为这次又要三人干瞪眼呆上半个时辰了,五娘却突然瞟了她一眼,细声细气的说道:“阿蛮姐姐,你去四娘姐姐那儿把我借给她的曲谱拿回来吧,明日程娘子授课要用的。” 阿蛮先是一愣,不过瞥到一旁芸娘面露喜色的样子,她便马上应声出去了,她知道五娘并没借什么曲谱给四娘,就干脆下了楼去赵嬷嬷那里找做风帽的料子去了。 芸娘一见阿蛮出去,脸上赶紧堆出一个笑来,有些结巴的说道:“玉儿妹妹,那日秋桂宴上是...是姐姐不好,是姐姐一时没想清楚说错了话,玉儿别怪姐姐了,好么?” 玉华笔直的坐在床边,心里暗自一笑,这芸娘终于肯认错了,自从那天秋桂宴后自己专门单独去了一趟主院后,芸娘就十分担忧,几次三番来自己这里打探,一开始还把王氏和安邑坊的名号搬出来想吓唬自己,玉华干脆就彻底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每次她来就一定叫阿蛮在一旁陪着,这样熬了她好几天,终于是绷不住了。 忍着笑,玉华一本正经的开口说道:“芸姐姐多虑了,五娘并没生芸姐姐的气,五娘只是有些弄不清楚今后若有客人要看我们作舞,该如何应对罢了,所以才说要去请教母亲的......” 一听玉华这话,芸娘顿时急了,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不由伸手一把攥住了玉华的手腕,急急说道:“万万不可啊,玉儿妹妹你是对的,你那日应对的就很好了,是不该随意作舞的,那日是姐姐犯糊涂了,事情都过去了,何苦为这点小事再烦扰母亲呢......” 玉华任她拉扯了半天,直到芸娘急的都快哭了,才说道:“好吧好吧,我不去问母亲就是了,芸姐姐你都把五娘的手都弄疼了...” 芸娘连忙松了手,又是不住口的道歉,玉华嘟着嘴巴,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子,一边歪了头看着她说道:“芸娘姐姐,你以后在外面说话千万要谨慎些,切不可再如此莽撞了,知道吗?” 柳云姿被玉华这样一个小丫头这么正儿八经的一教训,顿时涨红了脸,吭吭哧哧的应了两声,便想要起身告辞,玉华却又突然拦住她说道: “五娘记得芸姐姐那里有块金丝线扎绒的料子,十分特别,好像是安邑坊母亲早前送给姐姐的,五娘最近想做点小东西,觉得那块料子倒正合用,芸姐姐能把那料子借给五娘用用吗?”。 芸娘顿时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差点就骂了出来,听说过借金借银用的,哪有借料子用的啊,借去做成了东西,那还能还的出来吗,她硬是咽了几口吐沫,才笑了出来,颤声说道:“玉儿妹妹说什么呢,什么借不借的啊,我等下就叫人送来给妹妹。” “哎,那五娘谢谢芸娘姐姐了!”,玉华马上脆生生的应道。 待那柳云姿逃也似的走了,玉华便捂着嘴笑倒在了床上,其实,玉华压根没想过把这事告诉到顾氏那里去,说实话,那一日,李琇珏拿话来逼迫自己时,玉华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李琇珏明摆着没把自己这个义女当回事,她又是客人的身份,若真是场面上就硬顶起来,倒霉的只会是自己,幸好当时有这个芸娘跳出来扛雷,玉华对她自然不用客气,还正好借着她把这事给圆过去了, 等阿蛮从赵嬷嬷那里领了一些布料回来,玉华已经捧了那块金丝扎绒的毛料子坐在床上,正咧着嘴乐呢。 作者有话要说: 玉华这也学会借东西了   ☆、第69章 狩猎(中) “咦?五娘从哪里得了这么一块好料子,倒比奴婢在赵嬷嬷那里领的都要好些,奴婢还正想和五娘说,是否要请齐嬷嬷帮您去找块扎绒或者细毛的料子来呢。”,阿蛮边说边捻起那块料子仔细查看着,见五娘笑的贼不兮兮的,不由越发好奇起来。 玉华捂着嘴又乐了好一会儿,才把这料子的来历从头到尾告诉了阿蛮,阿蛮听了虽也忍不住要笑,但还是不由有些担心的说道:“五娘你强拿了她这么好的一块料子,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记恨呢,奴婢看那芸娘并不是个...并不是个很通情达理的......”。 阿蛮如今虽然在玉华面前并无什么遮掩,但她性子本就谨慎,一般很少随便议论其他几个小娘子,这样说芸娘,已经是算是出格了。 “正因为她是个不通情达理的,我才要这么对她的。”,玉华这话一说,阿蛮不由瞪圆了眼睛。 玉华此时倒一本正经起来,坐直身子说道:“阿蛮姐姐,你有没有留意过,那琪娘姐姐对芸娘就不怎么客气,常常当着我们的面就能讽刺挖苦她一两句的,可芸娘却很听琪娘姐姐的话,什么事都很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学样,倒是我呢,从那安邑坊到了这里,从来也未曾招惹过她什么,可她倒好,三番五次的挑事来陷害我,我今儿就是想试试,我娘以前说过的,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啊,你对她再好也没用,反倒会觉得你好欺负,蹬鼻子上脸起来,倒是你时不时的收拾她两下,她倒还知道畏惧你,我看这芸娘姐姐,就很像是这种人呢。” 听玉华这样细细一分说,阿蛮倒也颇有同感起来,她们一大群小丫头刚进永嘉坊一起学规矩的时候,确实也就有这样的人物,她想了想说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欺软怕硬吧。” “大概是吧,咱们别说她啦,阿蛮姐姐,你可以开始做风帽了,这块料子再配上一圈金貂毛,定会很好看的,我明日就问齐嬷嬷去讨点。” 给七娘送东西可并不是能随便应付的小事儿,玉华拿着料子,又和阿蛮仔细研究起来,要绣什么花、编什么珞子,做什么样式,好不好搭配衣服,哪样都是要考虑清楚。 第二日去学里上课的时候,那芸娘果然对玉华十分客气,硬是跟在她身旁柔声细气的搭讪了好一会儿,弄的琪娘都有些好奇的瞟了她两人几眼,四娘更是气恼,等芸娘走开了,便马上凑到玉华跟前,咬着牙问道:“五娘,你们两人在搞什么鬼啊,怎么突然这么要好起来。” 玉华见四娘嘟着圆脸的样子不由掩嘴一笑,扭头在她耳旁悄悄说道:“谁知道她在弄什么鬼呢...” 四娘听她这样说,才复又高兴起来,挽住了玉华的胳膊,小声说道:“你可要小心堤防着点她,别像我那时候似的,被她哄了去都不知道。”,难得四娘摆出这姐姐的样儿来,玉华连忙忍笑答应了。 如今程娘子的课不再是几人一起学一样的东西,按着程娘子的意思,这才艺长短各人天分本就不同,没必要勉力去学白白浪费时间,她每人都只教授两样最擅长的,若是小娘子自己要用功,私下里要学别的,程娘子有空时也会指点一二。 今日玉华主要在练习琵琶,可还没拨弄几下呢,程娘子突然厉声斥责了起来:“你这着急忙慌的是在做什么,我早说过,学乐器最要紧是的意境,切不可急功近利,这《春江花月夜》本是琵琶曲里难得的慢曲,却被你生生弹成了一个急奏章,简直是蠢钝不堪,你不用弹了,去厅外站着去!” 程娘子虽每日里要多教五娘两个时辰的功课,看着是最器重她的,可平日里对她也是最凶的,动则便呵斥罚站,其他几人都已经有些看习惯了,四娘还同情的冲玉华挤了挤眼睛,可玉华却愣怔了半天,才缓缓移步出去站在了廊下,她现在与程娘子极为熟悉,一下子就看出来程娘子今日不是在做戏,师傅是真的生气了。 待到其他人都散了,又到了玉华开小灶的时间,程娘子才让她回来坐着,玉华知道事情不妙,也不敢再有任何懒散样子,规规矩矩的两手放在膝上跪坐在了案几前,垂着头等着程娘子教训。 程娘子瞥了一眼,却没说话,反拿起了自己专用的琵琶,轻轻弹奏起《春江花月夜》来,这曲子一唱三叹,不似一般的琵琶曲,既不激越,也不豪放,只用左手以擞的手法,反复在一根单弦上下撩拨,一时间玉华眼前仿佛看到静远的夜空下,暮鼓夕阳、萧音圆月,春江上轻舟漫游,两岸边青山叠翠,花枝弄影,桨橹添声...... 不知不觉中,玉华的脊背缓缓松了下来,迷迷糊糊的居然有些想打瞌睡,她这些天除了课业,还要背娟娘的药方,又要赶着一大早采花露送给元娘、晚上要挑灯做风帽送给七娘,每日里都是被赵嬷嬷反复催促了才睡,寅时末就又爬起来了,确实是太劳累了些。 随着最后叮~叮~两声轻响,程娘子玉指一把捺住了四根丝弦,清越的曲子便戛然而止,玉华身子一晃,才醒了过来,她先是有些迷茫的看着程娘子,而后一个哆嗦便清醒了过来,吓的急急俯身拜下,用力太急,竟咚的一声磕到了地上,一时间,额上都密密的渗出了汗来。 怎么会在师傅奏乐时睡着了呢,这实在是无礼之至,玉华心里难得的慌了神,脑子里空白一片,一时也想不出要说什么替自己开脱,只会死死的趴在地上不敢动。 嗤一声冷笑从她头上飘了过去,玉华身子一抖,正想开口求情,头顶上程娘子却说道:“行了,起来吧,傻子一样的趴在那里作甚。” 玉华重又跪坐好了,脸上神色却有些茫然,程娘子突然说道:“说吧,出了什么事情。” 玉华愣了愣,慢慢的晃过神来,那日秋桂宴上遇到的事情,玉华并没有告诉程娘子,那第二日要不是休沐,她一定第一个便来找程娘子讨教,可偏偏没机会见面,她便自己拿了主意,先去顾氏那里卖好,这阵子又一心一意的做出一个义女该有的姿态来,这些,本都应该找机会和程娘子说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玉华却总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轻轻叹了一口气,玉华便把秋桂宴上和后面的事情都细细说了一番,说道最后,她语气渐渐低了下去:“其实,五娘也早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不过那天先被那些小娘子拿言语挤兑,又被那胖子拉扯着不放,五娘却一点回击之力都没有,只能靠着运气巧言令色的搪塞过去,若是下次碰到更不讲理的,只怕便再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五娘...真的有些怕了......” 程娘子脸上神色不变,心内却是长叹了一声,等玉华说完了,她便语气十分随意的开口说道:“这有什么好唉声叹气的,你处置的很对,这永嘉坊好吃好喝的养活着你,你起码面子上也要做出个真心回报的样子来吧,否则人家干吗白养着你,本就应该这样的,没什么放不下的,你只管安心,在你齐笈之前,并不会有什么大变故的。”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玉华心中已是极为信赖程娘子,听她这样一说,心中真犹如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脸上顿时绽出一个笑来,探身凑上前来,有些谄媚的追问道:“真的吗?” 程娘子冷笑一声,并不搭理她,想了想却又说:“听说你们要去参加城外的狩猎?你可曾骑过马?”。 玉华本来对狩猎的事情便有极大的兴趣,只不过这些日子心里一直压着事儿,并没有多想而已,此时一听程娘子提到这个,顿时被转移了兴趣,瞪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反问道:“师傅骑过?” 作者有话要说:别看玉华总是善于应对,其实小家伙心里压力很大的 越来越觉得程娘子这外挂,作者开的太好啦,咩哈哈哈哈   ☆、第70章 狩猎(三) “我当日骑的那匹,是叫作霜电的,乃是伊犁产的名马,其白如霜,马毛剪的只剩薄薄一层贴在身上,映着日光,闪着片片银花,长鬃如雪,喷气成云,顾盼腾跃,神骏非常,骑着它跑起来,仿佛觉得自己上天入地哪里都能去一样......”。 程娘子这会子仿佛心情极好的样子,细细的和玉华讲着自己当年骑马时的快活情形,一双凤目熠熠生辉。 玉华从不知道程师傅口才竟然这么好,直听的心驰神往起来,把之前那些压在心底的纷扰担忧也都抛到了脑后,她突然间又想起自己的娘来,这骏马、草原、雪山,也莫不是娘常常挂在嘴边念叨的,她眼睛一亮,便站起身绕过案几,走到了程师傅身边紧挨着她跪坐下来,一只小手攀在了程娘子的肩头上,俯在她耳边悄声说道: “程师傅,你知道么,我亲娘是回鹘人哎,她常说回鹘人个个生下来就是会骑马的,师傅您说,我会不会也是天生就会骑马的呢?” 程娘子长期未与人如此亲昵了,对别人碰触她的身子很是避忌,玉华的软软的小身子依过来的时候,她本能的就想往旁边躲闪,待听明白了玉华所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一下子愣住了,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惊异讶然之色,她蹙眉盯着玉华的小脸,看了半天,嘴里不由喃喃低语道:“怪不得呢,怪不得,总觉得你哪里生的和别人都不太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原来竟是一个......” 说完了这几句,程娘子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柔和了许多,眼中常年蒙着的冷浸浸的一层薄雾,也仿佛正在慢慢退去,她轻声问道:“这府里没人知道这事吧?” 玉华连忙摇头,压低声音说道:“除了那安邑坊的老爷和夫人,别人应该都不知道的,之前还有几个下人,后来也都不见了踪影,我来这里时,他们吓唬了我好几次呢,说万一让别人知道了,是会掉脑袋的.....” 程娘子微微点了点头,默然的盯着玉华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太自然的伸出手理了理玉华耳后的碎发,对她弯眉一笑,说道:“既然你身上流着回鹘人的血,说不定你真的上马就能飞驰千里呢......” 玉华听了马上灿然一笑,然后突然说道:“师傅,你这样笑起来可真好看呢。” 程娘子抿了抿嘴也没说话,只伸手在玉华脑门上轻轻一弹。 没几日到了给顾氏请安的日子,玉华她们几个终于得了准信,狩猎那天,除了六娘,她们四个人都可以跟着元娘与七娘一起过去,顾氏当日还叫了针线房的人来给她们量体,说是要给每人要做一套“骑射服”,除了窄袖半臂、翻领长裙和束口裤,还有配套的靴子和风帽,其实说白了就是原来长安城极为流行的胡服,只不过现在因为避讳,改了个说法而已,也不敢再用胡人喜欢的条纹宝象等图案和浓烈的双撞色,多用赤赫、橙黄、松绿等单色做底,绣些金色花鸟图案,倒也是极为艳丽好看,但凡小娘子,没有一个不喜欢的。 玉华仍是得了专宠,得以紧靠着顾氏身边,坐在了她脚下的小杌子上,其他几人则俱是挨着元娘依次往下两排坐在绣墩上的,七娘则是独一份的在广榻上坐着,歪靠在顾氏身上。 玉华早就发现,顾氏对元娘管教显然十分严格,不管在何处,一举一动都是要按礼法来的,但对七娘却是面上看着严厉,骨子里则是极为宽纵的,她们来请安的日子,十次倒有四五次听到顾氏吩咐下人不叫七娘过来,让她多睡会儿,反倒是元娘是次次都在的,七娘到现在也从未称呼过她们几个一声姐姐,说话间都是你呀我呀的浑叫,顾氏也好像从来没听到过的样子。 今日也是一样,她们几个进来请安,连元娘也是笑盈盈的站起身迎了一下,可七娘是连她们给顾氏行礼时都只管大刺啦啦的坐着没动一下的,她们也都习惯了,不过说起了狩猎,显然是七娘感兴趣的话题,她与元娘的骑射服自然与玉华她们的不同,是早就做好了备着的,此刻七娘正掰着手指头和顾氏说哪里还要加颗琥珀珠子,腰带还要再镶上蓝宝石与红珊瑚珠子什么的。 待七娘停下了话头,玉华便找机会插口说道:“启禀母亲,五娘做了一个风帽想送给七娘,就是不知道是否能用,恐怕手艺粗糙了些。”。 因知道七娘不喜,玉华从来不称呼她妹妹什么的,都只简单叫一声七娘,反正她是姐姐,也不算失礼。 顾氏一听这话,先是抬了抬眉毛,而后便笑的极为慈爱的说道:“五娘果然是个有心的,赶紧拿上来看看。”,连一直对她们几个爱答不理的七娘,也撩起眼皮斜了玉华一下。 有人传话下去,守在外面廊下的阿蛮便把东西都拿了进来,待到玉华把那风帽拿出来,除了芸娘差点直接厥过去,其他人眼中都难免露出一丝惊艳,包括七娘也是眼睛一亮。 这帽子是玉华用心琢磨过的,芸娘那块扎绒料子是棕红色的,单看略显得暗沉,但料子里混着金丝,再配了玉华讨来的金貂毛镶了帽檐,却是极为大方好看,显得既暖和又亮眼,玉华早发现这七娘与一般的小娘子不同,不喜什么花花草草,倒爱一些机巧的小玩意儿,上次她们几个都从宫里得了一套红玛瑙雕的小东西,玉华便把其中一柄小刀和小剑拿来穿上琉璃珠垂在璎珞下做了帽坠,十分的有趣儿,帽后则扎了一蓬红缨子,给七娘这样的小姑娘戴着显得格外神气。 七娘不由自主的便伸手接过那风帽,她早习惯了别人的巴结讨好,倒也没必要矫饰什么,喜欢便是喜欢,只管拿着帽子把玩起来,也不理睬玉华,倒是顾氏笑着说道:“看不出五娘还有这么好的手艺,这帽子做的可真别致。” 玉华脸上一红,有些羞涩的说道:“帽子并不是五娘做的,是阿蛮姐姐做的,只璎珞坠子这些是我弄的罢了。” 顾氏哪里会不知道呢,玉华哪有这个时间和手艺去做帽子,不过这帽子的心意精巧都在那些小零碎上,倒还是她的功劳,便摸了摸她的发髻,又扭头对七娘说道:“七娘,还不谢谢五娘。” 七娘抬眼瞄了玉华一眼,一挥手中的帽子,随意说了一句谢了完事,玉华自然不会和她计较,只好声好气的说道:“七娘喜欢就好。”。 四娘现下已经习惯了顾氏对五娘的偏宠,而且因为自己和五娘亲近,倒也是常常跟着沾光的,并不计较,芸娘是自从看到那帽子就气的眼前直冒金星了,现下是强撑着才能坐稳在那儿,而琪娘面上不显,心内也是极为不舒服的,要说给元娘和七娘送东西,那还是琪娘送的最早、最多的,几人里她的针线最好,又有心机,早就开始送些香囊帕子的给主院里的各人了,可因为她们每日里课业繁重,又没人帮衬,并做不了什么大东西,所以虽然常送,都没玉华今日里这么的讨好。 “五娘,只有七娘得了你的东西,竟然没有我的吗?亏得姐姐平日里这么疼你。” 此时,坐在一旁的元娘突然开口了,语气看似开玩笑,可脸上神色却并不怎么和气,听她这样一问,琪娘眼底马上划过一丝快意,这五娘突然跳出来讨好,却只送了七娘东西,实在是无礼的很,她自己哪怕再劳累,每次也必是要准备好双份的,现在看这五娘怎么收场,一时间厅内众人的目光都看在了玉华身上,就连顾氏也若有所思的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一次性写完狩猎,然后进入第二卷的,还是来不及,先发一章 写完狩猎,把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本文就要进入了第二卷了,五娘要长大啦,要谈情说爱啦   ☆、第71章 狩猎(四) 见众人都看了过来,玉华脸上一红,仰头看着元娘,有些扭捏的说道:“五娘是有东西要送给元娘姐姐,算不上什么礼物,姐姐不要笑话。” 阿蛮此时便从袖中取出一个布袋来,布袋里装着的是一个小瓮,玉华起身接过来递到了元娘跟前,说道:“这是清早于沁芳阁前竹林里收的露水,入秋后开始收了,到今天不过攒了这么一小瓮,五娘想送给元娘姐姐泡茶用。” 元娘伸手接了过来,掂了掂说道:“这许多露水,收起来可不容易,都是五娘妹妹自己去收的吗?”,说完却忍不住拿眼睛去看了一旁立着的阿蛮一眼。 阿蛮连忙俯身一礼后说道:“回禀元娘,这都是五娘早起自己去收的,奴婢也试过,可是实在心拙手笨,老是弄不好。” 元娘喜煮茶,这雪水、雨水、露水、溪水自然都是认真研究过的,要收集露水又不能用手碰,确实要点耐心和灵巧,她房里也就两个大丫鬟能做的好,听了阿蛮这么说,便冲玉华婉然一笑说道:“那真是劳烦五娘妹妹了,这阵子我那里的露水正好快用完了,下次我煮茶的时候,五娘也一起来吧。” 玉华连忙点头应下,想了想又认真问道:“元娘姐姐也喜欢那帽子吗,五娘回去便给姐姐做,姐姐风姿出尘,若用白狐毛镶了帽边,再配上白玉石坠子,一定好看的很。” 元娘噗嗤一笑,抚了抚她的发髻没说话,只扭身看了顾氏一眼,两人俱是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元娘哪里会是要和五娘计较什么礼不礼的,只不过这阵子五娘想要与她们亲近讨好的意思非常明显,而且因为七娘脾气坏,一贯不爱搭理她们,五娘在七娘身上用的心思便格外多些,可若是她只知道一味讨好七娘,倒把平日里就对她颇为关照的元娘抛到了脑后,那便太急功近利了,也太短见了些,这会子能拿出这一瓮露水,可见是用了真心的。 顾氏便也笑着又把玉华召到了自己跟前,握着手爱怜的说道:“你元娘姐姐知道你有心了,这种事以后可不准再做了啊,你们如今最要紧的是学好课业,那露水,要多早起来才能收得到啊,看看你,眼底都熬的乌青了。” 这倒是真的,玉华这阵子消瘦的十分明显,小下巴尖尖的,面色也不好看,被顾氏这么一说,众人再看看她现在的模样,顿时便让人觉得她小小年纪能做到这样十分不易,一旁站着的饶嬷嬷都不由暗自点头,心里佩服自己家主子果然有眼光,而坐在下面的芸娘和琪娘都是气的要咬碎了牙,芸娘还只是一味记恨那块好料子的事儿,琪娘心里却是思虑万千。 琪娘原来只觉得这五娘生的漂亮又聪明,为人倒不足为惧,虽然低调讷言是个不闯祸的.却什么事都只会往后面躲,看起来并不是个能成大事的,谁知如今一看,她不但做事十分有决心和狠心,而且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还能使得动那阿蛮替她操劳,这就绝不可小窥了,要知道,琪娘到现在还不太敢劳动那阿常替自己做额外的活计呢。 自从知道了太子妃定了那车县主之后,琪娘便更加上心了,她怎么想那太子侧妃的人选崔府都要占一个位置的,这人便只能从自己这五个人里出了,以琪娘自己看来,她便是那最合适的人选,年纪最大,各方面也优秀,可此刻看着五娘,再想起她在秋桂宴上偶尔听到的有关太子的传言,琪娘心里却有些动摇起来,她暗暗深吸一口气,一掐手心,自己决不能轻易放弃,如此泼天的富贵若自己都不争取,还活着干嘛。 顾氏一高兴,便额外赏了玉华一根“骑射服”所用的大红牛皮腰带,上面用蓝绿黄三色的天青石镶嵌成海棠图案,和给她做的那身宝蓝色骑射服搭配起来十分抢眼。 待一回了沁芳阁,阿蛮连忙理直气壮的给玉华张罗点心汤水吃,这几日五娘有意的饿着自己,今日里效果虽然很好,但阿蛮实在担心她会饿坏了身子,玉华好几天都没吃饱了,关起门没有旁人看着,便不客气的狼吞虎咽了起来。 待到了狩猎那天,朱雀大街上一大早便封了道,一直到圣上龙辇出了城才又恢复了通行,玉华她们却不用那么早出去,她们不用狩猎,更不能冲撞了圣驾,几人一早梳洗打扮好了一直等到巳时中,才分头坐了三辆马车从安化门出了城,到了城外猎场旁边的皇庄里。 城内宗亲勋贵及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家的小娘子几乎全都来了,这城内显贵小娘子们未出阁前可肆意嬉戏的机会扳着手指头算都算的出来,一年也就那么几回,一般人都绝不肯错过的,待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人都聚齐了,却发现未来的太子妃车县主却并没有来。 这每年一次的圣上出行狩猎,是太宗李敞定下的规矩,旨在宣扬宗室子弟尚武道强身健体,故而如今圣上李盛虽极不善骑射,也是每次必要亲自来的,哪怕前两年身子很不好的时候,都坚持着没落下一次,如此这狩猎的事宜自然算是皇室做东的,太子李济民十五岁后都是由他来牵头主持,礼部来负责具体操办的。 车芷兰已经是众人皆知的未来太子妃了,这太子殿下主办的事儿,按理说她现在的身份就算不方便出来张罗招待女眷,也是应该一定要到场的,这干脆没来,就不正常了,其中有知道内情的便忍不住窃窃私语的议论了起来,今日皇庄里并不设正式的宴席,只在园子里的帷帐内设了十几张榆木大案桌,摆着各色点心瓜果任小娘子们取用,各人只管与自己亲近的结伴而坐,也并没像平日里那样□份高低与嫡庶分席,现下说起那车县主的事情,就数那延恩县县主李福元的声音最大了,她正与旁边的人笑着说道: “哎呀,她哪里还出的来啊,这随随便便就跑到人家郡公府里去挥鞭弄枪的,据说皇后娘娘气的都摔了杯子呢,没两日就派了四个嬷嬷到我们府上来拘着她学规矩,来的第一天,她就被罚跪在院子里了,呵呵,真真是笑死我了,还从未听说哪家的县主还要学规矩的,还要被罚跪的。” 众人虽都觉得李福元说话太肆无忌惮了,娘娘摔了杯子这种事也敢挂在嘴边乱说,可这样的大新闻是人人都喜闻乐见的,像李琇珏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顿时凑到李福元身边眉飞色舞的打听了起来,至于元娘崔玉林等人,虽都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与旁边人闲聊,耳朵也是竖在那里听的,反正总算起来,还是幸灾乐祸的人多些,这人啊,对初来乍到就大出风头的人,总难免本能的有些排斥。 玉华她们几个虽老实坐着,也都是竖着耳朵在听,她身边不远处一个*岁的小娘子很有些遗憾的说道:“唉,那车县主鞭子舞的这么好,一定也是极善于骑术的,我还想着今天能一开眼界呢,怎么就没来呢,真扫兴。” 玉华和坐在身边的四娘不由对视了一眼,她二人也俱是这个心思,来的路上还议论着呢,不过隔壁马上另有一个清瘦高挑的小娘子出言反驳道:“骑术好又怎么样,这样的出身,只有骑射武功好,怎能勘作太子妃呢,再不好好约束管教,以后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大丑呢,也实在太委屈太子哥哥了。” 琪娘听了这话不由得就点了点头,她自己一心奔着太子侧妃的位子而去,对这太子府上的事情自然分外留心,上回秋桂宴见识了那车县主的风采,她心里也十分畏惧,这侧妃受太子妃压制本是正常的,可要是随便就会挨上那么一鞭子,就实在太可怖了。 先前说话的那个小娘子穿了一身葱黄色骑射装,梳了两个圆髻,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蛋,衣着首饰十分华贵,听了这话就一翻白眼说道:“切,哥哥,哥哥的叫的这么亲热,也不知道是都出了几服的妹妹了,太子殿下的事情还用的着你来忧心么,骑射武功好难道就不是本事吗?若不算是本事,那今日大家伙还出来干什么呢?” 那高挑小娘子被她噎的眼睛都红了,想反驳些什么,却被身旁几个要好的拉住走开了,玉华听她们几个低声提到了卫家人什么的,她也听说过那卫老将军的大名,便不由留心仔细看了看那圆脸小姑娘,见她又笑眯眯的与人谈论起那车县主鞭子的厉害,浑不把刚才的争执放在心上,便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今日的重头戏并不是宴饮,男人们在一旁围场里打猎,小娘子们就可以在庄子里打一场马球,虽然人人都应景的穿了骑射服来,但骑术真正好的并不多,能上场的都是素日里就常有打的,六人一队,分了两队便上场了,让玉华大吃一惊的,是那元娘竟然也上了场,她今日一身洋红骑射服,配上松绿腰封,身姿极为苗条,骑在马上和平日里斯文出尘的样子判若两人,别有一番风味,元娘领着一队,几人都是宗亲,那李琇珏也在这队,而对方那队领头的是个圆脸穿着油绿色衣裳的小娘子,玉华看她有些眼熟,待看到刚才那个卫家小娘子在一旁叫她姑姑,便知道这个竟然是卫老将军的幺女了。 这边小娘子的马球打的热闹,那边猎场里,圣上李盛并没真正骑马下场,他虽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但不喜杀生,只在围场里设了帷帐休息,外面都交给李济民去打点了,李济民将人分了几拨分头行动,自己尤其关注那些年纪还小的宗亲子弟,这些小郎君最是兴奋,虽然围场里四处都有卫兵守护,但毕竟野兽无情,弓箭也是不长眼睛的,每年狩猎总免不了要闹出点小事故的,往往出事的就是这批小的。 李济民眼睛扫到那李纶的时候不由停了停,昨晚李纪派人告诉李济民今日他会过来,不过到现在还没看到他的人影呢,那李纶正和几个要好的小郎君在一起,他个子虽不高,不过骑在马上倒也是镇定自若的样子,看情形也是很喜欢狩猎的,难得脸上笑眯眯的与人说着话。 李纪这会子才刚起床呢,那个叫茯苓的丫头正红着脸伺候他更衣,茯苓进府没多久,便被李纪收了房,府里以老孙为首的山匪管事们俱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以前在山上的时候,不管兄弟们到何处去寻乐子,这二当家的都从不近女色,初时他年纪还小,性子又冷,大家也还没在意。待到了军中,沙场无情,大家都是提着脑袋过每一日的,军妓营便日日都是人满为患的,可李纪仍是从不去的,李麻白便猜测他是嫌恶军妓不干净,回了城便想去买一个雏儿回来给他,却被李纪一口回绝了,顿时叫他们摸不到头脑,这李纪没有亲近的女眷长辈替他安排这些,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又是他的下属,实在是不方便行事。 结果没多久又出了李纪抽花了舞姬脸的事情,他们几人便坐立不安起来,唯恐自家的主子爷真是个变态的,他们可都是把一副身家性命都押在这小爷身上了,自然不希望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当初李麻白领这个茯苓回来便也存了一点这个心思,这丫鬟因身份可靠,便可以放在小爷房里贴身伺候,时间一长了,说不定就能入了小爷的眼呢。 结果人一领回来,李麻白便被那老孙骂了个臭头,那茯苓生的实在太其貌不扬了些,五官平淡,长方脸,木板板的身材,虽因为正是青春好年纪,头发还算乌黑浓密,皮肤也光滑细致外,就实在乏善可陈了,李麻白十分委屈,他自己并不十分喜欢女人,看着倒都差不多,能上床就行了呗,不过因为也实在没有其他合适人选,得了李纪首肯后,这茯苓还是便被安排在了李纪房里伺候。 结果谁也没想到,这茯苓只服侍了几日,便被李纪收了房,李麻白跳起来追着老孙骂了几天,得意到不行。 李纪昨晚半夜才回来,今早他并没打算跟着皇伯父他们一起出城,便只管自己睡够了才爬起来,他睡觉从来只穿一条中裤,大冬天也是精赤着上身的,茯苓虽已经与他成了人事,但此刻站在他身前,脑袋只到李纪胸口,眼前便是男人铜铸般的肌肉,身上散出来的热气烘的她脸色通红,不过她性子很沉稳,倒算是手脚麻利的帮李纪穿好了衣服。 茯苓的种种小女儿姿态,李纪是浑然不觉,他想着等会儿到围场要开始的好戏,不由嘴角一扯冷冷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们,我绝不是故意忽悠你们的,我是真对自己的描写能力估计不足,这章很肥了,但是仍完结不了第一卷,狩猎还要写一章,下章一定完结第一卷,否则,我就找块豆腐撞死算鸟 那啥,李纪那啥破了啊,能增加几个收藏不   ☆、第72章 狩猎(下) 等李纪掐着点骑马赶到了围场的时候,正好侍卫们也开始将事先圈好的大小兽往外赶了,他只来得及和李济民等相熟的弟兄匆匆点头打了个招呼,便一起策马出飞奔而出了,宗亲子弟虽也是个个都善骑射的,但像李纪这样真正上过杀场手刃过敌人首级的,却是凤毛麟角,他一马当先,开弓便是三箭连发,别人还没看清楚呢,树丛里一只不小的公麂子已经应声倒地了,一举便夺了个头彩,而后只见他猛拉缰绳,放马左突右奔,身子像是长在了马背上一样,开弓射箭几乎无一虚发,一路斩杀过去,倒像是上阵杀敌一般悍勇。 其他宗亲子弟哪里遇到过这样的阵势,一开始还有些发傻,本该四散出去各自射猎的,却不由自主的都跟在了他后面结队奔袭,这队伍一拉起来,便十分引人注目了。 今日自然也有武将和勋贵府里的小爷们一起来狩猎的,他们原与宗亲子弟从来不一道,相互总有些别苗头的意思,以往各年总是武将府里的小爷们占上风的,今日被李纪这队伍一冲却全乱套了。 李纪一个人在前头信手射杀,偶尔有漏掉的,后面自然有人奔上去补几箭,他□一匹黑鬃马速度极快,别人跟不上,队伍便越拉越长,扫过的范围也越来越大了,搅的其他几队人马简直无从下手,孙将军府上嫡长子孙泽来也是个好武善骑射的,去年便是他拔了头筹,这一下顿时恼火起来,一紧缰绳纵马而上,也不顾四下飞走的鹿麂狐狸和其他马匹,直接便横向里斜插到了李纪前面。 那李纪正在追赶一只体型硕大的公鹿,堪堪将它逼到了林子边上,眼见便要被它逃窜进林子里,谁知被那小孙郎君一马冲出来给截住了,那公鹿连着犄角不比他们骑在马上矮多少,被两处夹击逼到了死路,蹄子死劲一刨地,扭身低头便朝着李纪冲了过去,李纪也冲的正猛,哪里还来得及刹住,那公鹿一双犄角极是威猛巨大,眼看便要戳上李纪□的黑马,李纪怎容的自己爱马受伤,下死力一勒缰绳,马是停住了,李纪的人却被整个的飞甩了出去,直接便往那鹿角上撞了过去,众人跟在他身后,俱是大惊失色,惊呼出声,对面的小孙郎君孙泽来也是顿时吓白了脸。 却见那李纪在空中扭身一个腾挪,身子就斜飞了出去,并没直接撞上鹿角,他右手却是一挥劈,众人只见寒光一闪,那公鹿的身子先是顿了一顿,刷的一腔热血便泼了出来,鹿头也应声滚落在地。 一时间,喧腾吵闹之极的围场里仿佛暂时静了片刻,众人目光都定在了前面的李纪身上,他被鹿血溅了满身,连脸上也洒上了密密的血点子,衬的他脸上的刀疤越发狰狞起来,大太阳下看着,却让人身上一寒。 闹了这一场,那随侍的副将已经被吓破了胆,白着一张脸哄劝各人暂且先回帷帐里休息一下压压惊,众人也没反对,一时间只听得马蹄嗒嗒的声音,竟无一人说笑。 待回了围场当中地带,却碰到年纪尚小的各府小爷们聚在一起,由护卫们团团围着射杀一些野兔、野鸡、野羊之类的小兽戏耍,见李济民他们大队人马这么快便回来了,难免奇怪,纷纷张望过来,那李纪身形魁梧,□黑马也是北疆特有的伊利高马,一人一马于人群中足足比别人高出一个半头,本就分外显眼,加之他脸上的鹿血刚才只随手抹了一把,众小爷眼睛都不由齐齐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李纶骑在一匹枣红小马上本正玩的开心,此时一见李纪,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按着狩猎的规矩,每人身后都有侍卫跟着,谁猎获的野物便跟在谁后面拖着,那李纪刚才已经按人头将猎物主动分给了宗亲这队人马,但他后面仍是最多的,什么狐狸、麂子的一大堆,尤其那头被削去脑袋的大公鹿,由两个侍卫一起拖着才能移动,旁边另一个兵丁则单独捧着那鹿头,犄角将那兵丁的脸都挡住了。 那帮毛小子见了这等情景,哪里还忍得住,顿时吱哇鬼叫的调转马头,乱哄哄的便往这边涌了过来,他们本围成了个圈子在射杀小兽,一乱之下,顿时兔走雉飞的好不热闹,突然间,便不知从哪里冲出一只小野羊,仿佛受了大惊吓一般,直愣愣的便朝着李纶的方向去了。 若是他们是在正常围猎,这事压根没任何关系,旁边侍卫随便一箭一刀就能结果这只小羊,可正好是两方人马交错乱成一团的时候,围的又是雉鸡、野兔之类的小东西,谁也没料到会出意外,待到众人听见那李纶一声大叫时,他已经被惊马掀下来仰面摔倒在了地上,那小野羊好像疯了一样,冲着他小腹就顶了过去,那羊虽矮小,头上两支角却也尖利,两边侍卫舍身扑上却也已经来不及了,众人一片惊呼声中,一道寒光擦着李纶的面门飞过,咄的一声笔直钉进了野羊的脑壳。 那野羊噗通一下倒在了李纶身前,身子底下慢慢的洇出一滩血来,近旁的侍卫连忙疾步抢上前来去扶李纶,又有人去拖开了那野羊的尸身,李纶哆哆嗦嗦被两人扶着站了起来,青色衣袍下摆处却是一湿,而后便迅速晕湿了一大片,扶着他的一个侍卫起先没看清楚,还以为是血,惊的叫了一声,而后便闻到一阵尿骚之气,才知道这小世子爷是被吓着了,他也是个机灵的,连忙扯过李纶身上的披风就将他包了起来。 众人缓过神来才去看那野羊脑门上的东西,竟是一柄短刀,有看清楚经过的便高声叫了出来:“飞刀是那纪哥儿发出去的...”,众人都扭头看他,却见那李纪笔直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的俯视着被两个侍卫半抱半扶着的李纶,半响,鼻子里才轻哼一声后说道:“还不赶紧拿软兜过来送他回去,这个样子哪里还能骑得了马!” 几名站在李纶身边的侍卫自知此次罪责难逃,七手八脚的取了软兜过来,急急忙忙抬起李纶就往帷帐奔去,那李纶木愣愣的蜷缩在软兜里一动不动,待听到不远处李刚哈哈的几声大笑,脸上更加白的毫无一丝血色,闭着眼像死过去了一般。 慌乱中,谁也没发现,刚才也在李纶不远处的一名侍卫,悄悄将一包粉末随手扔进了旁边的溪水中,很快便被溪水卷走吞没了。 在最后面压阵的太子李济民也得了信,火急火燎赶上来将众人一并带回了帷帐,虽然出了两起的事故,但万幸并没人受伤,李济民便干脆也没禀告李盛知道,省的白白惊了圣驾。 围场里不太平,小娘子们在庄子上戏耍的却是笑语欢腾,两队小娘子的马球打的似模似样,虽然激烈,却也进退有度,不管是崔元娘,还是卫小娘娘,都是极有分寸的人,就算争抢起来偶尔难免有些小冲撞,也俱被她二人一一化解了,最终两队人马各进三个球打了一个平手,本来小娘子们出来也都是图个热闹而已,能上场打球的便已经是极受推崇了,并不在乎谁输谁赢,所以也算皆大欢喜。 待到了申时,皇庄外面便远远响起了侍卫们齐声呼喝开道的声音,内行的小娘子们便个个面露喜色,知道是狩猎的人马要过来了,一时间皇庄内莺声燕语,比刚才看马球时还要兴奋百倍,要知道这长安城内显贵体面的小郎君,今日可来了七八成,什么哥哥弟弟、如意郎君都尽数在内了,而这“送猎”,可是今日小娘子们期待已久的重头戏。 皇庄门外,十来个小内监已经早早站成两行侯着了,领头的是一个三四十岁年纪的大内监,狩猎的队伍经过皇庄时,便不停有侍卫出列捧着猎物到这边过来,由那大内监上前交接几句,侍卫便把东西交到一旁立着的小内监手里,那大内监则拖长声音尖声唱道: “上轻军都尉李耀~~~送延安县县主黄狐一只,送安亲王府三娘子五彩雉鸡一只,安亲王府四娘子活雪兔一只~~~” 皇庄里帷帐内李福元与两个庶妹自然是面带得色笑了起来,李福爱今年才七岁,立刻一拍手说道:“啊呀,二哥真厉害,我说要只活的雪兔,他果然便给我打来了......” 李福爱话音还未落,门口的大内监已经又继续唱道:“奉车大校孙泽来~~~送会宁郡公府四娘子白狐一只,五彩雉鸡一只~~~” 这孙泽来与那李琇珏已经定了亲,这东西送的虽光明正大,可对小娘子们来说仍是又羞又喜的事情,比亲哥哥亲弟弟送的就有意思多了,李琇珏本是个性子刁钻的,此时却也是臊红了脸低头不响,脸上的喜色却是怎么也掩不住了。 玉华等人都未曾见过这等大热闹,那四娘在一旁看的两颊绯红,一边吃吃的傻笑着,一边把坐在自己身旁的玉华推搡揉搓的都东倒西歪了,芸娘见了李琇珏那含羞的模样心内极为羡慕,心想着不知道自己何时也能有这么一天,她思忖了片刻,便悄悄起身移步到了李琇珏那堆人的旁边,抓住个机会便与那李琇珏搭上了话,因上次秋桂宴的时候,这芸娘曾帮着自己逼那五娘跳柔旋舞,李琇珏对她还有点印象,恰逢心情又正是大好,便也给了她一个笑脸,芸娘脸上一喜,越发小意讨好起来,两人你来我往的倒说的十分投契。 玉华与四娘都未太留意芸娘的举动,那琪娘却是尽数看在了眼里,她鼻子里冷哼一声,知道这芸娘定是刚刚在一旁听到了那李琇珏府上还有两个庶出的弟弟,又贪慕这会宁郡公府的显贵富庶,才巴巴的贴上去献媚起来,真真是蠢钝不堪,连这永嘉坊养自己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就敢胡乱攀附,到时候惹出乱子才叫活该呢。 而玉华却是对这“送猎”并不太感兴趣,她一心纠结在那些猎物身上,在那大内监的嘴里,只听到那雪兔是活的,那些狐狸、山鸡之类的,难道已经全被打死了吗?玉华没见过狐狸,脑子里想来想去,却怎么都是小三儿那摇着尾巴傻乎乎的模样。 随着各人送来的猎物被依次唱念,在场各位小娘子几乎每人都有收获,连玉华几人,也都得了永嘉坊大爷崔正达所送的五彩雉鸡一只。 虽然猎物还有狸猫麂子等东西,但送进庄子的,俱是适合小娘子们的狐狸、雉鸡、兔子等物,唯有唱出李纪的名字后,竟然是送了那二公主李佑繁一个鹿头,众小娘子不由一片哗然,随即便交头接耳起来,什么魔头、怪物、刀疤脸之类的评语不绝于耳,二公主莫名其妙忽然得了一个鹿头,虽然脸上也难免有些尴尬,却并不喜欢听别人说李纪的坏话,难得出声维护李纪道:“那公鹿可是最最难猎的了,果然还是纪堂哥武艺高强、身手不凡。” 李纪如今性情如何,李佑繁并不了解,可他幼时常常出入宫城,却是十分照顾小弟弟小妹妹的,李佑繁至今记得自己有次哭闹着要吃饴糖,被那教养嬷嬷按在小椅子上不让动,自己母妃只坐在旁边哭丧着脸劝自己要听话,恰好被纪哥哥碰上了,他指着鼻子大骂了那嬷嬷一通,然后便跌跌撞撞的抱着自己到园子里玩,还把他荷包里的饴糖全给了自己。六年前他失踪的时候,李佑繁还偷着掉过好几次眼泪。 李纪的鹿头并没被议论多长时间,因为此时外面大内监突然又唱道:“忠义侯府华嘉宇~~~送永嘉坊元娘白狐一只、雪兔一只、五彩雉鸡一只~~~” 这大内监话音刚落,帷帐内先是静了静,众人的目光便刷一下子都投到了崔玉林的身上,倒有一大半都是目含妒忌的,这华嘉宇乃是忠义侯府的嫡孙,才十六岁,不但是今年进士一甲三人中的榜首不说,还是城内有名的美郎君,长身玉立,剑眉秀目,既有书生之文雅,又有勋贵子弟的昂扬气派,城中小娘子不敢说有八成,起码有五成是已经芳心暗许的。 大约是怕这里还不够热闹,大内监的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尚书府迟魏~~~送永嘉坊元娘白狐一只、雪兔一对~~~”。 这下子帷帐内可再也憋不住了,顿时嗡嗡嗡的吵闹开了,这迟魏是当朝吏部尚书的嫡孙,迟家乃前朝氏族,这迟魏相貌清俊,文采斐然,尤其极善于抚琴吹笛,曾有小娘子为了能与他和上一曲,竟然男扮女装摸到迟府拜访,一时间传为佳话。 这样两个翩翩玉郎,居然都在未定亲的情形下,争先大张旗鼓的送猎给永嘉坊的崔玉林,实在是大大搅乱了一池春水,元娘端坐在那里,被众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却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越发叫人又妒又恨,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人记得当初太子妃突然定了车芷兰的时候,众人是怎样幸灾乐祸的。 围场里的狩猎还要好几天,小娘子们的热闹却只有今日一夕,回城的路上,崔玉林的名字仍被很多人恨恨的挂在嘴边议论,同样当日便返回宫城的,还有圣上李盛的龙辇,他去狩猎本就是一个象征,出来时便没打算留在那城外过夜的。 李盛回到大明宫钟鸣殿时,脸色难得的有些阴沉,宫人们自然都是极会看脸色的,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侍奉着,直到崔皇后凤驾到了,众人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按着往日里的经验,这圣上看到娘娘是再没有不高兴的。 谁知李盛今日竟仍由着崔泽芳行完了一个全礼,都没有叫她平身,崔皇后跪在内殿中,仰头呆呆看着李盛,一时有些发蒙,她自己都不记得上次给李盛行全礼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大多时候,李盛都是还未等她屈膝,便已经亲自上前将她扶住了。 夫妻二人便这么默然对视了半响,一句“皇后平身,赐座”才从李盛的嘴里缓缓吐了出来,崔泽芳站起身时,背后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一时竟不敢贸然开口说话了。 李盛眉心紧皱,半天才轻叹了一口长气说道:“阿阮,那车家小娘子毕竟出身有限,你纵然再心急,也还是要顾着些民儿的体面的......”。 崔泽芳一听这话,便知道事情不对,连忙站起身俯首说道:“大兄所言为何?阿阮怎么听不明白。” “唉...你坐下说话吧,也没什么大事,今日狩猎和大哥碰到,他很是恭维了你一番...说你派去的人罚那车家小娘子在他家院子里跪着......” “什么?在院子里罚跪?竟有此事?”,崔皇后还没挨到椅子,便刷一下又站了起来,她一脸焦色说道:“大兄,这绝不是阿阮的意思,这帮刁奴,竟敢...竟敢......” 李盛见崔泽芳气的眼角的青筋都迸了出来,虽脸上还有些犹豫之色,终究还是信了她八分,连忙命人扶皇后先坐下,又安慰她道:“既是奴才们不好,罚她们便是,也是朕太心急了些,应该先问过你的,你千万莫着急......” 虽说此事看着就这么过去了,可崔泽芳回到含凉殿中时,却已是气的两边太阳穴突突跳的直疼,一夜都没能合上眼,她最了解李盛,他虽然不喜政事,却从不是个蠢笨的人,此事纵然自己是真的冤枉,但那大兄心中恐怕仍是留下一丝怀疑,一想到自己当时跪在钟鸣殿中的感觉,崔泽芳依然是一阵心悸,她是不是有些太忘形了... 第二日,待那四个教养嬷嬷被带到含凉殿时,崔泽芳一句话也没问,便先让人拖下去各打二十杖,这四人俱是含凉殿的老宫人,其中一个叫阿若的,还是从崔府陪过来的老人,和阿直两个同为崔泽芳心腹之人,一时间,含凉殿里一片肃杀,只听到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只打了五六杖,那阿直便带着一众宫人内监跪倒了一片,口中直呼娘娘息怒。 尤其是阿直,头梆梆的往地下磕着,口中禀道:“娘娘还请息怒,她们四人皆已不年轻,若是真是打出个好歹来,她们的贱命并不值一钱,却只怕有碍太子殿下与车县主的声名,娘娘还请为太子殿下思虑一二吧......” 阿直说完,那四人又挨了五六下,崔皇后这才开口叫了停,此事明面上总算是闹完了,待到那叫阿若的宫人被上好了药,悄悄抬到了偏殿里的时候,崔皇后与阿直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阿若一见崔皇后,又挣扎着要起身叩头。 崔皇后不耐烦的挥手叫阿直按住了她,沉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阿若垂着头满脸愧色,低声说道:“是奴婢蠢钝,办错了事,奴婢照着娘娘的吩咐去教导那车县主,一抓住了她的错处,便狠狠斥责了一番,又命她于房中罚站,奴婢本还一心防备她会大发脾气的,谁知那车县主却极为受教的样子,嘴里一叠声的认错,还顺着奴婢的斥责将自己说的十分不堪,而后便突然说自己所犯之错甚重,不应该如此轻罚了事,自请要去院中罚跪,奴婢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去跪在院子正当中了......” 阿若说到此处,崔皇后也不由听的呆住了,她也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回事,她派那四个嬷嬷过去,只是为了暗地里磨搓一下那车芷兰的性子,想来她这样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娘子,纵有几分脾性,又怎敌得过皇后娘娘派来的经年老嬷嬷,几十天教导下来,定能好好挫挫她锐气。 崔泽芳又怎么会贸贸然让未来太子妃在别人府里罚跪呢?原来竟是这车芷兰自己跑出去跪的,白白害的自己落下个虐待太子妃的名声,崔泽芳越想越气恼,一挥手,便将手边的杯盘统统扫到了地下,怒道:“她既跑出去跪着了,你为何不即刻回来禀告,还让事情传的沸沸扬扬的?” 那叫阿若的宫人一张脸涨的通红,低声嗫嚅道:“奴婢...奴婢实在蠢笨的厉害,当时还稀里糊涂的只当她是心里畏惧,只当她是肯受教,便没有阻拦......” 这阿若其实并未敢说实话,崔皇后派她们去时就说过的,并不需要给那车家女什么面子,该骂骂,该罚罚,若是在房里不让别人看见,别说是罚跪,手板子也是打得的,总之便是要去折辱她的,所以这阿若见那车县主垂头跪在院子里,周围安亲王府家的丫鬟婆子议论纷纷的情形,便一时没想到其他的,只一心想着她这样一跪之后,哪里还敢再拿那县主的架子,自然会乖乖听话了,一直等到崔皇后派人来拿她时,才猛然惊醒了过来。 不管崔泽芳如何怒火滔天,此事也已经不可挽回了,这四个嬷嬷挨了板子,可她又不能就此不去管那车芷兰了,否则更是显得自己心虚理亏,崔皇后忍着气又派了两人过去,这回可是细细交代清楚了,教导可以,但一定要以县主之礼相待,绝不可有任何怠慢与无礼。 撑着又给安亲王府送去了两个嬷嬷后,皇后崔泽芳便一下子病倒了,圣上李盛连忙亲自过来陪着,细语开解照顾,直到那崔皇后病好的差不多了,圣上与皇后之间的那点小芥蒂也算是化解殆尽。 那李纪听说此事时,咧嘴笑了半天,那丫鬟茯苓正在给他伺候笔墨,见小爷难得如此高兴,嘴角也不由跟着悄悄弯起,这李纪他笑的开怀也不仅仅是因为看到崔皇后吃瘪,还是因为永兴坊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这一场热闹之极的狩猎,之后硬是被人足足议论了几个月,有的人喜欢说卓王长子李纪的凶悍,有的人爱谈论永嘉坊元娘所出的大风头,还有些人最津津乐道的,却是永兴坊世子爷当场尿湿了裤子。 李纶自从狩猎一半被人抬回府里后,便一直躺在床上水米不进的,顾王妃心急如焚,那李纶却是闭紧了嘴巴什么都不肯说,待到顾王妃找人打探清楚了狩猎那日的情形,顿时又气又怕,心里好似油煎一般,她先顾不得别的,连忙请了御医来给李纶诊病,御医看了后说世子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淤积在心而已,便给开了疏散安神的方子。 那顾王妃又哭又骂又打又求的,就差没有给儿子跪下了,那李纶才肯张口喝药,几服药吃下去了以后,别的都还好,却突然发了便溺的毛病,这边药汁子才刚喝进去,那边已经沥沥啦啦的尿出来了。顾王妃吓的魂飞魄散,忙又要去请御医,李纶却抵死不肯,威胁说顾王妃胆敢叫了御医进来,他就即刻一头撞死。 顾王妃无法,只能日夜陪护在儿子身边,待到她冷静下来,细细思量,便知道李纶这是心病,儿子从下就心高气傲,在李纪回来之前,既有自己庇护,又有圣意眷顾,过的可谓一帆风顺、志得意满,现在却连连受辱,若是自己硬劝他,一定毫无用处,甚至适得其反。 想通了这个,顾王妃便不再劝说,只日日坐在儿子床头垂泪,她本就生的极为楚楚动人,这几天不分昼夜的照看李纶,更是瘦的连风都吹的倒,那李纶见了果然心中不忍,这一日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嚎啕大哭了一通后,又昏睡了一整天,醒来,这便溺的毛病竟然就自行好了,也开始好好吃饭起居,没几日,便可以下床走动了。 可还没等顾王妃一颗心落在地上,那李纶却突然郑重其事的与她商量,要主动上表皇伯父,将世子之位让还于李纪,顾王妃看着他决绝的神情,不敢当面反驳,心中却是叫苦连天,主动把世子之位让还于李纪这招,只能在确保圣上不会同意的情况下,她才敢用,否则圣上一旦准了,难道还要她亲自把那疤脸迎回永兴坊吗? 若说李纪刚回来时,顾王妃还心存侥幸与轻视,时至今日,那李纪在她心中已经仿若活阎王一般,让他与自己儿子同住一府,还不如直接一刀先捅了她。顾王妃脑袋里嗡嗡作响,只疼的要炸裂了一般,直到此时此刻,她心中突然才有了一丝不明的悔意,当年若是没下那般的狠心,今日他们三人也不知道会是何种的情形,她眼前突然浮起李纪少年时的模样,和夫君李华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时,虽倨傲不驯,却难掩深深的依赖之意,顾王妃抚了抚额头,拼命冷静了下来,她又柔声安抚了李纶一番,便起身离去了。 到了第二日,永兴坊内府管事顾阿福带着几人出门办事,巡视了几间铺子后便打发其他人先回去了,他自己又于城内打了几个圈后,才来到了西市边上的聚贤坊的西角门上,不一会儿便有人接了他进去。 这顾阿福自然不知道,自己虽在满城的里弄街巷里转悠了大半天,却一直也没甩掉后面跟着的一个人,那人直到他进了聚贤坊里,才返身悄悄离去了。 “聚贤坊”,李纪一得了消息,便在纸上提笔写下了这三个字,而后在这三个字后面又添了三个字,却是一个人名,卢彦孝。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兑现作者君拍着胸口做下的承诺,8000字大肥章横空出世了,这一章是过度,是交代,是开启,内容很多,大家慢慢享用吧 接下来就要开启第二卷了,情节直奔主题(汗!!!),作者早已经红果果,所以更文也许会不稳定,但一周一万多肯定有的,谢谢大家支持,这样的慢热文,有地雷,有长评,有每章报道冒泡的读者朋友,作者其实已经无憾了....... 新卷即将展开,看到现在还没收藏的亲哦,你动一动好么,就那么轻轻一点,好么好么好么   ☆、第73章 卷序 延和十七年三月,太子大婚,其时春耕已毕,正是春暖花开、欣欣向荣的好时候,圣上已于大婚前赐了紧邻东市的平康坊内一座三进院子为车县主的宅邸,那车县主便从安亲王府中搬出,住到了这平康坊里待嫁发嫁。 太子妃车芷兰虽为孤女,但在当朝皇后崔泽芳精心操办之下,这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的六礼皆是办的没差一分一毫。连全堂六十四抬的嫁妆,也皆是由崔皇后在背后亲自过问,由那户部直接派人负责采办的,因着时间太仓促,崔皇后还开了金口,请城内各勋贵宗亲府邸都献出了一两件为自己家女儿提早置办的好东西,由皇室原价购买了来,如此这般,这嫁妆自然是里子面子都办的妥妥当当的,丝毫不输于城内任何一个贵女,一直到了太子迎亲,倒已经把崔皇后累的瘦了一圈,让圣上李盛心疼不已。 迎亲这一日,待到太子妃所乘凤轿到了皇城之前。太子李济民上前亲自揭帘,引着车县主车芷兰出来,两人上了东宫的大辂车,前后由侍从组成仪仗队伍,举着十八顶伞盖浩浩荡荡一直到了东宫门外,李济民车芷兰两人由宫人扶着下了辂车又改乘了舆轿,一直抬进东宫内殿门外东面,两人落轿后,太子李济民牵起太子妃车芷兰的手,两人缓缓走进内殿中宫。 待司闺引导着宫人伺奉太子太子妃两人行了合卺礼,喝了交杯酒,又有宫人服侍他二人分头沐浴完毕,换了寝衣后,其他人等便皆退出内殿回避了,只留了四位司闺在内殿门外两侧立着听吩咐。 殿内,车芷兰穿一身大红寝衣端坐在婚床上,虽略微垂了头,不过仍可看出她神情十分镇定,并无一丝的慌乱,李济民见她这样,倒是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不过堂堂太子殿下自然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他略沉吟了片刻,便上前紧挨着车芷兰坐在了床边,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纤手,见她并不退缩抗拒,便稍作用力揉搓了两下,却发现车芷兰手掌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子,摸上去略显粗糙,李济民一下子想起了她特别的身世,心中的陌生感倒是瞬时消退了大半,浮起一腔怜惜之情,他探身搂住了车芷兰消瘦的肩头,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早些歇息吧......” 车芷兰身子乖乖倚在李济民怀里不动,右手却探到被褥下摸出一样东西来,放在了自己膝头,摊了开来,然后仰起脸看着李济民,肃然问道:“殿下看看这册子,不知您喜欢哪一页的样式?”。 李济民先是摸不着头脑,待低头一看,却是唬了一大跳,车芷兰膝上摊着的正是一本宫城内特制的避火图册,共有三十六本,皆为当世名家所绘制,其画工高超、色彩鲜艳、纤毫毕现。现下摊开的一页却是男女二人在园子里花架下石桌上行事的画面,更是花艳人娇、春意绵绵无边,李济民先是哄一下涨红了脸,而后便突然羞恼起来,他一把将那图册从车芷兰的腿上拂到了地上,手上一用劲便将车芷兰整个人拉到了自己怀中,略显粗蛮的将她裹挟到了床帐内,两人滚做一团间,只听见那李济民咬着后槽牙说道:“你以后不用看那些子了,为夫的自会好好教导你的......” 殿门外,四位司闺因职责所在,不得不竖着耳朵仔细听着殿内的动静,待听到太子妃让太子殿下看册子挑样式时,顿时一呆,饶是四人都是见识多广的,也不由额上纷纷冒出冷汗来,尤其是那位到平康坊教导太子妃,将那册子交到她手上的女官,忍不住脸上抽动着一咧嘴,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延和十九年五月间,永嘉坊上下已经忙碌了好一段时日,不为别的,只因为马上要为元娘办及笄礼了,可待到及笄礼之前五日,宫里却突然来一了一道圣旨,封了安国郡公崔泽厚嫡长女崔玉林为顺华郡郡主,这一下,可谓真真的喜上加喜,虽然只剩了五日,顾氏仍是又重新打起精神,定要将长女的及笄礼办的合上那郡主的身份,一时间,永嘉坊上下顿时忙的没日没夜,连沁芳阁几位小娘子也都是各尽其用,脚不沾地的忙碌了整整五日。 待到了元娘及笄礼那日,长安城内略有头脸的夫人和贵女是尽数到了,待那冠笄盛于盘中由执事捧着出来,上面分别放着笄、簪、凤冠三样,有那年长眼尖,见识多广的夫人便一眼认了出来,这凤冠分明是那崔皇后所用过之物,金丝堆累,翠鸟毛粘贴出的一只彩凤展翅飞翔在珠宝花叶之中,冠上所饰珍珠、宝石、翡翠叶子由金丝穿系镶嵌,竟约有百数,凤口衔一串白南珠与红宝石串饰轻轻晃动着,正阳之下,光耀简直迷花了人眼。 几位夫人的眼神不由于空中无声交汇了一二,就算这崔玉林现如今尊为顺华郡主,品级身份只在皇城内两位公主之下,但以这样一顶凤冠做为及笄的三加之物,也实在是过盛了些,不过以永嘉坊如今的声名走势,这也不过是寻常小事罢了。 虽已及笄,这崔元娘的亲事却还未定下,以她这样的身份才貌自然是不愁嫁的,自三年前那场送猎之后,众所周知那忠义侯府嫡次孙华嘉宇与吏部尚书嫡长孙迟魏两位玉郎皆对崔氏元娘有意,更别说还有不少家暗地里上门试探求娶的。 谁知到了六月间,又一道圣旨进了永嘉坊,将安国郡公府嫡长女顺华郡郡主崔玉林许配与了那安南王世子李守为世子妃,长安城内顿时一片哗然。 这安南王为世袭王位,老王爷最初为开国太宗的王弟,封王后便一直镇守南疆,兼任安南都护府都护,安南与那南诏国紧邻,前朝也累有冲突,到了前代安南王则奉了朝廷旨意,开始与南诏国通婚和亲,如今这安南王世子的母妃,便是南诏国白蛮族的公主。 这安南王世子李守从小在安南生长,却于太子大婚前奉召来了长安城,这下来的便十分微妙了,此代安南王骁勇威猛,且饱读诗书,颇具才干,当年隆庆之乱时,也有百姓报官说看到有南蛮人趁混作乱的,只不过彼时兵荒马乱,又没真凭实据,也实在没精力再去管他们,隆庆之乱后,这安南王竟有两年既不交付税,也不进京面圣,更传出都是李氏血脉,安南王却远比当今圣上更具国君之能的话来,直到郑党余孽逐步剿清,朝政日趋稳固后,安南王才又老实了下来,今年竟然愿意送了自己的世子李守回来参加太子大婚,众人本还疑惑,如今李守竟突然要娶永嘉坊嫡长女崔玉林为世子妃了,实在更是峰回路转,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而到了今年,这太子李济民与太子妃车芷兰完婚也已有两年多,却一直未有子嗣,太医院脉案写明,是因为太子妃肾阳不足,宫寒所致,此病并非疑难杂症,太医院也早开出药方为太子妃调理身子,所用药材自然是最名贵的,可两年多下来了,太子妃车氏的肚子仍毫无动静。 经太子妃车芷兰几次主动与崔皇后商议后,终于定下于明年,也就是延和二十年大选秀女,主旨为太子遴选城中贵女为侧妃,太子李济民对此并无多言,却在选秀一事定下后,连着几日都宿在东宫议事殿中,未回中宫过夜。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第二卷的一个序,很多事情只是交代一个表现而已 详情会在第二卷里慢慢交代,大家别着急哦 谢谢醉影的霸王,谢谢大头的霸王,作者裸奔,更新不够给力,实在有些惭愧 作者已经放弃求收藏了,心情起起伏伏为一个数字所困扰,实在感觉不怎么好,而且不断看到有新朋友冒头留言,作者也已经很开心了   ☆、第74章 会宁郡公府 四月间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永嘉坊西苑的园圃里,油菜花开的正好,黄灿灿一片让人看了心情都雀跃起来,园圃外边一高一矮两位小娘子正在赏花,那位身形稍矮的小娘子看着满眼的油菜花,喜滋滋的说道: “五娘,这油菜花果然好看的很啊,真想不到这种作物居然也能开出如此灿烂的花来,你怎么会想出这么好的主意,你从前是在哪里见过吗?” 站在她身旁,身形修长轻捷的小娘子则是甜甜一笑道:“以前没回安邑坊时,在庄子里见过的,比这一片还要大的多呢。”,这小娘子生的极为明艳清丽,眉目好似由技艺高超的画师精心描绘出来的一样,又正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好年岁,于这暖阳春花映衬下,整个人仿佛罩着一圈光晕一般。 旁边的小娘子见她巧笑嫣然,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忍不住探手便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说道:“五娘,你真是越大越标致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如今竟然比五娘矮了小半个头,要捏她的脸都有些不顺手起来,便不由鼓着脸气哼哼的抱怨道:“漂亮也就算了,你这阵子究竟是吃了什么仙丹,怎么窜的这么快,竟然比我都要高了。” 这个子稍为矮胖的,就是四娘崔玉露,她个头其实与同龄的小娘子比并不算矮,不过年初已经来了月事,便长的缓慢了,她旁边站的就是五娘崔玉华,从今年开始她个子便窜的特别快,几个月间嗖嗖的竟然已经超过四娘,简直让四娘怨念不已。 去年大唐南方洪涝、北方干旱,全国农户的收成都颇为惨淡,从大明宫开始,圣上与皇后都自裁了三成的用度,大力倡导起节俭度日、开源节流来,长安城里显贵人家的生活自然不会轻易受天灾的影响,但总也要响应上头号召做出个样子来,永嘉坊也一样,顾氏先是捐了善款和过冬的衣被到城外农庄,也摆过赈灾的粥铺,而后玉华便又给顾氏出了个主意,说永嘉坊地方空阔,又有好几处园子闲置,是否可以试着种些菜蔬,既可以供府上食用,而且有些菜蔬的花也是极为绚烂漂亮的,不比梅兰竹菊差,待到花开时,还可以请贵客来赏玩,正好趁机宣扬一下永嘉坊积极响应圣上号召,节俭持家的好名声。 永嘉坊本也有园圃,由专人看管种一些供自家食用的菜蔬瓜果与药材等,但数量极少,只偶尔给主子们尝尝鲜就好,这主要还是因为菜蔬瓜果与一般花木不同,需要较多肥料,于里坊栽种,实在气味不雅,不过如今是非常时期,顾氏倒是极为欣赏五娘这个好主意的,好一顿夸奖后,便按着她提议,叫了有经验的圃头选了些适合的菜蔬在西苑等几个不重要的园子里种植起来,今年这油菜花一开,顾氏便打算要请城中贵妇来看个新鲜了,不过并不是她自己做东,而是将园子借给新晋的安南王世子妃,自己的宝贝女儿崔玉林来做这个东道。 元娘已于去年年底与安南王世子李守成婚,但二人成婚后,却并没马上跟安南王一起返回那安南去,原来是圣上早已与安南王商议好的,这世子与顺华郡郡主成婚后要先在京城里住上个四五年,好好感受一下这京城的繁华风情与皇伯父的圣心慈爱再回去的。 安南王世子夫妇二人如今就住在离永嘉坊不远的来庭坊,这来庭坊虽只是两盘的小里坊,但紧挨着宫城边上,是历来给外来藩王进京入住的地方,这次,李盛干脆将来庭坊正北一座三进院子连带一处园林赐给了安南王府,如今就世子两夫妇住着,倒也十分宽敞自在,不过若是说到宴客,自然是不如永嘉坊里几座园子来的别致宽阔。 自从元娘出嫁后,沁芳阁几个小娘子便越发像是这家真正的女儿起来,永嘉坊本就人口稀少,大奶奶吴氏前阵子又刚被号出怀了身孕,几个小娘子便实实在在被顾氏教导着帮她打理起一些小事来,如今她们只用学半天的课业,午后便到主院这边来听顾氏吩咐。 玉华与五娘这会子正是要往那主院里过去,路过油菜花地才停留赏玩了一阵子,待到了主院,却见琪娘与芸娘已经侯在廊下了,两人见状便知道顾氏应该还在午休,就也由丫鬟们拿了布垫放在廊下与她二人一起坐着等待。 玉华和四娘于这暖阳下走过来,脸上俱泛起一层淡淡红晕,芸娘的眼睛一时便有些离不开玉华的脸上,这丫头过了年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不少,原先就没多少稚气的脸蛋,如今是越发标清了,不知为何,她们几个都算是容颜姣好的,可站在一起,这五娘的眉目五官总比别人更耀目些,芸娘脸上又妒又羡的微妙变化自然没逃过琪娘的眼睛,不过琪娘却像压根也没察觉到一样,她如今脸上常年挂着一个温婉的笑容,对谁都很和气有礼,永嘉坊的下人们现在倒都知道这琪娘子是个贤良人的。 琪娘与芸娘两个都已经十五岁了,琪娘月份大些,已经于年初办了及笄礼,只不过那时恰逢元娘大婚不久,顾氏又要帮她归置打理新宅子,琪娘的及笄礼便办的颇为简便,她自然不会露出任何怨怼之意,反倒是越发勤恳的帮着顾氏替元娘操办着一些琐事,倒也是得了顾氏几次嘉许。 四人于廊下坐了轻声谈笑着,俱是风姿仪态优美有度,不再有任何生涩之处,虽徐娘子早已不在府内教她们仪态了,但这长安贵女应有的姿仪也早融入了几人的骨子里,哪怕是玉华,如今私下里呆着,也不会随意就脱鞋盘腿上床了。 “两位妹妹比我们还早些出来,怎么这会子才到啊?”,芸娘随口问道,眼风却是习惯性的斜着那么一飞。 刚来府上时,这芸娘和琪娘看着很有几分相像,如今两人大了,芸娘举止行动间天生的一股风流媚态是越发明显,而那琪娘现在却是没事绝不肯多动一下多说一句的做派,反倒是南辕北辙起来。 四娘私下里没少和玉华抱怨,说这芸娘不过是问一句午膳用的可好,干嘛摆出一副要勾人心魄的样子,此时见她斜着眼勾着唇看着自己,心下顿时不爽起来,便也启唇一笑说道:“我和五娘妹妹顺路去看了一下那油菜花,金灿灿一片的可真漂亮,哎呀,这五娘妹妹的脑子就是好用,怎会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来,难怪母亲要这么偏疼她。”。 这话一说,果然芸娘脸上的笑意便一下子黯淡了,几人从小到大,总是这五娘压着众人一头,如今这琪娘变得和个活菩萨一般没动静,那蠢笨的四娘又一天到晚的只会跟在五娘屁股后面,反倒只剩下自己一个心里憋屈的慌。 她这会子既不想顺着四娘的话去赞那五娘,却也不敢明着反驳,一时便噎在那里接不上话了,此时倒是琪娘微笑着帮她岔开了话头,说道:“芸娘,前两日那会宁郡公府的珏娘请你去她们府上参加春宴,不知赏的又是些什么花?” 一听琪娘问的这话,芸娘脸上顿时笑开了颜,她低头掩嘴一笑道:“那可就多了,珏娘她们府上有个园子,叫百花苑的,是专供给她们几个姐妹游玩的,里面种满了瑞香、茶花、玉兰、琼花、海棠、芍药等各色香花,一起盛开了不知道有多少美呢,珏娘便带着我们在那园子里弹琴赋诗,伴着阵阵花香蝶舞,真是别有趣致......”。 这话题显然是芸娘极钟意的,一说起来便眉飞色舞的刹不住车了,琪娘笑盈盈的边听边不时点头搭讪两句,更鼓励的她滔滔不绝的讲了下去,四娘满脸不耐烦的撇了撇嘴,玉华脸上虽不动声色,却不由暗暗看了琪娘好几眼,这琪娘如今很少主动开口与人闲聊,今天怎么这么好心,又替芸娘解了围,又投其所好的说起她最爱听的话来。 “听说那会宁郡公府上,今年又有海船刚运回来不少最新鲜的玩意儿,不知芸娘妹妹此次去了是否又见识到了什么奇珍异宝呢?”,琪娘好像真的很感兴趣一样,继续追问着。 “可不是吗,什么西洋八音盒子、跑马钟什么的,我看那珏娘的百宝阁上放着都是最新式的样子,喏,这个珐琅镶金的小挂表,便是珏娘送我的,说也是刚从海外带回来的洋玩意儿......”。 因着芸娘的小意殷勤,这几年倒真和那李琇珏有了几分交情,那会宁郡公府的嫡女李琇君已经出嫁,府里最受宠的小娘子就是这李琇珏了,她想和元娘崔玉林来往倒有些攀不上,反而时不时的单独发帖子请这芸娘过去,开始时也叫过琪娘与玉华等人一两次,后来大概因芸娘明显更知情识趣些,便常常只请她一个人了,顾氏对于这类事倒并不阻拦,芸娘得了顾氏允许,便越发得意于二人的交情起来,觉得自己比其他几人都善于交际,才是个最有手段的,想来时间长了,母亲也能看得出来的。 这一下她说的起劲了,还把李琇珏送的镶金小挂表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来向其他几人来回显摆着,琪娘探身过去捏着仔细看了看,又赞叹了好几声,问道:“都说会宁郡公府上有好几条大海船呢,难道每次都是郡公爷亲自押船出访海外不成?这满满一船的珍宝呢,若交给家奴管事打理,岂能放心?” 芸娘被琪娘赞的浑身舒畅,此时便脱口而出道:“哪里用得着郡公爷亲自出马,他们家几位小爷都是从十来岁起,就开始跟船出海长见识了,那四爷今年不过才十六岁的年纪,都已经出去过四趟了呢......” 说到这里,芸娘突然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了,连忙又转了话头,说起李琇珏有一匣子拇指大小的粉色海珠来,琪娘此时却仿佛有些失了兴味,只恩了几声便不再搭话了,恰好顾氏也午休起来了,主屋门帘一掀,阿令便出来招呼她们几个可以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关五娘的外貌,就是张柏芝、李嘉欣那类,虽然是混血儿,却看不出来外国人的样子,只觉得特别漂亮而已   ☆、第75章 选秀 顾氏斜坐在堂屋广榻上,看着四个小娘子依照长幼款款挪步进来,一一俯身向她见礼,嘴角便不由微微向上翘了起来,她十分和气的招呼各人在绣墩上坐下了,这阵子为了元娘做东的赏花宴,四人都从顾氏手里领了一件差事去办,每日午后都要过来回禀问询一下。 琪娘和芸娘两个一起负责差遣安排各桌上伺候的丫鬟,玉华与四娘两个,一个负责收发名帖,一个负责安排桌次,这乍一听,自然是琪娘与芸娘两个人的差事更风光些,直接管到了下人头上,颇能拿拿主子的威风,两人俱是尽心竭力的办事,在顾氏的指点下,安排的都是十分妥当,今日回禀了以后,顾氏也是连声赞许了几句。 等轮到了玉华,她想了想才说道:“启禀母亲,到了今日,咱们送出去的名帖共有三十七张已经回了要来的,另有八张回复说不能来,这八张里面,有三家是往日里素有来往今次因故不能来的,有三家说不能赴宴的理由颇有些牵强,这最后两家,则是以前也常推说有事不来的。”,说完了这些,玉华便把写在纸上不能来的八家的名字递给了顾氏,已经按她刚才说的情况分头列了。 顾氏接过那纸条,脸上笑意越发盛了,同样是做事情,能按吩咐做完了并不难,可像玉华这样,小小年纪就能举一反三,看事情十分透彻的,就不容易了,这把几家不能来的分门别类,看似很简单,其实背后既要去问管事嬷嬷要以往宴请的名单,又要搞清楚各府之间的关系,甚至还要知道点各府的老爷所任何职,能有这个心思已经难得了,更难得的是能有这个头脑,顾氏的视线在玉华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暗自下定了决心。 四娘的差事则是要和五娘的差事连在一起的,根据客人的名单再来决定座位,她们两人一向交好,做事有商有量的,自然也没什么纰漏。 待到几人手头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了,顾氏先叫丫鬟端了正当时令的香瓜上来给她们用,又屏退了其他闲杂人等,只留了饶嬷嬷一人在旁边伺候,琪娘一见此情景,嘴角不由一紧,又连忙努力挤出一个笑来。 顾氏也不说话,只是轮番默默的打量着几人,待到众人都有些察觉到她态度有异时,室内便一下安静了下来,顾氏这才才缓缓说道:“你们几个,想必也都听说了今年要选秀女的事情了吧...” 顾氏这话一说出来,房里各人虽都端坐着没有任何动作,可气氛却顿时变的紧张了起来,连四娘也是一下子睁圆了眼睛。 “除了五娘还未及岁,你们几个都是正好是可以参加选秀的年纪,我已经和郡公爷商量过了,咱们府上,这次便由四娘和琪娘两个去参选吧!” 啊的一声,却是那芸娘忍不住轻轻叫了出来,顾氏的眼风扫了过去,芸娘便马上白了脸,垂下头不敢再有任何妄动了。 “从明天起,琪娘和四娘两个便只安心的跟着李嬷嬷好好学宫里的规矩,程娘子那里也不用去了,芸娘和五娘两个呢,只管照常安心学课业,切不可贪玩荒废了。” 待顾氏说完,四个小娘子连忙起身应诺,除了四娘脸上带着难掩的惊喜,其他三人都是面无表情。 顾氏笑了笑又说道:“你们几个都先回去吧,芸娘留下陪我说会儿话。” 芸娘一个人立在顾氏面前,虽然脸上依旧镇定,掩在袖笼里的双手却抑制不住的在微微发颤,见顾氏半天也没说话,便忍不住抬眼偷瞄了一下,却看到顾氏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脸上并无任何不悦,见芸娘抬头了,顾氏便向她招了招手道:“芸丫头,到这边来坐着。” 芸娘倚在顾氏身边,只敢半站半坐的挨着广榻,她很少享受这样的待遇,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顾氏伸手替她轻轻理了理鬓发,柔声称赞道:“芸娘生的是越来越标致了,真真是大姑娘了,你前两日去了那会宁郡公府赏花,玩的可还开心?” 芸娘心里此时千头万绪的,突然听到顾氏问这话,一时反应不过来,只点了点头甜笑着说道:“大约是看咱们府上的面子,珏娘对芸娘倒一直是十分照顾的,她家里的那百花苑也很值得一游。” 顾氏亲热的点了点芸娘的额头说道:“你这丫头倒总是这么谦逊,那珏娘啊我可是知道的,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她别人都不喜交往,惟独只看重你,也是因为你这孩子性子柔和绵软,又懂的谦让别人,女孩子啊,就是要你这样的性子才好,讨人喜欢,今后,也必是个有福气的。” 自从打到了永嘉坊,芸娘还从未在顾氏的嘴里听到过这么多的好话,又听到今后的福气几个字,一时都有些忘了自己不能参选的噩耗,喜的脸颊上飞起了两坨红晕,顾氏见状又说道:“会宁郡公府与咱们崔家一贯交好,你们大了总要和各府交际的,难得你和珏娘交好,以后只管常来往,阿水,去把我那个沉香木小妆匣子拿过来。” 饶嬷嬷得令去内室捧了一个褐色的雕花木匣子出来放在了桌几上,顾氏打开匣子,芸娘眼里顿时一亮,里面钗环头面金光熠熠,镶嵌着各色宝石翡翠,都是样式精致贵重的首饰,顾氏随手挑选了四五件出来,命饶嬷嬷用小首饰盒子装了交到了芸娘手里。 芸娘嘴上连忙推辞,眼睛却是已经被锁在了那盒子上,顾氏佯作生气的一瞪眼,说道:“母亲赏的,叫你拿着就拿着,虽那珏娘家里最不缺稀奇的好玩意儿,但咱们府上自然也是都有的,你既要和她交往,总要礼尚往来才好。” 既然顾氏都这么说了,芸娘再也没有理由不收下,她回去沁芳阁的路上,反复琢磨着顾氏的话,不由越来越兴奋起来。可刚上了沁芳阁二楼,就迎面碰上了那一脸喜色的四娘,她顿时又想起参选的事来,一脸纠结郁闷的默默回了自己房里。 四娘也没空搭理她,带着阿平便急匆匆往玉华房里去了,见两人似乎有话要说,阿蛮便携着阿平到了门外等候,原先那阿平还并不十分肯听那四娘的吩咐,后来不知阿蛮和她说了些什么,如今倒不怎么管四娘的闲事了。 等房内只剩下玉华和四娘两人,这四娘却难得的沉默起来,她本是拿着自己的妆匣子想来和玉华商量几件新做的衣服该如何搭配的,这会子却只愣愣的看着匣子里各色精美首饰发起呆来。 玉华见惯了四娘看到珠宝就眼睛放光的样子,这会子倒被她唬住了,连忙推了推她问道:“四娘姐姐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吗?” 四娘回过神来,神情仍有些懵懵的,突然开口说道:“五娘,若是真的进了后宫,可是想见你们一面也难了......” 玉华一听这话,先是差点咧嘴笑了出来,而后却不由也默然了,虽说这永嘉坊不过只是一个暂且的栖身之处,但几年生活起居下来,这小小的沁芳阁似乎也有了几分暖意,如今虽然还没轮到自己,但被人操纵着各奔东西,显然也是早晚的事情。 四娘伸手拈起一枚坠着祖母绿宝石的点翠簪子,来回转着,让那宝石在随着光线闪烁,四娘有些出神的盯着那绚丽光影,低声说道: “从前在自己家里的时候,我那嫡母是商户女出身,当年抬进家里的嫁妆,听说实打实的并不比你家里的五婶差多少,不过我那爹爹也是个有本事的,五百两银子的蛐蛐他也能眼都不眨的就买回家来,自打我记事起,连多吃一口饭,也要看嫡母的脸色,家里姐妹们,除了八娘,连支金钗都没有,出门做客时嫡母拿出她的好东西来让你戴一下,一回家便要如数交上去,那时候知道能到永嘉坊来,我乐的好几天都睡不着呢......” 说到这里,四娘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冲着五娘抿嘴一笑,玉华这还是第一次听四娘讲起原来家里的事情,心下越发五味杂陈。 “唉...现在想起来小时候在家,其实也蛮有意思的,过年过节偶尔瞒着嫡母藏下一个金镯子,也能乐个半天,还有爹爹,虽平日里都见不到面,但每逢我过生辰,他就会记得带我到外面去玩一趟,我最喜欢吃那桃李春酒楼的搅团鱼鱼和一品豆腐,每次去必要吃他个双份的,因为一回家里可就要被罚饿上一整天的......” 玉华再也想不到这四娘家里竟是这样一个荒唐的情形,虽然心里还有些发沉,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四娘自己也是乐不可支,又扭着玉华不放,问她小时候是怎么过的,玉华自然没法和她说实话,便拉着她的双手,认真的说道:“四娘姐姐很想被选中吗?” 四娘歪着头想了片刻,莹白如玉的脸上渐渐浮起了红霞,她凑近五娘耳边,吃吃一笑说道:“太子哥哥那样的身份,那样的郎君,谁会不倾慕呢?” 玉华倒没想到四娘竟会这样回答,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本想劝她莫要太求表现的话,竟没法说出口了。 待到第二日,齐嬷嬷果然只让玉华和芸娘两个照常课业,单独安排了四娘和琪娘两个跟着李嬷嬷专心学起了参选的规矩来,芸娘眼下两块乌青,显然是一宿没有睡好。 程娘子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多理会,待到了下课时间,照例多留了玉华一个时辰,因程娘子一直对玉华格外厉声严色,几年下来,齐嬷嬷也早不在东厅门口盯着了,一般只留阿蛮在外面听吩咐。 今日里玉华刚一在案几前长身跪坐好了,程娘子见她一脸的喜色,便挑眉问道:“果然是没叫你去参选吗?”   ☆、第76章 选秀(下) 第七十五章选 秀(下) 玉华笑着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夫人说我还未及岁,只送了四娘和琪娘去参选,不知为何,也没让那芸娘去。” 程娘子哼了一声,说道:“未及岁,这倒是一个现成的好理由,若他永嘉坊真要想送个人进宫,哪里还需要顾忌这些细枝末节的,不过无论如何,现在不用去趟这摊浑水,总是好的,你这些日子倒也算没有白费心思......呵呵,说起来也难为你了,居然想出请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夫人们去赏油菜花的鬼主意,你倒不怕那粪肥的香气将她们都给熏晕了!” 玉华用帕子掩了嘴,忍着笑说道:“这倒不怕,那西苑的田圃头是个有办法的,并没有直接给那些油菜花上肥水,而是用土来堆肥的,他早早就松了土,分了好几层来沤肥,那些粪肥早都一层一层埋在土里了,最上面的土又铺的厚,真是没什么味道,实在是个极妙的法子,田圃头为此还得了夫人五十两赏银呢,可不是件极好的事情吗。” 程娘子见她得意的样子,也启唇一笑,想了想又问道:“这两日油菜花应该开的极盛了吧......” “嗯,黄灿灿一片的真是漂亮极了,只可惜夫人不肯再多种些,否则照我的主意,把旁边种了茶花的地方也腾出来都种上油菜,定会看着更加壮观。” 听她这样一形容,程娘子眼中也难得露出了几分神往之色,喃喃低声说道:“是啊,这油菜花开起来,是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里高兴的,等花开好了,再把那油菜籽炸了油,还可用来拌马兰头等野菜来吃,辣辣的非常爽口...” “师傅,你小时候并不住在宫里吗?”,玉华忍不住好奇插嘴问道。 程娘子摇了摇头,并未再多说什么,而是正色吩咐道:“你这阵子竭力表现,已经让这府里觉得你是个勘作大用的,你越是有用,他们越看重你,今后对你的安排便也能更加精心些,并不会随随便便就打发或者丢弃了,这次没让你去参选,便是一个例证,过两日,你不妨在办差事的时候故意出点小纰漏,然后再主动去和那顾氏坦承认错,你实在已经过于早慧了些,让他们生出了提防之心就不好了。” 玉华连忙点头应下道:“五娘明白,谢谢师傅提点,对了,师傅,不知他们为什么不让芸娘也去参选呢,多一个人难道不更好吗?她昨日急的差点都当着夫人的面就失态哭出来了。” 程娘子冷笑了一声说道:“呵呵,崔府的一个太子侧妃,那是板上钉钉跑也跑不了的,多一个人也没什么用,若将你送去参选,于这府里而言是大材小用,太可惜了,但要送芸娘进去,恐怕只会给他们自己惹麻烦,那孩子心智浅薄,性情不稳,又是个满肚子歪心思的,到了宫里那种地方,弄不好只会自作主张的坏事,还不如四娘这样心思浅显些,娇憨直性的倒更好用,就算小有行差踏错,别人也不会疑心什么。” 玉华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便嗯了一声,又从袖笼里拿出一片小纸笺来塞到了案几上摊开的琴谱下面,推到了程娘子跟前,自从她们几个能在永嘉坊内院随意走动之后,这小纸条就不单是程娘子塞给她看了,程娘子吩咐玉华将自己在府内听到的各色消息也都及时记下来告诉自己,她自从被崔泽厚带回永嘉坊,倒唯有每日里和玉华单独在一起的这一个时辰,还能有一丝活气。 去年宫里还未传出选秀消息的时候,程娘子便已经和玉华说过,若是太子妃年底还不能有孕的话,恐怕这事便要波及她们几个小娘子了,而与琪娘的满心期待不同,玉华却是早早就知道了这太子的侧妃并不那么好做的,当年车芷兰刚被赐为了太子妃之时,众人还在看永嘉坊热闹呢,这边程娘子已经告诉玉华,恐怕这崔皇后是对太子起了异心。 那时玉华毕竟年纪还小,一时还不能理解的那么透彻,而到了今时今日,在程娘子的精心教导之下,玉华对这些朝堂宫闱的秘事,倒也算理解的有几分深入了。 玉华将纸笺给了程娘子后,自己却有些愣怔怔的发起呆来。 “你怎么了?”,程娘子皱眉问道。 “师傅,那太子殿下今后会如何呢?你看他一定不能成事吗?”,玉华声音压得极低的问道。 程娘子仰首思忖了片刻,才缓缓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等事情,其中的变数不下千百个,谁人又敢断言什么,那太子如今虽然势微,但崔家霸占朝政多载,自然也早有人极为不满了,既然大家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崔家可以做初一,别人自然也可以做十五,太子殿下毕竟占着正统二字,于这朝堂之上,各方角力之下,若想要国体稳固,这正统两字从来都是极为重要的,否则以当今圣上的性情,又如何能坐稳朝政这些年呢?故而,太子殿下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的。” 玉华听了这话,一方面心中颇有领悟,一方面却又动了点其他心思,她犹疑了一下便脱口问了出来:“师傅,既然如此,那给太子做个侧妃,倒也并不是死路一条喽?” 程娘子被她说的倒是一愣,她上下仔细打量着玉华的神色,试探着问道:“五娘,你这是担心四娘呢,还是...自己也动心了吗?” “是啊!”,玉华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那太子殿下脾气温和可亲,太子妃车县主又是个行事最端正不过的,若不是怕出那大变故,这太子侧妃倒是个不错的位置。” 程娘子刚才还以为这五娘是到了年纪,也动了春心呢,如今看她说的一本正经的,心下不由也有些好笑,便故意逗弄她说:“我看你对这太子殿下倒是印象不错啊?” 玉华侧头认真想了想,脑中却浮现出李济民当年带着自己几人游玩大明宫时的情形,当日懵懵懂懂的并没什么感觉,现在回想来却总隐隐觉得这李济民是个温柔体贴的人,其实算起来,她一共也没并见过那李济民几次。 想到这儿她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倒也不是说那东宫一定就是个好去处,只是那里,起码现在咱们已经知道了点底细,以这府里的心思之大,我和芸娘,以后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形和安排呢……” 说到这里,玉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跪坐着紧挪了几步凑到程娘子身前,低声问道:“师傅,你上次说过,元娘姐姐的亲事恐怕背后有诸多蹊跷,这几次元娘姐姐回来,都特意把我一个单独叫过去说话,又送了不少好东西给我,起初我还不觉得的,但有一次我进了内院,却看到那安南王世子也在那里坐着,虽然只打了一个照面就回避了,可我总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师傅,你说夫人会不会想让我……” 程娘子凝神看着玉华,一时并未马上回答她,她其实早也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当初圣上赐婚那崔玉林时,程娘子便暗自吃了一大惊,那安南王虽长期远避南疆,却是宗室王族里难得文武双全、谋略深远的亲王,当年那郑太后和长乐公主失势被软禁后,也曾想过要去联纵那安南王共谋大事的,无奈安南王彼时却已经不看好她们了,并未答应,但这安南王本身的野心却是从未有消减过的,隆庆之乱时,也有他趁混作乱的痕迹。这次,他竟然肯乖乖将世子送到了长安城来参加太子大婚的仪式,又让他在这边成婚开府,就实在有些诡异了。 而崔府也是一样,这崔泽厚竟会愿意将元娘许配了安南王世子,也实在是出人意料,虽崔玉林今后若真能做了那安南王妃也是极为风光和体面的事情,但毕竟山高路远,而安南王本人又还正值壮年,要一直熬到那安南王世子顺利继位,其中的变数就实在有些太多了。 “你既然见过那安南王世子,觉得他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程娘子问玉华道。 玉华摇了摇头说道:“我只和他远远见过几面,并未有任何其他接触,他好像并不是个活络的性子,说话行事都很沉稳,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就是他生的十分漂亮,听说他母妃是白蛮人,这安南王世子生的和中原人长的并不太一样,肤色黝黑,眉眼五官特别深刻,看着就十分引人注目。” 程娘子点了点头说道:“要说起来,他这情形倒和你有些类似,中原人和异族人血统混杂后,倒是生的漂亮的居多,你的猜想不错,我也早就疑心那顾氏有将你送进安南王府去辅助元娘的打算,现在看来,比起太子那里,他们倒是更看重这安南王府的,不过你也不必为此就忧心忡忡的,还是那句话,万事顺势而为居上,尽力就好,我之所以没有早些和你说起这个,也是不想看你每日在那里瞎操心。” 程娘子说这些话时的口气虽然还是一贯的讥诮和淡漠,但玉华却一下懂了她的苦心,心怀感激的连声点头应下了。程娘子看着她又说道:“我听那娟娘说,你好像对治疗外伤的方子特别感兴趣?反倒对她教授你的那些有些漫不经心。” 玉华有些心虚垂下了脑袋,她因赵蜜儿的事情,总有些心结,便老缠着那娟娘教自己一些治疗外伤创口的法子和秘方,对娟娘所教授的妇科调理的事情却并不十分感兴趣,今日听程娘子突然提起来,便以为自己肯定要挨师傅骂了。 谁知程娘子并未责骂她,反倒是罕见的柔声说道:“恩,你若感兴趣,也有这个精力,不论什么,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只是我让娟娘所教授你的有关妇人身子调理与生育的事情,也是极为重要的,你万万不能因为自己不喜,便偷懒懈怠的不去好好学习,你可知道了吗?” 玉华见程娘子没有骂她,倒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师傅如此为自己精心打算,自己却不知好歹的任性胡来,实在是太对不起师傅了,她红了脸凑上前去说道:“师傅,你好久都没发脾气责罚我了,要不今天……”。 她两人之前为了避人耳目,程娘子隔断时间便会佯装发火责罚玉华一顿的,或罚跪、或打她手板子、或几日里不给她授课,这段时间玉华也忙碌,经常休沐不来上学,确实是好一段时间没上演这出戏码了。 程娘子好似看破了她的心思一般,只斜了她一眼,嗤一声说道:“你不用在我这里搞鬼,今日时间也到了,你回去吧。” 玉华吐了吐舌头,便起身施礼往外走了,程娘子突然又叫住了她,玉华回身等她吩咐,程娘子却半响也没说话,最终还是挥了挥手让她走了。 待玉华离开已经半响,程娘子却仍旧坐在原地没动,眉心间不由自主的拧起了一个疙瘩。对着五娘,她虽说的轻松,可心里却很清楚,有时候所谓的“顺势而为”不过是放弃的抵抗后的一种自我安慰而已,于滔天权势之下,无根无基的人命,比那蝼蚁更卑微百倍,无论五娘多么聪颖,无论自己如何尽力辅助,她的命运也依旧是被人捏在手里随意搓弄的。 博陵崔氏与那安南王之间必有更深一步的谋算,若玉华真到了安南王府,其前途的不可预测与艰难并不会比那子的东宫更容易多少,而自己这里呢,却也许很快就再也不能帮她什么了。 直到用晚膳时,伺候程娘子的小丫鬟在她房里没找到人,便寻到了这东厅里来,却看到程娘子跪坐在案几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发呆,那小丫鬟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第77章 皇后省亲 程娘子与玉华在沁芳阁担心这安南王世子的事情,那大明宫含凉殿里,当今圣上与皇后却也同样在说此事。 圣上李盛与皇后崔泽芳两人于内殿的广榻上并肩坐着,李盛见崔泽芳将一个佛手瓜颠过来倒过去的来回把弄着,眉头却一直紧皱,脸上也看不到一丝喜色,便不由伸手探过去在她眉间轻轻揉了起来。 崔皇后这才回过神来,扭头看着李盛,轻叫了一声“大兄”,而后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兄,泽芳这一辈子实在欠我那大哥太多太多了,元娘这样乖巧,从小被以一国宗妇的要求苛责教养长大,我却没能兑现承诺,让她做了太子妃放在自己身边小心庇护着,现在又因形势逼迫,将她许给了那安南王府,我那嫂子早就已替她看好了几户人口简单的清贵人家,却终究为了朝廷,又牺牲了一回,那安南王府远在南疆,安南王又是个手段狠辣的,若是元娘今后出了什么纰漏,我可拿什么颜面来面对我的兄嫂。” 李盛也是轻叹了一口气,半响才说道:“唉……此事若不是泽厚自己再三坚持,朕是绝对不会应允的。” 一听李盛这样说,崔皇后顿时竖起了双眉,一把将李盛的手从自己脸上抚开,语带哽咽的说道:“那大兄你说,除了这个法子,还有什么更好解决办法,安南王有异心不止一天两天,若不是这回南疆受了洪涝大灾,实在民不聊生,他怎么会肯向朝廷低头,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能将他收服,我们怎么能放过,他提出来一定要娶元娘为世子妃的条件,以我大哥的脾气,怎么会不一口答应呢,他若不答应,朝上你那些能臣还不活活将他生吞了,大兄你现在这么说,好像是我崔家在自找苦吃一般,你你……” 崔泽芳越说越气,扭身就要走,李盛连忙一把将她捉住了,他刚才那话哪里是在说崔家自讨苦吃的意思呢,他自然也知道此次崔泽厚是为了朝政安稳,才毫不犹豫的牺牲了女儿,作为一朝首相,这也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不过李盛面对崔泽芳时,仍是难免觉得愧疚,知道她为了这事已经积郁在心此好多天了,此时见她无理取闹,倒也不生气,反而觉得,让她好好发一通火出来反而更好些,便只将她死死揽在怀里,柔声细气的好言安慰着。 崔泽芳闹了一场,却仍旧不见有任何开怀,连晚膳也说身子不爽利,不想用了,李盛也算出尽百宝,连古琴拿出来弹奏了也不见成效,他突然想起李济民大婚时他夫妇二人的说起过的闲话,便灵机一动说道:“阿阮,你不是曾说过想要归府省亲的吗,要不趁今年元娘还留在长安,你便尽早去吧。” 崔泽芳倒没料到李盛会突然说起这个,不由扭头瞪着李盛,彻底愣住了。 过了几日,这当今崔皇后要归永嘉坊省亲的事情便定了下来,历代皇后,能有如此荣宠者,也是寥寥无几的,李盛又御笔一挥,言那安国郡公崔泽厚乃国之栋梁,辅君匡国功劳深远重大,其忠心罕有,特赏了金银千万两,命他修缮府邸,好迎接皇后省亲之用。 崔泽厚哪里会要这个银子,连忙上了几道奏折,言明如今国家正是天灾不断,能迎接皇后省亲,本就是博陵崔氏无上之荣耀,绝不可再受此赏银,几番推脱之后,李盛也知道崔泽厚是断不能拿这个银子的,才改由赏了大批宫中珍藏的玉山珠宝给永嘉坊,这才算名正言顺。 一时间,长安城内人人都知道这崔府的尊荣是又上了一个台阶,顾氏那里每天接到的帖子可谓不计其数,她却一时无暇开心庆贺,迎接皇后省亲,那可是天大的事情,永嘉坊人手本就稀薄,要她如何能应承的起来,好在不久便接到了皇后的懿旨,派了户部与宫中女官两路人马来给她差遣,顾氏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且不说永嘉坊为了皇后省亲一事,如何忙乱成了一团,那程娘子于沁芳阁里听了这消息,却是心中一动,她思虑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日便命伺候自己的小丫鬟递出话去,说想要见那郡公爷一面。 (此章未完,晚上补全)   ☆、第78章 谋 程娘子并未指望一定就能见到崔泽厚,其实算起来,她已经起码有大半年没见到过这男人了,可没想到,不久那小丫鬟便来回话了,说老爷吩咐了,请程娘子明晚上到外院书房去一趟。 刚才崔军进去禀告程娘子的事情时,安国郡公崔泽厚正在与幕僚们议事,自从与安南王那边接上头后,有些谋划的脚步便可以加快一些了,这安南王别的不论,养兵统兵是真有一套的,那南诏国的蛮子狠戾好战,原先老安南王在的时候,都已经被那南诏国一直侵占到了南盘江的北边来了,白白送了个女儿出去和亲,却不到一年便不明不白的死在南诏国了。 直到如今的安南王李列继位,先是亲自帅兵将南诏国一口气赶回了南盘江那边,后经两方和谈,又娶了南诏国大公主为王妃,这才将南疆的形势重新稳固了下来,现在他手下不但有大唐的府兵,竟然还有一支蛮子兵,据传还会什么蛊术妖法,颇为诡谲。 “主公,不知道这几日,郡主那里有没有什么新消息传回来吗?”, 先说话的是杨律,他与武子习两个均为崔泽厚精心网罗来的幕僚,若是出仕,也算有状元之才的,如今却都只在永嘉坊挂了个先生的名头,不过在坊内倒是人人极为尊重的,携了家眷就住在这“忠泽院”内,吃穿用度也只比正经主子们稍逊一筹,比起玉华她们几个来,或许还要好些呢,除了与崔泽厚极为亲近之人,外面人对这两人均是所知不多,就连玉华的亲爹崔泽观,也只与他们见过一两面而已。 崔泽厚摇了摇头说道:“并无什么特别有用的消息,只证实了那安南王嫡次子所得的弱症确实就是痨病而已,他们派了暗卫去寻医,被咱们的人发现了。” 待崔泽厚刚一说完,另一名幕僚武子习便摇头晃脑的说道:“主公,那么到现今为止,咱们所查到的,都已是证实了与那安南王所述的俱是相符的,那南疆这两年确实是天灾不断,安南都护府的日子也确实是极不好过,他们想要合并义州与陆州两个平原大州过去,以缓解山地农产不丰、灾情频发的症结,倒也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而且现今这安南王已经承诺在嫡孙出生前,都不会要求世子和郡主回安南去,这长子长孙都在咱们手里握着,他还能留了什么了不起的后招吗,想来若是今后四皇子登基,他能一举从亲王变成了藩王,已经是一笔极为划算的买卖了,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他成了藩王之后再想图谋其他的,到时咱们自然也不会束手待毙的。” 武子习身量不高,却是个急脾气,他噼里啪啦一通说完之后,崔泽厚却没马上理他,反而是转头瞟了那杨律一眼,他这幕僚二人也算各有特色,武子习谋事从不按常理,为人果决有急智,但略显浮躁,杨律却是个喜欢说两句留三句的脾气,思路缜密细致,从不轻易下结论。 见主公瞄着自己,杨律自然也不敢再藏着掖着,想了想便说道:“启禀主公,以那安南王一贯行事的风格,并不是一个藩王便能满足他的,他如今盘踞南疆自成一体,并不比名正言顺做藩王相差多少,单单义州与陆州这两州之地,岂能填饱他的胃口,但是,他如今竟肯将世子留在咱们手里,小人一时也弄不清他的图谋,不过依小人之见,与这安南王联盟,还是需要时刻小心提防为上的。” 崔泽厚半眯着眼睛,不由想起了太子大婚之时,那安南王李列突然易装到访的情景,他当时开门见山的对自己说道:“安国郡公,若那四皇子有意太子之位,我安南都护府的府军愿助一臂之力。” 崔泽厚并没有与李列打过几次交道,李列相貌与李盛颇有几分相似,同样是端正俊朗,但一个斯文静逸,一个却是眼底唇边的都透出坚毅狠决。 两人没用多长时间便探明了双方的意图,于是没过几日,那安南王便上了奏折,言明交州这两年先是遭了山洪,紧接着又是遭了虫灾,损失惨重,民不聊生,不但不能上交税负,还要请朝廷赈灾善款数千万之多。 这安南王素来不买朝廷的帐,拖欠税负也是常有的事,如今自己求到跟前来,朝中诸人自然不能轻易让他如愿,作为三相之首的崔泽厚,当朝便提出了要让安南王世子留在长安城侍奉皇伯父十年的要求,一番拉锯之后,安南王则突然提出,留下世子李守也可以,但却一定要圣上赐婚顺华郡主为世子妃,而后才有了如今这般的情形。 现在的状况,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崔泽厚都是很满意的,表面上他这个首相一心忠君爱国,不惜牺牲了自己的嫡长女换取了安南王的臣服,而于暗地里,却是博陵崔氏与安南王达成了协议,如今圣上给了崔氏皇后归府省亲这样过盛的荣宠,全朝上下竟然没人有话要说,心里恐怕都有点觉得亏欠了崔家什么一样。 想到此处,崔泽厚不由先哼然笑了两声,才开口道:“你们两个说的都没错,如今状况之下,咱们与那安南王联手是大势所趋、理所应当的,但是却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至于等今后四皇子登基之后,咱们是否要履约吗,到时再看情况便是!” 此时那崔军崔管事前来禀告程娘子的事情,崔泽厚心情正好,想了想便让崔军明晚送她到外院来。 到了第二日晚上,崔泽厚到书房的时候,程娘子已经一丝不缕的在榻上等他了,崔泽厚却并不急着做什么,只笑眯眯的差遣她研墨、泡茶、捶腿,直到程娘子白皙的身子上爬满了鸡皮疙瘩,冻得哆哆嗦嗦连话也说不来了,他才一把薅着头发将她甩在了榻上。 这一晚,崔泽厚翻来覆去,拿出一匣子助兴的器具,一会儿榻上,一会儿桌上的,磋磨了程娘子整整三个时辰,这却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崔泽厚一贯爱惜身子,体格本也不是个强健的,能有这样的精力与劲头,显见是吃了药才来的。 待崔泽厚终于满意了,精疲力尽的躺在榻上休憩时,程娘子已经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了,可她仍是咬着牙勉力爬起来跪在了崔泽厚身边,低声问道:“程平有一事一直想探问郡公爷,不知郡公爷是否能如实相告,到底打算如何处置程平?” 崔泽厚本来迷迷糊糊的正想叫人进来送程娘子回去,听了她这话,便抬起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程娘子此时正蜷缩着白皙消瘦的身子跪坐在榻上,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遍布瘀伤红肿,垂着头不动,身子却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崔泽厚突然来了精神,仰身坐了起来,伸手托起程娘子尖削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慢悠悠的说道:“程观音啊,这和本公爷一样,满心惦记着你的人可实在不少呢,太子身边的大内监刘准,可是一直没忘了你呢......” 一听刘准两字,程娘子浑身陡然一颤,猛地仰起头看向了崔泽厚,只迟疑了片刻,便俯身拜了下去,口中说道:“程平在此恳求郡公爷,程平愿意为郡公爷做任何事,只求郡公爷赏程平一席草席。” 崔泽厚脸上神情越发惬意,他呵呵一笑道:“看来本公爷实在是技不如人,惭愧,惭愧啊,你在我府里住了这么些时候,也没见你怕过谁,如今一听刘准的名字,竟然吓的屁滚尿流的,想来也是,都说这阉人折腾起女人来,本就比常人阴狠毒辣百倍,更何况你这个当年长乐公主手下的红人,还亲自赏过那刘准两个大耳光呢,哈哈哈,程观音啊,当年你在太极宫横着走的时候,可想到过有这一天,哈哈哈。” 程娘子也不理会崔泽厚的讽刺挖苦,只一味在榻上不停叩首,不停恳求道:“程平愿意受郡公爷驱使做任何事,只求郡公爷赏程平一席草席......” 崔泽厚先是只管乐呵呵的欣赏,后来像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一把拽起程娘子,扬声问道:“你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那你可愿意再舞一次那观音跳莲?” 程娘子听了这话,似乎是有些愣怔了,仰着脸,双眼遥遥的看着虚空半天,才沉声说道:“程平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荸荠的霸王,大头的霸王,意马的霸王,明明的霸王,太感动,没话说   ☆、第79章 观音跳莲 一听那程平竟然应下了,崔泽厚眼睛顿时一亮,旋即便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你程平程观音的骨气也仅止于此而已啊,原来这观音跳莲不能拿来求活,倒是可以拿来求死的,程平啊程平,你如今在我的府上做了这观音跳莲给人赏玩,难道不怕那长乐公主于地下气的再次挫骨扬灰吗?哈哈哈~~~” 程娘子只垂首跪坐着一动不动,任凭崔泽厚恣意嘲笑,待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才又问道:“敢问郡公爷,可是想要在皇后娘娘省亲归府时让程平作舞吗?” 崔泽厚脸上笑意本就未收,此时又嗤一声道:“是又怎么了?难道跳给皇后娘娘看,还辱没了你这支舞不成?难道还要重新请你到那承天门上才能跳吗?” “程平万万不敢,只要郡公爷吩咐,程平随时随地都可作舞。”,程娘子仍是极为恭顺的回答道。 崔泽厚似乎对她这幅死水微澜般的模样有些不太满意,一挑眉故意叹了口气说道:“唉,只可惜那长乐死的太早了些,如今可让谁来扮你程观音座下的善财童子呢?” 程娘子他又说起长乐公主,半响也未答话,直到崔泽厚提高声音嗯了一声,她才缓缓说道:“郡公爷府上五娘玉华天资不凡,体态轻盈,正好可扮那善财童子。” 听到程娘子突然提到了五娘,崔泽厚不由一皱眉头,略微坐直了身体厉声说道:“程平,你莫打什么鬼主意,那莲花座有三人来高,你是想摔死她吗?” 虽崔泽厚声色俱厉,程娘子却并未过多惊慌,仍是沉声说道:“郡公爷实在多虑了,那五娘于郡公爷而言,不过是一粒沙尘一般,我程平就算想要做点什么,打她的主意又有什么意思,程平作此提议,纯粹只因为那五娘确实乃练舞奇才,程平有把握在娘娘省亲之前教会她作那观音跳莲,以此求得郡公爷对程平手下留情。” 崔泽厚自然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虽然这五娘颇为机灵得用,但哪怕她真的掉下莲座摔死了,对自己府上而言,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损失,他又缓缓靠回了床头,神情惬意的闭目养神起来。 程娘子此时却又突然略提高了声音开口道:“郡公爷,程平只想最后再问郡公爷一句,若是程平依诺做了那观音跳莲,郡公爷是否能一定保证给程平一个痛快的?” 听了程娘子这话,崔泽厚心情仿佛越发愉悦了,他微睁开眼睛看着程娘子,也不用手了,只伸出一只脚来挑起了程娘子的下巴,拖长声音说道:“我现在若是说我不保证,程平你又将如何呢?你是否就敢不做那观音跳莲了么?” 程娘子被他一只脚顶在下颌上,只能费力的高高仰着脸,紧闭上了双眼,脸上肌肉忍不住一阵抽动,半响才缓缓说道:“程平一定竭尽所能作好这观音跳莲,还望郡公爷看在这几年鱼水之欢的情分上,高抬贵手,赏程平一死。” 崔泽厚这才收回了脚,重又闭了眼思忖起来,到时候妹妹回来省亲,太子殿下必要相随侍奉的,那刘准也定会到场,先让他观赏了这观音跳莲,再趁热送将程平打包送到他手里,这份礼便大大的不同凡响起来,这刘准脾气孤拐十分不好接近,这一次也许就能打出一条通道来也不一定。 崔泽厚越想越得意,唇边不由露出一个笑容来,还在一旁跪着的程娘子嗖然抬脸瞟了他一眼,那眼神中已丝毫不见刚才的惧色,仍是清冷一片。 待崔泽厚吩咐崔管事将程娘子送回去时,又特意叮嘱他过两天将程平妹妹家的那个小儿子带到府里来一趟,远远给她看上一眼,省的她轻举妄动,这程平的脾气崔泽厚其实也并没有完全的把握,不过现下她妹妹一家子都在自己家城外的庄子里押着,想来以她的坚韧,还是能忍下这最后一口气的,等到时候将她妹妹一家连同她一起送给了那刘准,她是死是活便也不关自己的事了。 第二日,崔泽厚便把程平要做观音跳莲的事情交代给了顾氏,让她和户部派来的人及早商量准备,光那莲座,也是要花不少时日去打造制作的,这消息一被顾氏吩咐了下去,便迅速传遍了长安城,有当年见识过“观音跳莲”的,都难免有些躁动,他们这才知道原来那长乐公主的宠姬程平程尚宫竟然还没死,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被永嘉坊给网罗去了。 当年这“观音跳莲”本是长乐公主亲自编排了为郑太后贺寿所作的,而且她自己还亲身上阵,挽了一个发髻女扮男装出演了观音座下的善财金童,她身边的大红人程尚宫则是扮作了观音,两人于承天门城墙上搭起丈八高的莲座做了此舞,那程平所扮的观音白衣翩跹、出尘绝世,于三具莲座上来回飘然飞转,真真宛若谪仙,最后伴着承天门上漫天的烟花一跃落下,舞动拂尘向郑太后献寿之时,台下观赏的人中竟有人不由自主跪下叩拜,直呼观音大士保佑的。 如今十来年之后,这观音跳莲竟又要重现于世,而且还是要向当今崔皇后献贺,怎能不引得全城沸沸扬扬,街头巷尾均议论不止呢。 一等程娘子养好了身子,顾氏便亲自将玉华叫到了跟前,把这作舞背后的重大干系都一一向她交代清楚了,见玉华吓白了一张小脸,站在自己面前一声不吭的,顾氏倒是甚为满意,这事儿实在是非同小可,她就怕这五娘不知道厉害,为了能出风头,一时得意忘形闯出大祸来,虽然皇后娘娘乃自家亲妹,但这省亲庆典不知道多少人眼睛盯着呢,自己府上如今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并容不得多少闪失。 顾氏将玉华召到了自己身边,抚着她的肩头柔声安慰道:“五娘也莫担心害怕,程娘子的本事你是最知道的,这事于她更是无限的荣光,若是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会推荐你与她一起作舞了,五娘只要乖乖的每日跟着程娘子刻苦练习,到时一定能大展身手,到时候母亲做主,到郡公爷那里为你请功。” 自从程娘子前几日病了,玉华还未能与她碰到过,今日乍一听到此事一点都摸不着头脑,不过此时顾氏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自然已经容不得她做任何推辞了,便点了点头乖顺的应承了下来。 顾氏见她垂着头,脸上仍是忧心忡忡的,又握了她的手,笑容满面的说道:“这次宫里选秀,母亲并没送五娘进去,五娘可有怨言吗?” 玉华一听顾氏这话,猛的抬起头来摇着脑袋急急说道:“母亲明鉴,五娘绝无此等非分之想,五娘自从到了咱们家里,承蒙母亲厚爱照拂,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心安排,五娘不论何事,都心甘情愿听从母亲安排。” “好了好了,我只是随意问问,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了,你啊,若是和四娘两人能匀一匀就好了。”,顾氏轻轻拍了拍玉华后背安抚道,见她镇定下来,才端正了脸色,郑重说道: “五娘,自从你来到家里,母亲虽不敢说拿你和元娘七娘一模一样看待,但于你们五个人当中,母亲一直觉得与五娘是最投缘的,心内也一直是拿五娘当亲女儿看待的,这次母亲虽未让你去参选,也全是为了五娘你考虑,太子殿下如今急于纳侧妃主要就是为了子嗣,你虽才貌双全,聪慧异常,但年纪实在还太小了些,若真进了东宫,光是得宠却不能有身孕,那处境可就艰难了,太子妃车氏你们也都见识过的,虽她入住东宫后人人称颂其贤良,但却也是个极厉害的人,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能有幸一举得子,以如今宫中的形势,恐怕也是要抱养在太子妃膝下的,这其中种种的不易,想来五娘也应该懂的......” 顾氏越往下说,玉华越警醒,她已经察觉到,这是自己到这了这永嘉坊后,顾氏对自己最坦诚的一次了,她依稀觉的,顾氏下面应该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果然,顾氏稍作停顿后,便又接着说道:“五娘,母亲也不瞒你,当年你元娘姐姐未做成那太子妃,虽然外面人人都看咱们家的笑话,母亲心中却是暗自欣慰的,那后宫哪里是什么好待的地方,太子殿下如今是温润君子,但将来也是要做皇帝的人,三宫六院俱要争宠,又涉及龙嗣,哪个女人又能真正得以喜乐,以咱们崔府如今的形势,哪里还需要自家女儿替府里挣这个脸面呢,现在你姐姐做了那安南王世子妃,是他们家一心求娶上门的,和我们府上也算门当户对,你元娘姐姐现在想要回家里便可随意回来小住,你那姐夫脾气温厚又待你姐姐极好,看他们小两口琴瑟和鸣,我这为娘的,也总算放下心来了,就算将来你姐夫继位后要纳妾,只要咱们崔府还在,你姐姐便无需担忧什么,五娘,你元娘姐姐从前就最偏爱你,今后,你可愿意帮衬于她?” 顾氏这话已然说的十分明白,玉华自然只能红着脸羞怯的头也不敢抬了,绞着手中的帕子,半响才如蚊子叫般的低声说道:“五娘任凭母亲做主......” 顾氏对她如此反应显然十分满意,又抚了抚她的发髻笑盈盈的说道:“五娘此次若能在皇后娘娘前做好这观音跳莲,今后不管是去哪里,别人定都是不敢轻慢小瞧的。” 接下来,玉华便被免了其他一切杂事,只专心跟着程娘子练舞,且顾氏还派了崔娟隔日便去看顾五娘的身子,各色珍贵补品好似流水一般只管供应她与程娘子两个,连饶嬷嬷也是隔三差五的代表顾氏前来探望,如此下来,其实沁芳阁的闺学也就彻底停了,琪娘和四娘两个要学选秀的规矩,五娘则一门心思的练舞,只剩一个芸娘,气的连着好几晚都没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情节进展会很快的,但作者的行文风格却不会变,接下来都是大事,大家尽请期待 谢谢被我硬逼出来的飘飘炸我一雷   ☆、第80章 各谋出路 玉华一见到程娘子便觉得她有些不对,程娘子虽本特不是个气色红润的人,但这次病了以后,脸上却白的看不见一丝血色,虽然她说自己身子并无不妥,且行动起卧间也还是轻便利落,但玉华仍是很不放心。 如今她们二人倒有了很多的时间可以单独相处,因程娘子说了,这观音跳莲对做舞者的要求极高,必须做到心无杂念,每日里全神贯注的练习,她二人作舞时,是决不许旁人打扰观看的。 一待东厅内只剩下自己和程娘子两个的时候,玉华便面色焦虑的问道:“师傅,您身子是否还没有完全好透呢,怎么脸色如此难看?”,说罢,就伸出手握住了程娘子的腕子,似乎想要替她把把脉。 程娘子不由莞然一笑,缩回手轻弹了一下玉华的脑门,说道:“你只是跟着娟娘学着背了几天的方子而已,何尝又学过把脉,在我这里装什么鬼呢?你放宽心吧,我有娟娘照看着,没事的。” 说完了这话,程娘子突然一整脸色,肃然说道:“五娘,你可知道你如今最欠缺什么吗?” 玉华突然被她这样一问,脸色不由露出一片茫然之色。 “依仗!”,程娘子略提高了声音说道:“除了崔府,你还缺乏一个更可靠的依仗,你如今虽然名义上算崔府的女儿,但人人都知道你们不过是被搜罗来网织人脉所用的,所以有人才敢肆意轻蔑侮辱于你,那李刚也好,那些贵女也好,都存的是一样的心思,但是因为如今崔府看重你,要护着你,可以一状将李刚告到了安亲王府去,害的他挨了顿好打,还再也不许他上门,别人知道崔府重视你,便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不敢再随意轻慢于你,可是,一旦有一日崔府将你弃之不顾,你便又成了无根的飘萍,又成了会被人任意欺侮的小庶女。” 程娘子所说的这些,玉华自然也早就明白了,否则她也不会在受了李刚的惊吓后,便放下了一切自尊到顾氏和元娘两姐妹跟前全心讨好了,可她不知道程娘子今日为什么会突然又说到这个。 程娘子仿佛参透了她的心思一样,点了点头说道:“今日我之所以一力推荐你与我一起作这观音跳莲之舞,便是想给你多一点依仗,此舞与其他舞艺不同,以你如今的年纪,若是真的跳成了,便不再只是永嘉坊五美的身份了,虽不敢说名动天下,但从今以后,这城中便也有了你的一席之地,所以,接下来这两个月里,你一定要竭尽全力跟着我学好此舞,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观音跳莲,并不是人人可以跳的,若是一个不好,舞者掉下莲座摔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程娘子这些话说的极其郑重,可玉华却是从小养成了一个爱思辩的习惯,她虽一贯很信任程娘子,却也是被她一手教导出来的,如今于朝堂上的大小事也算很知道几分,若说跳成了一场观音跳莲,就能有了依仗,玉华却很疑虑,一个问题简直就在嘴边打转了:那程师傅您自己呢? 这话玉华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她犹疑了半响才说道:“师傅,夫人已经和我说过日后想要我去安南王府辅佐元娘姐姐的事情了,若是我猜测的不错,大约是打算在他们过几年要回安南的时候将我抬过去一起带走的......” 程娘子听了,只一挑眉轻轻嗯了一声,便又重新岔开了话题,问道:“五娘,我问你,你亲娘教你跳胡旋舞时,可有让你练过闭眼打旋?” 玉华呆了呆,虽然肚子里还想和程娘子说说自己要去安南王府的事情,但仍是点了点头说道:“有练过的,开始打旋的时候很容易头晕,我娘便先叫我练闭眼打旋,转好了还不让睁眼,先闭着眼缓一缓,后来再睁眼打旋的时候就不太晕了。” 程娘子点头满意的一笑说道:“果然如此,这样就好办了,有这样的底子,你大约于一个月的时候便能学会了,再好好练上一个月,就再没问题了,来,你先将这对护腿戴上,这两个月,除了沐浴,无论何时都不许取下来,知道吗?” 玉华仍是有些昏头涨脑,但她惯是听程娘子话的,便从她手里接过了一对麻布所作的护腿,没想到一拿到手中便是往下一坠,差一点就没丢到了地上,她连忙用力捧住了牢牢抱在怀里,翻看了半天,这才弄明白这护腿里面填塞的并不是棉花,倒是沉甸甸的沙石。 待玉华按着程娘子的吩咐将护腿绑在了自己的小腿上,程娘子便说因今日其他东西还没准备好,便让她先只戴着这护腿练习打旋,等玉华转起来才发现,这竟然十分不容易,双腿感觉又重又木,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样,平日里能打一百个转的时间,此时也只能打了三四十个,便累的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程娘子并没责骂她,她自己也拿出一对护腿戴上,起身打起旋来,程娘子平日里教导她们练舞,一般只示范一下手上动作与身姿,玉华也没见过几次她真正跳起来,更别说打旋,此时见她一身白衣飞旋起来,一时不由就看愣住了。 玉华自己之所以打旋的本事厉害,除了从小练习外,也因为她毕竟年纪还小,身子娇小轻盈,适于此舞,可程娘子却是个身量比一般女子都更高挑的女人,此时戴着护腿转起来仍是丝毫不见吃力,且她身姿修长,裙衫飞扬起来兼具飘逸与矫健,真是犹如绛珠仙子飞天落地一般。 玉华直看的目瞪口呆,心中一下满是澎湃激昂之情,脚下似乎又有了力气,便站起身卖力飞旋练习起来。 玉华每日里跟着程娘子辛苦练舞,一回沁芳阁,除了阿蛮与阿秋,还多派了四个有经验的婆子丫鬟贴身小心伺候着,连一日三餐都是主院里直接送来的,生怕她有一点点的不妥当,而琪娘与四娘这两个要进宫参选的,自然也是被小心看顾着的,李嬷嬷负责教规矩,还另有专门的嬷嬷每日里用各种膳方,替她们里外的保养调理身子,两人本都是花儿一般的容貌,花儿一般的年纪,这十几日养下来,简直是容光照人,明艳不可方物。 芸娘现在每日里不用去学里,顾氏那里为了皇后省亲的事情已经忙到昏天黑地,早就免了她每日午后的请安,她成天一个人傻呆呆留在沁芳阁里无所事事,简直是度日如年,心里不知道转了多少次念头想让琪娘或者四娘出个什么意外,不能去参选就好了,她曾试探着想去琪娘房里拜访一下,却被齐嬷嬷黑着脸拒绝了,还冷冷看着她说:“芸娘如此有心,倒不妨去看望一下六娘为好。” 芸娘听了心中凛然一惊,便再也不敢动什么念头了,只是每日里坐卧不安,犹如百爪挠心一般难受,直到这一日,却总算来了一个救星,会宁郡公府的李琇珏送了帖子给她,说是要约她三日后到府上参加诗会,还请她一定带着琵琶过去,芸娘此时一下想起了顾氏上次话里话外的暗示,整个人才慢慢冷静了下来,她叫丫鬟拿来了上次顾氏赏的雕花木匣子来,将其中的宝物拿出来摊在床上,一件件攥在手里来回把玩着,又想起会宁郡公府上的种种富丽堂皇,脸上终于慢慢露出一个浅笑来,她天生带着一股媚态,此时舒心一笑,倒把旁边站着的小丫鬟都看的呆了。 顾氏虽然忙的应接不暇,但知道了芸娘要去会宁郡公府的事情,也并没轻忽怠慢,仍是派了饶嬷嬷亲自来过问,又送了一套首饰给芸娘,总共一对簪花,一对耳坠,还有一对镯子,都是用金累丝镶嵌了拇指大的红宝石做的,芸娘本略显单薄,戴起这套首饰来也顿时艳丽大气了不少,到了正日子,那饶嬷嬷受顾氏委派,还亲自陪了芸娘过去会宁郡公府。 这次一到了会宁郡公府上,芸娘便突然觉得众人明显待她有些不一样了,李琇珏虽为庶出,但颇受会宁郡公宠爱,与她常来往的小娘子,除了勋贵里身份差不多的庶女,也有那四品以上官员家里的嫡出女儿,总的讲起来,都是比她身份略低,愿意听她差遣的。不过这些人的身份比起芸娘原来的身份,都不知道要高贵多少,芸娘虽是嫡出,却是个没了父亲又无名无分的商户女,如今虽打着崔府义女的名号,她心里却仍然没有什么底气,于是每次与这些贵女相处时,都难免低声下气的小意讨好。尤其那李琇珏,本就是个刻薄爱捉弄人的,芸娘每次被她顽笑贬损,不但不敢反驳,反要打起精神花言巧语的想办法逗她开心,如此两人这才慢慢的交好起来。 这次众人才一见面,芸娘便被三三两两的小娘子围了起来,都是向她打听皇后省亲之事的,芸娘从未受过如此众星捧月般的待遇,一时间倒有些惊慌失措。 “你们这些捉挟鬼,还让不让人家芸娘喘口气啊。”,此时李琇珏的声音在人群外响了起来,她分开众人,一把挽了芸娘的手,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一直到诗会开始了,都始终亲亲热热的与她说话闲聊着,还将她的位置排在了紧挨着自己主位旁边。 芸娘猜测这都是因为崔府如今声名日上的缘故,心里也是十分的舒畅,连日里在沁芳阁里积压的闷气顿时也消散的差不多了。 和别的小娘子只好奇皇后省亲不同,李琇珏今日似乎待芸娘格外亲厚,诗会时还格外捧着芸娘好一通夸赞,连带着其他几个有眼色的小娘子也一起奉迎了起来,芸娘心中欢喜,面上倒是十分谦逊,又挖空心思的把李琇珏所作的几首小诗好好赞美了一番,一时间众人看着倒也其乐融融,诗会完了,李琇珏又请众人到她们家的松园里去消散消散,说那里面有一处飞瀑,可以请芸娘伴着那水流飞溅的声响,弹奏琵琶曲《落珠》与她们听,一定有意思,这琵琶如今于长安城虽然已经风靡了好几年,但程娘子所亲授的几个弟子,技艺仍是高出其他人一大截的,芸娘自然是十分愿意出这个风头。 那松园处在会宁郡公府内院与外院之间,小娘子们沿着府里的廊道一直过去,沿路早有下人清理过了,倒也不会被人惊扰窥视。李琇珏将她们带到了一处几十丈见方的石林跟前,那石林嶙峋高耸,不知从哪里引了水源到最高处飞溅落下,形成了一处人工瀑布。 石林前布置了桌椅绣墩,李琇珏便请芸娘在此为她们弹奏琵琶,芸娘先是心里暗自惊叹了一番这园林的技巧壮丽并不亚于永嘉坊外,便精心弹奏了起来。 待她玉指上下飞舞,广袖轻扬的弹完了一曲清越响脆的《落珠》后,除了小娘子们尖细的叫好之声,突然从不远处的杏林之外传来一阵男人叫好击掌的声音,众小娘子皆是一惊,只有李琇珏笑嘻嘻的站起来说道:“姐妹们莫慌,听声音是我父兄他们,我倒忘了今日里他们要来察看那从西洋带回来的奈果树(注1),大家稍坐,珏娘去去就来。” 一听是会宁郡公和府上的小郎君,众小娘子难免都有些羞涩中带着好奇,李琇珏去了一会儿,众人便见前方杏林后面绕出几个衣着华丽的长衫男子,一个身形高大,两个却是清瘦的少年,远远的向她们点头致意后,便改道离去了。 过了一会儿,李琇珏才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果盘的丫鬟,上面放着七八颗又圆又红的奈果,这奈果本是海外引回来的稀罕物,更少见品相如此好的,众小娘子见了便纷纷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李琇珏一回来便走到芸娘身边,搂了她的肩头,冲着众人眨了眨眼笑着说道:“今日你们有口福吃上这奈果,可都是托了咱们芸娘的福呢,我那三弟本来将这奈果树看到犹如眼珠子一般宝贝,连我都不肯给,刚才是再三赞赏了芸娘所作的琵琶曲,才舍得拿了这么几颗给咱们吃呢。” 芸娘自从听到来的是那会宁郡公和他家的两位庶出的小郎君后,便一直面酣心跳,现下再一听李琇珏这话,脸上再也遮掩不住了,烧成了一片红霞。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芸娘能心想事成,倒比其他人都要好些......... 注:这里的奈果,就是指苹果了   ☆、第81章 心结 芸娘临走前,从手里褪下了顾氏所赐的一个翡翠镯子套在了李琇珏手上,略红了脸说:“珏娘姐姐,这镯子是宫里娘娘赐给我们母亲的,是一对儿,母亲前两天给了我,芸娘以往没少从姐姐这里得了各色稀罕物去,自己却实在没什么好东西能拿的出手,既得了这个,便想要和姐姐一人一个戴着,也算一个念想,还请珏姐姐别嫌弃......” 珏娘瞟了一眼那镯子,见芸娘手腕上确实也戴了一个类似的,而且两个镯子水色都是上佳的,倒真是绝品,心中虽然不屑,脸上却堆起一个笑来,亲热握了芸娘的手说道:“姐姐怎么会嫌弃,这皇后娘娘亲赏的好东西,珏娘自己手里也没有几件呢,难为妹妹惦记我。” 因这珏娘十分不好相与,之前有时候芸娘明明是想恭维她,却也会莫名被她挖苦一顿,她今日送出镯子前,难免心里还七上八下的,如今见她这么给面子,心下顿时一松,不由仔细回想着这珏娘今日里的一言一行,看她的样子,好像对自己的事情颇有些心知肚明的意思,想来也是啊,那三爷和她本是一母所出,会宁郡公的嫡妻又已经去世两年了,这三爷的亲事,恐怕这李琇珏也能做点主的。 想明白了这点,芸娘一颗心简直飘到了空中,晃晃悠悠的让她有些发晕。 回到了永嘉坊,顾氏抽空还将饶嬷嬷叫过来问了问今日的情形,见一切都如之前所料,便又派人去请了芸娘过来,陪着自己和七娘一起用了晚膳,言语行动间待她都十分温和亲切,芸娘越发安心起来,再回到沁芳阁的时候,经过四娘与琪娘二人的房间,心中便不由嗤的一声冷哼,暗想着白费了这许多功夫,说不定两个都选不上也不一定呢。 如今永嘉坊里,除了沁芳阁还颇为安静外,其他人都已经是忙的前脚打后脚了,虽说圣上与娘娘都再三吩咐了要简朴些,但皇后省亲这样的大事,哪里能轻省的了啊,因提倡节俭,永嘉坊无需新建那省亲别墅,但那凤翎苑是肯定要重新修整一番的,现在凤翎苑里,到处都是乱哄哄的,亭榭楼阁、林木花草都有匠人在翻新整理,除了凤翎苑,从永嘉坊正门进来的青石路也还要加宽一半,而且所有娘娘到时要经过的廊道,都要重新上漆描画,还有当日所要用到的杯盏器皿等,也统统都要准备起来了,库房是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每日都有人拿着签子进进出出的。 顾氏命崔军特意从东门到凤翎苑单辟了一条通道出来,给外面进来的匠人、户部官员等出入,省的一不小心冲撞了内院的女眷,府里下人们值守的规矩空前严厉了起来,开始几日里还出过几场乱子,不是丢了东西,就是有外男走错了地方,顾氏辣手打死了两个值夜的家奴后,院内才慢慢的井井有条起来,沁芳阁所在的西苑也加了人严加看管着,轻易不让几位小娘子出去走动。 除了永嘉坊,宫里自然也要有人张罗这崔皇后省亲的事情,这差事,责无旁贷的便落到了太子李济民的身上。 崔皇后当年因为操办太子大婚而病倒了,之后竟然缠绵病榻了快半年的时间,太子李济民心中羞惭,与太子妃二人轮流在皇后娘娘跟前伺疾,不假他人之手,两人俱是不分黑天白日,竭心尽力的尽孝,并无丝毫怨言,待崔皇后身子复原了,太子夫妇二人也都是累瘦了一圈。 那崔泽芳崔皇后似乎因感念太子妃车氏的孝心,好像对她改观了不少,等她病好了,仍是隔三差五的召那太子妃车芷兰到含凉殿去陪自己坐着说话,在太子妃大婚一年后仍无孕的情况下,也没急着往东宫塞人,直到了第二年,等那车芷兰自己再三主动进言要为太子扩充内院后,才定下了要为太子选纳侧妃的事情,对车芷兰这个儿媳妇可谓十分关怀体贴,似乎之前让嬷嬷去为难她的事情完全未曾发生过一样,李盛见他三人关系和睦,心中十分喜悦安泰,越发专注于制琴之术来,倒是时常召了同样痴迷音律的四皇子李德昌到钟鸣殿来小聚倾谈。 这一日,太子李济民正在东宫宣肃殿核对崔皇后出宫时所要用的凤辇和舆车,他身边的大内监刘准脚下无声的走了进来,停在案几前十来步的地方,俯身说道:“殿下,太子妃娘娘吩咐人送点心来了。” 李济民专心看着手中的册子,并没有抬头,略微顿了顿,才说道:“先放在一边吧,孤还不觉的腹饥。” 刘准是从小看顾李济民长大的,于他跟前颇有几分面子,此时便没有马上应声退下,反倒是又向前凑了两步,轻声劝说道:“殿下已经办公快一个时辰了,也该起来松散松散筋骨了,太子妃娘娘今日送进来的,是娘娘亲自嘱咐御膳房做的杏子糕呢。” 李济民喜酸,这杏子糕本是他颇为偏爱的点心,此时李济民却只略抬了抬眉毛,语调不快的说道:“等会儿再说吧。” 刘准见状也不敢多说,俯身一躬,便又悄然无声的退了出去,待刘准退出了殿外,李济民手下越发快速的翻看着案几上的册子,却半天也没能看进去一个字,又过了半响,干脆烦躁的将面前的奏章册子一把推到了边上,蹙着眉发起呆来,当日晚上,太子李济民又没有回东宫正殿,仍是直接歇在了宣肃殿里,也未召宫人进来侍寝。 第二日,李济民正忙着与太子詹事狄成查看跟随皇后沿途护卫的名单,含凉殿那边却突然派人来召唤他过去,待李济民匆匆赶到了含凉殿偏殿里,远远便看到太子妃车芷兰正侧坐在崔皇后身边,她们面前的案几上堆着一卷一卷各色的锦缎丝帛,两人并头细语,似乎正在挑选什么,李济民眉心不由一紧。 车芷兰看到李济民进来似乎也有些吃惊,连忙起身见礼告罪,李济民嘴里连说着免礼,又命宫人赶紧扶了太子妃起来,自己又向崔皇后行礼问安。 崔泽芳脸上笑盈盈的,似乎心情正好,先招呼了李济民坐下,便启唇一笑说道:“民儿,你也来帮我们娘俩参详参详,这次安南王送来的彩锦格外细密绚烂,待我和兰儿先挑了以后,也留些给那些参选的贵女们做常服,要不是兰儿提醒,我倒要把这茬都给忘了,是要把她们打扮的漂亮些才好,才不会埋没了人才呢。” 李济民脸上有些发僵,却仍是很捧场的上来陪着崔皇后挑选布料,三人又说了好一阵子闲话,他却始终没看太子妃车芷兰一眼,车芷兰也仿佛浑然未觉的样子,只专心帮崔皇后挑着彩锦,崔泽芳谈笑间,却已经把两人的情状都看了个清清楚楚,待把所有彩锦都细细挑拣了一番后,崔皇后便笑着说道:“兰儿把这些料子叫人拿去分头抓紧做了,还有等秀女们进来住宿教导的其他琐事,都要靠你去操劳了,你先去忙吧,我再和民儿说说省亲的事情。” 车芷兰应诺准备退下时,又问李济民晚膳在哪儿用,李济民略微迟疑了下,便说道:“这两日手头事情实在太多,孤今日还是在宣肃殿用吧,太子妃只管忙你的吧,不用挂念我。” 等车芷兰出了殿门,李济民便问道:“请问母后有何事要吩咐济民的?” 崔泽芳却没有马上答话,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吭气,李济民被她看的有些莫名,又有些发慌,便挤出一个笑来问道:“母后怎么了?民儿脸上有花不成?”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我还要问你怎么了呢?为何几个月都不肯与太子妃同床?也不肯去临幸其他宫人?”,等崔泽芳开口时,脸上已经没了笑意,面色一片肃然。 李济民再没想到崔皇后会突然问起这个,饶是两人关系一贯亲近,饶他是被崔泽芳亲手带大的,此时仍是一下涨红了脸,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崔泽芳见他这个样子,越发生气,厉声说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当初是你自己一意孤行一定要迎娶她的,我和你父皇当时虽然不满,但这几年看下来,她竟是个十分好的,不论是东宫内外,还是在我和你父皇跟前尽孝,都处理的很是周全妥当,对你也一样,没一处不照顾到的,我听说只要你在宫里办公事,她每日午后都会派人送点心汤水过去,全都是合着你的口味做的,这次贵女们参选的事情,也都是她亲自上下打点的,累的人都瘦了一圈,你又是为了什么要给她脸色看?虽然如今已在着手为你选纳侧妃了,但你若能顺利先诞下嫡长子,那才是大道正统,这是事关我李氏宗族千秋万代的大事,你究竟在胡闹什么?” 李济民被崔泽芳问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懂,只是...... 见他不吭气,崔泽芳冷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民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不是在恼恨太子妃多次主动上书给我,要为你纳选侧妃?你是不是在恼恨自己对她动了真心,她却只是在敷衍于你,是不是?!” 崔泽芳一下提高了声音,李济民骤然被人点破了埋藏已久的、甚至自己也还没想清楚的隐秘心思,面上顿是一僵,而后便有些恼羞成怒起来,他俯身一礼后,沉声说道:“母后多虑了,民儿并无这样荒谬的心思,这些日子,一是因为孩儿实在太忙,二也是不想惊扰太子妃,想让她好好将养将养身子,所以才常常不回正殿歇息的。” 崔泽芳深知他的脾气,见他犯了犟劲,便慢慢舒缓了脸色,先长叹了一口气,才又低声说道:“民儿,你虽是我带大的,但你的脾气有五分像你父皇,有三分像先皇后,最多也只有两分像我,你心软多情,正是和你父皇一模一样的,太子妃身世艰难,为人却自强刚正,确实是惹人怜爱、让人敬佩的,你心中爱惜她,本没有任何的不对,若你们只是这世上任何一对普通夫妇,无论你要怎样,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可是民儿啊,你如今是我大唐太子,今后就是那万人之上的一国君主,你的事,没有私事,没有家事,只有国事啊,民儿,我想这些道理,你心里也一定都很清楚......” 崔泽芳缓缓道来,竟把李济民的心路说了个九八不离十,她语气慈爱体谅,并无一丝责怪之意,李济民心中感触,忍不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崔泽芳见他脸上柔和了不少,便继续说道:“在这一点上,你实在远不如太子妃了,她一个区区平民女子,一夜间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众人膜拜的太子妃,却没失了心神,没忘了根本,没持宠而娇,而是恪守本分、兢兢业业一直到今天,说起来,你母后都有些佩服她呢,民儿,你莫再为难她了,此事错不在她,而在你。她若真仗着你的真心便任意妄为起来,你那东宫,必将大乱!” 李济民一时间神色莫辨,半响也没吭气,崔皇后见状,语气越发语重心长起来:“民儿,你日后必将继承大统,你虽秉性与你父皇相仿,但却绝不能如你父皇一般,放任自己率性而为,你父皇如今文有安国郡公衷心辅佐,武有卫老将军一力支撑,待到等你继位之时,你又怎知道会面对怎样的情势呢?母后与父皇都已经老了,并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你至今没有子嗣,你可想过这意味着什么?民儿......我与你四弟,将来可都是要依靠于你的啊!” 自从李济民娶了太子妃之后,他与崔皇后面上虽仍是母慈子孝,李济民几乎是每日里都要到含凉殿去请安问好的,比去钟鸣殿李盛那里还要殷勤,但是二人心中,却始终是留了一丝隐约的隔阂,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母子两个推心置腹的长谈了,此时听崔泽芳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李济民心中大惭,不由起身拜倒,垂头应道:“母后,民儿知道的,民儿只是一时想岔了而已,今后...不再会了......” 崔泽芳连忙起身亲自扶了李济民起来,又携着他坐在了自己旁边,细细与李济民解说了各府今后要送进来参选的小娘子的情形,种种思量安排,无不是为了他切实考虑,李济民也不再抵触,附耳仔细听了,不时应诺两声,一时间这偏殿里气氛无比融洽,贴身伺候的宫人俱是大大松了口气。 一直等目送了李济民出去,崔泽芳才慢慢收了笑意,默然沉思了良久,便又重新翘起嘴角笑了起来,越笑越开怀,甚至比刚才更加高兴百倍的样子。 她身边此时只有阿直一个人在一旁伺候着,见她这样,忍不住凑近低声问道:“娘娘,奴婢果然蠢钝,奴婢不懂,娘娘今日里怎么会为那太子妃如此大力游说呢?” 崔泽芳眼波一转,说道:“当初又不是没有为难过她,你看那民儿是什么反应?” 那阿直蹙眉想了想,有些恍然的说道:“娘娘的意思是,我们初时为难太子妃时,殿下反而是一力维护,宁愿自己替她赔罪,也不愿意她受委屈,如今您反其道行之,太子殿下反而会偏向您这边了么?” 崔泽芳哼了一声说道:“阿直啊,你也果真是老了么,如今看事情怎么这么浅显,你所说的,只是其一,民儿虽然脾气随和,又是我一手管教出来的,但毕竟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正是羽翼初丰,事事都想要自己做主的年纪,我再过于管束压制于他,确实如你所说,只会适得其反,反倒让他愈发与我离心......” 崔泽芳顿了顿后,又继续说道: “这其二么,才是关键,今日我与民儿所说每一句话,俱是最最真切不过的大实话,偏偏这样,反倒诛心,你想想,那民儿本是天之骄子,身边不知多少人追捧奉迎,如今他先对人动了真心,别人却只是面上敷衍他而已,我今日虽看似是在开解他,却也同时是一针戳破了这层窗户纸,这根刺么...哼哼...算是实实在在扎在他心里喽......” 作者有话要说: sei,那个sei说咱们皇后只会像小女孩撒娇的啦,咱们皇后离了大兄,那就是老谋深算啊。。。。 作者好累,求收藏鼓励,作者专栏也别忘了啊   ☆、第82章 夫妇 阿直听了,顿时一副佩服到五体投地的样子,连连点头赞叹道:“娘娘实在高明,娘娘果然是见微知著啊,太子这阵子一直冷落那太子妃,原来竟是因爱生恨么?” 崔泽芳轻声笑了笑说道:“生恨倒谈不上,只是这心中失落难堪么,那是一定的,不管如何,等到那采选结束了,这东宫的局势便一定会越发热闹的。” 崔泽芳又派人将四皇子所新做的曲谱装裱好了,送到了钟鸣殿去,李盛虽然现在身子比前些年好了很多,却仍是体带弱症,不可过多操劳,如今前朝的很多事情,他都已交由太子李济民去主持,不过这事实上真正做主的吗,自然仍是中书、尚书、门下三相。 李盛甩脱了大半政事,便越发专注起制琴之术来了,崔泽芳怕他过于劳累,还派了专人过去盯着,不许他整天沉迷于此,倒是四皇子李德昌,天性本就喜曲乐,又在崔皇后的有意引导之下,对自己父皇制琴的过程与工艺十分感兴趣,幼时便时常跑去钟鸣殿看热闹,在李盛的教导之下,六七岁时便开始学着谱曲了,第一次所作之曲便获了父皇李盛的击掌赞赏,如今崔皇后便不时提醒着李德昌随时可记下自己想写的短曲谱,事后她再把这些小纸头收集起来精心装裱了,打着李德昌的名义送去给李盛审看,两父子是越发投契了。 到了这日晚间,太子妃车芷兰因这些日子接连劳累,一个人用了晚膳不久,便早早梳洗了准备就寝,谁知她刚换了寝衣坐到了床上,外面便传来小内监尖声通报的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车芷兰听了一愣,连忙要起身披衣出来迎接,却又马上听到小内监继续喊道:“夜间寒凉,太子殿下请太子妃娘娘安坐,莫要出迎~~~” 虽然听到了这内监的通传,车芷兰手下的动作却一刻也未停下,仍是利索的接过宫人手中的披风穿上了,急步便往外走,不过她还未到内室门边,李济民就已经绕过屏风,迎面大步匆匆进来了,他一见车芷兰穿戴好了正要出来,眉头便忍不住一皱,嘴巴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半响才又忍了回去,和声说道: “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了吗?天气这么冷,你别在这里站着了,去床上吧,我先去洗漱一下。” 车芷兰其他地方照顾太子李济民都十分精心,却从来不伺候他沐浴,每次都是让一直贴身伺候他的两个宫人前去的,现在听太子这样一说,便应了声就拥被坐在到床榻外侧,一直等到李济民洗漱好了出来,她都是脊背挺直的坐着。 李济民打发了两个宫人出去,便缓步来到床边坐下,他未主动开言,两人间便一时无话,半响,李济民才说道:“安置吧~~~”。 说完,他便起身去熄灭了床前的火烛,车芷兰坐在床上却不由愣了愣,李济民于床弟之事上别的都十分平常,可算是温柔体贴、节制有度的,但惟有一点特殊的喜好,便是喜欢点着灯办事,车芷兰虽然觉得不舒服,却也是从未对此提出任何异议,但三四年下来,她都已经有些习惯了,今日李济民突然主动熄了灯,车芷兰倒一时感觉有些别扭起来,她微微侧了头,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看着李济民一步步走了过来。 李济民身上是新换的寝衣,衣服上还带着点深夜的寒气,但男人的身子却总是滚烫燥热的,他缓缓压上车芷兰的身子时,一冷一热间,车芷兰便不由的打了个大寒颤,李济民也似乎感觉她在哆嗦,先是整个人动作一滞,而后便突然一把扣住了车芷兰的双手压在了她头顶,身子往下一沉,腰腿一用力,便来势汹汹的压了下来...... 三番五次,待李济民总算折腾好了,自行昏沉沉睡去的时候,已经快到丑时,车芷兰又蜷缩在床榻上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见身边响起微微的鼾声,才挪着身子慢慢下了床,立在床前,车芷兰还是忍不住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夫君,今日李济民在床上是前所未有的粗暴,与之前可谓是判若两人,他们本就两个多月未曾共枕,车芷兰现在浑身上下犹如被车轮碾压过一般的不适与酸痛,她微蹙了眉又沉思片刻,便移步往净房去了。 守在外室值夜的宫人听到了动静,便要进来伺候,车芷兰只命她们扶着自己进了净房,便让她们出去到外面守着,宫人素来也知道她的脾气,在净房内是从来不留一个人的,便都应诺退了出去,车芷兰先吹熄了净房内烛火,才于黑暗中摸索着进了浴桶,待滚烫的热水慢慢漫到了她的下巴,浑身顿时酸胀刺痛起来,她长叹一声,仰头靠在了桶边,整个身子才彻底松弛了,甚至连脸上的肌肉,也缓缓的、缓缓的放松了下来,露出了一脸的疲惫与倦怠,与平日里人前冷静安泰的模样,很是不同。 和车芷兰一样,东宫的东侧再过去,紧邻着宫城的来庭坊里,安南王世子妃崔玉林,也是还未能安寝。 红樱木雕花大床上,垂着银红色纱幔,床上铺的是鸳鸯戏水、花开并蒂的大红色喜被,连夫妻二人的寝衣,也俱是石榴红的颜色,算起来二人成亲不到半年,也还算是新婚燕尔的时期。 崔玉林静静的躺在安南王世子李守身边一动不动,一双妙目却在细细的打量着枕边之人,两人于床第之上一直很有规律,隔三差五,李守便会主动软言求欢,与她好好亲热一番,今日也是一样,待二人事毕,李守紧搂了她又是一番柔情蜜意后,才慢慢睡去了。 然后,他便又和往日里一样,刚刚一睡熟,便马上松开了她,翻滚到床榻最内侧的地方,背向着她安然入睡,崔玉林知道,待第二日自己醒来之时,李守十有*应该已重又回到自己身侧,两人又会是紧紧依偎而卧的。 崔玉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却是一时很难入睡,她匆匆嫁给李守,实属极大的意外。在这之前,母亲早已与她透漏过华家与迟家这两家候选的事情,虽两家门第都略逊于自己家里,但不论华嘉宇、迟魏,还是他二人的父亲,均是人中龙凤,不出时日,都是会必有一番成就之人,两家府上也俱是门风端正、人口简单的。虽与他们结亲,也是父亲仔细谋划考量过,背后也是另有目的的,但对于自己而言,怎么算都不失为一桩大好姻缘,想当初两家争相求娶之时,真是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城中闺秀呢。 而与安南王世子的亲事,则是直到已经彻底敲定了下来,自己还完全蒙在鼓里,崔玉林清楚记得母亲第一次来告诉自己此事时,虽强打精神、强颜欢笑,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满眼的焦虑不安,待圣旨赐婚之后,父亲又将自己叫到了外院书房,对自己将这桩婚事背后的种种关节与紧要之处,都细细解说了一遍,又不厌其烦的再三叮嘱自己婚后该如何行事、且不可放松警惕或乱了心智,说到最后,父亲还轻抚着自己的发髻,面露不忍之色说道: “林儿,父亲本一心想替你寻一门妥妥当当的婚事的,但形势逼人,身为崔家嫡女,也只有委屈你了,你放心吧,一切自有父亲替你做主的,无论形势如何变化,总不会叫你深陷困局的。” 崔元娘记忆之中,自己父亲虽一贯宽厚温和,却很少在儿女面前多露出一丝情绪起伏来,这似乎是她父女二人相谈最深的一次。 虽难免心中失落不安,但崔玉林却没露出太多的情绪与怨怼,她自小便被严格教养,不管是早早被许下太子妃也好,还是与华迟两家议亲也好,崔玉林很早就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婚事势必不能由得自己的喜好做主的,势必是要与这朝中风云变幻搅和在一起的。 思绪起伏之间,崔玉林终于慢慢昏睡过去,待她第二日一早醒来,果然,身后是一片温热,一只大手搭在自己腰间紧紧搂着,耳边颈旁,传来一阵阵滚烫的气息。 她略微动了动想要起身,腰间那只大手却是一紧,耳后一阵麻酥,李守蹭着她低低呢喃道:“再陪我躺一会儿……” 饶是崔玉林还是满腹疑虑,此时也是忍不住心中一荡,脸上泛起了红霞,她暗暗吸了好几口气平复了下心神,才扭过头去,侧仰了脸看着李守,媚眼如丝般娇嗔道:“别闹了,今日还要赶早去永嘉坊呢……”。 李守不但不松开,手下反而是略用力来回揉搓了起来,一双深邃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崔玉林灿若朝霞般的面孔不放,虽然他夫妻二人早也是亲密无间了,但每次对上李守这双眼睛,崔玉林还是会有些舍不得挪开眼神,李守母亲乃是白蛮族人,他一双眼睛比中原人都更加凹陷幽深,眼眸深处略带些琥珀色泽,再配上一双浓黑剑眉与睫毛,盯着人看时颇有些勾魂夺魄的功力。 崔玉林被他看的揉的浑身上都有些燥热了起来,心中既想腻在他身上再不起来,可偏又总感惴惴不安,她又暗自定了定心神,便伸出一根玉指来,沿着李守浓密的眉峰轻轻划过,又顺着他硬挺的轮廓,缓缓落到了他的耳垂之上,先用玉管般的长指甲轻揉撩拨了几下,突然用力捏住了一揪,李守正被她弄的心神沉迷、浑身舒坦,突然间吃痛,忍不住缩手便来护着自己的耳朵,崔玉林趁机咯咯笑着从他怀里逃了出来,一边叫丫鬟进来伺候自己更衣,一边扭头娇嗔道:“赶紧起来吧,在外人面前倒一本正经的,一回到房里便再没个正形了。” 李守见被她逃走了,便也懒洋洋翻身坐起来,跨坐在床上看丫鬟们替崔玉林更衣梳妆,现在贴身伺候崔玉林的两个丫鬟都是从小跟着她的,是顾氏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本都是心思缜密、性格沉稳的,可这样被李守盯着直瞧,那个年纪小些叫阿觉的,却是忍不住绯红了脸,她生怕被崔玉林察觉到,便死命低着脑袋不敢看人,但崔玉林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撇了阿觉一下,心中倒也没有过分苛责,本就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这也是人之常情,要怪也都要怪身后那个妖孽。 崔玉林忍不住回头狠狠挖了那李守一眼,他只穿了件大红里衣斜靠在床头,衣襟松散着半敞着,露出一片金棕色胸膛,长发随意披在身后,也有几缕散落在了胸前,他连发色也不是乌黑的,晨曦阳光照射之下,竟有些泛着暗金红的颜色,越发称得整个人散发着一丝异族魅惑。 等到两人用早膳时,崔玉林终归觉得心里有些别扭,就打发了两个年轻丫鬟出去,只留了自己的奶嬷嬷周氏伺候,李守好似毫无察觉的样子,只安适的用着早膳,见崔玉林用的有些匆忙,便挑眉说道:“岳母大人那里哪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你去处置啊,只管安安心心先用膳吧,你肠胃又不好,小心待会儿吃急忙了又顶住了难受。” 崔玉林见他句句关心自己,心中自然是甜美,面上却只白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会没事情呢,你可知道,光是那观音跳莲所要做的莲座,便有三九二十七个之多,都要用大块的汉白玉一个个雕出来,我父亲府上如今忙乱的已经有如集市菜场一般了,我此时还不回去帮忙,能说的过去吗?” 李守听她说起观音跳莲,不由来了兴趣,放下碗筷问道:“那程观音人人都只说早已随那长乐公主去了,怎会跑到你们府上去的?” 崔玉林脸上一僵,知道这程娘子的事情不好多说什么,便笑了笑简单推说道:“那程娘子一身好本事,怎么会甘心随那逆党自裁,那时候大约是流落在了宫外,是我母亲怜惜她人才出众,请了她在我们永嘉坊内府安置了,教授我几个义妹才艺,也算给她个安身的地方。” 李守倒没有追究此事的意思,很快又转移了话题问道:“听说你那义妹五娘这次竟然要去扮金童,她才几岁的人啊,万一掉下来可不是要大触霉头了。” 崔玉林一听这话,忍不住脸色便是一沉,口里却嬉笑着说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不但知道我五娘妹妹要扮金童,对这观音跳莲似乎也十分了解,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曾和世子爷说过五娘要扮金童的事情啊,不知道世子爷又是从哪里知晓的呢?” 李守眨了眨眼,一副十分无辜的样子说道:“如今五娘要跳观音跳莲的消息满城早已传遍了好吗?我还等你和我说,你一天到晚忙的昏天黑地,哪里有空搭理我啊,要说起那观音跳莲来,林儿你没见过,本世子可是有幸亲眼看过的,那年我父王回来给郑太后贺寿,我虽还是抱在手里的年纪,脑子里却仍是很有印象的,凌波飞仙说的便是如斯了,之后这么多年,也是再也没见过那般神绝的舞技了。” 崔玉林听他五娘五娘的叫得很是顺口,心里越发堵得慌,她一时很是焦躁,却并不是为了李守和五娘,倒是在恼恨自己,这五娘今后要来府里辅助自己的事情,本就是自己和母亲早就商议好了的,母亲为了这个,还去劝说父亲未将五娘送去参选太子侧妃,特意留下了给自己的,如今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这样心神不定的,倒越发糊涂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有很多太子妃粉丝啊,其实大家有没有从她的角度想过啊,太子妃其实真的惹人怜爱,真的不容易啊,至于太子,隐隐看到了他要被众人抽打的前景,大家随意吧 崔玉林李守夫妇目前相处的模式,大家琢磨出来了吗,嗨嗨,我先不说,看看大家怎么说,唉,掉了一个收,好难受,作者啊,真是常年被虐的角色   ☆、第83章 子嗣 不管心里是如何作想,崔玉林脸上看着也只是微微有些发僵而已,嘴上仍若无其事的说道:“世子爷果然见多识广,您啊,既然早就见识过这观音跳莲了,妾身看这次皇后娘娘省亲的大典,您也不用去凑热闹了,不过今日里吗,世子爷您还是先乖乖陪林儿回趟娘家吧......” 说罢,又替李守布了一筷子的鸭蛋炒银芽,李守一笑,拖长声音用念白的做派唱了一句道:“小生任凭夫人差遣呐~~~”。 崔玉林被他逗的抿嘴一笑,这李守如今身上并没有差事,他又与长安城内其他勋贵并不特别熟悉,刚来时,自然也有年龄差不多的勋贵子弟争相邀约他去那勾栏酒肆戏耍的,但几次下来,众人便渐渐没兴趣找他了,这人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没想到却是一个故作清高的臭酸腐,一天到晚嘴边挂着什么“只赏风月无边,不近风月身前”的废话,白弄的那些舞姬歌女对他五迷三道的,倒把旁的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如今这李守每日里除了习武读书,便是与崔玉林一起厮混作伴了,两人偶尔也一起去郊外跑个马游玩一番,不过这阵子崔玉林隔三差五就要回一趟永嘉坊,李守倒是十有*都愿意作陪的,他们府上也没有长辈约束,城内更没几个敢说崔府闲话的人家,李守自己没有怨言,这崔玉林回娘家的事情便慢慢也变得理所当然了。 对于这一点,崔玉林虽然心里也猜疑他愿意常到崔府去可能是别有用心的,但新婚丈夫的体贴宠溺,无论如何,也是很容易便撩动人心的。 早膳的最后一道,照例是一小盘精致的羊奶制的甜点,崔玉林伸手拈起了一个放在嘴中,细细咀嚼了几下,便尝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因李守极不喜甜食,就从来也没尝过这个点心,每次都是崔玉林一个人独享的,因此李守并不知道,这所谓羊奶制成的甜点,除了浓郁的奶香和甜味,还有一股独特的涩味。 这涩味吗,便来源于一种名叫川藏花的秘药,这药说起来奇怪,若是初潮还未来的少女吃了,那便是那调理身子的珍贵药材,补血益气,滋阴健体,而若是已经成了亲的妇人在每次同房之后服用,却可以大大降低受孕的可能,而且并不会对妇人的身子有什么的不利影响,不过这秘药不同于那些毁身子寒凉药物,也并不能完全就确保不孕的。 崔玉林慢慢吃掉了一个小点心,心里却在思忖,自己至今未孕,虽有这药物的功劳,恐怕世子爷李守也同样功不可没呢。 来庭坊与永嘉坊本就离的十分近,中间只隔着个安兴坊,二者都是皇城根下的里坊,来往的路上十分清净肃穆,还常能看到金吾卫巡查的队伍,小夫妻两人连车轿都没坐,崔玉林便只戴了帷帽,由下人及李守护着步行便回到了永嘉坊。 崔玉林原来闺中于永嘉坊所住的院子,现在仍原样保留着,最开始安王世子李守跟着她回到永嘉坊的头几次,大爷崔正达还每次都请他到外院一起坐着作陪闲聊,后来这小夫妻二人实在回来的太频繁了,崔玉林私底下分头与顾氏及李守一商量,干脆每次回来就把世子爷安置在崔玉林原来的院子里去了,元娘有空的时候自然会陪着他一起,她忙起来的时候,便由着他一个人随意了,这样大家都方便自在。 今日也是一样,崔玉林这几天频繁回永嘉坊,就是为了帮着母亲顾氏全力准备省亲的事情,扔了李守在自己院子里,便去了主院找顾氏了,整整一个上午,两人都在分头忙着分派处置各种繁杂事务,直到快用午膳了,母女两个才总算得空说说体己话。 “怎么样?这阵子过的可还好么,有没有什么应付不来的?”,顾氏拉了崔玉林坐在自己的身旁,一边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虽崔玉林如今的模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明艳动人,风华无限的,但顾氏看着长女,却总难免带着一丝怜惜之情。 第一次从崔泽厚嘴里听到安王世子的事情时,顾氏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下来求郡公爷能否改变主意,为了女儿再考虑一下了,但她终究是硬生生给忍了回去,因为她知道这无济于事,这样的大事绝不会因为自己的恳求而有任何改变的,而若是因此让郡公爷觉得自己头脑昏聩,难以成事的话,那可就真的糟糕了。 顾氏最初嫁给崔泽厚的时候,心里也难免存了几分幻想,希冀崔泽厚之所以一意孤行的娶了自己,都是因为他心中爱重怜惜自己的缘故,但以顾氏的聪明,自然不久以后便明白了真相,尤其是与自己那一把年纪了仍然任性妄为的婆母王氏相熟了以后,她便知道,崔泽厚想要的是一个足够能干,也足够听话的内宅帮手,自己有才干也有容貌,家世清白却身份不显,正好合了郡公爷的用处而已。 自己这个安国郡公夫人能顺顺当当做到今天,享尽了人间富贵荣耀,外人都只当自己是前世积德、鸿运当头,却哪里知道,自己这二十来年,没有一天不是禅心尽力全神应对过来的。 崔玉林知道母亲挂心自己,便展颜一笑道:“林儿那府里面现在就我们两人自己,林儿又三不五时的就回咱们家里,还能有什么需要我应付的啊!” 顾氏看着女儿如花的笑颜,却忍不住眉心一蹙,心下觉得女儿是否过的太为恣意放松了些,她思忖了片刻,刚想要开口教导一番,却被崔玉林给打断了。 “娘,林儿心中有一事想要向娘请教......”,崔玉林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脸上泛着一抹红晕,凑近了顾氏的耳边低声说道。 顾氏侧耳仔细聆听着,待她说完了,神情也不由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半响才点了点头说道: “你猜的不错,若每次你们同房到最后关头时,世子爷都会有意稍稍变化姿势离了你的身子,那十有*是因为他也暂时不想要你受孕,此事,恐怕颇有蹊跷啊......” 顾氏说的严肃,崔玉林在一旁却是忍不住涨红了脸,哪怕是与自己的亲母,把这样的事情宣之于口,也实在是太羞人了些,为了掩饰情绪,她急忙开口应道:“是啊,父亲原与安南王私下约定好了,在我们二人有男嗣之前都要先留在长安城的,按理说,他们家里总应该希望我们能早些有子嗣,也好早些回去安南的,他怎么也会和咱们一样,故意不想要子嗣呢?” “恩......恐怕他们家里还是有些别的打算,此事你也无需过于担忧,只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只管任由他去吧,反正与我们目前的打算也算是不谋而合了,我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你父亲知道,他定会调查清楚的,你放宽心吧。”,顾氏拍了拍女儿的肩头,轻声安慰道。 一想到要把他们夫妻二人之间如此隐秘的事情当做情报,请父亲外院那些幕僚参详研判,崔玉林越发感到浑身都不自在起来,顾氏此时却好像丝毫也没注意到女儿的情绪一样,她满脸的欣慰,一把握住了崔玉林的手,笑着说道: “林儿,你能如此的时刻小心警惕,能留心察觉到这样的事情,母亲也就放心了,那世子爷如今对你是万般的体贴宠爱,又生的那样一副好相貌,母亲这些天实在是担心你会被他迷了心神啊,你们二人结亲,背后有太多的谋划参杂,今后若大家能守约成了大事,母亲自然也希望你们夫妻二人能和睦恩爱一辈子的,但是如今,你可无论如何要打起精神来,千万莫要沉迷于儿女私情之中,虽然你父亲嘱咐过你要着意对世子爷用些心思,最好能将他收服了,但这人哪,最怕就是日久生情,林儿你自己可千万莫要太投入了,你可懂吗?” 听了母亲这般肺腑之言,崔玉林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她如今可不是正有些情不自禁,心神不安了么,她不愿意再多说这个,便连声应下了以后,就有意转了话题,一脸好奇的问道:“母亲,林儿看如今凤翎苑里那二十七座莲台也已经修建好了,那程娘子和五娘,可有前去试演过?你们可有见了她们是如何作舞的吗?” 顾氏心情正好,便笑着说道:“哎呀,你可不知道,哪里能见的到啊,那程平是什么样的孤拐性子啊,别说试演了,如今她师徒二人练舞时,是决不许旁人接近一步的,不过想来是准备的差不多了,五娘每日里练舞回去,都是累到不行的样子,连话也不愿意多说一句,你也是知道五娘那个孩子的,多么坚韧聪慧,能被操练到这个地步,可想而知是练的多么辛苦了,不过即便这样,五娘也没有多一句怨言,唉,看着也怪让人心疼的,你今日有空的话,便留在家里用晚膳吧,到时候也去看望抚慰她一下,这孩子是个得用的,又和你最亲厚,将来定能派上用场的。” 崔玉林此时听到母亲盛赞五娘,难免一阵别扭,脸上却是强忍着露出一个笑来,说道:“那是自然,不过今日里世子与我约了明日要去郊外跑马,今晚总要早些歇息,就不在家里用膳了,等改天我从家里带些南疆特制的跌打药酒来,再去探望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元娘和世子的相处模式,就是帅哥美女,互相飙演技,互相企图迷倒对方,然后保持自己心神清醒,大家觉得谁会赢呢 求长评啊,长评送小红包包啊   ☆、第84章 顶撞 玉华确实很累,饶是事前程娘子说的很是清楚了,玉华也没能料到练习这观音跳莲竟会是如此的艰难。 她先是按程娘子的吩咐,每日里绑了护腿练习打旋,到第八天上,便已经能转的和平日里差不多轻捷了,从第十天开始,东厅便多了一道大理石条,这石条大约一丈来长,一寸多高,只有半个脚掌那么宽,玉华便开始每日里绑着护腿,闭着眼睛于这石条上来回的走跳。 闭着眼走在这么窄小的石条上十分不易,一开始的时候,玉华走不了几步就会从石条上掉下来,一次次掉下来再上去,上去了再掉下来,头三天,她基本就全是如此度过的。玉华头一次感觉到自己有些厌烦学艺了,可程娘子的藤条却并不是吃素的,它似乎能察觉到玉华每一次细微的偷懒,而后便准确无误的抽打在她腿上,让她再一次掉下石条,然后又得重新踩上去。 玉华也直到此时才明白,程娘子以前演戏作假打她的时候是多么的手下留情,如今这藤条抽在身上时并不很重,甚至比以前更轻些,绝对伤不了她的身子,但那藤条刷一下飞速划过肌肤,却是火烧火燎的疼,如此被逼到第五天上,玉华便突然能很稳的于这石条上来回疾步而走了,一旦走稳了以后,玉华也终于体味到了一点于这窄石条上一边寻求平衡,一边翩翩起舞的乐趣。 但好景不长,又过了两天,两座一模一样的莲台便被送进了东厅,玉华这才第一次知道自己要在什么样的地方作舞了。 那莲座是用汉白玉所雕成,差不多到玉华膝盖那么高,与一般四层莲花座不同,这莲花座包括最外边一层伏莲,共有八层莲花瓣,原来莲座中心供观音打坐的位置,也全被莲瓣所取代了,只留下正中心拳头大的一丁点地方还是平的,可供人单脚站立,玉华心里不由胡思乱想道:“难怪要叫观音跳莲呢,这莲座的样子,若是那观音娘娘坐上去,非要扎坏了P股不可......” 故而当程娘子开口让玉华踩上莲瓣走上几圈时,玉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站着并未动弹,程娘子皱眉瞥了她一眼,倒也没马上发火,而是自己缓缓站起身,轻轻一迈便上了她自己身前的那个莲座,而后便见她双足来回轻点跳跃,一直穿梭于各层莲瓣之上,只是偶尔转身旋转时才在正中那点地方踩上一脚,待程娘子一个飞旋从莲座上落下时,玉华已然看的呆住了。 那莲瓣的形状虽与一般的莲座不同,并不是尖的,而是圆的,但莲瓣的宽度却比前两天她走过的大理石条更要狭窄上三分,玉华完全不相信自己能于这上面翩然作舞。 随着啪的一声响,藤条已经抽到了小腿上,玉华哎呀呀叫着跳了起来,没等藤条第二下再飞过来,急忙迈步便踏上了莲座,而后玉华便犹如那站在热灶台上的猫一样,在一层层狭窄的莲瓣上来跳来跳去,完全无法停下步子,身子也是东摇西晃的越来越不稳了,直到快要摔倒了她才连忙一跃跳下了莲座。 等玉华踉踉跄跄才重新站好,程娘子点了点头,对她说道:“不错,第一次上莲座便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你果然是个有舞乐天分的。” 玉华一双乌黑的眼珠忍不住滴溜溜打了个转,这是她第一次对师傅的赞赏产生了点怀疑,自己刚才那东倒西歪的狼狈样子,真的能算不错吗?鬼使神差间,玉华忍不住便问了一句:“师傅,你当年第一次上莲座的时候,难道也和我一样吗?” 玉华脱口这么一问,其实并不敢指望师傅会回答自己,自从师傅开始教授自己这观音跳莲开始,就一改以往冷漠淡然的态度,脾气变得暴躁了许多,眉头总是锁着,玉华轻易并不敢招惹她。 可玉华没想到,程娘子虽没马上就回答她,却仰起脸略微思忖了片刻喃喃说道:“当初...我跟着那长乐公主学过些拳脚和练气之法,所以一开始跳这舞时,倒比你现在要容易些......” 这是玉华第一次从程娘子的嘴里听到长乐公主的名字,她眼睛不由都瞪圆了,却不敢贸然接话,玉华只模糊听说过程娘子与长乐公主的关系亲近,也知道这是极为忌讳的事情,其他的便不是太清楚了。 程娘子果然也没再往下说,而是话题一转说道:“所以你这几日里不管如何劳累,不管是否有胃口,都要多用些肉鱼等荤腥食物,这观音跳莲并不是一般的舞艺,若没有一定的气力,是无法作好的。” 玉华点头应下了,便又重新跃上了莲座,可是这次因为心里事先发怯,甚至比刚才第一次还要差劲,没迈几步,便整个人歪歪斜斜的就掉了下来,玉华抬眼偷瞄了一下程娘子,见她并没要挥藤条的意思,连忙赶紧又迈步上去练习起来。 程娘子见她还算自觉,也不再理睬她,自己也飞身上了另一个莲座,脚下轻点飞踏,手上长袖挥舞,还不时下腰打上两个低旋,只管自己专心练习起来,说来也实在奇妙,这些本都是很平常的一些舞乐动作,可因为是于这白玉莲座上做出来,再加上舞者脚步又要格外轻盈灵动,便显得整个舞姿顿时不凡起来。 玉华见状再不敢有任何懈怠了,一次次飞身上去又掉落下来,顾不的脚底被莲瓣硌的生疼,仍是练了整整一天,直到快用晚膳的时候,程娘子似乎也没注意到她身心皆疲的样子,只吩咐她用了晚膳休息一会儿后,再回来学习一个时辰。 回到自己房里,阿蛮刚刚替玉华去了鞋袜,便忍不住啊一声叫了出来,玉华脚上裹着的棉纱上又透出了大片的血迹来。 因这么多天连着练舞,五娘的脚早已经破了,前些天刚上大理石条的时候伤的最厉害,脚掌横着裂开了一条口子,娟娘开了药方疗伤后,她每日里仍是要裹着几层棉纱去练习的,那钻心的疼便可想而知了,后来等她在石条上终于能走稳了,这伤口才慢慢愈合了些,没想到今日一上了莲座,便又把伤口给重新扯开了。 顾氏特意派过来照顾玉华的两位嬷嬷见状,也俱是唬了一跳,连忙去请了那娟娘过来,刚才脚被紧紧裹着的时候,玉华还没什么知觉,如今脱了鞋袜解了棉纱,两只脚却犹如针刺刀割一样的剧痛了起来,饶是玉华是个能吃苦的,在娟娘帮她敷药时,眼中还是忍不住汩汩直冒泪花,阿蛮在一旁看着也是红了眼圈。 等听说程娘子叫五娘晚膳后还要去东厅的时候,阿蛮便一下有些急了,冲口而出说道:“这可如何使得呢?五娘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能再走动呢,付嬷嬷,您二位是夫人派来的,面子大些,能否请您去和程娘子禀告一声,就说五娘的脚上伤口又破了,今晚绝不能再练习了什么。” 那付嬷嬷二人却是神色闪避着并不肯答应,夫人是派她们过来照看五娘不假,但也同样交代过,于练舞的事上,一切都必须遵从程娘子的安排,任何人都不得违命。 玉华对她二人的心思自然也是心知肚明,虽然此刻她浑身上下像散了架子一般,确实希望能就这么躺倒在床上再也不用再动弹一下了,但仍是拉了拉阿蛮的袖子,轻笑了一声说道:“阿蛮别瞎说了,晚上又不用练舞,只是和程娘子学学乐谱而已,若是怕伤口会破,等会儿叫付嬷嬷背我过去便是了。” 付嬷嬷一听五娘这样说,急忙连声点头答应道:“好的,好的,付嬷嬷来背玉华下去,阿蛮姑娘别担心,付嬷嬷力气大的很,一定不让五娘的脚磕到碰到一丁点的。” 等玉华用过晚膳,被付嬷嬷小心翼翼的背到东厅时,程娘子已经在案几后等在了那里,她也没多问一句五娘为何要付嬷嬷背着过来,只等玉华在案几前坐定后,才推过一张乐谱来,那乐谱下面,照例是放着一张小纸笺,玉华接过纸笺,便于心中默诵起来: “太子殿□边大内监刘准,性情古怪执拗很难接近,但却对太子忠心不二,并因曾于隆庆之乱时护驾有功,极得太子信任......钟鸣殿大内监刘灵,与刘准乃师兄弟,为人圆通,于皇城内人脉极广,但极贪财......后宫中尚宫、尚仪、宫正、女史等四大员,除了女史王月福外,其他三人俱是崔皇后亲信,王月福乃早些伺候圣上的宫女出身,性子耿直...安亲王府......” 这些纸笺上仍和三年多前一样,写的都是些程娘子所知的朝廷宫闱秘事,但是最近这阵子,程娘子所写都是一些极琐碎的小事,仿佛是想到哪里便随手记到哪里一样,十分的杂乱无章。可程娘子仍是要求玉华必须于一个时辰内背诵出来,再把纸笺烧掉,比起那些跌宕起伏的朝廷秘事,这些零碎的记录,让玉华提不起一点兴趣,再加之今日里确实累的狠了,才来回默读了三四遍,玉华眼前便有些模糊了起来...... 嗖的一声响,玉华迷迷糊糊间觉的手臂上一吃痛,慌乱间撑着脑袋的手便按了一个空,咚一下就一头撞到了红木案几边上,她这下才彻底清醒了过来,脑袋上疼的一跳一跳的,玉华忍不住探手来回揉着伤处,皱眉抬眼向对面看去。 程娘子仍是一身白衣笔直坐着,手中的藤条还没有收回去呢,她冷冷看着玉华,问道:“全背会了吗?” 脑袋疼的越发厉害了,手臂上也火辣辣的,玉华突然鼻子一酸,强忍着跪起身垂着头说道:“启禀师傅,玉华今日身子很不舒服,想早点休息,还望师傅体谅。” 程娘子脸上纹丝不动,只淡淡说道:“我难道和你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作了那观音跳莲之后,你名气便会大不相同了,如今不管如何辛苦,都要努力多学些东西,万一处境有个什么变化,你也好多些准备,怎么,这才不过是破了脚,有些睏而已,就坚持不下去了吗?不是说是你娘要你多学些东西好好活下去吗,如今在这富贵窝里泡着,也早都忘到脑后去了么......” 玉华的脸一下涨的通红,脑中嗡嗡直响,嘴里冲口而出道:“师傅,徒儿不知,就算做了那观音跳莲又能怎样呢,又能得到个什么样的名声呢,是不是和师傅您一样,也被人叫一声崔观音吗?这又能算什么好事?算什么了不起的依仗......” 话只说了一半,玉华急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东厅内顿时一片死静。 作者有话要说: 五娘长大了,也慢慢会有自己的想法 求长评,作者红包大大的有   ☆、第85章 大典 “师傅...我我...呜呜呜......”,玉华又悔又愧,结结巴巴的完全说不出话来,情急之下,突然捂住脸痛哭了起来。 程娘子仍是面无表情的端坐着,耐心等了半响,见玉华实在哭的厉害,便起身出去叫阿蛮,阿蛮一进了东厅,见五娘在那里哭的都快坐不住了,顿时吓的脚下一软,自从她伺候这个小主子开始,已经有四年的时间了,从未见五娘如此失态过,还以为她出了什么大事。 等阿蛮手忙脚乱的查看了五娘全身上下,并无发现任何不妥后,不由偷偷瞄了程娘子一眼,她很是畏惧程娘子,虽然心里满腹疑惑,却也不敢出言询问她什么。 “阿蛮你去叫那嬷嬷过来背五娘回去吧,今日就学到这里,记着夜里睡觉时切不可用棉纱缠着她的脚,只要抹药就行了,明早还是一样准时过来练舞。”,程娘子说完,便起身缓步离去了,并没再多看玉华一眼。 这日夜里,玉华睡着时眼角仍挂着泪,第二日一早起来,她整张脸都肿了,别说阿蛮,就连付嬷嬷见了都有些慌乱起来,连忙开口问道:“五娘,你今日是否还能坚持练舞,若是不能,就歇息一天吧,老奴这就去禀告夫人,万一累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玉华则坚持说自己无事,用了早膳便去了东厅,那付嬷嬷见五娘虽然气色不好,行动间却仍很是利索,脚上裹了棉纱后,走路也没任何问题,便想着就让她先去好了,自己现在马上就去主院禀告夫人也不迟。 待东厅只剩下了玉华与程娘子两人,玉华便先俯身行了叩拜大礼,口中说道:“五娘昨日犯了大错,敬请师傅责罚......” 话还没说完,便又有点语带哽咽起来。 “玉华,你起来吧,师傅并没有丝毫怪你的意思。”,程娘子开口说道,语气与脸色一样平静如洗。 这是玉华第一次听到程娘子开口叫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叫五娘,她怔了怔,便不由抬起了头来。 “玉华,你若想让师傅高兴,安安心心练舞就好,师傅并没怪你,这观音跳莲本就是极难学的,当年你师傅学这舞时,还曾气的一脚踹翻过莲座呢。”,程娘子说到这里,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来。 玉华虽然还有些愣怔,但也终于信了师傅是真的并没怪罪自己,心里先是一松,而后便越发羞愧起来,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憋着一股劲跃上了那莲座便埋头练习起来。 也许是因为心无杂念吧,玉华今日虽还只是第二次上莲座,却是格外顺利,好像是那莲瓣自己变宽了一般,玉华每次都能在上面走上几十步,才会掉下来,这样整整一日练习下来,竟然已经能踩着莲瓣足足半个时辰也不落地了。 当日用了晚膳后,郡公夫人顾氏于百忙之中抽空亲自来了趟沁芳阁专门探望五娘,还带来了宫里赏赐的外伤圣药。等那顾氏一看见玉华脚底的伤口,便红了眼睛,一把搂了玉华在怀里,嘴里直说道:“可是苦了我的五娘了......” 这几年承蒙顾氏偏宠,玉华与她一直就十分亲近,尤其是崔玉林出嫁以后,更是常常被她单独叫去陪在身边闲话解闷,此时玉华偎在顾氏怀里,倒是没有一点的别扭,又拿了帕子替顾氏拭了拭眼角,反过来好声劝慰道: “母亲切莫担心,这伤口虽看着唬人,其实并无甚大碍的,这习舞都是如此的,等这伤口收了再磨出茧来,便再也不会痛了,五娘一点也不苦,能有如此荣幸跟着程师傅献舞于皇后娘娘,实乃五娘天大的福分,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羡慕五娘呢,倒是母亲,如今为娘娘省亲一事成日里忙碌辛苦,眼瞧着消瘦了许多,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安慰完顾氏,玉华又像是忍不住想炫耀的样子说道:“母亲,今日是五娘第二次上莲座,已经能站上半个时辰不落地了,听程娘子说,连她以前也没有五娘这么厉害呢!” 顾氏自然已知道她昨晚崩溃大哭的事情,此时见这五娘脸上虽难掩深深的疲态,但一双眼睛熠熠发光,却是十分的动人,心下也不由感叹这孩子的心性实在坚韧,这样的苦,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得消的,就说沁芳阁这几个人中,恐怕也只有这五娘一个了。 顾氏临走时又单独叫了付嬷嬷送自己出去,肃然吩咐她说:“你这阵子给我好好看着五娘,绝不能让她出半点差错,这以后啊,你也不用一味听那程娘子的安排,那人实在是个不可理喻的性子,若是她再苛刻五娘,你便只管随时来告诉我,我自会有安排的。” 从这日之后,程娘子与玉华两都未再提起过那日两人争吵的事情,而玉华好似也一下掌握了于莲座上作舞的诀窍似的,不管是之后练习闭眼上莲座,还是于两个莲座之间来回跳跃,都是十分顺利,虽脚底板已经磨的长满了一层厚厚的老茧,但脚是再也没裂过口子了。 到了离皇后娘娘省亲只剩一个月的时候,程娘子和玉华师徒二人第一次真正登上了凤翎苑里的二十七个莲座,两人上去之前,程娘子突然对玉华说道:“五娘,现在你可以解掉那护腿了。” 玉华听了却是站在那里半天也没反应过来,这阵子她吃饭睡觉时时都绑着护腿,已经快把这事给彻底忘光了。 而于对面观礼台上,待看到五娘一个前桥,竟轻轻松松翻身就从下一层莲座上飞身站到了上层莲座时,崔泽厚与顾氏俱是看呆住了,这五娘善舞他们是都知道的,但如此的功力,显然与之前比已经是又高出了好几个境界。 六月末七月初正是盛夏的时候,就在皇后娘娘省亲归府的正日子就要来临前的几天,于前方北疆战场上也传来了大好消息。 自从去年秋冬开始,回鹘与薛延陀的盟军便不时派出小股骑兵,屡屡骚扰大唐北疆县镇,起初北疆守军还只当他们仍是每年惯有的耍无赖打秋谷,可后来却发现这情势是越来越不对头了,那些神出鬼没的骑兵,竟是专门骚扰西域横穿沙漠过来的波斯等国的商人,手段毒辣,杀人劫货,不出两个月,便一下阻断了本朝原本畅通繁盛的海外商贸之路,更有大批的回鹘人扮成行商于两国边关上强买强卖起来,搅得北疆商贸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自从薛延陀首领碓男带着三万薛延陀族人投靠了拉赤羽后,这回鹘大军的行事风格便有些让人捉摸不透起来,以卫老将军为首的几位朝中老将均认定再不能放任北疆局势长此恶化下去了,如今回鹘已经号称拥兵十万,其真假不说,但据前方探报,原与薛延陀同族的党项人,如今竟也有意要效仿那薛延陀也去投奔回鹘,以在这大唐北疆分得一杯羹。 这才点齐了十二郡三府十五万大军开拔北疆,由卫老将军亲自领兵挂帅,小卫将军、孙鲁孙大将军、韦皋韦大将军等各路强将悉数出征,意图倾全国之力一举将那回鹘人彻底收服,以还北疆边境一个长久安宁。那李纪也被任命为小卫将军旗下先锋副将,随大军一起出征了。 如今距离大军开拔已经近一年,却一直在与回鹘派出的游击骑兵于边境线上缠斗,兵力物资损耗也颇为惨重,这两年因天灾不断国库本就虚空,可此时撤军又实属骑虎难下,全朝上正在为此焦心难眠,而此时却突然传来大军于河套设伏,前后夹击一举歼灭了回鹘军队三万多人的大捷消息,实在无异于久旱逢甘雨,更是为崔皇后的省亲大典献上了一道无与伦比的庆贺大礼,连崔泽厚这样从不信鬼神的人,心下都不由有些沾沾自喜起来,莫非这崔家得势果然是顺应了那天道吗。 得此锦上添花,到了七月初七乞巧节娘娘省亲这一正日子,崔府上下诸人虽已均是一夜通宵未眠,但人人脸上都是无法遮掩的兴奋与荣耀,隔壁安邑坊三服内的崔氏宗亲,凡是有品级的,也俱是早早侯在了永嘉坊,也算是他们三生有幸,能得以遥遥参拜皇后娘娘一面。整个永嘉坊内,各处古董文玩、鸟雀花草、杂戏烟火、庵尼道姑,均是色色斟酌,再无一处遗漏不当之处了。 申时初,等到崔皇后拜佛请旨礼毕后,凤驾从皇城浩荡起驾之时,朱雀门出来一直沿着崇仁坊、东市、兴庆宫,直到永嘉坊的道路也早就被关防围挡的严严密密、连只蚊子也飞不进去了。 且不说娘娘车舆仪仗出行龙旌凤帜、九凤金伞的如何隆重气派,也不说那凤翎苑中花彩缤纷、灯光交辉、细乐声喧的如何富贵风流,只说这崔皇后归府省亲竟能破例于这永嘉坊内与娘家亲人坐在一处享用晚宴,和乐轻松的观看舞乐杂戏,那真是前朝本朝都从来闻所未闻的至上荣宠与恩典了。 到了晚宴过半,虽然凤翎苑内仍是灯火通明、银花雪浪的玻璃世界,但这一整日紧紧绷绷的下来,是个人便没有不疲累的,连崔皇后脸上一直端庄祥和的笑容也难免消淡了些,可不管是谁,只要一眼扫过主宾台对面矗立的二十七个汉白玉石莲花宝座时,便都会精神为之一振。 作者有话要说: 过度章节,好难写啊,嘤嘤嘤 宴无好宴,大典必有大事 男主冒了一小头,大家发现了咩   ☆、第86章 惊 二十七个白玉石莲座,最高最大的一个位于正中央,下面的石柱便已经有两人多高,再加上莲座,就快有三人来高了,其他二十六个莲座,则分别以两个、五个、七个、十二个为一排,以最高的莲座为原点一层层散开来去,一层比层矮下去一级,最终排成了一个斜面扇形,到了最下一层莲座,高度便只有到一个大人的腰间左右了。 这二十七个莲座正对着主宾观礼台而立,现在那主宾台上,正中间雕着九凤图案的舆椅上端坐着崔皇后,而在她两旁矮一级座椅上陪坐的,不是崔母王氏,也不是崔泽厚夫妇,而是刚刚赶来陪母后观礼的太子夫妇二人。而崔母、崔泽厚夫妇、大爷崔正达、崔玉林夫妇、二爷崔正楷、七娘崔玉媛等显贵血亲则于他三人脚下设席面而坐,但两排座位间隔倒也离的不远,以此显示皇家恩泽,方便他们亲人之间偶尔寒暄说话。 其他得以有幸出席省亲晚宴的崔氏老宗亲与晚辈,还有与崔家关系亲密的姻亲等人,则在主宾台下面设了几排案几座位,他们的位置离那二十七座莲台大约有十来丈的距离。那对面每个莲座都是以不参一丝杂色的汉白玉石所雕成,每层莲瓣大小雕刻的均匀整齐,间隔参差一层层排列,那最大的莲座其实大约有小桌面般的大小,其他的也都有澡盆那么大,可因为隔得远,从观礼台下面的众人看过去,那第二层第三层高的莲座便好像只有真正的莲花那般大小了。 有那没见识过这观音跳莲的崔氏宗亲老者,便忍不住压低声音向身边的人打探了起来:“难道是真要于这莲花座上起舞不成?我看这一层层的花瓣,连坐都坐不住人吧,怎么能作舞呢?” 他身边那崔氏宗亲其实也没有幸见过那观音跳莲,此时却言语中莫名带了一丝炫耀的说道:“那可不是么,若不在莲座上起舞,又怎么会叫观音跳莲呢?若是人人都能上去跳,又怎么会称为绝世惊艳之舞呢?” 开始问话的老人听到他语带轻蔑,忍不住就想出言反驳,旁边却有人嘘的一声止住了二人的话头,原来是那对面突然传来一阵细细的笛音,悠然响起,缠绵不断,那观音跳莲之舞已然是正式开幕了。 与柔旋舞和春袖舞这样普通的舞艺不同,这观音跳莲,要严格讲起来,其实算的上是一幕简单的演舞剧,随着轻灵欢快的笛声响起,一个纤小的身影,身着竹青罩衫月白里衣,跳跃而出,几个旋转,便一个跨步就跃上了最低的一层莲座,从她纵身跃起,到翩然落在了莲座上,整个人都轻巧的犹如风中一片嫩青竹叶,好似除了她飘逸的衣衫,身子便不带任何一丝的分量一样,对面观礼台下围坐的众人,虽不敢说话交好,但都忍不住齐齐发出喔一声低低的惊叹。 这人影自然就是五娘玉华,她此时做了金童的打扮,梳了一个最简单的童子发髻,差着一根碧绿的翡翠簪子,露出光洁的额头与素净不施一丝脂粉的玉白脸蛋,她从上了莲座便没有作任何停留,她穿着童子的束腿撒裤与白袜青布鞋,只以脚尖轻踩在窄窄的莲瓣上,于这最低一排十二个莲座上来回跳跃飞转,动作干净利落的没有一丝犹疑,尤其从一个莲座跃向另一个莲座时,常常是一扭身便向后直接飞转出去,仿佛她脑后还生着另一双眼睛一般。 这般的技艺,别说是那主宾台下坐着的众人惊诧不已,就连刚才已经露出些许倦色的皇后崔泽芳也是眼前霍然一亮。 崔泽芳与崔泽厚一样,也是当年曾有幸观赏过长乐公主与程平的观音跳莲的,可这五娘的金童,显然与长乐公主的很不相同,长乐公主并不善于作舞,但她却是个从小跟着几位名家师傅习练武功的人,一身的功夫还颇为高强,她相貌生的又是浓眉大眼、略显粗壮的,平日里行动习惯也都一直像男子般爽利,这扮起金童来便就真正像是一个男童的模样,于那莲座上跳跃纵跨起来,动作迅猛轻便,虽也技艺高强,却实在是少了些美态。 而这五娘因年纪尚小,身形瘦小轻便,扮起金童来也是有模有样,并不觉得有丝毫的突兀之处,但相貌却比一般的男童更加清丽无双百倍,且比起她自己平日里女子的装扮来,更别有一番俏皮与灵动,在莲座上雀跃起舞,那份逼人的灵气与飘逸的舞姿,真是犹如那散财童子化身于尘世一般, 伴奏的笛声越吹越急,玉华的动作也随之越发迅捷,而突然间笛声骤然一停,玉华却是猛一个后桥便在第一排正中间的莲座上做了一个空翻,又稳稳落回了原地,她只用单脚立于莲座上,另一只脚弯在膝后,身子半坐半立着不动,一只手斜撑着自己的脑袋,闭着眼做出个偷懒打盹的小模样来,对面观舞的众人里,便有人忍不住被逗的发出一阵轻笑来。 场面静止了片刻,笛声重又响起,而随着这笛声,突然又缓缓加进了几声清越的琴音来,而后琴音便越奏越密,越奏越响,渐渐压住了空灵的笛声,众人却直觉眼前一花,一道雪白人影从莲座旁的花丛树木中突然飞出,一跃便直接飞上了第二层莲座,几下飞旋舞动间便来到了第二层莲座中间的位置,一双长袖一甩一收如飞瀑浪花般飘洒落下,右手中拂尘的万千雪丝轻轻归落于左手臂弯,一个高挑出尘的人影便如此静静立于了那金童的身后,除了裙角与拂尘随风微微飘散外,整个人便再没了一丝尘世热气。 此时不止台下的众人,连那观礼台上坐着的太子夫妇二人和顾氏、崔玉林夫妇等人,也俱是忍不住嘶一声抽了一口气。所谓不比不知道,一比见真照,那五娘的技艺已经是惊艳绝伦了,但比起这程娘子高挑的身形飞旋舞动起来,却又是立见高下了,这程娘子腾挪飞跃起来,身形几乎不见什么动作,从来只两管长袖先向前一掷,或是那拂尘先左右一甩,整个人便随即跟着飞跃而出,也不见她腿脚多少用力,落于莲座上时,更是轻轻的一划而过,让人简直怀疑她是否能直接于那水面上行走一般。 不同于其他人此时满腹的钦佩与赞叹,主宾台前隐在暗处,负责今日守卫大责的锦衣卫头目赵四平,此时心中不知为何却突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略略抬起头左右前后又仔细巡视了一番,却又没发现任何的不妥之处,对面莲座上舞的是飞仙艳绝,台下众人看的是身心迷醉,各处守卫也均各司其责将主宾台围的严丝合缝,没有一丝漏洞,赵四平只当是自己又犯了疑心病,便深吸一口气重又趴伏了回去。 而那对面莲座上,扮作观音的程娘子已经于金童身后静立良久了,那金童似乎终于是被越来越响的笛声与琴音吵醒了一般,揉着眼睛晃着脑袋伸了一个大懒腰,可她左看右看并未发现什么动静,便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似乎还想再休憩一会儿,却被脑后划过的拂尘弄的发痒,抓着头又醒转了过来,众人见她又挠着头左看右看,却仍是没发现身后的观音娘娘时,不由又是忍不住跟着出声轻笑起来。 而后,随着笛声琴音骤然一停,程娘子手中的拂尘直接甩落在了玉华的脸上,她惊的一个飞身旋转便跳了起来,待发现身后的程娘子,才连忙于一个莲座上虚坐着叩拜下去。 待到乐声重新轻轻奏起,金童便于那前面躬身跳跃带路,引着那观音缓步前行。她们师徒二人便这样一层层往那最高一层的大莲座上慢慢飞旋舞动而去,以她二人的功力,想要直接几步跨越飞身上去自然是极容易的,但这既然是要作舞于众人观赏的,自然不会安排的那么无趣,两人时而从底层莲座上飞身翻动到上层莲座,时而又身影交叉从那上层莲座翩然落下,待到两人都站上了第四层莲座的时候,离着地面,已经快有两人多高了,从对面远远看过去,两个单薄飘动的身影简直是摇摇欲坠,于莲座间跃动飞舞时便多了好几分的惊险刺激。 尤其是等程娘子站上了最高处那个独立的大莲座上时,琴音突然铮铮变得激烈起来,程观音也似乎不知为了什么原因突然来了一阵怒气,她舞动两管长袖与手中的拂尘哗哗不停的甩向站在她身下一排莲座上的小金童,而那金童则看似在躲避着那长袖与拂尘,实则是于这两管白绸带与拂尘雪丝中不停穿梭飞跃,不时从一个莲座上跳起身,从两管长袖间一个跟头翻飞过去,落在另一个莲座上,然后连站也不及站稳,便又侧身一个回旋就重跳回到头一个莲座上,如此这般与那长袖拂尘一起穿插翻动起来,简直看的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像元娘崔玉林与七娘崔玉媛这样的年轻小娘子,饶是平日里性子再如何沉稳大气,看到这样精彩险绝的场面,也不由捏着帕子紧提了一口气悬在了胸中,那台下坐着的众人更是早已经顾不上是否在娘娘跟前失礼了,好几个已经嗷嗷嗷的不由跟着五娘的动作不停惊叫出声,那个最先说过话的崔氏老者,此时甚至忍不住已经站起身手舞足蹈起来,不过他很快便被旁边暗处守着的锦衣卫上前一把按了下去,以妨他惊扰了崔皇后娘娘观舞。 崔泽厚和顾氏均已是看过这程娘子二人彩排的,此时正式看着虽也还是惊艳不已,但作为府上的主人家,更多的还是在盼着此场观音跳莲能平安万全的赶紧演绎完毕,千万不可出什么差错与纰漏,眼前的这一段舞蹈,他们也是提着心来观看的,同时又知道等无惊无险度过了这一段最难做的袖中舞,便是最后的环节了,只等那观音扔出圣符,那金童飞身跳起来接了,两人便一起逐级而下,向主宾台上众人献福献礼,这一场观音跳莲便也就圆满结束了。 而就在此时,对面莲座上,却已经是风云突变了。 本该再与观音的拂尘来回斗法几个回合的金童崔五娘,不知为何突然原地一个飞身便高高窜了起来,而她身前站在最高处大莲座上的白衣观音程平则似乎更是早她一步飞身便往下跃了出去,手中拂尘不知道何时也已经是倒拿再手里的了,尖尖的木柄朝前举着,两人这一□形突变,各自的方向竟是迎面就要撞上了。 台下众人不明就里,还只当是舞蹈本就如此,纷纷引颈探头长大嘴巴观望着,而台上的崔泽厚却是完全知道本来并没有这个奇怪动作的,他只稍作愣怔,便旋即大叫了起来:“不好,护驾!” 随着崔泽厚的呼叫,藏在台前的赵四平也已经是帅着众人跃身而出挡在了崔泽芳与李济民夫妇三人身前,台下各处的锦衣卫也都是纷纷现身,将园子内的众人都牢牢看住,确保无一人能随便动,更别说能近皇后娘娘与太子夫妇的身前半步。 崔泽厚又对着赵四平喊了几句什么,埋伏于二十七个莲座四周的锦衣卫也纷纷跃身而出了,向那莲座上围了上来,而此时那高高的莲座上面,却早已经是天翻地覆了。 崔五娘所扮的金童眼看便要与那程平迎面撞上了,那程娘子只好身形一斜闪过了一旁,她原本如刀剑出鞘一般迅疾无比的动作也因受到了五娘的干扰,身形不得不停滞了片刻,但她两脚蹬踏几下,身子却仍还未落地,只略微顿了一顿,便突然一扬手将手中拂尘的尖柄向前疾送出去,一下便插入了那崔五娘的左肩,崔五娘一声惊叫,身形便从高处直直落了下来,还好她身手不凡,勉强一个扭转仍是落在了第四层的一个莲座之上,没有直接摔落到地下,但整个人便马上彻底瘫软在了那莲座上面,不见一丝生机。 而程娘子去除了崔五娘的阻挡,便一刻不停留的向观礼台方向奔袭而去了,可那周围包抄上来的锦衣卫哪里还允许她有任何动作,早有一只羽箭嗖一声便射中了她的后心,程娘子身形却依旧没有马上停下,她一扭身便从高高的莲座上飞跃而起,向着旁边树丛中窜去,但终究是没法比那飞射而来的利箭更快捷,十七八只羽箭很快就将她扎成了一个刺猬,观音的雪白长袍也瞬时被鲜血染红,她只辗转翻腾了两下,于空中嗖然跌下,趴伏在地上便再也不会动弹了。 此时园中虽人人都吓的脸色青白,却除了锦衣卫行动间的衣角风声,便没有一丝其他多余声响了,连园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般。崔玉林从来没见过自己爹爹如此的脸色,惊惶、无措、懊恼、惊愕,七情上面,崔泽厚一双细长眼睛死死盯在远处趴伏在地上已经被鲜血裹满的消瘦身影,不知心中作何所想。 此时崔皇后与车芷兰已经被内监、宫人、锦衣卫层层围住退到了主宾台后面的房舍里,本来赵四平也让太子李济民也一起退下的,他却坚持不肯走,此时,还是李济民第一个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他轻轻在崔泽厚耳边说道:“那救驾的小娘子,是舅舅家的小表妹吧......” 崔泽厚此时也猛然清醒了过来,扭身吩咐了自己身边几个心腹几句,便有两个身手快捷的丫鬟飞奔往那莲座方向而去了,而此时,软软趴伏在第四层莲座上的玉华,半边身子也已经被鲜血沾满,那莲座不是一般人能踩上去的,还好锦衣卫也都是身手不凡的,见这小娘子是被刺客所伤,便两人叠起来从莲座上将人抬了下来,此时崔泽厚派来的丫鬟也到了近前,两人将五娘接手了过去,迅速抬进了旁边的房舍。 顾氏也派人去叫来了崔娟,她脸色惨白的检视了一下五娘的伤口,便轻轻叫了一句:“伤口有毒!”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自己看吧,作者已经晕倒了   ☆、第87章 嫁祸 七月初八寅时中,永嘉坊外院,安国郡公的书房内死静一片,郡公爷崔泽厚进门已然整整一个时辰了,他一直木着脸端坐在红木大案几后面一动未动。 而案几对面,幕僚杨律与武子习,还有中书舍人周全中三人,也坐在各自位置上不敢贸然开言,虽从昨日凌晨奉召过来一直等到到现在,三人俱已是身心疲倦到了一个极点。 又过了快半个时辰,武子习看了一眼旁边的圆鼎铜漏刻,忍不住挪了挪屁股,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样子,却被一旁坐着的杨律皱眉一眼扫过来给阻住了。中书舍人周全中乃是崔泽厚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与崔泽厚同年,除了一杆好笔头,为人更是极为细心缜密,他家世不显,入仕后能得以从未外放便顺顺当当做到了五品大员,如今还在中书省六个舍人中列在首位,全是因为顶头上司崔泽厚十分偏爱他的文笔,在周全中的印象里,郡公爷崔泽厚最是波澜不惊的一个人,待他们这些幕僚和下属也可谓是礼贤下士,可是今日,他却看也不敢看郡公爷一眼,那崔泽厚脸上冰霜一片,眼中更是冷冷的不见一丝热气。 书房内的死寂终于被打破了,是大管事崔军缓步走了进来,行礼后俯首禀告道:“启禀郡公爷,那拂尘上的毒乃是葫蔓藤、也就是民间所传的断肠草,西苑的药圃里就有种植,本是用来外敷散瘀止痛用所的,前阵子那程平练舞时说自己腿上旧疾发了,用了娟娘给开的药都没什么效果,那程平便自己开了一个方子,说是原来宫里舞师门专用的,对她的腿有用,那方子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但里面便有一小味的葫蔓藤,此事......” 崔军说到这里不由停了下来,吱唔着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崔泽厚却突然嗤的一笑,接口说道:“此事是经了我亲口准许的,哈哈哈,我真正是小看了这女人了,哈哈哈......” 崔泽厚仰头大笑着,脸上却不见一丝喜色,众人都难免有些惊惶不知所措,那崔军连忙紧接着说道:“启禀郡公爷,那程平这一招恐怕只是白白闹了一个笑话而已,刘老太医与娟娘都说,那葫蔓藤虽有剧毒,但若不是内服便没什么大碍,只会让伤口有些发麻而已,用烧酒与其他药物一起清理了便没事了,刚才那五娘就已经醒过来一次,不过因为失血过多又昏睡了过去,刘老太医说她并无性命之忧,只不过刚受了大惊吓,恐怕要好好将养一阵子。” 等崔军说完了这番话,那崔泽厚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只不过脸上神情仍然冷厉,他点了点头说道:“你等下去和夫人说,定要仔细照看好五娘,不容得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崔军连忙应了,又觑了觑崔泽厚的脸色,见他此刻还算平静,便又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道:“郡公爷,刚才庄子上来报,说那程平妹妹一家三口刚服毒死了,服的也是葫蔓藤......” “什么?”,崔泽厚不由一下站起身高声喝道,手下一把便将面前的笔墨砚台都扫到了地上。 屋内武子习等其他三个人也都赶紧一并站了起来,屏息垂首而立,那崔军倒显然是心里早有准备,他脑袋虽已经快垂到了胸口,嘴里却依然口齿清晰的继续回禀道:“启禀郡公爷,前几日府里逃了一个老奴婢去,这次也发现死在关押程平妹妹一家的那庄子不远处的地方,这奴才是隆庆之乱前就自己卖身进府的,可却是曾在宫里呆过一阵的,因她做的一手好绣活,便一直在府上针线房里当差,也因选绣线的本事比别人都厉害,便常可以拿了牌子出府的,现下看来,这奴婢恐怕与那程平是旧相识......” “旧相识...呵呵...好一个旧相识......”,崔泽厚此时倒没有再继续暴跳如雷,反倒是一沉身坐回了红木交椅上,脸上几乎已经看不见什么火气,而站在他对面的崔军却是不由自主的畏缩的向后退了一小步,若说这屋内几人中谁最了解郡公爷,那自然是跟了他二十几年的崔军,比起刚才怒火中烧,此时的郡公爷才是可能一开口便能要人命的时候。 “郡公爷息怒,小的有事要回禀......”,此时站在崔军身后的武子习却突然开口了,崔军默默的吐出了一口气,脚下毫无声息的向旁边移了移,悄悄给武子习让出了地方。 “以小的看来,这程平若是真的有同伙,倒是比她一个人起事要更好些......”,于郡公爷威压之下,武子习语气仍然高亢有力,显然对自己所说的话极有自信。 崔泽厚自然不是什么愚钝之人,武子习话音落了没多久,他就已经明白了过来,细长眼睛里精光一现,身子一挺,脱口而出道:“子习是说...现在便开始要拿那几个郑党余孽来说事了吗?” 这屋内其他两位谋士此时也明白了武子习的意思,杨律心中不由有些懊恼,他并不是想不到这样的主意,但刚刚承着郡公爷的滔天怒火,却难免让他有些思路闭塞,而周全中却是不由不暗自点头钦佩,郡公爷这两位幕僚若是出仕,这朝上必然是又要多上两位能臣的。 杨律自然不会将心中的自怨表露在脸上,他与武子习之间虽回避不了天然的竞争关系,但这武子习性子狂放,却并不是个好弄诡的人,两人如今在永嘉坊外院也算相互扶持,只待日后成了大计,满朝上下几百个官职臣位,难道还不够他二人随便分一分的吗? 杨律此时也马上出列大声应道:“武兄所言极是,郑党那几个喽啰的事情虽也算把柄,但分量却实在有些不够,且若没有一个合适的由头便贸贸然发作出来,难免不让人会怀疑到是有人在刻意针对太子,哪怕咱们再不留痕迹,哪怕太子并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可若是白白引起了圣上的不满和太子的警惕,就实在是太可惜了,而今日这程平突然行刺,又是有同党有预谋的,就此顺理成章将郑党余孽作乱的事情一举牵扯出来,那就极具分量了,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此事如今看来倒是因祸得福,郡公爷今次真可谓是冥冥之中如有神助啊!” 崔泽厚此时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丝喜色,随着杨律的话不由点着头喃喃自语道:“众所周知这程平乃是长乐那银妇的姘头,而她行刺皇后娘娘又是早有阴谋,与郑党那些个余孽残党在南疆活动的时间也正好呼应,我明日先行请罪,再将功赎罪献计将郑党余孽一网打尽,其他人等趁势再掀起讨伐郑党的声势,顺势还可将朝中清洗一遍,呵呵,果然是老天助我崔氏啊......” 见崔泽厚显然已经全盘认同了此计,武子习与杨律却不由无声的对视了一眼,均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两人虽然都未明说,但心中却很明白,这程平有同伙的说法其实还有另一个极大的好处,那就是正好挽回了郡公爷的面子,要知道郡公爷长期留了这程平在身边恣意玩弄,又让她在皇后省亲大典上作舞一事,可是被武子习曾当面劝谏过的,说这程平的身份太过敏感,还是早些除去了更稳妥些。当时郡公爷虽没当场发作了武子习,却也是好好冷落了他一阵子的。 如今这崔泽厚嘴上不说这个,可心中又怎么会舒服呢,这程平行刺一事,可不就是因为他识人不清、自视过高,落入他人圈套而一手促成的吗?更别说他拿来胁迫程平的几人,竟还于他眼皮子底下就这么自裁了,于这程平一事上,郡公爷这次真可谓是一败涂地、颜面尽失了。 而如今三言两语之下,这程平行刺变成了郑党余孽的早有预谋,大家面子上都好过多了,更别说还可以趁机发动他们早就谋划好的对太子的攻讦,确实是一条一石二鸟的绝妙之计,崔泽厚此时呵呵笑了两声,和声说道:“子习、杨律,我崔泽厚能得你两位智士相助,实乃是三生有幸啊,来来,咱们坐下慢慢商议。” 武子习与杨律这才连忙应声坐回了位置,那周全中却还躬身而立,不敢擅动 ,直到崔泽厚开言让他也坐了。 杨律一落座,便又马上说道:“启禀郡公爷,除了将程平行刺一事与郑党余孽扯在一起外,还有一事也一定要注意,那便是对府上五娘救驾一事,一定要大书特书,全力给予粉饰表彰一番,若是还能得到那皇后娘娘的亲口嘉奖,那便更是锦上添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唉.......作者虽真的不想散发负能量,但是从前真从不知道在*写文是如此心力憔悴的啊,望着如此无语的数据,作者对自己产生了很大的怀疑,连着两天都在重看自己的文,确实是写的还很生涩啊,唉......鼓励,请给我一些鼓励吧 然后,作者一直真的搞不懂,为什么看文到最后的小人儿们啊,你们为啥都不肯小小的动一下手指,就那么轻轻的点一下啊,收藏一下吧,那么一个数字的变动,对于一个孤独写文的作者,那真是犹如强心针般的感觉啊   ☆、第88章 殇(上) 杨律说完,今日一直没啃气的周全中也颌首缓缓说道:“如此一来,昨日这程平刺杀娘娘一事便有一正一反的两面话可说了,一说郑党罪孽深重,一说崔氏女英勇救主,以下官来看,这样一安排,郡公爷也只用递一道请罪折子便已然足够矣。” 崔泽厚哼声一笑,说道:“老周,你这莫不是在庆幸自己可以少写些折子吗?” 崔泽厚此时这顽笑话一说,这书房内的氛围才真正轻松了下来,周全中自然也马上凑趣道:“下官惭愧啊,虽与郡公爷同年,可却实在没有郡公爷如此的龙马精神,如今折子写的越多,这头发可就是越少了,您说下官怎么能不怕啊......” 这崔泽厚的一头厚发与一副美髯是他最得意的,周全中这记马屁自然是拍到了点子上,虽今日早朝还必然有一场硬仗要打,但他的心情却已然是松快了许多,哈哈一笑后便正色吩咐道:“这认罪的折子老周便抓紧写吧,离早朝也不过一个半时辰了,杨律你将郑党余孽于南疆作乱的条陈都整理出来,这就叫人送去给刑部的刘侍郎,这功劳还是给他们刑部的人领去更合适些,其他后续要求严惩郑党余孽的事情,子习你与老周一起理个思路出来,记住,莫要太心急,也莫要太过明显,不要让人一下反应过来这里与太子何干,闹的时间越长越好,那郑光之,尤其要留到最后才可揭出来......” 众人纷纷应诺,崔泽厚想了想又说:“崔军马上去夫人那里吧,和夫人将今日的话都说透了,让她千万小心照看五娘,床边一步也不准离了人,再打发人到刘老太医府上去说一句,就说恐怕要留他老人家在咱们府里呆上一阵子了,五娘能正常饮食前都先别让他回去。五娘一旦神智清醒了,便马上派人来告诉我,恐怕...这锦衣卫还急着要等她问话呢。” 崔军一一记下了,便连忙到内院去找顾氏禀告了,现下五娘并没被送回沁芳阁去,而是直接住在了主院里养病,就歇在主院东厢房里,正由顾氏亲自照看着,从前日省亲开始,顾氏也已经是连着整整两天没好好合过眼了,此刻也是疲惫到了极点,正斜靠在南厢房外间的广榻上假寐。 “师傅不要,师傅!师傅!师傅不要啊~~~” 内室里突然又传出了几声尖利瘆人的惊叫声,顿时把刚刚有些睡着了的顾氏又吵醒了,她旁边的脚踏上靠坐着已经是妇人打扮的阿令,也是从浅睡中一个哆嗦醒了过来,阿令站起身却没急着进去内室,而是一把扶住了正要从榻上起来的顾氏,嘴里轻声说道: “夫人,您就歇着吧,里面阿生和娟娘都在呢,奴婢再进去看看就好了,您再这样,身子可真要受不住了,您还是回屋里去好好睡上一觉吧。” 顾氏起身有些猛了,身子一晃差点就又坐回了榻上,幸好有阿令扶着,阿令见她这样越发着急了,按着顾氏就不想让她起身,顾氏半眯着眼也不说话,只冲着阿令摆了摆手,又示意她扶自己起来,阿令也知道顾氏的脾气,见她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反对,只能皱着眉慢慢将她扶进了内室。 内室里满是刺鼻的烧酒味与药气,烧的满脸通红的五娘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动着,嘴里时断时续的尖声嚷嚷着什么,顾氏身边的大丫鬟阿生一边用力按着她,一边拿着湿帕子替她擦着额上的冷汗,而崔娟则小心查看着五娘左肩上的伤口,往上轻轻涂抹着止痛消淤的药物。 如此折腾了好一阵子,那五娘才又晕晕沉沉的昏睡了过去,顾氏刚刚一直站在床边看着,此时才轻声的问道:“娟娘,五娘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再把刘老太医请进来看一眼。” 崔娟也是一脸的疲相,见顾氏发问,连忙站起身俯首说道:“启禀夫人,您放心吧,五娘伤口并无恶化,她现下主要是受了惊吓再加上身子发热,难免要发噩梦,如今刘老太医给开的药已经灌下去了,等过几个时辰她体热退了,便不会这么折腾人了,夫人,您还是只管去歇着吧,若五娘这里有什么变化,娟娘再请人去禀告您也不迟。” 顾氏想了想,又问道:“刚才......五娘可是在喊那程平?” 娟娘的头垂的更低了,轻声应道:“是的夫人,五娘大约是昨日实在被吓的狠了,一直喊着师傅不要,师傅不要......” 顾氏先是皱眉思忖了半天,脸上才慢慢浮起了一丝戚色,叹了一口气道:“可怜的孩子...程平那贱人也太狠心了些,饶这孩子一心一意敬她为师父呢......” 阿生此时也上前扶着顾氏慢慢坐在了床边的绣墩上,一边替她揉着肩,一边低声劝道:“夫人您赶紧去房里歇着吧,您想想啊,若是等五娘醒过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事等着您安排呢,您可已经两个晚上没合眼了。” 见顾氏还是不理会,旁边站着的阿令便拉着阿生一起跪了下去,两人正要苦苦相求,外面小丫鬟在门外通报说那外院的崔管事来了,顾氏听了立马便起身就往外走去。 等听完了崔军的传话,顾氏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命人将正在凤翎苑忙碌的饶嬷嬷叫了过来,将接下来如何照顾五娘的事情细细的叮嘱了她一番后才去休息了。 两日后,这崔皇后省亲竟然遭遇郑党逆贼程平刺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长安城,而中书令崔泽厚则在第一时间递了请罪的折子,自请圣上夺了自己安国郡公的爵位。 而圣上李盛自然是没有准许,理由除了安国郡公是无心之过和皇后娘娘凤体并没无受到什么损伤外,还传出了崔府义女舍身一扑才挡住了刺客毒箭的话来。 此后没两天,马上又爆出了刑部与安南都护府合力在南疆打杀了一批郑党余孽的消息,据称当时这些郑党招兵买马竟然聚集了几千逆贼,打算趁着北疆局势不稳,便想要在南疆也搞出些动静来,而这经过几番严刑拷打后,几个逆贼头目又交待出来,他们不但想在南疆作乱,甚至还派了不少人潜回了长安城,想要里应外合,再弄出一个“隆庆之乱”来呢。 这一下,这程平是潜伏在长安城内郑党余孽的定论便算是彻底的坐实了,顿时也激起了城中众人的满腔愤懑,那隆庆之乱的伤痛对整个长安城来说都实在太过惨烈了些,一时间,这满长安城街头巷尾不时可见拿着烂鞋底打小人的市井妇人,这小人上面自然少不了要写着一个大大的“郑”字的。 那隆庆之乱后,这长安城内留下的郑姓人家本来就没剩了几户了,在如今这种氛围下面,别管他们是不是那荥阳郑氏的后人,也都只能成日里尽量闭门不出了,而在思政殿内协理朝政的太子殿下李济民,每日里面对越来越多痛斥郑党逆贼和直陈要将郑党斩草除根的折子,颜面上却也是越来越尬尴起来,不管现在他与父皇母后的感情是多么融洽亲密,但李济民生母就是郑太后亲侄女,却也是那板上钉钉的事实。 等到所谓潜伏在长安城内的郑党余孽基本被清扫光了的时候,永嘉坊内,五娘玉华也已经能坐起身靠在床头看书了,她如今已经被移出了主院,但也没有回到那沁芳阁去,顾氏将七娘崔玉媛院子旁边紧挨着的一座原作藏书阁用的“宝月轩”整理了出来,就将玉华安置在了那里,这宝月轩距离顾氏的主院比那西苑的沁芳阁可是近多了,来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五娘的脸色如今仍是苍白灰暗,人也瘦弱,一张尖削的小脸上两只乌黑的眼睛是越发明显了,阿蛮坐在她床边打着璎珞,时不时有些担心的抬眼看看自己的小主子。 按着刘老太医的说法,这五娘肩膀上的伤口基本上已经好了,那断肠草也并没留下什么余毒,如今这五娘每日里精神倦乏、食欲不振的症状,都是心病,都是因为当日受了大惊吓还没有缓过来的缘故,叫顾氏她们只管耐心照顾将养五娘,等时间长了,她自然便能恢复康健的。 可阿蛮却总隐隐觉得五娘并不单单是受了惊吓那么简单,她比这府里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这小主子真正的性情,五娘不但不是个胆小怯懦的,甚至可以说是很个有几分胆识的,如今阿蛮怎么看五娘的情形,都觉得她好像整个人都心灰意冷了一般。 这里阿蛮刚伺候着五娘用了一盏燕窝粳米羮,那大丫鬟阿生便进来了,如今除了阿蛮阿秋和赵嬷嬷等三个从前就一直伺候玉华的,顾氏还派了自己身边的一等大丫鬟阿生和二等丫鬟阿华给五娘用,又另配了四个粗使的小丫鬟和两个婆子,这份例已经是和七娘一模一样的了。 阿生一进来便牵了玉华的手细细的查看着她的气色,玉华脸上没甚表情,却略微一转身子换了个姿势斜靠着,手就自然而然的抽了出来,阿生也不以为意,按理说这顾氏派她过来照顾五娘,她便应该是这五娘身边的第一人了,可五娘如今病着,性子与从前比孤拐了许多,脸上见不到一丝笑容不说,也不喜与人亲近,唯有阿蛮三个等原来的老人还能贴身伺候,自己和阿华她都不愿意近身,刘老太医说她这是因为惊吓过度造成的,夫人也吩咐自己等几个新来的对五娘不可有任何忤逆,阿生这些天也已经习惯了,她又帮五娘掖了掖身上半盖着的锦被,便轻声说道: “五娘,夫人刚才派人来说,明日宫里便会派那宫正华嬷嬷过来问话,夫人让您今日里若无事便早点歇息,夫人明日里也会过来陪着您一起见华嬷嬷的,叫五娘无须担心,只管把那日发生的事情照实告诉华嬷嬷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不好意思,作者的玻璃心,竟然一下引来大家那么多温暖的鼓励与霸王的轰炸,好开森好振奋啊 不管此文今后会有什么样的成绩,以前还有什么样的不足,作者唯一能保证的,就是认认真真写一篇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各位朋友的故事 寒流之下打字手也不抖了,腰也不酸了,一大早爬起来码字也不觉得困了,请大家保持长期浮在水面上陪陪作者啊,不要作者一坚强,你们又沉入海底啊 谢谢jiazi的手榴弹外加各种雷,谢谢大头、清影、plyz、芳芳、四娘、大小姐的各种轰炸 谢谢各位肯从海底冒出来留言安慰作者的新老朋友,会加油的,会坚持的   ☆、第89章 殇(下) 第八十九章殇(下) 玉华听了阿生的话,只淡淡的点头嗯了一声,宫里要来人问话的事情,顾氏是早就和她说过了的,原本还说的是那锦衣卫要亲自上门来的,后来换了后宫的宫正大人,已经是给了崔府和玉华极大的面子了。毕竟五娘还是未婚配的闺阁女子,哪怕是隔着屏风问话,这锦衣卫的名头都实在太响了些,没有哪家儿的贵女愿意和他们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第二日,顾氏果然用完早膳不久就来了宝月轩,见玉华仍是整个人蔫头耷脑的模样,眼里也不由有了点真切的焦虑,她先详细问了问赵嬷嬷她们几个五娘饮食用药的情况,又坐在了玉华床沿边,握了她的手,轻言细语的问道:“五娘是不是在担心今日宫正大人来问话的事情呢?” 玉华脸上挤出一个笑来,低声回道:“母亲,五娘不担心的。” 自从五娘受伤之后,顾氏便没从她脸上见过一个真笑,她倒也并不担心责怪什么,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骤然间间经历了这样的巨变,总要些时间来慢慢恢复的,顾氏想了想,又犹疑着说道:“五娘,母亲知道你是个极乖巧孝顺的孩子,从来是最知道尊重长辈的,不过那程平么...实在是事关重大,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什么,只需将你那晚看到的听到的原原本本、一丝不差的告诉那宫正大人便是了,这其中的厉害,五娘可知道了吗?” 听到顾氏提到程娘子的名字,五娘的眼睛急急的眨了两下,似乎有些畏缩的样子,不过仍是很快的回答道:“母亲请勿担忧,五娘都明白的,这样天大的事情,五娘并不敢有任何的造次和隐瞒,定会将事情原原本本的禀告给那宫正大人的。” 顾氏见她说的十分明白,这才放下心来。 这宫正姓华,顾氏便也依照宫里的习惯叫她一声华嬷嬷,并不直接称呼官职,这华嬷嬷黑瘦干黄的一个人,相貌十分平常,完全看不出就是那执掌纠察宫闱,可戒令问罪后宫上下的宫正司之首的气派。 华嬷嬷对顾氏与玉华说话均是十分客气,遣词用句出人意料的文雅,话里话外都是自己只是奉命来走个过场而已,希望夫人小姐莫责怪的意思,华嬷嬷过来询问自然不用再隔着屏风了,就直接在五娘的卧房里设座办公,华嬷嬷随行还带了两个女官,一个负责在旁记录,另一个则一直站在华嬷嬷身后直视崔五娘,也不知道是司职守护的或者是其他什么职责。 华嬷嬷先问了五娘一些当日作舞前,她与程平两人单独相处时的细节后,便开门见山的问道:“老身请问五娘,你当日是如何一下便看出那逆贼程平意图行刺皇后娘娘的?” 玉华因身上有伤,又要见外客,只于月白色的小衣外面直接披了件宽大的豆绿色薄绸披风,越发显得她憔悴瘦小的一个了,此刻她斜靠在迎枕上,听了华嬷嬷的问话半天没回应,倒把一旁作陪的顾氏唬了一跳,又不方便提示,便用帕子掩唇轻轻咳了一声。 玉华仿佛一下清醒了过来,略微红了脸摇了摇头说道:“五娘当时并没看出程师傅...那程平想要行刺,只不过当时五娘在跳袖中舞那一段,本应该还要在那拂尘间再翻滚两个来回的,却突然发现师...发现那程平将拂尘倒拿了过来,那拂尘的一头削的又尖又细,程平就那么持着拂尘便飞身扑了出来,五娘当时本有些傻了,却一眼看到了那程平脸上的神情......” 玉华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下来,一只手紧紧捏住领口的衣襟浑身一颤,脸色也刷一下变得雪白,屋内其他人也都看出她不对劲儿,顾氏连忙叫了一声五娘,而立在她床前的阿生已经一把扶住了她,玉华身子扑簌簌的哆嗦着,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华嬷嬷见状,便接口问道:“五娘当时可是察觉到那程平脸上的神情不对了吗?” 玉华微微点了点头,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抑制住了自己,颤声说道:“当时那程平目露凶光,神情十分的可怖,五娘也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脑子里乱的很,只是身不由己的跳起来想拦她一拦的...五娘...五娘也没想到......” 玉华的声音越发抖的厉害了,半天才吐出了最后一句话:“五娘也实在没想到那程平会...会那么狠狠的一下子向我刺了过来......” 说完这一句,玉华身子一软便瘫倒在了床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额上已经密密的渗出了冷汗来,阿生急忙从床头的一个金木匣子里取了参片让五娘含在嘴里,又轻轻来回替她抚着胸口顺气。 顾氏见她这样,便皱眉扭头看着华嬷嬷说道:“华嬷嬷,五娘出事后精神一直便不好,太医叮嘱我们轻易不要刺激到她,我们便也一直没敢问过她当日的具体情形,你看这......” 华嬷嬷冲顾氏颌首一礼,点了点头说道:“夫人请放心,小人已经问清楚了,您赶紧安排五娘休息吧,我看她的情形很是不好啊。” 送走华嬷嬷,顾氏虽也有些担心五娘的身子,但心内却是松了一口大气,五娘今日的表现极好,她如此的惊惶害怕,落在那宫正的眼里,越发肯定了那程平的早有预谋与穷凶极恶,也让人一下相信了这崔府的无辜和护主心切,她完全可以安心的去回禀老爷知道了。 这日的夜里,宝月轩二层正北间内室突然传出一声凄惨尖叫,今日在五娘床前守夜的仍是阿蛮,她先是被吓的从脚踏上一个跟头就滚到了地上,而后便马上回过神来,急忙爬起来点亮了火烛,嘴里一边急急的叫着:“五娘莫怕,五娘莫怕,阿蛮在这里,阿蛮在这里呢......” 雕花床上,五娘脸色苍白的拥被坐在床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面发呆,仿佛压根没听到阿蛮的叫声一般。 玉华是被噩梦惊醒的,在梦里,她又完完整整的经历了当日在莲座上的一幕,她当时正在跳袖中舞的那一段,再做两个翻身,她便要跳起来去接师傅转身抛出的圣符了,这个动作便是整个观音跳莲里的最□,也是最艰难的一个动作,师傅要背身抛出圣符,而自己要择机从低层莲座上高高跳起去接住那空中飞过来的圣符,两人若配合不好,是绝不可能完成的。 为了做好这个动作,师傅便与自己约定,她转身时会冲自己一挥手,手上的动作从捏诀变成弹指时,自己便要马上就飞身跳起,一刻也不能延误,她两人之前练了起码不下百遍,自己才总算能准确的从空中飞身接住那圣符了。 当日自己在做袖中舞时,一个翻滚结束,正准备要扭身翻下一个时,突然看到师傅伸手就向自己一挥,从捏决一下变成了弹指,自己压根来不及做任何思考,身子便已经不由自主的从莲座上腾跃飞起了,而后的事情才是一个真正的噩梦,一切变化的那么快,自己在被师傅刺中后,只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冲自己急急的低喊道: “小心下面,千万落在莲座上!” 当自己重重的摔在莲座上时,神智虽已经是迷迷糊糊,却是清清楚楚的看见师傅扭头冲自己一笑,而后便一下划出自己的视线,再也看不到了...... 玉华受伤后并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只不过今日噩梦的结尾,师傅在飞身摔下莲座后,自己拼命追上去想要抓住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傅越落越快,越落越远,而师傅面带微笑的脸,却嗖然间一下幻化成了自己娘亲赵蜜儿的那张骷髅般的脸孔,她放声尖声起来,却什么也抓不住,眼见娘亲与师傅彻底堕入了那黑不可见的深渊...... 阿蛮见五娘脸色越来越白,眼见就要背过气去了,一边大声喊人赶紧去请那娟娘过来,一边再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手忙脚乱的爬上床去,一把抱住了缩在床角抖成了一片的五娘,紧紧搂住了她的身子,一下一下用力抚着她的后背,嘴里急急的喊着:“五娘莫怕啊,五娘莫怕啊~~~”。 虽还是夏末时分,阿蛮却只觉得自己怀里瘦小的身体冷的像一块冰,被她来回搓弄抚弄好一阵子,才渐渐有了一丝暖气,那阿蛮随即觉得自己肩头一热,怀里的五娘突然放声悲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啥不说了,看作者这发文的时间吧 也不知道这是求表扬,还是找抽啊.........   ☆、第90章 变化 第二日一早,刘老太医又被请进了永嘉坊,五娘哭了大半夜已经是昏昏然睡了过去,刘老太医隔着帷幔替她把了脉后,对站在一旁的娟娘说道:“崔医师你研判的不错,这五娘受惊吓后一直不吵不闹的,却是忧思惊惶统统郁结在心,所以才导致精神不济、食欲不振的,今日这样大哭了一场,反倒是疏散了不少,脉象反而强劲了些,接下来只要小心调养,不用半年,身子应该就能完全康复的。” 刘老太医说的果然没错,自从这晚发噩梦大哭了一场后,那五娘的身子便慢慢好了,尤其是精神气一下子就不一样了,虽仍是不怎么开朗,却已然是恢复了她之前乖巧和善的脾性,顾氏这才放下心来,马上叫人去请郡公爷有空的时候来趟内院,崔泽厚这阵子为了扫清郑党和北疆前线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基本都是歇在外院的,不过他特意交代过,若是五娘这边情况有什么变化,定要及时和自己通报一声。 到了晚间,崔泽芳夫妇两人一起用过了晚膳,顾氏便把五娘最近逐渐复原的情况简单和崔泽厚禀报了一下,崔泽厚点了点说道:“若是她并无甚大碍了,我便设法和娘娘通个气,这两天言官里又有疯子拿娘娘遇刺一事来攻讦我崔家了,又扯出那省亲大典劳民伤财的话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想帮着那太子转移视线的,现下也该是给五娘一个嘉奖的时候了,按着圣上的脾气和想法,一个县主是跑不了的......” 顾氏略微迟疑了一下问道:“郡公爷,您真的是下定决心让五娘去做那太子侧妃了吗?” 崔泽厚一挑眉反问道:“怎么?夫人有何异议吗?”。 崔泽厚脸上虽还带着笑,顾氏却一眼便看出他心中着恼了,自从出了程平的事情以后,这郡公爷的脾气比以前急躁了许多,顾氏这阵子已经无故吃过他好几次排揎了,现在与他相处时是越发小心翼翼起来,此刻一见他情绪不对,便连忙柔声解释道: “郡公爷说笑了,妾身哪会有什么异议啊,只是妾身愚钝,心里觉得五娘一贯聪慧乖巧,送去东宫着实可惜了些,就算她今后得了娘娘嘉奖,不宜再送到元娘那里做个妾室,也应该还有其他更得用的安排,比如那迟家和华家,原先五娘的身份还有些与他们家里无法匹配,现下岂不是正好,老爷您不是也一直很想拉拢他们这些老牌勋贵的吗?而这东宫那里么......妾身还有些摸不透娘娘她的想法,还望郡公爷费心替妾身解说解说。” 崔泽厚眯眼打量了顾氏一会儿,脸上神情不定,半响才说道:“娘娘似乎对那太子妃车芷兰颇有些忌惮,原先她对琪娘和四娘便不太满意,不过是因为安南王府的事情也十分要紧,便同意了咱们的安排,如今这五娘算是入了娘娘的法眼,且她受了嘉许后也不再适宜进安南王府了,便下了决心想要五娘去那东宫,毕竟对娘娘来说,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四皇子的事情。” 顾氏见崔泽厚并没发火,反倒颇有耐心的和自己解说起来,心下略松了一口气,一边起身替他按压肩膀,一边语气越发温柔的应和道:“哦...要说皇后娘娘看重五娘,妾身倒也理解,这孩子确实难得,若单论聪明,琪娘也不比她差,但是难得的是五娘这孩子又本分又稳当,从到咱们府上后,桩桩件件,便没哪一样不让人满意的,难怪娘娘也器重。” 崔泽厚并没马上接话,沉吟了片刻后,又握住了顾氏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的椅子上,缓缓说道:“除了娘娘的意思外,我之所以让五娘去那东宫,还有自己的一层思量,阿茹,我且问你,按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对那四皇子之事到底有几分看好?” 顾氏被崔泽厚猛然间这么一问,惊的差点从椅子上直接跳将起来,费了全力才好不容易忍住了没失态,她哪里真的敢对此事评头论足啊,连忙垂着头低声说道:“妾身愚钝,实在不敢妄言天事,妾身只知道一心听随郡公爷您的安排就是了。” 崔泽厚其实并没指望顾氏真的回答自己什么,见她这样的反应也不以为意,只顾自己继续沉声说道: “这朝政的走向,从来都是各方角力制衡的结果,并没有什么常胜的赢家,唯有顺势而为,才是真正的从政之道,娘娘如今想要将四皇子推上那九五之尊的宝位,我崔家自然要全力支持,但是万事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那太子虽然如今母家已经彻底衰败,身后势力单薄,但现今距隆庆之乱只不过十年的时间,国力不盛、边疆不稳,若按着大势所趋、民心所向,是并不适宜再掀起这夺嫡的纷争的。更别说我这些年来多次试探,在那圣上的心中,虽然对娘娘是鹣鲽情深,对四皇子是宠爱有加,但对那太子呢,却是别有一番父子骨肉相连的信任与看重,恐怕是丝毫也没有一点点废弃太子的念头的,这种情形下若是一意谋求大鼎,恐怕难免要一场血雨腥风,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啊......” 这是顾氏第一次从崔泽厚嘴里听到这样的论调,她脑中一片混乱,心里却是越琢磨越害怕起来,忍不住插言道:“老爷,如今我们博陵崔氏势头正隆,那太子殿下又没有母家依靠,哪怕就是他将来继承大统,仍是要依附于我们崔氏的...老爷......” 崔泽厚见她神色惊惶,便拍了拍她手背说道:“这倒也未必,太子殿下虽然性子温厚,却并不是个懦弱昏聩,任人摆布之人,如今他还年轻,尚且还尊娘娘为母,尊我为师,但将来他一旦荣登大宝后,势必不甘心大权旁落他人,势必要与我日久生隙,如今我们无论作何抉择,都不会是一条高枕无忧、安然无虞之路,因此我才说万事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这五娘,便是我们要留在太子殿下那里的后路,如今再送五娘进东宫,便不只是再如琪娘她们只作一个探子的功用了,这五娘年纪虽小,但貌美非常、才华横溢,与太子又颇有点前缘,阿茹,你可知道吗?前日那贱人行刺之时,还是那太子殿下第一个出言提醒我赶紧先救治五娘的......” “竟有此事?”,顾氏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由面露惊讶。 崔泽厚点了点,“恩,我看那太子这偏爱幼女的喜好,是一直也没能改过来,如今听娘娘所言,他与那太子妃又已经心生间隙,不复往日的恩爱和睦,若我们事先好好筹谋安排一番,以五娘之资质和我们崔府的势力,想要她一步一步求得太子的倾心相待,并设法将那车芷兰取而代之,倒也便不是什么难事。” 顾氏至此也完全弄明白了郡公爷的意思,比起他一心一意的全力只想支持娘娘与四皇子夺嫡,如今他肯为崔府自家的前途全盘考虑,做这两手的准备和打算,顾氏自然是十分欢喜欣慰的,她心中喜悦难抑,反手紧紧握住了崔泽厚双手说道:“老爷果然深谋远虑,妾身实在钦佩万分,只要有老爷在,我们崔氏势必能繁荣昌盛、绵延百年的。” 崔泽厚见她说的动情,脸上也有了几分喜欢,搂了她的肩头说道:“因为娘娘遇刺之事,这秀女参选的时间也被耽误了,待到重新启动之时,我看那五娘的身子也应该好的差不多了,你马上去安排起来,做好送五娘参选的万全准备。” 顾氏连忙点头应了,又问道:“那琪娘与四娘两个呢?我们一府送三人进去,恐怕难免会落人口实的。” 崔泽厚想了想问道:“那倒也无妨,这次选秀本就还要为其他宗室一并考虑的,那二皇子今年也十三岁了,圣上与娘娘恐怕也有自己的打算,到时候娘娘自会有安排的,倒是这琪娘,你看是否适合送去安南王府协助林儿呢?” 顾氏显然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听崔泽厚一问,便马上说道:“琪娘这孩子确实是个聪明识时务的,比起五娘的性子略显淳厚,她倒是个更加好调*教差遣的,但这琪娘已经行了及笄之礼,年纪略大了些,现下林儿与那世子成婚还不到一年,府上形势不明,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我们眼皮子底下,倒不用急于安插人手,琪娘恐怕并不太合适。” 崔泽厚一听顾氏说的有理,便点头说道:“那就只管让她们三人都先准备起来吧,对了,那会宁郡公府上的事情倒可以早点安排起来了,如今咱们家大业大,加上娘娘与四皇子那里,各方面都急需要打点运作,大哥前些日子来信说了,这会宁郡公李尚为人决断善谋,深谙海运商贸之道,他又与大哥投契,于咱们家在扬州府造船海运的生意是极有助益的,既然这李尚已经主动明着要人了,咱们没有不答应他的道理,这两日你便派人去他们府上接洽一二吧。” 这芸娘与会宁郡公府的来往的事情本就是顾氏与崔泽厚有意安排的,如今也算水到渠成,顾氏自然一一应下。 眼见天色已晚,顾氏见崔泽厚并没有离去的意思,一双大手来回轻轻揉捏着自己的肩头,似乎有些想要留宿内院的意思,她心中不喜反惧,这郡公爷这些日子心气不顺,又是长久未与自己同房了,以顾氏对他的了解,今日他若是留宿,难免要狠狠折腾自己一番,近日来府内事故不断,她自己也早是疲惫不堪了,前阵子又突然开始腹坠腰酸、月水不调,虽然开了方子一直在吃补药,身上仍是十分不爽利。 顾氏偎在崔泽厚怀中,侧头偷偷窥视了一下,见他半眯着眼睛,脸上果然有些意动,便一咬牙开口腻声说道:“妾身叫人进来服侍老爷安置吧......” 崔泽厚自然一下听出了她话中的意味,他并未睁眼,只提高声音嗯了一声,顾氏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扬声叫了人进来。 待内室门帘被轻轻撩起,便进来了一个纤瘦高挑的碧衫丫鬟,俯身向二人问安见礼,崔泽厚这才微睁开了眼睛,见她有些脸生,并不是常在顾氏跟前服侍的,虽身形已是起伏有致了,但一张容长尖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五官虽清淡,却修眉细目别有一番韵致,崔泽厚眼睛一亮,显然十分的满意。 顾氏在一旁看的清楚,便吩咐这丫鬟服侍崔泽厚沐浴更衣,自己起身就想借故离开,却被崔泽厚轻轻拉住了不放手,她一时还有些不明白,那崔泽厚却凑在她耳边轻声调笑道:“夫人急着去哪里啊,我看这丫头还青涩的很,夫人不妨留下从旁指点她一二才好......” 饶是顾氏再老道,此刻也不由绯红了一张面孔,连忙低声求饶道:“老爷莫要捉弄妾身了,妾身亲手替老爷在灶上煨了参鸡汤,待会儿好给老爷做宵夜用......” 崔泽厚这才哈哈一笑,伸手在顾氏腰臀上轻拍两下,才放了她起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崔泽厚夫妇的关系定位:崔泽厚之所以愿意降格求娶顾氏,就是想要一个外人会尊重,自己却可以不尊重的正妻 每次发文都匆匆忙忙,老忘了衷心感谢各位炸的我浑身舒爽的朋友们 (另外还是想悄悄提醒一下jiazi516,你是不是电脑卡了什么的,重复投票了啊...) 蓝云舒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 08:02:46 醉槿花清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 09:09:57 jiazi51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 12:56:39 jiazi51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 12:58:05 jiazi51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 12:59:18 jiazi51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 12:59:25 jiazi51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 12:59:38 jiazi51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 12:59:41 jiazi51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 12:59:43 jiazi516扔了一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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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芸娘仍是一大早起来赶去主院给顾氏请安,等到了早膳端上来以后,便立在顾氏身后服侍她用早膳。 这是顾氏这几日突然吩咐她做的,芸娘先是吓了一跳,只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被惩罚了,难免战战兢兢的不明所以,后来发现顾氏除了要她学着服侍人用膳外,倒是对自己越发和气起来了,这才略微放下心来,等又过了两天顾氏开始教她如何看账本了,芸娘才突然意识到,顾氏这可能是马上要替自己安排婚事了,难怪最近那李琇珏都没有邀请自己去她们府上做客。 一想通了这点,芸娘顿时心花怒放,心里因为眼见五娘一个人住到了宝月轩的郁闷也消散了大半,她心中喜悦无人可诉说,憋着实在难受,就大着胆子问了顾氏能否去探望一下生病的五娘。 顾氏倒没责怪她冒失,认真想了想后便笑着说道:“你们几个丫头倒果然是亲厚的很,那四娘也问了好几次什么时候能去看看五娘呢,这样吧,明日里四娘她们两个正好要过来我这里请安,我就让她们两个休沐一日,到时候你们姐妹几个一起去看看五娘吧,想来她也一定很想你们了。” 这结果倒比芸娘想的更好,能向她们三个一并炫耀一下,自然是比单见五娘一个人更好些。 等到了第二日,顾氏果然安排了齐嬷嬷带着她们几人去探望五娘了,这还是几人第一次去宝月轩,刚到了宝月轩楼下,芸娘的好心情便被影响了一半,这宝月轩位于七娘崔玉媛所住院子的的背面,其实是在一处没有围墙的小园子的一角,门前两排香花异草修剪的整整齐齐、郁郁葱葱,半掩着一扇月亮门,门口立着一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颇有些独门小院的气派。 等被请到了宝月轩二楼五娘住的正北屋里,气象便越发不同了,无论是走廊里摆着的金桔青松盆景,还是五娘房内多宝阁上的各色古玩摆设,无一不是府里最上用的东西,连一进房门迎面摆着的五连扇的落地螺钿镶嵌的鸡翅木山水画屏风,竟也是和七娘房里摆放的那个是一对的。 见她三人进来,大丫鬟阿生便急忙上来招呼她们落座用茶,这阿生原在顾氏房里就是个得脸的,琪娘等人见了她自然十分客气,而玉华此时也从被阿蛮扶着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冲着几人笑着福了福,说了声:各位姐姐近来可安好? 琪娘和芸娘还在向玉华还礼呢,四娘已经一步上去抓住了她,带着哭音儿喊了一句:“五娘~~~”。 玉华也忙笑着向四娘问好,四娘却已经红了眼睛一副要哭的模样,阿生见状连忙上前搀了四娘在玉华身边坐下,嘴里说道:“四娘可快别哭了,五娘如今病才刚好呢,可经不的伤心的,你们姐妹相见本是最开心的事情,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呢,四娘要吃什么赶紧告诉阿生姐姐,姐姐马上去给你张罗还不成吗。” 四娘体丰贪食是大家都知道的,如今每日里都要被齐嬷嬷管着不准多食,被阿生这样一说,芸娘便第一个忍不住笑了出来,连带着几个小丫鬟也俱是抿嘴偷笑,四娘又羞又急,拧着帕子跺着脚被阿生按在了椅子上。 经阿生这么一说笑,屋里原有的几分尬尴也消散了不少,其他几人都快有两个月没见过五娘了,此时都不由带点好奇的上下打量起她来,一看之下,俱是暗暗吃惊,这五娘一病之下,虽略显苍白憔悴,但个头似乎又长高了寸余,且整个人不声不响的坐在那里,竟隐隐露出一份描画不出的矜持与出尘来,一双美目如养在水银中的两丸黑宝石般熠熠生辉,顾盼间竟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逼人贵气。 芸娘看着五娘这样被阿生、阿蛮、阿华三人团团围在当中稳稳的坐在主位上,心里便十分不快,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五娘妹妹在这宝月轩养着倒清闲的很,琪姐姐和四娘妹妹又每日里忙着和王嬷嬷学规矩,只剩我一个人天天在母亲跟前伺候,倒怪孤单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啦,先上半章,下半章有男主出没哦~~~~~~~~   ☆、第92章 变化(下) 第九十二章 变化(下) 芸娘此话一出,屋内其他三人可谓是表情各异,四娘眉头一紧,脸上便浮起一丝不耐来,她动了动嘴,却没马上发作出来,这阵子四娘的个头也突然窜了一大截,因被齐嬷嬷管着不许贪食,整个人又清瘦了一圈,身姿是愈发凹凸有致起来,她形容言语间也不复之前的浮躁鲁莽,收敛谨慎了许多。 琪娘看似面无表情,眼底却是闪过一丝嘲讽,她眼光在芸娘身上一划而过,便转到了五娘身上,似乎想要看看她将如何作答的意思。 而玉华端坐在位置上,只斜眼撇了芸娘一下,淡淡说道:“芸娘姐姐,这是在抱怨一个人伺奉母亲太辛苦吗?” 玉华的语气是那么的倨傲轻忽,话语中连起码的客气都没有,那神情做派,一瞬间倒让人想起了七娘崔玉媛来,芸娘先是一噎,而后便气恼的脸都涨红了,她瞪着眼睛刚想发作,却一眼瞄到站在五娘身侧的阿生正冷冷的看着自己,心下顿时一怯,已经涌到了嘴边的话也急忙咽了回去。 除了芸娘,四娘和琪娘听了五娘这话也不由都是一愣,尤其是四娘,看着此刻端坐在那面色淡漠矜贵的五娘,心里顿时有些隐隐不安起来,一时间她们四人各怀心思,这屋内气氛重又变得尬尴紧张起来。 “听说芸娘妹妹如今不但是在母亲面前侍奉,还能每日里跟着母亲学习看账及处理府里的庶务,可见是真的深得母亲器重啊。”,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琪娘,她一脸温柔笑意看着芸娘说道。 这话本是芸娘自己接下去要主动炫耀的,如今被琪娘在这种境况下说出来,倒也是替她解了围,芸娘不由抿唇一笑,喜滋滋说道:“琪姐姐实在是谬赞了,还不是因为琪姐姐你们都有大好的前程要奔忙,母亲才不得不叫了芸娘这个没大用的在跟前作陪的。” 琪娘面上却露出一副羡慕的样子,继续说道:“唉...还不知道各人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呢,又能算什么大好前程啊,倒不如妹妹这样,有母亲亲自替你打点安排,定会有份如意......” 琪娘话只说了一半,就被那阿生轻轻咳了两声给打断了,她也马上笑着转移了话头,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小娘子自然是不方便如此大喇喇谈论自己的婚姻大事的,不过芸娘听了琪娘这话仍是十分得意,因她自己心里也正是这么想的,能嫁给会宁郡公府坊庶出的小爷做正妻,对她这样身份的小娘子来说,实在已经是极好的出路了,那安国郡公不但是宗亲贵族,更是长安城内有名的富庶人家,比起前途未卜的选秀,确实是很难说的清孰优孰略的。 芸娘只顾着沾沾自喜,却没注意到琪娘面上艳羡,眼中却是冷冷的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芸娘又说了几句自己如今在顾氏面前如何得意的话,那齐嬷嬷便上来请几位小娘子先回去了,她说五娘如今仍在调养身子,等过阵子她好全了大家再聚也不迟。 四娘一听,便有些着急的样子,她又上前握住了五娘的手想要和她说些什么,可看着五娘脸上虽带着笑,眼中却仍是清清冷冷的,四娘一噎,便没说出话来了。 待送了三位小娘子离去了,玉华便由阿蛮陪着又躺回了内间的床上休息,阿蛮见她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心下不由焦急,别人不知道,都只觉得五娘自从那夜大哭一场便彻底恢复了往日的乖巧温和,可阿蛮却察觉到五娘私下里性子却是冷淡了许多,以往屋里没别人的时候,她就常常会叽叽喳喳和自己说笑逗趣,如今却是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情形了。 阿蛮又小心翼翼的查看了一下玉华的脸色,便轻声开口说道: “五娘刚才有没有注意,那四娘临走的时候眼睛都红了,唉,说起来四娘与五娘可真是要好啊,以往在沁芳阁时,您两个除了睡觉,几乎日日都要黏在一起的,如今乍然分开了,难怪那四娘要舍不得呢,五娘是不是也有些挂念四娘啊?” 玉华听了却并未作答,只是冲阿蛮淡淡一笑,又吩咐她去拿那本已经起了毛边的曲谱来给自己看,这曲谱是五娘那夜大哭一场之后,突然有一天从一堆书柬册子里翻出来的,至此后便天天要拿在手上翻看一阵,有时候便那么握在手里就睡过去了,阿蛮见她这样,便暗叹了一口气,依言去取了那本曲谱过来。 玉华接过曲谱先是随意翻看着,而后便一下子打开到了她已经反复看了几十遍的那一页,那页照常记得也是曲谱,但只要把书页用力拉到最大的位置,夹缝里便赫然出现了竖写的一排小字,那字体玉华十分熟悉,正是程娘子的笔迹。 程小妹、王六根、王满福、李嘉月,写着的是一串四个人名。 玉华是在不久前仔仔细细回忆着师傅的一举一动时突然想起这本曲谱的,曲谱是那皇后娘娘省亲前一日时师傅给她的,给她时并未额外多说些什么,只说是师傅自己所作的一些琵琶及琴谱,让她收着以后慢慢看。 玉华想起这本曲谱后边找出来一页一页仔细查看,终于给她找到了这四个名字,前三个名字玉华猜出来应该是师傅妹妹一家三口,而最后一个名字,玉华则也是听师傅说过的,这李嘉月乃是那长乐公主的闺名,这世上如今恐怕并无几个人知晓了。 玉华又伸手在那一排小字上来回摩挲了几遍,便猛的合上了曲谱,命阿蛮去做一个炭盆过来,自己动手一页一页将那曲谱烧了个干干净净,阿生她们自然有些好奇,便叫了阿蛮出去询问,阿蛮因为已经得了玉华提前吩咐,便低声说道:“五娘说那是程平赠送的东西......”,阿生听了顿时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又过了几日,朝上言官还在为皇后娘娘于永嘉坊遇刺一事而争论不休时,永嘉坊却接到了宫里的圣旨,圣旨言那崔氏五娘崔玉华英勇大义、忠孝两全、才高德显,特此嘉许封为那伊川县县主,并随封赏了玉山、珊瑚床、蝉翼纱等奇珍瑰宝,说是那崔皇后亲手挑的赏赐。 永嘉坊自从皇后娘娘于府里遇刺后便一直风声肃杀,直到今日五娘得了圣上与皇后的嘉许封赏后,才重又喜气洋洋的热闹活络了起来,可这喜庆却没能持续几天,就从北疆传来一个令整个长安城都为之一惊的坏消息,卫老将军卫霖岳,于北疆前线中伏,战死沙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赶紧补上下半章啊 作者这周末出去玩了一趟,自从开文后,第一次过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周末,玩的很开心,却又很愧疚,因为裸奔的作者没有存稿啊,断更好心虚啊 五娘在挫折中艰难成长,性情也会慢慢有些变化的   ☆、第93章 军令状 河套平原中段,离着黄河约三里地外的地方,驻扎着一股唐朝大军,营地上军旗被河面上过来的凛冽北风吹打的啪啪作响,隐约间可看的出来上面书着一个大大的“卫”字,而中军的首领大帐里面,空气也同样让人感觉到寒冷刺骨。 一身缟素的小卫将军卫无彻端坐在帐篷中央已经快一个时辰了,除了偶尔眨下眼睛,几乎一动没动,两个侍卫低头守在帐门钱,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启禀将军,前锋营统领李副将求见!” 帐篷外突然传来了守卫通传的声音,守在帐内的两个侍卫都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右手边站着的这个便走上前单膝一跪,向卫无彻询问道:“将军,是否要请那李副将进来?” 卫无彻有些茫然的凝目看了这侍卫一眼,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的样子,那侍卫本就是他的亲信,这两天心中也一直都在为他心焦,此刻见他这样,不由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卫无彻这才清醒了过来,他皱眉略一思索,便一挥手说道:“请进来吧!” 李纪在帐外卸了盔甲佩剑,同样也是白衣戴孝,才由卫兵引着弯腰迈进了帐篷。两人见礼落座后,李纪并未多做虚言,一挑眉便问道:“已经两天两夜了,不知道将军对元帅的位置考虑的如何了?” 李纪这话一出,本在他二人身边近身伺候的那个侍卫忍不住就往后轻轻撤了一步,果然,卫无彻一伸手便抓住了手边的刀鞘,清瘦斯文的脸上已经满是怒意,好像随时随刻都会拔刀砍向那李纪一般。 面对顶头上峰的暴怒,李纪却是不动声色,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的继续说道:“如今孙将军大营驻扎我营沿河十里之外,韦将军大营仍在甘州城内,两营距离安倍都护府比我营都要更近些,若再拖过了今日,不管他们哪一位都可以军情紧急的名义,先斩后奏,自请代任元帅一位的,卫将军您的哀痛末将不敢说能感同深受,但末将敢言,若是卫老将军在天有灵,绝不会想看到您在这里妄自忧思,白白延误战机的。” 近旁立着的那个侍卫不由自主的便随着李纪的话默默点了点头,这其中的道理实在是太浅显了,并不是只有李纪一个人明白,但眼下,却是再无其他人敢这样直通通将话彻底和小卫将军说破,那卫老将军中伏身亡一事来的实在太过突然,尤其对他亲生儿子卫无彻而言,简直有如那晴天霹雳,这主帅于前线阵亡本就是历来极为罕见的事情,更别说还是卫老将军这样的国之栋梁,噩耗甫一传来,几乎没人相信,可一旦信了,几乎人人心中都仿佛听到那擎天巨柱轰然坍塌的巨响。 卫无彻攥着刀鞘的右手已经爆出了根根青筋,可李纪的话却还没说完:“末将所说的这些,想来卫将军心里一定也早就清楚的很了,如今之所以迟迟不敢行动,我看,恐怕是因为卫将军对执掌帅印一事毫无信心吧!” 随着李纪话音一落,卫无彻长身而起,手中的宝刀已经锵然出鞘了,寒光一闪,直冲李纪便劈了过来,那李纪不但不闪,反而从位置上也是一个挺身,迎着那刀锋便上去了,两个侍卫齐齐大叫了一声“将军!”,离得近的那个已经忍不住猛一下闭上了眼睛。 哐当一声,那刀锋紧贴着李纪肩膀擦身而过,重重的砍在了他面前的案几上,直震得卫无彻手一抖松开了刀柄,他直愣愣站在当地,怒目圆睁,呆了半响,肩膀陡然一松,脸上慢慢浮起了一片悲怆之色,连双目都变的赤红了起来。 李纪这时才伏身一抱拳说道:“末将情急之下,出言无状了,还请将军以军法处置。” 那卫无彻听了此话却是仰天一阵狂笑,目眦欲裂,与他平日里一贯斯文从容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那两个侍卫几欲上前劝慰,却终于还是不敢造次。 “出言无状,哈哈哈,你何来的出言无状呢,你说的可句句都是大实话啊,哈哈哈,本就是我无能、无胆、无决断,不配做我爹的儿子,我不配啊......” 眼看着那卫无彻状若疯癫,李纪却只静静的立在一旁,并不上去劝阻一句。 这人啊,有时候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卫老将军卫霖岳出生低微,全靠自己一手一脚从沙场上活活厮杀出来的,从一个略通兵法的百户长,一直做到了可以自创阵法的大将军,可谓真正是天生的将才,而卫老将军家的几个儿子呢,大儿子生于北疆,幼时正逢战乱,胎里带来的弱症,如今还一直病着。二儿子卫无彻从小聪慧机敏,于读书学问一道上极具天分,可对带兵打仗却是始终不得法门。而庶出的三儿子则是最像卫老将军的,天生就好舞刀弄枪不说,于两军阵前初试锋芒,便显出了智勇双全的能耐,可是偏偏他才刚十九岁时,便于卫老将军眼前活活被敌军一箭射落马下战死了。 卫老将军常年征战沙场,本就子嗣不盛,最后也只剩了二爷卫无彻一个可以继承衣钵之人了,卫无彻也并未有任何退缩和推脱,毅然便弃文从武。他本就头脑聪颖、心性沉稳,跟着那卫老将军驰骋沙场多年,兢兢业业辅佐自己父亲,到如今做个征讨将军也已经是绰绰有余了,可是,这数十万大军的主帅之位,那就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资格胜任的了,卫无彻本就是个聪明人,他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然是心知肚明,不管是那孙鲁,还是那韦皋,都比他更具有将才与韬略,若是纯粹以国事论之,他本就不应该去争那元帅之位的。 可是,如今是否要去争那元帅之位,并不是他卫无彻一个人的事情,此事直关他卫家一脉的兴衰,直关他父亲麾下和他自己麾下数万出生入死弟兄的前程,从咋闻父亲中伏身故,到被架在火上要去争夺那元帅之位,不过短短两天,卫无彻心中的悲恸、恐慌、煎熬、羞愧,其他人又如何能体会呢。 待到那两个侍卫已经惊惧不安到了极点,正准备跪求自己的主将息怒的时候,卫无彻却已经是长叹一声,一个退步坐回了案几后面,抱头默然不语。 此时,那李纪才缓步走到小卫将军身前,躬身一拜,扬声说道:“末将李纪不才,愿全力以辅佐卫将军坐上那元帅大位。” 卫无彻猛一下抬起头来,看着李纪从鼻子一声冷哼,沉声叱道:“无知小儿,你只当自己被赞一声天生将种,稍有些胆略与武艺,又有圣上做依仗,便可于这万军阵前目中无人、好勇逞强了么?哼,难道你李纪愿意全力辅佐,我卫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这小卫将军本是极为欣赏李纪的,又因他身份十分特殊,自李纪从军之后,虽说名义是由圣上钦点跟着卫老将军,但实际上,却是由小卫将军一直带在自己身边着力栽培的,两人关系可算颇为亲近与投契,可此刻,这卫无彻看向李纪的眼神却满是鄙夷与厌恶。 李纪却好似浑然不觉,仍是心平气和的说道:“末将实在不敢如此狂妄,但末将如今心中有一事十分的不解,还望将军能点拨教导一二。” 说完也不待卫无彻拒绝,便马上继续说道:“如今我军中将领人人都知道,自从那薛延陀首领碓男带人投靠回鹘后,这回鹘人行军作战风格便突然剧变,不但起了那长期霸占我北疆诸地的野心,更是极擅诡计谋略,用兵布阵间往往出人意表,让人防不胜防。但是末将却不懂,这碓男既有如此的雄才大略,难道会甘心久居这附属之位吗,那回鹘可汗拉赤羽生性暴戾乖张,可并不是个能容人的呢。如今我大军倾力全线逼近,这回鹘人虽仍在负隅顽抗,可是毕竟实力悬殊,已经渐渐露了败象,末将倒是十分好奇,这碓男,如今心中究竟会是个什么想法呢?” 待听到李纪说了一半,卫无彻神情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听完了李纪最后一句,便不由自主答道: “你这是想说我们应该设法连纵那薛延陀的碓男,设法离间他两族之人吗?此计我与父亲并不是没有商议过,但其间风险与变数都极大,在如今我军局势占优之际,并不是什么良策。更别说这薛延陀一族长期远避关外,与我朝一贯并无来往,别说他的为人与脾气,就连他长的什么摸样我们都毫无所知呢,若论熟悉,还远远不如那回鹘的拉赤羽,如今这仓促之下,又如何能与他拉上关系且结为联盟呢,说不定趁机被他反咬一口也未可知啊。” 李纪心中一叹,这小卫将军心思缜密,但为人确实是不善应变、缺乏决断,他想了想便说道: “将军所言极是,不过现在可谓是非常时期,末将虽力劝将军去争夺那主帅之位,但想那孙韦两位将军对这帅位也俱是势在必得的,将军您如今最大的优势,不过是姓卫而已,您若放手去争,这朝廷上全盘权衡之下,您这胜算倒也是很有几分的,但若这战事再拖上他个一二年,没了卫老将军的运筹帷幄,再加上孙韦二人的各怀心思,卫将军您可还有把握在这帅位上坐上多久呢......” 李纪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一句已经是接近耳语,可听在卫无彻耳中,却犹如炸响了一个惊雷,他不由一抬头便凝神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前的李纪。 这李纪今年不过刚刚年满二十,但其身形高大异于常人,近年来又常年征战沙场,面色黧黑刚毅,行动沉稳如山,再想想他一贯于阵前的刚猛凶悍之态,实在是让人不由常常忘记了他的年纪和身份。 卫无彻心中也是一阵感概,这“天份”两字,确实不是人力所能强求的,经过李纪这一番说解,他思路也已经是逐渐明晰起来,这主帅一位,无论自己如何的犹疑,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但最最紧要的,却是自己怎样才能以三军元帅的身份领兵大胜那回鹘人,得以完成父亲的遗愿,并保全卫家军声名不堕。 这边小卫将军还在思绪万千,那边李纪已经又是向前迈了一步,抱拳沉声说道: “末将前锋营统领李纪请令,请将军派精锐五十人与末将,末将愿立下军令状,三十日内必与那薛延陀碓男结下盟约,前后夹击,以彻底铲灭回鹘大军!”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男主来了吧,满满一章都看他一个人表演啊 咋样,亲们满意不 啥?打仗不爱看,要看谈粘爱啊 不好好打仗,哪有资格谈粘爱呢   ☆、第94章 喜事 回到了自己帐中,李纪又命自己的小随从小六把舆图拿出来仔细勘察起来,帐子里除了小六,那山匪头子刘腊也在,他自从招安后便一直跟在李纪左右听命,如今身上也背了一个御骑校尉的职位。 见李纪看的专心,刘腊先是不敢打扰,围着帐内转悠了几圈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纪哥儿,你何苦为了那卫家的事情冒上这么大的风险,就算咱们不愿意那孙鲁坐上帅位,就算咱们要扶持卫家,也没必要一定就要出此险招啊。” 李纪仍埋头舆图上并未看他,只淡然说道:“所谓富贵险中求,我如今虽不求富贵,但却也是在求一个出头的机会,这卫老将军意外中伏一事,虽为我国极大噩耗与损失,但于军中诸人,却也是改*朝换*代的大好机会,若我只图谋一介将军之位,确实无需如此冒险的,只要稳扎稳打、徐徐图之,自有皇伯父与三哥替我做主,但你刘腊也是知道的,我李纪从不是一个甘居人下之人,既然已决心于军中建功,自然是奔着那统领三军兵马大元帅之位去的,既有所图,又何谈什么风险不风险的?” 刘腊也还是第一次听李纪将自己所谋的如此直白的讲了出来,他说的越是轻描淡写,刘腊听的越是心惊,他自己本也是个胸中颇有些野心与韬略的,但是每每于这皇族青年面前,却总是一次次不得不心生敬畏、甘拜下风。 他想了想又说道:“纪哥儿,就算那事能成,你难道不怕那小卫将军贪墨了你的功劳吗?卫家于军中已经苦苦经营数十年,将来又怎会心甘情愿将大权乖乖交出呢?” 李纪这才抬眼看了看刘腊,一笑说道:“老刘,卫无彻这人别的尚且一般,却是个极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思路缜密谨慎,又极为通晓从兵部到府军的各种弯弯绕绕,虽不是个帅才,倒绝对是个副将的好料子,卫老将军于知命之年还能屡屡攻城克寨,实在是缺不了他的一份功劳。他是个聪明人,如今他身边强敌环绕,你想想看,除了我,他还有何更合适的盟友吗?” 刘腊听他这样一说,便也想明白了,李纪虽一门心思于军中发展,但却与卫、孙、韦等各家情形均不相同,他这圣上亲侄的身份,让他可以超然于众人之上,对卫家而言,辅佐李纪这个未来的亲王,和白白让权于孙韦两人,那可是截然不同的。 李纪显然并不在意刘腊是否能想的明白,他的心思仍在那舆图之上,又勘研了半天,在一处地方拍了拍说道:“老刘,明日派几个兄弟去趟甘州,想办法和当地的胡匪搭上线,许以重金,只求那碓男的行踪消息。” 说完又仰脸冲刘腊捉挟一笑道:“说起来,我最喜欢和你们土匪打交道了,一切都可以用银子说话,实在爽利的很。” 一旁捧着热茶的小六听了李纪这话不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刘腊也不由龇牙摇头的苦笑了起来,这李纪唯有想捉弄戏耍别人时才难得会露出点少年人的活泛,平日里一张冷面刀疤脸总是煞气腾腾的。 刘腊又问了些明日里行动的细节,末尾还是忍不住问道:“纪哥儿,你就那么有把握那碓男会与我军结盟吗?” “没有十分的把握,也有七八分吧,这世间万事均有其理,老刘,你若是碓男,一边是臣服于拉赤羽继续与我朝大军胶着缠战,一边是和我朝大军结盟取代那拉赤羽占了高昌城称王,你会如何抉择呢?” 刘腊被李纪问的哑口无言,不得不点头称是,李纪又扯唇一笑说道:“若是有机会,我倒是很想会会那碓男,这人实在是不俗,我如今十分怀疑他一味鼓动那拉赤羽与我军持久作战,本就没安什么好心,恐怕就是想借机消耗回鹘人实力也不一定。” 这北疆前线,小卫将军与李纪各自谋划商议暂且不提,长安城内却因为那卫老将军的死讯而陷入了一片恐慌,这北疆战事本就不如预期的顺利,已经拖的国力十分艰难了,如今兵马大元帅却又突然遇袭阵亡,圣上李盛连着几日在那紫宸殿召集太子及三相闭门商议大事,宫里上下诸人连睡觉吃饭都不敢出大气,而长安城内,一时间家家户户均闭门谢客起来,各种宴饮也都赶紧停了,那选秀之事自然也是又延期了。 不过选秀虽暂停了,但不代表其他喜事不能悄声无息的操办起来,这一日,永嘉坊内院便来了一个访客,并不是什么夫人贵客,只是会宁郡公府里一个掌事的嬷嬷,不过仍是得了郡公夫人顾氏的亲自接见,待送走了这嬷嬷之后,顾氏便命人去沁芳阁请芸娘过来。 因为是顾氏身边的一等大丫鬟阿生亲自去沁芳阁请的人,崔云姿一下便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寻常,待听到那阿生话里话外对自己又十分的客气和奉承后,芸娘脸上的笑影便再也憋不住了,一路坐在软兜上往那主院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的。 自从五娘被封了县主后,芸娘可是好一阵子都没笑过了,虽然这永嘉坊的各人一直都偏宠着五娘,虽然她也在那五娘手下吃过好几次亏了,可于芸娘心里,五娘却总也脱不了当初在安邑坊里那个呆木丫头的影子,如今五娘一下子变成了那高高在上的县主,实在是结结实实给了芸娘一记闷棍,打的她好些天都缓不来气。 不过芸娘这人最大的长处便是识时务,想通了之后,便马上拿着自己绣的荷包鞋子等物去宝月轩拜访那新出炉的县主去了,却没想到一连着吃了好几天闭门羹,到如今也没能单独与五娘叙叙旧,弄的芸娘到现在心中还十分不安,生怕那五娘是暗地里记了自己的仇。 待被引进了顾氏的房里,芸娘一眼便看到了顾氏手边的案几上摆着的一个戗金描漆百鸟纹多宝格盒,那金片锁上赫然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映着窗棂里透过来的光线,直晃人眼。 “芸娘过来我身边坐。”,顾氏脸上笑盈盈的招呼芸娘坐在了榻上,又握了她的手,将她上下仔细端量了一番,说道: “我们芸娘真是越大越标致了,很少有人能将丁香、耦合这样清淡的颜色穿的这么娇艳的。” 芸娘此刻心中已经是十分笃定了,她两颊羞的绯红,眼睛莹亮的都快要滴出水来了。 果然,那顾氏伸手敲了敲手边的多宝盒,笑着说道:“芸娘,今日那会宁郡公府遣人过来了,和我们府上商议要求娶你去做那会宁郡公的侧室呢,我和你父亲已经答应他们家了......” 芸娘半倚半坐的垂头挨在顾氏身边,听了这话,猛然抬起了头,唇边的笑意还没退去呢,脸却已经僵了。 顾氏不知还在嘁嘁喳喳的说着些什么,芸娘却是怎么听都听不明白,她耳边嗡嗡的直响,眼前也有些发花了。 “怎么?芸娘看样子似乎不太欢喜?” 朦朦胧胧中,芸娘却一下听清楚了这一句,她猛的打了一个寒颤,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眼前,顾氏正冷冷看着自己,芸娘深深吸了一口气,急忙挤出一个笑来,俯首颤声说道:“女儿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顾氏既得了她这句话,脸上便又重新浮出一个和煦可亲的笑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 “这会宁郡公李尚已经过世的夫人,是那范阳卢氏的嫡女,他二人也算青梅竹马长大的,这会宁郡公能有今日的派头,那卢家可是帮了他不少的,如今会宁郡公府的几位嫡出的小爷和娘子也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不管是他岳家,还是会宁郡公他自己,俱是没有再续娶嫡妻的意思,你这过去他们府上,以后便是内院当家做主的人了,你又一贯与他府上的人交好,若日后真得了会宁郡公的青眼,他自然会替你去挣个诰命回来的。” 芸娘只垂着头细声应着,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顾氏又命人捧了那多宝盒交到了芸娘身边的大丫鬟阿金的手上,说道:“这是那珏娘特意送来给你的,这会宁郡公府上的东西,别家是再也没有那么精巧的了,光是这盒子,也是别具机巧呢。” 说完,便命那阿金打开那多宝盒一步步展示给芸娘看,光看外表,这件多宝盒仿佛是个再规矩不过的方盒子,但拉开来抽去隔板后,却又可推出四个扇形小斗格来。从上面看下去竟然拼成了一个可以转动的风车一般。这四个斗格里,大大小小竟然藏了二十来件珍玩,除了玉器、珐琅雕、小金鼎,还有那西洋舶来的镶钟表宝石盒和钟表戒指,无一件不是精美华贵的。 连那方盒底部薄薄一层的须弥座,竟然也能单独抽出来,里头还另外藏着珍玩十来件,全部都是各式翡翠玉器,且每个玉器都是正好嵌在那须弥座上挖出的凹槽里的,随便这盒子如何搬动摇晃,都丝毫损伤不到里面这件件不凡的玉件儿。 虽在永嘉坊生活了这么多年后,芸娘也算是早开了眼界的,这宫里赏下来的各类珍宝,她也已经见识过许多了,但这样一件多宝盒打了开来,还是一下迷花了她的眼,一时定定的看住了,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顾氏在一旁看了,唇边略过一个冷笑,便命人收拾好东西,送这芸娘回去了,而后不久,这芸娘要去给那会宁郡公做侧室的消息,便一下传遍了永嘉坊。 四娘并不太清楚这里面的事情,听说后只是有些奇怪的嘟囔了一句“不是好像都说是那家的庶出的小爷么,怎么又换成了老的了......”,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那阿平哭笑不得的赶紧给堵回去了。 而那琪娘听到了,却是冷冷的哼声一笑,心想这崔柳云姿的美梦总算要醒了,还想着去做那庶出小爷的嫡妻呢,也不想想这永嘉坊为什么要养着自己几个人,难道真是为了要给她们寻户好人家么。琪娘才笑了没几声,却一下想起了那五娘来,她脸上顿时收了笑意,变得冰冷阴沉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明明、星佑灵茜和一只的霸王 谢谢星佑灵茜的长评,好有充电感   ☆、第95章 大捷 第九十五章大捷 崔泽厚与卢彦孝和黄一郎等三人,连着四五日都没有出大明宫了,夜里也是直接在集贤殿偏殿里直接设了卧榻歇息,其实虽然是设了卧榻,但三人每天也并未能真正睡上几个时辰。 到了收到卫老将军中伏驿报的第十五日上,在又陆续收到了卫、孙、韦三家的各路消息后,紫宸殿内几人才终于做了决断,由兵部草拟,圣上李盛颁旨任命那镇边将军卫无彻为兵马大元帅,任命那云麾将军孙鲁为副元帅,并加送粮草万担紧急送往了前线。 饶是崔泽厚素日保养得当,到终于能回到自己府中歇息的时候也是已经累的脚下虚晃、腰膝酸软了,即便这样,他回府后也没马上更衣就寝,先是到外院与武子习、杨律二人各自细细交代了一番后,又强撑着回到了内院。 顾氏得了通报,早已带着众人在院内迎着他了,一等郡公进门,便和几个丫鬟一起扶着崔泽厚马上去了净房,待几人合力伺候着他褪了衣衫泡到了热腾腾的浴桶中后,崔泽厚便挥了挥手命其他人都退下了,只由顾氏亲自伺候着他沐浴。 等到那热水将崔泽厚已然僵木的骨骼肌肉都浸的舒展开来的时候,崔泽厚才长舒了一口气,一边由顾氏贴身替他用木槌来回敲打着肩头后背,一边对她说道:“如今不管各方如的何博弈,北疆战事都是容不得开玩笑的,当下这种情形,这元帅人选唯有先给了那卫家才能安抚军心,不会横生枝节,但以那小卫的才能,不知道这战事又会要被拖到什么时候去了,也不知道明年此刻能不能过个安稳的大年呢,如今圣上心里也有了疑虑,才又任了那孙鲁做副帅的,不管如何,这前线局势总是变幻无常的,这任命谁做元帅是一回事,谁能将帅位做到最后又是另一回事,你明日里便去趟那永兴坊,将这些都细细说与你那堂妹参详参详,另外你再问问她,那卢彦孝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我隐隐觉得,他的屁股好像又从孙家转坐到了韦家那边去了,也不知道那顾王妃是否知道这其中的几分端倪。” 这孙鲁孙大将军与顾家本有旧交,与顾王妃与顾氏也都算同根同乡,他乃从文职半路转了武官的,能一步一步在军中走到如今的位置,是离不开顾王妃和崔家的鼎力相助的,而那卢彦孝呢,外人并不知道他与那卓王府永兴坊有什么交情,这崔泽厚夫妇却是知根知底的,这卢大才子别的都无可挑剔,但年轻时也算的上是一个风流人物,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当年卓王战死后,顾王妃一个寡妇能一步步在军中赢得了一个大贤人的名头,少不了背后有高人替她操作谋划。 顾氏手下一边忙碌,一边连声应了,见崔泽厚精神还算好,便又对他说道:“郡公爷这几日都没回府里来,前两天那会宁郡公李尚家里已经派人来商定了芸娘的事情,如今一切安排妥当了,他们家里的意思想是越早将人抬过去越好,妾身也正等着老爷回来给拿个主意呢。” 崔泽厚点了点头说道:“恩,就应了他们家吧,这事是不能拖了,这北疆战事如今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去呢,西域商贸的陆路如今十分的不通畅,那回鹘人这次也不知道是打的什么鬼主意,宁可自己的财路也一起断了,也要将咱们的外贸搅乱,李尚上回过了就和我商议过了,打算一过了年便马上亲自带着几艘大船出海,也正好趁这个机会捞上一笔,如今离年关也不到三个月了,确实也没几天可以办事的,你手上其他事情先搁一搁,先紧着把这件事给操办了吧。” 于烫水中泡了这么一炷香的时候,崔泽厚只觉得浑身酥软无力,连眼皮也撑不住快要打架了,想了想又强打精神对顾氏吩咐道: “你记着千万与那芸娘交代清楚了,李尚这人啊,看着一副风流倜傥的好性儿,骨子里却最是一个专断不容疑的,他又与他那先夫人岳家及几个子女感情甚好,这才早早便立下心思不再续娶,只想找个合适的人替他打点内院,他既看上芸娘柔弱好性子,你便让那芸娘万不可起什么糊涂心思,过去后只管老老实实收住了自己的本分,谨言慎行、恭良孝悌,自有咱们家替她撑腰,够她一辈子荣华富贵的。若她不知道好歹,敢做出什么不安本分的蠢事来,不管李尚也好,还是我们家里也好,均是不会轻饶她的。” 顾氏自然是连声应下,见崔泽厚脑袋已经歪歪斜斜一点一点的了,赶紧叫了下人进来,半抬半馋的扶着他去歇下了。 这有关北疆战事的判断,不但中书令崔泽厚一个人是这么想的,不管是那尚书令卢彦孝,还是门下省侍中黄一郎,就连太子李济民等其他宗亲勋贵,都以为这战事必然还要再缠延纠结到明年去的,谁知道离着今年年关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前线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 那驿兵快马加鞭日驰五百里,跑死了五六匹驿马,才将兵马大元帅亲手封上的捷报送到了皇城前,捷报上书:回鹘的可汗,拉赤羽,在河套平原中伏被困,连着手下一万左右的骠骑兵,俱被那点燃的火油活活烧死在了戈壁上。 而那原已经投靠了回鹘人的薛延陀族人,却突然与回鹘大军反目成仇,由他们首领碓男带领着与唐朝大军达成了归附的文书,在唐军的军马支持下,一举取代了回鹘人回撤到了高昌城开国称王。而那回鹘剩下的族人,本就有很多与那拉赤羽不合已久的,尤其是当年被拉赤羽夺位时亲手绞杀的五位亲叔父的部族,也趁机各自反乱了出去,有自立可汗于大漠称王的,有转投依附于那薛延陀碓男旗下的,也有散乱在大漠中游牧浪迹的。 一时间,这给大唐北疆造成了几十年困扰痛苦的回鹘族人,竟然就如此四分五裂,彻底的势弱了下去,这消息甫一回传长安城里,满朝文武竟然没几个敢真正相信的,直到各府各派又通过各自的秘密渠道接到了同样的驿报时,举国上下这才彻底的欢腾了起来。 而这其中最为欢欣无限的,就要数那一国之君,当今圣上李盛了,他一方面自然是为了能如此迅疾的一举铲除回鹘这个心头大患而欢喜鼓舞,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接到了那兵马大元帅卫无彻的密报,那密报上禀陈,这连纵薛延陀碓男,双方联手设伏一举灭了拉赤羽的大计,都是那前锋营统领李纪一手策划实施的,还说自那卫无彻被任命了兵马大元帅后,他那营下的几万人马,就基本交由了李纪来一手统领了,那卫无彻不惜长篇累牍的大用笔墨,用尽了溢美之词来赞颂李纪的天纵奇才,最后更是写下了“真不愧为卓王之嫡子,天生之将种!”的断论。 李盛看这封密报时,太子李济民就陪在他身边,李济民开始还不知道这密报所说的是何事,突然见父皇突然老泪纵横,顿时吓了一跳,紧前两步急忙低声叫道:“父皇,父皇,怎么了?难道前线还有何不妥吗?” 李盛胸口起伏着一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将那信函哆嗦的递到了李济民手里,李济民展信看了,也不由胸中一阵热血澎湃,尤其一想到李纪便要从那北疆回来,他这连日来被郑家人弄的焦头烂额的心神,突然也一下安稳了许多。 那鎏金龙椅上,李盛已经由内监伺候着洁了面,他脸上闪着从未有过的神采光华,用力一拍龙椅扶手,哈哈大笑着对李济民吩咐道:“民儿,你马上去亲自安排起来,朕要让那纪哥儿凯旋回朝之时,也和他父王当年一样,带盔着甲、跨刀骑马,沿着那朱雀大街游遍全城,让我朝民众也都好好瞻仰瞻仰,何谓我李氏天家的好儿郎。 第二日早朝上,李氏又马上宣了中书令崔泽厚等三相商议,要以卫无彻的密报为依据,立即封了还在前线的李纪做了那冠华大将军,在如此举国欢庆的当口,面对前所未有果决的圣上,自然没有人会在此刻跳出来做那败兴的蠢人,更何况三相诸人也都已经多少知道了点这拉赤羽伏诛的详细经过,那确实是那李纪立的头功,既然那卫无彻都没有要和他抢功的意思,反而要大肆替他宣扬请功,别人自然是没法再抹杀他这圣人亲侄的功绩的。 这任命的旨意下到了新昌坊李纪的府上时,虽然府里上下众人脸上也是一片的欢喜,但总的来说,内外院都还是颇为老定平静的,他们府上于李纪立了头功一事,自然是早已经有渠道得了消息的,如今内外院都正一心忙着收拾那院落房舍,好迎接李纪等一行人早日打马还朝呢。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要回来了,回来喽   ☆、第96章 头疼 头疼 永昌坊李纪的府上,外院各处都能听到那李麻白李大总管叽叽喳喳尖利刺耳的声音,除了他们自己那些原先山上下来的人,这后面买来的下人们如今也算多多少少摸着点了这位李大总管的脾气了,见他整个都已经兴头了起来,个个俱是绕道而行,省的被他抓到点由头,定会吵的人耳膜都要破了。 比起外院的兵荒马乱,这内院里却是极为有条不紊的在忙碌准备着,李纪这府上的内务,如今都交由茯苓手上在打理,这茯苓最初刚开始伺候李纪的时候,不管是刘腊、李麻白,还是老孙,俱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一是担心她会有外心,二也是怕她小家小户里出来的不会操办事,李纪这府里光秃秃的既没有长辈,也没有女眷,把一整个内院交到一个通房的手里,实在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可这几年相处下来,这茯苓倒是颇叫人省心又佩服的,按李麻白的说法,这能叫咱们小爷看上的人,怎会有错呢,茯苓虽然是其貌不扬,性子看着又有些木讷,肚子里却是个有准数的人,对待李纪尤其是忠心耿耿,十分周到,细到一根毛发的事情都能提前想到了办妥了。自从她进了府,李纪身上穿的用的俱是她挑灯熬夜亲手所做,这次去北疆前,更是早早带人准备下了各色耐穿耐磨的大小衣裳与护具,整整打点出来了一大骡车,交由刘腊和小六子两人亲自保管着。 除了这个,茯苓毕竟原来也是在自家铺子见过世面的,对待其他下人丫鬟也颇有套路,面上和气,内里却是抓的极为严密,处处以规矩说话,罚责人的事自己从不出面,但总还是能让人知道这内院里是她茯苓说了算的,这样弄下来,倒让内院里的下人们,一方面个个都说她为人和气,一方面却个个都知道要敬服于她。 因为有了这份手段,所以李纪虽然于房内对这茯苓只能算是淡淡的,但茯苓这唯一的通房倒也算是给她站住了,隐隐就成了这后院的第一人了。 如今这茯苓正亲自动手替李纪的卧房里更换晾晒着锦被卧具,她一探手从李纪枕下摸出了一片檀香木雕的书签来,不由捏在手心里反复磋磨着,又忍不住擎在鼻前细细嗅着,那木香的气味中又混着点人身上的油气,正是茯苓极为熟悉想念的气息,她眼前一下子浮起那个精壮雄健的男人的身影来,脸上顿时涌起两坨红晕,忍不住从心底笑了出来。 茯苓当初偷偷跟着李纪后面跑到他府门口转悠时,是再想不到自己能有今日这样的造化的,当初自己不过是实在走投无路,指望着李纪能念着儿时的旧情和先夫人的情面上,收留自己做个烧火丫头的,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相貌平庸的很,从来也没指望着将来能以色侍人赢得什么富贵姻缘,便在母亲的教导下,对如何做人行事上面十分的留心学习,只想着能凭自己的本事嫁进个寻常人家好好过日子。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李纪这样出色的天家儿郎,却偏偏竟有如此的怪癖喜好,不爱美人,倒反爱无颜,竟然第一个宠幸了自己,让自己有幸能在这府里活出今日这般的滋味来。 茯苓心里春心悸动、千转百回的,手下却是不停的忙碌,一会儿便把整个卧房收拾的里外一新了,她站在门口打量着房内,轻轻拍了拍手,这房中的一针一线、物件摆设都是她亲手置办的,看着甚是令人舒心满意,也不知道少将军回来是否会满意喜欢,不过想来就算他回到长安城来,恐怕又要被圣上先召到宫中去小住陪伴一段时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回到府里呢。 一想到这个,茯苓面上却不由的一僵,一件要紧的大事骤然浮上了她的心头,一早上的好心情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少将军今年已经二十周岁了,换了这城里随便哪户宗亲勋贵人家,也再没有第二个像他这样,到了这个年纪仍还未成家立业的了,之前圣上也多次亲自替他张罗操办,却总是阴差阳错,不是那家的小娘子偶尔巧遇了少将军,被他一身寒气和一张刀疤脸吓的落荒而逃,就是少将军从别处得知人家小娘子长相妖娆,举止不当,不愿意求娶的。这几次下来,不管圣上与太子殿下发火也好,苦苦相劝也好,这少将军便再也不肯谈论婚事了,而于这长安城里,也早早传出了各种闲话来,把这李纪活生生说成了一个暴虐成性,厌恶女人的怪物了,连他再去那勾栏酒坊里应酬作乐,竟然也渐渐的没有那歌姬舞娘敢靠近他身边半步了。 圣上李盛为此事很是头疼恼怒,正想要请那崔皇后亲自替李纪张罗婚事呢,谁知北疆却突然爆发了战事,少将军这一随军上了前线,此事便又这么拖延了下来,他这次大捷而归,想来这件大事必定是要马上被提上日程了,听说那宫里今年本来就要选秀的,估计少将军的婚事便也会趁此由圣上一起拍板落定了吧。 茯苓左思右想间,手里的帕子已经被揉作了一团,她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妄想着自己一个丫鬟能一直在这府里当家做主,可是四年多的日子一天天这么过下来了,人便渐渐成了习惯,一想到将来的女主子不知道是哪家里的娇娇贵女,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脾气性格,作为通房的身份的茯苓,难免还是惴惴不安起来。 为着李纪的婚事忧思操心的,自然不光只有茯苓这个丫鬟,那大明宫内,圣上李盛这天特意早早就来到了那含凉殿,陪着崔皇后与四皇子一起用了晚膳,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十分的和乐融洽。 那四皇子李德昌今年已经八岁了,他虽不如李纪那么天生异状身形特别高大,却也是比其他同龄的小儿来的更高大健壮些。李德昌除了在国子监读书,还由安国郡公崔泽厚亲自定期教导,他又传承了父皇李盛的喜好,于音律乐曲方面很有天分,更是连学习拳脚骑射也比其他人快些,如今一个小小少年立在人前,既有皇族子弟天然的矜贵与气势,举止进退端方有度,又还带着一些小童的天真活泼,高兴起来便喜形于色,嘁嘁喳喳的于父母膝下承欢,没人见了他不喜欢的。 李盛一贯疼爱这四皇子,平日里总要有意多留他在眼跟前陪自己说说话,也趁机让小儿子多消散休息一会儿的,今日却因为心中有事,早早就打发那李德昌回他自己殿里歇息去了。 崔泽芳哪里会不知道,见他打发走了儿子便笑嘻嘻凑到了自己的身边来,就斜眼瞪了他一眼,似嗔非嗔的说道:“大兄是不是又有什么十分为难的事情要交给阿阮去办啊?” 李盛被她一语道破所图,不由也啼笑皆非,伸手虚点了点她,苦笑着说道:“阿阮,你知道不知道,这为妻的太过聪慧了,便会让这为夫的十分头疼,不敢亲近的啊?” 两人相拥嬉笑了一阵,李盛才正色说道:“阿阮,你看看这次参选的各家贵女之中,可有哪个适合纪哥儿的么?” 崔皇后听了此话,便不由一声长叹......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嗷   ☆、第97章 幕僚 “唉...此事不用等大兄吩咐,阿阮何尝不是早就已经在替他留心了,先不说别人女家是个什么想法,可若是纪哥儿自个儿不喜欢,咱们又能有何办法呢,你又是最不愿意勉强他的,之前你给相中的几位小娘子也无不是家世品貌极佳的,可纪哥儿竟是一个也看不上,阿阮如今是实在不知道那纪哥儿究竟是想要个什么样的了......” 李盛似乎心中早有想法,顿了顿便说道:“阿阮,你看那卫老将军的小女儿卫无凌如何呢?想他们武将家的小娘子,脾气应该不会那么小里小气、畏畏缩缩的。” 这圣上的言语里,终究还是把李纪婚事不顺的责任推都到了那些被李纪吓坏了的小娘子们身上去了。 崔皇后听了这话,心中一凛,脑子里已经是转了好几个弯,面上却仍是神情不改,思索了片刻才说道:“卫小娘子自然是极好的,才貌双全,年纪也正好,要不是卫将军常年在外耽误了,不知道有多少家要抢着上门求娶呢,只怕也不会耽误到现在,不过...阿阮只怕,她容貌生的太好了些。” 李盛一听这话,便不由一拧眉,语带不快的说道:“阿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阿阮也相信了外面那些胡言乱语吗?” 崔皇后见李盛变脸,也不慌张,只伸手轻轻挽住了李盛的胳膊,柔声说道:“大兄先别着急啊,阿阮怎么会不知道大兄对那纪哥儿的用心良苦呢,为了他的事,阿阮早就特意派了内监到纪哥儿府上去打探了一番了。大兄你可知道纪哥儿如今唯一收用了的那个通房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呢?” 李盛虽然是极关心李纪的,但他一国之君哪里会知道侄子府里一个通房的事情呢,他被崔泽芳问的一愣,不由的便摇了摇头。 “之前阿阮听民哥儿说那纪哥儿也并不是不近女色的,府里也收了一个通房在旁边,便想着去探探究竟,也好知道这纪哥儿于女色上,到底是个什么样喜好,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阿阮倒越发不知道该如何替纪哥儿做主了......” 李盛的好奇心顿时被崔皇后吊了起来,急忙追问道:“怎么?那个通房难道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崔泽芳缓缓摇了摇头,脸上神情有些啼笑皆非的说道:“倒是也算不上有什么蹊跷,只不过我派去的人回来说......说翻遍咱们整个大明宫,恐怕都找不出那么一个其貌不扬的人来呢...” 李盛听她这样一说,顿时也呆住了,崔泽芳也不理会他,继续往下说道:“阿阮如今就是实在有些弄不明白,纪哥儿选的这个通房,到底是他真的就是如此喜好呢,还是纯粹无心而为,若真是他喜好与别人如此的不同,阿阮就真不知道该怎么给他选媳妇了,这满长安城的,想要给纪哥儿选个品貌双全的,那是再简单不过了,可咱们做长辈的,偏偏故意要去给侄儿挑个貌若南风的,别人又会怎么看呢?” 李盛脸上此时可谓是七情上面,犹豫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整话来,只低声嘟囔了一句:真的有那么丑么...... 崔皇后肚子里暗自好笑,又握了他的手郑重说道:“纪哥儿如今这状况,又没其他合适的长辈好去管他,大兄还是等他回来,赶紧让民儿去找他彻底问一个清楚,若是他真有什么特别的喜好,阿阮觉得咱们也不能再这么纵容他了,不管他是否喜欢,也一定要给他找个门当户对,拿得出手的媳妇来,否则岂不是要贻笑大方了。” 李盛一时也没有其他主意,他实在挂心此事,当晚便没再留宿含凉殿,神不守舍的赶回了钟鸣殿去。 看着李盛匆匆离去的背影,崔泽芳的眉心渐渐蹙起了一个疙瘩,这李纪,哥哥早已经提醒过自己要注意此人的,却并没想到这小子能起来的这么快,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那卫家人不遗余力的替他搭台唱戏起来,现在大兄又起了要让他和卫家女成亲的念头,若是真让他们彻底结成了一条线,对德昌和崔家岂非十分的不利。 崔泽芳又想起顾氏从顾王妃那里打探到的消息,原本和顾王妃一直保持着一丝若有似无情谊的尚书令卢彦孝,自从前两年开始,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已经渐渐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开始疏远永兴坊了,因为这种转变,让那和永兴坊暗地里关系十分亲近的孙鲁孙大将军,如今在军中难免有些落了下风,这卫家根深叶茂,本来就是军中第一位的,孙鲁原先也只是因为有兵部的暗中照顾和顾王妃名望上的支持,才勉强排到了第二位的,如今兵部似乎有转而去扶持韦皋的意思,军中的局面便顿时变得混沌而微妙了起来。 而现下于朝政上,哥哥崔泽厚几乎把握到了七八成,唯有军中一脉,仍是存在不小的变数,原本这老卫头死的正好,小卫本就不是个足够强悍的性子,如此一来,敢和哥哥唱对台戏的人基本就算没有了,可莫名其妙的,却突然冒出了李纪这个怪物来。 崔泽芳一想起李纪的种种不寻常之处,背后也不由得微微一寒,要知道如今李纪的臭名声,虽然有他们这一方在暗中的默默推动,但那李纪自己惊世骇俗的行为也是绝对功不可没的,如今那个被他一鞭子抽花了脸的歌女,干脆以此为噱头在勾栏里公开表演了起来,脸上那道横贯而过的伤口,真的是十分骇人,更别说他在武校场与狩猎时种种狠辣的手段,活脱脱就是一个煞星杀神,这种狠绝的性子,再加上他于行军领兵中显露无疑的天分,不管他是否才刚刚年满二十,实在都是绝对不容小窥一个。 自己决不能让他顺顺当当就娶了那卫家女回去,那卫无凌现如今要给卫老头守孝,自己倒要想想办法先行给她寻下一门好亲事来。 再说圣上李盛回到了钟鸣殿内,一直就坐卧不安的,若不是天色已经全黑了,估计当晚便会命人去东宫将那太子李济民召来问话。 而在那东宫宣肃殿内,太子殿下坐在红木案几后面,却是满脸不可抑制的怒意,他面前的案几上摊着一本新报上来的奏折,伺候在一旁的大内监刘准,也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这奏折上说的不是别的,又是那安南都护府呈上的关于扫除郑党余孽的事情,而与其他几次不同,这次在南疆边境抓住了一个叫郑毅闻的,这人不但是姓郑的,而且论起来还可以算是太子李济民的远房小舅舅,也曾经考取过功名的,当年郑太后当权的时候,李济民还在宫中亲族聚会的场合见过他一两面呢。 如今这人逃过了当年的大清洗,仍然活着不说,竟然还在暗中策划那谋逆大恶,并且据其他同党余孽的招供,他也算是一众逆贼中的一个不小的头领,这样一个人被抓了回来,简直是活生生又打了太子李济民一个大嘴巴。 要说这奏折此刻并不应该摆放在他东宫的案头的,而是应该留在中书省秘书监那里,今日早朝后,身为中书令的崔泽厚找机会将李济民叫到了一旁,将这折子塞到了他的怀里,只低低说了一句:“这折子老臣会只当是两日后才收到的......” 这两年来,李济民也是早已感觉到,崔家对自己是越来越亲厚了,这种亲厚从以往对待子侄的态度,慢慢的转为了笼络和辅佐的意思,这其中的原因也是显而易见的,自己如今已经二十有二了,父皇身子虽比前几年最糟糕的时候要康健许多,却依然是在日渐衰落中,自己又并没如意料中的娶了表妹崔玉林为太子妃,博陵崔氏偏偏又子嗣不盛,这崔泽厚要想保住崔家如今第一世家的地位,当然是要和自己这个未来的国君保持良好关系的。 当然了,对于崔家,自己也是一贯的投桃报李,虽然已经辅政六七年了,却并没有过什么从舅舅手里收权的企图和动作。 李济民伸手将拿那奏折缓缓合上了,他知道以最近全国上下讨伐郑党的猛烈势头,不管崔泽厚如何想偏帮他,这折子也是势必无法留中不发的,此事如若不好好谋划应对一番,说不定就会酿出一场更大的风波来,想到此处,李济民不由越发想念起堂弟李纪来。 要说他自己府内的僚属,算起来也可谓是人才济济,可这些年相处下来,太子李济民却总觉得不知道哪里都差着那么一口气,就说他所最倚重的两人,一个太子詹事狄成,本来是个有急才、敢直言的人,可这两年来随着他年纪增长,整个人却好似越发谨言慎行起来,万事都只求不要出什么纰漏而已。而谕德大夫李肖呢,李济民幼时便与他相识,两人性情颇为投契,算起来李肖也曾是帮他开过蒙的,不过两人共事时间越长,李济民就越发感到自己这远房表叔虽对朝中庶务十分熟悉,但于才能上,却只能说是平平罢了, 在太子李济民于脑中考量自己幕僚的同时,在城西的敦义坊北面的狄府里,太子詹事狄成也正为同一件事在大伤脑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在累积了三十多万字后,终于达到了入V的标准,作者心中挺感慨,却也挺平静 比起我可怜的收藏数据,作者一直自豪于自己文下面的留言,真的是有太多的朋友给我鼓励和支持了,作者偶尔玻璃心一下,更是炸出来了不少长期潜水的,在留言区里,有特意注册的,特意登陆来支持,有哪怕在养肥中也坚持冒泡的,更有一心为了鼓励作者而从头到尾补分刷分的,就连作者的霸王,也比很多入V的文都要多了 有了这些最重要的,那么其他有些事就慢慢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作者写文的初衷,自然是想要以自己喜欢擅长的事情赚钱糊口,可哪怕这个愿望遥远而可笑,但作者如今写下去的动力也不单单是数据和成绩了,很多时候,评论区中短短一句心意相通的留言,便能瞬间点燃楼主痞懒的神经,让作者体会到无以名状的快乐 不管如何,谢谢那些一直陪我到现在的所有朋友!!!鞠躬敬礼   ☆、第98章 坦承 狄成之父狄凌志乃当朝国子监祭酒,门生广布天下,狄成自己当年的同侪如今也大多也是于京城为官的,他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这郑毅闻的事情,他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狄成房内并没有妾室,平日里若是不用去北院陪父母用膳的话,便一贯是与妻子卢氏一起用膳的,今日他回到府中便一直阴沉着脸,用晚膳时虽然要了酒,却不似平日里那样喜欢和卢氏两人对饮说笑一番,只一个人低头喝着闷酒,卢氏也不动声色,只在一旁陪着他,待到狄成喝完了整整一壶竹叶青,又命人去再拿一壶过来时,卢氏才起身按住了他,又挥手叫身边众人皆先行退下,卢氏如今本就掌管着府中内务,是这院里一贯当家做主之人,屋内下人一时间便马上退了个干净。 狄成此时已经喝的微醺了,见卢氏不给他酒喝,便摇晃着蒜头大脑袋,拉长了声音唱问道:“夫人这是作甚啊,可是怪为夫的没有请夫人共饮,来来来,快来人再拿一壶梨花白上来,让小生与夫人共享~~~”。 见他借机撒起酒疯来,卢氏也不生气,只伸出一只雪白嫩手探到狄成腰间,捏住一块肥肉,便是狠狠的一扭。 狄成啊的一声惨叫,连忙扭身躲避,无奈卢氏这一手是平日里早就练纯熟了的,上下左右齐手而发,拧的那狄成是惨叫连连,酒意顿时也醒了大半,门外廊下守着的丫鬟婆子俱也是以往听惯了此等动静的,个个只是低头抿嘴而笑,并无一人大惊小怪。 待到那狄成被拧的连声求饶之后,卢氏才哼一声站起身放过了他,片刻便擎着一方冒着热气的滚烫面巾过来,亲自替狄成洁了面,又探到衣领内,将他脖子胸口均擦了一遍。 狄成心中的各种不爽利于这一通的闹腾之中,也算是暂时疏散了几分,他又坐了坐便起身想要去书房办公,却被卢氏一把给拽住了,她皱眉看着狄成,沉声问道:“狄成,你究竟还要瞒到什么时候去?你有什么事,竟然是我们夫妻之间也不可说的了么?” 狄成被卢氏死死按在椅子上,见妻子一张平日里总是挂着笑意的圆脸上难掩深深的忧色,不由心中暗愧,又呆坐了片刻,才长叹了一声说道:“莞尔,如今我身为太子府詹事,既不敢忠心为主,全心全意侍奉太子殿下,又不能罔顾良心,彻头彻尾做一个怯懦奸臣,实在是活的窝囊畏缩,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 卢氏见他说的严重,心中也是一惊,不由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夫君何来此言?难道东宫将有什么大事不成?” 狄成也是心中憋闷已久,他心里的忧思确实与其他人也都不方便倾述,自己这妻子卢氏又与其他内宅妇人不同,一直是个有见识有决断的世家女子,他略一犹疑,便将自己这些年心中对崔氏的种种猜疑都统统告诉了卢氏,最后长叹一声说道: “如今这崔国舅面子上与太子越发亲厚,崔皇后言行举动间也更加倚重太子与太子妃了,我这一句话也越发噎在胸中,怎么也无法开口了,别说我现在手中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就算我真的持有有铁证,呵呵,莞尔,我竟也不敢对那太子殿下据实以告,我害怕啊,我怕那崔府的权势滔天,我怕万一太子殿下立不住,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怕自己豁出性命去辅佐太子殿下,仍将会落的个一败涂地,呵呵,莞尔,我如今才知道,我狄成,不过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罢了......” 虽然眼见夫君情绪愈发激动起来,卢氏却并没有马上出言安慰,她神色凝重的思虑了良久,忽然展颜一笑,说道:“我夫既有状元之名头,怎么今日会自苦如斯呢,真乃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了!” 狄成忽见见自己妻子此刻竟还笑了出来,顿时呆在了当地,卢氏也不理他,自顾自说道:“狄成,如若莞尔猜的不错,你这忧思,恐怕是三四年前就有了的吧,狄成啊狄成,你可曾发现你已经三四年都没有畅畅快快笑过一笑啦,以你我之家世性情,若是只为了苟活,一味的伏低做小、委曲求全,这活着又有何兴味呢,如今太子虽处处势弱,但毕竟占着正统二字,你只管身随心致、放手一搏,究竟又有何可畏惧的呢,哪怕事败,最多也不过是一死,我且问你狄成,这世上谁人又可活上百年的?” 卢氏这一番话说出来,真正犹如醍醐灌顶般,狄成本就是一个胸有沟壑之人,此时双目一亮,一探手便握住了卢氏的一双柔荑,慨然叹道:“娶妻如莞尔,夫复何求!” 狄成与卢氏也可算是青梅竹马了,这卢氏做闺女时便是个极厉害的脾气,从小便喜欢扮了男装跟在哥哥后面四处戏耍,狄成腿比别人都要短些,常被她撵的鸡飞狗跳,于六七岁时便发下毒誓,日后娶妻绝不能要卢氏这种恶女,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在狄成眼中温婉可人的王氏家里拒了他的亲事后,父母又几经挑选,偏偏就给他定下了这个卢氏来,当日狄成还曾借酒撒疯大大的闹过一场呢,终究还是乖乖娶回了卢氏回家。 自此便被卢氏借着从小攒下的威风,一直欺压他至今,狄成虽说常常对外感叹家有悍妻,但心里却已经早就明白,这卢氏乃是千载难逢的好女人,聪颖热忱,纯善能干,更难得的是她对自己一番真心实意的爱慕,夫妇二人同心同德,这些年过的也是极为甜蜜和投契的,今日被她一句话点醒,心中更是暗下决心,此生绝不会辜负了她。 且说那第二日于东宫宣肃殿中,正如太子所料,不管是狄成,还是李肖,果然都没拿出什么能彻底改变局面的好计谋来,按着李肖的想法,既然有中书令大人的一意辅助,那安南王又是崔府的亲家,可否想办法将此奏折销毁或者留中不发,只管将那郑闻毅偷偷处决了便是,实在没必要在朝中再掀起什么风波了,反正如今圣上也已经很少理政,太子殿下本就有资格做出此决策的。 说实话,这个法子,也是李济民知道此事后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但他始终觉得心中不顺,这样子就算把事情压了下去,岂不是变成了他自认心虚了一般。李济民又看看了狄成,见他今日仿佛情绪特别低沉,只垂着大脑袋发愣,李济民心中更加恼怒,便早早打发了二人出去,自己一个人独坐在宣政殿发呆。 恰好刘准又端了太子妃准备好的点心进来,李济民看见那一叠四个做的极为精致的山楂糯饼,心中更加烦闷起来,他沉着脸对刘准说道:“传孤的话给太子妃,她如今保养身子要紧,这种面子上的功夫没事就别白白做了,母后那里孤自会帮她维护周全的,把这些都撤下去吧,以后再有,也不用端上来了!” 刘准心中暗叹一声,只能默默将那碟子山楂糯饼又收起来撤了下去,他此时既替太子妃惋惜,却又难免有些怨怼起太子妃来,作为李济民身边的大内监,刘准可是亲眼见过太子殿下刚成亲那会儿,是如何将那太子妃小心捧在手心里百般呵护的,什么北疆的羊奶糕,什么金丝银蟒的神鞭,什么西洋的机巧强弩,只要是他觉得是太子妃会稀罕的玩意儿,就定会想尽办法弄来示好,每日里一下了朝,就兴头头赶回去正宫陪那太子妃说话解闷。 而太子妃车氏呢,开始的时候刘准还以为她是一夜间飞上枝头变凤凰,初来乍到的难免拘谨陌生,所以对太子殿下总是淡淡的以礼相待,可这一两年过去了,这人儿依然是一副冰山面孔冰山心肠,就实在是让人太灰心了些。 刘准心底其实也并不认为太子妃车芷兰为人处世有其他不妥之处,相反,他与东宫其他老人一样,也俱是觉得以车氏这样的出身,如今能面面俱到的将东宫打理的有条不紊,将太子照顾的无微不至,在圣上与娘娘跟前也是伺候的丝毫不差,已经是实属大不易了。 可是刘准还是忍不住要替自己的太子殿下不平啊,哪怕你车氏的性子再是天生的淡漠,这一国储君如此挖心掏肺的倾心相待,哪容的你一再如此轻贱呢,如今殿下也是彻底冷了心,现下的这般情形,究竟又对哪个有好处呢,还不是两个人各自都不痛快! 这刘准摇着头叹着气出了这宣肃殿的大门,却正好和那去而复返的狄成打了一个照面,两人互相见礼,这刘准见一贯面带嬉笑神色的狄成脸上颇有些沉重,不由一边往外走,一边心里也有点好奇。 李济民正在皱眉看着其他奏章,见这狄成突然又回来了,便有些不快的抬眼看着他,并未出言主动询问,狄成施礼后却马上说道:“臣狄成有要事启禀,还望能与殿下单独移到后面说话。” 李济民心中不由有些诧异,这到内殿秘密议事,对他和狄成而言本是常有的事情,但由这狄成主动提出,却还是头一次,他只稍稍一愣,便也允了。 待移步到后面内殿里,只剩下他们君臣二人的时候,这狄成便马上跪下行了叩拜大礼后说道:“臣先请太子殿下赎罪,臣今日要劝谏殿下一定对那博陵崔氏要心存警醒与提防!”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第二更   ☆、第99章 游城 太子与狄成在后殿密谈了什么,别人自然是无从知晓,但在两日之后的大朝会上,太子李济民对于那郑毅闻被抓一事,不但没做任何的避讳与隐瞒,反而是第一个站出来启奏,力陈这肃清剿灭郑党余孽事关国体,不能有丝毫的轻忽,再不应只在他们起事后追剿,而应马上派出专员,以此次抓了郑闻毅为契机,一次性彻底灭绝了郑党残渣。再不能任由他们猖狂下去。 不但如此,李济民还于那朝会上高声痛斥郑党以往种种的罪大恶极,又大力表彰了安南都护府于此次清剿的大功,最后还主动自请要承担此次清除郑党余孽的差事,愿意调动他手下锦衣卫的力量,誓要于今年年关前将那郑党余孽彻底铲除。 听了太子这番言论,朝中众人不少都是神色有异,前阵子,于这郑党余孽作乱一事上,太子殿下虽一直也是强作平常与镇定,但是其言行中那一分尴尬和别扭,却也是显而易见的,而今日他如此决绝的态度,却仿佛把一切的顾虑统统都抛在了脑后,如此一来,这抓住了郑闻毅后,朝中本该有的非议声音,反倒一下子都有些说不响了。 毕竟太子本就是那圣上的亲儿,不管他生母是否姓郑,这李氏一族与郑党都是你死我活的深仇,太子殿下也是从幼时便深受郑党迫害的,他如今越理直气壮,别人倒越无话可说了。 中书令崔泽厚神情也十分复杂,眼神一转瞟了那正慷慨陈词的太子李济民一眼,便也挺身而出启奏道:“臣中书令崔泽厚附议太子殿下高见,由太子殿下出手清剿郑党,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这太子提议,崔中书附议的事情,还有什么可争论的呢,朝中诸人此时纷纷出言应和,这专职铲除郑党的差事,便交派到了太子殿下的手上。 不过李济民并没能即刻提马上任去忙他的大事,那钟鸣殿里,圣上李盛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商量呢,前两日,李济民已经派人去永昌坊李纪的府上问过情况了。 听了李济民的回复,李盛的眉头不由皱成了一个川字,他忧心忡忡的问道: “照你说的这个情形,难道纪哥儿如今真就成了个喜丑厌美的怪胎了不成?我且不能信,虽说纪哥儿自从遭了大难以后脾气是变得阴沉了些,但他小时候是多懂事聪明的一个孩子,这人的本性最难移了,我看纪哥儿心中十有八*九是有什么事情,暂时无心于儿女情长之上罢了,你这做哥哥的,一定要好好开导他,不能让他就此钻了牛角尖,等他这次一回来,你便将此事专门好好与他掰扯清楚,若他还是不听,那朕也断断再不能容得他胡闹下去了。” 李济民嘴里连忙应下了,心中却很是为难,虽然他与李纪最为交好,但如今就连他,也有些搞不清楚这个弟弟真正的心思,尤其于这女色之上,确实很有些古怪,李济民自己私下揣度,这李纪恐怕是因为那顾王妃之事,心里难免留下了一个死结,但这话呢,他现在却还不能与父皇明说。 眼见父皇满脸忧思难解,李济民又实在不忍心,便急忙劝慰道:“父皇,这纪哥儿的婚事不顺,也不能全然怪他,这长安城里如今都知道纪哥儿脸上有疤,那些娇养在深闺的小娘子们哪里见过这个,以讹传讹,听了莫有不发慌的,纪哥儿是多么自傲的一个人,怎能容得下这等轻蔑呢,他原先故意对人家挑三拣四的,以儿子猜想,恐怕也是有这个缘故在里面。” 听李济民说的十分有道理,李盛不由点了点头,心里却突然间有了个好主意,马上提高声音说道:“对了,这次纪哥儿回来,朕本就安排了他跨马游城的,待到那时,朕叫你母后请了城中适龄的小娘子全都到朱雀门上来观礼,尤其这次参选的秀女,必须全数到场,朕倒要叫她们看看,什么是天家男儿的威仪,所谓美人爱英雄,到时候可看她们还能挑剔什么!对,就这么办,朱成,你快去叫人请娘娘今日过来用晚膳。” 见父皇兴奋的从椅榻上半直起身来,一叠声的叫了大内监朱成进来去请皇后娘娘,李济民心中虽还有些犹豫,却也没做任何阻拦。 这圣上李盛自觉想到了一个绝顶妙计,心情立时好转了许多,便又关心起儿子的事情来,思忖了片刻问道:“此次选秀女,你母后有意从崔家挑两个一并给你,她可曾与你说过了,你自己可又有什么想法吗?” 李济民连忙俯首说道:“母亲前日已经大略和儿子透了个底了,儿子但凭母后做主安排。” “你母后第一个看上的,便是那伊川县县主,但那丫头年纪太小了些,过了年才正好十三,于你子嗣上并不有利,你母后这才想着再从崔家另指一个,两个一并都给了你,不过以朕看来,你这内院也不好太偏向崔家了,等秀女们都进宫来再仔细查看了,若是还有其他家更好的,这伊川县县主么,你也不一定就要纳进来,毕竟以她如今的身份,若做了你的侧妃,便有些为难太子妃了,那车氏是个好的,可堪母仪天下之位,你这后院,可不能不稳啊,你若觉得此事不方便与你母后直说,自有父皇替你做主。” 李盛难得说这些,且这话里实实在在全都是为了儿子打算,李济民听了连忙站起身,躬身俯首道: “父皇请放心,民儿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民儿是真心赞同母后的安排的,上次太子妃的事情,都因着儿子的莽撞,已经有负崔家一次了,此次民儿再不想为了区区侧妃的事情惹的母后不快,再说那伊川县县主,既有救驾的大义在先,性子也十分的乖巧温顺,想来也不会有祸乱东宫的隐患,更别说儿子今后依仗舅舅家的地方还多着呢,就算内院略微偏着崔家点,朝上其他人也无话可说的。” 李盛听李济民说起那伊川县县主的性子如何如何,竟然十分的顺嘴,不由便皱起了眉头,略微提高了声音说道:“朕早听说那伊川县县主容貌数一数二的标致,现下看你的样子,倒不像是传言啊?” 李济民刚才话说的急了,此时被父皇一嘲讽,不由面上也是一红,连声否认了起来。 李盛见他这幅摸样,心中越发生疑,便拉下脸沉声说道:“民儿,你若是真心喜欢,父皇也并不拦着你,想来你和你母后都能看上的人,定也不会差的,但是有一点你心中定要清醒,你这内院的事情绝不是小事,不管你将来要偏宠何人,这车氏的尊荣,你都必须要好好顾及!” 李济民见李盛已然坐实了自己看上那崔五娘的念头,便也不再过多解释,只朗声说道:“儿臣多谢父皇关切,父皇尽情宽心,民儿知道自己的身份,绝不敢有一丝的任意妄为,崔家二女的事情,儿臣早已慎重思虑过了,那伊川县县主身份虽高,但年纪毕竟还小,一时间也难有子嗣,而太子妃车氏......” 李济民说到太子妃时,语声不由一滞,而后便马上打起精神继续说道:“车氏性子沉稳有决断,处事周全善思谋,再有儿子的全力支持,倒并不怕东宫不安稳的。” 李济民已经把话说到了如此地步,李盛便也不再坚持,他心内也并不愿惹那崔泽芳不快,此时他急着要与崔皇后商议李纪游城的事情,便放那李济民走了。 而李济民出得了钟鸣殿来,心中却难免思绪纷杂,父皇看似无心朝政,可对自己却是一直极为放在心上的,从小到大,父皇都是个不善言辞表达的人,可一遇到大事,总是第一个想到要护着自己,不管今后自己要面对如何危乱复杂的局面,也总要想方设法护得父皇的尊荣与安逸。 想到刚刚父皇一心认定了自己对那崔五娘有意,李济民也不由咧嘴苦笑了一下,他之所以坚持要纳崔家二女进东宫,倒并不是为了别的,只因他目前一心只想稳住崔泽厚与自己的关系,并不想为了此等小事再横生出什么风波来。 可被父皇这么一搅和,李济民脑中此时却不由总是浮现出一个小小的人影来,一下子是一身红衣旋转成了一团火,一下子又是一身青衣摔落在那高高的莲台上...... 等李济民回了东宫,本应该马上召集人马商议那铲灭郑党余孽一事的,可等他吩咐了刘准去宣人,才想起那太子詹事狄成,已经被自己赶回家中闭门思过去了。 狄成那日提着脑袋向太子殿下直谏明言之后,便被太子殿下申斥了一顿赶回了家里,命他闭门思过十日不得出府。 狄成回家将这话与卢氏一说,倒吓的卢氏变了脸色,不由颤声说道:“太子这是不信你,怪罪上你了么?” 见卢氏发慌,狄成一下子哈哈哈仰脖大笑了起来,半天也止不住,笑的直打跌,卢氏见他笑的疯癫痴狂,只当是事态已经极为严重,顿时连站也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到了位子上。 狄成见卢氏真的被吓住了,连忙强忍着笑将她扶住了,嬉笑着说道:“莞尔啊莞尔,你也有这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啊,若太子真的为此事怪我,我如今哪里还能坐在你面前发笑呢,我怎么看到你懵懵怔怔的傻样子,就那么开心呢?” 卢氏这才知道这狄成又是发了痴性了,只气的上手对他又是一顿好掐,两人于房中好一阵闹腾后,才算安静了下来,卢氏心中依然不安,忙又问道:“那太子是信了你了么?” 狄成此时也已经是肃然正色,摇了摇头说:“哪有那么容易呢......” 作者有话要说: 啊,总算三更啦,嗷嗷嗷 虽然是倒V,可是还是收到了不少订阅,谢谢大家的支持啊 作者接下来会尽量坚持日更,但更新的时间可能会比较迟,周四一般会休息的 谢谢大家看文了,接下来都是男女主角为主的戏码,请大家继续支持啊 氮素氮素,亮眼的配角们依然会不时出来抢镜哒,哈哈哈   ☆、第100章 恨 “以太子和崔皇后的情分,哪里是我一介小臣可以随意置喙的,所谓疏不间亲,涉及崔皇后的话我自然一句也不敢乱讲,我只是将自己于这些年来所疑虑的有关崔府的蹊跷之处悉数如实禀告给殿下而已,最多也只担一个罔议外戚重臣的罪过,太子殿下也说顾念我一片赤胆忠心,并不追究怪罪,只叫我回家来闭门思过十日,今后不可如此冒失妄言,莞尔,我只要殿下这赤胆忠心这四个字,便够了,其余事情,自然是要徐徐图之的,以如今的形式,太子殿下也实在没理由和崔家撕破脸,反而是要越发亲厚才更好。” 狄成如今和卢氏说话,也不做任何避讳,他乃圣上亲点给太子做辅臣的,若以父亲狄凌志原先的想法其实并不希望他走这条路,他们狄家现下除了狄成一个,其余叔伯弟兄俱是走的清贵一流的路子,将来不管帝位如何更迭,也都能相对安稳独立,反倒弄的狄成这个太子詹士很多话倒不方便于父亲他们坦诚商议了,心中既怕牵累惊扰他们,也怕受到压力和阻碍。 倒是卢氏,两人如今真正是夫妻一体同心,再没什么好互相隐瞒的了,卢氏自然也是感同深受,两人又触头并膝的仔细商议起来。 这狄府内院里和乐融融,那永嘉坊崔家内院的气氛也十分不错,这日宫里已经传来了确定的消息,让他们府上伊川县县主等三位小娘子五日后便一起进宫参选,得了皇后懿旨后,别说顾氏,就连那安国郡公崔泽厚也于百忙之中抽空见了三个义女一面,嘱咐了好些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道理,期间,他尤其又对那伊川县县主五娘多叮嘱了两句,让她不论身在何处,都要谨记自己崔氏女和县主的身份,既不可骄横无礼,但也不能过于柔顺卑谦而失了分寸,话里话外,对这五娘都是极为看重的,最后还和声问道: “五娘,这次入宫之前,你是否要先回去安邑坊一趟,也见见亲眷们。” 玉华连忙一躬身说道:“启禀父亲,这两日府内的事务想必是极为繁杂,进宫前又有诸事要准备,五娘万万不敢再给父母亲添乱了,再说这样突然去安邑坊拜访,又要叨扰叔叔婶婶她们,五娘实在是过意不去。” 见这五娘言辞间与安邑坊划的十分清楚,崔泽厚似乎更为满意了,又和颜悦色的嘉赏鼓励了她好几句,对琪娘与四娘两个,却始终是淡淡的没有再单独嘱咐什么。 琪娘与四娘两人面上自然不会有任何异状,都是极为恭敬的垂首立在玉华后面听义父教诲,只是四娘神色间依稀有些恍惚,而那琪娘没于袖笼中的纤手,却是死死的攥成了拳头。 待一回到了沁芳阁自己的房中,琪娘便打发身边的人都退下,她只说自己头重重的有些发沉,想一个人躺一会儿,如今她们三人都是府上极为要紧的人物,婆子丫鬟们自然不敢怠慢,阿常几个便连忙退出了房门外,只留了一个小丫头立在走廊里随时听她吩咐。 待房门一被轻轻合上,原本悄然无息侧卧在床上的琪娘便微微动了两动,仔细一看,才能发现她放在身侧的双手,正捏着一块锦帕来回用力撕扯着,那帕子本也是上好的料子做到,十分绵密紧致,却被她下死力扯得哧哧作响,终于嘶啦一声便破了一个大口子。 琪娘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常年都挂着一个和善微笑的脸上,此刻却是咬牙眦目,狰狞的厉害,她又将手中的帕子用力搅了两搅扔到了床上,一只手握了拳便狠狠的一下一下砸向了身下厚厚的锦被。 这五娘因为救驾被封了县主也好,独得了娘娘和顾氏的赏识照拂也好,琪娘都可以忍受,可为什么偏偏到了最后关头,又要让她进宫,自从宫里皇后娘娘派了专门的嬷嬷到宝月轩专门照顾五娘后,琪娘便觉得内心惴惴不安的,但总想着这五娘连葵水都还未来呢,应该不会被送去参选秀女,就算真送去参选了,也应该不会被指给急需子嗣的太子吧。 可是今日,直到听了这安国郡公的话音,琪娘才彻底的死心了,这五娘定是被指给了太子无疑了,否则不论是其他什么人家,也都值不得这安国郡公这么给她面子,这么的特别叮嘱。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琪娘打从五年前进府开始,便存了能飞上枝头入选东宫的念头,之后元娘意外另嫁,她也只短短彷徨了一阵子,因为她十分笃定,崔氏女必然是要有一个进东宫的,没了元娘反倒更好些,等定下了选秀,只有她和那个蠢钝钝的四娘两个要被送进宫去,琪娘连着几夜做梦都是笑醒的,她知道,这太子侧妃的位置几乎已经是被自己纳入囊中啦,只要自己不出错,只要自己小心了再小心。 其实这几年来,自己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的,又何尝过过一天痛快日子,眼见终于就要快熬到头了,可是如今…… 琪娘一个翻身坐起,狠狠瞪着前方,这个五娘,为什么那天没被那程平一剑给刺死摔死呢,为什么还要出来坏自己的事,她不由自主便一抬手将常年戴在头上的一只雀头簪子给拔了出来,紧紧的攥在手内半天,突然伸另一只手去拧了拧那簪子的顶部,似乎想要做点什么的样子,而后又猝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坐半响,才将那簪子重又小心的插回了头上。 莫气,莫急,琪娘自言自语般的对自己说着,如今别说自己,就是那四娘,也是连那宝月轩门都进不去半步的,自己再着急有什么用呢,今日离进宫不过五日了,就算自己想要做点什么,也都来不及了,更别说莽撞间再反过来活活害了自己。 如此过了片刻,琪娘脸上终于是慢慢恢复了平静,她微蹙了眉仔细回想着嬷嬷们所教授的选秀的步骤和过程,便发现等大家到了宫里,自己有的是大把的机会和那五娘贴身相处的,一旦想明白了这个,琪娘嘴角那个惯常挂着的微笑便又慢慢爬了回来。 而琪娘说的没错,如今那五娘住的宝月轩,确实是连四娘也进不去半步,今日她们三人从主院出来的时候,四娘便一直跟在五娘后面,期期艾艾的与五娘搭了几句话后,四娘便提出想要去五娘的宝月轩里面坐坐,五娘脸上笑的依旧和善温顺,却仍是婉转拒绝了四娘,只笑着说自己房里药气重的很,等过阵子好些了再说。 又是过阵子,她们哪里还来得及有什么过阵子啊,四娘一时又气又急,一下子便红了眼圈,五娘却仍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自顾自便走开了,四娘还要追上去说什么,却被身旁的教养嬷嬷给死死拽住了,如今她们几个在府里虽还是姐妹相称,那五娘的身份却已然是大大不同了,要知道论起品级,她身为县主,在这个家里只比郡公爷和夫人差一点,连七娘崔玉媛都赶不上呢,她们怎么敢放任四娘去冲撞五娘呢。 不过不管是宫里来的教养嬷嬷,还是阿平,如今也俱不敢真惹恼了四娘,几人只围着她苦苦劝说,四娘本也不是个倔脾气的人,只是一再被五娘冷落,委屈又伤心,见五娘走的远了,便也被众人搀扶着低头往沁芳阁回去了。 而此时玉华已经回到了宝月轩自己的房里,她站在菱花窗边,默默看着四娘离去的背影,脸上神色难辨,站在她身后一步的阿蛮,却是蹙眉一直默默注视着五娘的背影,五娘个子窜的极快,如今虽然年纪还小,从背后看过去已经颇为亭亭玉立了,就这么短短的不到半年时间,仿佛和那个扮作金童在莲座上蹦蹦跳跳的五娘,已经判如两人了。 五日后,皇城里派出的马车,按着名单,逐个将参选的小姐接进了宫里,此次选秀女的程序比以往历年都简便了许多,主要是因为此事实在拖的太久了些,几经波折之后,虽然还未曾进宫遴选过,这秀女的人选也好,将来要给指定的去处也好,其实这皇城里的几位圣人,肚子里都基本有数了,并不需要进了宫再慢慢商议赛选,而且崔皇后也早早派了有经验的教养嬷嬷到各府去考察过了,有些不合适的人,此次干脆就没接进宫来。 故这选秀的初选复选下来,也只淘汰了两三个有隐疾或行为不雅的秀女,大部分人都被留了名牌。 在这一众的小娘子中,崔府的三位俱算是容貌举止都极为出众的,而与琪娘预想的不同,因为有县主的身份,这五娘竟未与她们安排住在一起,虽大家都住在储秀殿,五娘却是单独住着一个内外套房,不像其他人都是两个两个住一间的,琪娘自然是和四娘住在一起的。 不过琪娘也并不怎么焦虑,因为她一时还真没空去思忖别的,她们入宫没多久,便接到了消息,说是那征讨北疆的大军就要大捷归来,班师回朝了,而皇后娘娘安排了她们所有的人和城中其他夫人贵女一起,于那朱雀门上设台,观看各位少年武将戴花跨马游城。 一时间,这储秀殿里的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这能有资格参选的小娘子们都官爵家的女儿,虽养在深闺,对这北疆战事也多少有点了解,自古美人爱英雄,一想到能亲身站在朱雀门上,目睹那些将胡匪斩于马下的少年战将们跨马提刀的风采,怎能不叫人兴奋。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妈呀,作者再也不敢瞎说下一章能写到啥情节了,作者太不了解自己了,不过总算五娘有出来了 下面先鞠躬谢谢各位炸我霸王的朋友,谢谢你们,太爱你们了,然后再掏心窝子的说句,大家以后真的不用再破了费,只要能支持我的正版订阅,我就好开心好开心了,都留着看文吧 意马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2-15 12:59:29 醉槿花清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5 13:12:33 醉槿花清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5 13:32:39 熙大小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5 13:36:09 一暖青灯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5 14:37:16 大头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2-15 19:30:00 明玖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5 21:44:01 初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5 23:20:57 曲岸极浦云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6 16:58:09 曲岸极浦云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6 16:58:20 曲岸极浦云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16 16:58:30   ☆、第101章 煞 从李纪这个冠华大将军要一个人跨马游城,最终变成了军中各位少年武将一起戴花游街,是那崔皇后拿的主意,她说虽然圣上一心为了彰显李纪,但也不好太明显着只偏宠他一个人,毕竟这一举歼灭了回鹘大军,实在是举国上下颌首庆贺的天大喜事,诸位武将也个个都是功勋卓著的,既然要安排游街,那何不让大家一起来享了这无上荣光。 李盛听了也觉得好,虽然李纪确实于前线立了盖世大功,但毕竟与当年他父亲相比,不管是他的身份,还是所立的功劳都还差的远,太过捧杀,于他也不好,且李盛一心觉的自己这个侄子威猛出挑的很,不管是和谁一起游城,都能妥妥的让别人成为陪衬,便也痛痛快快的就答应了。 而这游城的消息,经过道道驿站传回到了那正行军中的讨伐大军里的时候,小将们自然是好好欢闹嬉笑了一番,还有那已经一把胡子的中年武将则十分不服气,四下嚷嚷起来,说凭啥只让那些嫩瓜蛋子戴花佩刀的游街,咱们难道只是皮粗肉厚了些就不够资格了吗? 到了大军凯旋回朝的日子,正是个冬日暖阳天,不止皇城里,整个长安城都是喜气洋洋的,大唐与回鹘于边境交锋缠斗多年,又有隆庆之乱的大殇,对如今这报仇雪耻的大胜,谁人又能不发自内心的欣喜自豪呢,先锋营刚一进了明德门,早在朱雀大街南头守着的城中百姓便迎着队伍雀跃欢庆起来,更有那半大的调皮孩子,早早准备好了爆竿,此时便将一支支长竹逐节点燃了,噼里啪啦炸的十分热闹,而平民百姓家的小娘子也没什么大规矩,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就那么立在街边,但朱雀大街两旁的酒肆楼台的窗棂后面,影影绰绰可见衣香鬓影。 此时的前锋营,自然已经不是大军真正冲锋陷阵时的编制,而是军中骁勇英挺的小将们重新组成的,打头一骑黑鬃大马上,端坐着一个黑塔般的武将,整个前锋营俱是一色的银盔银甲,头顶红缨,看着十分整齐悦目,唯有打头这一人却是一身乌甲,看样子原本应该是牛皮与铜锁子制的,但不知道是时间久了,还是因为浸了不知多少的血渍的缘故,如今看着便是一种沉沉的乌色,唯有胸前正中的银色护心镜擦得锃亮,隐隐闪着寒光。 这武将头上一顶饕餮纹铜胄,同样是颜色斑驳难辨,远看着也是暗褐色的,两边锁子甲垂下来,和铜胄一起将这人的脸也遮掉了大半,并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只隐约看到他黝黑的下颌唇边一圈黑渣渣的短须,看起来年纪应该不小了。 攀爬在朱雀大街两旁树枝、墙头的皮小子们,本是涨红了脸大呼小叫的正在大为痛快,突然一下瞄到了这黑煞一般的武将缓缓策马过来,顿时吓的声音都是一滞,一直等他一人一马已经过去了,才轰一声闹的更响了起来,一个个拍着胸脯并不肯承认自己刚刚被吓到,反倒是争相议论起这看起来极为刚猛厉害的人物是谁人。 有略懂点门道的大人,便一指那人身后跟着两杆镶红边的将军黄巾大旗,哇一声叫了出来:“啊呀呀,莫非此人就是那冠华将军?!”。 那两面旗帜于风中哗哗招展,隐约可见上面正是一个大大的“李”字。 这人自然就是冠华将军李纪了,待他领着前锋营诸位小将军缓步放马,如此一路的欢呼惊叹的来到朱雀门前时,那朱雀门高高的城墙上面,圣上李盛携了崔皇后娘娘及各宗族勋贵已经是恭候多时了。 隐隐听着满城欢呼远远传来,圣上李盛早已经是坐不住了,由大内监朱成扶着站起身,向下远眺张望起来,他这边既然已经起身,这观礼台上众人自然都是齐刷刷站了起来,正台左手边,隔着幕账的一个礼台上,就是夫人女眷们的坐席,而今次参选的各位小娘子们,则是身着一式一样的蔚蓝织锦披帛与湘妃色襦裙,单独设了席次一起端坐着,此时,也已经随着众人站起身来。 本就是青春少艾的年纪,平日里个个训练有素、端方肃谨的秀女们,此刻脸上也都难掩兴奋与激动,虽还都是身形站的笔直,一个个也都免不了微微向前探颈张望起来。 “来了来了~~”,幕账那边突然传来阵阵兴奋的呼喊声,众人眼前,目力所能及的朱雀大街的尽头,便缓缓涌出一方队的人马,为首的一人一马似乎高大的不太真实,随着他步步逼近,城头上面本来闹哄哄的场面不知道为何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那黑鬃大马的蹄铁嗒嗒嗒的敲打在青石路上越来越响。 待李纪跨马横刀缓步来到了朱雀门下,城头上李盛的眼前已然是模糊一片了,当年自己的王弟,卓王李华首次领军击退了进犯北疆的薛延陀大军凯旋归来之时,也是这样的弱冠之年,也是这样天神般威武的身姿,也是这样天生逼人的如虹气势...... 李纪勒马停下,右手缓缓擎起了手中锋利弯长的雪枫马刀,笔直指向那空中,左手则慢慢脱下了自己头上的铜胄,稳稳平托于胸口护心镜前,仰头看向城墙上方,如刀刻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那横贯脸颊的狰狞刀疤,于阳光下十分的刺目,他将手中长刀用力一挥,口中高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墙头上立着的李盛眼中热泪滚滚而下,伸展双臂,凝神看着李纪与前锋营方阵,缓缓点头,一字一顿的说道:“好、好、好~~~” 墙头上立着的众人,除了崔皇后,此刻便也一起向着圣上俯身叩拜下去,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直到李纪重新穿挂好了,又与诸位小将一起戴上了圣上赏赐的大红绸花,按着原先设定好的路线,领着前锋营继续跨马游城之时,李盛仍一直立在城头半响,目送着他的背影慢慢远去,心中起伏澎湃,是既酸楚又欢欣,却丝毫也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的众人也实在是有些过于安静了。 观礼台上,莫说是娇娇弱弱的夫人和小娘子们有些脸色青白、神色不安,就连诸位见识多广的宗亲勋贵,此时脸上的神色也都有些不太好看。 虽在这之前,长安城中已经满是有关这冠华将军李纪的种种离奇传闻了,但是,也都难比今日这朱雀门前活生生的一见,本是正阳光照的好天气,可是被这黑煞般的人物眼光缓缓扫过的时候,众人心中都是不由的一凛。 “这...这纪哥儿...不是应该才刚满二十的年纪吗,怎么看着如此沧桑......”,观礼台上有李氏宗亲的长者忍不住和身边人轻声议论道。 “嘘......”,旁边的宗室却是知道这李纪的脾气和在圣上心中地位的,急忙使眼色制止了他的话头。 这武将们跨马游街的热闹要一直闹腾一整天,而秀女们则是由宫人们引着,比众人都更早一些就往那储秀宫回去了,伊川县县主崔五娘打头走在众秀女最前面,路过其他女眷坐席的时候,却偏又与那安邑坊的王氏和崔二娘迎面撞上了,王氏心中暗叫一声倒霉,身子却只管极为缓慢的俯下,似乎想要给这县主见礼的样子,她身后跟着的二娘,也是愣了愣后便也要行礼。 这礼自然是不能让她们行的,玉华早早就出声叫了身边的宫人扶住了二人,自己也冲她们福身颌首致意,刚才众人入席的时候,她们三人其实已经见了一面,能够寒暄的,也已经俱是说尽说完了,此时双方只是点点头便错身各自离开了。 王氏面上并不见多少波澜,她带二娘来之前便知道会在这里碰到这新出炉的伊川县县主的,心中也算是早有准备,不过等真真见了面,却仍是难免一肚子的烦躁与煎熬,尤其是面对其他夫人暧昧不明的眼光时,更是觉得头皮一跳一跳的疼的厉害,只希望这典礼赶紧过去,她好带着二娘回家,想到二娘,王氏便不由回头担心的望了女儿一眼,崔二娘就坐在母亲身侧,神色间却是极为安怡宁静。 二娘今年已经十六了,正是花灼春好的年纪,虽容貌有些平常,但眼神清亮、白肤紧致,尤其仪态端庄轻灵,让人看着十分舒顺,王氏这一撇之下,连自己的心神也安定了不少,再想到女儿因着永嘉坊的情面,已经与那吏部尚书的嫡孙迟魏定下了亲事,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羡慕呢,顿时胸中的烦闷也消散了大半,王氏回身握住了女儿的手,冲她微微一笑。 二娘本就有些担心母亲,见她此刻终于展露笑颜,顿时也微微松了一口气,其实她表面看似安宁,心中却也是难免感慨,二娘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到这五娘了,从前只觉得她生的特别标致,今日一见,这通身的气派与泰然,倒仿佛她原本就是皇家出身的县主一般。 这边厢夫人贵女们还在继续观礼,那边厢秀女们已经回到了储秀殿里,因已经通过了复选,这些秀女十有九八都是未来的贵人们,故而这储秀宫里的嬷嬷和宫人对她们并不十分拘着,态度也都很是恭敬客气,平日里没事的时候,这些小娘子们都爱在储秀殿东面的园子里去逛逛散散。 今日从朱雀门回来,秀女都莫名有些情绪低落,也许是因为累了,大多都早早回了房里休息,而一直住在一起的卢氏堂姐妹两人,却是仍手拉手到园子里去逛了,等到了她们惯就喜欢的一处亭榭里,两人便打发了宫人站在远点的地方侯着,不要过来打扰,她们自己则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 年纪小的那个率先说道:“姐姐,那李纪果然跟个魔头一般,怎么办啊,姐姐,我可不想万一被指给了他,那还不如出家去做姑子呢!” 大的那个显然也有些惊惶,但仍是强撑着安慰堂妹道:“妹妹别瞎说,这李纪迟早要被封个郡公的,今后更会封王,以咱们的身份,怎么攀的上人家呢,别说咱们了,就这次所有的秀女里面,也就那伊川县县主勉强堪配。” “可他们不都在传言此次圣上一定要替他选一个人的吗,说是若没有合适的正妻人选,侧室也定会指一个给他的。”,小的那个见堂姐不肯和自己说实话,顿时委屈的提高了声音。 大的那个见她真急了,连忙嘘一声拉住了她,低声说道:“唉,你放心吧,不都说那李纪只喜欢丑八怪的吗,妹妹生的这么标致,他怎么会看的上呢?” “啊!真的吗?真有如此怪事,姐姐定在骗人。” “嘘...你可快别嚷嚷了,我干嘛要骗你呢...” 两人只管在那亭榭里拉拉扯扯继续说着闲话,那亭榭背后的小路上,却有一个高挑消瘦的身影从假山石后闪身出来了,脚步极为轻缓的便悄然无声的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啊,啥也不说啦 作者虽然裸奔,却在努力争取日更,不过作者是兼职写文的,每周四请假休息一天 有朋友觉得每天追太痛苦的,养肥了来也行,作者更新的不够给力,实在不好意思 不过不管怎样,还是希望大家支持正版订阅吧,此文最多剩下一半的长度,希望大家陪我走完   ☆、第102章 人选 贴身服侍永嘉坊崔琪娘的小宫人只不过听她的吩咐回去拿了一个软垫来坐,等再回到两人分手的亭榭时,便看不到那琪娘的影子了,她吓了一跳,又不敢声张,急得在原地转了几个圈,还是急急忙忙直接跑回了储秀殿里,推门进房探头一看,这一口气才松了下来。 那琪娘正神态安宁的坐在窗边的桌上写字呢,对面榻上斜坐着同样是永嘉坊来的四娘,正百无聊赖的玩弄着自己腕上的累丝金镯子,这小宫人也早就发现这崔家的两位小娘子虽姐妹相称,平日里相处也都客客气气的,但私下里关系并不怎么好,反正她是从未见过她们两人有过任何亲密姿态的。 见这小宫人一脸有话要对琪娘说的样子,四娘轻哼了一声,便命服侍自己的小宫人陪自己到储秀殿内的竹林里去转转,待她二人出了屋子,这小宫人便问琪娘道:“娘子刚才去哪里了,小原刚才回那亭榭时没见到您,着实是吓了一跳。” 琪娘放下笔,抬脸对她一笑说道:“我大约是一早去观礼吹了风的缘故,刚才一下子突然头疼的厉害,生怕呆在水边再受了凉,便没等你就先回来了,让你着急了吧。” 琪娘一贯斯文有礼,大家又都传她今后很可能是会进东宫的人,小原这样临时过来伺候的下等宫人,对琪娘自然也一直都很恭谨,可她们来储秀殿的时候,掌事嬷嬷都有再三交代过,伺候这些小娘子们第一个要紧的,便是要时刻牢牢的跟住她们,绝不能任由她们在这大明宫里乱跑胡窜的,省的冲撞了宫里的贵人们而惹出大祸来。 所以小原犹疑了再三,还是鼓起勇气对琪娘说道:“娘子下次再有什么事的时候,请一定要吩咐小原一声,若是被掌事嬷嬷们发现小原没有好好服侍娘子,让您一个人受到什么冲撞,小原实在就罪该万死了。” 说完这话,小原虽垂着头,仍是有些担心的偷偷打量了琪娘一眼,这琪娘脸上却是毫无不快,只微微一笑,和声说道:“今日是我走的急了,下次一定等你过来,小原不要担心,掌事嬷嬷若有什么要责怪你的,我会替你解说的。” 得了琪娘这话,小原才彻底放下心来,琪娘又吩咐她去给自己弄点热羊奶过来,她便乐颠颠的去了。 屋内,琪娘仍是坐在桌前练字,可执笔半天,纸面上仍是一片空白,她干脆搁了笔,凝神望着窗外。 李纪,看来传闻不虚啊,圣上对这个煞神可不是一般二般的看重,简直和对太子殿下差不多的分量,刚才那卢氏姐妹说的很对,这么多秀女里,要从身份上来说,这五娘有了个县主的名头,又是永嘉坊出来的,倒是能配的上那李纪的,若是圣上有了将五娘定给这李纪的念头,那倒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一想到那玉石精雕般的五娘被配给那个黑煞的情形,琪娘脸上忍不住就浮起一个笑来,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崔家和皇后娘娘既已经定下了要让那五娘进东宫,又岂会随意就改主意呢,琪娘重又蹙眉沉思起来。 这被储秀殿一众小娘子畏惧如虎狼般的李纪,这日晚上,果然如那茯苓推测的一样,被圣上留着住进了钟鸣殿。 本来,像李纪这样年纪身份的宗亲男子,按规矩来说,是已经万不可能再随意留宿在大明宫内的,可在那李盛的眼中,这李纪如今连亲都还没成呢,仍只是他的小侄子而已,他家里又没长辈照看,可不是要留在自己身边精心照顾调养一阵子吗。 李纪游城完毕,又在军中喝了庆功酒,回到宫城中已经是戌时初了,他长途跋涉的回来,又喝了不少的酒,饶是李纪这样的好身板,也有些东倒西歪,睁不开眼了。 李盛忙叫人服侍他洗漱休息,李纪虽已经是整个人都迷迷瞪瞪的了,仍是挥了挥手不让小宫女们靠近自己,只愿意叫那小内监近身,李盛见此情形,眉头一下子便锁紧了。 第二日,李纪还睡在床上,只觉得脸颊一阵阵发痛,他挣扎了半天总算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看到了那太子李济民坐在自己的床头,正拿巴掌一下下拍着自己的脸呢。 “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已经是午时末了。” 李纪试着想坐起来,只觉得太阳穴两边针扎般的刺痛,便用力一扯被子翻身滚到了床内侧去了,远远躲开了堂哥的魔爪。 李济民也是一年多没见过这堂弟了,如今脸上虽是做出满脸嫌弃的样子,可看到这躲在被子里滚做一团的健壮男子,难得露出这一丝疲赖的孩子气,也忍不住咧嘴笑了出来。 待李纪起身,李济民又告诉他今日不用去给父皇请安,父皇只命自己陪着他好好消散休息一日,两人一起用了午膳,李济民便揪着李纪来到了钟鸣殿一处安静的偏殿里坐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你可真行,今日我连早膳还没来得及用呢,父皇就派人把我叫了过来,我可告诉你,你若还不能早点将婚事定下来,我那东宫也不用回了,你也别打算回府了,咱哥两就准备在这钟鸣殿里常住下来。” 李纪自然知道李济民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笑一笑说道:“这次选秀难道不是专为你那东宫特意办的,怎么样?除了那永嘉坊的几美,三哥可还打算纳哪家的小娘子进门呢?” 李济民见他又来这套转移话题的把戏,气的抡起拳头,哐哐几下用力砸在了李纪的肩背上,没想到却是疼的自己一缩手,要说这李济民也是每日里要练上一套五禽戏的人,可这李纪身上实在是硬邦邦的好像石头一样。 李济民一边无奈的揉着自己的手掌,一边拉下脸来肃然说道:“李纪,你莫要再和我嬉皮笑脸的,父皇如今身子并不太好,他再没什么其他好忧心的事情,却为了你的婚事整日坐立难安,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念头和打算,今日都痛痛快快给我说清楚了!” 听李济民如此言辞,李纪也不再嬉笑,他冲李济民一抱拳,微笑说道:“弟弟并不是在胡闹说笑,只是想先听听三哥如今看中了哪几个,弟弟也好有个抉择啊。” 李济民侧头上下仔细打量着堂弟,仿佛在判断他所言真假,犹豫了一会儿便说道:“除了永嘉坊的两个,应该还会在卢氏门下和忠义侯府华家各选一个。” “崔家要选两个?”,李纪闻言一挑眉,而后便恍然大悟般的说道:“看来娘娘是要将那伊川县县主指给三哥喽?她才多大点的人啊,怪不得还要在崔家再选一个呢。” 听李纪说的直白,李济民脸上微微一僵,嘴里便不由自主的反驳道:“也并不太小了,待到明年进府的时候,也有十四了。” 李纪也没想到李济民会这样说,愣了愣,眉头微不可见的轻蹙了一下,一张无甚表情的刀疤脸上很快划过一丝忧色,而后却马上哈哈一笑说道: “那倒也是啊,个个都说那伊川县县主是个绝色的,而且既有护驾的勇毅,又有那惊世的才华,实在是难得的很呢,弟弟在这里先恭喜三哥美人在抱了。” 李济民自然不愿意和他一直瞎扯自己的事情,便挥挥手打断他的话头说道:“父皇已经和我说了,等到过几日表彰此次讨伐大军功勋的时候,他要封你一个郡公,并把永昌坊整个都腾空出来一并赏了你,此次秀女中适合你做你正妻的人并不多,父皇也说了,并不用拘泥于这些人当中,长安城内只要是合适的人家,让你只管按自己的喜好去选一个,他都会为你做主的。” 李纪听了也没马上推辞,这封他郡公的事情,皇伯父说了也不止一次了,如今给他也算名正言顺了,他也正需要那永昌坊都归自己使用,毕竟有李麻白这种奇形怪状的大管事整日里进进出出的,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了些,更别说接下来小六子等人也要一并住进来。 他心下此时也有感于皇伯父与太子堂兄对自己一直掏心掏肺的照拂,心里飞快的便下了一个决心,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李纪谢谢皇伯父和三哥重赏,李纪定会仔细考量的,过了年关,一定请皇伯父为我做主将婚事办了。” 李纪和他纠缠半日,终于等到了他这一句准话,心里顿时松快了下来,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说道: “父皇倒是有意于那卫家的幺娘,如今你也是一心向那军中发展,那卫家小娘子本身也是一个极好的,不知道你对他家可有想法,我知道你和卫元帅如今交情深厚,不妨仔细考量考量。” 李济民又帮他分析了其他几家氏族勋贵人家的女儿,李纪面上都只管一一应下,心里却是早已经盘算开了,待李济民话音刚落了,就故作不经意的问道: “不知道除了那伊川县县主,娘娘于崔家剩下的二人里更中意的是哪个呢?”   ☆、第103章 定计 “应该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吧......” 李济民有些漫不经心的说完,马上回过神来,看着李纪皱眉问道:“恩?怎么?莫非你还真看上这崔家的几个小娘子了?我怎么不记得你什么时候有机会仔细见过她们?” 李纪咧嘴哈哈一笑说道:“这永嘉坊五美的名头,如今长安城内谁还没听说过啊,现在哥哥自己既然已经得了两美,怎的还不许弟弟也肖想一下吗,再说,这国舅家养出来的小娘子,想必个个都是顶尖好的,与其便宜了别人,何不成全了弟弟呢。” 李济民并没和他一起嬉皮笑脸的意思,而是正色说道:“永嘉坊送进来的几位小娘子,虽然品貌俱佳,但若真正论起她们个人的出身,实在不堪做你的正妻,你若是真有此意,我还要去和母后好好商议一番,若是崔府也愿意,定一个给你做了侧室,倒还是有些可能的。” 李纪这才肃整了脸色,回答道:“那让弟弟回去再仔细想一想。” 李济民本是抱着打一场恶仗的准备来的,如今却轻轻松松的就完成了父皇的托付,他心中难免存疑,又想起昨日李纪游城时一身震慑人心的煞气,不由蹙眉凝神望向了堂弟,虽经过了一日一夜的修整,这李纪看起来仍是满面风尘,再加上脸上疤痕,若是不知道他年纪的,就算猜他快到而立之年了也不过分,可他目光坚毅澄清,五官细看也是极为端正俊朗的,李济民胸中一阵感慨,便出言沉声说道: “小子,我且问你,你既然也早有了要好好娶妻成家的心思,前几年父皇要给做主时,你为何又要推三阻四、搞东搞西的弄鬼,白白弄的父皇替你心焦,前阵子还命我去你那府上打探你收的那个通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又可知道如今长安城内是如何传言你的,现下不比前两年了,你已经长大成人,既担着将军一职,又要封那郡公的爵位,从今往后,你万万不可再如此任性妄为下去了,我知道你心中也许另有图谋打算,但若你将来的日子过的不太平,父皇与我,均是无法安心和乐的。” 见李济民说的郑重,李纪连忙起身俯首施礼,也极为诚恳的回答道:“三哥放心,前两年李纪只不过满心挂念着北疆战事,无心家事而已,至于李纪以前种种的浪骸行为,也只是为了今后做事可少些羁绊,如今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今后必将好好收敛言行,不叫皇伯父再挂心操劳,三哥你也不要担心,李纪并没有被仇怨蒙了眼而丧失了心智,今后若要有什么大动作,必定一早就向三哥禀明,绝不会胡来。” 见李纪将话都彻底挑明了说的明明白白,李济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也站起身亲手扶起李纪,经过了这些年的相处,得了李纪几次助力,他心中是极为看重信任这个堂弟的,自然不想看他真的成疯成魔,自己白白失了一个重要的助力, 两人重新落座后,李济民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你前些年向我推荐过的那个叫毛剑举的,如今在何处谋职?” 李纪听太子突然问起毛剑举,眼前顿时一亮,千百句话一下子涌到了喉咙边,又硬是给压了回去,只轻轻咳了一声说道:“他如今一直赋闲在家,靠着原来军中兄弟的人脉和情面,做些经纪、掮客的勾当,三哥这是还想用他?” “哦?他倒是个能屈能伸的,还能做那些子杂务,恩......我这东宫正好还缺个管庶务的外事,如今他被革职也有些年头了,朝中的风声也早就平息了,若是他愿意,就让他来我这里先试试吧。” 李纪自然是连忙应下了不提,接下来几日,圣上李盛仍是不肯就此放他回自己府上去,还是把他留在了钟鸣殿里,一方面让太医院金提典亲自替他开补方调养身子,一方面又令御膳房替他专门准备各色饮食,誓要将他这老了快十岁的样貌给彻底补养回来。 李纪本就有事要留在这大明宫里才好谋划,自然是做出一副乖孩儿的样子统统都应下了,只不过趁机禀明了自己快两年没回家,府上也有杂事要安排,抽空回了趟永昌坊而已。 那永昌坊诸人早已经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等了他多日了,今日这府上唯一的正主子一回来,内院外院顿时热闹了起来。因圣上早就着手要把整个永昌坊都赐予这李纪做宅邸了,所以除了李纪自己府上,这永嘉坊里原来住着的其他官员勋贵,都已经有了新的去处,陆陆续续,也已经搬空了大半,所以不管他们怎么闹腾,倒是也不怕引出什么乱子。 李纪一进府,茯苓便急忙传话到外院来,询问是否要替将军准备晚宴,李麻白也是准备好了一大堆的杂事要请李纪拿个主意,不料李纪统统都未予理会,只召了刘腊、李麻白等几个心腹马上关在正院里商议起秘事来。 待听了李纪的布置,别人都还好,那李麻白第一个便有话要问了,他们都是跟随李纪多年的,虽如今成了白道,归了皇家,但以前在山上养成的习惯仍是未变,有什么话都是直筒筒问出来的,并不顾忌太多,不会弯弯绕,李纪也刻意保留他们这种习性,从不拿刻板规矩来束缚他们。 “将军,小的怎么听有些弄不明白你的打算呢,按你的说法,崔府这个什么县主,是个极为狡诈难弄的,身份又高,样貌又美,太子殿下如今又看似对她颇留了点心思,若真给她进了东宫,只怕要弄的东宫不太平不说,更是那崔家埋在东宫的一个隐患,所以你要设计害了她的名声,将她纳入咱们府上来做个侧室,此计听起来是没甚问题,可小的却不懂,你若不想她入东宫,干嘛不痛痛快快的去求那皇帝陛下,让陛下直接将她定给你做老婆得了,等她进了府来,还不是任由咱们搓扁揉圆,过一两年直接害了她的性命也简单,何苦要为了她白白动用咱们好不容易埋在宫城里的人呢,爷啊,那储秀宫可不是什么随意好出入的地方,咱们这些年用了不少办法才在宫城里安排了区区五个人而已,若是用在这件事上,风险极大不说,是否有些不划算啊?” 这李麻白尖声细气的一通分解,只听的刘腊等人也纷纷点头附和,李麻白虽然为人古怪糟烦,这脑袋一贯是极为好用的,刘腊也出声说道:“纪哥儿,这白麻子说的有理,以圣上对您的用心,别说一个县主,别说是太子殿下看中的人,哪怕是圣上自己看中的,恐怕也都会先随了你的意,又何苦费那么多周折呢,咱们虽然有些兄弟,您又在军中颇有了些根基,但是于这长安城内实在是立足未稳,不可轻举妄动啊。” 李纪看了他们几人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沉声说道: “我李纪的正妻又岂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做的,那个什么伊川县县主,不过是崔氏四品小官家里生在外面的庶女,不知道弄了什么鬼才套上了这个县主的名头,又有艳名远播在外,若我主动去找皇伯父求娶了这种人入府,岂不是白白费了我前些年的经营,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把香的臭的都塞进来呢,再说于这正妻一位上,我也已经有了人选,只不过还要和人慢慢商议一番罢了。” 别人不知,那刘腊是知道卫家和少主如今的关系的,便不再做声,而李麻白等其他人等,俱也是知道这个主子于其他地方都好,唯有在女色上实在是有几分古怪的,见他说的决然,又猜想他们皇族之人对正妻之位都是极为看重,不比土匪,只管上炕熄灯睡觉就行,李纪肃然威严,他一旦发火,属下便也不敢争论了。   ☆、第104章 使计 屋内短暂的沉寂了一阵子,还是陈鹤出言打破了这安静,这陈鹤原不是他们山上一起下来的兄弟,而只是军中一个百户,他幼时曾读书识字,随着李纪第一次出征时便凑巧显露出了不凡的谋略,李纪查明他背景干净,就试着将他调过来差遣,结果有一次竟多亏他在背后替自己挡了一马刀,从此李纪便一直带了他在身边刻意栽培,如今也算是一个善谋的心腹。 陈鹤从刚才开始一直就没说话,待李纪表明了态度,才出言小心问道:“将军,就算用上咱们埋在宫城的几个人,恐怕要算计那伊川县县主也并非易事,她既为县主,又是要准备给东宫的人,身边自然有人严加看护,不知道将军心中是否已有了什么妙计?” 李纪见众人不再反对,便点了点头说道:“妙计也说不上,不过有个人那里倒可以去试探试探看看。”,说完便将自己的想法与几人细细说了,陈鹤听了也不由暗自点头,这计策甚好,若成了并不需要他们太费周章,若是不成,也留不下什么痕迹,并不会白白牺牲了他们自己的人。 李纪最后又面色凝重的说道:“此事你们要从速办理,若是不成,咱们就要立即再想别的法子,此女幼时我便见识过一次,绝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且她如今身份又高,若是真给她入了东宫,只怕会让那太子妃很为难,如今太子殿下已然对博陵崔氏起了点疑心,千万不能再让此女迷惑了心神。” 众人见主公说的严肃,又提到了那太子妃,心下便都对此事格外慎重起来,他们几个都知道李纪对女人不怎么放在心上,唯有对太子妃车氏十分另眼相看,看来这崔家县主是势必要进永昌坊做个将军侧室了。 李纪商议定了此事,便马上赶回了宫中,因为他痛快答应了娶妻一事,这几日圣上李盛对他盯的更紧了,今日还在宫中设了宴席,叫齐了太子李济民和二皇子李佑国、三皇子李承隆、四皇子李德昌等几个兄弟一起过来陪李纪聚聚,说是佑国也已经十四岁了,李盛要亲自问问他们几个对此次选秀的意思。 第二日,储秀宫内的各位秀女都收到了消息,说是五日后皇后娘娘要在含凉殿设腊梅宴请各位秀女,听了这个,储秀宫中各人都不由兴奋起来,她们俱已经是过了初选复选的,不过都还未曾有幸能亲面圣颜,如今这腊梅宴,大概就是那最后一道遴选了,圣上应该也会亲自出席的,这之后,大家恐怕就要被各自定下前程了。 比起兴致勃勃的众人,唯有住在一起的崔家两位小娘子却是都有些闷闷不乐的,琪娘这阵子想方设法接近那五娘,却都是徒劳而返。这五娘自从那次出事康复了以后,平日里相处虽仍是温柔亲切的样子,骨子里却冷漠了许多,琪娘也不知道这五娘是否有在提防自己,不管是叫她一起去赏花也好,还是请她到自己房里饮茶也好,她总有各种借口推脱拒绝,她们一起在储秀宫这么长的时间了,琪娘至今还没找到和她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呢。 琪娘心里这样想着,手上便忍不住去摸了摸头上戴着的雀头金簪,待一触到那冰凉的簪头时,心中一惊,才急忙又缩回手来,她不由马上扭头去看一旁榻上坐着的四娘,见她愣愣的侧身看着窗外发呆,并没注意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才刚刚松了口气,琪娘心中又马上怨恨鄙视起那四娘来,她原本还指望着能沾四娘的光,有机会接近五娘呢,谁知五娘待四娘和自己并无多大区别,也是面暖心冷的,淡淡的不愿意接近,四娘开始还尝试找过她几回,现在干脆就放弃了,一天到晚只知道懒懒的瘫在榻上发傻。 琪娘越看四娘越觉得烦躁,只觉得房内格外的憋闷,瞪了她一眼后,便叫了小原陪自己到园子里去逛逛。 天气已经渐入深冬,小原看了看外面的天气本想劝琪娘别出去,可见琪娘脸色阴沉沉的,就不敢吱声了,拿了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给她披上,两人便一起去了储秀宫东面的园子。 两人闲逛了一小会儿,琪娘心中仍满满都是那五娘和东宫的事情,不但心情没能好起来,被冷风一吹,倒突然觉得肚中一阵绞痛,好像要泻肚子的样子,小原连忙扶着她进了园子里的净房,自己则守在了门口。 琪娘刚进了净房没多久,便听到隔着砖墙传过来低低的说话声,并伴着一阵哗哗的水声,好像有人在洗涤东西,这净房后面便设有清洗恭桶等物的水池,琪娘开始也不以为意,只当是在此处当差的小宫人在闲话而已。 但随着一句“伊川县县主”的字眼传入了她的耳中,琪娘便一下集中起精神,侧耳仔细聆听起来。 刚才先说出五娘名号的那声音十分幼嫩,仿佛是个还在稚龄的低等小宫人,此时她接着说道:“那小黄哥哥一贯来很是照顾小兰的,所以小兰便将那县主喜欢去哪里,喜欢什么时候去园子里都告诉了他,可后来小黄哥哥又让我想办法将那县主引到园子东门去,小兰这才怕了起来,并没敢答应他什么......” “哎呀,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另一个声音此时也响了起来,语调十分的焦急,“小兰,你可知道那黄内监干嘛要打听那县主的行踪吗?” “我...我开始并不知道,后来因为我不肯答应小黄哥哥去引县主,他便威胁我说,是那冠华将军李纪身边的人托他办的事,还问我有没有听说过冠华将军的名头,说那冠华将军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若我不答应,他就告诉对方,让人家想办法讨了我去冠华将军府上伺候,不出两天,便能将我活活给作践死,呜呜呜,我这才知道,原来是那冠华将军看上了那县主......” 这名叫小兰的小宫女这句话并没能说完整,便被人一把堵住了嘴巴,而后琪娘便听到有脚步声轻轻往净房后窗这边走了过来,琪娘此时早已是兴奋的心咚咚的狂跳,一听到情形不对,便拎着裙角几步走到了净房一侧的角落里,矮身躲了起来,果然片刻后,便有一只手轻轻捅开了挂在后窗上面的细竹帘,向内张望起来,半响,那竹帘才又被轻轻放下了。 “小兰,你不要命了么,这话也敢大喇喇便说出口来,你难道不知道这县主是要被指给谁的吗?哪里还容得别人看上啊?”,那另一人再开口时,声音已经轻了许多,琪娘小心移到了后窗下面蹲着,才能勉强听清楚。 那个小宫女此时已经呜咽起来,硬压着哭音低声说道:“真的,姐姐,我没骗人,那小黄哥哥说的清清楚楚,说那...那人早闻县主艳名,也并不想做别的,只是想看那县主一眼就好......” “这样的鬼话你也相信,你你...你莫不是应了他啦?”,另一个宫女此时显然已经急坏了,说话也结巴了起来。 “小黄哥哥说的吓人,我不答应他便不让我走,我我怕他真闹起来,便先答应了...呜呜呜...然后他便塞给我了这个......”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后便是另一个宫女倒吸一口凉气,急急说道:“这样扎眼的东西,你也敢收下,你可真是...唉唉唉......” “姐姐救我,姐姐一定要救救小兰啊,小黄哥哥让我明日未时中左右的时候,想办法将那县主引到园子东门去呢...我我可怎么办啊?” “还怎么办?你真是傻了不成,这种事是动也动不动得的,你明日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那死内监是吓唬你呢,他们只不过想让你听他们的话而已,那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哪里真会和你一个小宫人计较,就算那内监说的是真的,你做了此事也是一样要死的,恐怕还要死的更快些呢!明日你就装病歇一天,千万不要到园子里来。” 那小宫人显然是早吓晕头了,听了这宫女的主意便一叠声的应下了,而后才又哆哆嗦嗦的问道:“姐姐,那这东西怎么办呢?” “扔了,马上扔了,就扔在这粪池里,以后不管什么人来逼问你,你都一口咬定从未见过便是。” 而后那墙后便传来哗哗冲洗的水声,琪娘知道此处不宜久留,她肚子此时竟也不痛了,便连忙收拾好衣裙蹑手蹑脚出了那净房,她本来还发愁外面小原见了自己一定要出声说话,会惊动到后面那两个宫人的,谁知小原竟然没守在净房外面,琪娘张望了片刻,才看到她步履匆匆从旁边往这里过来了,琪娘连忙急步迎了上去,携着她便往外面走,小原本还要向她解释自己刚才是被人叫去抬东西去了,琪娘却茫茫然完全没在意。 这日晚间,琪娘几乎没能好好睡上一个时辰,一直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第二日起来,眼下难免有些发青,不过她情绪似乎不错,一扫前两日的抑郁无神,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和四娘两人一起用过了早膳后,便从床头的匣子里摸出一个牡丹纹双绞丝银镯子,来到四娘身边,极为自然的拉过四娘的一只手给她套上了。 四娘愣怔怔的反应不过来,抬头看着琪娘,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被琪娘抢先一步说道:“四娘,再过几日,咱们姐妹恐怕就要各奔东西了......”   ☆、第105章 摆布 那琪娘本来生的就十分清秀出尘,此时拉着四娘的手,一脸凄然与动情的望着她,倒一时把四娘给看愣了。 “这镯子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姐姐从原来的家里一直戴出来的,如今送给妹妹,也好留个念想,四娘妹妹,可别嫌弃啊......” 四娘虽与琪娘一贯脾气不投契,又因为五娘早年曾警告过自己要提防琪娘,便对她一直保持着距离,可两人说到底也并未闹过什么真正的矛盾,尤其这两年来,琪娘脾气不再孤傲冷僻,对人温柔和气的很,两人进了储秀宫又一起住着,琪娘起码于表面上一直拿出做姐姐的样子,十分的照拂她,倒是四娘因为心情不好,一直拗着性子,并没怎么搭理琪娘。 如今被琪娘这样情真意切的握着手一说,四娘也是忍不住鼻子一酸,她自从与那五娘疏远后,心里便一直空落落的,又憋的慌,除了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事事都依赖五娘帮自己拿主意外,更是因为她心中早已将五娘当成了自己最要紧的亲人,这猛然间就被丢了开去,怎么能不难受呢。 看见四娘明显被自己打动,琪娘心中一喜,面上却是越发凄楚了,眼睛一眨,一双妙目中便泛起了泪光,语带哽咽的说道: “咱们五人打小一起到了这永嘉坊,磕磕绊绊到现在,芸娘已经先定了人家,六娘又一直病着见不到,如今咱们三个眼见着也要各奔东西,虽然都还是在这长安城里头,但以后恐怕也是每年都难得能见一两面的,我这一想起来,心里便难受的很,尤其是那五娘...唉,她如今到底是怎么了,竟然真就这么和咱们生分了么?” 四娘听到别的犹可,一听到琪娘说起五娘来,顿时千般委屈涌上了心头,眼泪扑簌簌便掉了下来,伺候两人的小宫人见状连忙上来劝慰,琪娘便冲她们摆摆手道:“你们两个去门外守着吧,我们姐妹两个今天要好好说说体己话,有事再叫你们。” 小原等人倒也是有些能体会二人此时的心情,且她们只老实坐在房里说话,并不怕出什么事情,便依言都退到了屋外。 琪娘见房内没有其他人了,才又凑到四娘跟前,一边拿起丝帕轻轻替四娘拭泪,一边轻声说道: “四娘,我其实并不相信五娘妹妹会那么绝情,尤其是对你,你们两个以往是多么要好的啊,五娘妹妹性子那么温柔,人又和善,她只是因为受了那逆贼程平的惊吓,一时迴转不过来而已,四娘,咱们剩下时间也不多了,若是就这么和五娘妹妹分开,我心里实在是难受的紧,咱们是做姐姐的,总要体谅妹妹,今日午后,咱们到园子里再去找找五娘,我和你一起去劝她,说不定就能劝的她回心转意也不一定,以后大家依旧和和气气的做好姐妹,你看可好?” 四娘默默抽泣着,显然还有些犹豫,她在五娘那里已经碰过太多次的软钉子了,实在有些伤心泄气,再加上对琪娘一直有点本能的防备之心,一时便拿不定主意了,琪娘则马上更凑近了过来,伸手搂住了四娘的肩膀,柔声说道:“咱们也就只当是最后尽一次力吧,我也找过五娘不止一次两次,若她真真再不愿意和咱们姐妹亲近,咱们也就可以死心了,今后各人各奔前程、各安天命吧......” 琪娘说到最后,自己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四娘自然也知道琪娘之前几次去找过五娘的事情,心里不免猜测她应该是为了巴结五娘,倒是去掉了最后那点疑心,她用帕子一抹眼泪,用力点了点头说道: “好吧,咱们再去找她最后一次,若是再不成,就算咱们姐妹缘分尽了,今后就只当陌生人来相处吧。” 两人商议定了,等一起用了午膳后稍作休息,便扣着五娘每天去园子里消散的时间,带着两个小宫人也往园子里去了。 原来这五娘并不爱在园子里逛,隐隐有些躲着众人的意思,后来还是崔皇后娘娘有次询问起来,因为太医院给的脉案上说这伊川县县主养病的时间太长了些,应该要多多走动锻炼,崔皇后便吩咐她专门派给玉华的宫人,每日里都要安排着伊川县县主去园子里走一圈,只当是锻炼了。 于是,每日里用过午膳后,五娘便会由人陪着到储秀宫的园子里走几圈,而后便坐在云岫亭里晒晒太阳,琪娘和四娘都曾趁着她出来的时候去找过她说话,但每次都被玉华着人给推挡了,此次她二人既下定了决心,便步履匆匆直奔那云岫亭方向去了。 这储秀宫的园子本就不大,诸位秀女又无他事,几乎每个人每天都会来走一圈的,小原等两个宫人也并没察觉琪娘两人的异状,只跟在后面服侍着。 待到了云岫亭下面,五娘果然坐在里面,两个宫人离她远远的站着,她一个人仰头冲着阳光眯着眼发呆,整个人被阳光笼着,越发显得清丽无双,四娘已经好几天没到她,此时心中难免激动,她如今一心一意只惦记要找五娘问个明白,究竟是为什么要冷落自己,哪怕问清楚了彻底死心,琪娘见四娘脸上神色激荡,便伸手暗暗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嘴里轻轻喊了一声:“五娘...”。 四娘并没注意琪娘的动作,只是不由自主的往前一迈步,嘴里便忍不住大声叫了一声:“五娘!” 坐在亭子上的玉华扭头看到两个人,便起身微笑着冲她们二人远远的俯身一福,并不说话,而本来站在较远的地方的两个宫人,便马上上来打算拦住琪娘与四娘。 这情形和前几次是一模一样的,四娘甚至知道,这两个宫人等下定会上来好言好语相劝她们,说那县主要练习吐纳,并不方便被人打扰。 四娘本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了,可此时琪娘却在她耳边带着哭腔低声说道:“我看定是这两个宫人在弄鬼,你看五娘刚才还一个劲的对咱们笑呢,哪里有不愿意见咱们的意思,偏偏这两个奴婢捣乱。” 四娘其实一直最难受的也在这里,若是五娘和自己发脾气、甩脸子,甚至吵一架也好,她都能更好接受些,偏偏这五娘每次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却是一直不肯和自己多说一句话,真真是闷死人了,今日她被琪娘这几句话一激,便不管不顾的继续往那云岫亭冲了过去,嘴里嚷嚷着: “五娘,你有什么话干嘛不说清楚,这样子又算什么呢,五娘,你听到我说话了没有。” 此时玉华身边两个宫人已经疾步走到了二人跟前,她们倒不是第一次见识到这四娘发脾气了,不过因为县主再三吩咐过了,只管拦着她们别来打扰自己就行,千万不可冒犯于四娘,这两个宫人便只拦着四娘不让她往上冲,言语间仍是十分客气谦恭。 而此时跟在琪娘二人后面的小原她们也急忙上来帮着一起阻拦二人,四娘被几人拉扯着,嘴里又嚷嚷了好几句,急的眼泪便下来了,她见那五娘像是没听到一样,只背过身稳稳的坐在云岫亭中一动不动,心里一紧,身上顿时便没了力气。 琪娘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见四娘此时木木的不再喊叫,便急忙上前搀住了她,嘴里连声安慰道:“四娘算了吧,既然县主不愿意被打扰,那咱们就走吧......” 说完,便用力搀扶着四娘便往回走去,其他几个宫人见琪娘这样,俱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她们本就不方便贴身与这些贵女们撕扯,连忙一起簇拥着两人掉头往回走。 几人走出了几步,琪娘突然顿了顿脚步,扭头便朝云岫亭回望过去,正好看到那五娘也转头远远看了她们一眼,见琪娘望过来了,才重又缓缓转过了身去,琪娘忍不住脸上都要笑了出来,心中越发有把握起来,她引着四娘并没回她们的住所,而是往园子东门那边去了,嘴里还一个劲的安慰着四娘。 几人来到东门不远的地方,琪娘指着水塘边一片竹林说道:“四娘妹妹,咱们去林子里歇歇吧,你千万莫伤心了,不管如何,总还有琪娘姐姐陪着你呢,快别哭了,仔细被风吹皴脸......” 那竹林里本就设了木桌椅,琪娘又命伺候四娘的小宫人去旁边的房舍里取几个棉垫过来给她们坐,自己则扶了四娘沿着池塘边的小路,往那林子里去了,可没等那小宫人走出去几步,便听到背后一声尖叫。 待那小宫人回头张望,却看到四娘不知道为何已经从小路上掉进了池塘里去,正在水中扑腾挣扎,琪娘与小原两个惊慌失措的站在小路上一边大叫着,一边想要伸手去够她,这小宫人顿时也吓傻了,拎着裙子便往回跑,琪娘此时却回过头来冲着她大喊起来: “小梅,你快去伊川县县主那里喊人,快去啊,快去告诉县主,四娘发脾气跳进水里啦,让那县主赶紧派人来救,快啊~~~”。 这小宫人早已经吓昏了头,听了琪娘的话便撒腿往云岫亭跑去了,那小原也手脚冰凉的趴在岸边想要救人,谁也没注意这琪娘的眼光一直偷偷瞄着不远处东门的方向,见那墙顶门后影影绰绰有人影闪动,越发大声呼喊起来:“小梅,你快点啊,快去叫县主她们过来救人~~~”。   ☆、第106章 应对 那叫做小梅的小宫人何时遇到过这样大的事情,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剩下琪娘斩钉截铁般的吩咐在回响,她撒开腿拼命就往云岫亭狂奔而去,等跑到了地方,玉华和两个宫人已经正起身准备离开了。 “县主救命啊,两位姐姐救命啊,四娘子发脾气跳进水里啦,快去救命啊!” 正被宫人扶着准备走下石阶的玉华听了此话,脸色顿时大变,她身子一动似乎就想要奔出,可脚下只迈出了一步便又立即停住了,马上扭头问身边的宫人道: “小喆姐姐,五娘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这储秀宫里所有的水塘,不管看着多大多深,其实池水都不过只到一个人的腰间左右,可是真的吗?” 那两个宫人本来也是吓的心惊肉跳,都准备要马上跑去救人了,等听得伊川县县主这样一问,才心里暗叫惭愧,惊慌之下竟然把这事给忘的一干二净,反倒还不如这小县主清醒冷静,两人连忙点头应道: “是的,是的,这储秀殿,不管是园子里,还场地上的池子,都不深的,是淹不到人的,县主请放心吧。” 玉华听了这话,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神情却已经镇定了下来,她马上开口说道:“小喆姐姐,你赶快随着小梅去救人吧,小康姐姐,咱们两人赶紧往园子旁边的那灶房过去,叫人立刻准备热水、干净衣物和棉袍等物送过来,大家马上分头行事吧。” 那两个大宫人一听这县主所说极有道理,那池塘虽淹不死人,但如今天寒地冻的,那些娇娇弱弱的秀女们哪里经得住那冰水的浸泡,几人立即分头行动起来。 等到那叫小康的宫人带着几个粗使嬷嬷捧着棉衣等物赶过来的时候,迎面正碰上了阿喆几个宫人背负着四娘等人往外走,不仅仅是四娘,连琪娘和小原两人也俱是衣裙半湿,此刻也是冻得哆哆嗦嗦了,几人碰上的地方离着那东门还不太远,那琪娘到此时还不死心,虽然自己冻的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却瞪大眼睛直往小康等宫人及嬷嬷的身后张望着,等确认那五娘确确实实的没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嘴角一抽,脸色都变的狰狞了起来。 她们这一番好大的动静,自然早就惊动了这储秀殿的掌事宫人,等她们带着人马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园子里的时候,因为准备的充分,那四娘和琪娘都已经换妥了干净衣衫,裹在棉袍里取暖了,看起来并无什么大碍,那储秀殿掌事叫阿乔的,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她一安置好了两位秀女,又将小原等几个宫人仔细盘问了一番后,就连忙跑去含凉殿,向那皇后娘娘简单禀告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含凉殿偏殿里,崔皇后听了这掌事宫人的禀告,略沉吟了片刻后便问道:“阿乔,那永嘉坊的四娘究竟是如何掉进的池塘的?” 那阿乔俯首答道:“启禀娘娘,开始那服侍四娘的小婢阿梅说四娘是因为发脾气而故意跳下池塘的,可后来奴婢又问了四娘自己和琪娘主仆两个,她们却都说四娘是因为心神不属,而不小心失足摔下池塘的,并不是有意为之。” “哦?那阿乔你觉的她们是否是合着伙撒谎呢?”,崔皇后继续追问道。 “启禀娘娘,奴婢看那四娘一脸懵懂,仿佛只是吓呆了,并不像是撒谎的样子,而且以这四娘一贯的脾气,也不是个善于作伪和暴躁的人,那伊川县县主冷淡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奴婢觉得她不至于为了此事就要跳池子。” 崔皇后对这四娘的性子也算有所了解,听了这话便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后又问道:“那这事是否还有什么别的蹊跷,和那琪娘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那掌事宫人连忙躬身答道:“启禀娘娘,据小康她们说,那琪娘因为急着救四娘,没等她们过来呢,便自己带着宫人也一起跳进了池塘,等她们赶到时,三个人已经是搀扶着爬上来了,这样推断起来,倒不像是和琪娘有多大的关系。” “恩,按你的说法,这次她们两人落水后之所以没有什么大碍,倒是那伊川县县主想的周全,布置的妥当的缘故了?” “启禀娘娘,确实如此,那池塘的水并不深,若是大家都一窝蜂的只想着去救人,等把人捞上来后再去找那换洗衣物和热水的话,以这两日的天气,恐怕两位贵女都难免要大病一场的,这次真是多亏伊川县县主了,不过,那县主倒是因为受了惊吓,说是又犯了头晕目眩的老毛病,奴婢已经安排了太医院着人去看过了,并不大碍,休养两天便可。” 崔皇后一听这话,连忙吩咐道:“那你可要多多留心了,三日后便是那腊梅宴,若是一个个东病西倒的不能出席,可就实在不像个样子了。” 因为此事并未造成什么恶果,琪娘和四娘两人间本又没有矛盾,在宫中倒没掀起多大波澜来,唯一就是害的那伊川县县主崔五娘病了,接下来几日都躺在床上休养,越发足不出户起来。 等这伊川县县主病倒了的消息传到了钟鸣殿李纪那里,他脸色阴沉,半天也没有做声。 那一日,他就在储秀殿园子的东门外埋伏着,将前后的动静都听了个清楚,这琪娘倒是比他想的还要更加狡诈狠心,想出的这招可谓十分有效,又不留多少痕迹,还把她自己摘的十分干净,但可恶的是,那崔五娘竟然并没有赶过来,果然是个冷漠无情的。 现在竟然又说自己病了,李纪不免有些怀疑,莫非那小女子或者是那崔皇后起了疑心不成吗? 李纪此时不免有些后悔了,他所用这招借刀杀人之计,好处十分明显,若是成了,并不费自己多少人力和物力,但此计确实也需要一些好运气,如今鱼儿没上钩,反倒是白白起了戒心,实在是叫人颇为头疼。 离那腊梅宴已经没两日了,过了腊梅宴就要宣告秀女们各自的归属,待到那时,便什么也都来不及了,李纪便想马上出宫和自己手下人商议一下,看看是否还有其他法子可想,而事有凑巧,那小卫将军卫无彻也正好传话进来,说是定好了地方,想要请他一起过去喝酒聚聚。 李纪知道这卫无彻大概是想要和自己商议两家的亲事,便禀告了皇伯父李盛知道后,就赶到了与那卫无彻约好的一处偏僻酒肆。 而待到李纪赴好了与卫无彻的约会,并没马上赶回宫里,又抽空直接回到了永昌坊,众人迎了他进去,一时间却都没敢贸然先开口说话,就连李麻白也是张了几次嘴后,又硬是闭回去了。因为那李纪神情十分难看,虽然一张脸被密密的胡须遮了一半,仍可以看出他脸上透着隐隐的青气。 过了半响,李麻白忍不住又挪了挪屁股时,李纪才开口沉声说道:“这卫家的亲事恐怕不行了......” 李纪与卫家的亲事,这几人里刘腊是最早知道,也最清楚内情的,此时听李纪这么一说,他也是唬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回事?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吗?” 这有意让李纪与卫老将军幺女卫无凌结亲,本就并不是那圣上李盛单方面的算盘,那小卫将军卫无彻早在北疆前线时,就隐隐也透漏出这个意思,他越与李纪相处,便越知道这皇族少年绝非池中之物,且性子并没有外面传言的那么古怪暴虐,再加上他身份特殊,正是他们卫家急需结盟的合适人选。 而且待李纪回朝后,不管是圣上,还是太子殿下,也都认为那卫无凌是个不错的人选,如此下来,不管是李纪,还是刘腊,心中已经基本认为此事十之九八了。 李纪摇了摇头,此时他脸色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拧眉便思索着,便对众人说道: “说是那忠义侯府嫡次孙华嘉宇已经先一步去提亲了......” “提亲怎么了,提亲也可以拒绝啊,那卫无彻如今不就是他们卫家当家做主的人吗?”,李麻白早就忍不住了,逮到机会便叫了起来。 “听那卫无彻话里的意思,是想说此事是因为他母亲和小妹一再坚持,他也没有办法......” “狗屁啊,这种事他卫无彻都不能做主的话,还做什么骚情的兵马大元帅......”。 李麻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纪给伸手拦住了,他点了点头说道: “麻子你猜的很对,这事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但同时这事又是一个姿态,如今北疆回鹘人被咱们彻底打的伤了元气,这武将们吗...呵呵,恐怕要有些时日没什么作为了,在如今的形势下,是与我结亲,还是与华家结亲,卫家自然也会另有算计,不过我只是奇怪,那华嘉宇才名冠盖长安,想嫁给他的贵女大把大把的,华家从来也没有和卫家有过什么密切往来,怎么偏偏这次就如此的凑巧呢?” “那纪哥儿,如此说来,你和那卫家的事情,是彻底没有可能了么?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挽救变通的法子?”,刘腊好像仍是有些不甘心的追问道。 “此事不用再提了,呵呵,既然有人想要我李纪的不痛快,那我李纪也势必不能让他们过的太舒坦!”。 李纪说完这话,脸上的阴郁已经尽数消了,反倒是隐隐透出一蠢蠢欲动的丝兴奋之情。   ☆、第107章 夺 见李纪这样的神情,坐在一旁的陈鹤便有些不安起来,他犹疑了半响,起身郑重向李纪施礼后说道: “启禀将军,据属下所知,那卫老将军在世时便极为宠爱那卫家小娘子的,属下也不止一次听闻那小卫将军亲口说过,这卫家小娘子的亲事一定要他妹妹自己喜欢、愿意才行,所以......属下斗胆请将军三思,这卫家反悔,是否可能真的只是女眷们的原因,并不能代表卫家人及小卫将军的态度......” 说到这里,陈鹤忍不住略抬起眼窥了窥李纪的脸色,见李纪脸上并没有任何不喜,陈鹤便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属下以为,将军与卫家的关系万万不可轻易丢弃,如今虽然卫老将军不在了,但卫家于军中的根基依旧十分的深厚,将军与那小卫将军又有在北疆结下的亲厚情义,既然将军图谋深远,就没必要为了这亲事而与卫家翻脸。” 陈鹤说完半响,李纪脸上才慢慢露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说道:“陈鹤,你不顾自己原是卫家军的嫌疑,冒着我会疑心你的风险,直言敢谏,甚好,甚好......” 听了李纪这话,陈鹤心下才松了一口大气,脸上那一丝惴惴不安也消散而去了,小将军不但理解自己的苦心,还主动直言替自己解了心中担忧,实在是英明。 这李纪虽然年轻,但身上一股狠戾之气却仿佛浸淫沙场多年的老军将才会有的,所以李纪虽然待属下一直十分的平易,陈鹤等人于他跟前依然很是恭敬谨慎的,包括那刘腊也是一样,他对着李纪虽以半个长辈自居,心中却是死心塌地奉之为主的。 李纪此时并未过多留意属下们的情绪,继续自言自语般说道:“今日那卫无彻约我出来,除了一门子道歉,也是着实说了不少掏心掏肺的好话,他这人性子虽不够决断,倒也不是个品格低下的小人,若是陈鹤推断的对,也许这些话里还是有那么几分真的...不过,如今他们选了与华家结亲,这想与文官们拉拢关系的打算也是肯定有的......”。 “纪哥儿,卫家这样做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们卫家的子孙还是要在这长安城里混饭吃的,那卫老将军不在了,如今这卫家再想要和崔家唱对台戏是不太可能了,不但如此,恐怕还想要拐弯抹角的向崔家示个好的,这华家,倒是个极为体面的选择,毕竟不管那忠义侯府的门第也好,还是华嘉宇的人才也好,配那卫家小娘子也都绰绰有余了。”。 此时接话的是刘腊,这一屋子里,也就他和那陈鹤还能于朝政上插上点话。 李纪听刘腊这么说,便哈哈哈一笑说道:“大当家的所言极是,这卫家的选择自然是十分明智的,如今连我也要向那卫家好好学学了,也要认真想个法子好和那崔家攀上点关系......” 众人听的一愣,半响,还是刘腊第一个问道:“纪哥儿你这说的是...是指那伊川县县主吗?可如今那伊川县县主整日卧病不出的,恐怕再难以算计了,今日我们几个也正在商议呢,虽然如今再想坏她名声十分不容易,但若要来个顺水推舟,让她真正的一病不起,就此做不成那太子侧妃,倒也还是有一线机会的,但纪哥儿你若还想要她做侧妃,就实在有点太为难了。” “侧妃?区区一个侧妃则能和那永嘉坊拉近关系呢,本将军自然是要堂堂正正的求娶那县主为正妻的,这样才能就此做了那永嘉坊的好女婿,这才称的上拉近关系啊!”,李纪貌似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过一双浓眉挑的高高,难掩一丝捉挟。 众人一时都难以跟上李纪的思路,房内便静了下来,直到一个尖利的声音刺穿了大家的耳膜:“将军,你这是打算要明目张胆的和那太子抢女人了吗?虽然那圣上十有*会答应你的,可这和自己兄弟抢女人,你就不怕伤了兄弟和气吗?你不是说太子已经被那个县主给迷得晕晕乎乎的了吗?” 能说出这种大白话的,自然是李麻白李大总管了,李纪一听,笑的越发开心了,他伸手拍了拍李麻白的肩膀说道:“李总管说的极为有理,这明目张胆和兄弟抢女人自然是不行的,若是那兄弟要主动让给你吗,也就无需太客气了......” 待李纪与众人商定了事情,正准备回宫里去的时候,却被那刘腊单独拉到了旁边的厢房里,而且还小心翼翼的阖上了门。 “纪哥儿...”,刘腊叫了李纪一声,却又不说话了。 “怎么了大当家的,有何话不妨直说啊!”,李纪现下心情显然十分不错,说话间带了几分少年人的跳脱。 “纪哥儿,这卫家小娘子的事情是不成了,不过你也没必要为了蒙蔽那崔家,就随意娶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进来,你如今除了圣上与太子殿下,也没有其他真正的亲人,咱们兄弟虽好,但总不能替代家人的,我知道你现在并无心于这些,不过......” 李纪显然并没想到刘腊会拉着他说这些,先是一怔,而后便慢慢收了脸上的嬉笑之色,他缓缓拍了拍刘腊肩膀,低声说道:“大当家这是怕我对那卫家小娘子上了心?是怕我被她家拒了心里难受吗?”。 刘腊见自己的心思被李纪一语道破,便也不再遮遮掩掩,脸上也带出了忧色,李纪见状,又拍了拍他的肩头,正色说道: “大当家的莫要担心,我心中并未怨怼过那卫家小娘子一分一毫,说句实话,若是我自己的妹妹,自然也愿意她嫁给华嘉宇这样的才子玉郎的,以我如今在这长安城里的名声,除非是别有所图的人家,否则又怎么会肯平白把好好的女儿嫁给我呢,呵呵,如今细细想来,这伊川县县主,倒是我极好的正妻人选,也省的那皇伯父整日里为我操心着急。” 刘腊见他说的道理清明,又是斩钉截铁,虽然心里仍是担心,也没再多劝什么,想了想又说道:“还有就是太子那边,纪哥儿真的不怕他对你心生隔阂吗?” 李纪听了这个,脸上神色也有些沉重起来,他思忖了半响,又到厢房门边侧耳听了听,才拉了刘腊坐下,郑重说道: “大当家的,今日这话我也只能和你一个人说说,我虽与三哥自小情谊不同于旁人,讲起来比真正的手足兄弟还要亲厚,但今后我两人要共同图谋之事实在是极为重大与艰难的,这世上人心最难测,此次,我也是想借着这崔家女一事,来看看三哥的态度的,一是想看看他对我到底如何,二来也想看看三哥处事的能力,三哥如今显然已经对崔家起了疑心,但若他此时还对这崔氏女恋恋不舍,看不清那太子妃车氏的好处来,恐怕咱们今后行事便会极为艰难,也要做好那最坏的打算了......” 刘腊实在也没料到李纪会说出这番话来,听了也不由脸色一沉,这才真正明白了李纪为何突然彻底改变了主意,虽然走到今天这步有诸多的无奈,但此计也倒不失为一条良策。 这被永昌坊诸人所谋算的伊川县县主崔玉华,倒也不是毫无察觉,玉华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了,崔皇后派了自己身边第一人阿直来探望了她一次,见她并无大碍,便也仍由她躺在床上了,只要再过两日能顺利出席那腊梅宴就成了。 玉华让两个宫人在床前的三彩瓷荷叶盆里燃了两块木香饼子,又放下了银红色纱幔,便打发她们出去了,她半靠在床头,闭着眼想着心事。 这琪娘,究竟是想谋算自己什么呢?这问题自从四娘掉入水中后,玉华便已经在琢磨了,却至今没有个定论。 玉华可以肯定,琪娘是绝对不喜自己去东宫的,可为了这个,她难道还敢把自己也推到水里去不成?玉华自己就先摇了摇头,琪娘绝不是个蠢的,她应该很清楚,若自己在她身边出了什么意外,她也绝对逃脱不了干系的,虽不知道究竟是为何,玉华此时心里却是已经起了警惕之心。 这一日,终于是平安无事的到了那腊梅宴的正日子,这由崔皇后亲自出面操持的宴请,自然是一切布置的妥妥当当的,宴请就设在了储秀殿不远的望仙台上,众位秀女都是早早的打扮好了,今日是她们进了宫以后,第一次穿戴上各自家里给准备的衣衫首饰,而不是宫里统一发放的一式一样的裙衫。 这一精心打扮起来,待各人款款落座,连坐在上首的崔皇后娘娘环顾四周后,也不由心中暗暗赞叹,今日这望仙台倒是真正有了那诛仙齐聚,共赏月梅的意思了,这十多名秀女,无一不是容貌出众,身姿窈窕的,但其中最出色的,依然是坐在左边最上端的伊川县县主崔玉华。 而各位秀女端坐案几前,虽个个姿态庄肃有礼,但一张张娇艳鲜嫩的脸上,是怎么也掩不住兴奋与羞涩了,这人人心里都知道,就在这宴厅对面楼台上,正对着诸位秀女的一扇红木镶玳瑁格栅屏风后面,应该正有人在向这边遥望打量。   ☆、第108章 让 屏风后面的,是当今圣上李盛带着三位皇子及侄子李纪,本来这种亲面秀女的好事,是轮不到李纪这个亲王之子的,只是皇子们才有的一种特权与福利而已,不过当二皇子李佑国、三皇子李承隆看着李纪与父皇和太子哥哥一起来到的时候,却是一点也没觉得奇怪,要说在父皇李盛的心里,除了第一个看重太子李济民外,这堂兄李纪与四皇子李德昌恐怕都能将将打个平手。 三皇子李承隆今年才十二岁,此次选秀并没他什么事情,不过跟来看个热闹罢了,这二皇子李佑国乃是刘美人之子,三皇子生母为王淑仪,两人母妃均为宫里老人了,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再晋过份位,也都是早已无宠了,后宫崔皇后独大,这两位皇子于宫中一直很低调,一举一动都是往着闲散王爷的路子走的,不过圣上李盛性子宽厚温和,皇子们在他跟前都很是放松和亲热。 这于屏风后偷窥美女的事情,天下大约没有哪个男人是不喜欢的,就连素来情绪平淡的李盛,此时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兴致勃勃来,他先是给二皇子李佑国指了他正妃的人选,又指了那崔家四娘给他看,说道: “诺,想必你也早听说了,那边穿杏黄衫子圆脸的小娘子,便是那永嘉坊的四娘,也一起给了你做侧妃可好?” 几人都顺着李盛的指点看了过去,那崔家四娘坐在离皇后娘娘不远的地方,一身杏黄裙衫衬的她肤质越发白腻莹透,虽是端端正正的坐着,甚至还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但其整个人所散发出的娇媚与□□还是扑面而来。 二皇子李佑国亲母份位在几个皇子中最低,从小便被拘束着要谨言慎行,性子颇为内向,是最像李盛的一个,此时脸上被臊了个通红,只低头说但凭父皇母后做主,但眼中亮晶晶的,显然对这一正一侧两位皇子妃的人选都是颇为满意的。 而三皇子李承隆出生不久,那郑太后一党便倒台了,后宫的气氛变得颇为松快喜庆,他的脾气便也随了他的亲母,如今还是个没啥心事的半大皮孩子,此刻便揪住他二哥连声恭喜打趣不肯放过,李盛心中也喜悦,又鼓励指点了二儿子几句,便一脸笑意的转向了那李纪。 那太子李济民的几位侧妃人选他本人都早已经知道了,甚至于不少场合都远远见过,自然不用李盛再多说什么,而李纪这里,却是真正让李盛头大的,圣上也已经知道了那卫无凌和华嘉宇定亲的事情,很是担心烦恼了两天,后见李纪情绪并未受什么影响,还一口答应了自己先从秀女中选一个侧室的要求,这才放下心来。 “纪哥儿,你瞧瞧那坐在那左边倒数第三个的,穿洋红裙衫的小娘子,是王家的三娘,回乐县县公家的孙女,虽是庶出,却是一直养在她嫡母名下的,太原王氏素来出贤良人,这小娘子因前阵子在嫡母前伺疾而耽误了,今年十六岁了,与你倒是很合适的,你看怎样?” 其他三人也都知道今晚李纪才是重头戏,听李盛这样一说,便由李济民带头一拥而上,拉拉扯扯将李纪推到了屏风近前,让他去仔细相看相看。 李纪倒也不挣扎,任由他们几个搓弄,凑到屏风跟前窥望了过去,没想到他这一看,却是半天也没动窝,倒像是看迷了眼的意思,一旁的三皇子李承隆不由捂着嘴偷笑了起来,冲着父皇和两个哥哥挤眉弄眼的,李盛脸上也露出了喜色,正要开口询问他的意见,那李纪却语带兴奋的开口说道: “哎?那坐在左边最上面,穿石榴红的,莫非就是那位善于作舞的伊川县县主吗?竟已经长的这么大了,我上次见她作那柔旋舞时,分明还是个小娃娃呢,好像穿的也是一身石榴红吧......” 李纪只管自己隔着屏风边看边评说着,丝毫也没注意自己身后几人都已经变了脸色,尤其是圣上李盛,眉头一皱就想开口,动了动嘴唇,却又硬是闭上了。 半天也没听到有人回答自己,那李纪好像才意识到什么,他猛地转过身来,见到身后几人的神情,黝黑的脸上也不由变了颜色,他有些尬尴的呵呵一笑,对李盛说道:“皇伯父,这几年在北疆,一日一日的好像过的特别快,这两日在长安城里四处逍散,侄儿时不时就有点物是人非的感受......” 圣上李盛此时脸上神色极为复杂,说不清楚是生气还是着急,他犹疑一下,还是缓缓说道:“你刚才看了半天,觉得那王三娘怎么样?” 李纪顿时一愣,有些慌张的又扭头匆匆望了那屏风的方向一眼,支支吾吾的说道:“哦,皇伯父看上的,必是好的...李纪但凭皇伯父做主......” 说完,那李纪的脸色越发可疑起来,连密匝匝的短须下面都透出了一点点红来,这屏风后面的气氛顿时也变得更加微妙起来,二皇子和三皇子两人都不由偷眼去看那太子李济民的脸色。 李济民的一双眼睛,此时却是牢牢盯在李纪脸上,眉头微蹙,脸上神情莫辨。 接下来这李盛便要出去亲自参加这腊梅宴了,本来太子李济民已经约了其他三人要一起去那万妙阁消散一下的,可李纪此时却突然推说自己腿上旧疾发了要早点回去休息,匆匆忙忙的便先走了,另两个皇子一见这等情景,也都各自找借口遁了,李济民望着那李纪难得显得有些慌张的高大背影,不由又扭身向屏风那边定定张望了好一会儿,才缓步离开。 还在这腊梅宴上,崔皇后便察觉出圣上有些神思不属的,看向下面秀女们的眼神颇有些古怪,待宴会散了,李盛又跟着她直接回了含凉殿歇息,崔泽芳就越发肯定这李盛必是心中有事了。 “怎么了?大兄,莫非你也看上了什么人不成,说起来咱们这宫里也是多少年没进新人了,可要阿阮做主给你挑个可心可意的?”,崔泽芳半真半假的说完,便斜眼瞅着李盛直笑。 说起来崔皇后这也不完全是玩笑话,虽李盛这些年来从未有再添新人的意思,但此次选秀时,崔泽芳依旧命人将那储秀殿看的死死的,绝不容许她们四处乱跑,这男人吗,就没有哪个是可以保证不偷腥的。 面对皇后的打趣,这李盛却半天没什么反应,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倒把崔泽芳唬了一跳,心道,难道圣上还正看中了什么人不成。 李盛此时心里却是乱糟糟的好生烦恼,这纪哥儿看上了什么人不行,偏偏又是那崔家的姑娘,他于那崔元娘的婚事上本就亏欠了阿阮一次,还害的皇后大病了一场,现在又是这个伊川县县主,李盛一时实在有点说不出口来,更何况他还知道,那阿阮心里对李纪是颇有点看法的,只不过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没说出来而已。 可一想到刚才纪哥儿那副慌里慌张的尬尴模样,李盛顿时又下定了决心,这孩子一辈子也太苦了,就没过几天舒心顺义的日子,这一次,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圆了他的心思,更何况若是换了这伊川县县主,倒是正好做了他的正妻,也算了却了自己心头一件大事。 “阿阮,我有一件要紧事要与你商量......”,李盛将崔泽芳揽在自己的怀里后,便柔声说道。 待第二日从含凉殿出来,圣上李盛却是一脸的意气风发、神清气爽,看着都比平日要年轻了几岁,他一回到钟鸣殿,便有内监着急忙慌的来禀告,说那冠华将军李纪昨晚不知道为何,匆匆忙忙的便收拾东西硬出宫去了,那大内监说完这话整个人都绷紧了,准备好承受那圣上的怒火,谁知道头顶上响起哈哈哈几声大笑,李盛拍着腿笑的直打跌: “哈哈哈,这家伙居然也有今日,哈哈,快去把他给我叫回来,就说我给他定下了一门好亲事,保证他合心满意!” 那大内监虽然一头雾水,却也是多年没见圣上如此身心愉悦的模样了,急忙连声奉承着下去办差了。 而此时那含凉殿里,正坐在黄梨花梳妆台前又宫人伺候着理妆的皇后崔泽芳,亲自动手给自己插上了一支金累丝嵌宝牡丹鬓钗,看着镜中自己的依旧平滑紧绷的脸孔,唇边也是漾开了一个极为愉悦的微笑。 想到自己犹疑愁楚半天才答应了大兄之后,圣上那又是感激又是开心的样子,崔泽芳脸上的笑意越发盛了几分,呵呵,自己怎么会反对呢,大哥和自己正为太子多了李纪这个煞星帮手而烦恼,又是说动那华家向卫家提亲,又要在军中散播他的谣言,不知道用了多少心思和资源,此时因为一个五娘,倒有可能闹的这兄弟两人反目或者留下心结,她心里不知道有多少乐见其成呢,更别说还平白又得了大兄对崔家的愧疚与倚重。 崔泽芳半天才慢慢收了笑意,心中又浮起一个念头,看来,这李纪也并不是全心全意只为了他那堂哥效力的,否则也不会轻易于人前露出这种心思来,想来也是,这种暴虐桀骜的脾气,本就是极难控制与预料的,也许今后操作的好,又有五娘这颗棋子在,说不定,还能成了自己这边的助力也不一定。 这被崔泽芳正挂念着的大儿子李济民,已经被父皇李盛一早就召到了钟鸣殿里,见到座上的父皇脸上一副又兴奋又为难的表情,踌踌躇躇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李济民抢上一步,躬身说道: “父皇,儿臣有一事启禀,儿臣请求父皇将那伊川县县主许配给纪哥儿为妻!”   ☆、第109章 真心 当李盛将那李纪从永昌坊抓了回来,告诉他要将那伊川县县主许配于他时,李纪一副又惊又愧的样子,好说歹说抵死不从,后来还是李济民拉了他出去,兄弟两个一起到万妙阁喝了个酩酊大醉回来,那李纪才终于松了口。 李盛自得了他点头,就一刻钟也没耽误,马上两道圣旨发到了永昌坊,先是封了那李纪为彭城郡郡公,又赐号定国,第二道圣旨则是赐婚了定国郡公那伊川县县主,与此同时,另一道赐婚圣旨也到了永嘉坊安国郡公府上。 除了将伊川县县主赐婚给了李纪,原本也要定下的各秀女归宿却并没有同时颁旨,知道点内情的人自然都猜出了原因,这伊川县县主原本是定给太子的,现在突然换了人,恐怕其他秀女的归属也要随之重新布局一番了。 不知道为何,这长安城内很快便传出一个流言来,说是之所以将伊川县县主赐给了那定国郡公,是因为那李纪于宫廷盛宴上对她一见倾心,当场就失了仪态,闹得事情不可收拾,圣上无法,只好将县主赐给他遮丑万事。 这一下子,长安城里惯爱看热闹的人可算是有了话题,这李纪“喜丑厌美”的名声顿时就成了一个大笑话,那少年纨绔们纷纷将其引为知己,什么厌美,天下哪有男人会厌美的,不过是还没碰到真绝色而已,这不,遇到了那伊川县县主,连那纪疯子也立马现了原形。 待李盛听到了这话,顿时龙颜大怒,将两个小的皇子叫来狠狠训了一顿,责问可是他们泄露了消息,李佑国与李承隆都大叫冤枉,说自己不曾将腊梅宴那晚的事情与外人多说一个字,李盛见他们神色不似作伪,又怀疑是当时伺候在旁边的宫人们所为,便打算要好好清理责罚一番,最后还是被太子李济民给再三劝住了,太子说这闹的越大反而越发坐实了那传言,反正如今已经赐婚了,任别人传去又有何妨呢,这说李纪好色,不是也比说他疯魔要更好些吗? 这太子显然说的极有道理,圣上长叹了一口气,总算平息了点怒气,他想了想又皱眉说道:“朕倒不是怕别的,只是以那纪哥儿的脾气,朕怕他万一羞恼起来,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李济民听了这话,脸上神色顿时有些微妙起来,他沉默了半响才轻轻咳了一声说道: “父皇实在无需太过担心了,儿臣看这两日纪哥儿的心情仿佛好的很呢,成日里进出脸上都带着一个不明所以的傻笑,父皇何尝见过他这个样子呢?” 圣上李盛听了这话,回想了李纪这两日的表现,不由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了点头说道: “这倒也是,民儿你说那些闲人有多可恶,之前硬是把纪哥儿的脾气给传言的那么古怪,你看看现在,不过也就是个娶了俊俏媳妇就乐开了花的傻小子而已,呵呵,我实在不该这么早就放他回府去的,难得看到这小子一脸傻相......” 而那储秀殿里,秀女们知道了这消息也是炸开了锅,不管掌事宫人如何再三管束,可还是挡不住到处都有人在偷偷议论此事。 在这伊川县县主被赐婚之前,秀女们对各自的去向心里也都大概有数了,只不过都在等一个结果而已,谁知道这崔五娘突然间就被许配给了李纪,众秀女乍听到都慌了神,当日里,都纷纷想办法往家里送信打听起来,生怕自己的事情也会起了什么变化,直到这第二日,这储秀殿里才慢慢镇定下来,然后,便有些心思各异了。 这崔五娘在众秀女中一直是最出挑的,无论相貌、身份、还是今后的去向,年轻小娘子间相处总免不了要互相攀比,这嫉恨玉华实在不在少数,现在她突然被赐给了那纪疯子,幸灾乐祸的更是大有人在,而这些人中最开心、最兴奋的、最不可置信的,大约就是崔琪了。 那琪娘自从得了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直到第二日起床时,都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大梦,她那日算计五娘不成之后,便一直焦躁难眠,等到了腊梅宴当天,琪娘其实已经彻底死心了,再没想到事情最终还能随了自己的愿,她心中不由暗想,这定国郡公倒真是个不容小窥的人物,可惜这五娘不是坏了名声被他收去做侧室,而是去做了正妻,现在又传出这李纪极为迷恋五娘的话来,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 玉华本是一个人单独住着的,她又从不与任何人交际,门前一直很冷清,可这两日上门来恭喜她的秀女就没断过,一个一个的轮着来不说,今日来了,明日还要来,一副见不到县主就不罢休的意思,简直热闹到不行。 谁知这一日突然传来了皇后娘娘要办晚宴的消息,而且指明是为伊川县县主庆贺所办,这一下储秀殿才顿时安静了下来,众小娘子总算记起来这伊川县县主不但姓崔,而且是曾救驾娘娘有功的,她那未来的夫君,虽然声名狼藉、形容可怖,却也是圣上偏宠之至的亲侄子。 玉华此时正坐在自己房里外间的广榻上,半眯着眼晒着太阳,那叫小喆的宫人小步走了过来立在榻前,双手捧上了一个珐琅掐金丝的多宝盒,低声禀道:“启禀县主,卢五娘刚刚亲自送来了贺礼,奴婢已经打发她走了。” “恩,一并记在册子上,就收起来吧。”,玉华甚至都没叫人打开看一眼,便又扭转头看向了菱花窗外。 娘娘要为自己办晚宴的消息一出,也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前两日闹着要来当面恭贺自己的小娘子们,纷纷改变了战术,争着给自己送起贺礼来,送来的几乎是她们能随身带进宫里最好的东西了,玉华心下十分无语,却也不由暗自感叹,难怪人人都免不了要追权逐利,实在是这权势太惑人心啊,就连自己,虽然在笑话这些小娘子们的肤浅幼稚,可眼看她们对自己先倨后恭,乃至屈膝讨好,心中也难免划过一丝丝快意来。 这日的晚宴,不但是皇后娘娘亲自主持,就连圣上也露了面,他亲手赐了伊川县县主崔五娘一具蕉叶琴后,微笑着说道: “五娘才华横溢,却似乎对琴道不甚上心,这琴名为东风暖,是朕亲手所制,希望下次家宴上,能听到五娘琴艺有所精进。” 玉华连忙叩拜行礼后接过了这“东风暖”,而她身后望仙台,此时却是静悄悄一片,鸦雀无声。 要知道这圣上亲手所制的琴,这全国上下也只有三个人曾经得过,皇后、太子和四皇子,就两位公主和另两位皇子也未曾有幸收到呢,如今竟在这样的场合下赏了这伊川县县主,是何等的尊荣和偏宠啊,更别说圣上这番话说的是如此的亲近和夸赞,分明完全没有把这崔五娘当外人看。众位小娘子们不由先是一阵心慌意乱,而后又有些暗自庆幸起来,还好早早就低头去讨好过这崔五娘了,否则要传到圣人的耳朵里,在她们的亲事上随意惩戒一下,可不是要让人追悔莫及吗。 因着圣上这番举动,这望仙台上气氛便着实有些紧张肃穆起来,崔皇后崔泽芳不由斜眼暗暗挖了李盛一记,李盛接了她的眼风,微微笑了笑,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先离去了。 今日月色极美,映照着望仙台上清辉华耀,圣上李盛离去后,崔皇后便轻言细语的将诸人安抚夸赞了一番,话里话外都是叫诸人只管安心,大家的好事这两日便能定下来的意思,望仙台上的气氛这下顿时轻松愉悦了起来,有那家世好胆子大的小娘子们纷纷出列拜谢赞颂娘娘,其他人也是相视而笑,面露喜色。 这也难怪她们,要知道这眼看着就要过年节了,按理说早就该定下名单,大家也好回家过年,再准备来春的婚事,总不好大过节的还把人拘在宫里吧。 玉华又在席上坐了一会儿,见众人目光不再集中在自己身上,便悄悄起身,示意身后的宫人自己要去趟净房,谁知她刚带着宫人出了大殿,身后便有人疾步跟了上来。 “五娘,你等等我,我有话要和你说!” 一听这个声音,玉华心中一声长叹,便不由慢下了脚步,她缓缓扭过身,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四娘已经被小喆和小康两人拦住了,她脸上神情极为焦躁,似乎强忍着才没动手去推开她二人。 玉华定定望着四娘半响,便开言说道:“两位姐姐,请让四娘姐姐过来吧,五娘正好也有话要和四娘姐姐说呢。” 小喆犹豫了一下,便和小康两人让到了一边,四娘满脸的惊喜,几步便来到玉华身边,牵了她的手,四处张望了一下,指着大殿外一座旱船道:“五娘,我有要紧事要跟你说,咱们去那里说话吧。” 四娘语声十分急促,一双冰冷的小手死死握着五娘的手不放,眼睛紧紧盯在她脸上,仿佛生怕她又要反悔不理自己了一样。 小喆一听四娘这话便急了,连忙上前躬身一礼道:“启禀五娘,现下更深露重,两位小娘子有什么体己话要说,还是回殿里慢慢倾谈为好。” 一听小喆这样说,四娘的手下便是一紧,玉华扭头看她,见四娘一双圆眼中满满都是哀求之色,仿佛随时就会落下泪来,玉华心中一软,知道自己是弄错了,四娘看起来性子懒散,骨子里却是个慕恋情义的人,自己只想着一味的冷落她以此疏远,还不如早早与她将狠话说清楚了,才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第110章 遇 这一旦下定了决心,玉华便对小喆小康二人说道:“二位姐姐不用担心,我与四娘姐姐自小感情深厚,这眼看着就要各奔东西了,心里难免诸多不舍,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三人跟着我们一起,就到那旱船上去小坐一会儿吧,不会耽误多少时候的。” 小喆还想阻拦,但一对上玉华一双寒星般的眼睛,却平白生出了点怯意来,那皇后娘娘已经与她说明白了,这以后她与小康二人是要跟着这伊川县县主嫁到那永昌坊去的,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小康也许还觉得这县主乖巧省事,甚是好摆布,而小喆却早认定了这县主是个极为精明厉害的人物,暗地里一直提着小心。 这小喆还在犹豫,那四娘却弱弱的叫了她一声道:“小喆姐姐,你放心吧,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四娘绝不敢任性胡闹的,你就让我和五娘说两句话吧,就两句......” 小喆抬头看了四娘一眼,见她满脸的恳求之色,不由自主的,便闪身让开了路,其实这些天相处下来,四娘的性子小喆她们也算很了解,这真是个很懵懂绵软的小娘子,除了上回掉水里那次特别失态外,平时被四娘拒之门外时,都只是默默红着眼圈离开罢了,其实小喆倒并不担心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四娘与五娘牵着手缓步登上了那旱船,小喆、小康加上伺候四娘的那个小宫人则不远不近跟在她们二人后面,这旱船做的跟曲江里最大最华丽的花船几乎一模一样,它大半个搁在这望仙台南面边缘处,船头则悬挑在空中,若站在这旱船的船头看出去,远处是明月高悬,眼前则开阔无垠,倒隐隐真有点凭海凌波的意思,小娘子们偶尔被允许来望仙台游玩时,都喜欢登上这旱船嬉戏一番。 刚才她们几人在离旱船几丈远的地方一通拉拉扯扯,谁都没注意到这旱船船头侧面的林子里有人影极快的嗖一下闪过,而那船头阴暗的地方则有一只手冲着外面轻轻摆了摆,那人影才悄然退下了。 玉华牵着四娘的手走进了旱船的船舱后,便扭头对几个宫人说道:“你们就在传外面等吧,我和四姐姐说两句话就出来。” 两人才刚一坐了下来,玉华深吸了一口气板起脸来,便要说话,谁知那四娘却一下俯身凑在了她耳边,急急忙忙的说道:“五娘,你不能嫁给那李纪的,绝对不行啊,那人嫁不得的,你那么聪明,赶紧想想法子啊!” 玉华万万没有想到四娘今日着急忙慌的找自己,竟然是为了说这个,她原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顿时被堵了回去,看到眼前的四娘急的眉头紧锁,两只手紧紧抓着自己不放,玉华突然鼻子一酸,也反手轻轻握住了四娘的手,柔声说道: “四娘姐姐,你别着急了,此事如今已经没有迴转的余地,急也没用的......”。 四娘已经很久没听到五娘这样柔声细语的和自己好好说话了,眼眶一下也是红了,不过她此刻无暇顾及别的,仍是焦急的继续说道: “五娘,你去求求那皇后娘娘吧,你有那救驾的大功劳,娘娘又那么疼你,哪怕不能进东宫,随便许给谁,也比嫁给那魔王要好啊...嫁给那人,还怎么活呢......”,说到最后,四娘已经急的语带哽咽了。 而隔着船舱壁的船头上,刚才那只修长的手此时紧紧握住了船舷上的栏杆,仿佛在尽力克制着怒火。 “姐姐,这圣旨已经颁了,再去求娘娘也没用的,你快别哭了,小心哭肿了眼睛,等下被掌事宫人责怪,乖啊,别哭了,我不会有事的......” 四娘一下打断了五娘的劝慰,呜咽着说道:“怎么不会有事,你都不知道这里的人这几天都是怎么议论的,你一贯身子不好,那人又是这样的暴虐,你嫁给了他,不知道还要经受怎样的折磨呢,你别听人家说他多喜欢你什么的,他那样疯魔,越喜欢恐怕就越磨人,他一鞭子打过来,就能要了你的小命,怎么办呢,这可怎么办呢......” 四娘略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法子,猛然更加凑近了玉华的耳边一些,急促的说道:“五娘,要不,我代你去嫁给他吧...唉...不行不行,这个恐怕行不通的,对了对了,干脆我们去求娘娘,让我和你一起嫁过去,给他做个侧室算了,对对对,这个法子好......” 听着四娘这语无伦次、荒谬之极的话,五娘顿时傻了,半响才轻轻说道:“你都胡说些什么啊?你一直那么的怕他,说起他的名字来都要打哆嗦,怎会想到要嫁给他做侧室呢?难道,你自己就不怕死了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总比你大两岁呢,身子骨也比你结实的多,你今年才刚刚来了葵水,哪里能经得起那种折腾......” 四娘在玉华跟前说话是一贯不怎么遮掩的,她们原在永嘉坊时,早就经过了闺事嬷嬷的悉心教导,因崔家的别有用心,这教导并不同于一般人家对女儿半遮半掩的启蒙,她们几人于这房事上比别人家的小娘子都更加清楚些,但其实说到底,还俱是纸上谈兵,一知半解的。 可玉华听了她这等放肆胡言,却是喉头一哽,眼眶一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一下伏在了四娘的肩头,低低的哭了出来。 两人很久没有如此亲近过了,四娘也马上紧紧搂住了玉华,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抚慰道:“别怕,别怕,五娘你别害怕,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们二人从前在永嘉坊的时候,虽然玉华年纪小,是妹妹,但两人相处起来,却一直是玉华给四娘拿主意、安慰她、教导她的,分明就是个做姐姐的样子,唯有今日今时,玉华扑倒在四娘的怀里,泣不成声,才真真正正的在她面前做了一回妹妹。 那旱船外面,小喆几个听到里头的动静,虽不敢违命贸然进来,却也都是忍不住出声轻轻唤了几声两人的名字,说是她们出来时间不短了,再不回去恐怕于娘娘跟前太失礼了些。 玉华听了,便从四娘怀里挣扎坐起,先替四娘拭了眼泪,又擦干净了自己的脸,扶着那四娘的肩头,柔声说道: “姐姐真的无需为五娘担心,这传言吗,哪里可尽信之呢?那李纪从小在外面吃苦流浪,性子有些怪异实在并不奇怪,你再仔细想想看,他既然能于两军前布阵克敌,立下了天大的功劳,肯定是个心智和头脑都健全清明之人,这样的人,哪里会是什么疯魔呢?姐姐从来最相信五娘,这次便再信我一次,那些什么代嫁的胡话,千万不可再瞎说一句了,五娘定会好好的,以后咱们姐妹还要常来常往呢!” 四娘脸上本来仍有些犹疑不定,可一听了五娘最后一句话,便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不由嘟着嘴委屈的声问道:“五娘,你前阵子干嘛那样对我,你怎么那么狠心!” 玉华一听,不由先是展颜一笑,而后便正色说道: “四姐姐,之前是五娘不对,是五娘想岔了,今后再也不会了......当日那程平一事后,五娘只觉得这世事太无常了,付出越多的真心,只怕日后会越伤心,便有意疏远姐姐,想着反正大家迟早都要生分的,可笑五娘自负聪明,却远不如姐姐一片赤子之心,今天姐姐为了五娘可以奋不顾身,今后五娘待姐姐也是一样的!” 待玉华一字一句说完,两人执手对看,不由相视一笑,这冬日冰冷的船舱内,顿时也有了几分暖意,而那船头的暗处,本紧握着船舷栏杆的那只手,也早就放松了下来,此时正随意搭在上面,若有所思般的轻轻叩击着。 “姐姐,你再留在这里片刻,咱们不要一起回去,否则落在有心人眼里,又恐多生事故,四姐姐,你今后一定要小心提防着那琪娘一些,我总觉得你那日意外落水,背后总有些蹊跷,还有,今后在人前总要学会将情绪遮掩一二,不要再总这么喜怒形于色的......” 玉华拉着四娘的手,又细细叮嘱了几句,便带着小喆等两人先行离开了,留下四娘带着一个小宫人仍留在那旱船上,四娘此时双眼微微红肿,但却是满脸的喜色,她探头到船舱外看了看空中莹莹月色,不由啊的发出了一声赞叹,脸上便绽出一个笑来,想了想,便迈步向那船头走去了,那小宫人也连忙跟了上去。 而此时,旱船边树影中微微又响起扑簌簌的声音,而船头那人,又是冲外面轻轻摆了摆手,而后他身形便轻轻向后面退了两步,躲到了船舷边更加昏暗的地方。 四娘走出船舱,并未马上到船头最前面的地方去,只立在舱门这边,举头看着天上明月,唇角在笑,眼里却又闪着点点泪光,不知不觉的,便跟着那月光云影移动着脚步。 躲在右边船舷处的那人,一直全神盯着四娘的动作,见她脸上神色恍恍惚惚的,只管抬头看着月色,脚下却已经踩到了船舱台阶的边缘上,再迈一步就可能要踩空摔下台阶,而她身后的小宫人却是丝毫未察的样子,那人犹疑再三,终于在四娘又要举步的时候,开口轻声喊了一句: “小心点!”   ☆、第111章 纳 四娘和那小宫人再没想到这船上竟然还有其他人在,两人俱是惊得一声尖叫,四娘脚下一乱,眼看便真的就要踩空了,还好那人在出言提醒她时就就有了准备,已经提早往前走了两步,此时一个迈步上来便伸手扶住了四娘, “奴婢叩见陛下......” 这四娘还在稀里糊涂的时候,她身后的小宫人已经大礼参拜起来,此刻正趴在地上打着哆嗦呢,大概是打死她也没想到这圣上怎么回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四娘其实压根记不清那圣上长的什么摸样了,此时却离他不到半步的面对面站着,整个人还被他半托半拉的才能勉强站稳,圣上一双和悦的眼睛,正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自己。 又傻了半响,四娘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昏头涨脑的便趴在了地上叩拜问安起来,声音抖的不成样子。 “起来吧......”,李盛柔和醇厚的声音在两人头顶上缓缓响起。 四娘哆哆嗦嗦的爬了起来,垂首而立,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刚刚勉强镇定了一些,却突然一下想起了她自己刚才在这旱船上都做了些什么。 她刚刚就在那船舱里面,和五娘又哭又笑的说了一大通肆无忌惮的体己话,让五娘逆旨,让五娘逃婚,还说那李纪是疯魔,还说自己要去给李纪做侧室,而圣上此时却是从船头那里走出来的,那就说明,这圣上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在船上...... 四娘腿一软,整个人就瘫了下去,而她对面站着的圣上李盛,却又像是早有准备的样子,一伸手,又将她牢牢的拉住了。 这时的四娘已然是彻底的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她半蹲半站的立在那儿,仰着头呆愣愣的看着李盛,脸上甚至没什么惊惶之色,只圆睁着一双碧水杏眼,丰唇微张,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好似就快要不能呼吸的样子。 而与此同时,被四娘和小宫人的尖叫声引来的宫人们也陆续赶到了,领头的,便是那个叫阿乔的储秀殿掌事宫人,她们一见到圣上李盛竟然在这里,顿时呼啦啦的就跪倒了一片。 可是,所有人在跪倒之前,都已经将圣上与四娘面对面站着拉扯在一起的场面尽数看在了眼里,而在她们身后,那宴饮庭里,影影绰绰的,还有人不断往这边过来了。 李盛一看此景,知道此事定然是无法低调处置了,便冲着旁边的林子一挥手,那旱船近边的树影里马上走出了几个人来,除了他的贴身大内监朱成外,还有几个装扮精干的侍卫。 原来刚才这李盛先行离开了那腊梅宴后,被今晚的皎洁月色所吸引,便登上了那旱船的船头静静观赏起来,他最近正在做一首有关月色的琴曲,这会儿突然就来了灵感,便将跟随着他的诸人都远远赶到了一旁,严禁他们近前打扰,此般情形,对随身伺候李盛的人来说,那本来就是家常便饭了,李盛在制琴和作曲之时,是最不喜欢周围有闲杂人等晃悠的。 而在那五娘和四娘最初登上旱船的时候,李盛第一个反应本也是想即可现身出来的,可他一看到五娘那张清丽绝伦的脸蛋,便突然间改变了主意,李盛匆匆忙忙给李纪定下的这个崔氏五娘,虽然是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但却仍有一丝丝的不是很安心。 李盛也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幅情景,其实他刚才,本可以随那崔家四娘摔上一跤不去搭理的,这种小事,自然有人会过来处置,可莫名其妙的,他就出声喊了那么一句,而后的事情便有些身不由己起来。 此时大内监朱成已经来到了李盛近旁,他一躬身后,便伸手要去李盛的手里接过那崔家四娘,李盛短暂的犹豫了一下,便松开了手,谁知还未等那朱成扶住四娘,她已经两眼往上一插,整个人都软倒在了地上。 这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不用李盛再多费心,朱成一边吩咐那阿乔赶紧带人将四娘抬回储秀殿去,又一边连忙上前扶住李盛,请示他是否现在就要回钟鸣殿去。 李盛点了点头,便迈步要走,想了想,却又回头看了一眼仍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那个小宫女,对朱成说道:“今晚本是喜宴,朕也无甚大事,你们,就不要为难她了......”。 朱成自然是连声应命,心里却已经是打了十七八个转,这个“她”,到底是哪个“她”呢?而那正护着四娘准备离去的阿乔,显然也将此话清楚的听在了耳里,她都已经走出了好几丈远了,仍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圣上的背影一眼。 第二日一早,送了四皇子去国子监后,皇后崔泽芳便赶到了钟鸣殿,屏退了众人,说有要事要与圣上商议,李盛自然猜到了崔泽芳的来意,见她面色略有些苍白浮肿,便有些心虚的抢在她前面开口说道: “阿阮,昨晚的事情你可千万莫要有什么误会,我如今并无任何要充实后宫的意思,只是...只是这四娘,恐怕就有些不便继续留在宫中了,我看你还是另替她在长安城内寻一户合适的人家为好,而国儿那里吗,不妨从秀女里再另选一个合适的吧。” 崔泽芳好像料到李盛要这么说一样,面上并无任何情绪,只在位子上略微一欠身,柔声说道:“大兄,臣妾今日来,就是想力劝大兄纳了这四娘的......”   ☆、第112章 自缚 李盛一听崔泽芳说让他纳了四娘,便有些急了,眉头一皱就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崔泽芳伸手给拦住了,她脸上仍是十分平静,只略微提高了声音说道: “大兄莫急,先请听阿阮把话说完,阿阮之所以求大兄纳了那四娘,并不是对大兄有什么误会,也不全是为了大兄考虑,而主要是为了阿阮的一点点私心......” 李盛本满脸不悦,听崔泽芳说是为了她自己的私心,脸上不由也有了些好奇,崔泽芳又继续说道: “大兄,你这后宫自从隆庆之乱后从未再添过一人,当年那郑党肆虐、后宫乱象丛生之时,尚有二皇子三皇子喜诞,延续了李氏龙脉,可到了如今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的大盛年代,后宫却反而长久冷清,实在是有悖常情,大兄你心里最清楚,每次选秀之时,那朝臣中哪次不是议论纷纷、非议不断的,无外乎都是骂我崔氏一家独大,独霸后宫,不贤不良,前些年因为大兄身子不爽利,阿阮宁可自己背负一个骂名,也没有松口让后宫进过人,而到了今时今日,情形已经大不一样了,后宫再如此凋零下去,群臣中难免心有怨言,怨怼这天家不给他们脸面,是到了阿阮为大兄充实后宫的时候了,刘美人、王淑仪两人都早已经过了而立之年,阿阮,也老了......” 这崔泽芳前面所说的这些自然都是实情,可李盛并没有马上就此全信了她,而等崔泽芳语带感慨的说出了这句“老了”的时候,李盛便马上打断她,沉声问道: “阿阮,你是心里否仍在怀疑我对那四娘动了什么心思?” 崔泽芳莞尔一笑,伸手握住了李盛双手,轻声说道:“阿阮没有疑心大兄,阿阮自然知道大兄的心意,若阿阮与大兄只是一对普通夫妻,别说纳妾,就是大兄敢多看哪个女人一眼,以阿阮的脾气,也非要和你打破头不可,不过如今咱们商议的并不是家事,而是那国事,大兄放心,阿阮绝没误会什么,也绝不是在与大兄赌气,此次秀女人数本就有充裕,那四娘的性子,又是极为适合在后宫侍奉的,今后定能时常为大兄消愁解闷,另外吗,俗话都说好事成双,除了四娘,阿阮此次还为大兄物色了另外一人,就是那回乐县县公家的孙女王三娘,那小娘子年纪较大,稳重又聪慧,也是个极好的。” 李盛眉头紧锁,一直细细的观察着崔泽芳的神情,见她神色语调都极为自然平和,实在看不出任何违心的意思,尤其在她又提了那王三娘的事情之后,李盛便有些相信这崔泽芳真的不是在和自己赌气了。 但这李盛原本确实没有任何为自己选人的念头,所以并没有马上答应崔泽芳的请愿,他生性淡泊,近年来越发修身养性,除了皇后崔泽芳,多年也未宠幸过其他人了,于这女色上,实在并无多大贪恋。 崔泽芳很是了解李盛的脾气,见他已经有所松动,也并没再一味勉强下去,只又提醒了一下选秀的事情不宜再拖,便先自行回了含凉殿。 一回到内殿,崔泽芳便歪倒在了榻上,阿直连忙上来替她卸了头面钗环,又帮她轻轻按压起头上肩颈的穴道来,阿直手上边动作着,眼里也一直在细细打量崔泽芳的脸色,见她神情虽然平静,但却难掩一丝疲态,迟疑再三,仍是忍不住开口轻声问道: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奴婢看那陛下实在不像作伪,虽然四娘乖顺,但这后宫已经这么多年没进过人了,如今贸然弄了这样的年轻小娘子进来,奴婢只怕就算是圣上这样淡泊的也难免经不住诱惑啊,到时候......” 阿直虽为崔皇后身边第一亲信的人,说到这里仍是有些心虚,声音不由渐渐低了下去,小心探头窥察着崔泽芳的神色。 崔泽芳并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相反的,唇边还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她低声说道: “阿直,你可知道当我听到大兄和四娘的事情时,第一时间是什么感觉么?不是生气,也不是惊慌,反而是心中一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呵呵......” 说到这里,崔泽芳甚至轻笑了两声,“哥哥早就劝过我,于大兄后宫的事情上不要太执着,否则并不利于今后成大事,我心里虽然很清楚这个道理,但却是迟迟不情愿去面对,再加上这些年,大兄待我确实一如既往、矢志不渝,我便越发有了借口逃避,呵呵,阿直,现在并不是大兄想要什么新人,是我,为了一个贤名,为了洗刷嫌疑,为了拉拢人脉,才一味要为大兄充实后宫的。” “可是娘娘,虽然圣上对您一往情深,但这青春少艾,妍丽娇艳的,阿直只怕没有哪个男人能禁得住啊!” 崔泽芳闭着眼摆了摆手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越发要早做决定,这些年我严防死守,独宠至今,也已经十分累了,还不如自己主动选两个人来占了那先机,四娘的事情也算是正好给了我一个警醒吧,四娘这孩子的性子,和那王淑仪颇有几分相似,直楞娇憨,正是大兄原本喜好的那种,她这次能入了圣上的眼,也并不全然是巧合的,只是大兄自己还不察罢了,阿直你且想想,若不是心里动了怜惜之情,以大兄的性子,又怎么会亲自动手去扶她呢?” 听崔泽芳这样一问,那阿直也不由点了点头,小声附和道:“娘娘思虑的果然深远,这样说来,四娘入宫,倒是比其他人都要好些,她是咱们自家人,性子也和顺肤浅,并不是个会生事祸乱的,可是娘娘,这王家的小娘子,以奴婢看来,却是颇有几分城府和心机的啊......” 崔泽芳睁开眼斜了阿直一下,哼一声冷笑着说道:“有心机又有何用呢?如今长安城内几大氏族,范阳卢氏是坚决走了清贵的路子,而这太原王氏却最是摇摆不定的,野心也最大,前些年就一直没断过将女儿送进后宫的念头,也没少放话出去宣扬我和崔家的恶名,可他们这次却一心想把这王三娘定给那李纪,还不是看重了那李纪与太子的亲厚,呵呵,我偏偏要送他们一份大礼,如了他们多年的夙愿,如此一来,看他们再如何左右逢源,至于大兄那里吗,他本就不喜欢心机深、性子闷的女子,若当年我不是迫于形势,常常在他面前发怒失态,恐怕大兄也难以对我敞开心胸,太原王家的女儿是最爱做贤良人的,今后入了宫,我自然也会让她好好的继续贤良下去的,哪还用担心她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阿直听了崔泽芳这番见解,也不由是发自衷心的佩服不已,她家这位娘娘,自小便是个别人想一分,她能想到五分的人,其聪慧决断,实在是罕有,阿直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奉承称颂之词自然滚滚而出,而崔泽芳却有些烦躁的打断了她,又闭了眼靠回到那迎枕上,轻声说道: “大兄已然被我说的有些松动,这两日定会尽早和群臣们商议,哥哥那里自会身先士卒力主他纳新人,其他人家自然也都是希望这后宫早解了这门禁的,他们王家的女儿这次能入宫,今后其他人家的便也都有了希望,此事估计这两日便能定下,阿直,你马上吩咐下去,让尚仪局、尚宫局、宫正局都各自准备起来,这后宫已经多年没进人了,一时恐怕都难免有些生疏,剩下准备的时间又不多了,别到时候弄的手忙脚乱,倒丢了我的脸面!” 阿直一边连忙应下,一边嘴里又柔声劝谏道:“娘娘也不急于这一时,从昨晚得了消息到现在,您就没能好好的合眼休息一刻,无论何事,都比不上您的身子最要紧啊,阿直替您好好按按,您赶紧先歇息一会儿吧......” 崔泽芳也却是身心俱疲了,便闭着眼不再说话,这阿直按摩手法极为纯熟,不一会儿,那崔泽芳呼吸绵长,整个人才慢慢的放松了下来,那阿直一边继续替她按压着太阳穴,一边小心的看了她一眼,这一看,却是唬了一大跳。 这崔泽芳一贯保养得当,虽已经年过三十,却依旧皮光肉紧看不出年纪,可这会儿她斜靠在那里,映在这冬日微弱的阳光里,眉头不自觉的微微蹙起,那眼角唇边的条条细纹毕现,脸色晦暗发黄,不知怎么的,却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阿直忍着心头咚咚咚的狂跳,只装着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赶紧移开了目光,手下越发小心轻柔起来。 正如那皇后崔泽芳所料,这崔家不发话还罢了,这崔家人自己先松了这个口子,那朝中为圣上充容后宫的声音便一下子涌了出来,不单单是文臣,就连那武将们,此次也有不少借着此次北疆大捷请功,愿意将女儿送进宫里给家里挣个脸面,倒是把李盛也唬了一跳,他原本对此无心,此时倒是骑虎难下了,赶紧按着崔泽芳的提议应允了,省的再生事端,更多弄出几个人选来。 于是几日后,此次选秀最终结果终于出炉,那列在最上面的,便是圣上新添的两位嫔妃,王家三娘在上,被封了婕妤,崔家四娘随后,被封了良娣。   ☆、第113章 准备(上) 除了两位皇妃,其他秀女也是各归其位,太子东宫进了三人,崔府琪娘封了良娣,卢彦孝侄女卢三娘和忠义侯府华五娘,也就是华嘉宇的嫡妹,则被封了良媛。 直到此时,今年这选秀一事才算正式的落下了帷幕,各位秀女也都收拾了行装出宫回府去了,除了个别一两个最后没有定下人家的,其他小娘子若不出意外,这都将是最后一次在自己家里过年节了,各家府上也都是早早隆重准备迎回自家的女儿。 其中,尤其以这安国郡公的永嘉坊最为风光,送出的三位秀女,一位封了后宫的美人,一位封了东宫的良娣,一位则嫁于那定国郡公为正妻,且这崔五娘于出宫前又突然得了皇上赏赐的四马舆车一辆,准其于长安城内往来驾乘。 要知道,这可是公主才可用的车辇品级,城内各位夫人和贵女还从未有人从圣上手里得到过如此的殊荣呢。就连崔皇后也有些弄不清楚圣上为何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她想来想去,唯有把这事归为圣上对那李盛的偏宠上去,唯有玉华自己隐约有些猜到,这大约是圣上那晚于旱船上偷听的结果,自己为了哄四娘而替李纪辩解的那几句话,恐怕是得了圣上赏识。 玉华她们三人,便是坐这架御赐的马车回的永嘉坊,安国郡公亲自设宴替三人接风洗尘,元娘崔玉林和刚刚被抬进会宁郡公府没几天的芸娘也都回来了,元娘回来,安南王世子也自然也跟着一起来了,甚至连那会宁郡公李尚也极给面子的出席了这宴席,并没因为芸娘是侧室的身份而忌讳什么,一副要和永嘉坊当正经亲戚常来常往的架势。 这宴席办的十二分的隆重热闹,山珍海味、歌姬杂剧,无不是城中最好的,甚至还找了班子燃放了那十分昂贵的烟火银花,一场秀女的接风宴,倒比皇家庆典不差了多少,男客这边,那亲自出来接待族人和姻亲的安国郡公,从头到尾都被人围着不停恭喜庆贺,一张国字脸上也难掩满满的得色与荣光。 要知道,这三个小丫头进宫后的种种事故与造化,实在也出乎了崔泽厚的控制与意料,他也没想到最终会有这么令人满意的一个结果,心中隐隐有个念头越发是生了根、发了芽,这崔氏一族的崛起昌盛定是顺应了天意、不可阻挡的。 女眷这边,三个小娘子自然也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其中又以崔氏五娘最为受人追捧,不过投注于她身上的眼光难免会有几分复杂,既有羡慕她年纪小小就做到了那郡公夫人的,也有羡慕她独得了圣人青睐的,但还是有不少人看她时难免带了几分猎奇与幸灾乐祸,毕竟那李纪疤脸疯魔的名头在这长安城已经深入人心了,眼看眼前这珠玉雕成的一个小美人,也不知道今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众女眷中又以安邑坊王氏母女心情最为复杂,王氏带着二娘,自然是不愿意往玉华跟前凑,不过她远远看着五娘,心里却是一阵冷笑,这高枝哪里是那么好攀的,县主也好,郡公夫人也好,也要有命去享的,以那李纪一身的煞气,且看她能得意到几时吧。 而对三人最为殷勤亲热的,便是那芸娘了,她如今已做了妇人的装扮,满头珠翠、遍体绫罗,虽为一个侧室,浑身的体面却不比席上任何一个贵妇差几分,她一张瓜子脸上更是春风满面,行动言语比作姑娘时多了几分爽利和活泼,配上她的弱柳之姿,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五娘妹妹,你尝尝这味枣泥八宝饭,这是母亲特意吩咐厨房为妹妹准备的,早早让人去进了山东那边新鲜的冬枣做的,灶上不知道试了几番,母亲才说勉强合了你的口味呢!”。 芸娘一边说话,一边替五娘布了一调羹的八宝饭,她从开席起就一直立在顾氏身后,替她招呼伺候这主席上的各位贵客,按理说,这个角色怎么也轮不到芸娘一个出了门的媳妇来做的,她今日算起来也是客,不过永嘉坊人丁稀少,除了大奶奶吴氏,并没有其他人合适做这个活计,而吴氏与元娘都在另两桌做主家招待客人呢,芸娘便当仁不让的在这桌上伺候起来。 芸娘识趣,顾氏自然也给她面子,得空便拉了她的手笑着与众人说道:“我这几个女儿都是极好的,最孝顺不过,你们看看,这都做了郡公府的夫人了,还不辞辛劳立在这里替我操劳。” 众夫人于表面上自然也是迎合着夸赞了一番,心下却不少是嗤鼻一笑,这顾氏果然好会说话,这芸娘确实已经由那李尚早早请旨封了个低品级的夫人,不过这“郡公府的夫人”和“郡公夫人”,虽然听着只差了几个字,实则可是天差地别啊。 这崔芸娘,不过是个贱妾罢了,现在倒整日跟着会宁郡公公然出入各府门上,俨然一副鱼目混珠冒充正经夫人的意思,就像今天也一样,表面上看着好似芸娘不以客人自居,主动替顾氏分忧操劳,实则以她这身份,若是她不主动来这桌上伺候,是压根没资格在这主桌上露脸的,果然是顾氏精心栽培出的好女儿,这精明厚颜不比常人。 除了对五娘十分奉承,芸娘对琪娘与四娘两个也是极为殷勤小意,脸上看不到一丝丝的妒忌羡慕,嘴里跟沾了蜜似的好话不断,连顾氏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心想这会宁郡公果然是个厉害的,这芸娘本身还有几分沉不住气的毛病,如今到他们府上没几日,倒是被调*教的服服帖帖了,这样下去,今后这芸娘倒是个可用之人,这会宁郡公府上也更值得好好拉拢。 等到这接风宴终于散了,府上众人也都已经满是倦意,可顾氏却没有去休息,反倒是单独叫了五娘到自己房里,待到遣退了下人,房内只剩下她二人时,顾氏眼中顿时滚下泪来,紧紧搂了玉华,叫了一声:“可怜我的五娘啊......”   ☆、第114章 准备(中) “原本为娘的想着让你去和你元娘姐姐一道,嫁入那安南王府去,今后做个王妃,虽地方偏远些,却是眼睛看得到的富贵与自在,谁知你命格不凡,竟得了娘娘的赏识,若能就此进了那东宫,也是在娘娘眼皮子底下看护着,太子殿下人品温润,又是你们自小认识的,也定能过的顺心如意,可偏偏如今命运弄人,我的儿,你怎么偏偏被那纪哥儿给看上了呢,呜呜,这可怎么是好,呜呜呜......” 这顾氏搂了玉华就哭,嘴里虽然欲言又止,其伤心和自责却是满溢而出,五娘连忙拿出丝帕替她拭泪,心下却是暗自思量,别人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当面都是满口恭贺自己成了那郡公夫人,且又传言那李纪极为痴迷自己,而这顾氏现在却如此做派,莫不是想吓唬自己不成? 想到此处,玉华脸上便也做出了一副惶恐凄然的颜色来,慢慢的也红了眼圈,有些手足无措依偎在顾氏怀里直发愣,都忘了去劝解顾氏,而那顾氏见玉华这样的神情变化,眼里顿时精光一闪,便自行慢慢的息了哭声,又叫了丫鬟进来打了热水替自己和五娘洁面。 待两人重新整妆坐好,顾氏看那五娘仍有些愣愣的回不过神来,心中甚为满意,便轻轻握了她的手,开口安慰道: “五娘莫怕,女儿家大了总要嫁人的,夫君是否敬重你、爱怜你,一是靠你自家贤良温柔会持家,二就是靠娘家人给你撑腰了,我与你父亲待你如何,你是个聪慧无双的,想必也看的清清楚楚,不管今后如何,你总是我崔府一手养大的姑娘,定不会叫人随意欺辱了你去的,那定国郡公虽有圣上百般偏宠,你也是有皇后娘娘和你父亲替你撑腰的,你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可今后嫁了人,就不能再像家里这样事事谦让退缩了,今后在永昌坊若有什么事情为难的,便遣人回来,自由父母亲替你拿主意!” 这顾氏话说到了这里,一双妙目便死死盯在五娘的脸上,仔细察看她的反应,玉华此时自然也听懂了她内里的意思,便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反手紧紧握住了顾氏的双手,语带颤抖的低声说道: “娘,您说的五娘都记住了,您和爹爹可别忘了五娘啊,五娘...心里有些害怕......”。 顾氏见玉华这样,便趁热打铁又说了许多掏心掏肺的体己话,又告诉玉华,会安排哪些下人和她一起嫁过去,除了阿蛮、阿秋、阿生、阿华四个大丫鬟,又将阿生的哥哥嫂子,以及阿华的爹娘都做了陪房给五娘,以方便她日后与家里面联系往来,玉华连忙一脸感激的统统应了下来。 叮嘱完这些,顾氏突然又语气一转,看着玉华正色说道:“五娘,你那夫君虽看着形容可怖,但实则为人中龙凤,不管别人对他如何议论,但你对他却绝不可有一丝丝的轻忽之心,为娘的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如今咱们崔家虽是花团锦簇,正是昌盛之时,但来日时局变化,咱们崔家身为外戚,也少不得要依靠纪哥儿这等宗亲贵人鼎力相助。我听皇后娘娘亲口所说,那纪哥儿确实是对你情有独钟,他这等的沙场英豪,越是对其他女子无情,对自己喜爱之人越是会视若珍宝,你若能与他夫妻和顺,琴瑟和鸣,不管对你自己,还是咱们崔家,都是极为有益的事情。” 顾氏这话说十分郑重,玉华连忙从她怀里起来,躬身施礼应下了,见她受教,顾氏脸上重又现出一个笑来,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低声与她传授其这御夫之道来,什么投其所好、什么柔顺体贴,只把五娘说的面色通红,才放了她回那宝月轩歇息。 玉华由阿蛮几个陪着慢慢走在路上,神色看着十分倦怠,心中却是思绪万千,顾氏今日这番话先抑后扬的说下来,换了任何一个别的小娘子,任你多少聪慧,此时也必已经被她摆布的乖乖听话了,玉华若是没有程娘子这么多年的教导,对朝堂之事也颇有些见解,也绝猜不出她背后的用意的,看来,这李纪于今后夺嫡一事上也是个重要人物,崔家对他现在也是两手准备,一想要自己从内窥探策应,二又要想靠自己拉拢于他。 李纪,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玉华躺在床帏内合上眼时,不由低低的问了自己一声。 永嘉坊这边,五娘有义母悉心教导,那永嘉坊李纪的府上,如今却是忙乱成了一锅粥。   ☆、第115章 准备(下) 这新昌坊本就是新搬迁好才没多久,如今马上又要着手准备郡公的大婚,李麻白顿时觉得自己的脑子炸成了一锅浆糊,还好圣上早考虑到了,赐婚没多久就派了礼部的人和宫里尚仪局的老嬷嬷来新昌坊帮忙操持起来。 可即便有礼部的人出面,这内院的事情仍需要李纪府里有个自己人主持安排的,那茯苓自从知道了李纪被赐婚以后,就赶紧找了个机会去问了那刘腊,说自己如今不宜再掌管着这新昌坊内院了,否则给外人听到,恐怕要笑话这新昌坊太没规矩。 刘腊于这些事务上也是一窍不通,便直接去问了李纪,李纪一扬眉反问道:“那现下要交给谁好呢?” 刘腊被他这样一问,也是张口结舌回答不出来,李纪这府上实在是与别人家太过不同,竟就没有一个正经女眷,圣上虽然把整个新昌坊赏了李纪,但那正中的三进大院虽整理好了却还全空着,李纪他们全部人马这阵子仍是在东南角的小院里起居安置,原一直跟着他们的肖嬷嬷年纪也大了,这内院的事务一直就是茯苓管的,现下兵荒马乱的,一时还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替代她。 这样一来,没多久那礼部和宫里尚仪局的人都知道了,这新昌坊有个通房在李纪跟前是极有脸面的,直接掌管着内院所有事务,这尚仪局来主事的老嬷嬷原在储秀殿里也见过那崔氏五娘几眼,心下不由暗叹,都说那定国郡公被这崔五娘一下子就迷晕了头,可谁知道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呢,府里大刺啦啦摆着一个管了几年家的通房,也不知道在成亲前提早给打发了,这心里何尝有真替女方考虑过呢。 而崔家那边派过来商议交接亲事的大管事和嬷嬷,俱是经年办事的老人了,自然也是一眼就看出了这其中的不妥,回去便悄悄禀告了那顾氏知道,顾氏却只淡淡说句知道了,并没有任何的行动,那饶嬷嬷在一旁看了有些奇怪,不免私下偷偷询问,那顾氏启唇微微一笑说道: “若是咱们事事都先帮五娘都料理妥当了,她今后又岂能知道娘家的用处呢,外面都说那定国郡公是如何喜欢五娘,我看却也未必,那李纪是个心思如海的人物,又有圣上一味的偏私回护,五娘这嫁过去,恐怕很难顺心如意的,她是个最机敏不过的孩子,碰上几次壁,自然也就知道谁才是她真正的依靠了。” 饶嬷嬷听了恍然大悟,自是一叠声的称颂夫人英明,而后,她老脸上忽又浮起个嘲弄的笑来,凑在顾氏跟前小声说道: “夫人,奴婢听那去新昌坊府的婆子回来议论,说定国郡公那个通房,的确是有如传言中那般的其貌不扬,莫说和五娘她们几个比了,竟是连咱们府上稍微体面点大丫鬟都远远不如呢,也真不知道这位郡公爷是个什么喜好啊。” 顾氏听了,倒没有和她一起讥嘲的意思,反而是颇为郑重的说道:“不管那李纪喜好如何,她一个通房,且容貌不显,能在偌大的内院里站稳脚跟,自然是有她自己的本事的,再说她现下虽是个通房,只要那郡公肯抬举她,娶了五娘之后,抬个妾自然不是什么难事,那李纪现下是郡公,但若日后封了亲王,这房里人岂不是一样要跟着水涨船高,到时,还不知道她会有什么造化呢!” 而这被顾氏说成有大造化的通房茯苓,这阵子却是成日坐卧不安的,虽早知道府里马上就要有女主子了,但听了郡公被县主的绝色美貌迷了眼,抢了太子女人的传闻,还是让茯苓大吃了一惊。 茯苓实在想象不出自家主子被一个女人迷得失了心智的情形,外面虽传言李纪多少暴戾无常,但于茯苓眼里,李纪却是个最英明神武的,对下人也可称的上十分仁厚。自己不过是个通房,李纪于房里虽对自己平平常常,但却也从未有过任何轻辱虐待的时候,对外院管事与属下,更是有如兄弟般对待。 茯苓此时正在整理李纪内院里的卧房,李纪从前线回来,开头一直住在那大明宫里,被赐婚后才回了新昌坊,而新昌坊又正在搬迁,到处都是乱哄哄的,李纪也是极为忙碌,都是直接歇息在外院的,并没有进过内院一次,茯苓今日又把房内的被褥都换洗了一遍,花草瓜果也俱是打理的新鲜水灵,也不知道在郡公爷成亲之前,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伺候他一次。 眼看又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茯苓又叫了大丫鬟萱草来吩咐道:“今日郡公爷说了要回家来用膳的,叫厨房里准备些清淡滋补的膳食,烧个羊肉锅,再配一些腌制的小菜和腊味,前几日外院诸人都在外面吃酒,想来都有些腻味了,对了,另叫周婆子煮点米粥之类的,那小六子原是南边的人,吃不太惯面食,听说有两天晚上都饿醒了,他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别再亏了身体。” 萱草应下后,却拖拖拉拉的不走,这萱草是茯苓管家后,于几年前做主买下的第一批丫头,一直在她身边帮忙,两人平日里颇为亲密,见她这样,茯苓便扬眉问道:“怎么了,萱草,还有什么事吗?” “茯苓姐,今日我听那宫里来的嬷嬷们把那伊川县县主吹嘘的犹如画中出来的仙子一般,她又是皇后娘娘极为疼爱的侄女,茯苓姐你说,她会不会脾气很刁钻、很难伺候啊。” 茯苓脸上一僵,又很快的掩饰了过去,伸手轻轻点了一下萱草的额头,说道:“你看你这张快嘴,咱们府上一直没有女主子,你们这些小丫头也没人好好教过规矩,日子过的倒是越发逍遥无忌了,这背后议论主子可是大罪,今后可收敛着些吧,你回头也和瑶草她们几个都说说,待郡公爷大婚以后,言行都要千万谨慎小心。” 萱草听了忍不住一嘟嘴,说道:“唉,咱们府上一向清静和睦,从没人爱讲什么规矩责罚的,这县主一来,大家日子可都要难过了,唉,不都说咱们郡公爷最不喜欢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吗?怎么突然就被迷晕了头呢,真不知道那县主能有多美呢,我倒等不及要看看了,对了,茯苓姐你说,咱们可会有眼福看到县主跳那柔旋舞呢?” 这萱草才十一岁的年纪,又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说到最后又忘记了之前的烦恼,倒叽叽喳喳议论起那县主的美貌和富贵来了。 茯苓听了心下厌烦,面上却是一点不显,又陪她说了两句闲话便赶紧打发她走了,待屋内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茯苓却不由暗自思量起来。 新昌坊近两年来因为李纪一直在北疆前线征战,别说女主子,干脆连半个主子也没有,外院的那些浑人且不去说他,内院里人数不多的几个大小丫鬟,却实实在在是少人约束,过的太恣意了些,一个个的,离这郡公府上的规矩何止差的十万八千里,自己要不要去提醒一下那郡公爷,在县主进门之前,该去请个宫里的嬷嬷来将她们好好教导管束一番呢? 茯苓蹙眉思忖了片刻,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只管自己忙碌去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李纪等一帮人果然回到了府里,此时白日里在府上帮忙整修装置的诸人都走了,偌大个新昌坊难免显的冷冷清清,还好他们一直住的这小院却是灯火通明、饭香汤滚的。 那小六子见了灶上特意给他熬了菜肉粥,不由眼前一亮,他本就生的清秀俊俏,这一喜之下,一张小脸看着格外漂亮,李麻白见了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掐,他气的涨红了脸,一把打开了李麻白的手。 这小六子并不是和李麻白他们一起从山上下来的,是李纪第一次去北疆的时候,在回鹘人手里救下的,他父母兄长俱被回鹘人屠杀了,见他生的分外标致,便想带回去卖到富贵人家做个玩物,李纪他们碰到他时被正在沙丘设埋伏,而这小六子恰好寻机逃跑了出来,被那回鹘人放马追上了,几个人骑在马上肆意捉弄折辱他,硬生生放马踩断了他一条大腿,这小六子虽疼的汗珠大滴大滴往下滚,嘴里却没有丝毫服软,破口大骂,一副只求速死的架势。 李纪本不想因为这一件小事破了自己的埋伏,却感于这孩子的勇义,便派人出去杀了回鹘人救了他回来,自此便一直带在自己身边做个勤务,回长安城后,还因为小六子生的太好了,被人传过一阵子李纪断袖的闲言来呢。 李纪与众人一起用过晚膳,便打发了闲散人等出去,单留下刘腊、李麻白、陈鹤等几个心腹到正房去商议事情了。 小六子给他们几个端上了茶水之后,便也守在院门旁的耳房听差遣,不一会儿,那院门被人推开,却是内院的大丫鬟萱草进来了。 这萱草一直是负责内外院传话的,小六子与她也算熟悉,连忙起身出来招呼她到耳房里坐下暖和暖和。 “小六子,今天那粥你可吃了?味道怎样,这可是我和茯苓姐特意为你做的。”,萱草一坐下便说道。 “吃了,味道极好,我都吃撑到了,谢谢萱草姐姐,谢谢姐姐们替小六子特意安排。”,小六子面上笑嘻嘻的,心里却知道这粥定是茯苓姐姐为自己准备的,萱草是个跳脱性子,哪里想的到这些呢。 小六子比萱草还小两岁,其城府机灵却比萱草胜过数倍,只不过他生的稚嫩俊俏,内院的大小丫鬟都极喜欢他,只拿他当小弟弟看待。 萱草听了小六子谢自己,脸上便十分得意,又凑近了小六子,神神叨叨的问道:“小六子,你常跟着郡公爷身边,可曾...可曾见过那伊川县县主么?” 小六子一听她问这个,面上仍是带着笑,眼底却一下阴沉了下来。   ☆、第116章 大婚 小六子神情变化不定,一时没有吭气,萱草却是丝毫也未察觉,仍是兴致勃勃的追问道:“这两日,我老听那宫里的嬷嬷们在那里闲话,说那县主跳起舞来跟天上仙子一模一样的,哎,她们都说咱们郡公爷是在宫里的什么宴席上一见到县主就看傻了眼,那时候,县主是不是正在跳舞呢啊?小六子,你可有听他们说过什么吗,说来给我听听吗!” “嘘...萱草姐姐,你可别这么大的声音,刘大人可是再三叮嘱过了,谁也不准再瞎说郡公爷在宫里的事情,他们也从不和我说这些的,我又没进过宫里,哪里能知道什么县主的事情呢,萱草姐姐,你赶紧走吧,郡公爷他们正在商议要紧的事呢,是不许闲杂人在这院里随便逗留的,小心等会儿被李总管看到了骂你。” 萱草听了顿时脸色一变,她们这些内院的丫鬟其实压根就没见过那李纪几次,只远远看到特别高大威武的一个影子,心里还是很畏惧他的,小六子又抓了一把烤栗子塞给萱草,才算把她给哄走了。 待送那萱草出了院子,小六子才一瘸一拐的回了耳房坐下,他的大腿虽经过了军医及时医治,但仍是落下了残疾,走路有些长短腿,小六子剥开了一个栗子,却一直也没吃,半响嘴里才低低的骂了一句:“什么劳什子县主,狐狸精!” 这小六子自从被那回鹘人虏去以后,什么样肮脏的罪没受过,幸好他生的标致卖的起价钱,才没给真正糟蹋了,小小年纪就遭了这样的苦难,他内心里不管对任何人都留着一丝警惕,哪怕李纪救了他,又把他留在身边听差,小六子起先也仍是处处提防着李纪的,一直到一年多后,才真正的卸下了心防来,之后又跟着他出入沙场生死相随,更加认定了自家主公乃真正重情重义的绝世英豪。 以前,当听到长安城内将主公传言成生性暴虐的疯魔,小六子不但不生气,反觉得这长安城内诸人十分胆小可笑,就说那个被主公抽花了脸的舞姬吧,明明是她家主人硬要塞人过来,被主公给好言拒绝了还不死心,竟然还敢扯烂了自己的衣服,想要设计构陷主公,这才叫主公一鞭子将她那涂脂抹粉的脸给抽花了的,本就是十分活该,更何况主公这一鞭子下去,不知道解决了多少麻烦,之后再也没有那些别有用心的,敢把香的臭的都往主公怀里送了,那阵子,小六子跟在李纪后面出入宴席聚会,其他人家的小厮随从不光对李纪十分畏惧,连带着面对小六子都有些诚惶诚恐的样子,倒让他觉得颇为得意。 可自从前阵子传出李纪被那伊川县县主迷晕了眼的话后,小六子人前人后,已经听到好几次别人挖苦讽刺郡公爷了,偏偏他还一句话都没法反驳,就连郡公爷自己竟然也是一副认了的模样,好几次还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真正把小六子给气炸了肺。 更何况这县主之前竟然是那太子殿下看上的人,小六子跟着李纪见过太子两次,心内没来由的便十分敬重和喜欢,他心性敏感,早早便察觉到那郡公爷和太子殿下两个在一起时,那兄弟情义亲厚自然,小六子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家英明神武的郡公爷,竟然会被美色冲昏了头,抢了太子殿下喜欢的女人。 小六子怨来怨去,最终就怨到了这伊川县县主的头上,尤其现在郡公爷婚事已近,他这个贴身随从,一天没有十遍也有八遍要听到人谈论那县主多么美貌,多么善舞,简直再也不想听到这什么县主的名头了。 小六子这边正在胡思乱想,院门外却有婆子在叫门,他上去开了,原是那茯苓知道外院各人仍在商议事情,遣人送了夜宵过来,那婆子递上了几碗鸡汤面疙瘩后,又拿出一个小包袱给了小六子,说道: “这是那茯苓姑娘给你做的夹袄,叫你守夜时穿在里面。” 小六子连忙接过了,又叫那婆子代自己好好谢谢茯苓姐姐,待那婆子走了,小六子来回摩挲着那夹袄上面的针线,脑中又不由想到,茯苓姐姐多好啊,那县主光一张脸生的漂亮又有何用呢,还没嫁进来呢,便已经害了郡公爷的名声。 自这小六子跟着李纪回府后,茯苓便特别关照他,除了李纪的贴身衣物,这小六子的里外衣物也都是茯苓一手包揽了,她手上针线活极好,做的又用心,小六子自然是记着她的好,不过他却不知道,这茯苓对他好,除了怜惜他年幼残疾外,也多少带了在李纪跟前表功的企图,这小六子成日里跟着李纪进进出出,倒比她这个通房更要亲近的多,事实也证明茯苓没有白费心思,有次她服侍李纪时,他难得多问了一句小六子衣物是不是她做的。 且不说这小六子心中是如何愤愤不平,那正屋内众人吃了他送进来的面疙瘩后,仍是继续商研大事,眼下正说到那卓王府永兴坊的事情。 “这么说,那徐立徐大总管如今是在永兴坊彻底站住了脚喽?”,问这话的正是定国郡公李纪。 李麻白点了点头,得意说道:“那可不是吗,咱们这不是特意给徐大总管制造了一次立功的机会吗,他在那庄子上为了护着李纶那小子,被马给踢了一脚,那永兴坊顾王妃本来就缺人手,这徐立明面上又是个叛了旧主的人,所以便得了那顾王妃的赏识,将他从庄子上调进了永兴坊内院当差,如今可是掌管着永兴坊上下出行的堂堂大管事呢。” 李纪听了一笑说道:“那他可还老实听话?” 李麻白一听越发来劲了,捂着嘴咯咯一笑说道:“郡公爷您不是最知道这徐大管事的吗,当初您把他绑回来,又是斩手又是剁脚的吓的他晕死过去了几次,他便明白要听谁的了,要说起来徐立这种人倒是最好用的,认得清形式,拐弯也快。” “启禀郡公爷,属下觉得,那顾王妃突然频繁请御医进府看病,又不时拖着病体到各大庙宇去祷告祈福,估计十有□□是针对郡公爷你大婚之事的。”,说这话的是那陈鹤。 “恩,在此事上她是必然要有所动作的,我也等了她良久了,果然又是要玩这套装可怜的把戏,若是那徐立所给的情报没错,再过几日,永兴坊恐怕就要传出那顾王妃因为我迟迟不肯归府,连大婚也将卓王府抛在了一旁而病倒的消息了。”,李纪冷笑了两声着说道,即便到了今时今日,说起这顾王妃来,仍总是叫他脸上变色。 “属下听郡公爷这口气,是否已经有了应对的良策?”,自从李纪被封了定国郡公,刘腊对他的称呼也已经改了口。 李纪呵呵一笑说道:“顾王妃既然如此牵挂于我,我自然也不能再一味忤逆下去了,如今我李纪都已经要摆脱了那疯魔的名头,眼看成了痴情汉了,这其他暴戾无理的地方,自然也要一一改过才行,等我娶了那崔家的女儿,岂不是与顾王妃是亲上加亲,到时候自会和永兴坊常来常往的,我也不等顾王妃病倒了,明日便去将这些话与皇伯父说清楚,不知道那顾王妃知道了会不会真的大病一场。” 李纪虽然年纪轻,却是个威仪独具的,他常常与下属同吃同住,但很少与人说笑闲话,众人此刻听李纪这样来形容自己,一句“痴情汉”说出来,都忍不住当场喷笑了。 这李纪他们推断的果真不错,那顾王妃安排了多日,眼见就要积郁成疾的大病一场了,却突然接到了从宫里传来的消息,钟鸣殿的大内监刘灵亲自来了趟永兴坊,说是那定国郡公李纪于圣上前面哭诉了一场,十分后悔自己前些年不懂事,胡乱猜忌继母,弄的城内众人对卓王府一脉背后议论纷纷,实在有辱父王威名,他如今也马上要成亲,到时定要携那县主到卓王府上叩头认错。 顾王妃得了这消息,当场便落下泪来,哭的格外真挚,丝毫没有作伪,事后还欢喜过度的病倒了。 这李纪料理完了永兴坊的事情,便专心准备起自己的亲事来,新昌坊这个年节过的十分简单忙乱,但却是挡不住的喜气洋洋,而年关过了不到两个月,便迎来了定国郡公李纪与那伊川县县主成亲的大好日子。 永嘉坊三位小娘子,最先出嫁的便是伊川县县主崔五娘,一是因为不管是后宫进妃,还是东宫进侧室,都自有一套固定的程式和套路,你想快也快不起来,二是因为圣上李盛实在是再也等不得了,他早早便为李纪选定了一个最早的吉利日子。 待到大婚这事,来庆贺的宾客一见了那定国郡公李纪都有些傻了,这李纪剃掉了满腮的短须,面皮也被养的白了许多,整个人高大英挺的站在那里,简直与平日里众人的印象判若两人。   ☆、第117章 英雄美人 宾客中有那年龄长的,便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那卓王李华来了,就连安王这个素来对任何人都爱答不理的大胖子,也艰难的从自己的尊位上抬起了屁股,主动上前拍了拍李纪的肩膀,等他再转过身去时,竟然也微微红了眼眶。 说起这卓王李华来,竟是个人人都发自内心说好的人,上马可诛敌千里,待人则如沐春风,强而不凌弱,善却不可欺,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却又是个极为重情重义的。这样的一个人,为国为民于英年战死沙场,任凭是铁石心肠的,想起他也唯有挑出个大拇指来。 而这李纪的相貌身形本来就生的和卓王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不过因为脸上的疤痕狰狞,且神情一贯阴郁深沉,出征北疆后又常年蓄须,故而慢慢就让人忘了他本来的面目,今天他突然剃干净了胡须,一身大红的喜服更映出了他满面的喜色,就连那疤痕似乎都淡了很多,站在那里朗声招呼恭迎往来的宾客,哪里还有什么疤面疯魔的影子。 那永嘉坊和新昌坊中间只隔着一个一个兴庆宫和常乐等三个大坊,距离并不远,因为这御赐的姻缘十分突然,两边府上的关系既生疏又颇有些说不清楚的纠葛,再加上那太子亲自出面陪着李纪去的永嘉坊,故而这迎亲的程序就少了很多原本应有的热闹和折腾,虽礼数一样也没缺,却比别人家都简便冷清了许多,顺顺当当的便把新娘子给接进了花轿里。 永嘉坊这边诸人依依不舍的送那一身盛装的五娘上了花轿,从顾氏、元娘,一直到琪娘、芸娘,都是拿着帕子拭着眼,极为恰当的落了几滴泪,唯有一个七娘冷静若平常,一个四娘哭的脸都肿了。 因有礼部和尚仪局的操办,这安国郡公和伊川县主的婚礼自然是办的妥妥当当,唯有在新郎新娘快拜堂的时候,那圣上李盛突然亲临了喜宴,让众人都是好一阵子的手忙脚乱,虽然大多数人都料到了圣上一定会来的,但却都没想到他到的竟然这么早,原都以为他只会在酒席上略坐坐便走的。 李盛既然来了,那安亲王便连忙让出了这高堂的位置,待那喜婆高唱出“二拜高堂”时,李纪与玉华二人便于李盛身前俯身叩拜了下去,李盛看着跪在眼前的二人,尤其是看着李纪今天昂扬的模样,不由眼含泪光,连说了三声“好、好、好!”。 待新娘被送入洞房后,李盛却并未马上就走,他一直于酒席上坐了快一个时辰,甚至破了多年的酒戒,以这李纪尊长的身份亲自举杯谢了诸位宾客的盛临。这席上各人虽早知道当今圣上对这李纪极为疼爱,但见此情形,仍是不由暗自咋舌,对这新昌坊今后的势头,也都是暗暗重新掂量了一番。 这新昌坊的正院虽然装置的齐备华贵,却不管是那家具样式、院落布置,乃至一草一木,都只是按着最常见最刻板的套路来的,并不见丝毫的别致与新意,这也难怪,无论是这新昌坊的修葺,还是那永嘉坊准备的嫁妆,都是匆匆忙忙间筹备起来的,只求“贵重”两个字,哪里还管的了那许多别的。 玉华此时蒙着绣着金丝双蝶与鸳鸯花样的大红盖头,端坐在红木精雕的千工床上,耳边只听到有妇人们悉悉索索低声说笑的声音,李纪府上没有长辈女眷,但这李氏宗亲里自然有那儿女双全、身份合适女亲在这里替李纪撑场面,也算是陪陪新娘,这其中领头的,便是那安王世子妃周氏,玉华与她也算见过好几面,听得出她的声音。 而就在她身边一拳不到的位置,便坐着那安国郡公李纪,虽隔着盖头并看不到什么,玉华却仍感到身旁高大的黑影一坐下来,便挡住了大片的光线,饶是她心中对这门突然的亲事做了各种的准备,此时此刻,一颗心还是忍不住咚咚的乱跳了起来。 片刻后,便听那喜婆尖声喊道:“新郎官掀盖头!”。 随着屋内众人的哄笑声,玉华眼前一亮,蒙了几个时辰的盖头终于被掀了起来,几乎是本能的,她抬眼便往自己身侧望去,迎面便碰上了一双狭长明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在玉华面上极为迅速的巡了一圈,便露出了满满的喜色来,此时洞房内观礼的女眷也顿时哄笑了起来: “瞧瞧,新郎官这是看迷瞪了吧,眼珠都不带动一下的!” “那可不吗,你也不瞧瞧这新娘子的容貌,满长安城,我竟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小娘子,别说新郎官,就连我也是看迷了呢!” 玉华连忙垂下了眼睛,端坐着不再多动一下,李纪却是隐隐的红了脸,撇过眼睛不再盯在玉华脸上不放了,站在两人身前的喜婆,此时开始唱起了那喜词: “酒是蒲桃酒,将来上使君,幸垂与饮却,延得万年春。酒是蒲桃酒,先合主人尝,姑娘已不尝,其酒洒南墙!” 喜婆一边唱着,一边将系着五色锦线的两只河流玉的夜光杯端给了二人,杯中盛的是陈年的葡萄酒,两人对饮了这合卺酒,又行了些撒帐吃饺子之类的福礼,李纪便辞别屋内众人去外面宴客了,他人已经走了门边,却又忍不住驻足回头望了玉华一眼,神色中的欢欣喜悦,仿佛藏也藏不住。 屋内女眷见他这番模样,俱是嬉笑了起来,那安王世子妃周氏便上前握了玉华的手,笑着说道:“这可不是真真叫英雄难过美人关吗?瞧咱们五娘这张脸生的,说国色天香也不为过,我还从来没见过纪哥儿这副模样呢,一个堂堂大将军,也笑的和个傻小子一般。” 玉华只害羞垂着头不响,这李氏众女眷与她并不相熟,与李纪关系也不亲近,又说笑了一阵子,便借口让她多休息一会儿,三三两两的离开了新房去前面吃酒热闹了,一时间,屋内只剩下阿蛮与阿生两个陪着她了,玉华身边如今除了崔家带来的四个大丫鬟,还有宫里皇后娘娘赏赐的小喆小康两个,六人都是一等大丫鬟,她二人比起崔府出来的几个虽身份尊贵些,但不如她们与县主亲近,所以也没在跟前伺候,被派去整理归置箱笼物品了。 因天色还早,不知道等会儿是否还有女客要来看小娘子,阿生也不敢让五娘卸了沉甸甸的头面首饰,两人轮番替五娘按了按肩膀手臂,又端了点软糯的点心给她吃了垫饥,两人正在忙碌,门口有人通禀,进来了个青衣老嬷嬷,这嬷嬷看着已经有六十来岁的年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她冲着玉华俯身一礼道:“奴婢姓肖,原是这新昌坊内院管事的,夫人和各位姑娘若有事,尽管吩咐老奴就行。” 玉华叫她免礼,阿生则看着这嬷嬷表情有些惊讶,一般大户人家是不用这个年龄的老奴的,这老嬷嬷虽然神情清明,但体格明显并不硬朗了,不过她也只略微迟疑下便立马上前扶起那老嬷嬷,说道:“想来嬷嬷是郡公爷跟前有体面的老人家,我叫阿生,我们姐妹几个,今后难免还要劳烦嬷嬷照顾。” 一旁立着的阿蛮也向她施礼,肖嬷嬷连忙客气了几句,几人正说话间,门口突然一阵喧闹,一个穿茄紫色夹袄的丫头踉踉跄跄便跌进了门来,进门也不施礼,倒扭头冲着门口气冲冲喊道:“瑶草你要死啊,推我作甚。” 阿生她们看来人一身丫鬟的装扮,却是如此狂妄无礼,一时都愣住了,倒是那肖嬷嬷连忙竖眉喝道:“萱草,还不过来跪下拜见夫人,这是什么地方,怎容的你胡闹,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冲进来的正是萱草,她们几个丫鬟好奇这传说中美貌绝伦的县主,不能进房来看,便假作来这院子送东西,躲在门口窥视,谁知却被那惯爱顽皮的瑶草从背后一把推了进来,她还是很怕肖嬷嬷的,一听她责骂,连忙低头跪倒向玉华行礼,不过她叩完头还没等玉华发话,便就忍不住自行抬起头来,一看到眼前一身大红嫁衣的玉华眼波如水、樱唇如珠,精致的有如玉雕一般,顿时便看傻了,直愣愣的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阿生与阿蛮两个,本来正被这丫鬟的某某无稽举动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此刻见了她的呆样,却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肖嬷嬷正在尴尬为难,见此情形连忙一边讪笑着,一边顺势将那萱草推打了出去。 房内又只剩下玉华等主仆三人,阿生便凑到玉华身旁,低声说道:“县主,奴婢瞅着这郡公爷府里下人们的规矩,实在是有些……” 玉华点了点头,并未说话,眼睛看着前方微微有些出神,这新昌坊原本就无甚根基,李纪又常年征战才归,下人们规矩教导的不好并不奇怪,刚才这丫鬟虽然粗鄙无礼,却只是天性没受过什么约束的造成,无甚大碍。 玉华此刻满心里所想的,却是自己的夫君,定国郡公李纪。   ☆、第118章 洞房 打从一开始听到那李纪被自己的美貌所迷惑的说法,玉华心里就一直存着疑问,因有程娘子从旁指点,玉华从没相信过这李纪是个什么变态的魔头,待听到他在那北疆立了大功,设下计谋离间敌军一举取得大捷以后,就更加觉得此人定是个心机极为深沉的,这样一个人,居然远远的见了自己一面就失了心智,和关系极为亲厚的太子抢起女人来,别人相信,玉华自己,却并没有这个自信。 可是今日一见,这所谓的疤脸魔头,不但生的颇为高大英朗,浑身散发着男儿的霸气,对自己也果真是一副痴痴迷迷的样子,可玉华非但没有放下疑惑,心里却没来由的发起慌来,这若是真的,倒还罢了,这若全是假的,那这李纪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阿生阿蛮两个见玉华神情有些恍惚,只当她累了,也不以为意,眼见天色已经黑了,房内并无其他亲眷来访,两人就关了门伺候着玉华换下了身上的翟服和头上重重的八树花钗凤冠,不过仍是穿上了一身正红色织花锻裙衫,又戴上了各色的精巧华贵的发簪钗环,毕竟这郡公爷等下过来,才是小夫妻两个第一次正经相处,装扮上绝不可疏忽,她们也不敢让五娘多吃什么东西,只去取了碗鸡汤带着点鸡肉给她吃了。 三人一直等到日夕时中,都有些身倦体乏的时候,外面才响起一阵杂沓喧哗,只听到有下人通传道:“郡公爷进来啦!” 阿蛮留着陪在五娘身边,那阿生便连忙到门口去张望,却看到李纪正东倒西歪从影壁处绕了进来,而这正房的门外廊下,除了她们崔家带过来的几个婆子丫鬟立着迎候,并没有看到这新昌坊的一个下人的影子,阿生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待看到那李纪走到近前来,才发现他身边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厮搀扶着,这小厮腿脚似乎还有些不灵便,走路一颠一颠的,但似乎是常年跟着郡公爷身边伺候的,他十分熟练的扶着郡公爷的后腰,半推半顶的带着李纪往前走来。 阿生见眼前并无这郡公爷原来贴身伺候的丫鬟等着,便只好硬着头皮叫了一个小丫鬟和自己一起上前伸手去搀扶李纪,毕竟这小厮年纪虽小,也是不好进去正房的,谁知那李纪走到门前,并不等阿生她们过来,脚下一个踉跄,便跌跌撞撞摔进了正房里去。 房内玉华和阿蛮也早听到了动静,赶忙起身往外走,准备到屏风外面去迎他,两人刚走了几步,那李纪已经浑身酒气,神情恍惚的大步进来了,他整个人连摔带绊的便冲过了她二人的身旁,而后便直冲冲奔着那千工床而去,待到了床前,却被脚踏绊了一跤,嗵一声,便像一座小山般的直接扑倒在了床上,一动不动了。 阿生此时也赶进了房来,与玉华两人站在一处,一时间三人都有些傻了。 三人愣了半响,玉华才问道:“郡公爷原来房内伺候的丫鬟没过来吗?” 阿生连忙回答道:“奴婢刚才问了那小厮一句,郡公爷平日里起居好像并不用丫鬟的,也多是歇在外院的,都是那小厮贴身伺候。” 如此可就有些让人为难,玉华想了想,便吩咐道:“那你二人去试一试吧,若搬得动他,就替郡公爷换身衣服,若是真的搬不动,也就算了,待郡公爷自己醒过来再说吧。” 阿生两人应了便上去试了试,那李纪头冲里脚冲外的趴着,且整个人硬邦邦死沉沉的,哪里移的动分毫啊,且他浑身上下酒气热气直往外冒,阿生阿蛮两个都还是没开脸的姑娘家,只试了几下便涨红了脸败下阵来。 玉华见状,便也不再管他,让阿蛮替李纪盖了一床被子后,便命她二人服侍自己去沐浴更衣了。 等玉华梳洗完毕,换好了一身大红软稠寝衣出来,床上的李纪已经是鼾声阵阵,阿生见状,脸上不由有些慌乱,小声问玉华可要去外院找那主事的肖嬷嬷和喜婆进来。 玉华思忖了片刻,说道:“不用了,你们吩咐厨房里备些醒酒汤,端到内院的灶上热着待用,你们二人轮换着在外屋值夜,都稍微惊醒着些,等郡公爷醒过来再做打算吧。” 见玉华面上不见丝毫的慌乱和羞涩,那阿生也放下了心来,又看了床上的李纪一眼,便与阿蛮两个一起轻手轻脚的退下了,阿蛮则一直跟在阿生旁边未做声,直到走到那屏风边上时,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玉华,玉华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她便也加快脚步跟着出去了。 此时房内只剩下了玉华立在桌旁,红烛灯火影射之下,虽是红绡春帐、玉山珠宝,却仍是显得冷冷清清的,她扭身看了一眼房间东面的广榻,又看了看趴在床上熟睡的李纪,犹疑了片刻,还是从那榻上抱起了一张兽皮拼接的毛毯,移步往那床边走去了。 那李纪斜着占据了大半个床铺,玉华在外侧实在无法安歇,只能跨过他的身子,来到了床内侧,好在这千工床十分宽敞,玉华生的又苗条,于角落处蜷曲着倒也能躺下,她尽力缩着身子离开那李纪身体约有一尺的距离,拉过毛毯盖好,略微出了会儿神,便缓缓的合上了眼睛。 这一天折腾下来,玉华也早是身心俱疲,开始还觉得李纪的鼾声嘈杂、酒气熏人,只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却已经是昏昏然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少时间,玉华只觉得自己身上沉重的不行,手脚都被什么硬物死死压住了,连气也喘不过来,她还只当自己被噩梦魇住了,扭着身子用力挣扎起来,谁知这一动之下,忽然便觉得一双滚烫的大手直接伸进了自己的小衣里。 玉华一惊,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便看到李纪硕大的身子死死的压在自己身上,她心里虽然又慌又怕,却也知道这终究是无法回避的事情,便尽量软下身子来想让自己舒服些。 那李纪整个人覆在她身上,头却伸在一旁,玉华的口鼻只能将将到他的肩膀,并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玉华只觉得自己被他压的就快要断气了,便试着伸手去推搡那李纪,嘴里轻轻喊着:“郡公爷、郡公爷……” 谁知那李纪并没任何回应,只是手下一味的大力动作了起来,他双手极大,又十分的粗糙,好像一把就能掐断玉华的腰肢一般,此时上下胡乱的狠狠掐揉着,所到之处,都是火辣辣的痛,玉华开始还强忍着,后来实在熬不过那刀割般的痛去,便又挣扎着去看李纪的脸,略微提高了声音叫着他的名字,可仍是没有人答应。 等玉华好不容易硬是探出头来一看,却是吓了一跳,那李纪的脸半垂在枕头上,脸上泛红,眼睛却还是紧紧闭着的,好似人并未醒来的样子,玉华此时已经实在是被压的要晕厥过去了,便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劲将那李纪往旁边推去,她本不抱着指望能逃脱出来,那李纪实在太过高大结实,谁知一推之下,那李纪正好也动了动身子,便从玉华身上慢慢滑了下去,裹着被子滚到了一旁。 玉华手脚一得了自由,马上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半响,身边却又响起了李纪的鼾声来,玉华此时也没空去管他,她自己身上小衣在刚才纠缠之时,已经被那李纪弄了个乱七八糟,如今身上只剩下一条肚兜和中裤,里衣与长裤都不知道被他裹挟到哪里去了,玉华掩着身子想去他被子里面翻找一下,身子才刚动一动,便不由痛的嘶叫了一声。 玉华伸手摸着痛处,低头一瞧,自己都吓了一跳,她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此时横七竖八都是红肿淤痕,她本来就生的皮子雪白,那些痕迹看着就越发唬人。玉华探手轻轻去触,却疼的打了一个哆嗦。 眼前这般光景,玉华也是实在没有料到,她不由扭头狠狠瞪了一眼身边躺着的那人,李纪却是只管鼾声大作,睡的十分香甜,身上的酒气仍是熏的人直犯恶心,好似那些酒没喝进他肚里,倒像是全都倒在他衣裳上了一样。 左思右想了半天,玉华还是没叫阿蛮她们进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也实在不好见人,还好脚下那兽毛毯子还在,她缓缓移动身子,将那毯子拖过来轻轻盖在身上,便又重新倒了下去,这李纪一番折腾之下,倒把半个床都让了出来,玉华终于可以伸展开手脚躺下了,虽然动一动身上就到处痛的厉害,但她整个人实在疲惫的不行,刚合上眼睛,便晕睡了过去。 玉华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待房内有阳光照进来,才悠悠的型转过来,她睁开言躺了半响,才意识到自己此时身在何处,不由一个机灵就坐起身来,扭头一看,身边却已经是空了,而一个高大的背影正坐在床沿上慢腾腾的自己穿衣,赫然正是那定国郡公李纪。 一时间玉华呆坐在那里,十分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招呼那郡公爷,她此时身上衣衫不整,紧紧裹着兽皮毯子,十分的狼狈,而她与这李纪二人虽然已经同床共枕一夜,有了肌肤之亲,却是连一句话也没说过,那李纪甚至连醒都没有醒过,二人虽已是夫妻,却仍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房内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可只这样楞了片刻后,玉华便立即觉出了不对劲来,那李纪虽然背对自己,可自己这样翻身坐起,又是找衣服,又是拉被子的,他一个武艺高强之人,又怎会毫无察觉呢,若是他已经察觉了,却又为何这样背对自己置之不理呢? 玉华略犹疑了一下,便张口想要叫他,可等她正要出声之时,那李纪却突然先说话了,他并不是要对玉华说什么,而是冲着外屋喊道:“谁在外边,去叫那喜婆进来吧!” 一听这话,玉华一双美目顿时就瞪圆了,一颗心咚咚的狂跳起来,她下意识的便伸手在那床上胡乱摸索了一阵,半响,便抓出了一方雪白的锦缎帕子,那帕子此时虽被揉搓的乱七八糟有如菜干,却仍是干干净净、雪白的一片。 李纪仿佛这才听到背后的动静,他缓缓回过头来,看着玉华,却是轻轻的一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来,而玉华此时也正好从那帕子上移开了目光,抬头看了过来。 李纪转过来的这边脸,正好是有疤的那面,此时他笑起来,牵动着疤痕越发分明,连那笑容也带了几分邪气,而他一双明亮狭长的凤眼里面,哪里还有什么贪恋痴迷,甚至连一丝丝热气都没有,只清清冷冷的漠然看着玉华不动。 门口传来了有些凌乱的脚步声,应该是那喜婆被叫了过来,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进来了,玉华却突然开口说道:“郡公爷,你还是叫外面的人先等一等吧!” 李纪本来冰山一样的脸上此时也不由一顿,而后便有些好笑似的一挑眉,轻声问道:“哦,请问县主,这又是为何呢?” 玉华手里仍是紧紧捏着那方雪白锦帕,脸上虽然毫无血色,却也不见有多少慌乱,她裹着被子跪起身往前挪了挪,凑到了李纪跟前,压低声音,柔声说道:“郡公爷可知,五娘,乃是回鹘人……”   ☆、第119章 拿捏 李纪在玉华开口叫住他的时候,想到过很多种可能,想着她可能会破口大骂,想着她可能会崩溃大哭,甚至想到她可能会吓的直接晕了过去,可是现在,李纪显然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是本能的,他便脱口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玉华的清亮异常的眸子直直的看着李纪,启唇微微一笑,那娇媚的笑容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讥诮意味: “郡公爷您这是没听清楚呢,还是被吓到了呢,五娘刚才说,五娘身上流着回鹘人的血,五娘的亲娘,并不是什么落魄秀才的女儿,而是那回鹘舞女,曾由我亲爹崔泽观取了一个汉名,叫做赵蜜儿的,在隆庆之乱前,也是那安邑坊里颇有名气的宠姬,如今虽然知道她的老下人并不多了,但若郡公爷您有心想要追查,那是一定能查的到些蛛丝马迹的。” 李纪听玉华说的有头有尾、有根有据的,这才慢慢缓过神来,一时间心里倒是信了个七八分,而此时那房门口已经传来喜婆尖细的通禀之声,李纪马上提高声音回道:“你们都暂且先于门外候着吧,等我传唤了再进来!” 那喜婆常年游走于高门大户,可谓是见识多广,这小夫妻洞房花烛夜之后的一大早上,梳头画眉间又腻腻歪歪起来,也实属常见,她连忙喜滋滋应了一声后便退出去侯在了外面。 打发了那喜婆等人,李纪便扭头看着玉华,沉声问道:“你是回鹘人,那又如何呢?” 玉华听了这一句,却像是听到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一样,垂下头掩着嘴,笑的连肩头都一耸一耸的,好半响才收了笑容,仰脸看着李纪,一字一顿的说道: “承蒙郡公爷厚爱,从昨日到今日,唱念做打,不辞辛劳的演了这么一场好戏,你所图谋的,不就是想彻底拿捏住五娘吗,古往今来,女子的清白都是最最要紧的,若此时那喜婆已经进来了,看见五娘如今这幅不堪的摸样,又怎会相信咱们二人还未同房呢,既是已经同房,这白绢未染,只要你郡公爷做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五娘便已经是清白尽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就算五娘豁出去性命不要脸面,要请人验明正身,想来郡公爷也是早有准备,定会让五娘追悔莫及,而在郡公爷心目里,大概也觉得五娘并不是一个蠢钝不堪的人,定会选择忍气吞声,苦苦哀求郡公爷高抬贵手,给五娘留一条活路的,如此一来,这白绢与这喜婆,便可让郡公爷将五娘死死捏在手心,任凭您差遣摆布了......” 说到这里,玉华略微顿了一顿,探身更靠近了些,微微迷了眼盯着李纪,缓缓说道:“郡公爷真是好算计啊,早早开始便闹得人人都知道您一心痴迷于五娘,情根深种,到了如今,就算五娘豁出去将事情闹破,谁又会相信五娘呢,谁又会相信郡公爷竟是从头到尾都在装神弄鬼呢,既然五娘如今已经彻底没了退路,当然只能乖乖低头就范了,只不过吗......” 玉华说到这里语声陡然尖利起来,伸出一根芊芊玉指在李纪眼前晃了晃说到: “只不过郡公爷你拿捏五娘这把柄未免太龌龊卑鄙了些,实在有辱郡公爷您的英明神武,也实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五娘今日便献上这份大礼,不但将性命都交于了郡公爷的手中,就连那永嘉坊也逃脱不了干系,不知郡公爷您,是否还满意呢?” 随着玉华话音落地,这房内顿时静悄悄毫无声响,他两人此时都坐在那千工床上,李纪坐在床沿上扭身向后,玉华则跪坐在被褥间探身向前,两人瞠目而视,相距也不过一拳左右的距离,呼气之间,鼻息相闻,片刻后,还是那李纪率先反应过来,他马上向后一闪身,目光却不由自主的从玉华身上飞快划过,呼吸微微一滞后,忙转身背向玉华,沉声说道: “还是请县主先穿上衣服再说话吧!” 玉华此时身上衣衫不整,整个人半裹在那兽毛毯中,玉雕般的雪白双肩全部露在外面,一只玉臂光溜溜的撑在床上,浓密乌黑的秀发胡乱散落在肩头胸前,却掩不住那羊脂般白嫩的肌肤上一道道红肿乌紫的伤痕,可这些痕迹不但不让人觉得刺目,反而让这玉白的身子平添了几分妖娆靡靡之气。 玉华此时倒也没成想李纪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她面上也是不由一烫,而后便冷哼一声说道:“郡公爷此时倒知道非礼勿视了吗?”。 她嘴里虽说的满不在乎,手下却急忙从身旁乱成一团的锦被里翻找着出了自己的衣物,系腰带时,手指却是止不住的打着哆嗦,弄了半天,也没能系好。 这边玉华在整装穿衣,那床边的李纪也没闲着,他也没回头,反手一把就将玉华刚刚丢落在床上的白绢拽到了自己手里,从腰间取出什么,又悉悉索索摆弄了一会儿,又反手将那白绢塞回了凌乱的被褥下面,玉华斜眼撇着他的一举一动,面上毫无表情,眼神却是阴沉凝重。 此时已经是食时末,虽这新昌坊没有长辈亲眷等着新婚夫妇去拜见,但宫里尚仪局的嬷嬷却在等着喜婆验红后好回去禀告呢,再拖下去就实在太不像样了,屋内李纪玉华两人虽再也没说一句话,倒是极有默契的一起简单穿戴好了,便传唤了那喜婆与下人们进屋伺候。 那喜婆笑眯眯的向二人俯身行礼后,便熟门熟路的往那千工床走去,不一会儿就将那白绢拿到了手里,稍微看了看上面的斑斑痕迹,便将之收在了一个红木匣子里,她嘴里一边满口说着各种吉祥庆贺之话,一边退出了房去,不一会儿,这新昌坊内便响起了一阵爆竹鼓乐之声,直到此刻,这伊川县县主才算正式成了这新昌坊的女主人,定国郡公夫人。 屋内西南角的五屏风缠枝镜台前面,阿蛮正要替玉华梳妆,见玉华身上穿的仍是昨晚就寝前的那套衣物,便压低声音轻轻问道:“夫人,可要奴婢伺候夫人先沐浴?”。 玉华眼光微转,瞥了眼立在另一旁的阿生,微微摇头说道:“先用早膳,迟些在说吧。” 阿生与阿蛮连忙应了,便取出妆匣来替玉华梳头装扮,本是天天做惯了的事情,两人的动作却都是有些生硬和慌乱,这原因吗,自然是因为那定国郡公李纪正大刺啦啦坐在她们三人身后不远处的雕花圆桌边。 待阿生与阿蛮再看到了五娘领口襟边隐约露出的斑驳痕迹,不由越发紧张起来,那阿蛮手上一哆嗦,玉华觉得头皮一紧,便忍不住轻声叫了出来。 “你们怎么回事,笨手笨脚的!”,身后,马上响起了一声低沉的怒斥,李纪边说就边起身往走了过来,阿蛮吓的手忙脚乱,连忙跪下请罪,一旁阿生也跟着咚一声就跪下了。 玉华见状,马上扭头皱眉嗔道:“郡公爷这是做什么?一清早就大吼大叫的!”。 玉华此言一出,连跪在地上的阿蛮也是一愣,她虽知道五娘真实性子十分不同,但却从未见过五娘在人前如此恣意任性过,从来都是一副斯文和顺的模样,现在对着这高大威武的郡公爷,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语气虽有撒娇的意思,却也是颇为不客气。 那李纪何尝被人这样呵斥过,当下也是微微一愣,待触到玉华一双星眸中绽出的点点火光,才一下回过神来,他呵呵一笑,又退回了桌旁坐下。 阿生和阿蛮见李纪并没再过来,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玉华又皱眉说道:“还跪着做什么?”,两人又连忙起身继续忙活起来。 如此这般,待二人用好了早膳,已经是日禺初了,宫里此时却又赐下大批御用的东西来,既有圣上送的瑶琴等贵重乐器,也有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金佛、金荷连螃蟹果盘、汉玉水盛,紫檀画五屏峰等物十几抬,及缎貂皮袍、灰鼠皮袍数十件、各色闪缎、洋绒、妆缎上百匹,还有太子夫妇所赠的青汉玉笔筒、青玉执壶、汉玉仙山、汉玉笔架各两套。 定国郡公夫妇一起摆案谢恩后,又回到了内院,阿生阿蛮两个自然而然的便跟在玉华后面就要进屋,走在前面的李纪却突然停下步子,扭身皱眉瞪着她们二人,他身形高大,这一停之下,便将玉华等三人都堵在了门口廊下。 阿生等两人被李纪瞪着,俱是连忙垂下头不敢再动,李纪便将目光移到了玉华脸上,柔声说道:“五娘,我不习惯身边沥沥啦啦的跟着一大堆人,你让她们在外面等着吧。”。 玉华自然知道他的企图,佯作无奈的叹一口气,便吩咐阿蛮两人都守在廊下听吩咐。 待两人进了屋内,关好房门坐下,李纪便马上收了笑容,他看着玉华,缓缓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第120章 试探 待两人进了屋内,关好房门坐下,李纪便马上收了笑容,他看着玉华,缓缓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此时的李纪长身而坐,神态平和冷漠,眼里不带一丝热气,玉华静静凝望此人,心里不由一沉再沉。 她今日从猜出了李纪的意图开始,先是由于激愤,情绪难免一时冲动,说话便是针尖对麦芒的少了许多顾忌,而之后冷静下来,却是刻意做出放肆无礼的姿态,就是想要试试这李纪的真实脾性。她本想着,李纪既然对自己毫无情意,又是位高权重、杀伐决断惯了的人,一时间被人揭破了诡计,又再三当面顶撞,难免会心浮气躁,露出点本性来,自己也好见机行事。 可是,除了乍听到自己是回鹘人的瞬间有些失态外,这李纪几乎是从头到尾不变声色,与外面所传言的那个性子暴戾难测的疤面将军简直大相径庭,自己落在此人手里,前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现在他问自己知道些什么,玉华自然不会说自己早知道崔家心存了夺嫡之心,这李纪娶自己恐怕就是为了助力太子,只淡淡说道: “五娘不知道郡公爷所指的是何事,若一定要说知道些什么,五娘如今只知道郡公爷心里对五娘毫无情意,求娶五娘也是别有目的,若让五娘大胆推测一下,郡公爷恐怕是针对那安国郡公府上有所图谋吧。” 听五娘称呼那永嘉坊为安国郡公府,语气间也疏远平淡,并不带多少感情,李纪目光一闪,开口说道:“县主倒是个想的开的,这永嘉坊锦衣玉食的将你养大,又得以封了县主,与亲女一般无二对待,县主倒好像并不把那永嘉坊的安危放在心上啊。” 玉华自然知道李纪这是在试探自己,她昨日承认自己是回鹘人也好,刚才主动提了永嘉坊也好,本就是想表明自己的立场的,按理说,此时她应该马上陈述一番自己与永嘉坊只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再趁机向李纪表个忠心,与那永嘉坊彻底撇清关系,好让李纪敢放心的用自己。 可看着坐在对面的李纪居高临下的藐视着自己,一张死人脸上满是目中无人,听着他言语间的不屑与挖苦,玉华心头却是一阵火起,怎么压也压不住,她故作姿态的拿帕子掩嘴嗤声一笑,斜眼瞥了瞥李纪,漫声说道: “郡公爷说笑了,若五娘真真是那永嘉坊的亲女,恐怕郡公爷今天倒不敢如此胆大妄为了吧!” 玉华本生的清丽无双,神情比起常人来格外的生动,此时脸上极尽嘲讽与鄙夷之色,看着李纪倒像瞧着什么污秽之物一般,饶是以李纪的心智,脸色也不由一变,他双眉一立,铁塔般的身子向前一倾,逼近玉华跟前,沉声说道: “你既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还敢如此放肆,三番五次有意试探激怒于我,莫非,是想求个速死不成?” 以李纪之威压气势,常人一般都难免畏惧,但玉华此刻虽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微微一躲,但脸上却毫不变色,她顺势就靠在了那椅背上,启唇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 “生死既已不由我,还有何事足以畏?” 玉华此时此刻,倒真不是在乔装硬撑,从永嘉坊到新昌坊,虽然万事全不由她自己做主,但玉华心中对于这门亲事,并不是没有过期盼的,就连那日晚间于旱船上对四娘所说的那些话,也并不是全然只为了安慰四娘。 她是真的有暗自憧憬过,若是这李纪并不像传言中那样暴虐疯魔,若他真的是个有勇有谋的英豪,又真的对自己一往情深,那么,不管永嘉坊有何图谋,不管今后有多么艰难,自己,定然永不负他。 可是如今,呵呵,玉华心里不由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永嘉坊也好、新昌坊也好,不过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罢了,她在永嘉坊生活几年,一直戴着面具与众人虚以应对,今日激怒之下,却难得的恣意妄为起来,倒是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淋漓,自从师傅走后,她也实在是太累了,如今与这李纪反正已经是撕破了脸,何不嬉笑怒骂全由自己,倒也能痛痛快快的活几天。 那李纪见玉华神情坦然不似作伪,脸上虽然在笑,眼底却难掩一丝戚色,又凝神端详了她片刻后,便收了怒容,郑重问道:“不知县主出门之前,永嘉坊可对你有什么交代?” “一则,叫五娘拉拢郡公爷,二则,叫五娘及时与他们通风报信。” 玉华这话答的极为迅速果断,倒弄的李纪一下愣住了,半响也没说出话来,玉华见状不由噗的一下笑了出来,忍俊说道:“郡公爷还有什么要审的,不妨都一起问了吧,五娘昨日并没休息好,现下已经累的很了。” 和之前满是讽刺的笑意不同,玉华这无意间的一笑倒有几分真实,她本生的极好,一笑起来更是明艳动人,李纪一见之下也难免晃神,他突然觉得眼前的情景有些诡异,自己居然会和永嘉坊的这个小义女如此面对面坐着有来有往的说起话来了。 于李纪本来的打算里面,这所谓的县主虽然狡诈,但自己预谋在先,拿捏住她应该毫无问题,而后只要她乖乖听自己摆布,便只管扔在内院里养着,并不用再多费一点心思了,他实在也没想到只不过一天的功夫,倒被这小女子完全打乱了自己的安排。 他幼时被那顾王妃骗的差点丢了性命,而后便从金贵的王府小爷变成了亡命天涯的山匪,十来年没有再和女人打过什么交道,之前被人传言成什么憎恶女人的魔头,倒也不算十分冤枉他,于李纪心中,就算唯一对那车芷兰还颇有些敬佩,却也没把她当做女人来看,其他女人,便再没有一个能让他多看一眼的了,更别说对那些有目的接近他的卑贱女子,自然更是手下无情。 玉华自然不知道李纪脑中在想什么,见他半天也不吭声,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又问了一遍:“郡公爷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若暂时没有,五娘想小憩片刻。” 此时李纪已经收敛了心神,他并不搭理玉华,又问道:“你所带来的几个人中,可有你自己可信任的?” 玉华听他这样一问,却蹙着眉半天没有吭声,李纪却马上追问道:“可是那个叫阿蛮的?” “你想做什么?阿蛮虽与我亲近些,却并不算什么我的人,你也知道我的根基,身上一针一线俱是别人赏下的,哪里有能力培植自己的人手。”,玉华此时不免有些着急起来,她生怕李纪为了更好的拘禁摆布自己,而对阿蛮不利。 “呵呵,看来果然是她了,县主为何要着急呢,你想要保住她再简单也不过的了,只要你先保住自己便行了!除了她和宫里崔皇后派来的两个,其他几人都是什么来历底细,你都详细告诉我,也便于我今后行事。” 玉华听他这样一说,便知道刚才是自己想岔了,李纪想要知道的是哪几个是永嘉坊那边派来的耳目,他现在既然能问自己这些,应该代表着他是暂时相信了自己的说法,已经存了打算利用自己对付永嘉坊的念头,玉华虽有了些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气概,此时也不由的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虽然知道了李纪的目的,玉华却也没有马上回答他,她心中暗自思量着是否要给自己留条退路,若哪日这李纪真要对自己不利,这永嘉坊倒是反过来也可以利用一下的,她正在出神之间,头顶上却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崔五娘,若此时你还存了什么两面三刀的心思,我劝你倒不如早早自行了断为好,也省的今后皮肉受罪!” 玉华一抬头,正对上李纪那暗沉不可见底的一双眼睛,她心中不由一凛,比起刚才装腔作势的故意威吓,此时的李纪周身散发出煞气才更真正让人胆寒,玉华也知道此人是绝不可小窥与糊弄,连忙收敛心神,正色答道: “郡公爷莫要多疑,五娘所带的人中颇多牵连,一时半会儿也实在说不清楚,待到了夜里,五娘一一写出来再交于郡公爷过目可好?” 李纪又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微微一点头,冲着屋外扬声叫了一句:“谁在外面?”。 说完便扯了扯自己身下的椅子挨近了玉华坐着,又伸出一只大手来一把握住了玉华的一只纤细玉手,轻轻揉搓起来。 屋外廊下立着的阿生与阿蛮两个急忙应声进来,见郡公爷和小姐两个挨蹭着坐在一起,两手交握,自己家五娘神情颇为别扭暧昧,便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静等着主子吩咐。 李纪冲二人一扬眉说道:“你们两个小心伺候夫人休息,不管什么人,都一律不得打扰,我这府上不比你们永嘉坊宽容,从来都是以军法治家的,你们两个都是自小伺候你们夫人的,应该都是好的,可若是敢仗着你们家夫人好性子便有所疏忽怠慢,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阿生与阿蛮都是内宅里得脸的大丫鬟,哪里受过这等的教训,更何况还是这一身杀伐之气的郡公爷嘴里说出来的,顿时双双膝下一软,噗通通一起跪倒在地,口中连称不敢。 玉华心中一边鄙夷这李纪奸猾无耻,一边趁机一扭身抽出了手来,皱眉瞪了李纪一眼,口中怨到:“郡公爷无缘无故的吓唬她们作甚,妾身的身边人都是父母亲精心挑了最好的给的,哪里会有不好,郡公爷有事赶紧去忙吧,倒突然管起这等小事来。” 李纪也不说话,嘿嘿一笑,便起身出去了,待一直走出了内院,脸上才慢慢收了笑意,那小六子早在院门外侯着了,见他出来,便一瘸一拐的上来跟在了他身后,一边走,一边却在偷偷的窥视着自家郡公爷的脸色。 那李纪并无所查,他心中正在思量着这崔五娘之事该如何利用,此事牵扯颇大,又是个极好的机会,若是不能用在刀刃上,就实在是可惜了,李纪习惯性的伸手摩挲着自己脸上的疤痕,却突然间觉得自己指尖滑腻,鼻端也传来一阵淡淡馨香,不由举手一看,这才想起这只手刚才揉捏过什么,急忙放下来按在了腰间,却突然又想起来自己那晚装醉时所做过的事情,手上一阵麻酥,他心中莫名烦躁起来,加快步伐大步就往那外院去了。 小六子跟在一旁看的也是莫名其妙,急忙一颠一顿的跟着他往外院跑去。   ☆、第121章 打探 李纪一直到进了外院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丝丝的不自在,他甩了甩头,正要进书房去召了刘腊他们过来议事,却被外院上来道贺的下人们给围住了,他们府上原来只有这个小院,规矩也一贯散漫,李纪又常常在书房起居,伺候的下人们反倒不怎么畏惧他,府上昨日本已经放过赏钱和双倍的月钱,这些来道贺的倒不是图那个,话里话外都是替郡公爷真心高兴的意思。 原来那萱草、瑶草以及内院里已经见过郡公夫人的丫鬟婆子们,早就将那县主夫人说的犹如谪仙降世一般,倒把这些外院的人撩拨的十分好奇,李纪听着下人们嘴里没头没脑的溢美恭贺之词,面上不显,心里却实在有些别扭,小六子随身伺候着他多年,心思又细腻敏感,一下便察觉出郡公爷似乎有些不太自在,他自己也正不喜欢听这些人将那夫人吹捧的没边没际的,连忙上来将众人拦开遣散了,李纪这才得以进了书房。 李纪与刘腊他们议事,这小六子守在耳房里却是思忖开了,他总觉得自家郡公爷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这两天虽在人前看着都是一副喜上眉梢乐滋滋的模样,可私下里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却并不见他有多少真正的喜色,反而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莫非,这新夫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那李纪于书房里,却并没有把那崔五娘是回鹘人的事情全数告诉几个幕僚,他考虑再三,一是觉得此事牵涉过大,一定要谨慎处理,二是并不太情愿让李麻白他们知道如今自己和那崔五娘相处的真正情形,李纪一想到那崔五娘人前娇弱人后刁钻的模样,心里就有些烦躁。 今日里,李纪只简单告诉众人那伊川县县主已经被自己拿捏住了,便转移了话题,和他们商议起这府上人手的事情来,这新夫人一进门,又带进了不少崔家的人,他们新昌坊原来人手就不足,这下便越发混乱了,若是一般的亲事还好,偏偏他们这两家人都是各怀算计的,实在是不得不小心提防,这要是连自己家里都把持不住,那迟早是要出大乱子的,李麻白正为此事很是头痛。 李纪略一沉吟后便说道:“除了那崔家人,宫里赏的人里恐怕也有不少的钉子,麻子你这样吧,这两日,这外院里先给我来个外松内紧,干脆有意露出点破绽给他们,若有人真敢上门来试探的,无论是哪方的人,一律不用客气,捉住了便当场打死,一是给他们个下马威,二也是正好顺藤摸瓜查查各人的底细,除了这外院,其他地方暂时乱些倒也不要紧,不过麻子你还是要抓紧采办些人来,干脆去外地采买也行,背景必须干净,另外吗,恩......” 说到这里,李纪犹疑了片刻,才又接着说道:“另外再想办法去找两个背景干净,且有点功夫的丫鬟来,一定有身契的,倒不用在乎价钱多少,功夫越高越好。” 那李麻白嘴里一边应下,眼珠却是滴溜溜转着不知道想要说什么,被刘腊瞪了一眼,这才闭上了嘴巴,刘腊自己又说道:“郡公爷,那茯苓几次派人传话到外院,说有事想向您亲禀,她如今还掌管着内院的庶务,您可要抽空见她一面?” 李纪想了想点头说道:“等下我便去一趟她那里吧。” 这茯苓还住在这小院子的内院里,并未搬到正院去,离李纪外院的书房倒是比较近的,他们这外院颇有点龙蛇混杂的意思,茯苓作为一个郡公爷的通房,自然是不方便随意出来的。 李纪是带了小六子一起去的内院,是小六子主动要求的,他很久没见到茯苓姐姐,颇有些想她,李纪对这小六子一贯最宽容亲厚,便带他去了。 茯苓得了消息,早早侯在内院影壁外等着了,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李纪,此时见他身着鲜亮,神清气爽,整个人透着英挺不凡,心中不由一阵酸涩,她面上自然是丝毫不显,行礼后将李纪让到了内院厅堂里。 一旁跟着的小六子看见茯苓明显消瘦憔悴了不少,心里也不好受,他现下虽为李纪的随身小厮,却一直跟着李纪在前线征战,于这高门内院里的规矩道理并没多少感觉,对李纪虽然是尊其为主,心里却也是将他当做大哥来对待的,这些年在府里又多承茯这苓悉心照顾,便自然而然的将她拿来当嫂子般看待了,如今虽知道那新来的县主才是真正的女主子,可心里却是本能的替茯苓委屈。 茯苓请李纪入座后,便躬身禀道:“启禀郡公爷,如今夫人已经进府,府上又正值新添人手、重整规矩的关键时候,还请郡公爷安排一下,奴婢也好将内务早些交给夫人掌管,从前只管着这一小小院落,奴婢还能勉强胜任,但现在要照应整个新昌坊,奴婢实在是见识过于短浅,无力为之了。” 茯苓这话说的自然在理,堂堂郡公府的内务掌管在一个通房手里,实在是有些贻笑大方,她本以为李纪会马上应下,谁知李纪沉吟了半响,才说道: “再迟点吧,如今府上正杂乱,夫人身子娇弱,年龄又还小,等过阵子大概都理顺了,我再和她商量商量,你先只管再支应一阵子,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派人传话给李总管便是。” 茯苓伺候李纪这么多年,同房的次数却很有限,李纪又是个不苟言笑的脾气,两人从没怎么好好说过什么话,此时听李纪说起那夫人来言语中满是呵护之情,胸中一股难言的苦涩几乎就要直冲出来,她连忙低下头连声应了,勉强掩饰了过去。 李纪并没注意到茯苓的情绪,又听她禀告了些琐事,便挥手叫她只管和肖嬷嬷及李麻白商量即可,说完便一副打算抬脚要走的样子,茯苓一急,冲口叫了一声:“郡公爷!” 可见等李纪看了过来,茯苓却涨红了脸又不说话了,李纪虽很少进内院,倒也知道这茯苓是个极为稳当能干的人,此时见她这副模样,倒也起了几分好奇,主动开口问道:“还有何事?你只管禀来就是!” 茯苓的头垂的更低了些,又迟疑了片刻,才开口低声说道:“启禀郡公爷,奴婢不知何时该去拜见夫人,这儿离主院远,府里这阵子又忙乱,奴婢怕耽误了时间失了礼数,让夫人怪罪......” 李纪倒没想到茯苓是要说这个,听完了却是蹙着眉半天也不响,茯苓抬眼偷窥了一下李纪的脸色,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立在那里也不敢再说话了。 这小六子在一旁看了这般情形,心里忍不住十分着急,他原本并不知道这内院的门道,只是前几天听李麻白他们闲聊时,才知道这茯苓姐姐要等郡公爷成婚后去拜见过夫人,才能正式抬成妾的,否则便和普通大丫鬟没什么区别,小六子当时听了心里还暗暗不舒服,可现在看郡公爷的脸色,似乎连这抬妾的事情竟还有为难。 果然,那李纪思虑了半天,还是开口说道:“此事也迟些再说吧...”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去,茯苓自然不敢再出声挽留,连忙躬身行礼送他出去,小六子也跟在李纪后面急匆匆往外走去,待要出院子的时候,才忍不住对李纪说到: “郡公爷,小的有件褂子上次拿给茯苓姐姐缝补,刚才忘记问她拿了...” 李纪也没回头,冲他一摆手便只管自己走了,小六子转头回到了内院,来到了那廊下,便扬声叫着茯苓的名字,茯苓听见了连忙从屋里出来,她此时眼圈微微发红,脸上明显还有泪迹,一见小六子便连忙挤出个笑来,柔声问道:“小六怎么回来了?” 见茯苓这副情形,小六子心里越发难过,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于她,毕竟这郡公爷内院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他来随便议论,想了想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来,倒出了一对象牙雕的小兔子,这兔子做的极为精细,一看便是名家的手艺。 小六子笑着将这对兔子塞到了茯苓手中,说道:“这是太子殿下前阵子赏给我玩的,姐姐平常时时记挂照拂着小六子,我也没别的好东西,姐姐收下这个,也算小六子一点点谢意。” 茯苓接过东西,伸手抚了抚小六子的发髻,笑着说道:“姐姐谢谢小六子了,你也别和我这么客气,姐姐家里原也有一个弟弟的,看到小六子便不由想起他来,小六子若愿意,就拿茯苓姐姐当个亲姐姐来看吧,外院的人难免都过的粗糙,你年纪还小,腿脚又不方便,有什么事情他们照顾不到的,你只管让萱草带话进来,姐姐替你安排,千万别跟着他们瞎凑合。” 小六子连忙点头应了,他心里感激,看着茯苓欲言又止,茯苓见他这样,便拉了他到僻静的地方,低声问道:“小六,你可见到过那夫人了么?萱草回来说的眉飞色舞的,我也没这个荣幸见上一眼,果真生的那么美貌吗,郡公爷,是不是很看重夫人......”   ☆、第122章 偶遇 从那内院出来,小六子手里捧着一件短皮袍和一盒扬州点心,脸上却是郁郁寡欢,他并没有什么话可以开解茯苓姐姐的,一是因为郡公爷看着确实十分爱重夫人的样子,二是他作为郡公爷的贴身随从,当然不能于背后随意透漏和议论那郡公爷的私事。 不过小六子心里隐约有了个念头,别的他不能帮忙,但好歹可以帮茯苓姐姐多留心打听一下那夫人什么时候方便接见她,郡公爷只说此事迟点再说,也并没把话说死,刘大人是在郡公爷面前能说上话的,平日里对茯苓姐姐也颇多首肯,自己还可以在他跟前多提一提此事。 而此时那刘腊刘大人,正陪着李纪两个人一起用午膳,说起来他们新昌坊处处都还是原来从军时候的习惯,李纪更习惯在外院和手下弟兄们一处起居用膳,他之前和阿生她们说这新昌坊是军法治家,倒也不是随口瞎说的。平日里李纪若在外院用午膳,都会叫其他几个心腹一起,今日却只叫了刘腊一个,这刘腊便知道郡公爷这应该是有机密话要对自己说了。 饶是早有准备,但听到郡公爷说那夫人竟然是回鹘人,且此事还是夫人主动坦诚的,刘腊还是吓了一跳,他呆愣了一会儿,不由脱口而出道:“夫人...极聪慧啊!” 李纪并没想到刘腊会来了这么一句,不由皱眉瞪了他一眼,刘腊自知失言,连忙板起脸来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待李纪将夫人与永嘉坊的关系也剖析清楚了,才点头说道: “若是这样,倒也算意外之喜了,比起咱们用手段逼迫,夫人若能主动协助于郡公爷,今后大家行事也方便了许多。” 李纪听了这话,颇有点有苦难言的感觉,他虽大概说了事情的经过,却没把这崔五娘如今与自己针锋相对的情形都说出来,李纪心机深远,武艺超群,小小年纪在外面当山匪的时候就能称霸一方,在沙场上更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才能。很少有被别人拿捏的时候,可在这崔五娘的跟前,他虽占着绝对优势,却莫名有种处处受挫的感觉,让他十分的不爽,自然不愿意告诉别人。 刘腊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仍是一脸高兴的说道:“明日夫人便要回门,原来下官还极为担心到那永嘉坊的时候会出什么纰漏,现在既然夫人与永嘉坊也早有二心,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李纪斜了他一眼,说道:“老刘你何时变的如此天真,这崔五娘的话又岂可尽信,此女极为狡诈,如今她为了一时自保只能出此下策,今后如果有机会,她难免不反咬我们一口,不过明日回门之事倒暂时不用担忧什么,毕竟她现在有大把柄在我们手上,并不会轻举妄动,但是平日里对她一定要小心提防着,尤其是这外院,必须把门给我看紧了,另外,内府的事情也不能交给崔五娘掌管,现在若继续让那茯苓管着,传出去也确实不合适,那永嘉坊现在不说,以后迟早也要出面干涉的,我看不如面子上先假装交到肖嬷嬷手上,实地里继续让茯苓管着吧,不过现下府里事情不比从前,你和麻子都要放些精力进去,最重要的是要把规矩立好,手段狠辣些也没关系。” 刘腊见李纪话里话外好像对这夫人极为反感,不由暗自皱了皱眉,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纪哥儿,你别怪老刘倚老卖老啊,我看这夫人倒是真正的才貌双全,有勇有谋,绝非一般的女儿家可比的,如今她既然已经将身家性命都交到了你的手上,其实,倒也不失为你的良配,纪哥儿,这人呐,不能老是一个人,总要有个能掏心掏肺、亲密无间的人作个伴的......” “老刘,我看你是最近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给冲昏了头吧,一天到晚说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我又如何能与一个姓崔的掏心掏肺,亲密无间呢?今后事发,这崔李两家势必水火不容,你在说什么梦话?另外,你也别被那崔五娘表面上的模样的给哄骗了去,这个女子,虚伪刁滑之极,她能把你卖了还让你帮她数钱呢,哪里是什么良配!”,李纪不等刘腊将话说完,便极为不耐的挥手打断了他。 刘腊见李纪这样,知道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便不再继续劝说了,只是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这刘腊自己原来当山匪的时候也有过女人孩子,后来颠沛流离中却都没了,这次回城后安定下来,才又新娶了一个老婆,如今老婆已经快生了,他好不容易过上普通人和乐平凡的日子,便特别的有感触,实在不愿意看到李纪总是如此孤零零一个人。 又和刘腊商议了一下过两日要和太子商议的北疆商贸的事情,李纪便有些不情愿的站起身准备回内院了,如今他还是新婚,又要做出个老婆裙下臣的姿态,自然要常在内院赖着才是正常。 他这次干脆将小六子也带进了内院,小六子今年还未满十岁,人生的瘦小清秀,又是个身带残疾的,只要安排得当,倒也不必太避讳什么,李纪除了收过一个茯苓,身边从来没有丫鬟伺候,如今内院里莺莺燕燕全是玉华的人,他呆着实在别扭的厉害。 李纪带着小六子才进了内院,刚刚拐过雕刻着荷塘图案的青石影壁,一个窈窕的身影便低头匆匆撞了上来,眼看着便要一头扎进李纪的怀中了,哪知这李纪是沙场上真刀真枪历练出来的,又怎会被她撞上,他轻轻一个跨步一扭腰便躲了过去,那身影踉踉跄跄的又往前颠仆了几步,便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李纪和小六子都站下了脚步,小六子并没马上上前去扶人,只歪头看了郡公爷一眼,见李纪果然居高临下蔑视着的那地上的人不动声色,便退了一步站到了李纪身后。 那地上倒着的人半天没等到动静,嘴里娇滴滴呻*吟了两声,便扬起细长雪白的颈子侧头看向了李纪两人,这一见之下,便是一声惊呼,急忙爬起身跪趴在地上,一边叩头,一边一叠声的说道:“奴婢阿初见过郡公爷,奴婢行事鲁莽,冲撞了郡公爷,实在罪该万死,还请郡公爷责罚。” 她不趴还好,这一趴之下,傲人的身形便顿时显露无疑了,腰细如柳枝,股圆如笸箩,头朝下腚朝天,真真犹如一个葫芦一般,更加上因为害怕,她浑身上下都在微微颤动着,叫人看了难免有些血脉贲张。 李纪毫不客气的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才慢腾腾的说道:“起来吧!” 这叫阿初的丫鬟倒也不客气,一听李纪发话了,便揉身缓缓爬了起来,垂首道了个万福,这身子一摆三折,犹如杨柳枝般的婀娜,行完礼后,她又抬脸看了李纪一眼,随即便又羞又怕的重新垂下了头去。 这丫鬟一抬头之间,李纪眼神不由的一闪,嘴边略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讥嘲,缓缓开口道:“你叫阿初?也是永嘉坊过来的,在夫人跟前伺候的吗,我怎么好像从没见过你?” 听了李纪的询问,这阿初头虽仍低低垂着,嘴角却是忍不住绽出一个笑影来,急忙细声细气的说道:“启禀郡公爷,阿初是和阿生阿蛮两位姐姐一起伺候在夫人身旁的,因为......阿初腿脚比别人快些,人又粗笨,便专司里外跑腿传信,倒不常贴身伺候夫人。” 李纪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和声让她自管忙去,自己便带着小六子进了内院。 玉华虽早已经得了信,却稳坐在房内不动,只叫阿生出去迎接郡公爷进来,阿蛮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她一眼,却碍于阿生也在边上欲言又止了,反倒是那阿生,仿佛见惯不怪的样子,只管应命出去迎了李纪进来。 李纪一进屋,便一屁股挨着玉华坐在了那广榻上,阿蛮与阿生两个见状,连忙告退出去了,等那房门被轻轻掩上,李纪与玉华虽还挨蹭着坐在一起,两人脸上神情却都是一变,再也不见什么柔情蜜意,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你贴身大丫鬟里,可有一个叫阿初的?”,李纪也不看玉华,直视着前方,压低声音问道。 “咦,你已经见过她了,动作倒是够快的。”,玉华似乎对李纪问起这个阿初一点也不奇怪,脸上甚至浮起个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来。 “呵呵,这永嘉坊还真是费心了,不知从哪里找到这么一个货色来,倒也真不容易。”,李纪声音里满是鄙夷,仿佛不单是针对永嘉坊,连带着也迁怒到了玉华身上。 玉华听了却是毫不动气,反倒是嘻嘻一笑道:“可不是吗,当初我一见也是吓了一跳,这眉眼间与我还真是有几分相似呢。”,原来这阿初除了身材极为傲人外,五官生的竟很有几分玉华的风采,只不过更粗糙些罢了,算起来也真可称的上一个难得的尤物。 “不知郡公爷打算如何处置她?”,玉华见李纪半天不说话,又追问道。 “哼,先纵容她两天,等她自己来送死吧!”,李纪语气冰冷,仿佛已经将这阿初视作一个死人一般。   ☆、第123章 处置(上) “哼,先纵容她两天,等她自己来送死吧!”,李纪语气冰冷,仿佛已经将这阿初视作一个死人一般。 听了李纪这话,玉华眉心不由微微一紧,她思忖了片刻才说道: “杀鸡焉用牛刀,郡公爷若真的想处置掉阿初,倒也不劳您亲自动手为了一个丫鬟大动干戈,一来是小心打草惊蛇,二来呢,就算你除掉了阿初,保不齐那永嘉坊或者宫里又会派别的人过来,这阿初的脾气底细我倒有些摸透了,换一个反而更麻烦,此事就不劳郡公爷费心了,五娘自己想办法料理即可。” 李纪听玉华这样说,不由侧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似乎有些弄不清她真实意图一般,半响,才嘴唇一掀挤出个笑来说道:“呵呵,看不出县主倒是个菩萨心肠......” 见他这副阴阳怪气的神情,玉华毫不客气的冲他翻了一个大白眼,说道:“我知道郡公爷素来是个心黑手辣的,您要铁了心要将她一鞭子给抽死,五娘也并不敢阻拦,只是五娘想请教郡公爷一下,阿初这等人物以后总有人要塞进来,郡公爷难道次次都要打死才算完事吗?这阿初的爹娘俱是我带过来的陪房,她爹替我掌管着零星采购的事项,正是永嘉坊派来的通风报信的好人选之一,你若将阿初打死,就不怕永嘉坊起疑心吗?如果他们换个更难弄的过来,难道不比留着这阿初更麻烦许多吗?” 玉华这番话说的极有道理,李纪被她噎的难受,却又无话可说,想了想才沉声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置她,难道想任她在内院里装神弄鬼,这人是个有恃无恐的,这才几天,就敢在路上堵我,若是不早些料理了,小心真给她钻了空子弄出祸乱来,我这府内有不少我的旧部跟随,绝不能任这种不知廉耻的贱人四处乱闯。” 见李纪被自己噎的脸色发青,居然也并未发火,还能忍着气和自己继续商量,想了想便也赶紧递了个台阶给他,和声说道: “郡公爷放心,我原就知道这阿初被派来的目的,来之前早就想过要怎么应对她了,我房里还有一个大丫鬟你还没见过面,是个叫阿秋的,那也是个心思极大的人物,且还是永嘉坊的家生子,今日这阿初既然已经敢在路上堵你,这两天我便想办法在她二人间撩拨几句,且让她们自己缠斗一番,一是省的咱们自己动手,二来也正好看看他们双方各自的势力。” 李纪听了玉华这法子极为妥当,知道她是认真思量过的,并不是随便糊弄自己,便也不再置气,正想要开口再说别的事情,突然一下想到玉华刚才说来新昌坊前便想好了这一石二鸟的计策,不由心里一动,落在玉华身上的眼神便不免带了几分深意。 玉华和李纪俱是长着七窍玲珑心的人,她刚才说出那句话时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妥,现在一看李纪这眼神便知道他已经领悟到了,心中难免羞愤恼怒,便连忙站起身离了李纪身旁,假装去拿已经写好的她带来的下人们详情的纸笺,饶是这样,转身时耳后还是起了一抹可疑的红色。 当日玉华一见那阿初的模样做派,自然就猜到了顾氏将她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用途,她那时心里的确对李纪存了些遐思与念想,当然不愿意留着这种顶着和自己有几分相似面孔的丫鬟在身边膈应人,便仔细谋划了一番要如何应对她,如今玉华一想到自己当初的蠢钝与妄念,便只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更何况现下还被这刀疤脸窥破了自己的心思,越发觉得羞恼难堪。 看着玉华站在那案几前故作忙碌的翻看着手里的纸笺,背影窈窕如谪仙,李纪脑里却莫名的浮起刚才在外院时刘腊劝自己的那些话来,心里一时难得的有些纷扰不清。 不过还没待他理出个头绪。那玉华已经平复下心情来,拿着那纸笺返身回来递到了他手里,李纪一看到纸笺上永嘉坊几个字,脑里顿时便只剩下长安城内如今错综复杂的形势,其他心思也统统被抛到了一边去。 这纸笺是玉华今日趁着午憩身边只有阿蛮的时候,仔细写下的,写的十分详尽,她本也很是烦恼如今自己的这种状态,身边布满了各路人马安插的钉子,一举一动都要格外的留心,如今正想要借着李纪的手来清理一下,故而没有丝毫的藏私。 李纪仔细看完了那纸笺,便折起来小心的塞进了怀里,想了想又对玉华说道:“我正在帮你物色两个丫鬟,到时候安置在你身边,也方便你行事。” 玉华一听这话,不由高高挑起了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李纪不响,李纪斜了她一眼,知道骗不过她去,便也不再隐瞒,只平心静气的说道: “就算这两人是我安插在你身边监视你的,但只要你不起什么异心,老老实实按着我的吩咐行事,她们自然也就是站在你这边保护你的,难不成,县主直到现在仍还存了什么两面三刀的心思吗?” 听他说的如此厚颜无耻,玉华也不着恼,两手在身前抱拳拜了拜,满脸捉挟的一笑说道:“哪敢哪敢,五娘在此多谢郡公爷替我考虑的如此周详了。” 他二人一起说话从来就没一个好收场的,如此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倒也都习惯了,李纪也只当没听到一般,又与玉华商议起明日回门的事情来。 待到了用晚膳和夜里歇息的时间,有阿生等人在旁边看着时,两人自然又成了一副新婚小夫妻好的蜜里调油的肉麻模样,只不过等到熄了灯并肩躺下,两人都难免身子僵硬别扭,马上各自往两边滚了开去。 尤其是玉华,她离着李纪虽有一人多宽的距离,可总觉得身后热气烘烘的,仿佛有个巨大的黑影一直笼罩在头上,脑中不停浮现出昨晚李纪的恶形恶状,叫她如何还能安寝,等到忽然听到身后李纪悉悉索索的似乎有点动静,玉华一个翻身便坐了起来,于黑暗中瞪了李纪片刻,俯身靠近他耳边,没头没脑的轻声说道: “郡公爷,五娘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有没有想过,干脆就收了那阿初,倒也是条顺水推舟的好计策!” 李纪听了这话猛的扭过头来,于黑暗中瞬间涨红了脸。   ☆、第124章 处置(下) 李纪听了这话猛的扭过头来,于黑暗中瞬间涨红了脸。 玉华因为实在太过紧张,急于要和那李纪推荐一下阿初,一时间便有些靠他太近了些,此时于昏暗中,只见李纪一双凤目精光怒射,滚烫的鼻息直喷在了自己脸上,唬的连忙向后急急躲了开去。 李纪本已经仰身准备坐起,见玉华吓的花容失色直往后逃开了,身子才硬生生的停在了半空,而后又砰一声砸回了床上,他一扭身转了过去,背对着玉华,咬着后槽牙狠狠的说道:“你放一百个心吧,就算你脱光了送上门来,我也没兴趣碰你一下。” 李纪这话说的好不歹毒,玉华被他一下子窥破了那点小心思,又被他如此言语羞辱,饶是她心智再成熟,也不过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此刻便顿时涨红了脸坐在那儿说不出话来,半响才一把拽上被子蒙住头躺了下去,整个人缩成一团挤在床角不动了。 房内一下子便静的落针可闻了,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玉华才缓缓的蠕动了一下身子,这种情形之下,她哪里又能睡的着呢,玉华不敢回身去看李纪,只偷偷在被子里活动着自己已经僵直了的腿脚,少顷,却听到身后传来了深厚绵长的呼吸声。 她极为轻缓的侧过身,扭头往后看去,见那李纪果然闭着眼一动不动的睡着了,心下先是马上松了一口气,随即便是无名火腾的一下冒起,她恨恨的瞪着李纪,从牙缝里里慢慢挤出几个字:“说话不算话,便是猪狗也不如,等你下次要作伪的时候若再敢碰我一下,你便是猪!是狗!” 玉华虽然极为气恼,也并不敢再惊动李纪,这两句话说的有若耳语般的细微,谁知她话音刚落,那李纪突然一个翻身猛地坐起,玉华被他吓的啊一声尖叫,还没等她有任何动作,李纪已经一把掀掉了自己身上的锦被就扔在了她的身上,随即整个人扑了上来压住玉华,三下五除二便将她牢牢的裹在了被子里,玉华还想挣扎,可哪里还能动弹分毫,整一个被卷在两床被子里,在李纪两只巨掌下就像一根羸弱不堪的麻花般仍由他摆布。 李纪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用力搓弄着玉华,虽隔着两层厚厚的被子,李纪的力量仍让玉华觉得柔软的锦被瞬时变成了蛰人的铁链,她早早放弃了挣扎,本还硬扛着不吭气不想示弱,可最终还是实在熬不住呜呜的哭出了声来。 见她哭了,李纪才停下了动作,他两条长腿分别跨坐在玉华身子两侧,俯首看着玉华默默的喘着粗气,半响才移开身子坐到了床边,低声说道:“你先去沐浴吧......” 玉华一动不动的平躺在床上,闭着眼,两颊上爬满了泪水,好半天,终于缓缓坐起身,叫了阿蛮名字。 外屋值夜的阿蛮早就听到了房内的动静,从玉华尖叫起便一直揪着心等待,后面听到五娘凄楚忍耐的哭声,更是又臊又急,心里直埋怨,这郡公爷不是极为宠爱五娘的吗?为何做这种事的时候总要弄出这般骇人的动静,此刻一听到五娘叫自己,连忙就应了一声就进了内室。 阿蛮垂着头不敢看床沿上坐着的衣衫不整的李纪,此时玉华已经披上了外衫站在床前了,阿蛮赶忙上前扶着她就进了净房。 待玉华主仆两个出去了,李纪又翻身上床,一把扯下了大红床帐,片刻后,帷帐后便传来一阵用力抑制住的低哼,房内顿时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气味来,等李纪拉开床帐出来时,脸上泛着红晕,眼睛格外的闪亮。 李纪身强力壮,却常年不近女色,早在外面流浪时就学会了自己解决问题,只不过他今日感觉特别不同,好像格外畅快淋漓,他也来不及多想什么,马上扬声叫道:“外面还有什么人?” 进来的,是一直照顾玉华的赵嬷嬷,她是经年的老人,听李纪吩咐她换洗床褥,便手脚麻利的上前清理了起来,等她收拾的差不多了,玉华也由阿蛮扶着从净房里出来了,李纪见她出来,马上站起身说道:“五娘你赶紧再睡一会儿,明日回门迟些也没关系的,想来岳父岳母并不会怪罪。” 玉华眼睛也不瞟他一下,绕过他径直上床朝内睡下了,李纪自然不会生气,只吩咐阿蛮两人退下,他自己也去净房换洗了。 第二日一早,玉华自然不会耽误了回门的时间,早早便起来洗漱,不过却对李纪一直没一个好脸色,随便李纪说什么,也不应声,阿蛮胆战心惊的伺候在二人跟前,一等到郡公爷出去院子里练武的时候,便马上凑到玉华身边,低声说道: “五娘,你为何对郡公爷如此不经心,奴婢看郡公爷虽然粗鲁些,对五娘却是极好的,这女人家成了亲,便总要依靠夫君的,五娘从来不是个任性的人啊,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啊。” 玉华脸色苍白,神情倦怠,不过她知道阿蛮这话已经忍了很久,显然十分替自己担心,连忙笑了笑安慰她说:“阿蛮姐姐放心吧,五娘心里有数的,那郡公爷他...他就喜欢我这个样子,你不是也看见了吗,不管五娘如何任性,那郡公爷可曾生气吗?” 阿蛮虽比玉华要大,却还未成亲,也不太懂这男女之间的□□,她一贯信服五娘,听玉华说她自己是有意而为之的,便放下心来。玉华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冲阿蛮勾了勾手指让她附耳过来,悄悄与她说了些什么。 于是这日用早膳时,这郡公夫人突然对自己的贴身大丫鬟阿蛮发了一通火,不允许她在身边伺候,调了同样是从小一直伺候自己的大丫鬟阿秋来代替她。 阿秋如今专门掌管着郡公夫人的首饰珠宝,虽也是个极为体面轻省的差事,但听到夫人调自己到去贴身服侍,仍是欢天喜地的走马上任了。   ☆、第125章 打算 阿秋立在玉华身后替她梳着头式,她于此道上本就有些真本事,此刻为了要显能,更是使出了十二分的手段来,手脚麻利的给玉华梳了一个凌云髻,两边各插上一枚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发髻正面除戴了一个巴掌大的绿翡翠红宝石嵌宝的华胜,还佩了一枚十二蝶金镶玉步摇,下面缀着一颗颗五彩玉和琉璃珠,玉华顾盼行动之间,那彩珠轻摇闪烁,更衬得她一张小脸明艳流彩。 玉华平日里很少用这类高髻,因为她年龄还小有些压不住,但今日是她回门的日子,梳此等高贵华丽的发髻倒也不夸张,再配上一身直领齐胸石榴红绣金丝牡丹妆花缎襦裙,整个人显得明丽高挑,已经颇有几分城中贵妇们的气势了。 阿秋替玉华装扮好了没多久,那李纪便进来了,他先是盯着铜镜中的玉华不错眼珠的看了半天,然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玉华带了红宝石耳坠的白嫩耳垂,笑着说道:“看别人打扮成这样,直觉的累赘的要命,没想到五娘你扮起来倒是真的好看。” “启禀郡公爷,这都是因为我们夫人生的天生丽质、花容月貌,这些华贵的珠宝不但不会压了夫人的艳光,反倒是给夫人平添光彩呢。” 李纪昨晚已经听玉华说过自己的打算,此时自然猜到了这大胆插话的丫鬟是哪个,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嗯?你这丫头倒有几分见识,今日是你给你们夫人梳妆打扮的吗?” 阿秋壮着胆子插了一嘴,见李纪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和颜悦色和自己说话,心里一喜,连忙又冲着李纪福了一福,细声说道:“启禀郡公爷,奴婢名叫阿秋,今日起奉命随在夫人身旁伺候。” 这阿秋虽俯身行礼,一张脸却没按规矩垂下去,反倒是大胆仰头看着李纪一笑,她生的消瘦苗条,削肩细腰,容貌虽不特别出众,但一张瓜子脸上嵌着一双乌黑的杏眼,灵动闪烁,倒有几分爽利活泼的美态。 李纪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一番,知道玉华说的没错,这倒是个心气极高,可以和那狐媚子缠斗一番的人物,便又笑了笑说道:“不错,你倒是个心灵手巧的,迟些叫你们赏你!” 阿秋听了,脸上的欢喜简直压也压不住了,她是永嘉坊的家生子,从小便是听闻着内宅中各种龌龊勾当长大的,她人机灵,又生的有几分颜色,早早便立下了要从奴变主,给男主子们当姨娘的宏愿,当初她被派给伺候五娘的时候,可是极不情愿的,觉得这些假小姐没啥前途,并不自己高贵多少,没成想这五娘后来竟然能有这么大的造化。 随着五娘嫁入新昌坊,别的丫鬟都十分畏惧这疤面郡公爷,唯有阿秋却仍是雄心勃勃,今日她听五娘责骂阿蛮说她胆小蠢笨,在郡公爷面前束手束脚给自己丢脸时,心下顿时一阵激动,所以刚才,她才敢壮着胆子在郡公爷说话时贸然插了嘴,如今看来,这郡公爷哪里是什么暴虐成癖的怪人,分明是一个威武英挺的主子爷,脸上的疤痕不但没什么可怕,反倒给郡公爷平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那些没见识的小蹄子又懂什么,男人家的皮囊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要有本事,这李纪不过二十岁出头,已经战功赫赫,又封得了郡公,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如今他身边连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可不正是自己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吗。 阿秋偷眼打量着李纪,看他满眼宠溺的与五娘闲聊打趣,又回味着刚才郡公爷对自己笑着说话时的样子,心中不由麻酥发痒,脑中已经飞转过不知多少胆大妄为的念头。 这阿秋正想的入迷,却听到李纪又开口问玉华道:“你身边的这个几个丫鬟倒都机灵,那个个子高挑的,叫什么阿初的,昨日还特意替小六子做了糯米点心,倒把那孩子给吃撑了。” 只见玉华回头瞟了李纪一眼,说道:“原来人人都说郡公爷是个眼中没有女人的,如今五娘看郡公爷记性倒十分不错,只偶尔撞到那阿初一面,便心心念念的记住了。” 见玉华状似吃味,那李纪倒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死皮赖脸挨着玉华坐了,好声好气的哄她说:“五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这还不是爱屋及乌么,若她们不是你的人,我哪里会看一眼呢......”。 这阿秋在一旁听着倒是心中一凛,她并不是个蠢钝的人,倒并没觉得这郡公爷对自己说了两句话便是看上自己了,这后院的女人总归是要看主母的脸面讨生活的,阿秋不由暗下决心,一定要趁阿蛮不在跟前这个时机全力讨好夫人,至于那个阿初吗,倒是要小心提防的。 等到外院备好了车,李纪便和玉华挤在一部马车里往那永嘉坊去了,两人一上了车便各自靠边坐着,无奈这李纪块头实在魁梧,饶是两人都尽量躲避,看着仍是肩并肩坐在一起。 除了车轮驶在青石地面上吱嘎的声响,车内十分安静,李纪轻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今日若是顾氏问起你那永兴坊的事情,无论她说什么,你只管先应下便是。” “谨遵郡公爷吩咐。”,玉华直视前方,十分平静的应了一声便不响了。 李纪眉心微不可见的轻蹙了一下,从今早起他们二人独处时,这崔五娘就一直是这副模样,李纪原来十分恼火她的牙尖嘴利,可此时两人这样陌生人般并肩坐着也着实让人尴尬,毕竟接下来他二人还要携手相处很长的时间,李纪一时倒有些怀念这崔五娘与自己针锋相对时的呱噪了。 李纪自然也知道这小女子是为什么做出这副样子,不过他并不后悔,昨晚他本就计划好让崔府的下人见识一下他们新婚夫妻的恩爱的,虽然过程让人难堪,但今早那老嬷嬷一副了然与安心的神情,让李纪知道今后这事恐怕还要不时的干上几回。 才想到这里,李纪鼻端却突然传来一阵淡淡的腊梅香气,他与玉华有过多次肌肤之亲,自然知道这是她身上的惯用的熏香,不知怎的,胸中就突然有些烦闷燥郁起来,还好永嘉坊与新昌坊离得很近,马车此时已经到了永嘉坊正门。 李纪携着玉华二人恭恭敬敬的向崔泽厚两夫妻叩拜见礼,这玉华虽然年纪小,这两年来个子却窜的极快,如今已经和元娘崔玉林差不多高了,她今日梳着高髻,衣着华贵,身姿挺拔的站在那魁梧高大的李纪身边,两人看着竟然十分相配,顾氏冷眼看着二人,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一点不安来。 虽然算起来都是曲里拐弯的亲戚,李纪之前与永嘉坊并无什么交情,不过他除了和圣上两父子感情深厚外,对其他宗室勋贵也都是一般的冷淡,今日陪着玉华回来,虽说不上多少热情,倒是礼数周全,有问必答,可算十分的平和可亲,那永嘉坊的大爷崔正达因自小身子羸弱,养出了既高傲又别扭的性子,对李纪这种煞星般的武夫,原本是既瞧不起又有几分惧怕的,可今日坐在一起,两人居然也能你来我往的聊的十分热闹。那安国郡公崔泽厚在一旁看了,心中却越发警惕起来,这李纪心机城府之深,恐怕还远超自己估量,若是他一心一意扶持那太子,倒真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来应对了。 比起男人那边的虚以应对,女眷这边可就十分情真意切,母女姐妹们一番亲热斯见后,那顾氏屏退了恋恋不舍的四娘等人,将玉华单独叫到了内室,先是揽在怀里上下仔细打量了半响,直把玉华看的面上飞起两坨红晕,娇声叫了一句:“母亲!”。 顾氏从玉华嘴里问出来的,自然都是一个好字,她见玉华似乎对李纪万分满意的样子,心中那点疑虑越发盛了,想来这也正常,这玉华一个根基不深的小女子,能得到位高权重的夫君宠爱,自然是要紧紧抓住的,顾氏想了想才说道: “你这孩子果然是个极有福气的,为娘的也白为你担心了这两天,既然纪哥儿是真心中意你,你又是个极为招人疼爱的孩子,想来今后的日子,定能过的顺心如意,哎,对了,他房里据说有个十分宠爱的通房,可有来拜见过你吗?五娘你又是怎么打算的?” 玉华一听这个,果然脸色有些难看起来,摇了摇头,有些担忧的问顾氏:“母亲,若是我开口让郡公爷将那人打发了,不知道是否合适?”。 顾氏见玉华毫不犹豫的便和自己商量这种事,心里又安耽了点,笑了笑说道:“按理说,这种事他们新昌坊在你嫁过去之前便应该处置妥当的,想来是因为府上没有长辈的缘故吧,此事本就是他们家理亏,纪哥儿又是如此爱重你,你便与他直说了吧,不过一个通房罢了,猫狗一般的,多给些银子送出去,若是纪哥儿不喜欢她再嫁,就送到姑子庙去,好吃好喝的供奉她一辈子也够了。” 见玉华乖乖应了,顾氏心里满意,又说道:“你们府上如今没个长辈照应着,很多事实在不方便,不说别的,就说你今后若有了身孕,都没个人能在身边照应,其实说起来,这纪哥儿也不是没有长辈的,那顾王妃,怎么说也是他的继母,之前听纪哥儿说过,你们成亲后,他便愿意回去永兴坊拜访,五娘可曾听他提过这事。” 玉华听顾氏果然说起了永兴坊的事情,便点头说道:“郡公爷今日来的时候还说呢,明日我们要去宫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后日就会去的。” 顾氏眼前顿时一亮,忍不住往前凑近了一些,握住了玉华的手,柔声说道:“五娘,为娘的有一事要拜托你呢。” 玉华急忙说道:“母亲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哪敢说拜托二字。” “那顾王妃是娘的堂妹,娘与她自小一起长大,不管纪哥儿之前与她有什么误会,她的性子娘是极为知道的,从来是个温和高雅的人,绝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纪哥儿的事情,如今纪哥儿既然也有心和他们母子缓解关系了,娘就拜托五娘一定要多劝劝纪哥儿,你们两府......还是应该合为一府,那才叫名正言顺呢。” 玉华心里不管如何想,嘴里都是连忙应了下来,不过又立即作出有些担忧的样子说道:“母亲,此事甚大,若是那郡公爷不允,玉华岂不是有负母亲重托。” 若是五娘一口将此事应下了,顾氏反倒要疑心,见她犹豫,顾氏便马上说道:“五娘不必忧虑,母亲所说自然都是为了你们小两口好,此事本就是不能一蹴而就的事情,五娘只管有空便多和纪哥儿多说说,所谓滴水穿石,他总有明白的时候,哪怕不能马上和好如初,两府平日多多走动,也是极有利于纪哥儿的,你也知道之前你没嫁过去前所听的那些闲话,其中有一大部分倒都是由于他对那继母继弟冷酷无情而造成的。” 玉华边听顾氏的话,脸色边慢慢变了过来,待顾氏说完,她便神情十分坚定的应道:“多谢母亲指点,玉华回去一定和郡公爷好好商议此事。” 顾氏脸上神情极为慈爱满意,心内却在想,这两件事情一试之下,这李纪是真的爱重五娘,还只是一时的兴头,便应该可以看个清楚了。 这边永嘉坊的主子们各自相谈,那边随着玉华回来的几个下人们也没闲着,赵嬷嬷、阿生及阿初三人都先后被饶嬷嬷叫去询问了一番,于是到了午宴的时候,也不用李纪多作什么表现,这永嘉坊上下众人已经是全部知道这定国郡公爷视那五娘如珠如宝,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一般。 琪娘和四娘两人都一时有些不相信这种说法,琪娘是不愿意相信这五娘的运气居然这么好,而四娘却是有些担心五娘过的并不如表面上那么风光,不过二人再三观察之下,都没发现什么倪端,五娘神采奕奕自不用多说,而那到女眷这边来露了一脸的郡公爷李纪,一看到五娘嘴角便弯了起来不说,与众人寒暄说话间,眼睛也是一直盯着五娘不放。 这一番大戏做下来,回到自己府上的李纪与玉华显然都有些累了,晚上便早早沐浴更衣打发了众人出去,待房内安静下来,两人和衣坐在床上各据一角,便开始商议起接下来去宫里及永兴坊的事情。 李纪别的事都胸有成竹,唯有到了李盛这里,却是有些挂心,他在别人跟前还敢于作伪,但那圣上李盛却是极为熟悉他的秉性的,李纪怕自己若表现的过于肉麻,难免露出马脚,便尽量好声好气的与玉华商量,拜托她到时随机应变,多用些心思,既要让皇伯父安心,还不能让那崔皇后起疑心。 李纪说完,玉华却没有吭声,只缩在床角,抱膝静坐不动,李纪本以为她又来了脾气,打算趁机拿捏自己,便斜眼看了看她。 却见那崔五娘一张不施脂粉的小脸,于月光影映下格外的清澈沉静,丝毫不见烟火气,好像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也压根没听到自己在说什么,李纪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却被玉华截口打断了: “郡公爷,五娘有一事想要请教,还望郡公爷能据实以告。” 李纪见她语气平和,便点了点头道:“你问!” “五娘想问郡公爷,你原本计划着用落红的事情拿捏住五娘,若是五娘乖乖听话,协助你成事之后,您最后又要打算如何处置五娘呢?” 李纪万万没料到崔五娘此时会问这个,顿时愣住了没有答话。 玉华也不等李纪回答,启唇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若五娘猜得不错,郡公爷应该会想法子让五娘悄然无息的消失于这内宅中吧,病死或者意外,对吗?” 李纪此时已经是反应了过来,月色下,他脸色阴沉难看,却仍是没有开口作答。 玉华此时却收了笑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那么事到如今,郡公爷对五娘,又是个什么打算呢?”   ☆、第126章 条件 玉华此时却收了笑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那么事到如今,郡公爷对五娘,又是个什么打算呢?” 李纪盘腿坐在千工床的另一个角落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对面的崔五娘,她已经卸了盛装,洗掉了脂粉,一张脸却比上妆时还更加白皙透明,显得比白日里小了好几岁,此刻她正抱膝仰脸望着自己,看着颇有几分天真无邪、楚楚可怜的感觉。 李纪打量她半响,终于开口说话了,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冷冷的反问道:“当日,我曾问过县主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你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答我,今日里,我再问县主一次,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李纪语气冰冷阴狠,玉华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只瞟了他一眼,淡然的说道: “郡公爷多虑了,五娘开始时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不过这几天见郡公爷行事竟如此的小心谨慎,对那永嘉坊又如临大敌一般,便猜测郡公爷心中所谋的定不是小事,这能让郡公爷如此上心的大事,又与永嘉坊有关的,除了皇嗣大宝,恐怕也再没有别的了......” 听了玉华的回答,李纪的眼瞳不由微微一缩,但心内,却并没真有太多的惊讶,他虽对这崔五娘抱着极强的防备厌恶之心,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是自己所见过的女子中最聪慧机敏、有勇有谋的一个,小小年纪便有这般的胆识智慧,假以时日,恐怕比那崔皇后还要更难对付几分,自己和永嘉坊各自的图谋,迟早是肯定瞒不过她的。 见李纪没有否认,玉华又开口继续说道:“既然郡公爷图谋的果然是如此惊天的秘事,想来郡公爷的心意,至今也是并未改变的吧,一旦五娘没了利用的价值,恐怕,还是难逃无声无息消逝于你定国郡公府的下场!” 李纪仍是没有否认的意思,等玉华都说完了,才开口沉声说道:“那么现在,县主又是何意呢,是否打算不再听命于我,而是要和我来个鱼死网破了呢?” 玉华轻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郡公爷言重了,蝼蚁尚且偷生,五娘可并没有将性命抛到九霄云外的洒脱,更何况,就算五娘有这个心思,又哪来的实力能与郡公爷鱼死网破呢?五娘今日之所以愿意与郡公爷开诚布公,便是想郡公爷能高抬贵手,饶了五娘一条小命,五娘也愿意从今日后全力辅佐郡公爷图谋大事,想来郡公爷也应该知道,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永嘉坊,五娘都还是很有些作用的。” 李纪皱眉凝神看着玉华的脸不放,似乎想要看清楚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一般,玉华却仰脸坦然面对他的注视,两人默默相峙片刻,李纪才缓缓开口道: “你也知道,若是今后事成,我新昌坊绝不可能再有一个姓崔的夫人,你若不想死,又想有个什么下场呢?” 哪怕玉华早就猜到李纪的打算,此刻真正听他亲口说出来,心中却还是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她双手不由环抱住自己,仰脸看着那大红绫罗帐顶默默出神了良久,才扭头看向李纪,轻声说道: “五娘不愿意老死在这深宅内院,若是可以,还请郡公爷将五娘远远送到那北疆回鹘人聚居的地方去,五娘愿意隐姓埋名,在草原大漠里放牧流浪为生,今后生老病死,绝不与郡公爷有任何一丝相干。” 李纪实在并未想到玉华会说出这个话来,愣了半响,并未马上答话,玉华见他神情复杂,似乎疑虑重重,便一咬牙凑近了李纪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五娘知道若想达成此事,需要郡公爷耗费极大的心思与人力,且还要冒上极大的风险,若是郡公爷肯应允,五娘到时愿意自毁容貌,确保任何人无法相认,抵死也不会牵连郡公爷分毫的。” 此时玉华跪坐于李纪身侧,仰头看着他,一双如星辰般透亮的眼眸中,神情决绝而哀伤,李纪也不知道为何,心中一惊,便不由往旁边挪了挪躲了开去,玉华见他这样,心下一凉,颓然的坐回了腿上,唇边却扯出了一个不成形的笑来。 鸳鸯红帐内顿时又是一片死寂,过了好半天,李纪才突然又开口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待我与人商议考量后再回复于你。” 玉华本垂着头呆坐不响,听到此话顿时抬起头望向李纪,眼中一亮,脸上便绽出一个明艳的笑容来,她抬手冲李纪一抱拳,郑重说道:“多谢郡公爷开恩!” 若是李纪刚才马上就答应了自己,玉华也许还很有些不放心,此刻见他说的如此慎重,心下却顿时安定了不少,这几日他二人近身接触下来,玉华心里也清楚,这李纪虽然是冷血无情、目中无人,甚至可以说是阴狠乖戾,但却并不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 李纪将眼睛从玉华笑意盈盈的脸上硬是挪了开去,不再说话,转身就移到床外侧,拉过自己的锦被蒙头躺了下去,玉华这两日心中悬着的巨石总算落下了一半,心下也松快了不少,闭上眼时,脸上仍留着些许笑意。 因第二日要进宫面圣,寅时中刻,那刘嬷嬷便在内室门外叫两位主子起床了,玉华一贯睡的轻,一听呼喊,便马上醒了过来,她刚想翻身坐起,却突然发觉自己右臂麻麻的似乎动弹不了,仰脸四下一看,却是被唬了一跳。 也不知何时,她自己整个人都挤到了那李纪宽厚的背上睡着,右边的膀子都半塞到了他的身下,难怪已经发麻了,玉华脸上一红,连忙小心的抽身慢慢移了出来,心道,怪不得夜里发梦被火炉烤焦了自己绣花鞋和襦裙呢,原来是因为挨着这个人形火炉的缘故。 玉华刚刚抽身出来,那李纪也有些茫然的醒转过来,他并未察觉到什么,只是不由探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背。 为了迎接这定国郡公小两口的到来,连那崔皇后也一早移驾到了圣上所居住的钟鸣殿等待了,甚至太子夫妇也特意从东宫赶了过来凑趣,而不是坐等着他二人等下去拜访。 玉华两人乘着圣上亲派的车辇到了钟鸣殿前,由宫人扶着下了车,李纪在前面正要跨步向前,玉华在他身后轻轻叫了一声:“郡公爷先等等!” 李纪一呆,便停了下来,玉华连忙疾走了两步到了他身前,略微踮起脚尖,伸出两只纤白的小手,替他将歪斜在一旁的披风带子拉出来重新系了一下,又小心打理整齐了,这才仰脸冲李纪一笑,柔声说道: “好了!” 李纪心里虽然知道玉华如此行事都是因为自己昨晚的特意吩咐,但事前也是一点也没有准备,此时看着眼前一张清丽艳绝的小脸,鼻端又传来那熟悉的腊梅香气,面上顿时一烫,已然是慢慢涨红了脸。 玉华也并没料到这李纪此时会脸红,忍不住就要偷笑出来,连忙垂下脸拿袖子掩了掩,才总算遮了过去。 可两人间这般情形落在了外人眼里,分明就是一副小夫妻好的蜜里调油,你侬我侬的肉麻景象,今日奉命来迎接李纪进去的,是他的老熟人,曾经负责替他打点新昌坊的大内监刘灵,他此刻就立在李纪两夫妇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自然是将两人神情间的细微变化都看在了眼里,心里马上想着,等下定要将这一幕细细禀告了圣上知道,好逗他老人家一乐。 待进到殿内,二人依礼分别叩拜了圣上皇后,及太子夫妇二人,随即便被圣上李盛一叠声的免礼,给让到了殿下的早设好的矮几后跪坐下了。 这样正式觐见的场合,大家的问答自然逃不脱那一套程式,也说不了什么太家常、太私房的话,可是只要几位圣人问起这李纪玉华二人有关的话题,两人总要先对视一眼,才微笑答话,其情意绵绵,也无需言语再多作表述了,那李盛坐在龙椅上看了,直乐的眉开眼笑,龙颜大悦。 崔皇后崔泽芳脸上自然也是笑意盈盈的,不但如此,似乎是看在玉华的面子上,她对李纪的态度也比从前亲热的了许多,既问了他府上的安排的细节,又问了他原来征战中留下的一些伤病,最后十分满意的对二人说道: “你们两个如今这样甚好,原来五娘虽然是个极好的孩子,却过于小心谨慎了些,不管在家里还是我这里,从来都是一个不肯多说一句,多动一下的性子,哪里像个小娘子,倒像个小老太太一般,纪哥儿呢,也素来是个不喜说笑的脾气,现在一成亲,两人脸上的笑模样都多了不少,这样才对吗,年轻夫妇可不是就应该如此吗,当初圣上要将五娘指给纪哥儿时,我还担心你们两个年龄差的太远,难免会有些不和谐,现下看来,倒还是圣上您独具慧眼呐!” 崔皇后说完,便抿嘴笑着看了李盛一眼,得了崔泽芳这般的打趣,李盛不由是从心里乐了出来,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而坐在殿前的太子妃夫妇二人,却是神色各异,太子妃车芷兰倒还好,仍是她惯有的肃然神情,而那太子李济民在听到崔皇后说到年轻夫妇相处之道时,脸上却不由闪过一丝阴霾与尴尬。   ☆、第127章 密道 其实在今日之前,李济民并不全相信自己这堂弟对那崔五娘一见钟情之说的,当日他主动开口将这崔五娘让给李纪的时候,心内也是有过那么一丝不舒服的。 李济民对崔五娘并无多少情愫,却有那么点好感与兴趣,比起其他两个崔家女,他自然更钟意能纳了五娘。而李济民和李纪两个平日里常常厮混在一起,是真正见识过他这堂弟对女人的冷淡和无所谓的,那些勾栏酒肆里的女子,也有的是风流标致的绝色,虽比不上崔五娘夺目,却也差不了多少。李济民实在有些怀疑,这李纪当日不过是一时兴致所致而已,并没父皇想象的那样动情。 可今日一见,却让太子李济民大跌眼镜,堂弟李纪虽于人前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他不时看向那崔五娘的眼神,却可称的上情意暗含了,李济民并没见过堂弟这副傻相,心中虽很替他欣慰,却难免划过一丝说不清复杂情绪,尤其视线扫过端坐在自己身侧的太子妃车芷兰时,胸中的那丝烦闷便越发明显了。 拜会了圣上皇后,李盛本还想留二人一起用午膳的,不过却被崔皇后给拦下了,原来这圣上最近制作新琴不是很顺利,夜里休息的不好,白日里精神头便有些不足,李纪二人自然也是连忙和崔皇后一起劝说李盛保重龙体,而一旁的李济民也忙起身禀告道,自己和太子妃正好打算要请堂弟小两口到东宫做客呢,还请父皇就将这个人情让给他们夫妇二人吧。 李盛近日里确实也觉得自己精神有些不够健旺,便嘱咐李济民夫妇好好招待李纪他们,就由着崔泽芳照搀扶着自己回内殿休息了。 说起来,这东宫如今也正是忙乱的时候,过几日,等圣上纳了新人后,便要轮到这东宫了,东宫可是一下子就要进一位良娣和两位良媛。虽这纳良娣良媛,对于这东宫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自有礼部和东宫詹事府去落实去操持,程序礼仪相对太子大婚来说,也是极为简单的,既没有宴会宾客这一说,也无需祭祀之礼,等到了吉日那天,将三位新人先从皇城东侧的延喜门抬了进来,再从东宫的角门抬进太子内殿即可。 可是这东宫自从开府后,便一直奉行节俭之道,除了正殿,其他房舍都并未过多修葺,如今一下要进三人,当然有好大一番工程要做,且这三位新人都颇有些来头,不管是安国郡公府,还是忠义侯府,都是老牌勋贵与世家,当家人也都是如今朝上的肱骨之臣,他们家里的小娘子,自然不能怠慢的,很多事情都还需要这东宫的当家人来拍板做主,太子李济民如今辅政事务极为繁忙,这内院的杂务自然落到了太子妃车芷兰的身上。 玉华自刚才于钟鸣殿上起,便偷偷打量了太子妃好几眼,她一直对车芷兰颇有些好感与兴趣,说起来玉华自年幼时就少有轻松嬉戏的时候,那日于紫云楼下满园的灯火掩映中,她与四娘两个手拉手挨挤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看着车芷兰挥鞭打灭火烛的一幕,却是一直留在她的脑海里。 此刻到了东宫,四人见礼落座寒暄起来后,玉华更是忍不住就多看了车芷兰几眼,这一看之下,心中难免有些感概,不过四年多时间,太子妃面上却落下了不少痕迹,倒不是说她容颜有何明显变化,比起刚回长安城的时候,车芷兰肤色明显要白皙滋润了很多,气色也不错,但是与玉华记忆里那个身姿挺拔,一手叉腰,一手持鞭,顾盼间神采飞扬的女子相比,却不知哪里沉闷黯然了许多。 车芷兰仍是那个肃谨的脾气,脸上少见笑容,不过对待李纪与玉华二人礼数上却十分周全细致,尤其是李纪,可算是东宫的常客了,待到中午开席时,他们四人于东宫宴客的厅堂里分两侧相对坐着,李纪面前的案几上,车芷兰特意准备了他喜欢的胡椒苦豆子面饼和卤制的牛蹄筋做点心,这些略显粗糙的东西,本是上不得台面的,别说皇城里东宫里,就是一般官宦人家,也并不会用这些来招待客人。 玉华见李纪用的甚是香甜,隐约想起这两日他们二人一起用膳时,李纪好像都是随便对付一下的,便笑着问了问太子妃,可否方便告知自己这两样东西的做法。 车芷兰马上点了点头说道:“崔县主客气了,这两样吃食的做法甚为简单,我等下撰写一份给你,我看崔县主好像并不太习惯这样的北疆食物,安国郡公府里的口味好像多偏江南的清淡,等下还有两道汤品,想来县主应该会喜欢。” 玉华见车芷兰说话平实简洁,不做任何矫饰,便也不与她多作客气,只笑着道谢应下了,此时太子李济民便笑着说道:“难怪才两日不见,纪哥儿气色便好了这许多,如今有人悉心操持衣食,果然就是不一样了。” 玉华听了垂头一笑,又看了李纪一眼,见那李纪虽然面带得色,表情却也有点不是很自然,玉华心里不由冷哼了一声,如此阴狠的性子,倒是个极会做戏的。 不过待四人又闲聊说笑起来的时候,玉华便发现,李纪于太子夫妻跟前与自己眉来眼去时,仿佛是真的有些尴尬,并不全是作伪。果然过了一会儿,他匆匆用膳过后,便拒绝了太子四个人一起去场子里骑马的提议,示意太子自己有事要与他商议,太子妃见他这样,便招呼玉华到东宫的园子里去闲逛消散。 李济民与李纪二人来到室内坐下,不知为何,气氛竟莫名有一丝尬尴,李济民坐在那里上下打量了李纪半天,嗤的一笑,说道:“我倒真想不到你竟然还有如此一副多情种子的模样呢。” 李纪此时倒已经恢复了自己冷口冷面的样子,他并不理会李纪的打趣,也同样上下打量了堂兄半天后,才说道:“臣弟看三哥面带一丝憔悴,可是最近辅政繁忙,累到了不成?” 李济民一听李纪提到这个,顿时收起笑容,沉下了脸来,抬眼看着李纪沉声说道:“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这也是可以拿来打趣说笑的吗?” 见李济民真的生气了,李纪便急忙一拱手,正色说道:“三哥莫怪,臣弟知道三哥如今正是左右为难,特意来找三哥好一起谋划个生意做做。” 李济民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挑眉问道:“生意?你冠华大将军如今竟然改作生意了吗?” 原来如今这太子李济民于朝中的位置实在有些尴尬,本来这已经成年太子第一个要懂得的就是如何韬光养晦,收敛锋芒,除了自己詹事府的官员,其他朝中重臣和军中武将都他也应该要小心疏远,不得私交结党,以免落下个抢班□□的嫌疑。 可是如今圣上李盛却提前把自己退到了后面,放手让三相与太子一起打理朝中政事,这反让李济民格外为难,真的要管事吧,他名不正言不顺,可什么事都不管吧,也会遭人非议。如果今天是国家有难,边疆危急的时候,倒会需要他太子为李家的江山拍板做主,可偏偏如今大唐刚刚扫平了北疆,安南王也异常的温驯,整一个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有崔泽厚为首的三位能相打理朝政已经是足够了,和他们相比,李济民是既缺乏经验,又实在插不上手。 如此一来,李济民这辅政之路便走的格外别扭,看起来忙忙碌碌,实际上却是无所事事,奏折不过从他手边走个过场而已,他的心情自然是十分郁闷。 对于这种情况,李济民当然也不会束手放任,他与自己的詹事狄成商议后,也想慢慢开始培植自己的人脉和经营,无奈一番谋划下来,却发现如今这大唐实在是臣强君弱,三相于公于私、明里暗里各自掌握着国体命脉,而自己一个太子,既不能动用国库,也没有外戚可依靠,说什么培植势力,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所以李济民一听李纪提到生意两字,便分外的敏感,来了兴趣。 李纪见了李济民脸上强压的好奇,便捉挟一笑,说道:“三哥应该知道,当初去和那薛延陀首领碓男协商交接的人,就是小弟我吧,这碓男确实是个有极有见识的,当时那回鹘人已经将我国与楼兰、龟兹国来往的商路给斩断了,既然这碓男要在北疆称王,首先便要恢复这条通道,而那碓男当日却与我秘密商议,除了两国明面上的商道,他自己手上还有另一条路可一直通往那安息国去,比明面上的这条还要便捷深远,路上虽然艰险些,但只要是识途的老行商,却也是无碍的,三哥你想,这若是两下通了货源,想必是条财源滚滚的黄金路了......” 李济民听到一半,心下已经是十分激动了,但听李纪说完后,却马上皱眉反问道:“这碓男如今已经占了高昌城建国称王,举国的财富都是他自己的,他又何苦要和你做这笔生意呢?何不干脆将这条路也搬到明面上。” 李纪点了点头说道:“三哥之所以有这样的疑问,是极正常的,皆您因为对那北疆的形势还不太熟悉,如今这高昌虽然是碓男称王,却有那薛延陀族、回鹘族、党项族人等多族人组成,利益也是各自瓜分的,并不能由薛延陀一族独占,而且那碓男要将此商道放到明面上与我国协商,他弱我强,势必只能拿个小头,而如今他只与我个人私下交接,自然是他拿大头,我们拿小头了。” 李纪这样一说,李济民已经是全听明白了,他不由大力的点了点头,可随即,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尬尴了起来,李纪自然知道他是为何如此,马上又继续说道: “若今日三哥还不是太子,臣弟这条路一定会私下献给皇伯父的,历朝历代的一国之君,哪个没有自己敛财的路子,若是全归了国库,这帝王做的未免也太没滋味了,如今我先行将其献给三哥,本是一个道理,也并不违制。” 李纪这话说的是又无赖又透彻,李济民心下一松,不由就笑了出来,探手重重拍了拍堂弟的肩膀。 李纪与李济民两兄弟关着门一直商议到日跌时分才出来,玉华和车芷兰早逛好了园子,两人正在一起品鉴车芷兰收藏的几柄琵琶,见玉华与车芷兰相谈的有来有往,李纪脸上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待两人一起坐在到了车辇上,李纪几次斜眼打量玉华,似乎想和她说什么,玉华却浑然不觉,神情怔怔的,不知道想什么想的出了神,又过了半响,她才突然唉的一声,叹了一口长气。 李纪因为自己心里有事,虽是目不斜视的端坐着,却一直在留心玉华的动静,此刻见她叹气,便不由自主脱口问道:“怎么了?” 待这话问出了口,李纪自己却不由一楞,他与玉华二人这几日,除了商议事情时会来一番唇枪舌战,或者在众人面前假扮恩爱演戏外,其实私下里从未多说过一句闲话,现在自己这句话脱口问出来,还不知道那小女子会作何回应呢,别平白再被她挖苦一顿。 谁知玉华压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也没看李纪,仍是神色有些恍惚的看着前方,缓缓开口说道:“太子妃这样自苦,也实在不易......” 李纪没想到玉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愣了愣,反问道:“太子妃,自苦?”   ☆、第128章 永兴坊(上) 李纪没想到玉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愣了愣,反问道:“太子妃,自苦?” 李纪声音虽不高,但他二人于车内并肩而坐,玉华仿佛一下子被李纪惊了惊,醒过神来,扭头看了他一眼,轻咳了一下,低声说道:“郡公爷恕罪,是五娘失言了,不应随意妄议尊者。” 李纪刚才本来就想与玉华说太子妃的事情,此刻见玉华这样,越发有些好奇,他皱了皱眉,俯身靠近玉华压低声音说道:“你我二人说话,还用的着如此矫饰虚伪吗?” 玉华被他说的先是一愣,而后也不由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李纪说的还真不错,她从小到大,除了在娘与师傅跟前,还很少在别人面前这样恣意妄为,本性暴漏无疑的,就连和阿蛮与四娘在一起的时候,也都是说两句留三句的,现下与李纪两个,倒是你啊我啊的,什么话都说了。 想到这里,玉华便也不再隐瞒,开口说道:“其实并没什么,我只是看着太子妃行动举止,无时无刻不谨记自己太子妃的身份,无时无刻不约束着自己的言行,从不多说一句,多笑一下,时刻把持大义大道,实在是很不容易......” 李纪听她这样一说,眉头皱的更紧了,反驳道:“你不知道,那太子妃本就是个极为肃谨得体的性子,并不是刻意为之的,又何来自苦之说呢?” 玉华听了,不由轻轻一笑说道:“呵呵,五娘在那永嘉坊的时候,倒也一直有个肃谨得体的名声的,不过显然郡公爷并不认为五娘真有此种美德,要说天性,我倒不信有人在自己真正亲近可信的人跟前,还会时时小心的约束着自己,不愿行差踏错一步的。” 这次玉华说完话了好半天,李纪也没吭气,玉华看了看他,便又说道:“这些也不过只是五娘随口一说的罢了,郡公爷也别太当真了。” 而直到车辇回到新昌坊,李纪也一直再未做声。 这次出府进宫,玉华只带了阿秋与阿初两个跟着,她二人看起来自然是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而被玉华冷落的阿蛮与阿生两个,却因为各自的原因,也都表现的十分本分规矩。 不过比起一脸的春风,时不时找机会往李纪身边凑的阿初,那阿秋倒是一直低头跟在玉华后面,伺候的十分精心。 而小六子跟在李纪身后,眼见那阿初鼓鼓囊囊的前胸好几次都差点蹭到李纪身上,李纪不但没发火,反倒是留神看了阿初好几眼后,顿时气的脸都涨红了,他怕被人瞧出倪端,赶紧垂下头拉下几步,默默的跟在几人后面进了府。 玉华眼见李纪一副有急事要去外院处置的样子,连忙叫住他,柔声说道:“郡公爷等下在哪里用晚膳呢,五娘还打算让厨房给您做那牛蹄筋吃呢!” 李纪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应该是有要事与自己商量,便连忙点头说道:“晚膳我自然陪五娘一起用的,五娘也别忙着去做那些子了,我不是在宫里已经吃过了吗,你累了这大半天了,赶紧进去歇一歇吧。” 玉华甜甜一笑应下了,由两个丫鬟扶着进了内院,却没法发现那小六子虽一瘸一拐的跟着李纪往外院走了,却是回过头来看了她们三人的背影好几眼。 按着李纪的安排,他们再过一日便要去那卓王府永兴坊拜访了,玉华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绝不可掉以轻心,刚刚才特意叫李纪和自己一起用晚膳,等到李纪用膳时,见桌上真有那酱牛蹄筋,虽知道玉华这是做给外人看的,心里倒也挺高兴,他中午虽吃了些,毕竟是在东宫做客,哪里能吃的尽兴,如今正好要演戏,便风卷残云般的给一扫而光了。 那立在边上伺候的阿秋见状,连忙上前说道:“禀告郡公爷,夫人今日为做这个牛蹄筋,还被锅子烫了一下手呢。” 李纪听了,连忙抓过玉华的手来查看,这一看之下,他倒是真的楞了一愣,原来这玉华一双小手玉白纤美,只在手背上微微缀着一道绯色的伤痕,于璀璨灯烛下这样静静看着,竟犹如一道慑人美景,李纪突然觉得自己这手心里发烫,直想赶紧一把将她的手甩开。 阿秋和阿初并不知道李纪心里怎么想的,只看着他蹙眉握着五娘的手一动不动,倒像是心疼到了骨子里去的样子,那阿初刚想上前也说点什么,却被阿秋抢先一步给挡在了后边,不但如此,那阿秋又俯身一躬,向李纪说到:“启禀郡公爷,奴婢已经帮夫人擦了药,奴婢正想去问一下肖嬷嬷,咱们府上可有宫里的玉容膏,若是有那个,赶紧拿进来给夫人涂上,也省的夫人这玉手上留了痕迹。” 李纪听她这么一说,连忙趁机放开了玉华的手,点了点头道:“你这丫头倒是个好的,你们夫人性子谨慎又文弱,你以后要多在旁边替她留心,若夫人有任何需要的,你只管告诉我知道。” 李纪说完,又扬声叫小六子去找那玉容膏过来。阿秋见自己得计,心中得意非凡,面上却是强忍住了,只低头肃容说道:“奴婢多谢郡公爷褒奖,奴婢从小伺候夫人,自当为夫人尽心竭力的。” 阿秋在一旁看了,气的嘴角都挂了下来,她后来虽然也一直找机会在李纪前面表现,可惜腰都快扭断了,也没让李纪多看一眼,这郡公爷眼下的心思,都在夫人那只受伤的小爪子上呢,直到小六子取了玉容膏进来给夫人涂上了。 “顾氏特意提了永兴坊和郡公爷那通房的事情来说话,恐怕是那永嘉坊对郡公爷你还很有几分怀疑的。”,待房内只剩下李纪与玉华两人时,玉华便将昨日在永嘉坊顾氏的言行都细细告诉了李纪。 李纪听了并没马上答话,思忖半响后,才说道:“管家的事情,我已经正在筹划,过两天便会有对策,到时候对外只说是你在掌管,我会再安排两个内外管事的,至于那永兴坊吗,呵呵,倒是也不用太担心,你只要将明日的场面应付过去就行了,过阵子他们自己恐怕就要闹出点乱子,估计也没空再去管别的了。” 玉华见李纪特意避过那通房处置的事情不提,心里倒有了几丝好奇,不知道能让这李纪用心维护的女子,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她自然不会在意这个,只管听李纪安排便是。 而听到那李纪说永兴坊自己会出乱子的时候,玉华心下不由暗想,师傅说那顾王妃也是个极有手段的,不知道她与李纪二人斗法,究竟会是个什么结果。 两人又说了些明日去永兴坊的具体安排,见李纪没有别的事情要讲,玉华又沉思了片刻后说道: “郡公爷,五娘有一事疑惑,想和郡公请教请教,郡公爷觉得那永嘉坊是否真的会相信你会为了五娘而与崔家人亲近?哪怕你我二人矫饰的再逼真,那安国郡公难道就会真的信你吗?” 听了玉华这样一问,李纪先是一愣,而后便目不转睛的盯着玉华上下打量了半天。   ☆、第129章 永兴坊(下) 听了玉华这样一问,李纪先是一愣,而后便目不转睛的盯着玉华上下打量了半天。 见李纪这般情形,玉华微微点头一笑道:“看来是五娘多虑了,郡公爷想来也是早就预料到了,也有所防备了吧。” 见玉华把话说给说透了,李纪不得不点了点头说道:“若单说是我李纪看上了个女人,那自然是有人信的,可说我为了个女人便与太子生分,而与别人交好同谋,别人也许会信,安国郡公自然是不会信的。” “果然如此。”,玉华点了点头,而后嫣然一笑道:“看来永嘉坊现在唯一敢相信的,倒只有五娘我了。” 李纪见她笑颜如花,心中越发气闷,只冷冷的看着她不说话,玉华并不在意,又开口说道: “郡公爷放心,五娘既然肯把这话给点破了,就是表明一个态度,并不是想以此拿捏郡公爷什么,五娘只是想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郡公爷既然要用五娘,有些时候大家还是开诚布公些比较好,别的不说,那安国郡公府内上下,五娘是最熟悉不过的,郡公爷今后有什么打算,最好还是说明白了好,也省的五娘万一领会错了,白白耽误了您的大事。” 玉华这番话说的,真真是再没办法挑出一点错处来,李纪僵持了半响,只好艰难的动了动脖子,也不知道算是点头还是摇头的示意了一下,便借口洗漱就起身出去了,玉华一等他出了内室,便捂嘴偷笑了出来。 这日一大早,是李纪先醒了过来,他刚想要起身,突然觉得身后有东西弄的自己有些发痒,他微微扭过头一看,原来是那崔五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缩成一团和自己挨在一起躺着了,此刻额头和膝盖都顶在自己背上,闭着眼睡的甚是香甜。 李纪看着她愣了半响,扭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见时间还早,又呆了片刻,才又重新阖上眼躺了回去,开始身子还有些发僵,后来大约是因为这两日迎来送往的实在也很疲劳,便很快又睡着了。 这日玉华仍是带了那阿秋于阿初两个和自己一起去的永兴坊,而李纪身边,除了小六子,又多带了一个瘦瘦高高的小厮,名叫费冲,玉华见他上车下车之间身形格外轻巧,不由留神多看了他两眼。 同为皇城根下的里坊,永兴坊也就在永嘉坊不远处,离新昌坊也不远,马车行驶出去了没多久时间,便停了下来,随后听到那小六子清脆的声音通禀道:“郡公爷,永兴坊到了。” 玉华略微整了整衣冠,便等那李纪动作,这两日他二人一起出行,李纪都没骑过马,都是陪她一起坐车的,上下车也都是他自己先下去,然后再亲手来扶玉华。 可这会子,李纪却是半天没有动静,玉华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双目凝视前方,眼神似乎有些茫然,她心下微微一动,便轻轻咳了一声,柔声说道:“郡公爷,到了。” 李纪这才回过神来,他飞快看了以后一眼,便手脚迅捷的下了马车,又返身将玉华小心搀扶下来。 而那永兴坊正门口,虽杂杂拉拉站了一大堆人在那里迎候他们二人,但玉华一眼看过去,竟然没看到一个正经主子,这下可实在出乎玉华意料,她知道那个顾王妃是个极具贤名的,虽后来因与李纪的事情也颇受过些非议,但二人你来我往的,也算将将打成了个平手,就算到了今日,这顾王妃的名头,在长安城的街头巷尾也仍是很有口碑的。这样的人,自然是极看重礼数的,她是长辈,并无需出来迎候李纪二人,可是这永兴坊不是还有一位世子爷的吗,怎么也不见踪影。 玉华马上去看李纪,却见他神色如常,似乎早有预料的样子,玉华想起他说这永兴坊要出事的话,不由暗自猜测起来。 一见二人下了马车,永兴坊门口的人群顿时涌了过来,为首一个大胖子噗通一声就冲着李纪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哭喊着:“大爷啊,大爷,您可来了,老奴终于又看到您了。” 后面的人见他如此,顿时哗啦啦一大片一起跪了下去,永兴坊门口也顿时乱成了一团。 李纪长身而立,冷冷看着脚下这人没动,玉华见周围及整条里弄虽已经清了场,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但两家的下人和护卫也有几十个守在一旁,便伸手轻轻扯了扯李纪的袖子,李纪扭头看了玉华一眼,这才开口说道:“这是...徐立徐大管事吗?跪着干嘛,快快起来吧!”。 李纪话音刚落,他身后站着的费冲便马上过来搀扶那胖子,玉华见那胖子开始还想继续趴着叩头不起来,谁知被费冲在腋下轻轻一托后,便只见他一身的肥肉猛的一颤,整个人一下仰身站了起来,还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两步才站好,他身后的众人却没看清楚,只见这徐立起来了,便也拉拉杂杂的陆续站起了身来。 那徐立似乎被吓到了,白着脸站在原地傻了半天,他一张肥白的圆脸,眉眼天生下挂,看着颇为喜气和蔼,不过此时头发有些披散,额头上也磕破了,黑黑红红的一大块,显得十分狼狈。 等那徐立反应了过来,又疾走两步上前,冲着李纪深深一礼,弯腰弓背的说道:“大爷还请上车吧,王妃早就吩咐过了,让我们开了大门请大爷的马车直接行驶进去,老奴伺候大爷上车。” 玉华在一旁听了不由暗自好笑,若是真想他们的马车直接进去,刚才便应该早早开了大门,一路派人接应就好,又何苦在门口闹上这么一出呢,这顾王妃果然是个会做作的,不过,也不知那世子爷到底怎么回事,不出来迎候他大哥实在是有些理亏。 而此时那李纪已经开口说道:“徐大管事无需客气,既然已经下来,我走进去也是一样的。” 见李纪不肯,那徐立又凑上前一步,压低声说道:“大爷还请息怒,世子爷已经病了好几天了,今日本还想挣扎着出来迎候大爷回府的,不过实在是爬不起来,今日一早,已经派人去请御医了,还望大爷千万谅解一下。” 那徐立虽然一副刻意压低声音的模样,但他口齿清楚,声音略尖锐,离得近的两边下人们都听的清清楚楚,不由自主便都往李纪面上望去,李纪冷哼了一声,扬声说道:“徐大管这口口声声的,倒是认定了李纪在怪罪了谁一样,多年不见,徐大管事果然还是一样的机灵能干啊。” 一见李纪变脸,那徐立便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屈膝又想跪下,此时那费冲则一个箭步走上前来,一伸手就攥住了他一只胳膊,满脸笑容的说道:“时辰不早了,徐大管事还是赶紧带咱们郡公爷进去吧,这让我们主子站在这门口说话,可算怎么回事啊?” 徐立被他攥的龇牙咧嘴的,五官都移了位置,也不敢再多做啰嗦,连忙挣脱了费冲的辖制,躬身在前面带起路来,不过一进了府门,那李纪的脚步便越走越快,压根不需要别人领路,他几步来到一颗参天梧桐树跟前站定,抬头仰望半响,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伸手拍了拍那斑驳凹凸的树干。 此时那徐立连忙赶到李纪身边,又是边行礼边说道:“大爷,轿子已经备好了,还请大爷和县主上轿吧,王妃想必是已经是等的很心焦了。” 眼见李纪不搭理那徐管事,仍是一副想自己走走逛逛的样子,玉华连忙出声叫了一句:“郡公爷!” 李纪扭头看了玉华一眼,脸上才涌起点笑模样,回身牵过她送上了软轿,自己也上了另一架,那徐立这才松了一口大气,跟在轿边,一路将二人引进了正院。 这永兴坊正院门上悬着一块乌金木大匾,上书三个大字,浩然堂,李纪下了轿,一见这块匾额,便俯身跪拜了下去,玉华连忙也跟着跪在了他身后叩头行礼。 而那正院厅堂内,一身素色衣裙的顾王妃等了良久还不见李纪他们进来,待听到李纪跪在了院门上那匾额下面,顿时脸色一变,她咬着牙思忖了片刻,知道自己再不出去恐怕也不行了,便缓缓起身,由丫鬟婆子伺候着往外走去,脸上神色却是阴晴不定,一直走到了外院青石影壁前时,她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寒光,停下脚步,回身召了身边跟着的嬷嬷过来,低声与她说了几句什么,那老嬷嬷显然是个能干的,虽乍听了她的话瞳仁不由一缩,面上却是没有露出任何的异色,只低着头连声应下了。 这顾王妃转过影壁,便远远看到那大门外跪着两个人,左边的那个,身形异常的高大挺拔,一张脸的轮廓如刀削斧切般分明,猛的一看,竟是那么眼熟,顾王妃本就刻意做出来了一副心焦柔弱的姿态,此时脚下却是真的一软,差一点就要摔倒,多亏身边的婆子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扶住了。 顾王妃此时只觉得一颗心咚咚咚的狂跳着仿佛要冲出喉咙,她拼命咽了咽吐沫,才勉强镇定下心神,而后一咬牙便又继续往外走去,一直到了那大门下高高的石阶上,才摇摇晃晃的站住了。 李纪一见她出来,饶是早有准备,此时却还是忍不住脑中轰然一声嗡嗡作响起来,这么多年了,此女容貌几乎一如既往,看不出什么明显变化。 “纪哥儿......”,顾王妃站在那石阶上,却是已经凄然叫了出来,她声音极为柔美,此时一声纪哥儿叫的人简直肝肠寸断,可李纪却依然挺身跪着,没有应声,也没有任何动作,而周围悄然不动的下人们,大多都知道两人间错综复杂的过节,此时都是垂首低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一时间这浩气堂大门内外几十号人都是鸦雀无声,只听到那顾王妃鼻喉间微微颤抖的啜泣声,半响,又听到她开口低声叫道:“纪哥儿,你可是还不肯原谅母亲......” 这“母亲”两字一出,玉华顿时感到身边跪着的李纪浑身一震,她抬眼看了看李纪,见他虽面上毫无动静,一双凤目却已经是狰狞变形,玉华又马上扭头去看那顾王妃,却是被吓了一跳。 那顾王妃此时仿佛因为情绪过于悸动,身子摇摇欲坠的打着晃,已经悄然移步到了那高高的石阶旁边,而她身后的几个丫鬟婆子却丝毫未察,都躬身立在离着她几步远的地方,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近身搀扶。   ☆、第130章 输赢 玉华心中狂跳,扭身先是看了李纪一眼,低低的咳嗽了几声,谁知那李纪此刻显然有些心神迷茫,并没任何反应,玉华马上又回头去瞧那个叫费冲的小厮,可他和其他下人一样,也早早退在他们夫妻二人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跪着,此刻费冲虽没和其他人一样垂着头,一双眼却只盯在李纪身上,玉华这样侧头看了他好几眼,费冲也并没察觉到。 玉华无奈,旋即又转过身来,正打算直接伸手去推那李纪,却一眼撇到那顾氏一只脚已经悬空,就要往前准备踩了下去,这正院的台阶共七八级,足有大半人那么高,且离他们两个跪的地方,还有一丈远的距离,此时再也容不得有一丝犹疑,玉华嘴里叫了一声:“王妃小心!”,人便已经飞了出去。 此刻换了其他女眷跪在这里,恐怕顾王妃这一跤都是要摔定了,不过玉华毕竟是练过观音跳莲的人,她从地上一个侧身跃出去,接着便是一个后桥,人已经翻身落到了台阶上面,而顾王妃此时已经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栽了了下来,迎面便砸向了玉华,玉华行动时就已经想好,此时一边伸出胳膊将王妃的身子借势往旁别一送,自己也是顺着便往地下团身倒卧了下去。 在玉华扬声叫出来的时候,李纪已经条件反射般的窜了起来,等他跨步跃到台阶上的时候,两个女人已经一起滚落了下来,李纪眼疾手快,一手揪住顾王妃袄裙往旁边一搡,另一手就将玉华抄到了自己怀里。 饶是玉华身怀舞功,处置又十分得当,也是被那顾王妃撞的胸闷气短、头晕眼花,而挡了顾王妃一下的左臂上也是传来阵阵剧痛,此时耳边听到那永兴坊的下人们尖叫着呼喊王妃的声音,她心下一动,便扭脸看向李纪,冲他急速的眨了眨眼后,便双眼向上一插,软到在了李纪的怀里。 而那顾王妃被李纪一推,也停下了跌落的势头,仰面摔坐在了石阶上面,也是疼的脸色刷白,五官也扭作了一团,她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此时也纷纷赶到了她旁边,七手八脚的将她搀抱了起来,她此刻本应该要趁势晕厥过去的,可那石阶的下面,那崔五娘已经先她一步晕了过去,新昌坊众人也已经哭天抢地呼喊成了一片,倒比她这边还更热闹些。 顾王妃正看着那李纪与崔五娘二人,李纪却一扭头也看了过来,他一双凤目与那卓王李华生的是一模一样,就是左侧眼角被那道疤痕带着扭曲变形,看人时便莫名带了一丝睥睨之气,饶是顾王妃,也被这一眼看的百感交集,一时也忘了继续矫饰乔装,竟就那么愣怔住了。 李纪眼神冰冷,脸上却做出了一副焦急之色,他一把抱着玉华站起身来,冲着顾王妃几人一俯首道:“王妃还请见谅,内子这下恐怕伤的不轻,想来王妃也受了极大的惊吓,今日这种情形实在不便再叨扰了,还是改日再来府上拜访。” 说完,李纪抱着玉华疾步便往外走去,此时顾王妃本应该马上出言拦住他们的,那崔五娘为了救自己而受了重伤,于情于理,正好可以留他们在永兴坊住下,可顾王妃从刚才被玉华迎面拦下就已经乱了心神,此时话到嘴边一时没说出来,那李纪已经领着一大帮人消失在眼前了,顾王妃又急又气,此时才真正胸口一闷,昏了过去。 且说那李纪抱着玉华才一坐上了马车,玉华便睁开了眼睛,急急说道:“你慢一点,我左臂恐怕是断了。” 李纪听了一愣,连忙盘腿坐下,再小心将玉华身子放平在自己膝上,一只大手便轻轻从她左肩上面缓缓一路往下捏去,捏到大臂中间的时候,玉华啊一声便叫了出来,脸上越发惨白的没了血色,李纪低声说道:“别动,你忍着点,我先帮你查看一下伤势。” 李纪说完,便又继续来回捏着玉华的胳膊,不过手上力气放的更轻柔了许多,玉华咬着唇也能勉强忍住了,半响后,李纪才松了一口气说道: “骨头并没有断,估计是哪里裂了,我先帮你简单固定下,你别怕,这种伤我处理的多了,我刚才已经叫人去请御医了,等到了府里就可以替你医治。” 李纪边说话,边刺啦啦一声撕开了玉华左边袖子,又从自己腰间摸出一柄短匕首来,抽出了匕首,只拿那刀鞘与玉华的左臂不紧不松的绑在了一起,而后又探手捏住了玉华的右手臂差不多同样的位置,柔缓而用力的上下摩擦了起来,玉华开始还有些不明白他这是干什么,之后便慢慢发觉自己右手臂又热又麻的,竟然连带着受伤的左臂也突然变得麻麻的不那么疼痛了。 “是不是好点了?”,见玉华脸上神情明显一松,李纪便马上问了一声,玉华看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两人目光交接,一时突然都有些尴尬起来。 此时他们两人一坐一卧,面面相对,玉华衣衫不整,整条雪白纤细的左臂都露在外面,身子仰卧在李纪的腿上,二人肌肤相贴,状态极为亲密,玉华连忙侧过脸轻轻的阖上了眼睛,但白玉般的脸庞上仍是泛起了一丝红晕。 李纪见她这样,身子也是一僵,虽玉华已经先行闭上了眼,李纪还是忙不迭的也扭头不再看她,还好,马车很快回到了新昌坊,一路直接驶进了内院,李纪解下外袍将玉华裹好了,这才将她抱进了屋里。 这定国郡公李纪要回卓王府拜见顾王妃的事情,本来就极受人关注的,结果当天又传出了那顾王妃摔倒,而郡公夫人为了救她而身受重伤的话来,长安城内顿时议论纷纷,说什么的话的人都有,一直就传到了皇城内。 而那新昌坊里,玉华由医婆子替她包扎好伤口,又服了御医开的安神药后,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待她一觉醒了过来,刚想动弹,耳边就传来一个声音:“你小心,别乱动......” 玉华一听是李纪的声音,便扭头向千工床外看了过去,却发现原来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应该已经是半夜,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李纪也已经换了素色里衣,此时正坐在床边上俯首看着自己。 李纪见玉华轻蹙着眉头,不动也不说话,便问道:“可是伤口还疼的厉害?” 玉华摇了摇头并不说话,李纪一愣,而后脸上便浮起了一丝尬尴,有些犹疑的问道:“你可是要...那个...要不要我叫那阿蛮进了伺候你......” 玉华半响才反应过来李纪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面上一热,连忙用力摇了摇头,而后便马上开口说道:“此次我贸然出手拦住了那顾王妃的计划,恐怕会让那永嘉坊生疑,这两日,你我两人最好能为永兴坊的事情吵上一架,我再遣那阿生回永嘉坊报个信,或许还可以遮掩一二......” 李纪没想到玉华一醒过来便说起了这个,他愣了愣神后并没接话,而是缓缓说道:“此事是我大意失察了,反连累你受了伤,也多亏你反应迅捷,才没让那顾氏的诡计得逞...辛苦你了......” 玉华压根没想过能从李纪的嘴里听到这样的好话,一时倒是愣住了,而李纪好不容易对着玉华说出了这致歉的话来,却见她只睁着一双寒星般闪亮的美目盯着自己直瞧,并不答话,他脸上越发尴尬起来,起身从床上下来,闷声说道:“你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慢慢商讨。” 说完,李纪便抱着锦被到了室内东面的广榻上躺下休息了,直到那李纪躺下去半天,玉华才回过味来,她想起白日里那李纪在永兴坊时的失神,不由探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对面广榻上那个宽阔的背影。 第二日,这玉华还来不及和那李纪一起做戏吵上一架,新昌坊却是突然接到了一道圣旨,旨意是颁给崔氏五娘的,按着李纪的品级给她封了正二品的夫人,因玉华身上有伤,并没能亲自接旨。 这旨意来的颇有些奇怪,玉华受封,那本是迟早的事情,他二人现下还是新婚,等那李纪得空上书为她请封,圣上肯定也会马上批准的,可如今李纪还来不及请封,这圣旨便主动下来了不说,又是在昨日永兴坊刚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长安城内诸人难免不把这圣旨看作了宫里圣人对此事的一个态度。 如此一来,这打算上门到新昌坊来看望这新出炉的正二品郡公夫人的客人便多了起来,李纪一律以玉华伤势严重不能待客的理由给回绝了,这城内的风言风语便越发传的离奇起来,原本还说是玉华救了那顾王妃,现在竟慢慢传出那顾王妃不敢对郡公爷发火,就迁怒到了那崔五娘的头上,一把将她推下台阶的说法来。 虽顾王妃也是大动干戈请了御医和医婆子到永兴坊给自己治病,还马上放出了那李纪从入府时就处处无礼,不肯参拜嫡母,把那顾王妃气的从台阶上晕倒摔下的风声来。但终究失了先机,在这场风波中还是落了下风。 玉华见事不宜迟,这日便当着阿生、阿初两人的面,为了那永兴坊的事情与李纪吵了一架,李纪拂袖而去后,玉华略微红肿了眼睛将那阿生单独叫到跟前叮嘱了些什么,而当日午后,那阿生的哥哥便以去玉华陪嫁的庄子上取货为由,出了新昌坊。   ☆、第132章 陷阱(上) 132陷阱(上) 小六子这两日心下很是烦恼,进进出出的,连李纪都察觉了,还问了他一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小六子一惊,连忙收敛了心神跟在郡公爷身后小心伺候起来。 这日,郡公爷叫了陈鹤刘腊两位大人进了书房关起门商议要事,小六子得了空,便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耳房里想要清静一下,谁知刚才坐下,便听到隔壁东厢房里那李麻白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 “哎呦,你们这些没见过的,可是再想象不出咱们夫人是怎样一个美貌的了,一个个的就光知道说什么美若天仙,可这天仙长什么样子,难不成你们还真见过不成,我告诉你们吧,我李麻白也算走南闯北有点见识的,可在乍一见夫人啊,真真是看傻了眼,也说不出是哪里好看,可夫人往那里一坐,你眼里便再也看不到旁人了......” 这小六子在旁边听了,顿时气的涨红了脸,他本就一直与那李麻白不对盘,此时再也忍不住了,起身便冲出了耳房,一推门来到那东厢房里,指着李麻白便斥道:“李总管,这郡公夫人也是你们这些人能在背后瞎嚼舌的吗?你一天到晚唠叨这个不规矩,那个不像样的,你这样行事,可还有任何规矩可言吗?” 那李麻白见是小六子,心里也有几分心虚,他这知道自己这样的言行不够检点,不过和兄弟们吹牛惯了,一时也实在戒不掉,此时便嘿嘿一笑道:“呦,是咱们小六爷呢,六爷息怒啊,我这也不是去外面瞎咧咧,不过咱们自己人关起门来说着玩呢,哎,对了,说起来咱们小六爷也是标致的很啊,这么看着倒和夫人有几分相像呢!” 说完,这李麻白便又忍不住上手要去摸小六子的脸,小六子平日就最恨这个娘里娘气的臭麻子老和自己动手动脚的,此时更气的挥拳便朝那李麻白肚子上打去,众人平日里都怜让他惯了,此刻见他真的着恼了,连忙上前嘻嘻哈哈的将两人分开。 他们这些人都是一起从山上下来的,也都是李纪心腹,在一起打闹惯了,小六子自然不好真的和李麻白翻脸,被那费冲拉着就出了东厢房,他心里实在烦闷,又知道郡公爷这会子不到用晚膳的时候是不会出来的,便拜托费冲替自己在这里值守一会儿,就往那后院去了。 这小六子以往也常跟着郡公爷出入后院,肖嬷嬷也知道他和茯苓两个姐弟相称,感情颇为亲厚,便放了他进去探望了。 茯苓身体并无大碍,前两天只是突然头晕无力,吃了几服药便也好了,不过一张方颌脸上越发瘦的没有多少肉,这猛一看竟比李纪还显得要老些,她见了小六子来看自己十分高兴,忙拿出了瓜果点心给他吃。 小六子见了茯苓的笑脸,心里却更加难受了,他自然知道茯苓姐姐是为什么忧思,别人都说茯苓姐姐沉稳能干,从不喜形于色,不过小六子却是知道的,这茯苓姐姐心里从来都很记挂着郡公爷的,以前得空和自己闲聊说话,话里话外从来也离不开那郡公爷,什么事都替爷仔细考虑照顾到了。 不过小六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茯苓,便只能陪着她聊了些闲话,而那茯苓吞吞吐吐的,几次话到了嘴边,也没问出什么来,小六子见她这样实在坐不下去了,又叮嘱了她几句多注意身子便要走。 茯苓见他要走,不由伸手就握住了他的手,低声说道:“小六子得空还常进来坐坐,姐姐前阵子学着做了那苏式点心,爷...你们也长久都没进来了,也不知道究竟做的究竟像不像,下次你早点来,我好做给你尝尝。” 小六子听了鼻子直发酸,连忙应了便告辞出来了,谁知在那游廊里,却被两个人给叫住了,拦着他的,是这院里的两个大丫鬟萱草和瑶草。 那萱草“小六子,我问你,你一天到晚的呆在夫人那院子里,可知道她身边如今有几个丫鬟,都是各自管什么的?都拿多少月钱啊?” 小六子听的心头火起,脸上却是看不出来,只一味推脱自己不懂这些,并不愿意回答,萱草还要再纠缠,那瑶草却是个厉害,一拉萱草的袖子说道: “哎呦,算了吧萱草,你还没看出来吗,咱们小六爷这是不愿意搭理咱们呢,人家眼里是只有茯苓姐姐的,走走走,咱们去前面问李总管去,这又没什么好丢人的,咱们本就该是伺候主子的人,哪有一直留在这院里伺候一个下人的道理呢。” 说完,便拉着萱草越过小六子只管出去了,留了小六子一个人立在这游廊上,他又呆站了半天,心中暗自下定了决心。 离新昌坊并不远的永兴坊大门外,一辆马车从正门直接驶了进去,到了主院外面,才下来一个衣着素淡的美貌贵妇由那软轿抬了进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安国郡公夫人顾氏。 顾氏一见顾王妃倒是吓了一跳,她本以为堂妹这称病总有几分虚夸的成分,谁知那顾王妃今日左右额角各自贴着两块膏药,眼下黑青,脸上满是疲色,看着真的十分不好,顾氏一问之下才知道,那顾王妃的身子其实原并不像她一贯表现出来的那么羸弱,但是这次掉下石阶,却将后背砸的青肿一片,睡觉也只能趴着,已经好几天没能睡个囫囵觉了。 可顾氏接下来将郡公爷崔泽厚的交代婉转的和顾王妃说了以后,却发现堂妹除了身子不好,似乎连神智都有些不是很清明,尤其是自己特意提醒了她一下皇后娘娘的态度问题,以堂妹的精明,本应该一下子就听明白的,谁知她却是一副充耳未闻的样子,只一味的抓着自己的手,神色惊惶的诉说那李纪如何心思歹毒,如何定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甚至还怀疑李纪派了人给他们永兴坊的井水里下了毒。 顾氏听的是云里雾里,便问她可有抓到了什么具体把柄,没料到那顾王妃先是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说清楚,继而一转头又怀疑上了一直给她治病的御医,说他也可能被李纪给收买了,顿时弄的顾氏瞠目结舌,都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见堂妹这样,顾氏心中难免惊惧,便连忙转移了话头,不再和她说那李纪,又问起了那卢彦孝卢尚书的事情。 一听顾氏问起这个,顾王妃的神色倒是一下清明了几分,脸上露出羞恼愤懑之色,恨恨说道: “我派人再三探听过了,原来是有人故意在那卢尚书夫人王氏的娘家那边放了风声,污蔑我与卢尚书之间有什么瓜葛,那王氏自己虽未有动作,她父亲兄弟却都不是好惹的,这卢彦孝当初能从卢氏的旁支嫡子做到如今范阳卢氏族长的位置,还多亏他岳家的辅助,两家关系一向紧密,这王家既然起了疑心,那卢彦孝急着要撇清关系,便与我府上渐渐疏远了,此事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竟将这样的脏水泼到我一寡居之人的身上,简直是卑鄙无耻......” 见顾王妃说起这个气的咬牙切齿,顾氏心中倒是很同情,郡公爷一心只当那卢彦孝与顾王妃之间定有些男女私情,但她姐妹两个自幼一起长大,却是知道内情的,那卢彦孝算起来和她姐妹二人都可称的上青梅竹马,三人自幼时便是邻居,卢彦孝与堂妹两人年轻时也许曾有过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情愫,但确实是从没过任何苟且之事的,那卢彦孝是个极为精明强干之人,后与永兴坊走的近,也不过是双方各取所需罢了,而这背后弄鬼之人却也厉害,直接拿他二人之间关系去挑拨那王家,倒真是一招釜底抽薪的妙计。 打听到了这卢彦孝的事情之后,顾氏见那顾王妃看着实在虚弱,就准备告辞,临走前突然想起自己都好久没见到那世子爷李纶了,便随口问了一句,谁知顾王妃一听她问李纶,好似吓了一跳的样子,连声说他并不在府里,神情十分的不自然,顾氏看在眼里,心中越发起疑,也不再多作停留,便打道回府了。 顾氏已经认定了堂妹必然有事瞒着自己,一回府,便着人传话给郡公爷,不过崔泽厚这两日有要事忙碌,一时也没空进内院与顾氏见面,结果到了第三天上,也无需他二人再商议什么,顾氏所猜疑之事便突然爆发了出来。 这长安城里除了崔泽厚暗地里做东所开的万妙阁外,另一处最红火的场所,便是那开在西市当中的贵喜院了,与万妙阁面子上的清雅贵气、门槛极高不同,这贵喜院却是长安城石井街头人人都知道的一个销金窟所在,斗蛐蛐赌牌九、找舞娘听曲子、南来北往的吃食,只要你有银子,你便能在此处过上神仙般的日子。 而这日一早,正是西市人潮涌动最热闹的时候,那贵喜院顶层阁楼上却突然跳了个人下来,一掉在地上便摔的血肉模糊、脑浆迸裂了。这个时辰,离那贵喜院开门的时间还早的很,故而等到那贵喜院里面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它外面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上百人。 跳楼死掉的是个年轻女子,早就摔的看不出相貌,而看她身上的衣着,应该是这贵喜院里的妓子,若光是死个妓子,这事闹个几天便也完了,可这妓子跳下来的时候,随身还洒下好几页纸笺,上面写的都是一样的内容。 待这纸笺上所写的东西传到了永兴坊内院时,那好不容易已经养的恢复了几分的顾王妃噗的喷了一口血出来,便晕死了过去。 原来那纸笺上写的是跳楼女子的自述,说自己本是好人家的女儿,为救治生了重病的父亲,才甘愿卖身做了奴婢,后被主子家的小爷看中做了通房,谁知那小爷身子有病,常于床榻间失禁不说,已经十五六岁的人了,却还不通人事,将自己纳入房中后,却是始终也未能成事,反倒用器具折腾的自己大出血险些丧命,而那狠心主母怕这丑事败露,竟命人将自己杀了灭口,不成想那动手的下人因为贪图银两,竟把自己卖到了这贵喜院为妓子,她不堪受辱,才豁出去以死一搏,誓要揭露这富贵朱门后面的阴毒丑陋。 这女子所直指的富贵人家不是别人,正是这卓王府永兴坊,而那所谓不能人事的小爷,当然也就是卓王世子李纶了。   ☆、第131章 管家 这一日,又是郡公爷崔泽厚到夫人顾氏房里歇息的日子,轮到阿令在外室当值伺候,她一直等听到内室里没了那种动静,又侧耳等候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夫人叫自己进去换洗,才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的榻上躺下了,不过却是半天也没合上眼。 郡公爷这阵子十分繁忙,已经很长时间没在夫人这里留宿了,他今日一来,自己看着夫人脸上神色便有些紧张,到了晚间,果然是折腾了快两个时辰才安静下来,阿令想着夫人刚才一阵阵隐忍的啜泣声与惨叫声,心里便不由划过一个念头,虽然自家的男人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磨叽脾气,但总算还是一个知道心疼人的。 这外室里,阿令模模糊糊的思来想去总算是睡了过去,而内室里,崔泽厚虽刚刚出了大力,却依然没什么睡意,他伸出一只手指在顾氏肩头胸前自己留下的红色齿痕上来回摩挲着,饶有兴味的看着顾氏的身体不时随着自己的动作而轻轻哆嗦抽搐两下,而顾氏乖顺的蜷缩在他怀中,心里却是觉得十分不妙。 这郡公爷如今难得进来,可一旦要留宿内院,都习惯要服些助兴的药物,今日已经是好一番折腾了,但现在看着他仍有些蠢蠢欲动的苗头,顾氏的腰腿现下都有些酸麻的快没了知觉,实在是再也承受不了什么了,她略一计较,便探手轻轻捉住了崔泽厚的手指,轻声说了一句: “郡公爷,今日那五娘遣了阿生的哥哥回来传了口信,妾身还来不及和您细细禀告呢。” “哦?”,那崔泽厚一听这个,果然来了兴趣,马上停下了手中动作,略微抬起身靠在床头上等顾氏继续说话。 顾氏见他这样,心里松了口气,马上手脚利落的扯过寝衣先自己简单穿裹了一下,又替那崔泽厚披上了外衣,这才和他并头靠在床上,低声说道:“五娘传话来说,她已经婉转劝过那李纪几次了,但那李纪对顾王妃显然积怨颇深,开始只同意以后让五娘逢年过节去拜访问安一下,并不打算和永兴坊常来常往,更别说两府合一府的事情了,而前日出了那件事之后,那李纪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甚至说出今后两府还是不要来往为好的话来。” 崔泽厚想了想问道:“这五娘现在心思,你看着能有几分把握?” 顾氏听崔泽厚这样问,神色顿时慎重起来,这几个小娘子是她一手抚养调校长大的,若有什么闪失,这过失也难免要算在自己头上的,她思忖再三,才轻声说道: “依着五娘上次回门的情形,和阿生一开始所传回来的来看话,恐怕一开始是有些对那李纪动了点真心的,不过五娘是个清明的人,既没有拦着那阿初接近李纪,也还能听的进我的话去,据阿生说,李纪虽十分宠爱玉华,但也并未马上答应处置了那通房,这恐怕让五娘心里生出了点忌讳来,且那李纪于房内事上很是粗鲁,又正是极为贪恋五娘美色的时候,日日都弄的那五娘一身伤,五娘颇有些畏惧他,而且......” 顾氏说到这里,停了停才继续道:“五娘还让阿生问我一下,这次她贸然出手救了顾王妃,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一听这话,崔泽厚嗯了一声,扭头过来看着顾氏说道:“她果真这样问?” 顾氏点了点头说道:“恩,五娘一直是个敏锐的,估计这次是听到了如今长安城内漫天的传言,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她说那日听了我的嘱托,便一心想要和缓两府的关系,前日乍见我那堂妹差点滚落台阶,只怕万一出事,局面会越发不可挽回,才舍身上去救人的,结果没想到反弄出了如今这么一个结果,她越想越不对,所以才遣了阿生回来想问问清楚,老爷,这五娘虽然聪颖,但于这朝堂上的种种谋划毕竟知晓的极为有限,您看,咱们要不要将有些话对她说的更直白些,也省的今后再出这样的岔子......” 这崔泽厚原先刚听到这五娘救了那顾王妃的事,心里确实起过一丝疑心,今日听了顾氏这样一说,这点疑心倒是很快烟消云散了,他与顾氏两个都只担心那五娘会因为对李纪动了真情而立场犹疑不定,却怎么也想不到这玉华与李纪两人在洞房花烛夜便彻底摊牌达成了协议,更想不到玉华对他们崔府所谋的大事早就心知肚明了。 今日听了顾氏的提议,崔泽厚便认真思虑了一下,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她一个小娘子,不管如何聪慧,心性也难免不够沉稳,而且据我观察,五娘一直是个胆子小的,有些事情,并不宜让她知道的过多,那李纪可不是个吃素的,如今贪恋五娘美色,尚还会干些糊涂事,过阵子情淡爱弛了,恐怕五娘在新昌坊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她知道的越少,倒越稳妥,你记得一定要多叮嘱她,且不可仗着李纪一时宠爱就恣意妄为,一定要想方设法用些手段好好笼络住他。” 顾氏连忙应下,又说道:“郡公爷放心吧,妾身听阿生说了,五娘极善于揣摩那李纪的心思,又对他十分精心,并不是个持宠而娇的,对了,阿生还传话回来,五娘身边的阿秋倒是个颇有几分野心的,如今倒处处和阿初别风头,且这阿秋比阿初更要机灵几分,既得了五娘的欢心,连那李纪也有几分另眼相看的意思,那阿秋的叔叔是一直在外院伺候您车马的,不知您看她是否可用?” 崔泽厚摆了摆手说道:“这等小事你看着处置就好了,不管是哪个,只要能对了李纪的胃口都只管试试,五娘身边的人,身契不是都还捏在你手里的吗?难道还怕她们能反出天去。对了,你那堂妹如今怎么越发蠢钝了,一心只想拿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拿捏李纪,她也不想想,那李纪可是吃她这套东西的人,我看就算她摔断了脖子,李纪也并不会有任何为难的,为何不能忍一时之气,先将局面稳定下来再做图谋呢?如今倒白白被那李纪抓住了把柄,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皇后娘娘现下对她也是颇多不满。” 看崔泽厚神色严厉起来,顾氏忙垂下头不敢吭气,又过了好半响,那崔泽厚才缓和神色,开口说道:“你近日再去趟那永兴坊吧,好好劝劝她,让她有空先把那卢彦孝突然疏远他们永兴坊的事情弄弄清楚,别再把眼光局限在与李纪斗气上面了。” 顾氏自是应下不提,而说到这卢彦孝,那新昌坊这日倒突然接到了这卢尚书的邀约,请李纪与夫人十日后到他府上做客赏园子。 李纪拿着帖子进了内院,阿秋见他进来,行礼问安后就准备回避出去,这几日下来,她也摸到了几分这位爷的脾气了,一般和夫人两个在内室里呆着的时候,是真心不喜欢她们在旁边伺候的。 不过,另一旁立着的阿初显然就没有这个自觉,一见李纪进来,便抢着去泡茶了,此刻正屈膝躬身将茶亲自送到了郡公爷的手里,薄绸小衫上面被撑得的鼓鼓涨涨的,更衬的扎的紧紧的一握小细腰弱不禁风,那撩人的身姿连阿秋同为女人的见了也是脸上一热,不由自主的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瘦瘦平平的身子。 贱人,阿秋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后,便颇有些期盼的看了那郡公爷一眼,很希望他能将这不识趣的贱婢好好斥骂一通,最好能一脚将她踹飞。可惜阿秋看了半天,却发现今日郡公爷一副心情甚好的模样,不但亲手从那贱婢的手里接过了茶盅,眼睛还在她身前的地方略微停留了一会儿,才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阿秋与那阿初一起退出了内室,见阿初一步三回头仍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眉头不由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因夫人伤了手臂,郡公爷这几日都是歇息在那广榻上的,想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阿初这贱人这两日便格外的风骚起来,郡公爷现下虽然满心满眼的只有夫人,但男人没有不爱腥的,这阿初又是永嘉坊夫人特意赏赐的陪房,夫人似乎也并没有约束她的意思,若任她这样放肆下去,难保不被她先得了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让爷收上一个倒也正常,若短时间内就收了两个,传出去恐怕就不太好听了,自己可不能再这样傻看着了。 房外两个大丫鬟抄手站在廊下,谁也不想搭理谁,内室里,郡公爷李纪的心情倒确实如那阿秋所见,十分的不错。 虽不知道向来独善其身的卢彦孝为何突然和自己攀起了交情,但这卢尚书正是他早就想结交的人物,如今能有个顺势而为的机会,自然是不错的。 李纪又看了眼那卢家送来的帖子,顺手便喝了口刚才阿初送上来的热茶,这茶是崔五娘爱喝的高丽参花茶,李纪初时喝不习惯,不过十来天喝下来,倒也能喝出一丝回甘来了,李纪放下茶,又瞟了眼桌上摆着的青瓷钵碗,里面浸着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几簇白色香花,气味异常清冽芬芳,也是那崔五娘命人从园子里摘来的,自己在这宅子里住了这么久倒都从没注意过。 想到此处,李纪不由扭头看了眼那正在榻上看书的崔五娘。 玉华骨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便没再打夹板,此时只穿了一身樱草色里衣歪在榻上看书,一头浓密黑发只简单梳了一个发揪,其余披散在肩上,脸上更是脂粉未施,她这几日卧病足不出户,都是这副打扮,李纪第一次见的时候,便不由想着,她做观音跳莲扮作金童的时候,大概就是这副模样吧。 此时玉华正好坐的有些累了,又半天没听到李纪的动静,便动了动身子,抬头看了过来,李纪见她突然抬脸,连忙轻咳了几声说道: “你若身子没什么问题了,明日便见一见那内外院的管事吧,我已经找到了两个合适的人选,今后内院有什么事情,他们二人自会去办理的。” 此事是他二人早就商议好的,玉华自然没有任何异议,第二日便由李纪陪着,召了内外院的管事进来见了一面,于明面上将这新昌坊的内院掌管了起来。他夫妻二人都知道此事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罢了,但那外院住着的茯苓,却是马上就病倒了。   ☆、第133章 陷阱(中) 这女子所直指的富贵人家不是别人,正是这卓王府永兴坊,而那所谓不能人事的小爷,当然也就是卓王世子李纶了。 自从北伐大军大捷而归后,这长安城里已经是有好一阵子都是风平浪静、歌舞升平的了,如今乍然出了这样的大丑闻,又是人们最热衷的贵人府上床帏里的阴私事儿,只一个上午,便*辣的传遍了城内的大街小巷。 不过,这城中稍微有点见识的,却都在怀疑此事里头一定有些蹊跷,若那妓子所说的都是实话,那顾王妃哪里会稀里糊涂的任由下人将这样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卖到外面,卓王府里随意处死一个奴婢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就算退一万步说,真是那下人背主搞鬼,意图将那女子卖掉换银子,随便卖到城外哪里不行,怎么会傻到直接卖在这贵喜院里呢,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可如今这流言已经如热油般泼洒出去,随便有人再怎么质疑辟谣,也已经是来不及了。 永兴坊里,顾王妃这次是真真正正的倒下了,差一点便救不回来了,多亏府上正好请着御医,好一番急救,用掉了两根百年老参才醒转了过来。 而从顾王妃倒下后,那卓王世子李纶却一直没到她床前来伺疾照顾过,原来他自从听到了消息,就将自己反锁在了屋里,任由下人们怎样苦苦哀求也不出来,已经整两天没有进食了,府里除了顾王妃,又没其他长辈可以管束他,这世子爷的奶娘都快急疯了。 而待那顾王妃一醒转过来,便一直追问世子爷在哪里,下人们支支吾吾的只好骗她说世子爷本来一直在床前伺候她,此时实在熬不过才去休息了,顾王妃听了才放心,本还想强撑着去看儿子的,却哪里还爬的起来呢,这顾王妃身边的管事嬷嬷见情形实在不妙,忙叫了那大管事徐立进来,和他商量着是否要去永嘉坊找郡公夫人过来帮忙,徐立也是这个看法,便马上带着人出去了。 不过这徐立去永嘉坊报信的途中,却特意在一家烧饼铺子前停了停,说这是那世子爷从前爱吃的东西,买了带回去说不定世子爷就能用些也不一定,那赶车的马夫听了颇为感动,心道都说这徐大总管爬的快,人家对主子也确实是极为用心的。 那安国郡公夫人顾氏接了徐大总管的通报有多焦急暂且不提,那新昌坊的定国郡公爷李纪此时接了那烧饼铺子里传来的消息,心情自然是不错,他谋划多年的好戏终于开锣了,而且进行的极为顺遂,怎么能不让人高兴呢。 那妓子的事情,当然就是李纪安排,不过这也只是最后一个环节罢了,起头则是从当年那场狩猎便开始了,这李纶自从被那野羊吓的从马上掉下来尿了裤子以后,李纪又几次刻意安排,让那李纶在之后的两年呢,又碰到过两三次惊马的事情,李纶便不由对那骑马心生出了莫名的恐惧来,十分逃避,可这长安城内的贵族小爷三天两头呼朋引伴的,哪里能不骑马呢,尤其是李纶,他更怕别人说自己闲话,结果强撑着去了几次之后,那李纶便得了一个怪病,骑马后会偶尔出现夜里失禁的情形。 李纶那时十一二岁了,这样的年纪却还不时尿床,他又是那样一个孤高内敛的性子,羞恼交加之下把自己关在房里,连学里也不愿意去。把顾氏都快急疯了,而李纪这边的人接了那徐立的通风报信后,便借着这个事情顺势安排了起来,将一个女子送进了永兴坊。 那女子确实是成了李纶的通房,而其他事情却是没有的,只不过故意得罪了李纶被发卖了而已,李纶也早就通了人事,不过那骑马后仍会失禁的毛病却是一直没能好全,偶尔还会发作一两次,可是如今这女子这么一死,若有心人去查上一查,这通房、失禁等事情都是有影子的,那李纶再想要恢复名誉,却也是极难的事了。 如今这永兴坊两个主子病的病,倒的倒,衰败之气已然不可阻挡了,李纪此时正好也要腾出手来做别的,就将此事扔给了刘腊继续跟进,说起来那刘腊对顾王妃也是极为记恨的,一想到他当年差点就错手杀了战将卓王的长子,他到现在还会后怕。 “那刘女子的母亲弟弟都尽量安排的妥当些吧,这女子也是个烈性的,倒是让人敬佩。”,李纪想了想又对刘腊叮嘱道。 刘腊点头应下了,原本他们也给那个妓子留了退路,并没安排她去跳楼,可那女子却是个刚直不弯的,只说自己早就不想活了,求他们照顾好自己家人,便决然自裁了,他们一家本是犯了重罪的官员亲眷,父亲已被处斩,只留了母子三人各自被发卖。 过两天便是要去那卢彦孝府上赴宴的日子,李纪还有些事情要与那崔五娘交代,便早早的就回了内院,小六子一瘸一拐的跟在他后面,心中暗想,郡公爷每日里在内院呆的时间可是越来越长了。 两人才刚进了游廊,便听到了叮叮琮琮的琴音,李纪不太懂这些,听不出来是什么曲子,却突然觉得行走间带起的一丝燥热顿时消散了不少,待他大步进了内室,便看到那崔五娘正坐在榻上弹琴,她穿了一件天青色素稠袄裙,笼了袖子,露出两只莹白的皓腕来,极淡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并不显得孤寒,反倒衬得她整个人如玉雕雪堆般的清澈,李纪定睛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硬生生将眼睛挪开了,此时阿初已经凑到了他身边,俯身仰脸奉上了茶盅,柔声说道:“郡公爷,请用茶。”。 阿初的声音甜腻的仿佛能拉出丝来,不过李纪今日分外没心思应酬她,看也没看她一眼,只皱起眉,冲她一挥手,旁边立着的阿秋见状,心里暗喜,连忙上来拉了阿初一起出了内室。 玉华手臂已经好了,因李纪说过两日要进宫去看望圣上谢恩,她才想起来上次进宫时圣上曾说过想听自己弹琴的,可他送自己的那具“东风暖”,自己到现在却连碰都还没碰过一下呢,今日想起来便急忙拿出来练习起来,玉华于琴艺上天分一般,也并不十分喜爱,可今日弹起了师傅所亲授的“曲江春”,却没几下就入了境。 此时屋内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玉华心无旁骛,只埋头专心弹琴,右手抹挑勾剔,左手揉绰进退,身后窗棂间穿过的光晕笼在她身上,照的她整个人仿佛都是透明的,李纪坐在广榻对面的红木圆桌边,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喉间滑过那似苦微甜的药参味,脸上的神情越发和煦轻松起来。 玉华一曲弹奏完毕才缓缓抬起头,一眼看见对面坐着的李纪,却不由的愣了,李纪此时略微扬着脸望向自己这边,可一双狭长凤眼中神色迷离恍惚,仿佛在出神看着自己,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他唇角边甚至还隐约带着一丝笑意,玉华从未见过这样的李纪,仿佛比平日里小了五六岁的样子,倒和他真实的年纪难得的接近起来。 玉华一边缓缓起身,一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李纪这才回过神,他脸上神情不变,只连忙转过身背对玉华坐好,嘴里说了一句:“你过来坐吧,我有事情与你商量。”,语调仍是十分平和,对他而言,甚至可算的上有几分轻柔。 这些日子玉华身上有伤,两人便名正言顺的分榻而睡了,一下子少了许多尬尴,彼此倒相处的平和了起来,玉华也移步到了桌边坐下,见李纪茶盅里干了,便又帮他满了一杯,李纪颌首谢过了才说道: “过两日便是那卢彦孝的家宴,此人十分精明狡黠,比你那义父也不逊几分,他夫人王氏也是个厉害的,与你那安邑坊的嫡母是同宗的堂姐妹,我之前与卢彦孝并无多少交往,也不知道他府上的深浅,他这次除了我,还邀请了军中的各位大将与兵部下属,人员极为复杂,你在应酬时恐怕要多加小心,不用想太多,只作出腼腆羞涩的样子,尽量少说话便是。” 玉华听了他的话,只默默的点了点头应下,心中却是转起了念头,这卢彦孝她自然是知道的,按着师傅的评价,此人身拜当朝尚书令,是唯一在朝堂上有实力可与崔泽厚一争的文臣,按理说难免要受到崔泽厚的打压,可他却能一边联手卓王府永兴坊控制军中,暗地里向崔府卖好,一边又在明面上尽忠职守,并不十分对崔泽厚示弱,如此纵横捭阖下,反让他既在清贵一流中得了名声与支持,又深的皇上圣心,倒让崔泽厚一时犹豫不绝没有下手将他彻底降服。 今日这李纪如此重视这卢彦孝的家宴,想来是要为了太子拉拢他的,自己倒也可以仔细观察一番,不知道这卢府的王氏与那永嘉坊的顾氏及安邑坊的王氏相比,又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李纪见玉华愣愣的有些出神,便也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上次所说的条件......” 谁知他话才说了一半,门口稀里哗啦一阵乱响,那阿初仿佛刚挣脱了什么人的拉扯一般,脚下带点踉跄的就进了房内,手上托着一盘刚沾了水鲜艳欲滴的紫葡萄,她进了屋内,只匆匆忙忙行了个不成样子的福礼,便径直来到了李纪的身边,半蹲下身子,将那托盘高高奉上,娇声说道: “郡公爷,这是那永嘉坊崔夫人送来的,夫人一早吩咐奴婢说爷您爱吃这个的,请爷尝尝吧。” 这阿初今日里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脸上脂粉擦得精致娇艳,一对软嘟嘟的红唇比那葡萄看着还要诱人,一身桃粉配松石绿的裙衫,平领开的颇低,她此时这样的姿态蹲在李纪跟前,胸口的雪白沟壑颤巍巍的呼之欲出,连玉华都不忍不住勾着头看了好几眼。 李纪脸上难得的和煦顿时烟消云散,他右手忍不住一把就摸向了腰间,玉华一见他神情不对,连忙咳嗽了两声,声音里带了些恼意的斥责道:“阿初你这是怎么回事,主子也没叫你,你就敢贸然进来了?!” 阿初好似没料到五娘会突然对自己发难,有些疑惑的看了看玉华,她这样的姿势半蹲着本就有些费力,此时惊吓之下,整个人都不由打了个哆嗦,而那阿秋没拦住阿初后,便一直躲在门口偷听里面的动静,此时听到五娘发火了,急忙也通禀一声就走了进来,嘴里一边替阿秋赔罪求饶,一边从阿初手上接过托盘放在桌上,又下死力拉着她便往外走去,那阿初似乎还不死心,被阿秋拖着还回过头来看了李纪好几眼,见郡公爷一双眼死死盯在自己身上不放,不由又来了精神,扭着身子水蛇般的来回挣扎起来,指望着李纪能开口将自己留下。 李纪自然没开这个口,他夫妻二人便这样坐着,看那阿秋将阿初硬拖了出去,半响,李纪才开口沉声说道:“这个贱婢是发疯了吗?” 玉华听他这样一说,心中也很无奈,犹疑了半响,才低声说道:“她大约是得了刘嬷嬷的指使吧,前两日我胳膊还没好的时候,刘嬷嬷话里话外的暗示了我几次...今日又来问了一回,我不好明着回绝她,便含含混混的随便说了两句,那刘嬷嬷大约是误以为我同意了,所以......” 李纪一听竟然是这个缘故,不由便怨怼的斜了玉华一眼,玉华自知理亏,又不想正面承认,便转了转眼珠想要换个话题,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情急之下便顺手捏了一颗葡萄递给李纪,假笑了一下说道:“这葡萄还真是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李纪本想再埋怨她两句的,见她突然递了葡萄给自己,一双大眼滴溜溜乱转着,难得露出几分心虚的模样,一时倒也说不出口了,伸手接了葡萄放入口中,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你不是说那个阿秋是个有办法的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也真是个没用的。” 玉华听到他突然抱怨起阿秋来,语气中倒是一副指责阿秋没有保护好他这个大老爷们的样子,心中不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实在没忍住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李纪自己说完后也觉察出了几分不对味,此时见玉华这样,脸上顿时尴尬起来,忙端起茶掩饰着喝了一口,玉华连忙也忍了笑说道: “阿初和刘嬷嬷那里我会先想个法子对付着的,今日的事情不会再有了,还请郡公爷放心吧。” 李纪嗯了一声,想了想脱口而出说道:“不过也不用多费什么功夫,反正你的伤也已经好了......” 李纪这话一落地,室内顿时静了下来,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各自喝茶吃葡萄忙碌起来。 到了夜间,玉华早早就洗漱好上了床,也不等李纪动作,自己裹好了两床被子还不够,又将那兽皮毯子也卷在了身上,整个人好似一个包的鼓鼓囊囊的春卷一般摊在床上。   ☆、第134章 陷阱(三) 李纪穿着一身天青碧的寝衣坐在床边,默默的看着玉华忙乎,等玉华终于停了下来,李纪却仍呆坐着没动。 现下正是草长莺飞、春日渐暖的天气,玉华里三层外三层裹在那里,半天不见李纪有动静,头上已经密密的冒出汗珠来,脸也闷的泛红,实在忍不住就探出头来叫了一句:“你倒是快来啊!” 李纪眼神一暗,半响,才一收长腿爬上了床,又一个转身跨跪在了玉华身上,玉华见他上来了,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随即便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李纪缓缓俯身下去,对着玉华伸出一只手来,却是半天也没有动作,他眼睛盯在玉华脸上,看着她微蹙的眉头、浓密翘曲的睫毛和粉色面颊,只听到自己的心咚咚的狂跳了起来。 而玉华此时只听到李纪呼吸声越来越重,便忍不住悄悄睁开了眼睛,一下却正对上李纪一对熠熠放光的凤眼,她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便说道:“你...你轻点啊......” 李纪一听这话,身子一顿,紧接着便是整个人往后一仰,伸手捂着鼻子便扭身跳下了床,他动作极为矫健,玉华压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李纪已经转过屏风往净房里去了,玉华忙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一头的雾水看着那屏风发呆。 待到玉华身上感到隐隐有些发凉的时候,那李纪才从屏风后面出来了,他鬓角额发边都带了些水迹,脸上神色却是阴晴不定,玉华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话,李纪便已经来到床前,轻声说道:“你躺下吧!我...会轻点的......”。 说完便俯身又替玉华重新裹好了被子,一双大手缓缓的覆了上去,一下一下的按捏了起来。 待到夜半时分,玉华又痛又累睡的十分沉酣,李纪则侧身面对床外静静而卧,眼睛却是一直睁着的,他今天白日里本想告诉这崔五娘,自己已经答应了她的条件的,待到事成后,自己愿意想办法送她到北疆去生活,尽量护得她衣食无忧。不过后来乱七八糟的,也没说成,还是过两日再和她说吧。 不知为何,一想到要告诉那崔五娘这个事,李纪心里便觉得有些别扭,他缓缓的动了动腿脚,又扭头看了玉华一眼,尽量摆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便闭上眼睡了。 这日便是那尚书令卢彦孝在自己府上宴请同僚及下属的日子,李纪与玉华两个梳洗完毕,便带了阿秋与阿蛮两个,还有小六子和费冲一起出门了。 前一日,玉华狠狠斥责了那阿初一顿,便不让她在身边伺候了,又暗地里叫来了刘嬷嬷,神色羞恼的和她说,这阿初实在太鲁莽蠢钝了,就算是自己同意了的事情,也没有像她这样明着胡来的,白白害的自己在郡公爷面前丢了个大脸。刘嬷嬷见玉华真的恼了,心里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急忙连声应下,回身又拎着耳朵将那阿初好一顿臭骂。 虽然五娘又叫了阿蛮回来在身边伺候,让阿秋有些不太高兴,不过比起那贱婢阿初来,这刻板寡言的阿蛮,阿秋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她今日里当仁不让的拦在阿蛮前面,跑前跑后的小心伺候着五娘,俨然就是玉华身边第一人的架势。 这卢彦孝的府邸,在西市旁边的群贤坊里,群贤坊里还住着尚书省、门下省的其他官员,卢彦孝的府邸也只占了北边两个三进院子合在一起的一个大院,不管是位置和大小,都不能与永嘉坊、新昌坊这样的宅子相比。不过这群贤坊也是紧挨着皇城与布政司的,住在这里,早朝与办公都不用起的比鸡还早了,在京城宦官们的宅子里,也算的上最上乘的了。 李纪之前和卢彦孝极少打交道,今日作为他的主宾之一,两人自然少不了要好好应酬一番,不过在这种场合,显然是说不了什么深入的话题的,不过李纪仍是隐隐觉得卢彦孝向他交好之心明显,尤其是两人几次有机会单独相处的时候,那卢彦孝都刻意提到了太子殿下。 李纪并不怀疑那卢彦孝是在作伪,他这样的重臣,站队本是极为敏感谨慎的事情,并不是能随便拿来弄鬼的,李纪也早已关注卢彦孝多时了,对他最终选择往太子这边靠拢,并不很出乎意料,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卢彦孝此人才学有、野心有、家世有,又正值当打之年,要让他选择长久蛰伏于人下,显然并不现实。 李纪被安排在宴席主桌上,卢彦孝又安排了卫将军卫无彻作陪,李纪今日因心头几件大事都颇有进展,心情甚好,又有阵子没与卫无彻相聚了,两人你来我往把酒言欢的颇为热闹,正在说笑间,那卢彦孝又领了一人进来,李纪几人一见,都不由有些好奇瞩目。 “这是我的五弟卢彦义,原来一直住在并州老家,这才进京不久,今日特来引见给几位大人认个脸熟。”,卢彦孝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介绍道。 众人一边与这卢彦义招呼,眼睛却都不由往那李纪身上瞄去,连李纪自己也是一直盯着他上下打量,原来,这卢彦义虽相貌与他兄长卢彦孝十分相似,都是清俊飘逸的美男子,但身型却极为高大健硕,隐隐看着似乎和李纪差不多高,要知道,李纪于这长安城极内少碰到可与自己比肩的男子,今日一见,难免也来了兴致,在众人哄闹之下,还真站起来与那卢彦义并肩比量了一下,卢彦义也只比他矮上三指宽左右。 这样一闹,这宴席间便松快了许多,那卢彦义也十分不错,举止好爽大方,又懂的进退,对李纪这些沙场上的大将,显得十分佩服恭敬,一直跟在他们这桌上照顾众人,来回的敬酒,这武将们就没有一个是酒量差的,没想到这卢彦义酒量也很是不错,喝了几轮下来,仍是面不改色,谈笑风生的。 一会儿李纪起身去净房,回来时却在路上碰到了那卢彦义,拦着自己说了一会儿闲话,李纪看他好像有什么话要与自己说的样子,便遣开了小六子,与卢彦义走到了一边。 那卢彦义吱唔了一会儿,原来却是说早听闻李纪武艺高强,他自己也一直喜欢练武,想得空时可以向李纪讨教一番,李纪本对这卢彦义颇有好感,又正好想拉拢他二哥,便笑了笑应承了下来,那卢彦义听了十分兴奋,他手上正好拿着酒,便又倒了一杯一定要单独敬李纪一下。 李纪不以为意,爽快的与他喝了一杯后,两人便一起往回走去,可没走两步,李纪便突然发现事情不对,一股邪火,从他腹中直冲上来,轰一声,便冲到了他头上,他脚下一个踉跄,就已经站不稳了。   ☆、第135章 陷阱(下) 135陷阱(下) 李纪的身子一晃之时,胳膊就已经被人给死死的钳住了,他整个人一软,便靠在了那卢彦义的肩膀上,而卢彦义两只手紧紧环着李纪不放,嘴里却连声说道:“郡公爷、郡公爷,您没事吧。” 这卢彦义嘴上一边说,一边用力拖着那李纪前行,也多亏是他,换了别人都很难扶的动李纪这样的大块头,而李纪此时脑袋垂在胸前来回晃悠着,脚下步履蹒跚,只一味任由着那卢彦义搀扶拉拽,一声不吭,只是不时嗯嗯的哼上两声,似乎已经彻底失了心神和气力。 路上偶尔遇到人,那卢彦义便一笑说道:“定国郡公似乎有些醉了,我扶他到房里休息一下。” 今日酒席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那卢彦义本就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自然没人阻拦他们二人,倒有人心里暗想,这卢家的老五还真是个八面玲珑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连这出了名的冷面郡公也搞的如此熟悉热络了。 卢彦义扶着李纪,脚下走的极快,显然是早就想好了要将他带到何处去,两人踉踉跄跄穿过一处竹林,便到了一座小小的抱厦前面,就要进门前,那卢彦义侧头看了李纪一眼,此时李纪整个人都已经挂在了卢彦义身上,眼睛虽然还睁着,却仿佛看不清东西一样,不停的用力眨巴着,脸色涨的通红,鼻息沉重,嘴巴微张喘着粗气,看起来十分难受痛苦的样子。 卢彦义此时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腼腆和气,他满脸鄙夷的看着李纪,冷冷的哼了一声,便开门拖着他进去了,那抱厦门口的屏风后面,临窗摆着一张广榻,上面此时已经卧了一个人,远远看过去,便觉得那曲线极为玲珑,身上薄薄的衫子已然是半敞半散着了,似乎站在门口便能闻到女人身上特有的甜香。 那女子似乎神智也不是十分清醒,此时来回在那榻上轻轻扭动着身子,嘴里还低声哼唧着什么。 李纪进了房内,好似突然精神一振,借着身后卢彦义的一推之力,三两步便冲到了那广榻前,喉咙里发出一阵低吟,便合身压在了那女子身上,卢彦义站在门边看着即可纠缠成一团的两人,嘴角一勾笑了笑,随即便转身出了房门,大踏步往外急走而去了。 听的那房门关上的声音,正趴在女子身上上下齐手的李纪,身子突然一顿,又等了片刻,才低吼一声,奋力挣扎着爬了起来,他脸色此刻更加红的吓人,仿佛喝的酩酊大醉了一般,眼睛里更是布满了血丝,虽用了很大的力气,动作却依旧迟缓,而此时他下面的那名女子,突然挺身一把搂住了他的腰,李纪身子一颤,整个人差点又要软倒在那女人身上,他用力摆脱开那女人的牵绊,反手到自己靴子里摸出了一把短刀来,毫不犹豫便往自己小腿上顺手一划,那刀显然极为锋利,血水立即透过那玄色扎脚裤渗了出来。 李纪的精神显然一振,一跃便飞身站上那广榻,脚下不做任何停留,先是一矮身,随即便侧身用肩猛的撞上了那木窗棂,他这一撞用尽了全力,那木窗顿时碎了半扇,李纪却也因为收势不住,整个人直接翻落出了窗户,咚一声掉到了墙角下。 那广榻上的女子听了动静,却好似完全弄不明白状况,只觉得身上少了刚才那一具火热刚硬的躯体,她痛苦不堪,却又无法纾解,便闭着眼睛更加大声的哼叫了起来,过了片刻,甚至开始上下用力抓挠起自己的身子,不一会儿便抓的那□□在外的雪白肌肤上,到处都是血道子了。 李纪自然不会去关心那房内的动静,他此刻虽然仗着一时的疼痛神智清醒了不少,但脑中的眩晕和胸口的恶心却是丝毫也未减,更要命的是,下腹中那股火,已经越烧越旺起来,他又疾步奔走了一会儿,四肢百骸便仿佛都要炸开了一般,李纪知道其中的厉害,操起手上的短刀在左肋上又是一划,此处乃是人身上极为敏感的部位,饶是他这样狠戾的人,此刻也是疼的浑身一抽,不过心中那股燥火却也顿时下去了不少。 李纪本是个极善于辨认方向的,刚才被那卢彦义挟制住时又是极力保留了最后一丝心智故意示弱,此时很快便回到了刚才碰到那卢彦义的小路上,他人才刚一出现,便听到小六子焦急的声音大叫了一声“郡公爷!!!” 原来那小六子刚才见李纪与卢彦义说话,便退到了一边,谁知却马上有个小厮过来找他,说是他们府上的大丫鬟来传夫人的话,小六子心里没有任何防备,这卢彦义又是刚才酒桌上招待他们的主人家,便马上跟着那小厮走开了,谁知两人在院子里转了几转,那小厮便跑的不见了,小六子本就有腿疾,哪里追的上他,他顿时觉得不妙,等回头来找李纪时便不见人了,小六子心中虽担心,倒还没失了冷静,他谁也没说,只悄悄摸到了外院下人歇息的地方,去叫了那费冲进来。 此刻两人也才刚到这地方不久,正好就看到李纪跌跌撞撞冲了过来,费冲一见李纪的样子便知道不对,连忙冲上来扶住了他,低声喊道:“郡公爷,怎么了?是谁做的?” 李纪此时难受的直想大吼大叫,伸手用力一抓自己左肋上的伤口,才打了一个哆嗦,嘶声说道:“赶紧去叫夫人出来,也不用和这府里的人说了,马上走。” 玉华突然被小六子传话从内院出来,心里不免有些莫名,这样的家宴本是最平常不过的,不知道为了何事要提前离席,等她一登上马车,便知道大事不妙。 车厢内,此刻已经满满充斥着一股血腥气,李纪仰身直挺挺靠在一角,虽穿的是暗色外衫,但胁下暗湿的一片仍是十分明显,玉华惊吓莫名,不由上前查看他的伤势,嘴里低叫了一声:“郡公爷?你这是......” 玉华话还没说完,便被那李纪伸手一把抓住,他手心滚烫似火,灼的玉华不由浑身一颤。   ☆、第136章 欲起 玉华话还没说完,便被那李纪伸手一把抓住,他手心滚烫似火,灼的玉华不由浑身一颤。 李纪一握住了玉华柔软冰凉的小手,便不由的血往头上涌,一把便将她拖入了自己的怀中,玉华砰一声直接撞进了李纪的怀中,被他紧紧揽住,感觉像撞上了一堵墙一样,气都透不过来了,她随即便察觉到李纪整个人滚烫的不行,心中一凛,隐约猜到了什么,而身下一处*的东西更是马上证实了她的想法,玉华一惊之下,本能的便用力挣扎起来,右手一不小心就抓在了李纪侧身的伤口上。 李纪吃痛不已,整个人顿时一震,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低头看着正在自己怀里来回扭动的玉华,突然双臂一展,就将玉华抛了出去,玉华一个翻身从李纪怀里掉出去便趴倒在了车厢内,可一边的袖子却刺啦一声被扯掉了,露出了白生生的半边肩膀和玉臂,还不等玉华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只听到身后的李纪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合身就扑到了她的身上。 整个人被李纪牢牢压在身下,玉华知道情况大为不妙,却仍在做最后挣扎,一边低声急叫着:“郡公爷、郡公爷,你醒醒,醒醒啊。”,一边却伸手用力去抓李纪的伤口,可此时不管玉华再如何下死手,李纪却再没有任何反应了,他双手急切的探索着玉华的身子,很快便找到了那柔软隆起,随着手上的美妙触感,李纪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长叹,手上的动作便更加急迫猛烈起来,又垂下头埋进了玉华的鬓发与胸颈之间。 玉华此时衣衫散乱,玉体横陈,只能随着李纪的抚弄来回的躲闪着,可身子起伏间又仿佛挑逗与迎合一般,她自知大势已去,却反而突然冷静下来,也顾不得身上的各种不适,脑中飞快划过了闺事嬷嬷教导过自己的那些技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便主动探手轻轻抚上了李纪的身子,耳后、脊背、腰间...... 李纪本来已经是迷离不清的眼睛,此时却是瞬时一亮,他魁伟的身子猛的往下一压,便拱起腰背急速动作起来。 撕裂般的疼痛传遍玉华全身,她先是忍不住一声尖叫,便突然想起自己仍是在马车上,而后便死死咬住了自己袖角不再出声,可眼角却是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李纪此时早已是身心俱迷,恣意的在玉华身上驰骋着,可与他粗鲁的动作不同,他埋在玉华脖颈间的脸孔上,神色竟颇为温柔,一边贪婪而急切的嗅闻轻吮着玉华柔嫩的肌肤,一边低低的说着什么,玉华初时疼痛的丝毫无法听清,到后来才突然听清楚了。 “五娘别怕,五娘,别怕......” 费冲早早遣退了其他人,一个人驾着马车,平稳却马不停蹄的直接驶进了新昌坊西面的大园子,找到了隐蔽的地方停下车子,自己便马上远远退开去,守在了周围,不准其他任何人等靠近。 一直到了快子夜时分,那马车才缓缓驶到了内院门外,郡公爷李纪下了马车,怀里用披风裹着晕睡不醒的玉华,一直抱进了内室,阿蛮和阿秋两个紧跟在后面,看着李纪身后洒在地上的斑斑血迹,吓的浑身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待进到了内室,李纪仍不让她二人近身,直接将玉华抱进了净房。 过了快一个时辰,李纪才将换好亵衣却仍是昏睡中的玉华抱了出来,将她放在床上后,便沉声说道:“阿蛮,今日你在内室守夜,晚上警醒着些,夫人若有什么不适,便马上去叫刘嬷嬷。” 说完,李纪又看了床上的玉华一眼,才一瘸一拐的往外去了。 第二日午间,新昌坊外院书房,小六子见郡公爷从床上翻身坐起,便想上前伺候他更衣,谁知李纪头也没抬,只冷冷叱了一声“出去”。 李纪对小六子一贯和蔼,他很少见到李纪这样一身煞气的时候,吓的脚下一顿,急忙躬身退了出去。 坐在床边的李纪半响没动,突然抬手狠狠一拳砸在了床榻上,牵动着身上的伤口一痛,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一双凤眼死死盯着地下,少见的露出了焦躁不安的神情。 自己都干了什么?李纪又是一拳砸在榻上,为什么要去动那崔五娘,为什么要去动她,自己不是已经想好答应她的条件,事成便将她送到北疆去的吗?为什么还要动她,这算什么? 是因为被下了药吗?是因为被迷了心神吗? 李纪突然从鼻子里冷冷的笑了出来,别找借口了,你有的是办法,这府里有通房,城里有的是酒楼勾栏,哪怕是逼不得已随便上了那崔五娘身边的一个丫鬟,也不应该去动那崔五娘,李纪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崔五娘仰着一张精致的小脸,满是轻蔑的看着自己的样子。   ☆、第137章 欲起(下) 李纪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崔五娘仰着一张精致的小脸,满是轻蔑的看着自己的样子。 一想到玉华的模样,李纪胸口一热,紧接着却是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整个肩膀颓然的垮了下来,如今,是再也骗不过去了,骗不过去自己,也骗不过去别人了,不是因为别的,也不是没有办法,都是自己早就对那崔五娘存了念想,起了贪欲,昨日不过是借着药力,蒙着脸,顺势做了自己早想做的事情而已。 每日里睡在一张榻上,那鼻端萦绕的腊梅清香、那棉软雪白如乳酪般的身子,那精致绝美的眉眼脸庞......天知道自己每个夜里要费多大的心力,才能在那样的一张床榻上入眠...... 李纪不由仰头苦笑了两声,自己,也不过是个轻易被美色迷了心智的蠢货而已,他又呆坐了半天,门外突然传来了小六子有些胆怯的声音:“郡公爷,内院的吴家嫂子叫人传话来,说夫人刚才用了午膳后呕吐了一次,已经派人去请御医了。” 李纪腾一下从床边站起,大踏步便往内院方向去了,小六子跟在他身后,不由壮着胆子轻声提醒道:“爷,您慢点,要不我给您叫个轿子吧,您这身上可还有伤呢......”。 李纪好似充耳未闻,他于这些小伤小痛,确实也是早就习惯了并不放在心上,只苦了小六子颠颠顿顿的小跑着跟在他后面,提心吊胆的观察着李纪的脸色,生怕他有何不适,两人一路走到内院影壁外面,李纪突然一下停住了脚步,立在那里就不动了,可把小六子吓了一跳,连忙上去一把扶住了李纪的胳膊,高声询问道:“爷,您怎么啦?伤口不舒服了吗?” 李纪蹙眉凝神看着那青石影壁上的荷塘图案,半天也没动静,而后突然眉头一展,昂然便往里面去了。 内室里,玉华正由阿蛮伺候着刚躺在了床上,她脸色苍白,未施粉黛,却越发显得整个人如初夏才刚开的栀子花一般,娇嫩欲滴,一见李纪进来,阿蛮便不由侧身一步挡在了五娘跟前,就连那阿秋,也没想以往那样主动往李纪身旁凑,而是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才低头冲他一福。 李纪并没注意两个丫鬟的异常,他先是两大步便来到了千工床前,可一见玉华仰脸望着自己的一双清凌凌的美目,脚下一顿,又扭身回到那床前的红木圆桌边坐下了,而后对着阿蛮问道:“是哪个御医过来给夫人瞧病的,可有怎么说?开了什么方子吗?” 阿蛮连忙一一作答,身子却仍是一直若有似无的半挡在玉华和李纪之间,李纪听说玉华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因为疲劳过度而影响了胃口,这才放下心来,挥了挥手便让阿蛮她们两个先退下,阿秋应了一声便连忙往室外走去,可阿蛮却马上扭头去看五娘的脸色。 玉华见阿蛮满脸担心的样子,便连忙展颜冲她一笑,又点了点头示意她出去,可饶是如此,阿蛮却也没马上动身,犹疑了片刻后,便上前一步向李纪一福道: “启禀郡公爷,刚才李御医说夫人的身子如今急需要好好休养,刚才您进来之前,夫人正和奴婢说她头晕的难受,想要上床休息一会儿呢,您看......” 这阿蛮自从进了新昌坊之后,几乎没有和李纪说过几句话,今日壮着胆子说了这几句,已经是吓得脸色有些发白了。李纪正好心中有事,愣了好半天才听懂了阿蛮话里的意思,脸上也难免尬尴起来,不过他并没动怒,只垂首看了阿蛮一会儿,才一挥手说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阿蛮见李纪情绪颇为平和,这才略微安下心来,又看了玉华一眼,才跟着阿秋两个一起退了出去。 随着二人小心关上了房门,这内室顿时变得一片寂静,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开了视线望向别处,半响,李纪才轻咳了一声说道:“你...没事吧......” 玉华这才抬头看了李纪一眼,神色平静的说道:“并无大碍。” 听这崔五娘语调如此的平和淡然,李纪心中一跳,隐约觉得事情哪里有些不太好,不过还是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我有一事早想和你说了,你那日所提的条件,我已经和人商议过了,其实若是处置的恰当,也许最后仍可以将你留在新昌坊,继续做这府里的夫人的......” 李纪这几句话说到后面,不由略微提高了声音,说完后便有些急切的抬眼去看玉华,而玉华却是蹙眉看着李纪,半响没有说话,脸上浮起了一丝迷惑之色。 “郡公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怎样算处置的妥当?” 一听玉华这样问,李纪脸上不由更加兴奋起来,他一把拖着绣墩移到千工床边,倾身向前,低声说道: “五娘,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义父愿意将你送进东宫也好,愿意将你嫁进我府上也好,心内恐怕都存了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想法,只要早些打算,永嘉坊的立场也并不是没有迴转余地的,一切不过只看所许的利益是否足够大而已,若是安国郡公不再执着于支持那崔娘娘的妄想,其实于双方都是极为有利的事情......” “什么?”,李纪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玉华给打断了,她神色诧异,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李纪,沉声说道:“郡公爷想的也太过简单了吧,那永嘉坊与皇后娘娘本就是荣辱一体的,怎会轻易转换立场,这又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哪有那么容易?” 李纪被她说的一噎,容易?怎么会容易呢! 这连纵永嘉坊的想法李纪也确实是早就思谋过的,不管是皇伯父还是太子哥哥,与崔泽芳的情意都颇为亲厚,若是能设法让永嘉坊彻底灭了夺嫡的心思,那皇后娘娘少了崔泽厚的支持,也许会清醒过来也不一定,这样于彼此都不失为上策,如今大唐国体稳固了不过几年,国库空虚,国力也实在算不上多少强盛,实在不易大动干戈,但此事若想操纵成功,比直接和崔氏对上更加要艰难百倍,李纪也不过是刚刚才真的下了要试上一试的决心而已。 见李纪半天不吭气,玉华马上又接着说道:“郡公爷,我那义父于权势上的野心,绝非你们所想象的那样简单,只要有崔氏掌权的一天,太子殿下的大宝之位就很难坐的稳固,郡公爷,你可切不可掉以轻心啊!” 玉华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此刻越说越激动,苍白的脸颊上都浮起了两块红晕,李纪被她的反应弄的有些愣怔,半响才回过味来,不由脱口而出问道: “崔五娘,你是否压根也不想留在我这府里?”   ☆、第138章 生恨(上) 138生恨(上) “崔五娘,你是否压根也不想留在我这府里?” 玉华也被李纪这一句话问的愣住了,她满脑子还想的是李纪竟然要连纵永嘉坊的事情,片刻后才随口说了一句:“郡公爷无需为五娘操心,事成后,五娘心甘情愿到那北疆去生活,绝不会拖累您府上的。” 玉华话音刚落,却见李纪一探身似乎想要扑过来的样子,她吓了一跳,连忙仰身向后躲去,那李纪却只是一只腿半跪在床沿上就停住了动作,他一双凤眼里暗沉沉的看不到底,直直的盯着玉华不放,过了好半响,才缓缓说道:“好,好,好......” 玉华见他这样,才突然有些回过味来,迟疑了一下后,不由轻声反问道:“郡公爷,您...难道想要五娘留在这府里吗?” 李纪听她这样一说,缓缓的坐到了床沿上,探身凑到玉华跟前,眼里突然又现出点光彩来,他一字一句郑重的说道:“五娘,昨日是我不对,虽这不是我的本意,但终究是对你极为不公,若你留在府里,我今后愿以夫人之礼相待。” 玉华听李纪一句“五娘”叫了出来,突然便想起昨日马车上的一幕幕来,脸上不由一热,待听清楚了李纪话里的意思,她神色也不由郑重起来,思忖了良久之后,才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昨日之事,五娘并不怪谁,若郡公爷是为了这个而愧疚,才要留五娘在府里,五娘也不怕直说了,五娘早就厌烦了这长安城内高门大府里束手束脚、勾心斗角的日子,若郡公爷从此不再疑心五娘,真心愿意照拂一二,五娘只求今后能远赴北疆,天高地阔的活他个痛快。” 随着玉华吐出的每一个字,李纪眼中那点光也渐渐的熄了下去,待玉华说完了,李纪沉默了良久后,垂下首缓缓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吧,我今日便答应你,待他日事成,我定设法让你在北疆安稳度日,你今天身子不舒服,早些歇息吧,我今晚就宿在外院了,你若有什么事,就让吴家的传话出去。” 李纪说完,也没再看玉华一眼,便起身出去了,玉华靠在床头,看着李纪丝毫不停留的大步走出房去,心绪突然变的有些复杂起来。 昨日一事来的实在太突然,她当时为了早点渡过难关,甚至还主动爱抚挑*逗了那李纪,可是,对于自己和李纪突然间已成了夫妻之实的事情,玉华可说是毫无感觉,既不觉得多少愤恨,也无多少羞涩之情,只是觉得身子极为不适,腰腿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一样,连听那阿蛮说昨晚是李纪亲自替自己沐浴更衣的,也只觉得有些尬尴和别扭,毫无任何何旖旎之念。 可此刻,看着李纪默然离去的背影,玉华心中不知哪里突然一动,一下便想起这男人昨晚将头埋在自己胸前,反复轻吻着自己颈窝和耳垂时的温柔和急迫,脸上不由自主便飞起两坨红晕,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认识到,从昨晚起,自己已然和从前不同了...... 小六子见李纪那么快从房里出来,连忙跟了上去,谁知李纪走的极快,几步就把他甩开了,头也不回的去了外院。 外院里,陈鹤、刘腊、李麻白等人都早已侯在了那里了,一见李纪回来,纷纷围上前来,李麻白马上尖声说道:“二当家的,你说要怎么做吧,哥几个定将那卢家搅他个天翻地覆!” 这一声“二当家”叫出来,旁人也都知道这李大总管这次是气极了,自从进了新昌坊后,这李总管可是第一个拘着大家必须改口的,这么多年了,还从未听他叫错过一声呢。 刘腊陈鹤等人自然也理解李麻白的心情,也都是沉着脸等着李纪说话,谁知那李纪凝神思忖良久后,突然开口说道: “陈鹤,你马上去查查那程平的事情。” “程平?”,陈鹤愣了一愣后才反应了过来,“郡公爷说的可是那个在永嘉坊刺杀皇后娘娘未果的程平吗?” 李纪点了点头说道:“就是她,彻底的查个仔细,不要放过一丝蛛丝马迹,不管查到什么,都详细禀告给我。” 陈鹤虽然满腹不解,仍是遵命应了下来,而坐在一旁的刘腊忍不住开口说道:“郡公爷,那卢家的事情......” 李纪这才集中起精神看着刘腊等几人说道:“卢家的事情,倒无需着急,我总觉得这其中实在有些蹊跷,那卢彦孝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自己的家宴上做出如此鲁莽的事情来?” 李纪这一问,其他几人也都安静了下来,其实他们几个也都有这个疑问,至今也搞不清这卢家到底想干什么,昨日李纪之所以会中招,也是因为完全没有防备那卢彦义的缘故,谁会想到他一个主人家会这样当面锣对面鼓的给李纪这样的人下药呢?卢家和李纪明面上不但没有任何过节,李纪还是圣上心尖尖上的亲侄子,正是卢彦孝这种朝廷重臣轻易绝不会去招惹的人物。 “不管姓卢的是为了何种缘故,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不成?”,又是李麻白的女高音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李纪斜了他一眼,淡然说道:“那自然不会,不过不急于一时,若是我估量的没错,这一两日内,卢彦孝都总会有点动作的。” 而此时在那卢府外院,尚书令大人的书房内,卢彦孝正手持一根手腕粗的大棒没头没脑的往那卢彦义的身上打了过去,不过他没能打上几下,就被他四弟卢彦礼一把给抱住了。 “二哥慢些打,等我召了人进来将小五放倒了,再拿板子鞭子进来给你打个痛快,莫要伤到了二哥的身子要紧。”,卢彦礼一边牢牢握住了他二哥手里的大棒,嘴里一边急忙劝说着。 卢彦孝挣扎看几下没有挣脱,沉下脸厉声说道:“你们只知道一味护着他,是有意想把他养成一个地道的蠢货吗?”   ☆、第139章 生恨(中) 139生恨(中) 卢彦礼如今任着门下省右拾遗一职,也是从五品的大员,不过一见自己二哥真的发火,马上也不敢再动,松开了棒子,束手站好,不过嘴里却是大声叫管事的马上去拿春凳和家法进来,与其让二哥这样不知轻重的将小五给打坏了,还不如正经打他一顿板子来的放心些。 卢彦孝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鼻子里冷哼一声,不过手里的棒子还是垂了下来,他看了卢彦礼一眼说道:“你不用在这里弄鬼,也不用急着打他,我还有话要问他呢,等下问明白了,再把他打稀烂了也不迟。” 卢彦礼一听先不打,连忙上前扶着卢彦孝坐下了,他们兄弟五个,父亲早逝,大哥是庶出的不说,也是个没有主意的人,他们几个弟弟虽与二哥年纪差的并不太大,但都将卢彦孝看做半个父亲一样,极为尊重。 “我且问你,那女子是什么人?”,卢彦孝坐到了太师椅上,强压着火气问道。 那卢彦义于忙乱中头上也挨了两下,此时跪在书房中间,脑门上红肿着一大块,头发也散乱了,看着颇为狼狈,不过他脸上却毫无畏惧之色,一听二哥的问话,便昂着头大声说道: “那女子是那李纪帐下一个阵亡的百户家里的寡妇,平日里最是风骚不过了,与不少人都有首尾,那李纪既然敢用那顾王妃来陷害二哥,我便也送还一个寡妇给他,本想等他和那寡妇苟合在一起了,再叫他的老部下一起去看看的,看他这个冠华将军把自己手下亡兵的遗孀睡了,还有什么脸面......” 卢彦孝听他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不气反笑,问道:“如此说来,你这费了好大的力气,倒是在替我出头喽?” 那卢彦义一梗脖子说道:“这李纪不过是仗着是圣上的亲侄子,才如此横行无忌罢了,他要报复那顾王妃,要使什么阴损的手段是他的事情,凭什么扯到二哥你这里来,我卢家和他又有什么怨什么仇,白白被扣上这么大的一个屎盆子,你们怕那刀疤脸,我可不怕。” “此事是谁告诉你的。”,听到卢彦义这样说,那卢彦孝脸上的怒色倒是消除了不少。 卢彦义开始还不想说,后来被逼问不过,便承认了是那二嫂王氏家的一个庶弟告诉自己的,原来卢彦义刚到长安城,脾气又冲,平日里和亲戚家的小爷们一起戏耍,便和那王氏家庶出的弟弟结了怨。一日两人又口角起来,那王家的小爷便将他们卢家挖苦了一顿,说他们家二哥靠岳家发达,一转眼又去勾搭顾王妃给自己铺路,什么当朝相辅,什么中书令,不过是个老白脸罢了。 卢彦义和他两人干了一架后,便去打听了事情的原委,而此事其实卢彦孝已经早查清楚了,一早知道是那李纪的手笔,他自己手下的幕僚自然也知道一二,卢彦义知道了以后愤恨不已,便瞒着家里来了这么一出。 卢彦孝听弟弟说了事情的原委后,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平日里我和你几个哥哥都怜惜你从小过继给伯父,替我们吃了不少苦,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告诉你,只希望你做个闲散人,如今看来,倒是我们错了,你这火爆莽撞的性子,若是再不晓事,迟早要给自己惹下大货来的,彦礼,你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跟他说说吧。” 卢彦礼在一旁听了,连忙点头应下,想了想又说道:“二哥,你看,要不要先让小五起来说话,等下再一并罚他。” 见卢彦孝没吭声,卢彦礼便忙叫人扶了弟弟起来,而后才说道:“小五你只觉得我们没找李纪算账,是因为畏惧他的身份和戾气而忍气吞声,却不知道,二哥早就想和那永兴坊划清界限,这次只不过借着李纪的算计顺势而为罢了。” 卢彦义被人扶着坐在绣墩上,本还是仰着头一脸不服之色,现在听四哥这样一说,却是彻底愣住了。 “当初二哥执掌兵部,却一贯与军中大将并无交情,想要服众极为困难,而那顾王妃却和咱们家里有些情分,她当时因着卓王的大义,于军中颇有威信,二哥与卓王府上交好,不过是大家各取所需,互相扶持罢了,而时过境迁,如今朝中形势已与当日大不相同,那顾王妃背后牵扯颇多,且她为人行事表里不一,出手阴狠,并不值得深交,二哥也早有要和她府上疏远的意思,所以才趁着李纪的谋划,借着二嫂家里的名头,趁机光明正大的疏远了永兴坊,此事,二嫂本人也是知情的,只不过瞒着王家罢了,并不是你所想的忍气吞声,实在是瞌睡了有人送来枕头一般。” 听卢彦礼说完,那卢彦义不由愣了,而后脸上便不由泛出点红色来,十分羞恼难当,他从小被过继到卢氏前任族长家里,受过不少委屈,偏偏又是个身强力壮最不服输的人,最怕别人瞧不起他,自从回到长安城哥哥们身边,却处处被当个小孩子看待,心里早就不耐,所以才会不明真相便贸贸然出手了,如今知道自己不过是闹了个大笑话,心里头越发憋屈。 见弟弟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卢彦孝知道他并没完全听的进去,便又冷笑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处处照顾着你太过周到,把你看的太紧,总想干出点什么大事来给我们看看,可你要想别人瞧得起你,你也要自己争气,我问你,你可知道这李纪除了是圣上亲侄,如今更是与那太子走的极近,你今日算计他,压根不是报仇雪恨那么简单的,落在别人眼里,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来,若是那李纪疑心我们卢家是想和太子作对,你可知道会酿出什么大祸来吗?” 卢彦义哪里知道这些,他是个聪明的,见哥哥们难得什么事情也不瞒着自己,都和自己说透了,顿时也觉得羞愧难当,低头想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二哥,你把我绑了去给他赔罪吧......”   ☆、第140章 生恨(三) 正如李纪所料,第二日那卢彦孝便遣人约他到城外的庄子里见一面,那庄子于明面上并不是卢府名下的产业,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农庄,李纪见他安排的谨慎周全,便也一口答应了。 待到两人约好的那日,李纪打着去城外骑马的名头,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去了那个小庄子上,卢彦孝自然早就恭候多时了,他穿着一身简朴便服,显然也是乔装过的,毕竟以他二人的身份,于宴席这等场合上应酬一下还算正常,这样私下约着见面,便难免太引人注目了。 两人遣退了闲杂人等落座后,卢彦孝便一拱手开门见山说道:“郡公爷,我家五弟那日之所以会做出那等荒唐的事情来,只是因为他无知鲁莽,误会了前阵子我府上出的乱子与郡公爷您有点关系,便想要替卢某出头而已,背后绝无半点其他的牵涉和念头,今日卢某特意带了他来给郡公爷请罪,还望郡公爷不要误会卢某才好。” 卢彦孝这话说的颇有意思,李纪在他府上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嘴上说是误会了李纪,可自己却并没做出任何赔罪的态度,只替自己的五弟认错罢了,李纪一听,心里便有了计较,他来之前也早有猜测,现在更加被应证了。 卢彦孝此刻没有一味的伏低赔罪,正说明了他的态度,他这是有意向李纪表明自己的坦诚,卢家显然早知道是李纪算计了自己。 卢彦孝见李纪沉默不语,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起身到外面叫了卢彦义进来,那卢彦义脸上带着点淤青,走路也不是很利索,一看便知道是挨了一顿打的,他进了房内,便冲李纪抱拳说道:“郡公爷,那日是小的误会您了,多有得罪,今日您愿打愿罚,小的任凭郡公爷处置。” 说完,那卢彦义便要俯身跪下,李纪却马上冲他一摆手,开口说道:“这倒不必了!” 卢彦义一愣,以为李纪是要为难自己,便不由去看自己二哥,卢彦孝却是神色平静,只是看着李纪等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李纪脸色如常,慢慢说道:“你们并没误会我什么,当日我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怨,确实是牵扯到了卢尚书身上,也害的府上受了不小的非议,你要报复我,那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卢彦义没料到李纪此刻竟然毫不掩饰的就认下了,顿时一愣,他今日虽是来赔罪的,但心里对那李纪却仍是不服气,脸上始终隐约露出几分不屑之色,现下见李纪这样,他一时倒有些蒙了。 李纪斜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不过,你报复我虽然是天经地义,但是我去你府上赴宴却白白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我手下的弟兄们势必也不愿善罢甘休的,定要找你报复回来,如此一来,倒成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了,我和你二哥并无其他积怨,若真成了这样,反倒不美,我看这样吧,你看着也是个练家子,身量倒也配的上与我打上一架,今日,咱们就在这里把这恩怨做个了结,你看怎样?” 卢彦义再也想不到李纪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眼睛不由马上一亮,嘴巴一张就想说什么,而后却硬忍了回去,忙去看自己二哥的反应,那卢彦孝自刚才李纪开口说话后便一直坐着没动,脸上神情不变,此时听了李纪的话,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来,拱了拱手说道: “郡公爷果然是明人不说暗话啊,可您这一身的功夫是出了名的好,叫您陪他一个小孩子玩,实在是辱没了郡公爷的好身手。” 卢彦义一听自己二哥并不反对,但是言语里却将自己贬损的一文不值,越发跃跃欲试起来,目光灼灼的只盯着李纪看,李纪见他这样,心里好笑,却故意稳坐着不动,逗他说道:“我看你今日腿脚似乎带了伤,若是没有把握,倒也可以改日再约。” 卢彦义哪里肯啊,马上跳起来说现在就去,卢彦孝派人帮二人在庄子安排好了地方,却没有留下观战,只一个人坐在房内等着,只过了大半个时辰,李纪两人就一前一后回来了。 卢彦孝脸上虽装作毫不在意,眼睛却马上去看自己弟弟,那卢彦义低着头跟在李纪后面,他除了发髻衣袍略微蓬乱外,脸上并看不到什么伤痕,不过走的却是极慢,每走一步脸上都会抽搐一下,仿佛忍着痛的样子,卢彦孝不管心里如何担心,都只当做一副什么都没看到样子,将他赶了出去,自己只管拉着李纪坐下说话, 李纪身上却是纹丝不乱,压根看不出和人打了一架的痕迹,两人闲聊几句后,李纪便笑着说道:“卢尚书,您这弟弟天资极佳,不知道他如今身上可有何官职,若是没什么事,倒不如到我这里。” 卢彦孝一听这话,顿时眼前一亮,他曾祖父原是卢氏嫡支,但到了父亲这辈,却被隔房的大伯父抢去了族长的位置,兄弟几个幼时过的颇为不易,五弟更是被大伯父强要去做了儿子,一直到自己夺回了族长之位才将他弄了回来,卢彦孝心里对这个弟弟是极为愧疚疼惜的,他天资极好,喜武厌文,却因为从小被荒废了,为人处世方面有很大缺陷,卢彦孝心里便极为矛盾,一方面只想着将他护在羽翼下守护一辈子,一方面却仍是盼着他能有自己一番作为,此刻听李纪这么一说,倒一下戳到了他心坎里。 卢彦孝对李纪这人早有了解,知道他可不是吃素的,若是他诚心以待,倒是正好可降服五弟,而且李纪这个表态,也是回应他今日的态度,他今日面子上是来解决五弟的事情,实则是为了和李纪搭上线,如今李纪肯将小五带在身边栽培,自然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待卢彦孝带着卢彦义两人一起往回走时,他瞄了弟弟一眼,冷笑一声说道:“怎样,可被揍的舒服了吗?” 卢彦义倒不隐瞒,咧了咧嘴吧,耷拉着脑袋说了一句:“怪到王家那几个小子说起这个刀疤脸都怵得慌,这人的功夫,是杀人用的......” 卢彦义说完,过了半响又忍不住唉的长叹了一口声,卢彦孝暗中看的好笑,知道让他跟着李纪的事情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而李纪这边,因与卢彦孝终于有了个进展,心情也有些好转,不过他一回到府里,就接到了陈鹤的禀告,说那程平的事情已经打听出了点眉目来,李纪一听,马上遣退旁人,让他细细说清楚。 当晚,李纪回了内院,陪着玉华用过晚膳后,便早早将旁人打发了出去,靠在玉华身边坐下,突然缓缓说道:“你可曾听说,那刺杀皇后娘娘的逆贼程平,好像还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面?” “什么?”,玉华忍不住失声惊叫了出来。   ☆、第141章 生恨(下) 141生恨(下) 李纪靠在玉华身边坐下,突然缓缓说道:“你可曾听说,那刺杀皇后娘娘的逆贼程平,好像还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面?” “什么?”,玉华忍不住失声惊叫了出来,“女儿?师傅竟然有女儿?”。 玉华脱口一声师傅叫了出来,便知道不好,可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看着对面坐着的李纪的神情变化,心里便是一沉。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李纪点着头缓缓说道,脸上却是神色莫辨。 “我说你怎么会如此决绝,就算你与那永嘉坊并无多少情谊,那里也是锦衣玉食将你养大,替你争来了县主封号,给了你荣华富贵的地方,也是你如今唯一的依靠,你竟然丝毫也不把崔府的安危放在眼里,我愿意试一试要保全永嘉坊,你竟然只说一心向往北疆......” 李纪略停顿来了一下,突然笑了笑继续说道:“呵呵,崔五娘,你早先在我面前伏低做小,表忠心愿意为我所驱使利用,想来心里却是极为欣喜的吧,可以暗中助我一臂之力,可以借我之手灭了那永嘉坊,可以替你那师傅报仇......” 而玉华此刻垂首坐在李纪面前,虽然脸上神情不变,心里却是不由渐渐的变得冰冷。 是自己太大意了,她实在没想到李纪竟然能凭空猜出自己与师傅关系的不寻常,此事说来十分隐秘,除了自己,玉华有把握并没其他任何人知道内情,而想来这李纪手上此刻也没什么证据,所以才会趁自己不备突然来讹诈了自己一把。 师傅程平本是那长乐的宠姬,而李纪的生父卓王,却是一手诛杀了长乐公主之人,自己一心想利用李纪为程平这个所谓的逆贼报仇,想来于这新昌坊上,是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而此时那李纪又继续说道:“我原本听说那程观音刺杀娘娘未遂之事,便觉得奇怪,那程观音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会做出如此自掘坟墓的蠢事,原本我还猜测那程观音之所以拼死闹了这么一出,纯粹是为了给你那义父添堵而已,而现在看来,她这分明是用自己的一条性命,给你换来了一个县主的名头!” 玉华听到这话,脸色不由一白,此事乃她心头最触不得的恸处,几年来只能默默埋藏于心,并无一个人可以倾述,玉华天性本是个温柔和善,渴慕亲情之人,可偏偏没有这个命,不论是亲娘,还是师傅,都是转瞬而逝,她每每忆起师傅回头望着自己微微一笑的模样,便难受的不愿再多想一刻,如今却被李纪直筒筒的说破了,心里顿时犹如针扎般的痛了起来。 李纪见玉华骤然变色,便知道自己全都猜中了,眼见那崔五娘一只手死死捏着衣角,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不停,一张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便闭嘴不再说话。 半响,那玉华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请问郡公爷,你刚才所说的师傅女儿之事,想来只是纯粹在诈五娘,我师傅应该并无子女还在人世,对吗?” 玉华说完,便仰头死死盯着李纪不放,见他默认了,才不由松了一口大气。 李纪见她这样,不由问道:“怎么?你竟然不愿意看到你师傅有后吗?” 玉华斜眼看了看李纪,冷笑一声说道:“我师傅若真有后人流落在外,还不知道要遭怎样的罪孽,又有什么值得庆幸......” 李纪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一时无话可说,想了想又问道:“崔五娘,除了这个,你难道就没别的话要和我说吗?” 玉华仰头看着李纪,脸色仍然苍白,嘴边却绽出一个笑来,缓缓说道: “郡公爷还想听什么?是想听我告罪,还是想听我再求您饶我一命吗,呵呵,你我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我对你有所欺瞒,又有何奇怪,如今郡公爷英明神武,照的五娘无所遁形,那么要杀要剐,便随郡公爷您高兴吧。” 玉华此时心里悲恸之情难以疏散,又自觉已经走入了死路,情绪激动难抑,便再也无所顾忌,倒一心只想激怒那李纪。 谁知李纪凝神看了她半天,突然站起身,和声说道:“你早些歇息吧。”   ☆、第142章 正视 玉华此时心里堆积着悲恸之情难以疏散,又自觉已经走入了那死路,情绪激动难抑,便索性再也无所顾忌,看着倒像是一心只想激怒那李纪一般。 谁知李纪凝神看了她半天,突然站起身,和声说道:“你早些歇息吧。” 玉华本仰着脸瞪着李纪,浑身上下都紧绷着,万万没想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整个人就犹如踩空了一般,傻在了那里。 李纪也不理她,自己转身去了净房洗漱,待出来后,便自顾自去了对面的广榻上裹被睡下了,玉华却坐在千工床边愣了好久,才洗漱上床睡了。 那李纪虽早早躺下,却一直并未合眼,一直听着背后玉华窸窸窣窣的响动停了下来,又过了良久,才扭身往那床上看去,只见那宽大的千工床上,一个瘦小的背影紧紧裹着锦被蜷缩在最里面一动不动的。 李纪看了半响,又重新躺了下来,脑中却走马灯似的闪过自己大婚后这几十天的各种情形,到了此刻,李纪不得不承认,这个崔五娘,实在是极大的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之前不管她自爆胡人身份也好,和自己谈条件也好,还是两人一起在外人前面做戏也好,崔五娘虽确实很有几分手段和心机,李纪也都只当她是崔府里精心调养出来的一个蛇蝎小女子而已,并无多少尊重,哪怕玉华当时自陈愿意毁了容貌去北疆生活,李纪仍是在疑心她这只是为了保命而耍的小伎俩。甚至两人有了那肌肤之亲后,李纪虽然知晓自己已被她美貌聪颖所迷,还起了将她长久留在身边的念头,但心中,仍是隐隐将这崔五娘看做需要小心提防和拿捏之人。 可如今,因为这程平一事,李纪却是真的困惑了。 玉华并不知道,李纪心中对长乐公主也好,程娘子也好,并不是她所想象中的敌对和排斥,李纪幼时便听自己的父亲说过,比起他们兄弟三个,若是他的长姐长乐公主不是个女儿身,而是他们的长兄,那真正就是一个杀伐果决,文武双全的帝王之才。李纪在六七岁进宫时,也曾有幸见过那大姑妈习武的场面,一柄长刀使得如蛟龙出海一般神威天降、密不透风,直把他看得心驰神迷,艳羡不已。而自己父王李华,在隆庆之乱将长公主逼死于承天门上之后,别人不知,李纪却是一直陪在父亲身边的,亲眼目睹了他醉酒后曾含泪叫了好几声“长姐......”。 而李纪本身呢,也因从小便在刀口浪尖上行走,待人处事之道本就与常人就大相庭径,对于程娘子,他并无多少成见,心里反敬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那日,崔五娘斩钉截铁般拒绝了他的提议后,李纪心中先是极为吃惊羞恼,而后却马上起了疑心,这崔五娘对永嘉坊的态度实在不太寻常,待他派人查清楚了那程娘子行刺的详细过程后,李纪便有了一个大胆推测。 可就算李纪心里原本有七八分把握,待听到这崔五娘亲口承认了之后,仍是心境震荡难平,他实在没料到这崔五娘一个无甚根基的小丫头,竟有这般的气魄,为了给这已然烟消云散的程娘子报仇,竟能毫不犹豫的舍弃了眼前荣华富贵与安逸享乐..... 想到此处,李纪只觉得心绪纷乱,连身上也有些燥热起来,便一把掀了被子翻身坐起,盘腿坐在了那榻上,远远看着床上的那人发起呆来,谁知他刚刚坐起,便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细细的啜泣声传来,李纪吓了一跳,长腿一跨便站在了地上。 “师傅...师傅...呜呜呜,师傅不要啊......” 还不待李纪再有动作,那啜泣声已经变成了一阵哀哀的痛哭声,原来是睡在千工床上的玉华发了梦魇。 “师傅...娘...娘啊,你们别走,别走!!!”,玉华哭了两声,声音越发焦急起来,边哭边喊,翻过身来,伸出双手在虚空中无力的抓取着什么。 李纪此时已经来到了床边,他俯身看着玉华,只见她紧闭双眼,五官揪成了一团,泪水从眼角不停滚落,鬓发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浸湿了,散乱着黏在她玉白的额头脸颊边,嘴里一声声尖叫着,极为凄楚无助,一双手来回抓着,却因为什么都抓不到而越发胡乱挥舞起来,此情此景,饶是见惯了生死的李纪看了也不由心下一恻,便缓缓伸出手握了上去...... 玉华已经好久没做过这个梦了,她进了新昌坊后,夜夜睡在李纪身边,本就难以安然入眠,又被各种状况搞的心力憔悴,一时倒将此事短暂忘了,可今夜,她却重又来到那黑漆漆的悬崖边,望着娘和师傅越坠越远,绝望和悲戚涌上心头,身下的悬崖突然又轰然倒塌,玉华一声尖叫,双手无力挥舞着,便要堕入深渊...... “五娘,别怕......”,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低沉柔和的声音,玉华双手也被一双温热坚实的大手牢牢攥在了掌心,随即整个人便落入了一个暖暖的怀抱里,她不由自主便往那怀中用力靠了过去,直到全身都在那暖意中渐渐柔软放松下来。 玉华缓缓睁开了双眼,因着泪水迷蒙,一开始看的并不清楚,待看清了那双狭长飞扬的凤眼时,却不由呆了呆,这眼睛她似乎见过,又似乎没见过,那眼睛本是熟悉的,但那眼中的眷顾神色,却是十分陌生。 待到玉华反应过来自己整个人都偎在李纪的怀中,心中一惊,便挣扎着要起来,李纪见她瞪着自己一副惊惶惧怕的样子,眼神一暗,但却并未松手,反而一拢双臂将她牢牢控住了,沉声说道:“你莫动,你身上冰的很,小心冻着。” 玉华此时才发觉李纪身上滚烫的温度,正慢慢从自己每一寸肌肤里透了进来,果然暖洋洋的十分惬意,一下便将她从刚才梦中无边的黑黯中带了出来。 此时,内室门外传来了阿蛮压低了的焦急声音,“夫人夫人,您没事吧,郡公爷,夫人可是又发噩梦了吗?郡公爷,夫人恐怕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吓到了,可要阿蛮进来伺候。” 李纪扬声对门外说了句没事了,又转头俯首看着玉华,轻声说道:“你...常做这个梦吗?”   ☆、第143章 坦诚 李纪扬声对门外说了句没事了,又转头俯首看着玉华,轻声问道:“你...常做这个梦吗?” 玉华再没想到李纪会突然问起这个,来不及多想,只好微微点了点头,李纪手下紧了紧,垂首仔细打量着玉华的面孔,此刻他盘腿坐在床上,玉华整个人则被他两只长臂裹挟在怀中腿上,两人肌肤相贴,一垂头一仰面,鼻息相闻,玉华顿时感觉周身都罩在了那略带着皂角清味的男性气息中,脸上不由慢慢泛起了两坨红晕,她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身子,低声说道:“郡公爷,我没事了,已经不太冷了......” 李纪眨了眨眼,便也缓缓松了手放开了玉华,又扶着她坐了起来,自己也坐正了身子并挪的离她远了一些,脸上也颇有些不自然起来,他自从上次中了计,强要了玉华之后,这几日便再也没近过她的身,连睡都睡在榻上,此时两人这样团团抱着坐在大红床幔之中,若再不放开,身下恐怕就要起些变化了。 李纪轻咳好几声冷静了下来,看了玉华一眼,又顺手扯起床上的锦被将她包起来裹成了一团,想了想,才低声说道: “你莫怕,我问你程娘子的事情并无他意,我只是想和你说,事已至此,我希望你今后有何事不要再瞒着我......” 玉华听了一愣,不由抬头瞪着李纪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昨夜李纪将自己诈出来后既没发火也没威胁,自管自的便去睡了,已经弄的玉华一头雾水,心里七上八下的惊疑不定,如今又听李纪说出这话,实在将她搞糊涂了。 李纪见她神色困惑,嘴巴动了动,又不愿将自己的心中的所思所想统统讲出来,迟疑了一下才说道:“你别想的太多了,如今既然我知道你一心想着要为那程平报仇,从今后起也不会再疑心你什么了,故而就想干脆和你把话都摊开了说明白,省的日后大家互相猜忌,反而不利于行事。” 玉华此刻才彻底明白了李纪的意思,她不由眼睛一亮,从昨日被李纪突然蒙头打了一棒,到现在峰回路转,实在是都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心里难免还有些晕晕乎乎的,不由侧脸上下打量李纪,心道:“这人的脾性实在是有些故里怪气,他本是李氏宗亲,又是圣上亲侄,怎么倒不把师傅这样的身份视为大忌呢?” 李纪坦诚了心迹,却见那玉华半天不说话,一双清澄美目只盯在自己脸上看个不停,难免有些不自在起来,他轻轻咳嗽一声,移开了目光,垂下脸不与玉华对视。 谁知这目光一转,却正好落在玉华的一双小巧的玉足之上,这玉华刚才被李纪用一床大红锦被披裹住了肩头身子,抱腿坐在床上,一双玉雕般精美无暇的小脚便正好半掩在红绸被面之下,怯生生的露出一个脚尖来,圆润小巧的脚趾上一个个珠贝般粉色晶莹的指盖,脚背白皙透明的可隐隐看见细细的青筋。 李纪顿觉头里嗡的一下,腹中一股火便嗖一下燎了上来,脸上连着脖子胸口处都涨的通红,眼睛却仍牢牢盯在玉华的脚上不放。 玉华见状也一下反应了过来,连忙将脚缩回了被中,又连滚带爬的往边上挪了过去,见李纪半响也没有下一步动作,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可转瞬间突然又觉得不安起来。 那日李纪说了要自己留在新昌坊的话,被自己拒绝了匆匆走后,玉华左思右想,便隐隐的觉出不对来,这李纪之前将自己视为蛇蝎一般的避忌,连洞房花烛要算计自己,也没像一般的男人那样只管先趁势占了自己的身子,再去伪造其他的。可后来两人真正有了夫妻之实后,他便突然两样起来,不但突然开口要自己留下,言语行动间也多了许多容忍和气,刚才又那样抱着自己,更是很有些温柔呵护之意。 这玉华自小被赵蜜儿教导的对男人就极为警惕,更加上在永嘉坊被有意栽培了这么多年后,越发知道自己皮相生的极好,是个容易讨男人喜欢的,想到此处,她便突然对李纪刚才所说的那些话语生出了点怀疑来。 玉华抬眼偷瞄了一眼李纪,见他已经扭头背身看着别处,可脑后两只耳朵却仍是红的,心里越发笃定,思来想去,便开口轻声说道: “郡公爷能有如此胸襟气度,五娘十分佩服,自然愿意日后与郡公爷精诚合作,随时听候郡公爷的差遣,不过......五娘还有一事想问,郡公爷前日里答应五娘,事成后定会依了我的心意,将五娘送到那北疆去,此事,可否确凿不变?” 李纪此刻本背身对着玉华坐着,听了此话,身子动了动,却半天也没转过身来,良久之后,才缓缓转身面对玉华,一双凤眼中暗沉沉的波澜不惊,神色极为郑重,沉声说道: “崔五娘你既然有如此心志气魄,李纪今日愿意发誓,今后不管北疆南疆,不管事成与否,只要我李纪还有一口气在,定会如了你的心愿,护得你的周全!” 玉华想不到李纪竟然斩钉截铁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又惊又喜,突然觉得好像这么多日子以来,双脚终于踏踏实实踩在了地上一般,她双眼熠熠生辉,宛若宝石星辰般看着李纪,半响说不出话来。 李纪此刻端坐于床上,虽整个人沉稳如山,心中却是思绪纷杂,见眼前的小女子终于有如揭去了一层面纱一般,露出勃勃的生机与由衷的喜色来,他心中原有的那点不甘不舍,倒也抛去了大半,想了想,又正色说道: “崔五娘,我虽应了你,但还是那句话,我希望你今后再没有任何事欺瞒于我,你可明白?” 玉华此时虽心中激动,但看着眼前铁塔般威武之人,也马上警醒起来,想了想才说道: “五娘既愿意为郡公爷所差遣,自然谨守本分,不敢再有任何欺瞒,另外,五娘还有一事禀告,五娘从前承蒙恩师程娘子指点教导,于这宫中朝上的秘辛,倒也略微知晓一二,若是郡公爷不弃,五娘今后愿意为郡公爷做个参详。”   ☆、第144章 正式 李纪也未料到玉华最后会说出这番话来,再一想这小女子之前的种种言行谋略,眼前不由一亮,不由喃喃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 要知道李纪自从成亲后与玉华对上,两人无论斗智斗勇、言语交锋,常让这李纪有出乎意表或者吃瘪的时候,他心里也早就奇怪,这崔五娘才多大的人,莫非这永嘉坊养出来的这几个小娘都有这般的本事吗,如今一听这玉华曾受过那程平程尚宫的悉心指教,才总算解了他心头的疑惑。 李纪手下虽有不少过命的兄弟,比别人家养的死士还更加可靠,但倒是急缺谋士幕僚,回城后他也一直在慢慢物色,只不过有才能的虽多,但可信的却很少,这崔五娘若真有此等才干,倒是再好也不过的一个人选。 李纪心中惊喜,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个笑来,点了点头和气的说道:“如此甚好,以后倒要多劳烦你了。” 玉华见他毫不犹豫的就应允了,越发觉得他前面应诺自己的事情不是诓骗人的,心下一松,本想赶紧回话的,却突然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哈欠,倒把李纪看的一呆,两人一左一右盘腿坐在床上面面相觑,玉华顿时不好意思的微微红了脸。 李纪见玉华这样,心中倒不由暗自好笑,起身便跳下了床,说了句“天还没亮,明日也没其他事,你只管再多睡一会儿吧。”,便又回到那广榻上倒头睡下了。 玉华刚才发了噩梦又哭又叫的半天,又和李纪说了这许多费心费力的话,确实是也极为困倦了,见李纪下了床,自己便也赶紧裹被睡下了,这一觉睡的仿佛格外香甜,是她到了这新昌坊后从未有过的,直到卯时末,天光大亮的时候,玉华才被房内有人说话喧哗的声音给吵醒了。 玉华从床上坐起,正好看到那李纪穿着一身短打单衣从外面绕过屏风进来,浑身上下都热腾腾的的冒着热气,额头上还挂着些汗渍,玉华早知道这李纪每日清晨都要早起练功,但以往总他是一早便去外院和手下一起操练的,今日看来是在这内院的前庭里直接来了一通。 而李纪身旁,还花里胡哨的紧跟了一个人,此刻正一手擎着一方湿帕子递了上来,娇声说道:“郡公爷,您先赶紧擦擦脸吧,如今天气刚刚热起来,倒反要特别小心别着凉了。” 这人正是那好久都没在玉华跟前伺候的大丫鬟阿初,才刚到了四月的天气,她已经换了薄裙衫,水绿的襦裙中间系着宽宽的金橘色腰带,扎的紧紧的,勒的身前的丰满简直要炸开了一般,此刻她借着递帕子的动作,整个上半身已经擦到了李纪身上,一双妩媚的杏眼更是毫无顾忌的在李纪半敞的胸前来回睃着。 玉华刚一醒来便看到这样热闹的场面,脸上不由自主的便带出了一个笑来,李纪一抬眼看到,眼风便瞪了过来,玉华忙低下头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李纪虽气,却并没有阻拦阿初的意思,反倒是抬手接过了那帕子慢慢擦起脸来,阿初顿时喜不自胜,又扭着腰身去端了热茶过来,更加贴身的奉到了李纪跟前。 阿蛮此时也走了进来,瞟了那阿初一眼后,便进来伺候玉华更衣梳妆,待她帮玉华换了裙衫出来,看到那阿初竟然已经俯身蹲在了李纪跟前,伸出一双雪白小手就要替他捏腿时,便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出声说道:“阿初姐姐,赵嬷嬷不是还等着你给她拿布料子过去吗?” 阿初听了一愣,不情不愿的收手站了起来,原来阿初现在并不在玉华跟前当差,今日也不过是奉了赵嬷嬷的命来玉华这里拿料子的,没想到她一看见李纪在院子虎虎生威的打拳练功,便看住了眼,而后就不管不顾的去灶下拧了帕子上前伺候起来,此时被阿蛮叫破,仿佛有些惊惶,偷瞟了玉华一眼后,才低着头慢慢退了下去。 阿初出门时迎面正碰上阿秋端着热水进来,阿秋神色有些复杂的盯着阿初婀娜生姿的背影看了两眼,前几日这阿秋一直躲着李纪不敢上前,这几日发现李纪一直歇在榻上的时候,便不由又动了心思,此刻突然看到阿初,更是一下惊醒了过来,一咬牙暗自下定了决心,进了屋后便一直凑在李纪身边打转,不过她并不像阿初那样妖娆作势,只是十二分的殷勤贴心,只要李纪一个小小动作,她便能领会到了十足十,马上上前小心侍奉起来。 阿蛮见好不容易走了一个,又马上来了一个,简直头疼不已,不由偷眼打量玉华的神色,见她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心里不由暗叹一声。 两人用了早膳后,玉华见李纪还不起身去外院,正有些奇怪,李纪却遣退了下人,思忖了片刻后对玉华说道: “我今日仔细思量过了,原先咱们说过的内院庶务,我看就不如由你真正掌管起来吧,我这新昌坊开府本就时间不长,内外院人手也都很是不足,规矩等十分欠缺,若是内院乱了,今后难免会叫人钻了空子,那吴家的两口子你先考察考察,他们本是外地来的流民,如今一家子身契都在咱们府上,倒不怕他们会作乱,就是不知道是否得用。” 玉华听了,也没多做犹豫便应了下来,之前李纪对她多有猜疑,自然不会把内院真正交到她手上,她也绝不会主动多问一个字,如今两人既然把话都摊开了,自己算这李纪的下属也好,盟友也好,替这府上分忧倒也义不容辞,更何况永嘉坊顾氏那里还一直盯着她看着呢。   ☆、第145章 表里(上) 144表里(上) 玉华是在永嘉坊这样的大宅子里悉心教导出来的小娘子,一接手这内院后,这新昌坊众下人便都觉出了不同,月钱、差事、进出内院、巡夜、园子、物产等事务都逐条按例定下了规矩,事无巨细,赏罚分明,十分的周到有条理,府里老当差的下人们都觉得松了一口气,觉得这新昌坊里如今总算有了点样子,行事间也好有个分寸,反倒是新买进府的下人,原来松散惯了,一时很有些不习惯,难免要私下嘟囔这新来的夫人看着娇嫩,却是个严苛的,不过也大多也只敢嘴里说两句而已,并不敢有任何一点的造次,毕竟人人都眼见这威严的郡公爷对这小夫人着实是爱重的很。 不过除了管束内院的人不得随意出入外院,玉华并没有插手外院的事务一丝一毫,包括仍在外院住着的通房茯苓,只要李纪不提,玉华便只当自己不知道一般,连那外院原住着的其他几个丫鬟,玉华也未给她们分配差事,只将她们的份例也按内院的规矩定了下来,给茯苓的月钱也只是按着大管事的等次来的,并没给姨娘的份例。 如此这般清理了几日下来,连李纪回府时也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同,下人迎来送往、府内物品的归置都有了明显不同的气象,这日李纪有事要与玉华商量,便打算回内院用午膳,进来时正逢玉华坐在前厅屏风后面交办庶务,李纪带着小六子便立在游廊下听了一会儿,见下人们回禀的事情杂七杂八,玉华的布置有条不紊,竟连园子里摘得的几斤李子如何分配都要拿出个章程,不由觉得有些新奇又好笑。 因着过几日便是那四娘要进宫的日子,于情于理玉华都要回永嘉坊去看望看望,今日永嘉坊的帖子已经送了进来,李纪便是回来与她商议此事的,那李纪已听闻玉华说过四娘是个并无多少心计与谋算的小娘子,稍微放下点心来,又知道她与玉华亲厚交好,便开始暗自谋划起今后如何能让这四娘在宫里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事情 李纪在内院陪着玉华一起用了午膳,又商议好了回永嘉坊的事宜,便告诉玉华自己今日有事恐怕回来的会迟些,就在外院宿下了,让她不必等自己,早点歇着。这两日李纪正在与太子筹划那北疆密道的事情,十分忙碌,基本都是宿在外院,偶尔还有一次留宿在了外面勾栏。他如今和玉华两人说开了以后,两人相处起来多了几分随意自然,不过反而不太好意思演绎的过于亲昵了,看在那下人们眼里,倒觉得小夫妻两人似乎不像新婚头几天那样好的蜜里调油了。 待李纪离了内院,玉华正在挑选要送给四娘的贺礼的时候,那赵嬷嬷便进了内室,一来便屏退了阿秋与阿蛮两个,像是有要事与玉华商议的模样。 “夫人,这些时日,老奴看这郡公爷怎么都没宿在内院里,老奴猜想着,不知可是外院那个通房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将郡公爷留住了?”,待房内没了旁人,那赵嬷嬷便凑到玉华跟前压低声音说道。 玉华脸上做出了一点羞赫之色,想了想说道:“前日那次...那次郡公爷太过荒唐了些,弄的五娘身子极为不适,他也十分后悔,这几日知道五娘的伤还未好痊,所以他...他说干脆还是不进内院歇息了好些,至于那通房的事情,五娘也按着母亲教的办法,故意问过郡公爷是否要早点召见了给她个名分,郡公爷只叫我不要放在心上,好似也并没有抬举她的意思。” 赵嬷嬷听了点了点头,那日郡公爷和夫人两个在马车上胡闹,弄的五娘受伤几天下不了床的事情,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听如今玉华嘴里的意思是那李纪若留在内院又吃不到肉的话,反而十分难熬,便干脆不进来了,倒也觉得合情合理。在这赵嬷嬷冷眼看来,如今这郡公爷与夫人仍然是十分亲热黏糊的时候,夫人现在又还没个子嗣,她本心里也并不想多事的,不过永嘉坊夫人那里早有交代,她当然要放在头一位的,想了想,便拉了玉华的手,堆出一个笑来柔声说道: “夫人,老奴看那郡公爷眼里也是一心只眷慕着夫人您的,真真是体贴的很,难得的很,不过这年轻爷们吗,又正是最嘴馋火旺的时候,若长此留在外院,恐怕难免再弄出几个心野的来,若是那通房一时半会儿不方便打发,夫人您这里......恐怕还是要想法子先将郡公爷笼络在内院里才好些。” 那赵嬷嬷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见玉华脸上虽有些不自在,但并无多少不豫之色,才继续说道:“这些日子,老奴将那阿初带在身边好好管教了一番,她也已经知道教训了,阿初是老夫人亲自挑选给您的,虽脾气莽撞糊涂了点,但就是这样的性子,夫人今后才好拿捏使唤呢,您说是不是啊?” 玉华见赵嬷嬷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一步,知道她背后定是有人指使的,便假作犹豫了片刻后,就含混着应下了,让赵嬷嬷明日就把阿初调回来在自己跟前伺候,还让阿蛮去掌管箱笼。 说起来玉华这两日本也正想着是否要将那阿生调进来换阿蛮出去呢,她如今并不太愿意让阿蛮贴身伺候这自己,一是因为阿蛮一心关切自己,又是个心思细腻的,自己和李纪这般乔装做戏,恐怕时日久了很难瞒过阿蛮去。二也是这内室里值夜的大丫鬟名头上总不那么太好,阿秋阿初这种甘之如饴的也就算了,玉华可还是想要给阿蛮找个好人家嫁了的呢。 赵嬷嬷见这五娘果然依旧乖巧听话,心里十分安慰,她既已达到了目的,便又替五娘参详了一下要送四娘的添妆,就出去忙自己的了,这赵嬷嬷只管一心忙着去安排阿初的事情,并没发现自己刚出来,这内室游廊外两株黄刺梅树的后面,有一人匆匆掩身躲了进去。   ☆、第146章 表里(中) 且说那赵嬷嬷走了,玉华这里倒被她说的陷入了沉思,这两日里,此事其实也一直占据在她心里,此时被赵嬷嬷一搅和,她倒越发犹疑不定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劝李纪干脆顺势收了阿初或者阿秋,也好安那永嘉坊的心,甚至反过来算计一把。 如今自己和李纪能走到这步,玉华心里已经十分庆幸,日子也过的踏实轻松了许多,可两人这假夫妻恐怕还要乔装好一段时日,玉华冷眼看去,这李纪倒也算一个磊落的人,应该并没有再强占自己身子的意图,可是那赵嬷嬷说的也对,李纪这样的年纪和体格,身边又怎么可能长期空旷着,本来这事,玉华也可以假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随那李纪自己去安排,可他两人终究还要这样日夜同床而眠、贴身相伴的,若是不把这事给处置妥当了,玉华自己也实在难以睡的安稳。 可要玉华自己开口和李纪商量这事,饶是她想的再通透超脱,也实在有些抹不开脸,难以启齿的慌,尤其那李纪于女色上本就有些古怪,对阿初等人的厌恶也不像是矫饰,可若是他不喜阿初她们,收了别的通房,又怕越发激的那永嘉坊作怪起来。 玉华思来想去,不由有些烦躁起来,又想到那李纪郑重告诉自己不要再向他隐瞒任何事的场景,便一咬牙暗自下了决心,等方便时就马上与他敞开了说说清楚。 这日到了回永嘉坊给四娘添妆的日子,顾氏早有安排,除了玉华夫妇,那元娘崔玉林夫妇两个、芸娘一人,也都回了府里,大家姐妹难得相聚,自然是十分热闹。 四娘见了玉华十分高兴,两人一时没有机会单独相处,四娘一双眼就目光灼灼的盯在她身上不放,被芸娘瞧见了,忍不住开口打趣道:“母亲,您可瞧瞧咱们家的昭美人吧,这哪里还有一点点待嫁小娘子的心思,倒一心只恋着她的五妹妹,恨不得马上跟了她家去呢。” 四娘的情状其他几人也都看在眼里,此时也不由一齐笑了起来,连那顾氏也不由暗自感慨,这倒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那日夜里,换了任何一个别的小娘子在那旱船上撞上了圣上,恐怕都不会有个什么好下场,倒唯有这个四娘性子脾气,才能让皇后娘娘放心收到宫里去。 而玉华心里却是难免有些心酸难言,她那时因为程娘子惨亡而狠下心要疏远四娘时,才知道两人朝夕相处的情分竟已经如此深了,早已不是自己为了拉拢人的虚情假意。如今一想到四娘这样的性子竟要进宫为妃,便难免担忧挂心不已。 前几日李纪和玉华说起四娘的事情,说今后恐怕还要让四娘想法子好好笼络圣上李盛时,玉华便马上正色与李纪说清楚了,她这个姐姐天性憨直,并不是一个善矫饰的人,若想利用她一二并不是不行,但切不可强求什么,只能顺势而为,顺其自然,否则反而会坏了大事。好在李纪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并没发对,否则玉华又要增添许多烦恼。 今日除了这永嘉坊的几位小娘子,安邑坊里崔氏其他的几个姐妹也都到了,唯有年前已经嫁到了华家的二娘,听说已经有了身孕,所以并没有来,玉华听说了二娘有孕的事情,心里先是感慨了一下,而后便突然发现事情颇有些蹊跷。 这元娘和芸娘两个,成婚也都有两年多时间了,肚子居然都未有动静,且座上各人似乎都有些避讳此事,并无一人谈论打趣,那元娘看着像是完全没有被此事所困扰的样子,仍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气派,端坐于上座微笑不语,她如今正是繁花般的好年纪,比起在闺中时容貌更艳丽了几分,更别说那通身的气派,自是玉华这样半路出家的贵女无法比拟的。 而那芸娘,在甫一听人说起二娘有孕之事时,脸上神情稍有一滞后,便也马上恢复了常色,而后便重又花蝴蝶般的穿梭于众人间说笑寒暄起来,席间也多亏有她撑着,欢声笑语的倒也热闹的很。玉华在一旁看着,突然发现这芸娘身形变化颇大,原来她身子带点先天不足,削肩束腰的虽也十分风流,但总是偏单薄了些,可如今看她这腰身虽还是盈盈不堪一握,但那上下凸翘的地方却大了很多,穿着一身极为合体的桃红绣缠枝纹洒金裙衫,那身姿看着竟有些勾魂夺魄的意思,尤其是站在那琪娘身边的时候更加明显,原来颇为相似的二人,如今一个妩媚莹润,一个清瘦纤长,已然大不相同了。 玉华突然就想起上次到卢家赴宴时听到一桩逸闻,说这城中某家的贵妾,不知道从哪里得了那西洋媚药,将自己吃的身形妖娆丰盈,却活生生毁了身子,再也生不出孩子来了,难道,这贵妾说的就是芸娘? 玉华又仔细想了想那会宁郡公府如今的格局,越想越觉得肯定,那会宁郡公把持着海运的生意,手里有西洋的药物本就简单,而且他对前面所生的子女更是十分呵护看重,听说那芸娘如今见了那李玉珏越发殷勤讨好,比之前两人于闺中时更加小心百倍,这会宁郡公是否再想要妾生子还真的很难说,也不知道这媚药是芸娘自己要吃的,还是不得已而被迫吃下的。 女眷们团团坐了好一会儿,那四娘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向顾氏请求,说想要和五娘两个单独去园子里逛逛,顾氏念她如今已经是宫中贵主的身份,且刚才听了赵嬷嬷的禀告,对五娘很是放心满意,便慈爱一笑说道: “去吧去吧,省的你晚上连觉也睡不着了,这么大的人了,倒还像个孩子,阿秋与阿平两个小心伺候着你们的主子。” 玉华这才和四娘挽着手到了园子里,四娘一得空便拉着五娘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神情安怡、容颜艳丽,便觉得安心了,拉着玉华便叽叽喳喳说起两人分开这些时日的种种见闻,吃食打扮,城中传言,四娘说起来不亦说乎,就和五娘未出阁两人相处时一模一样,玉华初时不由有些瞠目结舌,半响忍不住打断了四娘,轻声问道:“姐姐这就要进宫了,心里可否有些慌乱,有什么事倒可以和五娘说说?” 四娘眨了眨眼睛看着玉华,半响才有些困惑的说道:“圣上看着挺和气的样子,并没什么好惧怕的吧。”   ☆、第147章 表里(三) 四娘眨了眨眼睛看着玉华,半响才有些困惑的说道:“圣上看着挺和气的样子,并没什么好惧怕的吧。” 玉华被她说的愣了半天,而后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四娘起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后来见五娘笑的捂着肚子直叫哎呦,也忍不住搂着她揉搓成了一团,连她二人身后跟着的阿平和阿秋两个,也是不由抿着嘴一起偷笑起来,一时间惊的身边杜鹃花丛里的粉蝶上下齐飞,好不热闹。 而待到晚间宴席开始之前,已经下朝的崔泽厚带着李纪和安南王世子爷李守两人一起进了内院给顾氏等人来问安,琪娘、四娘等未婚的小娘子躲在屏风后回避了,元娘玉华等人则各自见礼,那安王世子李守本还算是个身姿挺拔强健之人,不过站在李纪身边,顿时都显得气势上都有些文弱了,不过他面貌生的极为英俊,一双琥珀色瞳仁扫过众人时,颇有些夺人魅力,其他人还好,那芸娘见了这两位青年郎君,松柏玉树,各有风仪,脸上维持了大半天的盈盈笑意终于有些发僵,坐在位子上不由讪讪失神。 这种场合,除了崔泽厚与各人说了些叮嘱勉励的话,也没有其他好说的,玉华只和李纪打了个眼风,便半垂着脸微笑不响了,而后却突然感觉有人频频看向自己,不由转眼扫了一圈,偷瞄几次后发现竟是那安王世子李守,便赶紧又垂下眼帘不敢再看。 玉华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没想到宴席开始后,席间亲眷敬酒的时候,玉华又几次察觉到那李守在远远打量自己,心里不由暗自奇怪。 待酒宴散了,玉华与李纪两人坐在圣上御赐玉华的车驾里往回走时,李纪突然问道:“五娘,这安南王府的事情,你可知道多少,他们与永嘉坊联姻前后,你在府里可听说过什么不太寻常的事情吗?” 玉华正好也在想刚才李守的事情,忽听得李纪这样一问,倒是吓了一跳,她仔细思忖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这赐婚安南王一事来的颇为突然,之前在府里都没怎么听说过他家,不过这永嘉坊对安南王府应该是极为防备和重视的,原来这顾氏就曾想安排我嫁进去辅佐崔元娘的,而且师傅也曾经说过,这安南王府与永嘉坊竟会结亲十分诡异,她始终觉得安南王这人野心难消。” 李纪点了点头,说道:“你师傅说的没错,安南王那样的人,绝不是个轻易会死心的,你今后若方便,不妨和崔元娘府上多走动走动,我猜测这安南王府与崔氏今后的重大图谋定会有所牵连,对了,那安王世子你也可以想办法多留意留意,这人颇有点奇怪,我几次和他在宴席上遇到,他似乎都颇为留心于我,明里暗里窥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由。” 玉华听李纪这样一说,嘴里咦了一声,猛的扭头去看他,谁知马车也正好转弯,她一晃悠就差点摔出去,李纪一伸长臂就将她圈了回来,又扶着她直到马车走稳了才松开,他鼻尖又晕过那丝熟悉的腊梅香气,脸上不由微微有些不自然,玉华却浑然未察,她一坐稳身子,便仰头看着李纪说道: “这倒是奇了,我今日也觉得那李守在宴席上频频打量于我,没想到竟然对你也是这样,难道这安南王府已经有些疑心咱们了吗?” 李纪被她说的也是一愣,呆了片刻后,脸上浮起一丝愠色,沉声说道:“那李守偷窥于你,倒也不奇怪吧,他看起来便是个心思不□□稳的......” 玉华愣了愣才明白过来李纪的意思,她马上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也不是郡公爷所指那种窥视,五娘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状况,但他对五娘应该没什么别的心思。” 玉华因自小美貌脱俗,心思又敏锐,对男人爱慕的眼光倒是很分得清的,李纪见她说的十分有把握的样子,一时倒也无话了。 马车很快到了府里,李纪本想送玉华从后门直接回内院的,可远远看到大门外李麻白和刘腊两个竟站在门口等他,心里便暗道一声不妙,这府里十有□□是出了什么事。 赶车的费冲也觉得不对,连忙不等李纪指示,就将车停在了大门前,李纪从车中探出身问道:“怎么了?” 刘腊一手按住了李麻白,眼睛先是向车厢内瞟了一眼,低声说道:“郡公爷,咱们进去再说吧,就是这事和夫人也有点关系,你看要不......” 李纪和玉华摊牌了以后,便将两人间的情形只和刘腊一个人说了,现在听他这样一说,便说道:“你们两个一起到寻园里来,我和夫人先坐着马车进去。” 待几人到了寻园的抱厦里坐定了,玉华也按着李纪的安排坐在了那屏风后面听禀,那刘腊才向李纪两人一施礼后沉声说道: “启禀郡公爷和夫人,今日午后,那费广从外面办差回来,喝醉了便倒在外院林子的凉亭里歇息,也不知道怎么跑进来一个女人,与他就搂抱作一团,费广还只当兄弟们作弄他,从外面叫了妓子进来,便...咳咳咳,谁知他过了酒劲后一看,那女子穿着打扮倒像是咱们府里内院的大丫鬟,这才慌了,那女子清醒后也哭成一团,抱头就要撞柱而亡,被费广给拦下了,如今费广让我绑在外院了,那女子晕厥不醒,经肖嬷嬷辨认,好像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叫做阿初的......” 李纪一听阿初的名字,神色不由精彩起来,扭头便往屏风后面看去,玉华听了也是一怔,抬眼看向李纪,两人目光对上,眼中都有些啼笑皆非之色。 那李麻白站在一旁看了,心下不由直犯嘀咕,这爷口口声声说这崔家夫人只是幌子,我看这简直好的很吗,这夫人身边大丫鬟都给人睡了,两人倒有空在这里眉来眼去的。   ☆、第148章 表里(四) 一听到事情竟然牵扯到阿初,李纪与玉华两人心里顿时都有了计较,在李麻白看着是二人在眉来眼去的时候,两人却已经有了默契。 屏风外面诸人,只听的那屏风后面的夫人娇柔且带些惊慌的叫了一声:“郡公爷!”,而后就见自家主子爷原本严峻的脸上立即堆出了一个笑容,柔声说道: “夫人莫急,没事的,没事的。” 李纪转头安慰完玉华,又马上对着众人黑着脸肃然说道:“先让吴家的把那阿初送回内院去,马上找医婆替她诊治,费广那里派人看押好了,任何人都不得探望,此事你们几个一定要把嘴给我封牢了,决不许传出去一个字。” 众人见李纪一转头一回头间脸色变的极快,不由都为止咋舌,连忙齐声应下了。 两人回了内院,那阿初已经醒转了过来,玉华马上带着赵嬷嬷去找她问话,直问了过了快两个时辰,才回了正房,李纪早已经等在那里,屏退了众人后,李纪不由脱口而出问道:“真是那阿秋的手笔?” 玉华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却又马上摇了摇头,想了想才缓声说道: “想来应该是阿秋做的,不过明面上却无甚证据,按那阿初的说法,昨日晌午之后,她吃了内院厨房送来的红枣羹后,便觉得头晕晕的不舒服,本想巡查了院子就歇下的,谁知路上却突然碰到个婆子,穿着咱们府上的衣服,说自己是外院当差的,诓骗那阿初说是你我二人吃多了酒已经提前回来了,说是我吩咐的阿初赶紧去外院伺候,阿初本来人就已经有些晕乎乎的,一听这话,还以为我叫她是为了...咳咳,是为了那回事情,便兴冲冲的跟着那婆子到了外院,谁知道被那婆子带到外院里三绕两绕,就来到那园子里面,那婆子也不见了身影,按着阿初的说法,她碰到那费冲时已经失了神智,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是一点也不知道了,不过根据那医婆子把脉的结果,那阿初应该是被下了春*药,到现在脉象都急乱的很,身上也烫的不正常,不过阿初并不肯承认,只一口咬定自己早就晕了,都是那费冲一人......” 说到这里,玉华难免尬尴,轻咳了两声后便含混了过去,李纪也只作不知,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内院厨房里和送红枣羹的小丫鬟等人还要明天细细追查,但是那婆子的事情,我刚才已经命吴家的仔细核对过了,竟然不是咱们家里的人,十有*是给外人混了进来,按阿初的说法,那婆子脸上生了一块黑痦,身形粗壮,手脚极为有力,嗓子也沙哑,五娘实在有些怀疑,会不会是那外面专营坑蒙拐骗的无赖痞子装扮的......” 李纪脸上神情未动,不过玉华与他近身相处这么长时间,对他也算十分熟悉,马上察觉到他听了这话后,周身气息顿时一冷,这李纪本就生的十分冷肃,尤其黑脸时确实有让人不由要退避三舍的功力,玉华难免也有些紧张,不过见那李纪半天也没说话,玉华便只管自己继续说了下去: “若说是阿秋做的,那目前还没有找到实在证据,她今日又一直跟在咱们身边伺候,讲起来并无多少嫌疑,而且说实话,我也并未料想到这阿秋竟有如此能耐,心里也还有些不确定,可若说不是阿秋做的呢,我不过前两日才应了那赵嬷嬷让阿初做通房的事情,今日阿初便遭了这么大的劫难,也实在太过巧合了些,不过事已至此,哪怕真不是阿秋做的,也要硬栽赃到她身上了,今日那赵嬷嬷脸色可难看的紧,若不把阿秋给揪出来,我恐怕她和那永嘉坊反倒要怀疑到你我二人的头上了。” 李纪此时才点头开口说道:“那这阿初,赵嬷嬷可和你说了要如何处置她?” 玉华犹疑了一下,便说道:“按照她的意思,一般的府上碰到这种事情,阿初又是遭人陷害的,大约是想我们能让那费冲求娶了阿初去的......” 玉华边说边看着李纪的表情,此时见他双眉一紧,脸色越发难看,便不等他说话,连忙抢着往下说道:“我自然没有应允她,只说此事颇有蹊跷,还是先搞清楚了再做打算,我看她那样子,恐怕马上就遣人给永嘉坊送信去了。” 李纪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接下来的事情你也不方便出面了,就由我直接来办吧,先找到那阿秋的把柄,或是直接处置了,或是打包送回永嘉坊去,至于那阿初吗,若是永嘉坊真有那个意思,就先放在府里,让她慢慢先养好了身子再说,至于这个是往好了养,还是往死了养,自然不是他们永嘉坊能做主的了。” 李纪说完了,玉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这李纪所说的办法,自然是目前最合理的应对,也算是达到了玉华一开始想让这两丫鬟自相残杀的目的,不过两人此时面面相对坐了一会儿,气氛却突然就有些莫名的紧张了起来,又过了片刻,两人却同时开口说到:“那个......” 玉华怔了怔,连忙说道:“郡公爷您先请!” 李纪却只凝神看着玉华说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玉华愣了愣,有些摸不清李纪的用意,犹豫了半响才说道:“郡公爷,此事虽然按着咱们原先的设想进行的还算顺利,不过这阿秋手段狠辣却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一是没想到她竟有如此的人脉,竟能一下拿出了如此斩草除根的毒计,二呢...五娘也觉得郡公爷您府上的外院如今着实有些乱......” 玉华说到这里,难免有些担心的看了李纪一眼,却觉得那李纪一张黑脸似乎一下子缓和了不少,她愣了愣,便继续说道:“五娘看着郡公爷手下这帮随从部署,恐怕都颇有些来历,与一般府邸的幕僚与下人并不相同,就比如说小六子,若五娘猜的不错,也并不是卖了身的奴仆,却能日日近身跟着您进进出出的。五娘这绝不是在质疑您部署是否忠心可靠,那几世的老家奴卖主求荣的也有的是,不过五娘只想和郡公爷提个醒,这外院的规矩,恐怕还是要尽早立起来,这长安城内高门大院里的规矩上百年传承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就像今日这事,因外院的与内院从来分属两块管着,连阿初这样的大丫鬟也搞不清外院有哪些可以传话的婆子,才会轻易上当,此事要是换了一个别人,恐怕就要闯出大祸了。” 玉华这些话到最后不由得便越说越快,一口气说完了才又飞快的瞟了李纪一眼,她心里实在有些忐忑,虽然那李纪之前说过不再疑心于她的话,但这信任的建立哪有那么简单,他二人又均是心比比干多一窍的人物,玉华此番话说出来,实在是担着挑拨离间,或是企图插手外院事务的嫌疑,更何况李纪这些手下明显都不是什么善茬子,身上还不知道藏着多少秘辛呢,李纪显然也一直不想让自己多知道外院的事情。 可如今新昌坊的漏洞如此明显,于玉华本身也是极为不利的,她既有决心要与李纪共成大事,实在没法装着视而不见,思来想去,还是一咬牙说了出来。 玉华在那里七上八下的,李纪的唇边却是不易察觉的露出了一丝丝笑意来,他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我刚才也正想和你说这事,这外院的事情你不必太过担心,像今日这样的情形以后不会有了,至于那个胆敢混进新昌坊的,我倒正想拿他做个筏子给长安城这三教九流的人看看,要想招惹我新昌坊的,最好还是好好掂量掂量。” 李纪这一边因为玉华能和自己坦诚说了实话而感觉欣慰,另一边,自己却是理所应当的向玉华隐瞒了实情,这新昌坊外院之所以如此漏洞百出,本是李纪一开始吩咐过刘腊他们故意而为之的,除了李纪的书房密如铁桶一般,其他地方都特意露出不少破绽来钓鱼,之前成效也确实不错,玉华带进来的人也好,宫里派过来的人也好,有好些都已经露了马脚。 不过之前李纪并不把包括玉华在内的内院女眷的安危放在心上,自然觉得这样的安排十分不错,但今天阿初一事,却也把李纪惊了一下,一想到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婆子”,竟能在自己府上任意出入走动,李纪心里便突然极为膈应起来,更是马上起了杀心。 两人此番商议完毕,李纪便毫不停留的连夜去了外院安排,玉华也叫了赵嬷嬷进来,那赵嬷嬷虽然从玉华进府起就跟在她身边,却是个极为低调内敛的,既不讨好亲近玉华,也从没有丝毫的怠慢,向来只一板一眼做好的自己分内的事情,不过今夜,她脸上也难免带出了几分焦躁之气,玉华只当自己没看到,又问她阿初目前的状况,可否吃了医婆开的药。 那赵嬷嬷不由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皱眉说道:“启禀夫人,阿初恐怕是受了大惊吓,她现在身上还燥热的很,那医婆子就开了些平心去火的药给她,里面不过只放了一点点桃花,那阿初就疑神疑鬼的以为夫人您要坏她的身子,不但把那药打翻了,又好一顿哭闹,我便命人先将她绑了,唉,这人,恐怕是不中用了......” 那赵嬷嬷只管自己絮絮叨叨的说着,并没发现五娘此时脸上突然变了颜色,玉华微微睁圆了眼睛看着前方,心中的一丝疑虑是越扩越大。   ☆、第149章 表里(下) 那赵嬷嬷只管自己絮絮叨叨的说着,并没发现五娘此时脸上突然变了颜色,玉华微微睁圆了眼睛看着前方,心中的一丝疑虑是越扩越大。 “赵嬷嬷,那厨房里的红枣羹可妥当的收起来了?”,玉华想了想突然问道,打断了还在念叨的赵婆子。 赵嬷嬷愣了一愣,才开口说道:“一早就封存起来了,不过厨房里剩下的叫医婆子验看过了并没什么问题,就是阿初喝掉的那碗早已经被清洗了,并没办法再查验。” 玉华想了想又说道:“赵嬷嬷,你把那医婆子叫过来,我还有些话要问问她。” 那医婆子年纪并不大,长的干净利落,是专门游走于长安城高门贵府内院,给女眷看一些阴私小毛病和妇科杂症的,很善于和贵妇人们打交道,乍一看到玉华时虽面露惊艳之色,其后却仍是礼数周全,态度落落大方。 玉华请她坐了,便打发那赵嬷嬷去查看一下阿初的状况,赵嬷嬷磨蹭了一会儿,似乎并不想出去,被玉华一个眼神扫了过去,才悻悻的走了。 “请问沈嬷嬷,若是光看我府上丫鬟现在的症状,你可知道她大约是服食了什么东西吗?”,玉华问道。 那医婆子略沉吟了一下,便说了“童女丹、得春丹、*散”等几个名字来。 玉华想了想又问道:“那这几种药中,或者其他此类的药中,可有哪种是无色无味,让人吃了没法察觉的吗?” 那医婆子不由抬眼窥视了一下玉华,才又垂头恭声说道:“启禀夫人,这几种药中并没有完全无味的,其他此类药物也很少有完全无味的,多少都带了些酒性与涩味,一般人要服食,多是选择放入酒中,吃起来才好入口,小的也听说过有一两种此类药物是无甚异味的,但配制起来极为复杂,价钱也昂贵的很,小的并不曾有幸亲眼见识过。” 医婆子虽然说的隐晦,玉华自然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完全无味的春*药,正是害人的好东西,虽然昂贵难配,但总有这城中顶尖的人家手里会捏着一二,一般人却是很难拿到的。玉华不由皱眉沉思起来,心里一个念头越发清晰,她本打算马上就将阿初叫来问话的,不过因为今日时间实在太晚了,且那阿初目前的情形也十分不稳定,玉华才被那阿蛮硬赶着去安歇了。 不过躺在了床上,玉华仍是半天也没入睡,她脑中突然闪过自己头一次见到阿初这个人时的情形,与阿生、阿蛮和阿秋几人站在一起,这丫鬟高挑丰盈的让人眼前不由一亮,此后在自己跟前伺候时,虽尽力在维持着奴婢应有的恭敬,但那在不经意见流露出来的桀骜不豫,却也是显而易见的,尤其与阿生对比,同是顾氏派来的,阿初却从不在自己跟前殷勤讨好,有次赵嬷嬷打趣她生的好,竟也有几分肖似县主,换了别人肯定会乐不可支或者自贬几句,而那阿初只是面上浅浅一笑,眼里却是很无所谓的样子。 那时玉华刚刚没了师傅,身子和精神都极虚弱,并没太大精力去关注这些闲杂人等,直到顾氏明着说了这阿初是给她精心准备的通房人选,玉华才开始留心起她来,好像也是从知道自己要做通房之后,那阿初便渐渐露出一副迫不及待要爬床的□□相,说起来,似乎与她最早的狂妄无礼也算的上一脉相承,不过玉华此时此刻想来,却突然觉察出了这其中的种种不对来,自己恐怕是大意了。 第二日一早,玉华用过早膳便命人将阿初提了过来,这阿初今日还算安静,她应该从昨日起便再没有梳洗过,素白着一张脸,双目微微红肿,一头浓密的秀发只胡乱的挽了一个斜髻,用她常戴的一只红珊瑚头银簪子插着,虽看起来一副颓败相,反倒显得格外有风韵,连玉华看了也不由暗叹了一声尤物。 玉华此次找阿初问话,仍是先将那赵嬷嬷打发出去了,只留阿蛮在身边,赵嬷嬷起初还借口怕那阿初会闹,唧唧歪歪的不愿意离开,却被玉华斜了一眼,肃然说道: “嬷嬷如今是越发听不进去五娘的话了,怪不得我几次让你约束那阿初的言行,你都放任不管,乃至今日让这阿初擅自跑去外院,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来,白白叫新昌坊的人看了我们永嘉坊的笑话,不知嬷嬷可想好了要怎么向我母亲交代呢。” 赵嬷嬷难得被玉华这样当面斥责,心里顿时一惊,连忙要跪下赔礼,玉华也懒得和她纠缠,仍是做出宽宏大量的样子叫阿蛮送了她出去。 再说这阿初一见了玉华,便马上红了眼圈,挤出几滴泪来,抽抽搭搭的向玉华倾诉自己的冤情,言语中还几次暗示那永嘉坊夫人对自己的安排,竟然流露出几分仍想回郡公爷和夫人身边伺候的意思,阿蛮在一旁听了不由噌的竖起了眉毛,急忙扭头去看玉华脸色,只等着一得了主子的命令便上前去堵那阿初的嘴。 不过阿蛮等了半天,都不见五娘有动静,玉华好整勿暇的坐在那里,仍由阿初哭诉着,丝毫也未动怒,一直等那阿初已经哭的实在挤不出眼泪了,才俯身看着她,缓缓的柔声说道: “阿初姐姐,今次真是让你受了大惊吓了,说起来这事实在是不能怨你,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其实郡公爷对你一直也是甚为满意的,既然你如今一片赤胆忠心的仍想要跟在我身边伺候,我今日便与郡公爷好好商议一下,你本就是母亲给我挑的人,自然是不能委屈了你......” 玉华一字一句说出了这番话来,可把旁边立着的阿蛮给急坏了,要不是一贯知道自己主子是个极有主意的,估计就要忍不住上前去捂她的嘴了。 可玉华却丝毫没有去注意阿蛮的反应,她眼睛一直定定的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阿初不放,而那阿初听了玉华的话后,却是半天也没动静,好似没听懂一样,一直待她回过神来,仍是没有预计中的狂喜,反倒是瞠目结舌的,好似被吓住了一般。 玉华此时心中已经十分确定,她轻轻启唇一笑,忽然对身边的阿蛮说道:“阿蛮姐姐,你去叫人传话到外院,说我请郡公爷晚上用空到内院来用晚膳,然后你就守在门口吧,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里。” 阿蛮此时也已经察觉到那阿初的反应有些异常了,便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待屋里只剩玉华和阿初两人时,玉华马上又扭头笑着对自己跟前的阿初说道:“怎么了,阿初姐姐,看你这样子,难道你心里并不真的愿意去伺候郡公爷吗?” 那阿初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是已然露出了马脚,她垂着头也不看玉华,只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说话。 “阿初姐姐,我记得母亲将你赏给我时,曾特意夸赞过你的厨艺,说你极善于烹制各味汤水,你虽未曾给我做过几次,不过倒是常能想出一些新方子献给母亲和元娘姐姐的,次次也都得到盛赞,阿生她们煮汤水时若有拿不准主意的,也都要请你去尝尝味道,你还曾在我面前夸耀过,不管是什么菜色,只要是被你这条舌头尝上一尝,都能大概知道用了些什么调料与食材,呵呵,就连那昨日医婆子给你开的汤药,你都能喝出其中加了一点桃花,阿初姐姐,五娘今日倒要好好问问你了,前日那碗下了药的红枣羹,你难道是故意喝下去的吗?” 阿初在玉华的话说了一半时,就已经抬起了脸,她望着玉华,起先还有些惊惶,到最后却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那张平日里总荡着一丝媚气的脸庞,此刻静若止水,看着竟很有几分端肃之美。 “呵呵,夫人果然机敏过人,以往阿生阿蛮她们都十分畏惧你,奴婢还不以为然,现下看来,倒实在是奴婢太过自大和蠢钝了......” 等阿初终于再开口说话时,她似乎已然是一副豁了出去的模样,语气里满满都是嘲讽,并没有多少对主子该有的恭敬。 玉华听了不由微微一笑,对了,这才是那个刚到自己身边时目下无人的阿初,虽为奴婢之身,内里却倨傲不驯。玉华心里飞速转过几个念头后,便淡然开口说道:“阿初姐姐,你既然是个聪明的,就应该明白我此时还愿意单独留了你一人问话的意思,聪明人都是最爱惜自己的,不过阿初姐姐若是已然豁出去了只求一死干净,五娘当然也会愿意成全于你的......” 那阿初一听玉华这话,浑身一颤,一双美目便睁圆了,她只犹疑了片刻,便立马重新整容跪直了身子,规规矩矩对着玉华叩了三个响头,而后恭声说道:“奴婢从今以后愿意全心效忠夫人,愿意给夫人做牛做马,只求夫人成全这一次。” 果然是个聪明的,玉华心中一喜,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她和声说道:“你起来说话吧,我用人不求别的,但求一个忠心不二,我且问你,你为什么存心积虑的不愿意给郡公爷做通房。” 阿初此时也不推辞,默默的听命站起身来立在玉华跟前,想了想后才低声说道: “奴婢乃是崔氏的家生子,从小便有几分颜色,奴婢的爹娘都是糊涂的,一直就眼馋那女儿给主子做姨娘的人家,从小便在奴婢耳边唠叨这做姨娘的好处,待奴婢□□岁的时候就开始教导奴婢一些腌臜东西,奴婢若是不听,便是一顿打骂,待一得了机会便将奴婢送进了主院,奴婢虽不敢说自己是个多少有志气的人,却是打心眼里不愿意以色侍人的,所以在夫人跟前时便下了狠心学东西,刺绣烹饪梳妆,样样都做的比别人要好,也从不在男主子跟前多说一句闲话,夫人果然开始慢慢倚重于我,好不容易熬到了一等大丫鬟,却又被夫人派到了县主您这里,奴婢开始还怀着一丝侥幸,想着县主您要是去了东宫,奴婢便可以跟着去做宫女,到了年纪自然能被放出来,可没成想......” 阿初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苦笑了起来。   ☆、第150章 山丘 “可没成想......”,阿初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苦笑了起来。 “所以,你便干脆在我跟前做出一副肆无忌惮的爬床样儿,想要借着我的手直接将你打发了,是么?”,玉华接过了阿初的话,往下说道。 阿初抬脸偷偷窥探了玉华一眼,见她脸上并没有多少怒色,便低声继续说道:“奴婢总是想着,虽然这是永嘉坊老夫人的安排,但哪有女主子愿意看到奴婢这样的通房呢,想着夫人您迟早会出手的,后来,奴婢又察觉到了那阿秋的心思,便一直暗自小心观察,这一次喝出了那红枣羹不对,奴婢便想豁出去来个顺水推舟,其实...那羹汤,奴婢已经偷偷的吐出去了一半......” 说到这里,阿初的脸颊上突然浮起两坨红晕,连眼皮子都有些发红了,越发显得整个人妩媚娇柔,玉华看她这副样子,一挑眉说道:“哦?就为了不做郡公爷通房,你竟就甘愿如此胡乱的失了身子吗?” 饶是这阿初这样的心性,此时也不由垂了头,如蚊子哼哼般的吐出了几个字:“那人...奴婢跟着您身边......也见过几次,并不是胡乱......”,说到后面,便已经低的再听不到声音了,头也快垂到了胸口上。 玉华听了却是不由大吃一惊,这若是阿初能有机会见到的,应该是那费冲才对,他本就是司职李纪的护卫,常常扮成小厮的样子跟在李纪身边进出,而这费广,则是费冲的双生子哥哥,李纪另有差事给他,常在府外奔波,内院女眷很少知道他的,听这阿初话里的意思,难不成竟然是她弄错了人? 玉华心里略一思忖,只将这话隐下了没说,这费家兄弟二人都是那李纪的心腹,他们的事情,可并不是玉华能随意做主的,看来这阿初是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只当这新昌坊也是长安城内普通的府邸,以为将夫人手下的丫鬟许配给大爷的长随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在她的心里,恐怕一直觉得自己不过是畏惧于那顾氏的压迫,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了她,一旦有了借口,肯定是愿意来个顺水推舟的。 玉华避过这个不谈,却转而沉声说道:“阿初,你之前背主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若今后还敢有任何逾矩之处,你可别怪我罪上加罪,一并重罚!” 阿初忍着羞将自己原来是主动献身的事情老实说了,却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颇为失落,不过她听了玉华的话后,还是没有任何犹豫,马上重重一个头磕在了地上,朗声说道:“奴婢今后定全心效忠夫人,绝不敢有任何违背。” 玉华听她说的干脆,却是不为所动,只启唇一笑,漫声说道:“那阿初你说说,我该如何处置你的父母呢?” 阿初听了顿时一愣,原本潮红未退的脸庞一下失了血色,她仰脸看着玉华,见这个自己一直未太放在眼里的小夫人,此时脸上虽浮着盈盈笑意,那眼神却犀利的仿佛看穿了自己心里的一切,阿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轻轻说道: “奴婢的爹娘都是那心大腹空之人,贪得无厌,再也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为了钱财二字,没有什么他们干不出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忠仆的人选,若是夫人能寻个错处将他们打发出去,或者送回那永嘉坊,反倒是对他们更好些,奴婢......奴婢知道他们不少的把柄,愿意都从实向夫人坦白了......” 玉华俯首看着阿初,半响才满意的一笑,点头说道:“你能想得这么透彻,倒是最好的,过阵子,我会想办法将你的身契拿过来,不过阿初你要知道,这次便是你在这新昌坊最后一次犯错的机会,今后若再有任何二心,郡公爷那里自有对付你的好手段。” 玉华故意将话说的狠绝,阿初这样的脾性,和她爹娘一样,都不是什么忠仆的人选,不过她的身份特殊,若能顺水推舟将她留在新昌坊,倒是一枚极好的棋子,况且她这样的人,若是用的好,也是别人不能比的,如今她心里还牵挂着不知道是费冲,还是费广的,倒是个拿捏的筹码。 玉华这边一番话问完了,便叫人将阿初好好看管起来,吃食铺盖都如常供应,不要苛待她,那阿初走时还欲言又止的看了玉华好几眼,玉华知道她惦记的是什么,见她如此上心,便不由开始思忖晚上要如何和李纪来商议这事。 今日玉华为了阿初的事情于内院进出走动了好几次,如今天气已经渐渐热了,她原本穿一身湘妃色绣花鸟团纹的密绸裙衫,这料子挺括艳丽,却并不透气,此时已经带了些潮气黏在背上,让人十分不舒服,玉华便叫阿蛮给自己备了热水沐浴。 这自从阿初出事以后,李纪与玉华虽都疑心阿秋,却对她没有丝毫两样,只一早派了她一宗替自己准备夏衫料子的差事,将她拘在那后罩房里忙碌,不让她有机会到别处乱跑。 玉华褪了衣衫,将整个人都泡在了热水中,水里早加了玉华喜欢的腊梅花露,阿蛮在一旁轻轻替她擦洗后背,玉华此时脑里还在盘算着阿初的事情,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搓着自己的身体,不过当无意中划过某处时,人便不由愣了愣,垂下头看了过去。 这会子玉华坐在那香柏木制的大浴桶里,清水正好漫到了她的胸前,这一看一下,倒把玉华自己都唬了一跳,什么时候胸前这两座小丘竟有了如此山峦起伏的态势,玉华如此的动静,自然引起了阿蛮的注意,她探头一看,便猜出了五娘这是怎么了,忍不住便噗一声笑了出来,玉华听见阿蛮笑,不由便交手掩在胸前,脸上泛起了红云。 阿蛮见自家夫人难得露出如此小女儿羞态,也不敢再笑她,连忙替她擦洗好了,便换上了一身轻软的锦缎襦裙,那葱绿色底上绣着五彩翔凤与四季花卉纹,越发衬得玉华面若芙蓉,眼若秋水。那姜黄色五瑞图宽腰带将她的小蛮腰与女子特有的曲线勾勒的曼妙无比,玉华此时身量已经比阿蛮等人都高了,与阿初也只差了一点,且都是长在了两条腿上,此时不过是款步从净房往那内室走去,其身姿之轻灵优雅便把阿蛮也给看呆了,实在忍不住跟在后面赞叹了一句: “奴婢从前便觉得夫人已经美的天下无双了,竟想不到越大还能越发美貌,也不知道今后究竟要美到何种地步呢!” 玉华听了不由眼皮一耷瞪了阿蛮一眼,说道:“什么叫越大越美,大过头了那岂不就是老了吗,哪里还有几年好美的。” 阿蛮听了只掩嘴笑,两人一路说笑的坐到梳妆台前,那阿蛮便拿了一沓白色软巾出来替他细细擦干打湿了的鬓发等处,玉华却瞧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发怔,这件交领襦裙领口并不大,可衣料柔软轻薄,身前的曲线起伏有致,实在是掩也掩不住的,玉华脑中不由想起往日里所听到的传言,据说那胡女子的身材与中原人不同,最是凹凸傲人、勾魂夺魄的,难道自己以后竟也会变成那样的吗,身前成日里甩着沉甸甸的两个? 一想到此处,玉华不由十分懊恼,忍不住就大力晃了两下脑袋,阿蛮正挽着她的头发轻轻印干,这一下便难免拉扯到了,疼的玉华哎哟哟叫了起来,阿蛮吓的连忙上前替她揉摸,两人正乱作一团,只听内室门口一阵喧哗,守在廊下的小丫鬟便通报那郡公爷进来了。 李纪一迈进内室,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色,南窗里透过的春日暖阳正好落在雕了喜鹊缠梅枝的梳妆台前,那铜镜台前,穿着绿黄两色裙衫的女子仰着脸,略微拱起身子靠坐在低背交椅上,身下裙裾随意铺散了开去,那身姿起伏之间的曲线曼妙无边,她一头乌黑长发垂坠于脑后,挽在那穿着靛蓝中腰襦裙的大丫鬟手中,女子正侧过脸来,笑中带嗔的与丫鬟说笑着,瓷白如暖玉般的脸上浮着淡淡如桃花瓣娇嫩的红云,一双眉目转动间如宝石流光,她在外面笑,而那镜中的影子就在里面笑,一时间倒让人分不清这美景是梦境,还是幻影。 待玉华那边反应过来,连忙由阿蛮扶起来向李纪见礼时,半天也没听到李纪的回复,她不由抬头望去,却见李纪一双眼呆呆落在自己身上,整个人似乎神游天外一般,玉华很少见到李纪这副模样,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李纪这才回过神来,他脸上神情莫辨,仍是凝神看着玉华,半响才缓声说道:“五娘,我有些事要和你说,你现在可方便。” 玉华此时也才意识到自己此时还披散着一头微湿的长发,颇有些衣冠不整的样子,她脸上不由有些羞赫,平日里她做这些女子私密之事时都是趁李纪不在的,今日李纪突然提前回来便撞了个正着,他二人在外人看来早就是亲密一体的夫妇,但其实二人之间日夜相处却难免有许多尬尴和不便,玉华连忙转身坐在了梳妆台前,命阿蛮替自己赶紧简单梳理一下。 而那李纪也没有马上进去内室坐下,仍是立在原地,呆呆看着玉华背影,眼中神色颇为复杂。   ☆、第151章 开荤(上) 待玉华与李纪两个在那圆桌边坐下,也发觉这李纪神色有些不太对,似乎有点心事重重的感觉,玉华还只当他是因为阿秋的事情查的不顺利,本急于想询问的,看此情形便忍住了,谁知道李纪略微发了一会儿呆后,便自己主动开口说道: “那个人已经找到了,就是城里惯作肮脏事的一个无赖,我刚才已经让人带了那阿初去辨认过了,是他没错!” “这么快!”,玉华不由傻了,她本想着这偌大的长安城里要找一个人应该是大海捞针般十分不容易的事情。 李纪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找人自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但也要看找的是什么人,若是找个良家女子或者小摊小贩的什么人,还真没这么快,不过找这无赖流氓之流的,却是李纪手下一些人最擅长的,尤其这次被算计到的还是费广,他本就替李纪在城中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好手,他手下那几个兄弟从昨天起连夜一番打探,便把那人给找了出来。 “那人也招供了,是收了阿秋堂兄弟的钱,这人一贯善于扮成老婆子的样子拐带妇女的,在黑道上也颇有点名气,叫做贾婆子,那阿秋家里原是这长安城本地人,几个堂兄弟都是道上混的,专做坑蒙拐骗之流,倒是我们小瞧这阿秋了。” 李纪简单的将事情的梗概与玉华说了说,不过说话间眼神却一直刻意躲着不看她,玉华倒一时并未察觉,她此刻心里十分吃惊,玉华原来只知道这阿秋是永嘉坊上的家生子,父母在府上也颇有些门道,实在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么一门子的亲戚,她身边几个大丫鬟的身契,如今都还在那顾氏的手上,玉华原来想着只要自己心里有数,小心提防着,倒也不怕这些内府丫鬟能翻出天去,这次阿秋的事算是给了她一个教训,这贴身大丫鬟们毕竟掌管着自己很多私密之事,阿秋这次还好只是想与那阿初争宠而已,要是万一她被人教唆着起了什么糊涂心思,直接对自己下手,还不知道要造成什么恶果呢。 看来,这次自己倒真要借机把这事彻底闹大,最好能逼的那顾氏把自己这些陪房的身契统统都拿过来。 见玉华皱着眉半天也不说话,李纪便问她怎么了,玉华便将自己的思量说了,顺便也将那阿初的实情详尽的告诉了李纪,这下倒又把李纪给听傻了,他不由的追问了玉华好几遍,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玉华与李纪这阵子相处下来,多少有些了解此人了,知道他对艳丽女子的偏见倒并不是伪装的,也许有些感同身受,玉华此时倒莫名有了种阿初给自己争了一口气的感觉,想了想便说道: “那阿初竟有这样的心思,我原想也是万万没想到,可见古人诚不欺我,所谓人不可貌相是极有道理的,郡公爷,阿初如今的情形,倒不失为极好用的一颗棋,她现在一心记挂着你那手下,不知郡公爷是个什么打算?” 李纪此时脸上还带着些讶异,过了半响才点了点头说道:“若她惦记的是那费广,还好办些,若是费冲,反倒不行。” 玉华听了不由好奇,忙问为什么,李纪思量了一会儿,才小心措辞道:“他们两兄弟虽然是双生子,脾性却很不相同,那费冲性子谨慎内敛,并不喜欢阿初这样的,至于那费广么...他倒好办,他从来一心便想找个绝色的,那阿初配他倒也合适。” 李纪其实并完全未对玉华说实话,有些话他不便对玉华说出口,那费冲费广两兄弟都是他手下极为得力的机灵人,不过那费广因为常年混迹于下九流各道,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对调校女人颇有些手段,而那阿初一看便是个很不省事的,给了费广应该还能镇得住,若是她真一门心思要嫁费冲,李纪却并不打算答应。 这李纪此时想着那费广费冲两兄弟的秉性,心里却是突然一动,不由便偷眼又看了看玉华,玉华刚才由阿蛮给简单挽了个坠马髻,除了一只碧玉长簪子,身上再无其他首饰,越发显得她一张刚洗浴过的精致小脸如雨后的梨花般无暇娇嫩,她此刻正在专心思虑那阿初的事情,身子习惯性的坐的笔直,两手交合放在腿上,可这样一个再娴静不过的姿态,却是从纤细的脖颈、身前的起伏,一直到腰腿,无一处不让人看了就挪不开眼睛。 玉华哪里知道这李纪脑子里现在已经胡乱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想着这夫妻和睦一定要你情我愿,勉强便没意思了,且那阿初的身子也已经给了费广,再硬要说给费冲也实在没有道理,便点了点头说道:“费家兄弟的事情,自然是郡公爷您来做主。” 李纪听到玉华对自己说话,咳了两声后才定下心神说道:“我们两人今日便可以假作好好闹上一场,你明日便回趟那永嘉坊吧,就说我拿住了阿秋的把柄,发起火来要将阿初阿秋两都打杀了,先看看那永嘉坊会作何反应。” 玉华一下便领会了这李纪的意思,在如今这种情形下,还能将阿初嫁给李纪的得力手下,应该是永嘉坊很满意的结果,并不比将阿初给了李纪做通房差,也许还更方便她打探消息呢,既然如此,自然不能让他们轻易就得偿所愿,此时玉华越是显得为难,便越能让永嘉坊付出更大的代价。 玉华猜想的自是不错,可那李纪却还有另一番打算在里面,今晚他可不敢留在这正房里过夜,正好借着两人吵架,名正言顺的避到外院去好好想想清楚。 两人一商议定了,李纪便差人去后罩房将那阿秋抓了起来,这内院本就多是玉华身边陪过来的丫鬟婆子,昨日阿初出事因严令瞒着,所以除了赵嬷嬷与阿蛮,其他人并不知道,而这阿秋却是李纪故意大张旗鼓带走的,她正带着人清理玉华的夏衫,这一闹便迅速传遍了内院,而此时郡公夫人所居的北房里又突然传出一阵哭闹,等赵嬷嬷赶到时,正碰上郡公爷一脸怒气的大步往外走。 赵嬷嬷平日所见的李纪,都是对着夫人一副殷勤小意的模样,对她们这些下人虽不苟言笑,却也几乎从不管束,今日突然看他铁塔一般的黑着脸迎面过来,见到自己时更是怒目一瞪,吓的她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李纪也没理她,只冷冷哼了一声便擦身出去了。 赵嬷嬷抚着胸口半天才爬起来,连忙赶进内室里,见五娘正趴伏在榻上嘤嘤哭泣,地上还洒的到处都是碎瓷片和水渍,而阿蛮手足无措的立在房子中间,似乎不知道该去安慰夫人,还是该赶紧收拾残局,她一见赵嬷嬷进来,像见到救星一般的赶上前来。 待赵嬷嬷听清了事情的始末,吓的差点又坐到地上,还好被阿蛮一把扶住,此时玉华便闹了起来,哭哭啼啼的说那郡公爷对自己又吼又叫的,还说要将阿秋和阿初两个都打杀了,身边的大丫鬟出了这种丑事,她也没脸再呆在新昌坊了,立时便要赶回永嘉坊去,赵嬷嬷赶忙又是跪下来一阵苦求,若让五娘此时就这样披头散发的回了娘家,她自己的小命也难保了。 赵嬷嬷与阿蛮两个半天才将玉华安抚好了,不过玉华仍是坚持明日一定要回趟永嘉坊,她上面没有婆婆管辖,倒也方便行事。那赵嬷嬷又思量了半天,如今这事麻烦就麻烦在那郡公爷一怒之下将事情彻底闹开了,这传出去对永嘉坊极为不利,而且连五娘似乎也对永嘉坊有了怨言,赵嬷嬷自己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干脆便也默认了玉华要回去的主意。 玉华一通折腾下来,倒也累了,再加上为了要演戏到底,干脆连晚膳也没用,早早便上床休息了,而那李纪去了外院,却是打起了另外的主意。 这李纪在女色上十分缺乏经验,原本他倒十分自信自己不是个重美色的人,哪怕对那崔五娘动了欲念之后,一旦得知她对自己无心,为人又颇有志向后,也能干脆利落的斩断了对她的那点旎思遐想,下决心要放她走,可这几日两人贴身相处着,他却常常难抑对那崔五娘的贪念,尤其今日,猝然间一看到这崔五娘亭亭玉立、巧笑嫣然的模样,当时就恨不得立即将她揽入怀中缠绵一番。 此时李纪难免怀疑,莫非自己是在这上面太过干涸了,才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他从来是个干脆的人,既然想到了,便打算一解迷惑,想着今晚便约了陈鹤去外面找个美貌的妓子试试,这陈鹤还未成家,自诩是个风雅的,于城中倒有几个红粉知己。   ☆、第152章 开荤(下) 那陈鹤听了李纪的吩咐,半张着嘴,一双眼睛上下将李纪打量了好几个来回,似乎想看清楚自己的主公爷是否让什么精怪给夺了魂魄。 这陈鹤今年已经二十七了,在武将里也是个异数,个子不高,其貌不扬,又识字断文,当初刚爬上百户的位置的时候很招人打压,谁知这个不吭不响的人,却是个狠起来不要命的,几次冲突后就没人敢惹他了,他搭上了李纪后便很快显出了才能,脾气倒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谁都笑眯眯的很和气,就是一直也没有成家,倒把他家乡的老娘给急的不行,说是这阵子就要赶到长安城来,陈鹤倒不急,他虽其貌不扬,却是个有女人缘的,几个红粉知己如今都愿意不要钱也招待他,也算个风月场的老手。 别人不知道,陈鹤可知道李纪这不近女色的毛病并不是装的,同为男人,他一直好奇以李纪这幅体魄,如此长久旷着,会不会憋出什么病来,今日乍一听李纪无缘无故的便要自己作陪去喝花酒,陈鹤脑子里打了好几个转,却依然没想明白,他不由磕磕巴巴的问道: “不知郡公爷只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找人伺候着喝个痛快呢,还是...想要寻个贴心解意的姐儿来陪陪呢?” 陈鹤说完了还担心李纪会不高兴呢,谁知李纪却蹙着眉认真的思索了半天后说道:“别找那些咋咋呼呼的,找个标致些干净些的吧。” 陈鹤心里一顿,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摸到这郡公爷的脉搏了,这郡公当初说要收服了那崔氏夫人,两人一起作假蒙骗外人时,这陈鹤和刘腊都是颇为担心,他们实在有些无法想象这郡公爷和女人假扮恩爱是个什么情形。 可没想到,陈鹤几次有幸目睹郡公爷夫妇一起出入,那份自然甜腻,竟然让他这个知道内情的都觉得有些被骗到了,陈鹤心里起疑,虽不敢妄议主公,但私下却不由去找了那老刘旁敲测听了一番,想不到刘腊也是差不多的感受,只是感慨说无论怎样,恐怕这崔姓的夫人在府里也是留不长久的。 陈鹤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之后不管郡公爷和夫人在马车上胡闹的事情,还是郡公爷从内院出来住进外院时性子便格外的阴郁,都让他越发觉得郡公爷对那小夫人恐怕不一般,今日里,郡公爷又是在内院里呆了半天出来才犯的病,现在又指名要找个标致些干净些的,恐怕这源头还在夫人那里吧。 陈鹤恍然大悟后,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他立即遣了人先去打点布置了一番,而后便带着李纪轻装简阵的出发了,带两人在东门下准备骑马时,那陈鹤又突然想到个问题,连忙凑到李纪跟前低声问道: “郡公爷,咱们要不还是小的陪您走路过去,就在那离西市不远的地方,小的怕骑马过去太招摇了些。” 李纪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不过却一摆手说道:“没事,今日我正好就要个招摇。” 于是两人便骑着马往西市去了,这陈鹤不愧是自诩风雅人物的,他给李纪找的这妓子是个私寮里的,今年才刚十五,陈鹤与她姐姐是老相好,这私寮里的老鸨子只养了四五个妓子,都是从七八岁养起的,也不怎么苛责她们,倒真把个私寮弄出点家舍的味道,生意虽看着清淡,但留下来的都是靠谱的常客,细水长流的倒做出了名气来。 她家正好一个妹子到了可以梳笼的年纪,却因为生的格外好,价钱要的高,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客人,今日一得了陈鹤送的信,那老鸨子马上精心准备了起来,待到李纪两人到的时候,这巷弄里头的一座小院,早已清扫的干干净净,在小园子里的白姜花丛旁边摆好了酒,不多留一个闲杂人,只命那姐妹两个梳洗打扮了在酒桌上作陪。 因早得了陈鹤的叮嘱,那妹子打扮的甚为清爽,脸上只涂了口脂,粉都没多打一点,穿一身樱桃色配月白的袄裙,既娇艳又清爽,正是只有豆蔻年华的女孩才能穿的好看的颜色,这小妓子的确生的不错,弯弯眉毛月牙儿眼,笑起来说不出的温婉讨喜,见了李纪并没立马上前献媚,只跟在姐姐身边垂头小心恭迎。 那陈鹤见李纪上下打量了那小妓子后并无反感之色,才默默的松了一口气,他可是亲眼见过李纪将他们眼中绝色的美人一脚踹飞的,两人于酒桌边坐下,两个妓子便熟门熟路的伺候起来,那小妓子虽紧挨着坐在李纪身边,却没往他身上黏糊的意思,只老实夹菜倒酒,脸上一直带了个温柔妩媚的笑。 陈鹤看着甚为满意,觉得连自己都有几分心动了,可见郡公爷仍是板着一张脸坐着,似乎甚是没趣的样子,陈鹤咬了咬牙便一把拉过自己相好的手握着调笑起来,没一会儿,两人便搂在一起又是喂食又是咂嘴的好不热闹。 李纪瞥了陈鹤一眼,倒没说什么,他们本就是大张旗鼓来取乐的,可不就是这副德行的吗,李纪也不由瞥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妓子一眼,那小妓子见李纪看过来,连忙叉了一块梨子举到他嘴边,另一只嫩白小手则翘着兰花指捏了一方水蓝丝帕准备替李纪洁嘴,她生的娇小,这么一来,便只好屈膝站着斜靠了过来,那身子裹在薄软的衫子里,娇娇弱弱的倒也颇有些看头。 李纪一歪头,并没吃那果子,那小妓子一下子便有些慌了,李纪斜眼看着她两只手都开始微微打颤,连带身子也抖了起来,便猜出这妓子原本应该是很惧怕自己的,不过是事先受了陈鹤嘱咐在强撑着罢了,李纪脸上神色顿时复杂起来。 陈鹤在旁边看着情形不对,正准备出来打圆场时,李纪突然开口说道:“进屋安置吧!”。 陈鹤和两个妓子都是一愣,此时不过傍晚时分,两个妓子还准备了琴萧等乐器要助兴的,陈鹤回过神来,连忙吩咐那小妓子伺候李纪进屋,而那小妓子虽然吓的脸都白了,仍是强挤出个笑容来引着李纪走了,只剩下了陈鹤两人坐着发呆。 两人坐了半响,那妓子便推推陈鹤,腻声说道:“这位贵人好气魄,好兴致啊,咱们不如也安置了吧!” 陈鹤先是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我再喝两盅......”。 那妓子并不知道他想什么,便又取了琴过来弹给他听,一支曲子还没弹到一半,那边屋子里已经是一阵乱,片刻间,便见那李纪已经大步出来了,衣衫头发都整整齐齐的,显然什么都还没做,那陈鹤本就早有准备,见此情形忙起身迎了上去,李纪脸上看不出有多少火气,只是脚下丝毫不停的直往外走,陈鹤一路小跑的跟在后面,两人快到院门口时,那李纪才停了停脚步,扭头对陈鹤说道:“给赏上双倍银子吧,别吓着她们。” 陈鹤这才松了一口气,猜着应该不是那小妓子闯了什么祸,两人一路策马,李纪在前面带路并没马上回府,又在曲江池那里兜了一圈才往回走了,待到了府里,陈鹤见李纪仍是木着一张刀疤脸,实在忍不住,便上前小声劝了一句:“郡公爷,这男女之事最讲一个缘字,切不可勉强......” 他话只说了半句,便被李纪一个阴冷的眼风给堵了回去。 李纪如何一夜在书房里砸床板暂且不说,玉华这日倒是彻底睡足了,为了看着有些心力憔悴的样子,午膳后还揉了半天眼睛,总算看着像哭了半夜的。 因两人声势造的十足,永嘉坊这趟便去的格外顺利,顾氏也实在没想到那阿秋会如此横插一杠子,被李纪牢牢捏住了把柄,且新昌坊那边的耳目还一早就传回了那李纪连夜逛窑子的消息来,顾氏便没等玉华开口,先命人将跟着一起回来的赵嬷嬷狠打了一顿嘴巴,还是玉华求情才饶了她一命。 顾氏又搂住玉华好一顿自责,一开口便说要将原派到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都带回来好好教训,让玉华自己另外选了合心意的人去,说着还红了眼睛,玉华脸上本还带了少许不满,此时也连忙尽数收了,只连声说那阿生与阿蛮都是极好的,极能帮衬自己,又拍着胸口向顾氏保证,自己一定尽量想办法与郡公爷周旋,尽力将阿初与阿秋都保下来,且绝不能让他误会母亲什么。 玉华说到这里,脸上难免泛起一丝娇羞,低声说道:“其实昨日也并不全怪那郡公爷发火,也是因为女儿觉得太丢脸了,便没收住脾气,没能好好与郡公爷说,女儿想着...今日回去好好给郡公爷赔个不是,他应该并不会如何的......” 这玉华如此一番做作下来,顾氏原本对她的一丝疑心也尽数消了,只暗暗嘲笑这五娘年轻不懂事,只不过眼前这小一会儿拿捏住了男人的心,便敢骄纵起来,还想着到自己跟前摆起谱来,今后还有的她哭的时候,不过总算她还知道自己最大的依仗在哪里,知道叫见好就收。 不过顾氏可不想给那李纪留下什么话柄,一听玉华说要将阿初阿秋两个都保下来,便反过来正色教训她道:“此事那阿初确实是冤枉的,你若能想办法将她留在身边,便和郡公爷好好商量商量吧,可那阿秋却是罪大恶极,五娘你可不能这么糊里糊涂的放纵过去,这样吧,反正她身契还在母亲这边,你就将她送回来,由母亲替你处置了了事,也省的你为难。” 昨日玉华与李纪商议时,便已经料到了顾氏很可能会打这个主意,那阿秋由永嘉坊处置了,可跟在新昌坊里被打死了完全是两个概念。一听顾氏这样说,玉华先是马上点头应了,又突然又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支支吾吾的提到了身契什么的,顾氏也不待她说清楚,便马上抢在前面说要将所有陪房的下人的身契都给她带回去,玉华急的连忙否认推脱着,顾氏却握了她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 “原来母亲还担心郡公爷与你不能和睦,你年纪又小,才不敢将这些都交到你手里,如今看下来,你们两个倒是琴瑟和鸣,你又执掌了新昌坊内务,也该学着自己好好打理自己的产业了,你也别担心,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还可以回来找母亲商量的。” 这一番较量下来,双方都以为自己大获全胜,倒也皆大欢喜,这新昌坊里马上又传出一桩喜事,夫人身边最漂亮的大丫鬟阿初被赏给了郡公爷的属下费广,两人很快便办了大礼。 那费广在外院是个人缘极好的,一时人人都为他得了个绝色的体面老婆而开心,只有那小六子,却是气的差点冲到郡公爷跟前去吵一通。别人不知道,小六子可是看尽了那阿初在郡公爷面前的种种丑态了,这样一个低贱女子,竟然将她给了费广哥哥,岂不是害人,岂不是辱没人?这郡公爷自从娶了夫人回来,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如此行事,哪里还有把兄弟们放在眼里。 小六子是再也坐不住了,这日郡公爷与夫人出去做客,他便装病留在了府里,一逮到刘腊回来,便想找他去好好说说,可还没等他出了屋子,刘腊却被陈鹤给拉到了外院的林子里,小六子赶到跟前,见他们两人脸色慎重似乎要谈秘事,便连忙要掉头走开回避,谁知一耳朵听到那陈鹤说l“夫人”两个字,脚下便不由停住了......   ☆、第153章 得知 待刘腊听了陈鹤所说最近李纪的反常之举,脸上神情有些复杂,这崔五娘与那逆贼程平不是仇敌,倒是师徒的事情,郡公爷只告诉了自己一个,陈鹤他们几个亲信目前只知道这崔氏夫人如今被郡公爷拿捏着一起假装恩爱而已。 按着刘腊的想法,这崔五娘无论外貌还是心智,都堪配李纪,而最最重要的是,郡公爷他愿意与这小夫人亲近,上次夫人出来与外院诸人见面时,外院丫鬟不够老练,上的茶太烫了些,夫人端了端又放回了桌上,连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都还没反应过来呢,郡公爷就已经叫人换茶了,这可不是什么乔装恩爱可解释的,刘腊可从没见过李纪这样对过别的女人,或者说,对其他任何一个人这么细心过。 一个才貌双全,且李纪愿意亲近的女人,可不是随便哪里都能找到的。可郡公爷却一口咬定今后不能将这崔氏小夫人留在府里,刘腊虽然觉得可惜,但也知道李纪这人定下的事情很少会改变,而小夫人姓崔的事情也确实是极大的阻碍,他想了想便对陈鹤说道: “主公爷自己的事情也不容咱们多插手,不管怎样,这夫人也是做不长久的,只不过以夫人这样的人才,这样日夜相处着,也难免主公爷他会有些动心,我们只管按吩咐行事即可,你也不要再多事了。” 听刘腊这样说了,陈鹤也没再多言,不过想了想后问道:“不过如今郡公爷都能想着要跟我去私寮,恐怕也是实在憋的厉害了,他这几天又不进主院,为什么不干脆去茯苓姑娘那里歇歇呢?” 刘腊摇了摇头说道:“主公爷心里,还是很照拂茯苓姑娘的,原来夫人刚进府时,情况不明,所以主公爷拦着茯苓没让她去拜见夫人,其实是护着她的,不过现在,我听主公爷那话里的意思,大概是有点想要给她另找个归宿了,一方面是做给崔家看的,另一方面吗...我看主公爷如今在女人上,也算是开了窍了,茯苓这样的品貌,恐怕......可若是老让这茯苓姑娘在府里这么空守着,也实在太委屈她了。” 陈鹤一听这个,猛点头道:“对对对,这倒是的,当初我乍见茯苓姑娘时,还真信了咱们郡公爷品性非凡人可比呢,现在想来,不过是年轻人性子别扭罢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陈鹤便说起了有关密道的事情,刘腊往四周瞧了瞧后就拉着他进屋去详谈了。 外院廊下,萱草正提了食盒进来找小六子,刚进院门,却看到小六子脚步匆忙的从侧门里走了进来,他走的很快,越发显得一颠一顿的,他两颊上泛着两坨红晕,像是刚刚去园子里跑了一圈回来,哪里像是病了的样子。 小六子此时也看到了萱草,见她张着嘴吧似乎马上就要喊出来,连忙几步上前抢先拦住她说:“萱草姐姐你怎么来了,我上次得了一套核桃雕福禄寿,正好想送给你呢。” 萱草听说小六子有东西送给自己,便把到嘴边的疑问给忘到了脑后,两人一起到了耳房里坐着说话,原来是那茯苓听人说小六子精神不振,便炖了点参鸡汤叫萱草拿过来给他喝,小六子听了,连忙对萱草说道: “谢谢两位姐姐老记挂着小六子了,茯苓姐姐她还好吧。” 萱草嘟嘟嘴,说道:“她能有什么不好的,有我们伺候着,又不用伺候别人,比主子们过的都舒服呢,哎,小六子,你整日里跟着郡公爷和夫人到宫里啊,其他王爷府里做客,是不是每次都有很多赏赐的,对了,她们都说会宁郡公府上有好多稀罕的西洋玩意儿,还有蓝眼睛的番人美女呢,你有没有见过啊。” 听着萱草叽叽喳喳,听她对茯苓出言不逊,小六子此时倒没有生气,他知道这不能怪萱草,万事皆有原因,茯苓姐姐一直没被夫人接见,也没被抬妾,她在府里呆着也就越来越尬尴起来了,算起来不过也是个奴才,却一直享受着半个主子的待遇,名不正言不顺的,怎能不叫人说嘴,而且几个丫鬟里,也就萱草这丫头虽然嘴上也跟着别人一起议论,行动上却还能一直听从茯苓的吩咐,至于瑶草几个,听说茯苓是早就差遣不动了,全靠肖嬷嬷打压着才没造反。 小六子此刻心里装着大事,也没心思多应酬萱草,赶紧拿出小礼物将她打发走了,又叫她和茯苓姐姐说一声,自己过两天就进去看她。送走了萱草,小六子一个人坐在耳房里又呆怔了好半天,其他人见了也没管他,反正今日郡公爷要用了晚膳才能回来呢。 李纪今日是和玉华一起回了永嘉坊,今日,是送四娘出门的日子,不过这女儿抬给圣上做妾,仪式礼俗相对就简单多了,也不能大宴宾客,但如今圣上后宫如此空虚,能有女儿入宫,也算是极大的体面,还是要请亲眷们关起门来庆贺一下的。 因上回的阿初事情,李纪和玉华两个如今算刚和好,李纪之前并没轻易松口,两口子又配合着闹了一场,捏着将阿初许配给费冲这个筹码,不但将阿蛮阿生及其他下人的身契都拿到了手上,李纪还借机派人将府上彻底查办了一番,清理了一批有嫌疑的人手,其中就包括阿初的爹娘两个,而阿秋呢,被送回永嘉坊没两天就得急症死了。 不过即便这样,玉华也不敢就此放心,这新昌坊的下人如今仍算的上是鱼龙混杂,宫里娘娘赏的人李纪并没敢动,而像赵嬷嬷这样的,现在身契虽给了玉华,她家里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还在永嘉坊当差,其他诸人也都一样,背后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李纪与玉华两个的情形都如此特殊,一个亲王儿子,一个县主,却都像是没什么家底的孤儿一样,那世家大族的人手也都是经年累月才能慢慢培植出来的。 这次李纪玉华两人一起回永嘉坊,面上却仍做出别别扭扭的样子,顾氏见了倒并不惊讶,赵嬷嬷传回永嘉坊的信里早就报告过了,五娘亲自做了点心去外院请了郡公爷好几次,两人虽然和好了,郡公爷最终也同意了阿初的婚事,却只在内院歇了一晚,而后几日都说是有公务仍是宿在外院书房的,想来小两口之间还是存了些芥蒂。 对此,顾氏倒是乐见其成,今日对玉华也分外亲热,找机会又单独留了她说话,问玉华可需要自己帮忙再找两个合适的大丫鬟人选,玉华当然明白顾氏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下便应了下来,不过还要回去和郡公爷商议商议,顾氏对玉华这答复十分满意,越发觉得她是个识时务的。 而在永嘉坊外院,崔泽厚此次也格外关照李纪,竟与他谈起了公务上的事情,不过算起来这崔泽厚也总是李纪名义上的岳丈,关心他的前途,倒也是名正言顺的。 这李纪自从北疆班师回朝后,先是休整,后是大婚,如今就一直赋闲在家,虽还背着冠华大将军的官职,但武将于非战时期并无多少事情可做,卫军与府军的统领之权也已经都交回了十二卫大将军卫无彻的手里,李纪除了偶尔到自己名义下的“骁骑”营内去巡查一番,并无其他具体差事。 “如今边疆形势稳固,府军归田,卫军守城,不知道纪哥儿你除了行军打仗外,可还对其他事务有兴趣?我知道你是个有韬略的,长久闲着恐怕你也受不了。哦,对了,如今你建府不久,你这情形又有些特殊,虽然圣上与娘娘多有赏赐,你手头上恐怕也不宽裕吧,前些日子我听会宁郡公说起来,他有意再购置几条海船,正在找人一起入股,不知纪哥儿你对这商贸一事,可否有兴趣?” 崔泽厚说完,便放下手中的茶盅,笑眯眯的看着李纪,这李纪心中顿时警惕起来,他不过才于前两日宗族子弟聚会时多问了几句贸易上的事情,崔泽厚这边,难道竟然就已经得了消息?李纪倒是不担心崔泽厚已经知道那北疆密道的事情,不过他不由暗自佩服崔泽厚果然是只老狐狸,一眼便看出了太子如今的劣势所在,一听闻自己关心商贸,恐怕就已经起了疑心。 李纪于是也不回避这个话题,反倒露出一副颇感兴趣的模样,问的十分详尽,崔泽厚见他这个反应倒一时摸不清底细,两人互相周旋打探了一阵,便又各自找其他人寒暄去了。 待回府的时候,两人一起坐在马车上,李纪见玉华两眼怔怔出神,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嘴巴动了动就想出言询问的,想了想却又咽了回去。 到了府里李纪也跟玉华一起进了内院,玉华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只管先去沐浴更衣了,泡在浴桶里,热气蒸腾的玉华脸上身上都泛起了一层极淡的粉色,她于宴上又喝了些果酒,便觉得头上有些晕晕沉沉的,不过此刻,玉华心里却满是四娘今日装扮好了后娇艳妩媚的样子。 玉华虽不想吓着四娘,可又实在忍不住担心,便趁两人独处时,再三叮嘱四娘入宫后一定要收敛一下性子,说话做事前都一定要先想想,谁知四娘却伏在自己耳边,偷偷问道:“五娘,你原先不是从娟娘那里得了两个调理身子的方子吗?你能不能写了给我啊......”。   ☆、第154章 少艾(上) 154少艾(上) 谁知那四娘却伏在自己耳边,偷偷问道:“五娘,你原先不是说过,曾从娟娘那里得了两个调理身子的方子吗?你能不能等下抽空写了给我啊......”。 玉华一惊,用力攥住了四娘的一只手,压低了声音,有些磕磕巴巴的说道:“四娘...四娘姐姐,你...你难道还想要生个皇子么?” 玉华惊讶之下问的实在太过直白,连四娘也不由羞臊起来,扭捏着揪着玉华的袖子说道:“我...我不是想着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吗......” 玉华一听四娘果真是存了这个想头,连忙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拉着四娘的双手,沉下脸来正色的说道:“四娘姐姐,你进宫之后,不管有何想法,哪怕你真的有了身孕,你都定要牢牢记住,千万不要瞒着皇后娘娘,也千万不要在皇后娘娘面前对任何事扯谎隐瞒,你可知道吗?” 说起来这四娘也算是从小给玉华教导到现在的,已然很习惯听玉华的话了,见玉华此刻说的极为慎重,急忙习惯性的就点头应下,玉华见状,生怕她没有真的听到心里去,又加重了语气继续说道: “四娘姐姐,你是崔氏女,那皇后娘娘,就是你在宫里最大的依靠,你若是惹恼了皇后娘娘,可不单单是要吃苦受罪的问题,甚至一不小心,还会丢了性命,四娘姐姐,你哪怕别的什么都不懂,在这一点上,你也一定要记得清清楚楚的,且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糊涂心思,四娘姐姐你记住了吗?” 说到最后,玉华的声音已经不由自主的严厉起来,四娘有些被她吓住了,先是连声说了几句“记住了”,而后不由有些委屈的嘟囔道:“五娘,我只是想问你要个方子啊,我又没打算去宫里胡闹什么,你说的这些,母亲早都反复叮嘱过我好些遍了,我又怎么敢不听娘娘的话呢......” 听四娘这样一说,玉华也有些回过味来了,自己是有些忧虑过度了,顾氏又怎么会放任四娘到宫里闯祸呢,定会派人将她看牢的,此刻见四娘嘟着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玉华连忙赔笑安慰了她几句,想了想,又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 “四娘姐姐,你这突然想起要孩子的事情,是为了争宠,还是因为喜欢孩子呢?” 四娘却被她问的一愣,歪着头看了看玉华说道:“为什么想要孩子?五娘,你难道不想要孩子吗?” 见玉华一副迷茫的样子,四娘越发好奇,又问道:“五娘,难道母亲没叮嘱过你要早日生个儿子吗,我这边情况特殊,母亲只嘱咐我万事都听娘娘的,但是以你的情形,难道你不该想法子越早生孩子越好吗?” 玉华从骨子里是个不受规矩拘束的,四娘又是这种脾性,她两人之间说话从来便没有什么顾忌,不过却也从来没有谈及子嗣的事情,今日玉华被四娘如此一反问,脑中竟是一片迷茫。 当日她出嫁的时候,顾氏确实是嘱咐过她要尽早产下子嗣的,不过一是因为她年纪还小,二是顾氏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对她恩威并施上面去了,于此事并没做过多的强调,而玉华自己呢,却是真的从没认真想过这个事情的,娘没和她说过这个,师傅也没有。 玉华在这边发呆,四娘则在那边继续念叨着:“唉...我知道我如今这情形是不应该指望能怀上龙种的,不过我姨娘从小就在我耳边念叨,女人这辈子可不能靠男人,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子女,她就是因为生了我,才能在家里占了一席之地的,连我那个最抠门的嫡母,前几天我回安邑坊去的时候,她还在那里替我可惜呢,说我大概难有子嗣了,让我早做打算,平日里一定要多省些体己下来,否则晚年会难熬的很,所以我今天才想起问你那两个方子的,若是我运气好,万一能有了子嗣,那可就太好了......” 玉华此刻泡在浴桶里,一双手无意识的在自己身子上来回轻轻揉搓着,脑中却不由迷迷糊糊的想道:孩子?我今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吗? 玉华自从和李纪谈妥了今后要去北疆的事情后,脑子里便一直惦念着要如何找机会回安邑坊一趟,从那荒园子里挖出那本回鹘文抄的《金光明经》,还有自己是否能够幸运的在北疆找到舅舅和亲眷们,依靠着他们一起度日,却一直也没想过自己还会再嫁人生子。 玉华还在那里胡思乱想,却被阿蛮给打断了,她拿着大巾子立在浴桶旁边轻声说道:“夫人,您这皮肤娇嫩的很,泡的时间长了恐怕反倒会不舒服,奴婢扶您起来吧”。 阿蛮帮着玉华一起擦拭干净身子换了寝衣,又用一支云头檀香木簪子将她长发挽个单髻,才挽到一半,却不由停下手看着玉华的侧脸发起呆来,半响才低叹了一声道:“夫人生的可真好啊!” 这话,玉华今日一天里也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别说元娘和顾氏这些,连八娘那个一贯与她不对付的,今日里也是半含酸的说了一句:五娘姐姐是愈发娇媚了,难怪五姐夫那么凶的人见了姐姐也是服服帖帖的。 玉华也有些知道原因,自从上次她被李纪真正破了身子后,玉华看着自己也觉察到整个人渐渐不一样了,除了胸前那恼人的两团,她眉眼间也平添了一丝媚色,身姿曲线也愈发长开了,真正到了青春少艾最好的时候。 是女子便没有不爱美的,哪怕玉华这个从小被人夸惯了的也是喜欢听人赞美的,可此时听了阿蛮的真心感叹,玉华却是倍感烦恼,仿佛突然对今后去北疆要渡过的漫漫岁月都有些迷茫起来,她本就有些头晕,此时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疲色,阿蛮见她脸色不好,连忙小心扶着她便往卧房去,不过快出净房的时候,阿蛮却不由担忧的看了玉华一眼,凑近她耳边低声说道: “夫人,郡公爷今日看着...像是要歇在内院的样子......” 玉华听了,眉头不由蹙的更紧,不过嘴上并没说什么,只仍由阿蛮扶着出去了,李纪像是有话等着要跟玉华商量的样子,一见她们出来了,便挥手打发阿蛮出去,阿蛮见他这副猴急的样子,越发担心,却不敢多说什么,只垂首应命出了内室。 因房内还点着烛火,外室又是对玉华最留心的阿蛮值夜,李纪便指了指那千工床,示意两人坐到那上面去说话,玉华因本就有些头晕疲倦,虽有些犹疑,仍是听话的上了床盘腿坐好了,不过她一上床就做出有些畏寒的样子,拖过锦被便裹在了身上。 李纪只小心的坐在床沿,刻意与玉华保持着距离,而后便详细问起今日永嘉坊是否有人说起过有关海外商贸的事情,玉华仔细一回想,便说道:“只听芸娘和旁人提了一句商船的什么事情,不过她并不是与我说,我也没听的太清楚,并不知道里头的详情。” 李纪一听,便马上说道:“果然如此,五娘,若是今后再有人旁敲侧击的问你有关做商贸的事情,或者有什么大生意要劝你我入股之类的,你便只管应下来,不妨就说我在家里也正好谈起了要找点商贸的事情来做,至于要做什么,却一直还没个头绪。” 玉华听了,也不问商贸上有什么事情,只反问道:“郡公爷的意思是...想做出一副仍由他们牵着鼻子走的姿态吗?” 李纪见玉华一点就透,看着玉华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就多了几分热度,两人说完了正事,本该就寝安歇了的,却都没有动做,心里已经都想到了同一件事情上。 为了那阿初的事情,郡公爷夫妇两人也算闹了好几天的别扭,也是到了该“重归于好”的时候,否则这戏也不好往下演了,比起前两天才刚从私寮败兴而归的李纪,其实玉华倒是对今日早有准备,不过白日里和四娘一通私密话说完,倒把玉华的心神也给搅乱了,她见李纪一双凤眼精光熠熠盯着自己不放,心里一慌,便脱口而出问道: “郡公爷,那太子妃一直没有所出,会不会与皇后娘娘有关啊?” 李纪再也没想到玉华在这档口会问了这么一句,倒一下给愣住了。 玉华问完了也是后悔,她如今与李纪两人虽也算是开诚布公了,但这等有关龙嗣的宗室秘辛,又怎是旁人能随意打探的呢,她沉吟了片刻连忙就想道歉,却被李纪出言打断了,他脸上并无怒色,只和声问道: “怎么了,你可是今日在永嘉坊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吗?”   ☆、第155章 少艾(下) “怎么了,你可是今日在永嘉坊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吗?” 见李纪态度平常,并未着恼,玉华想了想便说道:“我并未听说什么流言,只是因为四娘姐姐要进宫了,我东想西想的,就突然想起太子妃这么多年来一直并无所出,有些疑惑,便想问一下郡公爷是否知道什么内情。” 李纪听玉华这么说,沉思了片刻后才答道:“如今的后宫已由皇后娘娘一手把持多年了,宫里四大女官,除了女史王月福外,尚宫、尚仪、宫正三人俱是崔皇后培植的亲信,后宫诸人的饮食穿戴都是由那李尚宫主管安排的,连常年替后宫诸位贵人诊脉的刘、王两位医判,也是皇后娘娘精心挑选出来的人选,两位医判自然是医术极为精到的,尤其擅长妇科,表面看着并无任何不妥。而那太子妃所居的东宫,当然也在崔皇后执掌范围内,她又无娘家撑腰,若是崔皇后不想让太子妃有孕,对她而言,确实并非什么难事。” “若如今太子妃无子之事果有蹊跷,那么今后这东宫还能有身孕的,岂非就只有我那义姐琪娘一个了吗?”,玉华想了想问道。 “若是东宫能有谁可以怀上龙裔,应该就属你那义姐了,不过对某些人而言,也许东宫诸人都没动静,才是最称心合意的,所以......” 玉华一听李纪这话就明白了,若纳了几位良娣良媛后,东宫还是一直没有动静,那这身子有疾的传言可就要从太子妃身上转到了太子身上去了,这太子无后可是极大的忌讳,直接就能动摇他的根基,可是在玉华看来,这谋划显然颇有漏洞,她想了想便马上问道: “那太子殿下自身饮食用品可否会直接遭人算计呢?” 李纪摇了摇头说道:“太子用膳起居自有一套严格程序,且他身边的大内监刘准虽性情古怪,为人阴毒,但对太子却是极为忠心的,也是个很有手段的人,太子身边一直被他管的滴水不漏,且男子与女子不同,想要不知不觉的就害的男子丧失能力,并非易事,但想要女子在身子并无大碍的情况下无孕的法子,这后宫却历来是多的是的。” “若是如此的话,我看那东宫迟早会有人产下龙裔的,只要太子殿下本身无恙,这污蔑他无孕的法子便不可能得逞,太子殿只要想法子偷偷宠幸几个宫人,他这不孕的流言便迟早能被打破,而且一旦宫人有孕,太子殿下便马上能察觉到自己是遭人暗算了。” “你说的对。”,李纪点了点头,“东宫若是一直全无所出,太子殿下难免就要起疑,事情反而会不可控制,所以,以我的猜测,你那义姐有孕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而且以崔皇后的城府,为了让人不疑心崔家,那卢家与华家的两位良媛说不定也有此幸运,唯有太子妃那里......” 李纪说到这里,眉头不由便紧了起来,玉华看了心里一动,她早就察觉李纪对太子妃与别人有所不同,似乎常有几分关心与情谊,玉华自己本也一直对车芷兰颇有好感,想了想便壮着胆子对李纪说道: “既然郡公爷您也早起了疑心,难道太子殿下与太子妃那里竟然还是一无所知,难道就没有想法子应对?” 听了这话,李纪只深深看了玉华两眼,却并未答话,其实这皇后娘娘对太子有异心之事,本是个大忌,若没有十足十的证据,谁敢随便放在嘴上议论,李纪之前也从未想到自己会与这崔五娘如此肆无忌惮的详谈这些,哪怕以他和太子这样的密切的关系,他也从未敢在太子面前直言猜疑,最多以顾王妃的事例暗示几句后娘的黑心而已。 而李纪也知道,在皇伯父与三哥眼里的皇后娘娘,恐怕完全是另一个形象,是绝不容外人随意猜忌的,而且以三哥如今的实力,想要大张旗鼓清查东宫,不但很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也许还会被倒打一耙,扣上一个不忠不孝的大帽子。哪怕退一万说,就算太子妃如今顺利产下皇孙,今后能不能养大,也是存在着极大变数的,到时候对太子夫妇的打击,也许比不孕还更甚。 皇后与太子如今的情形,在李纪看来,倒是势均力敌,三哥实力虽弱,但占着正统的名义,又有皇伯父全心的信任与支持,皇后想要动他,必须要有极为充分的理由。而崔皇后常年以严母兼慈母的形象示人,崔氏又有护国大功,太子夫妇对她必须十二分的恭敬孝顺。朝中重臣,则又是各有盘算,这其中的形势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身,倒是谁也不敢贸然轻举妄动,不知今后会有什么样的演变。 玉华见了李纪的反应,略一思索,也知道自己定是把事情给想的太简单了,作为李氏宗亲,有很多事情,李纪恐怕是不便告诉自己的,她连忙想着要如何化解尴尬,谁知李纪倒是侧头瞥了她一眼,突然说道: “为何你那四娘姐姐要进宫,倒让你想到太子妃无孕的事情上面去,难道?那崔四娘还惦记着要怀上龙嗣不成?” 玉华顿时一呆,她虽已经知道李纪这人敏锐锋利,可毫无防备的还是被吓了一跳,惊讶之下连忙想替四娘遮掩,便马上急慌慌的说道: “不是不是,四娘姐姐哪里会有那种想法呢,真的,是我自己在替她担心,想着她万一要是有了身孕,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容于崔皇后,所以......” 玉华这边说的信誓旦旦,那边李纪却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的前仰后合,差点就要拍大腿了,笑了老半天才渐渐缓过气来,用手远远虚点着玉华,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道:“你这四娘姐姐,倒真真是个妙人,我还只当你们永嘉坊五美,个个都是你这种阴沉性子的,想不到竟还有个如此乐观不知烦愁的人,哈哈哈......” 玉华万想不到李纪居然是这个反应,见他肆意嘲笑四娘的天真无知,心里恼火,不由便狠狠瞪了他两眼,谁知这一看这下,却突然有些看的愣住了。 这李纪人人都说他生的凶恶,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一张长方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皮肉,轮廓犹如刀削斧刻般的硬朗,一双熠熠凤目生的虽好,却常年阴沉沉看不到喜悦,再加上一道横贯左颊的狰狞长疤,一般人往往都不敢与他对视。 玉华见过李纪冷笑,见过李纪嘲笑,也见过李纪狞笑,今夜却是头一次看见他如此真心真意的大笑了出来,这一笑之下,他脸上的线条突然鲜活柔和了起来,两颊上竟还各现出一道深深的狭长酒窝,浑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好似一个俊朗青年突然从阴沉的定国郡公身上跳了出来。 李纪突然察觉到玉华一双清凌凌美目定定看着自己不放,便不由带着点好奇回望了过去,他此时眼中仍还含着笑意,两人这一对望之下,不由都感到房内气氛有些两样起来。 玉华慌乱之下连忙垂头避开了眼神,紧了紧身上的被子,遮掩着嘟囔了一句:“这么迟了,郡公爷还不去洗漱吗?” 谁知李纪一听这话,眼神顿时一深,双眼便紧紧黏在玉华身上再也挪不开了,玉华这才想起两人今晚还有“任务”的,心里越发慌乱起来,她其实也早察觉出李纪这阵子都在刻意躲避自己,也多少猜想出了他躲避自己的原因,可两人想要假扮恩爱,总避不开这同床共寝、肌肤相亲的时候,此时一看李纪情*欲躁动的模样,玉华难免就想起了他狂性大发的那次,忍不住就打了哆嗦,偷偷的便往床角移了移。 “等完事了再洗吧......”,李纪哑声说道,随手又将另一床锦被也扔到了玉华身上,见玉华半天也没有动作,他一个迴转就来到玉华跟前,吓的玉华再也忍不住啊一声叫了出来,李纪也不管她,三两下便将玉华紧紧裹在了两床锦被中,一把将她拖过来放倒在了自己身下,他身形宽大,顿时将玉华遮了个严严实实。 玉华虽然害怕,但也知道这事总是逃不过的,便闭眼咬牙只想早点熬过去,那李纪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分量,并没真压到她身上,只是和之前一样,隔着被子大力揉擦她的身子,玉华顿时疼的嘶嘶出声,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扭动着想要躲避疼痛来袭,谁知她这样扭了没几下,头顶便突然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低吟,身上面的那人便猛然间真的压了下来,玉华只感到一双如铁箍般的双臂一下就将自己揽了过去,顿时连气也透不出来了。 李纪此时脸上已经涨得通红,他将玉华紧紧裹在怀中,只感到两层锦被下那软香仍是触手可辨,身子顿时打了一个颤,俯下头便想去寻玉华的柔唇,可却一眼看到玉华一双美目圆睁,正满是惊恐的望着自己,眼角已经吓出泪来,李纪心中猛地一滞,喉间发出一声闷吼,便仰身硬是坐了起来,一步也未停留的翻身下床冲进了净房。 玉华身上一松,整个人顿时瘫软在了床上,她起初还在警惕的侧耳留心听着那净房里面的动静,后来只听到那水声悉悉索索响个没完没了,便有些撑不住了,脑子里模模糊糊想着,这水也早该凉透了啊,怎么也不见这李纪叫人要水呢,再而后,她便晕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这新昌坊里玉华一夜难熬,而那大明宫承香殿内,崔四娘崔玉露也是深夜未眠,她进宫后便犹如木偶般一路由人摆布,司闺姑姑领着宫人伺候着四娘沐浴涂香更衣后,便被软榻抬进了承香殿。 四娘按着司闺女官的吩咐,侯在了内殿的锦屏之后,不久便听小内监一声声由远及近通报进来“圣上驾到~~~” 四娘连忙由宫人搀扶着出来跪在了门前迎驾,她规矩练的纯熟,自然不敢抬头胡乱打量,只垂眼看到明黄色的袍角从自己身侧拖曳而过,头顶上划过一个低沉的声音:“起来吧...”。 半响,才有宫人扶着她起身往内殿去了,此时已是戌时中,已到了安寝的时候,圣上李盛一进了内殿便命人替自己更衣上了龙床,而四娘则被人带到床背屏风后卸了所有钗环,褪了礼服外衫,只留了薄软如无物的桃红小衣,才送到了李盛床前。 四位司闺女官打理好了一切,便俯首退出了内室,悄然无声的立在了门外听吩咐。 四娘此刻才从睫毛下转着眼,窥视了一下那床榻上的动静,见圣上已经闭着眼仿佛在养神,便暗暗吸了一口气,按着司闺姑姑的教导,起身从床尾这边慢慢往帷帐内爬去,一直钻入明黄织彩锦被中,才静静的躺在了李盛的身边。 而那龙床之上,李盛虽闭着眼不动,身边的动静却也听的清清楚楚,一直到感到身边一个软软的身子安静的躺下了,才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按着李盛本意,他本来是连这个过场也不想走的,想着只管把人抬进宫里就完了,接下来便各自封号安排宫掖供养着就好,可阿阮却气的说若是他连初夜也不留人宿下,反倒是在跟她在赌气一般,传出去还像个什么话。 李盛也知道皇后说的有理,只好在承香殿来走上这么一趟,之前那王婕妤抬进宫时便是这样,他留了她在床上躺了两三个时辰就命人抬走了,好在这被人精心调校过的王婕妤十分乖巧温顺,并没给自己增添任何麻烦。 此时李盛也是抱着同样的打算,听到身边昭美人已经躺下了,便闭着眼说了一声“熄灯安置吧!”。 那司闺见今夜也是一样的情形,便急忙小步进来灭了殿内四周点放的烛火,又悄声退了下去。 李盛平缓了一下气息,便打算先小寐片刻,谁知他闭眼躺了半天,却总隐隐觉得脸颊边有些不对,李盛心里一动,便睁开眼扭头望了过去。 此时内殿虽然已经暗了,但殿门大敞着,室外的烛火仍然光明,这隐约亮光之下,李盛便一眼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粉嫩面庞,犹如刚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光洁无暇,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一霎不霎望着自己,此时见自己看过来了,便顿时笑弯了眼,两瓣有些肉嘟嘟的粉唇略凑上前来,小小声说道: “圣上,要四娘伺候您吗?”   ☆、第156章 宠幸 “圣上,要四娘伺候您吗?” 李盛先是一愣,而后眉头便不易察觉的皱了起来,不过他相貌慈和,又是个情绪低敛的人,四娘并没发现什么,她顿了顿后又突然小声说道: “启禀圣上,嬷嬷教导过妾身的” 四娘说完,脸上却不由飞起两坨红云,微微现出点慌乱之色,刚才因为圣上一直闭着眼不理自己,她一着急便说错了话,竟然自称了四娘,这下反应过来便急忙找补起来。 李盛一直侧头看着四娘不做声,却将她神色间的变换都看在了眼里,此时见她心虚的垂下眼滴溜溜转了两圈,又偷偷抬眼瞟了过来,一见自己正盯着她看呢,顿时吓的一缩脖子就想往被子里钻,而后大约是又记起了规矩,硬忍住了才没动,只勾着头傻了半响,才细若蚊蝇的小声说道:“启禀圣上,妾身圣驾前失仪,请圣上责罚。” 李盛的脸上,此时却已经是不由泛起了一个浅笑来,他初见这昭美人竟敢自荐枕席,心里难免一下就起了戒心,自己的态度已经如此明显了,这小女子竟然还敢这样胆大无耻,实在是让人怀疑她居心叵测,可之后见她在那里一番自说自话后,李盛心里却是马上松软了下来,不论这昭美人内心里真正是如何想的,这都还只是个孩子罢了。 四娘请罪后半天没听到李盛的动静,脖子都低酸了,实在忍不住又抬眼偷窥,一见李盛还在瞪着自己呢,顿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嘴巴动了好几下也没说出一句话来,脑子里便开始拼命回想嬷嬷们教导过的规矩,半响才轻手轻脚的从明黄织锦被中钻了出来,规规矩矩的跪坐在李盛身侧,俯首低声说道: “启禀圣上,让妾身来服侍圣上吧。” 四娘只觉得自己这下子可算按着嬷嬷们教导的全都做对了,却不知道自己刚才在被子里爬进爬出的,弄的发髻也松了,衣襟也散了,连嘴上的口脂都有些晕开了,此时她屈身跪在那里,脑后几缕发丝便轻轻滑了下来,随意的垂落在了她胸前颈下雪白的肌肤上,看的李盛都不由替她发痒,只想伸手替她给撩开了,可他这眼神刚一落在那里,便不由被桃红小衣下紧紧裹着的那两处高高的隆起给勾住了眼,这丫头,也被养的太好了些吧! 这李盛脑中突然就想起那日在旱船上偷听到这丫头和她妹妹说的那些疯话来,这丫头为了替妹妹解困,竟口无遮掩的说要替她去给纪哥儿做侧室,还说自己什么“身子骨结实,经得住折腾......” 如今李盛一想到这些浑话,突然就觉得体内某处瞬时就炸开了,他自己都大吃了一惊,不由自主便撑身坐了起来,这些年来虽然阿阮将后宫掌管的滴水不漏,总也还有那个别心野的宫人会不时妄动,其中不乏有容颜极为娇媚的,李盛一直都觉得自己如今已然是到了红粉骷髅的境界,除了对着阿阮,几乎从未有过心动欲动的时候,今日这是怎么了?! 而那四娘见圣上一下子坐了起来,一直无甚表情的脸上也突然有了些生动的表情,顿时以为自己总算走对了路子,连忙又俯身膝行了两步更往前凑了凑,而落在那李盛眼里,则只看到那两处高高隆起的地方,就那么颤巍巍的往前荡了一荡...... 亥时初,含凉殿中,崔皇后已经就寝多时了,这绝不是她特意挑了今日小里小气的给李盛甩脸子看,这崔皇后每日坚持戌时中入睡,卯时中起床,已经有两三年的时间了,她睡前还会叫人将自己头上脸上身上各处的穴道缓缓按压一遍,除了偶尔去钟鸣殿圣上那里留宿外,崔皇后这样的起居习惯一天也没中断过,宫中人都在传,这便是那皇后娘娘容颜保持的如此年轻的秘法。 阿直如今自然不用再于那含凉殿外值夜,不过今夜她却一直没回房休息,一直于外殿候着承香殿那边的消息,待第一波宫人回来传话后,她还有些不太敢确定,又打发了一个年纪大些的亲信再跑了一趟,等这宫人再回来的时候,阿直一看她的脸色,便知道事情不妙了。 果然那中年宫人垂着头,用极低的声音轻声说道:“说是,说是...要了两回水,奴婢还特意问了那洪司闺,她也说...确实是临幸过了......” 阿直一听,脸色都变了,就圣上那身子骨,那佛陀一样的脾气,这么多年都清心寡欲的,怎么一下就要了两回水呢,这背后,可别有什么蹊跷吧。 不管怎样,阿直可不打算这么大晚上的打扰到娘娘,便稳了稳心神,将殿里闲杂的人等打发走了,又悄悄叫了心腹的小内监过来,交代了几句,又给了腰牌,便命他出去打探了,可还没等那小内监出了含凉殿呢,在内殿值夜的宫女便步履匆匆奔了出来,对她慌忙福了一福后便说道:“阿直姑姑,娘娘醒了,请您进去呢。” 阿直心道不妙,脚下却一刻不停的往内殿去了,进了内室,崔泽芳果然已经醒了,斜靠在床头,正由小宫人轻轻揉着两边太阳穴。崔皇后很少失眠,每次失眠必是有大事,阿直来到雕九凤的千工床前立好时,全身已经都绷紧了。 “外面怎么闹哄哄的?”,崔泽芳看了阿直一眼,便开口问道。 阿直背后瞬时冒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她刚刚与宫人们交代事项,都远在外殿的厢房廊下,离这内殿的内室,走路也还要半柱香的功夫呢,且说的又是如此机密的事情,大家自然都是低声细语的,娘娘这里怎么可能会听的到呢?娘娘这显然是心里有事,压根没有放下啊。 可是如今娘娘已经问到了跟前,阿直自然不敢有任何隐瞒,便遣退了内室几个小宫人,自己坐到床边替崔泽芳继续按摩着,一边低声将承香殿那边的情形详细禀告了,说话时阿直一直垂着头不敢正视崔皇后的眼睛。 崔泽芳这深夜里突然醒来,精神头自然不好,脸色苍白疲累,听了阿直的禀告,嘴角却只牵出一个轻笑,缓声说道:“这昭美人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二十多年了,大兄的口味倒还是一直没变过,不过圣上龙体要紧,阿直你明日里去和那昭美人说说,让她学着点伺候圣驾的分寸,大兄那里,我会找机会劝劝他的。” 崔泽芳越是平静,阿直越是紧张,见她吩咐完了再没多说什么,连忙低声劝慰道:“娘娘您安排的自然是极为妥当的,奴婢明日便去昭美人那里,现下夜也深了,奴婢让小莲进来给您按按头,早些歇息了吧。” 崔泽芳想了想却说道:“唉,你还不知道我吗,要么一觉睡到天亮,要是半夜醒了,便再也难入睡的,你去把小叶叫来,让她给我弹上一段吧。” 这小叶原是宫里习舞乐的小宫人,于琴艺上颇有才能,崔泽芳喜琴音,便留了小叶在身边伺候,她的琴艺,还曾得过圣上李盛的亲自指点,阿直燃了一支安神香后,崔泽芳便在“百花芳”的琴音中缓缓闭上了眼睛休息,不过直到破晓时分,她也没能再入眠。 第二日圣上李盛听说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自然一得空便忙赶去探望了,虽然皇后这病的时间颇为凑巧,但李盛心中丝毫也没怀疑崔泽芳有任何装病的可能,反倒觉得她定是实在撑不住了才会传出身子不适的话来,因此待李盛赶到含凉殿时,脸上的焦急也分外的急迫。 不过等询问过御医,知道崔泽芳只是因为没休息好头疼的厉害,身子并无其他大碍后,李盛反倒是一下局促起来,他眼神飘忽,一直有些不敢与崔泽芳对视,最后反是崔泽芳气极而笑,摇着头说道: “大兄这是做什么呢?难道阿阮是个什么小肚鸡肠的蠢妇不成吗?” 李盛被她问的哑口无言,脸上却难掩满腹的懊恼,他直到现在也弄不清昨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跟吃了药似的,一下便失去了控制。再想到自己之前为了不愿意纳妃之事与崔泽芳的几次争吵,到如今倒真像是个笑话一般,仿佛自己真成了这干枯过久的老房子一样,竟然一点就烧了起来。 不过这既然人已经纳进来了,宠幸也宠幸过了,李盛也不想再过多撇清什么,他看着崔泽芳尴尬一笑,便想转移个话题,不过崔泽芳可不想这么容易就放过他,她握了李盛的手,正色说道: “昭美人能让大兄喜欢,阿阮心里自然是欣慰的,大兄你性子内敛,又是个喜欢自苦的人,当日阿阮青春美貌的时候,并没能陪着大兄过上几天喜乐无忧的日子,如今昭美人能弥补了这遗憾,阿阮也替大兄开心,不过,大兄你身子可是最最要紧的,昨晚如此任性的事情,切切不可再有第二回了,昭美人还是孩子心性,又一心想讨大兄欢心,难免伺候的不够周到,大兄你自己可要知道克制啊。” 崔泽芳说的字字在理,李盛也实在是心中有愧,想了想便对崔泽芳说道:“阿阮莫要多说了,昨晚之事也不怪别人,都是大兄昏了头,朕看你这阵子身子常常不适,这含凉殿整日临着水边,如今又是雨季湿气重的时候,阿阮这阵子不如搬到钟鸣殿去陪朕住一段时间吧,如今德昌也大了,他又懂事,你也别老牵肠挂肚的,你心里朕的身子要紧,朕的心里,阿阮你的身子也是极要紧的。” 见李盛说的诚恳,崔泽芳自然也没推辞,当日便搬到了钟鸣殿去,一时间这后宫虽然纳了两位新贵人,但这帝后之间的恩爱反倒是越发上了一个台阶,成日里于钟鸣殿内同吃同住,弹琴赏花,形影不离的。 这日李盛一早就去了大朝会,崔泽芳处理了一番宫闱庶务后,想了想便问阿直道:“承香殿里两位贵人可有什么动静吗?” 这阵子崔泽芳身子不适,又宿在钟鸣殿,就免了王婕妤与昭美人每日的请安。 阿直想了想后说道:“启禀娘娘,那王婕妤果然是个性子沉稳的,每日里都于自己殿中抄抄佛经,弹弹琴,练练字,很少出门,娘娘虽免了她问安,但她每日仍是准时起来,冲钟鸣殿这边叩拜行礼。而昭美人那里么......” 阿直说到这里略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昭美人也甚为循规蹈矩,就是每日里都喜欢在承香殿各处的园子里逛上一圈,还去王婕妤那里拜访过几次。” “昭美人并无任何躁动不安吗?可有派人四处打探过圣上的行踪?”,崔泽芳斜靠在锦榻上,想了想又追问道,脸色颇为慎重。 “据奴婢观察询问下来,那昭美人应该也无什么异常动静,就是...咳咳...就是仿佛对御膳房制的各色点心颇为赞赏,常常派人去多领个一两回,好像把自己吃胖了许多,她那边的小宫人正忙着帮她改衫子呢......”   ☆、第157章 高人 新宠后十来天再没见到圣上一面,这昭美人倒胖的要改衣服了,崔泽芳听了也不由挑了挑眉毛,想了想又问道:“那晚的事情你让人查的怎样了,可发现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了吗?” 阿直连忙又俯身禀道:“启禀娘娘,奴婢当晚便派了那刘根去仔细查探过了,当晚昭美人是按着规矩于宫中沐浴更衣过后,才被抬到那承香殿去的,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点她自己的私物,且昭美人又是咱们崔府的女儿,宫中也不可能有什么外力会去助她,实在是没有发现昭美人有夹带任何异物的可能性,而据那晚当值的几位司闺女官的说法,好像昭美人当晚侍寝时,一开始行事有些错了规矩,她一时着急,又说了一些孩子话,谁知圣上反倒......” 崔泽芳听了这话,沉默半响后,唇边突然泛起一个嘲讽的笑意来,点着头缓声说道:“孩子话,呵呵...孩子话,果然如此,既是这样,便随他们去吧,你等下去库里选几件颜色鲜亮的摆设给昭美人送过去,恩...也顺便给王婕妤拿几件吧,比昭美人少些即可。” 阿直愣了愣,连忙先应下了,不过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娘娘,奴婢上回奉命去教导昭美人的时候,看她倒也是颇为乖巧受教的,要不,奴婢等下再去约束一下她的言行,毕竟如今她也进了宫,老是这样言行无状的,恐怕迟早会丢了咱们崔府的脸面。” 崔泽芳马上摇了摇手说道:“无妨的,难得圣上喜欢这调调,况且她大面子上也无甚大错,其他的,倒不足为虑,你且看看那王淑仪,从宫人做到现在,那莽撞性情又何曾改过呢,不一直就是这副毛毛糙糙的做派吗,只不过年轻艳丽的时候看着娇憨讨喜,如今你再看她,那臃肿痞懒的样子,圣上哪里还记得呢,不过那位也是个真正心宽的主,每日里吃吃喝喝的倒也自得其乐。” 阿直此刻也懂了崔皇后的意思,连声说了两句娘娘英明,便应命下去办差事了。 四娘这从小稀罕好玩意的性子便一直没能真正改过来,见了娘娘打赏的珍稀物件,尤其是一架半人高的红珊瑚山,比永嘉坊顾氏房里摆的那座还要贵重红艳许多,四娘尽力克制着,可脸上的喜色孩子是抑制不住的直往外冒,阿直见了,心里算彻底放松了下来,直道还是娘娘看的明白,这昭美人就是个空心美人瓶,实在不足为惧,倒是那王婕妤,始终不动声色的,除了谢恩,还拿出自己抄的一厚叠佛经,说是敬献给皇后娘娘的,好像一点也不为自己从没受过圣上临幸的事情着急一般。 这后宫里的新人暂且不说,东宫那边的三位新人眼看着也就要抬进府了,比起几家女方府里的忙碌与重视,太子李济民的心思倒全然没在这块儿,这日定国郡公李纪刚用了早膳,便被那太子李济民遣人叫进了东宫。 两人在东宫宣肃殿内坐下,李纪不由的多看了自己这哥哥几眼,以如今朝上的形势,李纪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李济民的笑脸了,虽前阵子因为北疆密道一事振奋了不少,但今日他脸上的笑容却给人一种拨开云雾见灿阳的感觉,李纪心里好奇,便有意歪着脑袋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嘴里还啧啧作响。 李济民已经将殿里诸人都遣了出去,见李纪这个作怪的样子,也不和他客气,一巴掌高高扬起,狠狠拍在了李纪背上,李纪其实压根不觉的痛,不过好久没见到三哥这样活泼了,便凑趣的做出个夸张吃痛的表情,李济民却并不领情,他这一掌好像拍到了铁板上一样,才不信李纪会觉疼,见他装模作样,气的只想再来一下,拳头举起来了,却半天也没落下。 两兄弟就这么僵持了片刻,便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了起来,李济民显然很兴奋,也不和李纪兜什么圈子,开门见山的说道: “纪哥儿,我最近寻到了一个高人,于税制与盐铁专卖上都颇有独到的见识,如今我大唐战乱刚止,百废待兴,可偏偏因为连年用兵,国库财政实在空虚的很,这为了解决财政困厄,又只得不断地增加捐税,反倒让百姓的处境越发举步为艰起来,如今百姓还沉浸于举国大捷击退胡匪的喜庆中,并无太多抗拒之情,可一旦这情形长此以往延续下去,那掌握大权的官吏勋贵越发富贵,而国库与百姓却一日比一日更加困顿,最终势必造成国之大乱,我于这上面已经苦苦纠结良久,没想到此番与这高人一谈之下,顿觉茅塞顿开。” 李纪见李济民说的滔滔不绝,不由也好奇起来,连忙仔细询问,这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是李济民东宫的谕德大夫李肖所推荐的一个谋士,此人同进士出身,并不十分善于做锦绣文章,却对朝廷财政实务一直颇有兴趣,因家贫,连三年的翰林院考核也没坚持到,早早便出入各府做起了专门处理庶务的谋士,几年下来倒积攒了些名气,有人说他做什么通什么,做什么精什么,做什么成什么,长安城与江南好几家知名的铺子,背后都有此人的策划。 这人名叫孙树,他这做出名气没多久,突然便辞工不做了,大约有一两年时间都不见踪影,前阵子突然由李肖推荐到了太子面前,按着他自己的话说,消失这两年,便是不想自己经受不住财帛的诱惑一辈子做个替人谋财的工具,如今出来便是想找个明主,好一展自己的才华与抱负。 而李济民这边,参政越久越深,便越发觉得治国不宜,各项事务千头万绪,相互之间错综复杂,他年轻气盛,越想做些什么,越发焦虑,很多事看透了一半,又找不到头绪解决,谁成想与这孙树一详谈之下,李济民颇有些茅塞顿开的意思,心中顿时激动起来,不过因为两人所谈之事涉及过大,几乎可说是触及国之命脉,李济民心中虽澎湃,却并未显露出太多,只把那孙树留在了自己的外府安置,想来想去,也只有李纪一个人最适合倾谈,这就立马把人召了过来。 而李纪一听那孙树所提的“盐铁专卖”、“均田制”、“户税和田税分征”等政策思路,顿时知道李济民为什么对此人赞不绝口了,这几项政策,无一不是削弱勋贵的财权,让利于民,增扩国库的思路,正是针对如今李济民最担忧头疼的“臣强君弱”的大难题,不过,这其中的风险却也是显而易见的,李纪略一沉思后,便开口说道: “三哥您这是...打算马上就着手推行这些么?” 李济民斜了李纪一眼,哼的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在我跟前说话还弄出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作甚,不就是怕我捅了马蜂窝吗?放心吧,我如今看似参政,不过是跟在三位相爷后面听听锣鼓响罢了,哪有那个实权去推行这些,这只不过为今后早做打算而已,真正改制不知要多少年的时间才能落地,有些事情还是要尽早筹备起来为好,这孙树好就好在,他不单单是有思路,而且已经整理出许多具体可执行的条例,考虑的甚是周到,但这些条例是否真正可用呢,我自己也要多下去走走看看才行,所以今日才叫你过来商议商议。” 李纪一听李济民这话才放下心来,作为李氏宗亲,亲王之子,他其实完全理解李济民的郁闷,因为皇伯父的羸弱,造成了朝中重臣及大家氏族的日益膨胀,李济民如今无权无财,只能忍气吞声,可将来登基后,必然是要想办法改变现状的。 只不过那些勋贵可都不是好惹的,若是太子殿下现在就露出端倪,恐怕马上会遭到极大的反对和压力,所幸他自己想的明白看的清楚,并没打算贸然行事,李纪自己于税赋问题上并不精通,脑里只知道个大概,想了想又问道: “这孙树的来路,三哥你可摸清楚了没有?” 李济民点了点头说道:“他早年落魄时曾受过李肖的资助,两人也算识于微时,这次是他主动找上李肖的,坦诚自己就是想辅佐储君,以图将来一展抱负,我已经着人将他家世都仔细探查过了,他家里除了妻儿,如今就寡母老娘和弟妹两个,因从未出仕,从前都是从事商贸庶务一流的,故也没有和任何朝廷派系接触过,是个家底简单清白的。” 李纪听就说:“那臣弟还是找人再去查一查,毕竟三哥你是想要重用他的,此人虽然有才,但越有才识的人有时就越难收服,若是能找出他的弱点短处,三哥你今后也好拿捏。” 李济民马上就点头首肯了,此次他找李纪来,本也有这个意思,如今他虽留下了孙树,却没做任何安排,也是要等彻查清楚了才好决定用或不用,李济民也知道李纪手下那帮子山匪自有一套门道,说不定能查出一些他这边暗卫查不出的东西。 两人说完了正事,李纪突然想起前两日与崔五娘说起的太子子嗣的事情,他思忖了一下,便低声问道:“三哥,过两日你这东宫里就要进人了,以后这万一产下庶出的皇孙,你可有考虑过作何打算没有?” 李纪虽问的婉转,李济民仍是一下听明白了,脸色一下阴沉下来,想了半天才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太子妃幼时颇吃过些苦头,身子一时半会儿还调养不好,我看她每日里喝那些苦药汁子也是不忍,前阵子便叫她停了,只管慢慢食补着将养身子,所谓是药三分毒,也不急于一时吧,若是有庶出的先养着,也算给她减缓些压力,哪怕真的......便抱一个出色的养在她名下也未尝不可。” 李纪一听李济民仍是一心维护车芷兰,心里先松了口气,而后突然听出点问题,犹豫再三,还是问道:“这太子妃早年身子受损的事情,可是她自己说的?” 一听李纪这样问,李济民一双温润的眼睛顿时有几分冷厉起来,盯在他脸上看了半天,才缓缓点头说道:“恩,当初进宫后不久,娘娘替她找御医把脉时,车氏就说过她幼时在北疆常年操持家务受过寒凉。” 李纪也知道自己这话已经逾矩了,他与李济民之间尺度一直把握的很有分寸,今日算是比较破格的试探,不过听了李济民的回话,李纪心里倒是有了点数,他连忙点了点头,便想转换个话题,谁知李济民却抢先一步开口问道: “你呢,你那小媳妇可有什么动静了?成天见你两个腻腻歪歪的,我倒不知道你居然是这么一个德行,上次二哥请客也留不住你,着急忙慌的往家里赶,怎么样,天天忙着播种,可出了成效吗?” 李纪与玉华之间这两天本来就弄的正是尬尴,突然被李济民问到孩子上,不由自主的,居然一下涨红了脸,李济民先是一呆,而后不由拍着大腿狂笑了起来。   ☆、第158章 通房(上) 戏弄李纪的机会并不很多,太子殿下并没放过这个好机会,耻笑了他好一阵子才舍得放他回府,李纪是骑马出来的,出了东宫并没马上回新昌坊,带着小六子和费冲进了西市自己常去的一家酒楼,李纪在江湖上流落了好几年,幼时王府贵子的气派虽还留在骨子里,生活习惯上却早已经非常粗糙了,比起高门纨绔们常去的东市,他倒更喜欢喧嚣杂乱的西市,这家酒楼他们几个常来,李纪喜欢吃他们家一味卤肉卷,死面薄饼里卷着小菜和卤肉,以前他们还在山上的时候,就爱带着这玩意儿当干粮用。 三个人坐定了以后,李纪却一个人独自喝起了闷酒,自斟自饮的,眉头也一直紧锁着,他们几个在外面行走时一般并不分主仆之仪,费冲和小六子两个也分左右坐着陪他,见李纪一会功夫便就着那卤肉卷喝了快半壶的酒,费冲便连忙趁空从他手中接过酒壶,笑嘻嘻的说道:“主公爷让小六子也尝一尝这杀刀子的厉害吧。” 说完,便自说自话的给小六子倒了一小杯,小六子跟外院诸人一起时常被他们闹着灌一点酒,都爱笑话他脸红的时候比小姑娘家还俊俏,弄的他十分讨厌饮酒这事,不过此时他自然知道费冲的用意,便也笑着端起酒杯,说了句:“谢主公爷赏赐。” 两人这一打岔,酒壶就自然而然的转到了费冲手里,他又叫店小二上了两盘李纪爱吃的冷菜,才慢条斯理的帮李纪斟起酒来。 李纪哪会不明白他们的企图,不想他们担心,便也放下酒杯吃起菜来,想了想又对费冲说道:“你哥哥那新娶的嫂子怎么样,两人可还和睦?” 费冲连忙笑着应道:“谢谢主公爷挂念,属下看他们挺般配,自从娶了嫂子,哥哥每日里办完差事回来的也早了,好似除了娶亲那次,属下也已经好久没见他喝醉过了,嫂子又烧的一手好菜,倒把我们兄弟两个都养胖了,若是我们老娘还在,定会每日念上一百遍阿弥陀佛的。” 李纪听他这样说,脸上也是一笑,其实他早就命刘腊暗中派人盯着费广两口子,本以为费广这个混惯了的,娶妻不娶妻的也没什么差,没想到那阿初倒真是个有手段的,很快便把费广给笼络住了,不过阿初自从嫁给费广后也十分老实,整个人变了了一个样子,打扮装点的十分朴素,偶尔和其他兄弟往来,也是大方端正的很,估计那点子妖媚都留在晚上给费广一个人瞧了。 见他们两个这样,李纪和玉华私下一议论倒都觉得放心了,这步棋并没走错,想到这里,李纪便笑着说道: “你今日回去就和你哥哥说一声,你嫂子那里,过两日便回夫人身边当差吧,她汤水做的好,夫人也用习惯了。” 这事是玉华和李纪商定好了的,玉华身边现在急缺可靠的人,以阿初这种经历,倒是最好用的,还能骗的永嘉坊开心,比起阿蛮,阿初这人还更多一份胆大灵敏,定能帮上玉华不少忙。 费冲对此事自然毫无疑义,这能在夫人身旁贴身伺候,本就是荣耀,更何况这嫂子本就是夫人的陪嫁大丫鬟。而一边坐着的小六子心里却是憋闷无比,这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那女人如今已经是费广哥的老婆了,还让她回内院干嘛呢,一想起那女人曾对着郡公爷的扭捏丑态,小六子都恶心的想吐。 那烧刀子果然厉害,小六子不过喝了一小杯,脸上已经红了,费冲不由暗乐,不过他是个厚道的,并没出言嘲笑,倒是李纪见小六子神情好像十分难受的样子,不由瞪了费冲一眼说道:“好好的,你撺掇他喝酒干什么,他这几天本就不舒服,算了,咱们回府吧,小六子你回去就去外院休息吧,不用跟着我了。” 三人回了府,李纪径直回了内院,玉华已经用过晚膳,由阿生阿蛮两人伺候着换了寝衣准备休息,她本以为李纪今日又要歇在外院了,突然见他回来,脸上不由露出点惊异来,李纪一见,眉头便拧的更紧了。 阿蛮与阿生见郡公爷身上带着酒气,脸色也不好,心里都难免惊惶起来,上次郡公爷在内院留宿,弄的夫人哭叫了半宿不说,连净房里都到处汪着水,也不知道他两人都干了些什么,第二日阿蛮伺候夫人沐浴更衣的时候,还发现夫人纤巧的玉背上竟有两大片青痕,阿蛮实在忍不住,声音都打颤了,哆哆嗦嗦的问道:“夫人您这背上...疼吗,可要抹点药吗?” 玉华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并不知道自己背上有骇人的大片青紫痕迹,待听了阿蛮的描述,顿时想起当晚李纪突然将自己紧紧裹在他怀里挨蹭的情形,脸上轰的一下红了,阿蛮见她这样,也不好多问什么,连忙拿了散瘀的药膏替她来回轻轻涂抹,这些自然也瞒不过那阿生的眼睛,她原来还有些羡慕五娘能得这冷面郡王的爱重,现在倒和阿蛮一样,十分替五娘的前途担忧,这郡王的宠爱也实在太野蛮了些,这样下去,夫人的小身板都要给他折腾坏了。 自从那次二人同床后,李纪又做出一副懊悔疼惜的样子,好几日都没有歇在内院,不过这两日,那赵嬷嬷又开始在玉华耳边关心起郡公爷在外院的动静了,故而玉华也估摸到李纪又该进趟内院了,只不过没想到今天这么迟了会突然进来。 阿生是早早找了个由头便避了出去,阿蛮却故意在房里磨蹭了半天,说话间又带出了好几句夫人在看病上药的话来,李纪只黑着脸坐着喝茶,浑身冒着冷气,他虽没出声,阿蛮终究还是怕了,硬撑着帮玉华按摩肩膀,手却已经哆嗦了起来,最后还是玉华忍不住,主动打发她也出去了。 两人静默对坐了一会儿,气氛越来越尬尴,玉华其实心里有事要和李纪商量,只不过这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她在心里反复打着草稿,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正犹豫着,李纪先开口了: “我原来那个通房,叫茯苓的,前两日我在外院的时候已经和她说过了,若是她愿意,可以将身契还给她,再陪些银钱帮她找户人家,若是她不愿意,也可以继续在府里住着,她的意思是...她并不想出去,你看着给她安排一下吧,若是觉得住在外院不合适,便给她在仆妇住的地方弄个单独的小跨院,再买个小丫鬟给她,她若是想茹素礼佛,你也一并安排了。” 玉华并未料到李纪竟主动提起通房的事情,又听说李纪要将茯苓养在府里,她心里顿时觉得不妥,不过李纪话里并没和她商量的意思,显然只是来通知她的,且玉华知道自己也没立场去管李纪这个通房,毕竟那个才真正算是李纪的女人,玉华想了想便点头说道:“明儿我先安排一下,回头再禀告郡公爷您定夺。” 李纪突然提起茯苓的事情,倒给了玉华一个契机,她一咬牙便轻声说道:“郡公爷,说起这通房的事情,我倒有一事要和您商量,永嘉坊那边这阵子一直催促着想往我这儿塞人,不过这次他们说的明白,人随我挑,且身契也会一并带过来,我想着迟早都要进人的,不如我挑个郡公爷您看着顺眼的收了房,也省的他们起疑心,不过若是郡公爷您自己那里要有什么合适人选是最好的,永嘉坊那里我也会想法子说服,只要身契捏在我手里,他们应该也没什么话说。” 玉华一口气说完,口气再正经不过,脸上却还是不由微微泛起了红晕,李纪听了,脸上神色却是极为复杂,他二人都是极为精明之人,李纪并不指望自己的那点心思能瞒过这崔五娘去,此刻一听她这话,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低头沉思了良久之后,才沉声说道: “那你就去永嘉坊挑一个吧!” 玉华再没料到李纪会如此干脆的答应,心里反倒没底了,又连忙吱唔了几句,意思是想劝李纪也可以在新昌坊挑个他自己喜欢的,李纪却一摆手拒道:“在新昌坊挑人的话,你出去应酬脸面上难免难看,还是永嘉坊那边好,反正都一样的。” 李纪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十分理所当然,玉华听了却是一呆,李纪这话实在像是个替正妻考虑的丈夫所说的,可用于他两人之间却难免怪异,一时倒让玉华不明白他真正的意思。 可李纪显然并没察觉什么,他只沉默的坐着喝茶,仿佛心事重重,玉华闻着他身上浓浓的酒气,犹豫了一下问道:“郡公爷要喝碗醒酒汤吗?” 李纪这才醒过神来,他定睛看了玉华好一会儿,缓声说道:“等下吧,今晚我该留在内院了......” 玉华对此本就早有准备,又因为终于将通房的事情谈妥了,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便颇为干脆利落的上床去将自己裹在了锦被中。 片刻后,李纪也熄了烛火上床来,玉华闭着眼默默的感觉李纪身上的热气越靠越近,便咬了牙准备承受,半响,却身子一晃,被人一把捞起来拥进了怀中,她一惊之下便急忙挣扎,耳边却传来一个低低声音: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第159章 通房(中)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男人火热的带着酒气的气息瞬间便将玉华淹没了,玉华本能的想逃避,可是李纪声音里那一丝从未曾有过的低落与乞求却让她一时僵在了那里,她试探的叫了一句:“郡公爷,您怎么了......” “别动,别怕,我会轻些的,不会弄疼你的......”,李纪没有回答玉华,只将头深深埋进玉华的颈背处,嘴里低低的嘟囔着,玉华不知道李纪的酒量如何,刚才两人商量事的时候看他也算清醒,可现下他的样子,倒像是那酒劲突然上来糊涂了一般。 玉华一时不敢动,那李纪的手却已经轻轻的抚上了的她身子,还是揉搓,还是抓捏,但是动作却比前几次轻缓了许多许多,不再只是为了留下痕迹,而是在细细的感受身下女子绵软到不可思议的身子。 这样的爱抚,有力而温柔,当那双手从玉华背上滑下,停在了细弱的腰肢上久久留恋不舍的离去的时候,滚烫的温度便透过锦被灼了进来,玉华心头一紧,身上便突然烧了起来,没了需要咬牙抵抗与忍受的疼痛,身子却突然就变的如此敏感了起来,随着那大手在身上一寸寸略过,肌肤上也随之一寸寸爬起了细细的疙瘩,玉华不由有些发慌,好像突然间掉进水里摸不到岸了一般。 似乎感觉到了怀中的人恐慌和想要替逃脱的企图,李纪双臂一紧,玉华便更加严丝合缝的贴进了他的胸膛中,那绵软的触感让李纪喉间发出一声闷哼,手下的动作便突然急迫起来,也不再回避那身前身后隆起的柔软之处,反倒是一遍一遍的有意去寻找和摩挲,然后,便贪婪的再也不肯放过了。 身上被如此抚弄的虽然不痛,但那感觉却比痛让玉华更加害怕,她开始激烈的扭动挣扎起来,嘴里压低声音急急的喊着:“你放开我,放手!” 李纪动作一顿,突然抬起脸看了过来,他脸色通红,眼中的神色却很复杂,仿佛有些迷茫,仿佛有些急切,而与玉华一双清澄的眸子对上后,更是露出了一些羞愧难当来。 “郡公爷,求您放开,放开我...”,玉华见他好像还清醒,便连忙出声苦苦哀求,李纪脸上更加羞恼,他不敢再正视玉华,而后便仿佛为了阻止玉华继续喊叫一般,突然俯下脸便堵住了那娇嫩的红唇,一嘬到嘴里,身子却是猛的一颤。 李纪长到这么大,从未做过这个事,竟不知是这样*的滋味,从前只是闻过五娘身上萦绕的腊梅清香,这一下却是吃了个满腔满腹,连口舌都是香甜的,他脑中轰的一响,神智便有些迷糊起来。 刚才还只是身子受制,现下连口舌也被人夺去了,玉华从未体味过这样的无助与恐慌,男人热烈的气息前所未有的侵占了她整个人,口舌缠绕间,仿佛魂魄也随着气息被慢慢吸走了一般,而后,身下突地一凉,是锦被被扯开了,又突地一烫,一双粗粝火热的大手径直探了进来...... 双手一触到那无比顺滑柔腻的肌肤,李纪的记忆便被唤醒了,那一日,那个人,那马车上的癫狂与美妙,如海般的淹没了过来,他唇舌仍是紧咬着不放,身子却猛地一弓后重重的压迫了来下,可还没等他双手探索到那最想去的地方,舌尖便传来了一阵剧痛,嘴里瞬时便溢满了血腥味。 玉华一狠心用力咬了下去,而后却被那浓烈的血腥味给吓住了,不过身上的人总算是停了下来,玉华连忙手脚并用的想要起身逃走,却被李纪一把就拖了回来,两人的面庞险些就撞在了一起,玉华忙仰着头往后躲着,却见那李纪唇角边染着血,整张脸,连眼睛都已经泛起了红丝,她一惊之下,连忙紧紧闭上了眼睛,仿佛是怕李纪打她一般。 李纪此时浑身上下犹如要炸开了般的难受,嘴上这点痛对他而言压根毫无知觉,他一心只想将身前的小人抓过来揉进自己的身子里去,可看着玉华仰着尖削苍白的小脸,紧闭着双眼,缩着肩头蜷成一团的可怜样子,他突然一下,便泄光了力气。 “你...别怕......” 玉华听到这句话时,还有些不敢相信,不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离开了那个火热的怀抱被推到了床下,她头晕脑胀的跌落在脚踏上,连忙扭头去看李纪,却见他唰一把拉下朱红帷帐,闷声说道:“你先去洗漱一下。” 这事李纪以前也做过好几次,玉华明白过来,便刷一下便涨红了脸,连滚带爬的躲到了净房内,净房里虽备着热水,此时也已经不烫了,玉华也无心再沐浴,她身上一阵凉一阵烫的,连自己的手摸上去都能带起一阵战栗,只拿了早已准备好的干净衣物更换,她身上衣襟早已经是散了,连桃红底上绣着粉白荷花的肚兜也被拉的歪斜在一边,露出了颈下大片的雪白来。 玉华坐立不安的等了快半个时辰,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房内已经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气息,李纪面色不辨的坐在床头,见她出来了,便扬声叫人进来换水。 阿蛮与阿生两个应声进来,见李纪半敞着衫子坐在那里,床上一片杂乱,房内又是一股浓郁的气味,便都是低垂着头不敢多看一眼的上去更换被褥,又叫了粗使的婆子抬热水进来,等李纪进去沐浴了,阿蛮才连忙去照顾靠在榻上的五娘,见她已经换过衣衫,披散着头发,双颊泛着红霞,看着十分娇羞动人,身上并不见什么明显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忙服侍着玉华上床休息。 两人一夜无话,玉华此次受的惊吓比以往更甚,僵直的躺了半夜才真正睡着了,等第二日她昏昏沉沉起来的时候,李纪早已经出去了,玉华整个人有些懵懵怔怔的,又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打起精神起床用膳料理家事,她想起李纪昨日的吩咐,便叫了吴家的进来,与她商量将茯苓安排在哪里合适。 那吴家的能被李纪挑来协助玉华,自然是个有些头脑与城府的,她听说要把茯苓挪出外院,又没有给她升妾室的意思,便知道这茯苓是没前途了,她与茯苓之前也打过两回交道,心里替她惋惜,脸上却是半点也不显,新昌坊人少地大,两人很快便在南边家仆们住的偏院里定下个有四间房的小跨院给茯苓单住,玉华想了想又对吴家的说道: “郡公爷说给她配上一个小丫鬟伺候,我看你先从外院那几个丫鬟里挑个老实听话的过去帮忙,然后再抓紧从外面买个年纪小些的,让茯苓自己去教导,再和过去帮忙的丫鬟说清楚,这是主子吩咐的差事,若敢有任何怠慢,马上就打出去发卖了,听郡公爷说茯苓有些想要礼佛的意思,你便和她商量商量,给她置办些需要的东西吧,不用再来回禀我了。” 吴家的一听,不由暗道这小夫人心善,这茯苓这样子住在府里,十有□□是不会再出去嫁人了,现在养个小丫头在她膝下教导,到时候再认个干娘,老了便有人养老送终了,这等细节,定不是郡公爷能想到的,只能是夫人的意思,对一个郡公爷原先的通房丫头能有这善意,已经实属难得了,吴家的自是连声应下,便去安排了。 没半天,这茯苓要搬出外院到南面偏院去的事情,就传开了,外院和她一起起居的几个丫鬟顿时炸了营,那瑶草马上鼓动萱草去找小六子打听打听,不过还没等萱草行动,夫人已经派了人过来,将萱草瑶草几人都一起带进内院,指了宫里出来的小喆和小康两人负责教导她们规矩,等学好了之后,再另派差事,萱草她们早就等着这一天,俱是喜笑颜开的各自收拾东西进了内院。 小六子此时照样守在书房边上的耳房里听吩咐,他也听说了这事,书房里叫茶的时候,他一不留神就烫了手,白叫李麻白笑话他是不是在想哪个小丫鬟,小六子也没心思理他,出来坐在耳房里还是忍不住发呆。 小六子不知道茯苓姐姐选了留在府里,是不是和自己告诉了她夫人的事情有关,不过小六子觉得若自己是茯苓姐姐,也会选择留下的,那夫人不过是个摆设,主公爷也不过是暂时被夫人的美貌给迷晕了头而已,等以后夫人被送走了,茯苓姐姐自然便有出头之日了。 虽是这么想,小六子心里却免不了一直惴惴不安,作为贴身小厮,他却私传郡公爷的密事,算起来实在是失职大罪,不过,一想到茯苓姐姐听了自己这话后那亮闪闪的眼神,小六子便不觉得后悔了,自从夫人进府后,他就没见茯苓姐姐真正笑过,反正只是让茯苓姐姐安心而已,并坏不了主公爷任何事情。 而这之后几天,李纪一边派人替太子殿下查访那孙树的底细,自己却跑去了西山大营探访旧部,而且兴致颇高,干脆就在那营里住宿了几日,玉华暗暗松了一口气后,便马上找了个机会便回了趟永嘉坊,替李纪物色合适的通房人选去了。   ☆、第160章 惊马 李纪已经在西山大营里住到了第四日,此时正在校场上和一众兵丁演练身手,已经是五月末的天气,李纪干脆脱了上衣赤膊上阵,一身金褐色肌肉肌理分明,必是天天习练才能维持的。 他这体格落在周围部署的眼里倒并没多少惊奇,他们都是练武之人,虽没有李纪这样天生的高大魁梧,但这一身腱子肉却并不少见,不过李纪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疤痕,却是不由让人肃然起敬了,这可不是什么好来的,上过杀场的人都知道,这些疤痕中,很多再偏一分再深一寸,说不定这精壮身躯也就早已经留骨边疆了。 李纪此时正和一个瘦小精干的百户长近身格斗,卢彦义在旁边摩拳擦掌的观战,如今这卢彦义身上背了一个翊麾副尉的下七品散官,跟在李纪身边当差,他和李纪的那些幕僚与属下不同,只有李纪传召时才有机会和他一起出入,像这样在兵营里与众人演练的事情,是卢彦义最喜欢的了,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盯在在校场中间缠斗的二人身上,心里不由感叹,这冠华将军当真是精力充沛异于常人啊,这几日在兵营天天都与人打的一身臭汗,费冲与自己都有些快撑不住了,他却像是和自己的身子有仇一般,不累成死狗绝不肯歇息。 校场内,那个百户长虽生的矮小,功夫却十分不错,利用自己身段灵活的优势竟能与李纪缠斗了快一炷香的时间,还一肘子打的李纪牙齿都挂了血,不过最后还是敌不过,被李纪反手摔了出去趴了半天,再起身便瘸着腿拱手认输了。 外界都传那李纪在校场上把兵丁往死里打,但和他真正交过手的人却都没这种感想,李纪和人初交手时确实有些吓人,不管对手和他功夫差距大小,他都一视同仁,只以越快将人打倒为目的,有那根底差的,毫无防备被他一脚踹飞摔成重伤的确实也有,不过他演练时从不恶意伤人,被人打伤也从不迁怒,虽然不苟言笑,却是真心把对手当个人来看的,并不仗势凌人。 卢彦义初时跟他的时候还存了观望的态度,如今几个月下来,早已经是心服口服了,此时见李纪收手,便连忙自己下场与人格斗起来,又请了李纪在旁指点,不过还没过几招,小六子就前来通报,说是费广那边有事情要和李纪禀告。 李纪简单擦洗换了长袍后便将费广召了进来,原来那费广奉命去查那孙树,今日正是来禀告所查结果的。按着费广的说法,这孙树并无什么蹊跷,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大事小节,能查证的基本都能对的上,要知道人若撒谎,哪怕大事上编的的再精细,在一些琐碎小事上却很容易露出马脚。 孙树蛰伏在家中的一年多也没什么异动,而且此人善数术和庶务的名气也是自小就有的,他家里本就贫穷,父亲早逝后,全靠他一边读书,一边想办法维持生计将弟妹拉扯大,不过这人却一直不太善于做锦绣文章,所以勉强中了同进士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三岁的年纪了。 李纪想了想,又吩咐费广再派人盯上那孙树一段时间,把他的一举一动都仔细盯牢记下,再定期来向自己禀告。 费广禀完了公事,瞧着李纪脸上身上添了不少青肿新伤,不由出言劝说道:“郡公爷您也收着点吧,您那腿上肩上可都有老伤呢,这来消散两天也就算了,您这都在这泡了几天了啊。” 李纪也没理他,想了想问道:“你媳妇已经回内院当差了吗?” 费广回道:“前日就回去了,正好陪着夫人回了趟永嘉坊那边,听说还带了个人回来,应该是来顶替那病死了的阿秋的,明日大概还要再去永嘉坊一趟,说是与那府里的女眷们约了要给那位封了良娣的贵人添妆的。” 玉华的行程李纪自然都是知道的,此时听了,脸上也无甚表情,当晚仍是留宿在了兵营,第二日起来又跑到校场上去了,这西山大营本不属于李纪辖管,可他来了,下面的人自然要小心的陪着,见他天天在校场上摔打又怕他真的伤着了,十分的头疼,正当那负责西山大营的都尉想要找个借口劝李纪早点走人的时候,新昌坊的大总管李麻白突然赶来了,而李纪一听他的禀告,脸色顿时大变,东西也没收拾,即刻策马飞奔下山了。 玉华此时虽然已经安全回了新昌坊,一颗心却仍是在狂跳不已,今日她带的是阿生与阿蛮两个,阿蛮还好,阿生那里却一定要想办法把此事给圆过去,哪怕放她去给永嘉坊通风报信,也要先和李纪一起商量好对策,所以一抬眼看到李纪大步跨进门来时,玉华心里顿时一松,不由自主的便站起身几步迎了上去。 而李纪一进门,便拖过玉华来上下打量着,他脸色铁青,眼中燃着火苗,一下子又变成了那个人人为之畏惧的定国郡公。 阿蛮因惊马时受了伤并不在内室伺候,只留了阿生一个,她一见两人此刻的情形,连忙躬身就退了出去,阖上门时正瞧见郡公爷撩起夫人的袖子往里看,脸上满是焦急之色,阿生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看来这郡公爷十分关心夫人,并没多少迁怒的意思。 玉华初时被李纪拉进怀里的时候还没觉得,直到一只雪白玉臂被李纪褪出来反复查看时才不由臊红了脸,连忙扭身想要躲闪,李纪面色一沉道:“别乱动,又不是没看过,这时候还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玉华被他说的无语,小胳膊小腿又完全挣不过他,只能任由他将两只胳膊都查看过了,见他俯身又想去掀裙子,这才急忙死死拽住他的胳膊,急声说道:“郡公爷,我真的没事,真的没有受一点伤,你赶紧坐下来,五娘有要紧的事情要和你商量呢。” 李纪这才停了手站起身,玉华先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床上,便携着李纪两人坐到了千工床上去,李纪见她这样郑重,也知道事情不是惊马那么简单了。 “郡公爷,此事恐怕有点蹊跷,我今日里,先碰到的并不是那安亲王府家的女眷,而是他们府里的小爷叫李刚的。”,玉华一坐好,便凑近李纪,急匆匆小声说道。 李纪刚才得到禀告,只知道这崔五娘是去永嘉坊的途中惊了马,车夫摔在街上,马车却直接从长乐坊旁边的延兴门奔出了城,幸好新昌坊离那延兴门也近,待李麻白得了消息拍马赶出去找人时,不到一个半时辰就与夫人等三人碰到了,她们坐了一辆陌生的马车,说是于城外官道上遇到了安亲王府的女眷,借了马车给她们。 此时一听这里面竟还有那李刚的事情,李纪才缓和了些的脸色顿时重又沉下来,探身一把握住了玉华的一双小手,咬着牙说道:“李刚?李耀那庶出大儿子?” 玉华说出这事时,一双杏眼便牢牢的盯在李纪的脸上,见他骤然起了怒色,心里不由有些发慌,便急忙解释道:“是,就是那人,这人我曾于崔府宴请的时候见过几次,所以还认得出,这人恐怕对我有些歪心思,不过此次被我劝阻住了,并未发生什么事情。” 玉华这其实是在扯谎,她并不知道李纪于当年李刚歪缠她的时候便恰好看了个正着,而李刚这小黑胖子自从那次后,便再也没能踏进过永嘉坊半步了,只不过玉华那日受了惊吓后将他容貌记得十分清楚,而李刚这些年除了身量长高了不少,相貌并无大的变化,所以玉华一见之下便认了出来。 李纪此时像没听到玉华说话一样,只是双目灼灼上下仔细的查看着玉华,好像恨不得将她看出一个洞来,看了半响,见她衣衫发饰齐整,脸上脂粉丝毫不乱,才缓缓的吐出一股气来,而后才发现玉华脸色青白,双目中露着些惊惶怯意,便一下猜到了这崔五娘大概是怕自己疑心于她,想了想就放缓了声调,轻声问道: “原来是这小子,这小子以前觊觎你也有些时候了,难道如今你都嫁给我了,他还不死心吗?倒真真是个色胆包天的!” 玉华见李纪竟然知道李刚的事情,一时愣了,想了想,不由轻声问道:“这李刚原先在外面的时候难道说过五娘什么吗?” 李纪迟疑了下,也不瞒她,照实说道:“原先你们永嘉坊五美的名头颇大,被这些小子们挂在嘴边上议论也是常有的事情,后来你封了县主之后,他们便不敢再随便说了。” 玉华想了想便也明白了,男人们在一起时,为了大家相互的面子,正经的贵府小娘子自然是不能随便拿来说嘴的,但像她们几个这样的情形,恐怕并不会得到多少的尊重。 见玉华信了自己的说辞,李纪便催促道:“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小子想要做什么?” 玉华见李纪一下子便信了自己,并没有猜忌怪罪的意思,心里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她现在与李纪虽然实际上只是联盟关系,但毕竟还挂着那郡公夫人的名头,这样子失踪了快两个时辰,可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容的下的,更何况玉华心里也很清楚,这李纪如今对自己很有些不一样,恐怕是起了些别的心思,若是激起了他的妒火发起狂性来,事情可就麻烦了。 玉华连忙定了定心神,仔细回忆了好一番才说道:“我们起初坐在车里并不知道出了事,只听到那车夫大叫了一声后,马车便突然一下颠簸的厉害,阿蛮为了护着我,一头撞到了门框上就晕了过去,差点也摔下马车去,还好被我给硬生生扯住了,而后马车倒是很快平稳了一些,就是感觉到跑的极快,我们也不知道是往哪里跑,等阿生好不容易爬起来掀开帘子看的时候,已经到了城外的官道上,后来,车外便突然有了人声,好似有人策马一直跟在马车旁边跑了好一段,慢慢的引得那马儿慢了下来,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我才知道那引马的人便是李刚和他的小厮......”   ☆、第161章 蹊跷 “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我才知道那引马的人便是李刚和他的小厮......” 玉华说到这里,李纪心中已经起了无数的疑虑,玉华不懂马,李纪可是对马匹的性子极为精通的,他府上豢养的马匹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给崔五娘出行用的更都是百里挑一的温驯母马,已经练到哪怕耳边炸开一个炮仗也不一定会惊惧到把车夫摔下去,这里面,定然有鬼。 李纪心里警惕,面上却是不显,只是点了点头示意玉华继续说。 “我一见那李刚,便回避到了车厢里面,让阿生出面去和他交涉,请他找人回去咱们府里来报个信,或者借辆马车给我们,可这人却夹缠不清起来,又是和我攀亲戚,又是说有要紧事要和我单独说,阿蛮不肯,他干脆叫了小厮将阿蛮给抓到了一边去,啊......” 玉华说到这里,突然惊叫了起来,原来是李纪的双手猛地一用力,捏的她的手上吃痛,李纪反应过来,连忙松了手劲,玉华却突然别扭了起来,原来他们两个刚才为了小声说话方便,就紧紧挨着坐在了床沿上,后来李纪又将她的手拉过去握在了自己掌中,玉华刚才因为一时紧张并没注意,此刻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几乎都靠进了李纪怀中,显得十分的亲昵。 她本想悄悄的移的远一些,可李纪却紧皱眉头,又稍用力捏了捏她的手,焦急的说道:“那李刚他想要干什么?” 玉华想了想还是老实坐着没动窝,继续说道:“这人有些神神叨叨的,又是说想看我作舞,又是问我为什么老是骗她,还说我嫁错了人之类的疯话,反正就是反反复复纠缠着不肯放,我看他虽然夹缠不清的,却还并没十分的恶意,便好言劝说了她一番,终于劝的他迴转了心思,这才派了一辆马车给我们。” “就这么简单,他就这么放了人?”,玉华一说完,李纪不由马上拧眉反问道。 玉华镇静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发虚,她与李刚小时候交过一次手后,就知道这黑胖小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莽撞性子,此时孤身被他拦截在野外,越发觉得不可和他硬顶,便打起精神顺着他的话头胡诌了几句,言语中故意含含糊糊的露出了几分两人有缘无分的遗憾,最后又红着眼眶,睁着一双蕴着水雾的大眼睛看着李刚,似嗔似怨的问道: “你如今将我截到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莫非是恨极了我,想坏了我的名声,害我一条性命吗?” 那李刚显然也并没什么大的预谋,被玉华问的涨红了脸的说不出话来,最后见玉华闭上眼缓缓流下两行泪时,便一跺脚叫那小厮放了阿生,又命他去赶了一辆马车过来,还告诉玉华说,他今日本就是陪着家里女眷出去上香的,让玉华等下就谎称说是遇到了安亲王的女眷就行了,安亲王府那边他自己会去交代好的。 这种迷惑男人小手段,对玉华来说是驾轻就熟,但此刻对着李纪,她却有些不愿意说出口,见到李纪满面的质疑之色,慌忙抢着说道: “郡公爷,我越看这事,就越发觉得这李刚应该也是遭人利用了,他若是真想对我欲行不轨,怎么肯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放了我走,若说是这李刚想坏我的名声,五娘却怎么也想不出害了我的名声对这李刚有什么好处。而且我查看他的言谈,倒真的像是只想找我说两句话的意思,后来我又逼问他如何知道我今日会出来,又如何让我的马受惊的,他却死咬着不肯透漏分毫,您想,此事若都是他一手所为,都已经到了这步,以他那样胆大包天的性子,又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 李纪被玉华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终于转移了心思,不再纠结于李刚的态度,玉华说的这些他也都考虑到了,更是想到了一些玉华还不知道的东西,他默默思虑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五娘,你再仔细想想,那马受惊了以后往城外跑的时候,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玉华见他神色凝重,连忙仔细回想起来,想了半天突然叫了出来说道:“对了,那马惊了以后,阿生曾听到了几声鞭子响,她开始以为是有人作乱,还想掀开帘子去看个究竟,可惜被颠的爬不起来,后来那声音又没了,结果等马车跑出城以后,我又隐约听到了几声,但因为听的不真切,便也没放在心上,现在这么一回想,倒像是这声音一直随着马车断断续续的响了好长一段路呢。” 玉华说的认真,并没注意到李纪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发青,一双凤眼更是阴沉沉的望不到底,他半天也没说话,一直到玉华有些奇怪的推了推他,才醒过神来,俯首看着玉华说道:“如今万幸你总算是毫发无损,这事你就别挂心了,安心休息两天,我马上遣人彻查一番,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背后弄鬼。” 玉华见李纪情绪已然平复了许多,便悄悄挪了挪身子,将一双小手从李纪掌中默默抽了出来,瞅见李纪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她只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继续说道: “郡公爷,今日这事虽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主使的,那阿生却是从头到尾跟在我旁边看了个清清楚楚,您看看永嘉坊那边,要如何应对呢?依玉华所见,此事的主使者并不知道咱们二人并不是正经夫妻,若是来个顺水推舟,只当做您被五娘蒙蔽了,并不知道那李刚的事情,让他们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说不定倒可以引蛇出洞,而且永嘉坊那边,也会因为捏到了五娘的短处反而越发信任于我,倒是可以一举多得。” 玉华此计甚是精妙,现下除了阿生,新昌坊的人都只道玉华她们是惊了马被安亲王府的女眷送回来的,按着常理,这郡公夫人定是不愿意自己和李刚的事情给那郡公爷知晓的,这把柄倒送的合情合理。 不过李纪听了,脸上神情却有些微妙,思忖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应道:“你说的有理,此事只当我受了你的蒙骗确实是最为有利的,你别想那么多了,先歇着吧,我马上去外院调度一番。” 李纪出去外院前,将那赵嬷嬷与阿生两个叫到跟前,命她们好好照拂夫人,而后又表彰了阿蛮与阿生两人护主用功,当下便赏了两个月的月钱,另加一匹绢缎,还叫人开了库房拿出一支百年的老参来给夫人炖了压惊,把个疼老婆的模样做了个十足十,被那阿生瞧在眼里,脸上神色就有些微妙了起来。 玉华只作不知,一得了机会就将阿生单独叫到了跟前,拉下脸来将她好好恐吓了一番,只说自己与那李刚之间不过是有些误会,如今都已经说开了,命她把嘴巴闭紧了,千万不可节外生枝让郡公爷知道,阿生自然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连声应了下来,不过等到少迟些时候,这夫人派人给永嘉坊送信解释今日为何没到的时候,还有另一张小小的纸笺也一并被夹带了过去。 且说李纪来到外院时,脸上已经没再做任何掩饰,稍有点了解他的,都看的出郡公爷这已经是怒不可遏了。 因李纪走的匆忙,费冲与小六子都没能跟着一起回来,李麻白连忙亲手替李纪斟了一杯茶,也不敢有任何嘻皮笑脸,放下茶壶就毕恭毕敬的与刘腊、陈鹤一起立在一旁,李纪只静默坐着不响,也不看他们几人,这书房内顿时便静可闻针了。 半响,李纪突然抬眼扫了扫眼前三人,而后沉声说了一句:“刘腊留下。” 陈鹤与李麻白闻言,一句话不敢说连忙俯首退了出去,两人心里都有些惊惧,刚才郡公爷看过来那眼里的审视与观望,实在让人觉的心里一寒,李麻白嘴巴动了动,看起来像是想和陈鹤聊两句的意思,那陈鹤却是马上十分避忌的疾步走开了,他与李麻白这些匪窝里出来的到底不同,此时郡公爷显见有事疑心上了他们几个,此时且不可留下个结党密议的把柄。 等舒服内只剩下李纪与刘腊二人,那李纪才缓缓开口说道:“咱们这外院,恐怕出了内鬼......” 刘腊本已经是做好了十分的准备,此时听到这一句,还是唬了一跳,不过他到底老辣不同常人,脸上半点不显,只马上问道:“郡公爷您可说的是夫人惊马这回事情?” 李纪点了点头,而后缓缓说道:“那马匹你可查出什么不妥吗?” “启禀郡公爷,叫阿奴他们仔细看过了,并无不妥。”,刘腊回答的十分小心。 “果然如此...”,李纪的脸色越发难看,又问道:“老刘那你觉得那马匹为何会突然惊了。” 刘腊不敢轻易回答,思忖了好半天,越发小心翼翼的说道:“莫非是那车夫搞鬼?可他是咱们于外地买回来的,如今一家子都在府上......” 李纪此时才瞥了他一眼说道:“这其中的原因你恐怕是不知道,上次从北疆大捷之后,你一个人提前回来打点了,并未跟着我去那薛延陀部落。”   ☆、第162章 悔过 162悔过 李纪此时才瞥了他一眼说道:“这其中的原因你恐怕是不知道的,上次从北疆大捷之后,你一个人先提前回来替我打点新昌坊了,并未跟着我去那薛延陀部落。” 刘腊一听这话,心里突然有些明白了过来,大概正因为自己并没去过那薛延陀部落,所以现下才会被李纪给留下了。 “那碓男当日送了我一批好马,这次受惊的便是其中的一匹,这些马在薛延陀部落驯的极好,他们那儿的驯马奴用甩空鞭的声音就可以指挥马匹奔跑的方向,这次惊马的时候,夫人她们听到鞭子的声响了......” 刘腊听明白了这李纪话里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说道:“郡公爷,当日夫人惊马是在兴庆宫旁边的大道上,来往马车与马匹并不算少,夫人她们恐怕也分不清马鞭声的不同,是否不能排除那马匹是被别人无意的鞭声给惊扰了的可能吧。” 李纪一摆手说道:“惊马并不是重点,老刘你难道没想过吗,那马匹也没车夫驾驭,是怎么一溜烟便顺顺当当出了城门,又怎么老老实实的只沿着管道而行的?那延兴门出去不远便有山路,马匹为什么不跑到林子里去?” 李纪这话,其实是隐去了最要紧的证据没说,这马没有人驾驭,却能径直跑到了李刚那里,除了受那鞭声的驱使,再也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刘腊虽然心里还有些犹豫,但见李纪说的斩钉截铁,且为了这事连李麻白和陈鹤都怀疑上了,便也不敢再出言反对,只低声问道:“郡公爷您这是打算要清查外院吗?” 李纪点了点头说道:“是,此事就交由老刘你一手来主办,马上将外院里所有知道这批马的底细的人都给我彻查一遍,我这就马上派人去太子殿下那里送个信,叫他将咱们在锦衣卫里当差的兄弟派过来几个,给你调遣,你这就连夜给我查下去。” 一听李纪竟然要问太子殿下调锦衣卫过来,刘腊连忙把心里最后的一丝疑虑也赶紧抛到一边去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办差。 李纪布置好了,自己就呆在了外院等消息,而那费冲和小六子也随即快马加鞭赶回了府里,他们一进院子便察觉到气氛不对,一开始听说是夫人惊了马,小六子还颇有点不以为然,等他进屋给李纪送了茶出来,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他贴身伺候李纪这几年,对他最为了解,这郡公爷眉间拧个大疙瘩时还没什么要紧,但等到他这脸上平静的没一丝表情时,那定是要出大事了。 等他两人再接到刘腊的消息,让他们用了晚膳就呆在自己屋里不要四处随意走动时,便都没露出任何疑义,只肃然领命便各自回屋紧闭了门户。 刘腊一夜未睡,直到第二日快用晚膳的时候才来回禀李纪。 “郡公爷,我已将外院所有知道马匹事情的人都查了一番,现下只有两个人嫌疑最大。”,刘腊脸色憔悴,躬身禀道。 “陈鹤、李麻白等人可有嫌疑?”,李纪静静的问道。 “以小的查到的情况,他二人,包括费冲兄弟与小六子等几个与您亲近的,都没有什么可疑和异常。” 李纪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而后又继续问道:“你说的那两人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刘腊想了想说道:“这二人都曾在马房里当过差,知道那薛延陀马匹的特点,也没人可以证明他们当日当时的行踪,最重要的是,这两人最近都有点发了歪财的迹象,虽然都小心隐瞒,还是露出了些马脚,不过二人都说是在赌场里赢的钱,这个,倒一时无法查证清楚。” 李纪思忖了一下说道:“若是你有把握,不放这话在外院挑明了吧,将门户看紧,这事查清楚之前,府里不许一个人进出,再悬赏重金要众人提供有关此事的线索,那两个人吗,给我好好拷问,除了不要伤及他们性命,手段狠辣点没关系。” 刘腊应了一声便去了,这不到半个时辰,府里都知道郡公爷为夫人惊马的事情发了雷霆之怒,如今赏了重金要捉拿凶手,已有两人被关了,若有能提供他二人可疑线索的,便能发一笔横财。 此时小六子等人都可以在府里自行走动了,可他却是面色发白,看着精神不振的,尤其是进书房伺候李纪的时候,更难得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众人都只道他是小孩子被吓坏了,并没人在意,李纪更是特意缓和了神色与他闲聊了几句,不过也没甚效果。 等到了亥时初,那刘腊便进来报信了,说是其中有一个招了。 “说是他出去办差的时候,被人找上的,许了他三百两白银,还帮他还了所欠的赌债,让他想办法把马车引到管道上即可,不过他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出面的是一个小厮,还特意改了装。” 说完这些,刘腊的神情却比之前都严峻了许多,说实话,他起初查这事的时候,心中是有疑虑的,夫人虽然惊了马,但这不是已经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若是有人故意设计,哪里会就这样放过她,如此莫名其妙的的弄了一出,又是为了什么呢? 此时刘腊的心里还十分的内疚,这有关新昌坊外院治理的问题,其实上次出了阿初的事情以后,郡公爷便与他认真的商议过一回,刘腊虽然已经是六品的镇将,却也是在山上当了几十年土匪头子的人,要将新昌坊变得和长安城其他高门大府一样,要将兄弟们当成奴才那样管辖,要自己等人每天拘着手脚过日子,他心里实在是别扭的很。 当然了,刘腊这样的心思并没对着李纪明说,但他态度上还是十分明显了,这李纪其实和他是差不多的心思,之后便没有彻底将新昌坊的外院管死了,只将外人进府的门户越发收紧,又加强了巡查,但对外院他们原来的那些兄弟,管束的还是比较宽松的,毕竟是跟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的,那种信任是长期积累而成,不可与其他下人同日而语。 李纪并不知道刘腊的心思,他此时心里一边是怒火滔天,一边却还是存了一些疑虑,和这内贼接洽的,难道就是李刚的人吗?说起来李纪还是颇有些知道自己这堂侄子的脾性的,鲁莽冲动,却不是个有手段的,那种半路上拦住崔五娘的事情是他会做的,而这费心思从自己府上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内奸,却不是简单的事情,并不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 刘腊见李纪只管坐着发呆,正想要开口询问他下一步的处置呢,书房外却响一个通禀的声音,听着是那小六子。 刘腊开了门放小六子进来,可一见他的样子,却是愣住了,这小六子一张标致的小脸此时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一双深凹的大眼里乌突突的毫无光彩,一副受了极大惊吓的模样。 “小六子,你这是怎么了?” 刘腊的话音还没落下,小六子已经是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颤声说道:“郡公爷,您治我的罪吧,小六子罪该万死,小六子对不起您......” 说到最后,这小六子已经是趴伏在地上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了。李纪和刘腊皆愣住了,刘腊连忙想要伸手扶他起来,李纪却摆了摆手,坐在案桌后面沉声问道:“你做了什么,如何罪该万死。” 小六子现下心里已经是绞痛难当,他初时还有点弄不明白府里的状况,等到刘腊下令悬赏众人提供那两人的线索时,他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把这事情掰开了揉碎了彻底想清楚之后,小六子不由浑身发冷。 就前阵子,知道府里姐姐要搬出外院,小六子特意带了东西去看望她,茯苓姐姐和他闲扯了许多,又有点伤心以后两人不能常常见面了,小六子连忙安慰她说自己以后定会想法子常去探望她的,茯苓姐姐就仿佛很随意的问了几句他在外面走动的事情,还叮嘱他不要和外院里那些粗人学坏了,又问起了那鲁黑子嗜赌的事情,小六子便随口说了两句鲁黑子因为输钱,连过冬的棉袄都抵押给别人了。 小六子其实当时心里也奇怪茯苓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人,她平日里沉默寡言,除了关心自己,便是挂念着郡公爷,很少和他闲聊别的。此时此刻,他再想起茯苓的问话,又想起自己曾经透漏给她的夫人的秘事,便再也坐不住了,在耳房里头晕脑胀的纠结挣扎了快半个时辰,终于还是来到了书房 待听完了小六子哆哆嗦嗦的回禀,不单是李纪,连刘腊也是大吃一惊,两人缓缓对视了一眼,心里却都明白,此事恐怕是难跑了。 茯苓已经于前两日搬进了玉华为她定下的小跨院中,今日大半夜的,她突然被几个粗使婆子从睡梦中惊醒绑起来了的时候,心里还十分惊讶,可等到她被押到了书房,看到跪在地下的小六子的时候,便瞬时明白了缘由。 茯苓心中不由十分懊悔,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这小六子虽然和自己亲厚如姐弟,但对郡公爷的忠心却是比谁都更赤忱的,自己白费了那么多心思,却犯了这么一个愚蠢的小错。   ☆、第163章 忠奸 163忠奸 李纪原先挑出来送进锦衣卫去的那几个手下,本都是有些才能的,这几年在锦衣卫一历练,更是大大的不一样了,查起案子来很有自己的一套,一环扣一环很快便查出了蛛丝马迹,那鲁黑子确实并不知道茯苓的事情,他只是于府外赌场里被人找上的,但就在他被人收买的前一日,却有人供出了外院的一个小丫鬟得了茯苓给的一对赤金手镯,抓了那小丫鬟一问,却说茯苓让她趁着在角门上给卖脂粉婆子付钱的时候,偷偷夹带出了一张纸条,至于那纸条上的内容,她却并不识的,那给丫鬟送便宜脂粉的婆子也不是她们熟悉的那一个,是个面生的胖婆子。 不过即便纸条内容不知道也没关系,有这些证据也足够了,刘腊拿了证据,便将茯苓押过来审问了起来,刘腊平日里在外院的时候也偶尔会与后院茯苓等丫鬟婆子打个照面,众人印象里他就是个乐呵呵的黑汉子,但此刻沉下脸来,那山匪的凶悍之气便立即冒出来了,押茯苓进来的两个婆子都有些吓住了,兢兢战战的将茯苓推搡在堂下便立马躲了出去。 这边刘腊看着茯苓却有些愣住了,于刘腊的脑中,这茯苓一直就是个安静沉稳的娴静女人,如今的她长身跪在那里,仍是很安静很沉稳的样子,可是在现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如此淡定的,可就实在太不寻常了些,如果说之前刘腊心里还存了一丝可能冤枉了茯苓的念头,此刻却笃定她与此事定然脱不了关系,脸色顿时越发冷厉起来。 可是,无论刘腊怎么逼问,茯苓却都不肯松口,她毫无畏惧之意,只一再坚持要亲面郡公爷禀告。是否要直接对茯苓用刑,刘腊还有些犹豫,想了想便派人去请示李纪了。 李纪马上命刘腊将茯苓带到了书房,房内除了李纪与刘腊,还有垂着头跪在地上的小六子,他一动不动的跪着,连茯苓进来的时候,也没看她一眼,倒是茯苓见了小六子,本身平静如洗的脸上也忍不住抽动了一下,而后才缓缓恢复了。 “你要说什么?”,李纪看着茯苓,冷冷说道。 茯苓跪在地下,先有条不紊的俯首一礼后才答道:“启禀郡公爷,既说是奴婢谋害夫人,奴婢却不知,夫人究竟受了什么谋害?昨日府里众人不都说夫人是在路上惊了马,而后被安亲王府上的女眷送回来的吗?都说是那鲁黑子用鞭声引了马出城,奴婢却不知,这费劲心思将夫人引出了城,又算是什么谋害呢?夫人不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吗?” 听茯苓这样一问,刘腊也是不由怔了怔,这也是他本人一直疑惑的地方,那鲁黑子是他亲自提审的,他被打的身上已经没一块好肉了,却只肯承认对方只叫他用鞭声引的马匹甩下马夫,然后再一路跑出城门,等过了悦来酒肆,便只管自己回去不用再管了。悦来酒肆附近并不是人烟荒渺之处,离城也不过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只要夫人找到人求助,便十有*可以安全回来的,刘腊也一直没弄懂对方费了这么大的心力,究竟有什么企图,他早把这疑问禀告了郡公爷,李纪却只说知道了便不再深究。 刘腊不懂,李纪却一下弄明白了茯苓这话里的企图,他眯了眯眼,看着茯苓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深意,嘴里却只做不知的淡淡说道:“若再敢如此拐弯抹角的说些废话,我便让你再也无法开口。” 茯苓此时才趴伏在地上重重的叩了一个头后,起身仰脸看着李纪说道:“启禀郡公爷,奴婢确实犯了死罪,奴婢不敢求郡公爷宽恕,但请恕奴婢直言,郡公爷您此次受了夫人的蒙蔽,那夫人应该并不是安亲王府的女眷送回来的,夫人与那安亲王府的五爷李刚之间有些说不清楚,此次便是那人设计将夫人引出去的!” 茯苓此话一出,屋内便空气顿时一滞,不要说刘腊吓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连一只垂头跪着纹丝不动的小六子,也是忍不住一下抬起头看向了茯苓这边。 而茯苓说出这话后,一双眼睛便紧紧盯在了李纪脸上,见他脸上神色毫无变化,心里不由一惊,而后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妙,嘴里不由脱口而出就喊了一声: “原来夫人竟然和您说了实话?!” 李纪冷冷一笑,仍是不说话,茯苓面上先是隐约露出了点慌张之色,不过马上又镇静下来,想了想又说道: “奴婢不知夫人是如何与郡公爷解说的,竟能让郡公爷不但丝毫也不怪罪夫人,还一心替她维护与遮掩,不过奴婢却知道,那安亲王府的五爷李刚与夫人本是旧相识,当初还曾在永嘉坊的园子里私会过,夫人还亲口答应过他愿意嫁去他们府上,奴婢这绝不是空口胡编,当日陪在夫人身边的就是她那个叫阿蛮的婢女,他们之间的种种来往均可以查证的到。” 李纪此时仍是端坐不动,心里却已经是起了杀心,他当日里就躲在暗处,自然知道那李刚与崔五娘相遇是个什么情形,否则但凡作为一个男人,听了这话再去查证之后,没有一个不会起疑心的,这茯苓,看不出竟是一个如此有野心的。 此时刘腊与小六子都已经是恨不得将自己耳朵塞起来什么也听不见,刘腊虽对郡公爷与小夫人之间的事情知道的最多,此时也是忍不住偷瞄了李纪好几眼,可书桌后面的李纪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毫无所动。 茯苓一直睁大了眼睛仰头看着李纪,脸上先是慢慢浮起惊诧之色,半响后却突然启唇一笑,轻声说道:“果然如此,郡公爷果然信任夫人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而后茯苓脸色便慢慢变了,多了几分决然与肃穆之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高亢尖锐起来:“郡公爷心中定然在怪罪奴婢野心勃勃,身为一个连名牌都没有的低贱人,竟然还敢心怀妒意去陷害夫人,奴婢此刻所说的,并不是为了替自己开脱,奴婢当日下决心去做此事时,便已经存了必死的决心,奴婢如今要说的是,若夫人是其他任何一个别人,奴婢都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此时外院中庭与廊下都是空无一人,几名锦衣卫远远把守在外院影壁左右,也都远远离着书房,而书房内,除了茯苓的声音,再听不到别的一丝丝动静,连李纪也不再是刚才淡然轻蔑的姿态,他隐约意识到,这茯苓此刻起说的恐怕才是真话,之前胡乱攀扯李刚的那些话,大概都是为了挑拨自己有意而为之的。 “奴婢无法再伺候郡公爷,虽然心有不甘,却绝没有任何怨怼夫人的念头,以奴婢的身份,能得了郡公爷这些年的照拂,已经是天大的恩赐,郡公爷和夫人夫妻和睦美满,奴婢只有替郡公爷开心的份,又怎敢再妄想妄动什么,可奴婢从小六子那里套出话来,得知了郡公爷与夫人竟然是假冒的夫妻,心下便觉得十分不妙,虽然小六子言之凿凿说夫人今后必然是会离开新昌坊的,可根据奴婢的观察打探,以郡公爷如今对夫人的爱重与情意,恐怕到时候很难舍得放夫人走,就算狠下心来真放她走了,却也定会重重伤了郡公爷的心,刘大人,您说呢,奴婢就不信您竟会没看出来!” 刘腊再想不到茯苓此刻会突然问到自己头上,一愣后却答不出话来,茯苓说的没错,他本就早觉得李纪对那小夫人绝不一般,也明里暗里试着劝说过李纪几次,只不过并没起到效果罢了。 见刘腊这样,茯苓略带嘲讽的笑了笑,又继续说道:“恐怕不止刘大人,这府里和郡公爷亲近的,又有哪几个会觉得郡公爷和夫人是在假扮什么?奴婢虽不懂郡公爷你们要做的大事,却也猜出这夫人崔家女的身份恐怕是最大的障碍,不管今后她留下或者送走,都会是个极大的隐忧,奴婢之所以起了歹念,便是想要拼着命试一试,若是能坏了夫人在郡公爷心中的印象,那自然是最好,若是郡公爷仍是执迷,一味的维护夫人,想来刘大人你们也能将这其中的隐患看的更清楚了,这夫人是实在不宜再留在府中了,她留的时间越长,对郡公爷的影响便会越深......” 茯苓说到这儿,略顿了顿后才继续说道:“只是奴婢没想到,夫人的手段竟如此厉害,而那安亲王府的五爷却如此没用,竟就这么毫发无损的放了夫人回来,一点也没闹出什么动静,奴婢也没想到,郡公爷和夫人之间,已经到了如此无话不说、深信不疑的地步......” 茯苓这一番话说完,书房内三人一时都没吭气,刘腊扭动了一下僵直的脖子偷窥了李纪一眼,见他满脸的若有所思,神情竟有些恍惚,仿佛压根没再听茯苓说话一般。 不过茯苓却并没注意,她此刻情绪激动,深吸了一口气,语带哽咽的说道:“奴婢此生过的最快活的日子,便是在新昌坊等着郡公爷从前线传来捷报的那几年,茯苓此生已无遗憾,若如今奴婢拼着一死,能替郡公爷减少些烦忧,奴婢一点也不后悔。” 说完,茯苓又重重在地上叩了几个响头,李纪此时才回过神来,他皱眉看了茯苓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先将她押下去吧!”。 说完后,李纪便突然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第164章 看破 李纪只身来到内院的时候,已经是申时初的时候了,今晚天气阴沉,浮云遮月,整个内院都笼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故而那正北房里透出的一点隐约灯火,便格外的显眼起来,李纪远远见了就是一愣,脚下的步子便越发的快了。 他步子沉重,再加上进院时门口值夜的婆子被他吓的喧扰了几声,李纪还没到廊下呢,那正北房的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在外屋值夜的阿生疾步迎了出来,她脸上虽也带着些许困顿之色,但身上披着外衣,衣饰头发都很齐整,显然不是刚被惊醒的样子。 李纪见状,马上就压低声音开口问道:“夫人怎么了?这么迟还没睡吗?” 阿生偷眼打量了他一下,见他满脸满眼的担忧,便匆忙对他施了一礼,也没马上请他进屋,就这样立在廊下轻声说道:“启禀郡公爷,夫人这两日睡的都不是很安稳,她原就有发梦魇的旧疾,这两日都是睡到半夜就惊醒了,刚才又醒了一次,才喝了些茶汤刚刚睡下,此刻奴婢听着倒是睡熟了。” 李纪听了,皱着眉略微思忖了一下,便开口问道:“你们那日里坐着马车受惊的时候,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吗?夫人是否受过什么惊吓不曾?” 那日惊马的情形,李纪只听了玉华一个人的描述,后因忙着捉内奸,并没顾得上再找阿生仔细问问,此刻一听玉华又突然发了梦魇,心里便顿时有了疑问。 而那阿生一听李纪这么问,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认定了这郡公爷是起了疑心,想在自己这里打探消息,她只停顿片刻,便极为小心的说道: “启禀郡公爷,那日阿蛮被撞晕过去了以后,夫人与奴婢两人确实十分害怕,奴婢已经全然慌了手脚,还是夫人冷静,拔下了簪子和奴婢说,若是平常的事故还好,若是等下万一遇到什么意欲图谋不轨的歹人,让奴婢一定要镇定些,怎么也要想法子先保住性命,若是真真没有退路了,便可用簪子刺穿咽喉上人迎穴那里自裁,夫人告诉奴婢,这人迎穴乃是死穴,刺中那里,并不会觉得如何疼痛,还教了奴婢辨认哪里是人迎穴......” 这阿生不愧是顾氏精心栽培出来放在玉华身边的,头脑十分机敏,她这番话说的字字为真,确实是当日里在马车上玉华的言行,她威慑于李纪的冷煞,并不敢编纂谎言,只怕会露出马脚,便有意把前面这段说的格外详尽,只盼着能蒙骗过去。 果然,阿生只说了一半,便见那郡公爷脸色慢慢变了,而后一转身便往房内去了,阿生连忙跟在他身后进屋,脚下却是忍不住的阵阵发软。 其实阿生此次是完全猜测错了,那李纪早就知道李刚的事情,压根不是为了打探什么,他此刻只怨自己也实在是太糊涂了,当日那崔五娘只顾着和自己说那些要紧的事情,别的都未提及,可自己怎么也就一点没想到呢,她一个深宅弱女子,无论再怎么聪慧大胆,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定会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难怪又发了梦魇之症。 李纪一摆手将阿生留在了外面,自己则脚下毫无声息的进了内室,因着外室里还点着烛火,李纪踏入内室的时候并不觉得昏暗,千工床上,一个瘦弱的身子正蜷缩成一团挤在床角上,李纪缓步走到床边坐下,垂眼仔细的打量着,只她眉头微微锁着,一双手紧紧交叉握于胸前,虽然是睡熟了,却显然睡的并不安心。 李纪早就发现玉华夜里睡觉时十分不安稳,尤其自己躺在她身边的时候,只要自己有点动作她便会惊醒,他曾羞恼的以为这崔五娘是在防备自己,现下看来,她大约是从来就没有睡过什么安稳觉的。 李纪默然良久,便缓缓起身换了寝衣后爬到了床上,他才刚刚躺下,玉华便一下惊醒了过来,睁眼看到是李纪,不由惊疑的轻叫了一声,李纪则毫不迟疑的便凑到了她身边,长臂一伸,便将她揽入了自己怀中,嘴里则低声说道: “那李刚的事情估计已经传回了永嘉坊,顾氏不是说过两日就要来探望你吗?如今正是我要好好爱宠你的时候。” 玉华刚刚做了噩梦,好不容易才又睡着,一下子被李纪弄醒了,神智还迷迷糊糊的不清明,此刻听了他的话,稀里糊涂的也觉得颇有道理,便老实被他搂着没动。 “你...睡吧,这事我已经查清楚了,没什么要紧的,你好好的睡一觉,我明日再仔细告诉你其中的缘故。” 李纪说话间的热气缓缓喷在了玉华耳后颈间,弄的她痒痒的十分难受,便不由小心的挪着身子想要离的远些,却马上被李纪揽的更紧了,而后耳边又是一阵□□,那李纪像是哄孩子一般的轻声说道:“乖,别动,阿生还在外室守着呢......” 玉华听了越发迷糊起来,阿生是在外面守着没错,可是隔着一道隔扇门,还有屏风拦着,她怎么可能看的清他二人在床上是个什么情形呢,不过玉华此时实在是昏昏沉沉的极为渴睡,而那李纪的一支长臂又只是老实的环在自己腰间,并没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这样半靠在他厚实的怀中,倒比挤在床角要更舒服许多,玉华的眼皮又上下挣扎了一会儿,就熏熏然的睡了过去。 等到听着怀里的人呼吸绵长起来,李纪才敢稍微挪动了下身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还好,今日小腹下十分老实,并没有什么异动,要知道前阵子自己的欲念简直像是疯了一般,甚至都不敢与这崔五娘同乘一辆马车,就光是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绵软无骨的身子随着马车微微上下颠顿着,他都能看出火来。 而此刻感受着怀中暖香的身子,李纪先是满意的喟叹了一声,而后又抬眼看着昏暗的帐顶发了好一会儿呆,半响才斜了斜嘴角,嘟囔了一句:“掩耳盗铃的蠢货......” 玉华浑然不知身后这人的种种复杂想法,也许是这两天太过劳累,她这一觉确实睡的格外香甜,一觉醒来时,已经早过了用早膳的时候,她刚刚坐起身,便听到旁边传来李纪的声音。 “你醒了?我让厨房做了安神的参鸡汤,已经去了两遍浮油,一点也不腻了,正热在灶上呢,你用早膳的时候多喝些吧!” 玉华披散着一头长发坐在床上,怔怔的看着李纪发呆,那李纪就坐在床前的红木圆桌前望着她,他穿着便服,像是刚梳洗过,颇有些神清气爽的意思,此时内室里并没有其他人在,之前就算他二人要在人前假装恩爱的时候,李纪也很少关照过她的吃食,因为他自己本来就吃的很粗糙,压根不在意这些,眼下这一番话倒把玉华问的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 李纪被玉华目不转睛的看着也有些尬尴起来,便扬声叫了阿生进来伺候玉华洗漱梳妆,又陪着玉华一起用了早膳。 “郡公爷,您说惊马的事情,您那儿已经全查清了吗?”,待用过了早膳,房内只剩他们二人的时候,玉华便想起了昨晚李纪的话来。 听玉华这样一问,李纪面色慢慢重起来,他思忖了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五娘,此次的事情,是那茯苓捣的鬼,不知她何时与那李刚搭上了线......” 李纪先将茯苓和小六子的招供大致和玉华说了一下,但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却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他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说起那茯苓的动机,按着她的说法,是觉得我对你并不只是假扮恩爱而已,恐怕是早已倾心于你而不自知,若长此以往下去,真到了那个时候,十有九八是不肯放你离府的......” 玉华本略垂了头看着手中的茶盏,正全神贯注的听着李纪说话,此时不由猛地抬头看向了李纪,只见他面色看着平静,一双凤眼却直直的盯在自己脸上,看似只是在转述那茯苓的招供,但那语气与眼神却极为郑重,仿佛在诉说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 玉华心里先是一坠,而后便咚咚的狂跳起来,她侧过身不敢再看李纪,一双玉手却不由紧紧的攥住了掌心的锦帕。 等李纪终于将茯苓与小六子的事情说完,内室里顿时就陷入一片静默,只有南窗边安放着的宝莲香炉里袅袅冒着轻烟,李纪只垂首看着玉华不语,而玉华将手中锦帕搅了又搅后,终于仰起脸看着李纪,轻声说道: “五娘记得郡公爷曾经再三吩咐过,让五娘有事千万不可再隐瞒于您,五娘今日有些话便大着胆子冒昧直言了,还望郡公爷宽恕。” 说到这里,玉华也不给李纪插话的机会,像是生怕他打断自己一样,垂下脸急匆匆的便往下说去: “五娘不知郡公爷要如何处置茯苓与小六子,若论起来,他二人所犯的都是叛主妄行的大罪,但五娘却以为,他二人之所以走到这步,虽与其本身心性有关,也是被郡公爷您一再放纵所致,人活于世,最怕便是弄不清自己的位置与斤两,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最后害人害己。茯苓乃是郡公爷的奴婢,郡公爷要纳她为通房也好,立她为妾室也罢,那都是天经地义之事,但郡公爷任由一个奴婢替您掌管内院三四年,给了她不该有的尊荣与权柄,放任她生出贪妄之念,那便是在害她,在五娘看来,没有什么人是天生愿意为奴为婢的,若有机会,怎能不去争个出头之日呢,那茯苓能谋划到如此地步,想来定是个颇有头脑之人,若不是郡公爷让她迷失了心神,她又怎么会做出如看似精明,实则蠢笨不堪的事情呢,到如今恐怕要连性命也保不住了,又是何苦呢?” 玉华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后,先是略微的顿了顿,而后一咬下唇又继续说道: “五娘的娘亲幼时待五娘极为严苛,常常告诫五娘要小心防备对自己献殷勤之人,五娘那时还不太懂,听了只觉得心里烦恼不快,还颇有些怨怼,直到被接进了安邑坊,才慢慢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我娘曾极受那崔泽观的宠爱,甚至要把五娘也记入到族谱之中,想来那时,我娘定也以为自己与那崔泽观是真心相许的爱侣,再无一丝疑虑,所以后来被遗弃于杂院自生自灭时,她才会生出了那样满腔的恨意,可即便到了那样的地步,我娘她还贴身留着一方锦帕,那上面绣着的是两只交颈相依的翠鸟,旁边还提着一句词:翠鸟啼声腻如蜜,我娘乃是回鹘人,想来那赵蜜儿的名字,也是崔泽观亲自替她取的,她临死前还想方设法的让我将那锦帕交到了崔泽观手上......” 说到此处,玉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突然轻笑了两声,才又重新说道:“按着我娘的想法,总是盼着那崔泽观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我照拂一二的,可是崔泽观却将我一转手就送到了永嘉坊去,从我离府那日至今,从未再与五娘多说过一句话...可见这人一旦动了妄念是如何的可怕,连我娘那样决绝暴戾的性子,到最后也还是不能看破死心,五娘想来,这世上无论哪个女人也都是一样的,就比如说五娘自己吧......” 玉华的声音此时渐渐的清明了起来,她重又抬眼看着李纪,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五娘如今与郡公爷在人前假作恩爱,本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事情,可郡公爷您处处十分照拂关心五娘,这时间一长,五娘有时也难免会心神恍惚,生出些不该有的杂念,今日听了茯苓一事,倒正好叫五娘心生警惕,郡公爷您所谋划的乃是天大的要事,切切容不得一丝疏忽,今后大家行事都难免要更加小心谨慎些才好......” 玉华说话时,李纪的一双眼睛便从未离开过她的脸上,此时更是目光灼灼盯着她不放,玉华与他对视良久,终究忍不住先转过了脸去,李纪的脸上却是突然绽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点着头轻声说道: “五娘说的都甚为有理,以后我行事是要更加谨慎些才是......”   ☆、第165章 看破(下) 165看破(下) 李纪已经出去大半天了,玉华仍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榻上发愣,阿生进来看过一次,还以为两位主子吵了架,旁敲侧击的问了好几句,才让玉华回过神来。 玉华刚才下决心说出那些话后,整个脊背都是紧绷的,她想过李纪会翻脸发火,想过李纪会拂袖而去,想过李纪会出言反驳,但从未料到他会是如此一个反应。 玉华甚至没有听懂李纪那话里的意思,什么叫“他以后会谨慎行事的?”,难道,是他并没听懂自己的暗示吗?不可能,他二人刚才分明就是借着茯苓一事,彻底的把话说开了啊,以李纪的城府,哪里可能听不懂呢! 想着李纪刚才那个样子,玉华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干脆便叫了阿生进来,安排起后日接待顾氏等人的事项来,说起此事来,玉华便有意无意的敲打了阿生好几句,她心里知道,顾氏此次突然说要到新昌坊来,表面上是来探病的,实际上却定是为那李刚一事而来。 这阿生倒也个厉害的,被玉华威胁了好几句却是一点不见慌乱,仿佛完全不知道顾氏的来意一般。因顾氏说是来探病的,事情便好办了许多,也不用设宴席招待,不过这也是顾氏第一次到访,玉华还是按着规矩仔细安排了起来,除了还卧在床上休息的阿蛮,几个大丫鬟,连那新从永嘉坊带回来的阿蓉,也都被玉华指使的团团转。 如此忙了小半天,阿生进屋来回禀事宜的时候,突然附在玉华耳边小声说道:“夫人,外院那边,郡公爷好像指派人在清查什么,还有几户郡公爷的属下,正在收拾东西,说是要搬家呢,看起来乱的很,开始咱们这边的事情都有些安排不下去,后来还是郡公爷发话,要他们不准耽误咱们的事,这才正常起来。” 玉华点了点头,淡然说了一声知道了,她猜到这应该是李纪在大刀阔斧的整肃新昌坊了,见阿生仍是一脸惴惴不安的立在旁边,便对她说:“此事郡公爷和我商量过了,并不会涉及咱们带过来的人家,你们只管按吩咐去忙吧。” 阿生一听不会涉及永嘉坊的人,这才安心走了,玉华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暗自思量,也不知顾氏那边到底许了这阿生什么好处,竟然让这么一个聪明人死心塌地的,连在自己面前也毫不掩饰那向着永嘉坊的一颗忠心。 其实要清理外院的事情,李纪并没和玉华商量,玉华也有些惊讶他这次动作如此迅猛,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置那茯苓与小六子。 茯苓从昨日起就押在外院的耳房内,今日直到外院的人用过晚膳了,才又被李纪召到了书房内,她已经一整天未进水米了,走路都有点打晃,到了书房中间,一个踉跄便趴伏在了地上。 李纪今日忙的够呛,此次他是下了大决心,除了刘腊、陈鹤等几个亲近幕僚和他们的家眷,其他兄弟都要移出府去,另给他们租房安置,有些身上本就已有职位的,便按着等级直接安排到了营里去,且和其他府里的外院一样,单独安排侧门出入,与内院彻底隔开,内外院连通的廊道与角门,则都设了专人把守,任何人没有牌子,都绝对不许出入。 茯苓在地上跪趴了半天,李纪也没有理她,他好久没做过这种细致事了,虽有陈鹤为主安排,最后也总要他过目的,等到他看完了手中的条陈,才终于想起茯苓来,缓缓将目光移了过去。 虽然是初夏的天气,青石地上仍是阴冷刺骨,茯苓只觉得寒气从骨头里直往外冒,也许是受了凉,也许是因为饿的,她浑身都抑制不住的打着哆嗦,心也慢慢的变的冰凉。 如果说昨日郡公爷起身冲出去的时候,茯苓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的话,那么现下趴在这里,她已经是彻底的死了心了,只是心神恍惚的想到,自己真是很久没有如此饥寒交迫过了,当初逃出姑姑家里时,也曾狠狠饿过好几日,穿着小厮的衣服,偷捡着泔水缸旁的馊馒头吃,直到快走不动路的时候,却偶然间得到了世子爷的消息,如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今日倒把当初的情形都清清楚楚的想起来了。 李纪皱着眉,有些疑惑的看着地上趴伏的女人,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茯苓了,甚至连多年前两人偶尔欢好时的情形,都已经忘了个干净,此时看着她,倒莫名想起她幼年时跟在她哥哥屁股后面的样子,长的非常难看的一个黑胖丫头,走路跌跌撞撞的却很有蛮力,连滚带爬的也硬要跟在他二人后面玩耍。 沉默良久后,李纪终于开口说道:“夏茯苓,看在你爹娘的面子上,我今日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有什么话,统统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 其实刚才李纪上下打量茯苓时,她便已经察觉,她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的,迎着李纪的目光便扬起了脸,死死的盯着他不放,心下,还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可看着郡公爷望着自己的一双清冽凤眼中,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困惑的神情,茯苓终于一口气没撑住,彻底的瘫软在了地上。 此刻突然听到李纪这一句,眼泪便抑制不住的涌了上来,茯苓勉力起身跪好,重重的叩了一个头,哽咽着说道: “启禀郡公爷,是奴婢贪婪狂妄,既不愿意出府,也不愿意于那小院中自生自灭,想着若能设计让夫人失了您信任,让她真正成了个摆设,那奴婢说不定又能重新出来替您管家了,奴婢如今只求您能饶奴婢一命,奴婢愿意自废喉舌,绝不敢再背叛郡公爷与夫人,还请郡公爷饶命!” 见茯苓果然痛快认罪,不再抵赖,李纪沉思了半响,突然问道:“夏茯苓,你可还愿意嫁人?”   ☆、第166章 安排 166安排 见茯苓果然痛快认罪不再抵赖,李纪沉思了半响,突然问道:“夏茯苓,你可还愿意嫁人?” 李纪这话问出口后,一双凤目便牢牢的盯在了茯苓的脸上,这才是他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这茯苓若是还敢有任何一丝丝的不死心,李纪便再也不打算给她留活路了。 那茯苓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命悬一线,她被李纪这一句给彻底的问懵了,嫁人?自己还能嫁人吗?郡公爷这是在试探什么?还是真的打算放自己一条生路?茯苓努力的强打起精神来想要弄清楚,可是身心俱疲间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实在转不动了。 嫁人,自己怎么会不想嫁人呢,小时候别人拿亲事来打趣,自己是从来不会害羞的,早点嫁了人,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到铺子上去帮忙了,自己从小便喜欢弄这些事务,娘一边骂自己没个女孩子样,一边却还是将铺子经营的学问都尽数交给了自己,其实娘这也是怕自己生的难看,今后不能长久依靠夫家生活,从小便叨唠着要给自己找个门当户对的商户人家,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来吃饭...... 嫁人?自己难道现在还可以选择再嫁人吗?茯苓抬起脸,有些不敢相信的呆望着李纪,半天,才哆嗦着双唇说道:“奴婢愿意...奴婢愿意嫁人...奴婢叩谢郡公爷宽宏大量......” 李纪仔细的端详着茯苓的反应,眼见着她惊慌失措、神情变幻间并不像作伪,这才缓缓开口说道:“你本罪不可恕,但看在夫人为你说情的面子上,今日我饶你一命......” 听到夫人替自己求情,茯苓先是一怔,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起来,她其实从未见过这位小夫人,于自己而言,她一直不过是一座阻挡在自己面前的大山,前阵子搬进跨院后,听吴家嫂子说这夫人要给自己找个干女儿养着,茯苓也曾有过一瞬间的犹疑,第一次认真思忖了一下这位夫人应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只不过那时,一切已经是箭在弦上,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 李纪却并没心思再去管茯苓的想法,见她总算还没糊涂到底,总算认清了形势,没有再和自己扯什么衷心不二的鬼话,便扬声叫人把她押下去等候处置了。 处理起茯苓来对李纪还算容易,可轮到小六子时,李纪却有些犹豫了起来,他皱眉苦苦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自己这不正好发愁没什么好理由和家里那小丫头多相处相处吗?倒不如拿这事与她做个商量倒正好。 李纪拿定了主意,本想马上就进去内院的,不过一眼扫到桌上堆积着的条陈,又硬是按耐下了性子,派人叫了那陈鹤进来,陈鹤熬的眼睛都通红了,他已经连轴转了三天,早就累得只想喝醉了大睡一觉,不过此时他并不敢有任何的懈怠,郡公爷此次要彻查外院的心情显然是极为急迫的。 李纪其实是被茯苓的能耐给吓到了,他于领兵打仗时得心应手,却丝毫没有管理家院的经验,此时才知道自己实在是太小瞧了这些女人家们的事务了,不过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搅起那么大的风波。 当日圣上赐婚后,李纪因为心里压根没把那崔五娘当回事,手上又没其他人选,便仍用了茯苓官家。而那李刚突然得知了那崔五娘要嫁进新昌坊的消息,便派了个婆子来这新昌坊打探这郡公夫人的消息,李刚当初被永嘉坊拒于大门之外后,一直就没机会能见玉华一面,这人最是一根筋的脾气,玉华一事,犹如一根刺一般一直扎在他心上,他其实也并不想对玉华干些什么,就是想找机会当面好好质问这崔五娘一通。 那婆子本是惯于做这些事情的,但茯苓却更加精明,只是随便听了下人的禀告,便起了疑心,故意给了那婆子进一步打听的机会,却反过来大概知道了李刚与玉华的事情,茯苓那时并没想拿这事做些什么,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就算新夫人真有什么丑事,也轮不到自己贸然插手,甚至在一直被冷落在外院的时候,茯苓也没想过要有所动作,她知道自己与夫人之间的巨大差距,注定了自己永远没资格与她作对。 直到从小六子那里知道了这夫人不过是个傀儡,不过是郡公爷拿来做戏的假夫人,茯苓这才动了心,夫人的根基就在于她的身份,在于她在郡公爷心目中的地位,而这根基竟然全是假的,茯苓突然间便看到了自己的大好机会。 她此次谋划的其实极为妥当,只是找机会将鲁黑子这个大破绽,辗转了好几手卖个了李刚的人而已,鲁黑子是被李刚的人直接找上的,茯苓并没有任何涉及,要不是错估了小六子这个点,此事并没人会怀疑到茯苓的头上,茯苓其实考虑到了小六子也许会疑心上自己,但她总想着此事若是败露了,小六子自己也难逃罪责,他又怎么会去自投罗网呢。 这些事都是陈鹤从茯苓那里一一查明的,其实他也与李纪颇有同感,实在是没想到这关在深宅内院的女人竟有如此本事,其实,这其中的缘由说来也十分简单,世间诸人,无一不是逐利而动的,那茯苓掌管着内院,便拿捏着一大宅子丫鬟婆子的生计,宅院里起居进出,哪里都离不开人,这拿捏住了人,自然就有了运筹帷幄的手段。 陈鹤有了这样警醒的念头,再归置清查起外院来,自然便十分用心,李纪将几处要紧的事项一一落实下来,对他的处置也颇为满意,便笑着说道:“今日你就早些休息吧,等下让费冲送一壶宫里出的天池酿给你。” 陈鹤连忙躬身谢恩,眼神却不由在李纪脸上打了个转,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这郡公爷前阵子明明整个人燥郁的不行,怎么出了这么一件大事后,反倒看着心情突然好了起来,虽然脸上胡子拉碴的来不及整理,看着也十分疲倦,但那眼角眉梢处莫名的神采飞扬,却是掩也掩不住的。 这陈鹤直到将那壶天池酿喝掉了快一大半时,也没能想明白这郡公爷究竟为何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而那郡公爷李纪,此时已经脚步轻松的往内院里去了,因有着昨晚的经验,阿生看到李纪突然进来也没惊讶,倒是刚刚养好了病回来当差的阿蛮,一见李纪这个时间突然进来了,难免立刻紧张了起来。 阿蛮这些日子一直卧床休养,她被撞晕后虽然当天就醒了过来,却一直头晕恶心,吃什么吐什么,直到今日才总算好的差不多了,阿蛮心里担心五娘,一能下床便要回来当差,玉华也知道她的心思,想着让她呆在自己身边,两个人都能放心点,便也没拦着她。 阿蛮知道这样走失了快两个时辰,对于五娘这样身份的娘子可是天大的祸事,虽然那阿生一再安慰她郡公爷对夫人没有任何怀疑,反而是越发爱惜了,但没亲眼看到,阿蛮总是揪着心。 李纪一眼看到阿蛮,见她脸都瘦了一圈,便冲着她点头一笑道:“这次倒很让你吃了些苦头,回头让灶上给夫人准备参鸡汤的时候,也给你送一份。” 因为这阿蛮回护玉华的心思过于明显,常常有意无意的挡在他们夫妻两人之间,所以她与李纪之间一直存在一股若有似无的紧张气氛,今日乍得了李纪的笑脸,倒把阿蛮给看楞了,直到被阿生推了一把,才连忙俯身谢恩。 李纪自然没有注意这些,径直便往屏风里面转进去了,刚过了屏风,便见玉华迎了出来,她已经换了一身玉青色寝衣,一头乌黑秀发斜搭在胸前,整个人犹如一支新开的夏花般清爽脱俗,而她此时看着自己的神情,似乎也很有些期盼之意,李纪见了,心中不由一喜。 自从李纪白日里没头没脑的说了那么一句,便甩手走了以后,玉华这一整天就一直心神难宁的,本以为李纪会回来用晚膳的,却又没等到人,此时见了他,脸上便难免带出了一点情绪来。 李纪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他此时却突然想起那日惊马之后,这崔五娘一见到自己时,脸上的那份急切与依赖,当时他担忧着她是否受伤,并没仔细琢磨,可这两天闲下来的时候,崔五娘当时那个仰着小脸望着自己的模样,却时常浮现在李纪的心头。 李纪心中喜悦,便极为自然的上前携了玉华的小手捏在掌中,一双凤眼在她脸上来回巡转,眼底唇角间的无一不透着脉脉情意,玉华被他如此看着,脸上顿时浮起了红晕。 这样当着两个大丫鬟的面被他拉在身边,玉华一时也不好明着摆脱,只能强笑着将李纪往圆桌旁的绣墩上牵引了过去,心中却暗自叫苦,看来,这李纪果然并不打算依从自己的意愿了。 等阿蛮上好了热茶,见郡公爷与夫人两人并肩挨股的坐着,连忙和阿生两个一起退了出去,待她二人刚阖上内室门,玉华便想抽手坐的离李纪远些。 可李纪不等她摆脱,便突然开口说道:“五娘,我有一事拿不定主意,想与你商议商议。” 玉华一听这个,以为是惊马的事情又有变故,顿时忘了其他的,连忙追问道:“请问郡公爷是何事?” 他们二人之间相处一直便是这样的,商议起正事来颇为投契,你一言我一句便能定下让别人上当的计谋,可做些夫妻间最平常的小事时,却难免都有些别别扭扭、束手束脚的。 李纪见玉华这样,眼底略过一丝得意之色,又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才缓声说道: “五娘,如何处置那小六子,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我知道他此次犯了大错,但他对我的忠心却也是无人可比的,若是要他替我挡刀而死,我肯定他并不会有丝毫犹豫,我若仍想将小六子留在身边当差,不知道会不会让你心里不舒坦,毕竟,他此次是对你犯了背主的大罪。” 玉华并没想到李纪要与她商议的竟然是小六子的事情,一时不由垂首沉思起来,倒没察觉他这话里的态度,分明已经是将她当做了那正头夫人在看待,哪里还有什么假扮夫妻的意思。 而李纪见玉华蹙着眉抿着嘴认真思索的样子,不由嘴角一翘,无声的笑了起来。   ☆、第167章 震慑 其实李纪并不知道,玉华对小六子颇有印象,除了因为小六子生的标致又身有残疾所以特别惹眼外,玉华还早就知道这小六子并不喜欢自己,甚至说有些厌恶自己,他在内院出入的时候,从来是低眉顺眼的,可玉华却逮到过几次他在自己身后审视的目光,那眼神,可绝不是什么好意。 细细思忖了一番后,玉华才仰脸看着李纪,郑重的问道:“郡公爷你是一定想将小六子留在府里吗?” 玉华与李纪并肩坐着,头顶才到李纪胸口的位置,这样仰起头来,那挺翘精致的鼻尖和一管纤长玉颈,就格外的显眼,李纪眼光在那里流连辗转了半响,才回过神来,想了想答道: “小六子是我一手从北疆救出来的,他虽不懂规矩,但忠心难得,有他在我身边伺候,我也放心,你知道,我手下人手不多,若是要换了他,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找到更合适的,我知道他这次是犯了大错,不过他是个极聪明的,应该不会再犯,当然,惩戒是一定要狠狠惩戒他一顿的......” 玉华其实早已经猜到了李纪的答案,不过此刻,她心里还是有些感慨,这感慨其实她心里也早有,不过时间越长,感触就越发明显,外面很多人都惧怕李纪,就连阿蛮,虽然进府这么长时间了,每次看见李纪仍是会脸上发僵,还有四娘,虽然不敢明说,但她问自己那些拐弯抹角的孩子话里,分明是怀疑李纪在家里动则就要将自己打一顿似的。 其实呢,这人虽然生了一副凶相,又总是爱冷着一张脸,却并不是一个真正凶残冷血的人,玉华虽与他外院的那些幕僚接触极少,却能多少感觉到他们之间紧密的关系,那并不是光靠着权势威慑或利益拉拢就能得到的,还有便是这小六子,说是他的小厮,玉华却觉得这李纪心里大约是把他当做一个小弟弟在看的,只不过他自己都有些没察觉到罢了。 “怎么了?”,李纪见玉华抬着一双清泠美目直盯着自己脸上那道伤疤发呆,便捏了捏她的手问道。 玉华这才回过神来,她心里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和李纪说实话,李纪此时却又将她的手紧了紧,轻声说道:“当然,若是五娘你真觉得心里不舒服,我会给他另外安排差事的,他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够强健,到营里去摔打摔打也好。” 玉华听了却是一下愣住了,心里顿时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半响,才一咬牙下定了决心说道:“既然郡公爷拿不定主意,五娘倒愿意帮您试一试,若是您放心,明日就把那小六子叫进来,我有些话想问问他。” 李纪没料到玉华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后,不知为什么心里却突然泛起一股甜馨滋味,不由弯眼一笑,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好,你试试!” 其实李纪压根没太弄清楚玉华所说的试试是个什么意思,他眼睛又不由在那近在咫尺的玉白面孔上打起了转,而后又顺着那纤巧的玉颈一直看到了寝衣领口,玉华被他看的一下子涨红了脸,突然才意识到两人居然就这样手拉手坐着说了大半天话,心里一慌,连忙挣扎着站起了身。 李纪笑了笑也不拦她,玉华转身疾步走到了千工床前,却一时间更加尬尴起来,她刚才本就是洗漱了打算休息的,可现在这样当着李纪的面径直跑到床上去,看起来实在有些怪怪的。 李纪见玉华急匆匆逃到了床边,却一下又站住了,好半天才缓缓转过身坐在了床沿上,虽侧了脸不看自己,却连那白嫩小巧的耳朵都已经是红了,李纪肚子里早已经是忍俊不禁,脸上却硬是绷住了,他轻咳了一声站起身,说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叫小六子进来,你今日早些休息吧。” 说完,便扭身去净房洗漱了,见他离开,玉华连忙上床钻到了被子里,心下却依旧忐忑难安,上次他两人同床共寝的情形,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一想到这个,玉华身不由己的,便伸手去触了触自己的柔唇,而后又像是被火烫了似的急忙缩了回去,两颊也不由烧了起来。 此时李纪也正好大步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了,玉华吓的连忙裹着被子便缩到了床角,隐约听到李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玉华紧张的身子都僵了,可那脚步声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半响也不见动静。 又过了好一阵子,玉华才听到了远处被褥悉索的声响,她刚想扭头去偷看一眼,去突然听到李纪开口说话了。 “我就在这边榻上,你只管安心休息,若是再发梦魇,我会叫醒你的......” 玉华听了一愣,等身后不再有动静,才轻轻扭过身去张望,见那李纪果然是已经平躺在那木榻上睡下了,玉华不由看了那魁伟的身形好半响,才又缓缓睡了下去。 不过这一夜,也不知道是因为真的太累了,还是那安神鸡汤的缘故,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玉华倒是真的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是辰时末了,李纪并不在房内,玉华想起了今日还要办那小六子的事情,便连忙叫了阿蛮进来伺候自己洗漱用膳。 阿蛮见五娘今日气色格外的好,一张美艳的小脸闪着莹莹光彩,让人一看就舍不得移开眼睛,她又想起郡公爷一早起来出去时轻手轻脚的样子,心里第一次真正替五娘高兴起来,阿蛮天生胆小谨慎,一直就觉得那粗蛮郡公爷的宠爱并不太靠谱,谁知经过此次惊马的事情,倒叫人觉得突然不一样了。 玉华用了早膳不久,就听到屋外婆子通报的声音,那李纪带着小六子进来了。 前阵子李纪住在兵营,玉华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小六子了,此刻一见,倒是吓了一跳。 小六子生的漂亮,漂亮的精致中甚至带着一点贵气,玉华一直疑心他也是个有异族混种的孩子,因为这副相貌,这小六子虽然总是一身小厮的打扮,走路又颠簸,但整个人总隐隐带了些出尘不凡的味道,玉华身边的几个大丫鬟,无论是什么样的心性,看到这样的小弟弟也多是温柔怜惜的态度。 可今日跪在玉华身前的小六子,神态身形都极为畏缩,脸色蜡黄憔悴,一点生气都没有。 玉华凝神看了他一会儿,一时倒没开口,此时房内只剩李纪、玉华和小六子三人,李纪轻轻咳了一声,那小六子身子一哆嗦,连忙重重在地上叩了几个头,而后趴在地上,沙哑着嗓子说道: “小六子这次犯了大错,实在是罪该万死,罪不可赦,还请郡公爷与夫人重重责罚,不管如何责打处罚,小六子都毫无怨言,只求还能留在郡公爷身边伺候,还请郡公爷与夫人饶恕这一次,小六子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说完,便又重重叩起头来,玉华见状,挥了挥手说道:“你跪好了说话吧。” 小六子连忙听话跪好,垂着头一动不敢动。 玉华又思忖片刻,才缓缓柔声说道:“小六子,我无法恕你的罪......” 玉华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小六子身子轻轻一颤,而坐在玉华身旁的李纪也微微一挑眉毛。 小六子一顿后便又想叩头求饶,玉华却又已经开口了:“我之所以无法恕你的罪,是因为......你并没真心觉得自己有错,你心里难道不觉得茯苓说的没错吗,你难道不觉得若是郡公爷真为了惊马的事情将我冷落了,倒是最好的吗?你难道不觉得是我蛊惑了郡公爷,害的他现在头脑昏聩吗?” 玉华这些话说的轻轻柔柔,却一字一句问的小六子心内狂跳,他趴伏在地上并不敢看夫人,心中满是惊惧与恐慌,今日听郡公爷说要让自己来给夫人认罪时,小六子早就已经觉得大事不妙,此刻再也忍不住了,鼻子一酸,眼泪便冲了上来,一边将头撞的咚咚响,口中一边低声嘶吼道: “夫人饶命,小六子绝无此心,小六子真的知错了,求夫人再给小六子一个机会,小六子若再有任何错漏,愿受那千刀万剐,求夫人宽恕一次,求夫人了......” 这样没几下,小六子脑门上已经是红紫一片,李纪见了马上喝道:“跪好了回话,如此撒泼打赖的像什么样子。” 李纪这话说完,却有些心虚的看了玉华一眼,原来他刚才答应过玉华不开口不插言的,玉华却只是微微一笑,她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自然早就料到李纪会忍不住的。 而那小六子,在听到李纪开口的时候,却顿时心神一定,他低低应了一声后,连忙端端正正的跪好了。 “你真的知道错了?”,玉华又开口了,声音仍是柔美,小六子一听夫人的话里有转机,马上趴伏在地上连声认错。 “小六子,看你这样子,想来如果真回到郡公爷身边当差,定然是做什么都愿意的吧?”。 见到小六子连连猛点头后,玉华笑了笑,一边拿帕子洁了洁自己两管染了红的小指甲,一边上下打量着小六子,语中带笑的继续说道: “难得你如此忠心,郡公爷也是极为看重你的,不过你眼看着年纪也大了,虽然一心想要在郡公爷身边伺候,但出入内院的时候难免不太方便,我看不如趁这个机会,干脆请个师傅帮你净了身吧,按照咱们府上的规格,本就也可以配置内监的,再说,你占了内监的名额,还能吃上宫里的俸禄呢,岂不是正好......” 玉华嘴里净身两字一出,别说是小六子,连李纪也是惊得马上扭头看了过来,而跪在地上的小六子,却是猛的抬头瞪向了玉华,连身形都跟着往前动了动,那一双略微深陷的浓黑美目中,竟然一下射出如野狼崽子一样的凶狠光芒。   ☆、第168章 震慑(下) 168震慑(下) 跪在地上的小六子,猛的抬头瞪向了玉华,连身形都跟着往前动了动,那一双略微深陷的浓黑美目中,竟然一下射出如野狼崽子一样的凶狠光芒。 玉华几乎是本能的向后仰了仰身子,不过她身旁坐着的李纪马上出声冷冷叫了一声:“小六子!” 小六子的身子顿时一僵,他转头看向李纪,须臾间,脸上的凶悍之色便褪了个干净,而后眼中便顿时溢满了泪水,他嘴巴翕动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也不再磕头求饶,只安静的垂头跪在厅堂正中。 室内静默了片刻后,李纪沉声说道:“你,退下吧!” 小六子也没再做任何挣扎,只低低应了一声,又极为郑重的冲着李纪的方向叩了一个头后,便起身垂着头退出去了。 待房内只剩他两人时,李纪扭头看向玉华,脸色平静,似乎在等她解释,玉华见他这样,却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她刚才的所作所为本都是故意而为之的,李纪若是着恼了,也很正常,但现在看他对着自己仍是心平气和的,玉华猜想他恐怕也多少明白了点自己的意思,于是开口问道: “郡公爷,您如今是否也觉得,小六子并不适合贴身伺候在您身边了?” 李纪迟滞了一下,才默默的点了点头,玉华见他承认了,才继续缓缓说道: “其实,刚才小六子最后会对我无礼并不奇怪,我说出那样的话,他又怎么会不生气呢,可若小六子是自小卖身为奴的,他心中再怎么愤恨,脸上也不会轻易就表现出来,就像之前的阿秋,她对我虽丝毫谈不上什么忠心,但却轻易不会做出加害主子的事情,那是因为他们自小受过严苛的训练,早已经养成了敬畏主子的习惯,可小六子不同,他虽忠心于您,并不是因为您是他的主子,而是因为他打心里认为您值得他忠心,至于别人......” 玉华说到这里先顿了一顿,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不过李纪也已经听明白了,显然若是想要小六子真心效忠崔五娘,并不是让他嘴上叫一声夫人就能实现的。 “而且小六子幼时跟在自家大人身边四处行商,本就是个有见识的,后来又被回鹘人虏获折磨过,更是变的敏感多思,这些,本不是什么缺陷,可若是做为一个贴身伺候的下人来说,却也并不是什么好事,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擅作主张,您看,阿蛮心里惧怕您,但无论她对您有任何想法,却一定会先向我禀告的,因为她并没有小六子那样的决断和胆量。其实,若是今日郡公爷您仍在边疆行军,小六子的确是个很好的随从,就像您说的,若是有需要为您挡刀的时候,他定会毫不犹豫的。可如今在这新昌坊里,您我本是这样尬尴复杂的情形,四周又有永嘉坊、宫里等各处埋下的暗钉,有些话您又没法和他都说清楚了,以小六子这样的性子,实在不宜再留在府里了......” 讲到最后,玉华抬眼看着李纪,慢慢说道:“他本非奴才之命,在您心里也并没把他当做奴才看待,既然如此,何不早日放他出去好好磨练一下呢。” 玉华说完这些后突然有些紧张,一双大眼小心的察看着李纪的脸色,不知道李纪会不会责怪她逾矩,毕竟小六子和那茯苓不同,李纪如今待自己看着颇为坦诚,但他还从来没有和自己谈论过他外院那帮子奇形怪状的手下呢。 谁知李纪看着她紧张的样子,突然嗤的一笑,长臂一伸,便拍了拍她的脑袋,玉华原来一本正经的观察着李纪的反应,这一拍之下,顿时有些傻了。 李纪见她这样,脸上笑意越发明显,他边起身边对玉华说道:“小六子的事情我已经有数了,还有茯苓,我原来有个老部署,于战事中断了一只手臂,性子最是沉闷老实,除了务农,什么都不喜欢,连给他官做也不愿意,我现在让他帮我管着城外一个庄子,不过这人只会埋头干活,反过来倒常常被庄子里的人欺负,我派人去管过几次也不见效,他自己虽不在意,兄弟们看着实在气闷,我想着将茯苓许给他,倒是正好。” 玉华一听之下,脸上表情越发有些迷茫起来,上次在将茯苓移去跨院之前,她就听李纪说过愿意放茯苓出去嫁人的话,但她并没真的放在心上,只当那是他为了留茯苓在府里随便说说的,没想到他这次竟真的要安排茯苓嫁给自己的属下,玉华虽知道李纪这人行事有些异于常人,但想他从小贵为亲王之子,又对女人颇为严苛,于女子贞操这样的事情上应该是颇为在意的,谁知他竟这样满不在乎。 还没等玉华想明白呢,李纪已经出去了,他走出内院大门时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其实他刚才一看到小六子对五娘的态度,便已经下定了要送他出去的决心,后面再看到崔五娘一本正经的替自己逐条分析的时候,心里却莫名的愉悦了起来。 不过她说的确实有理,以新昌坊如今的情形,跟在自己身边能随意在内院出入的人,其小心谨慎,确实比忠心还更要紧些,刚才五娘说起净身一事来,倒叫他有了个主意,自己过两日正好要去趟宫里看望皇伯父与三哥,干脆就问他们要个合适的小内监,倒是最合适的。 李纪拿定了主意便立马将事情布置了下去,明日顾氏便要到访,到时候自然要让她放心。 当刘腊几个听了李纪对茯苓与小六子的安排,却都有些愣了,都有些惊异与对茯苓的宽容和对小六子的严苛,不过鉴于李纪于此事上的格外重视,几人都没敢提出异议。 这日后半响,在内院与外院,茯苓与小六子两人都分别受了二十下杖刑,内院里,吴家的作为内院管事,召集了所有丫鬟婆子观刑,那茯苓早被放倒在春凳上,褪去了下衫,板子一声声打在皮肉上的声响,听的人心中直发紧。 那茯苓受刑前便得了吴家嫂子的嘱咐,让她等下切记要放松皮肉,不要一味的紧张抵抗,两个行刑的婆子已经得了吩咐,只会打的响动大,力道轻的,她越放松,就越容易打出血来,但反而不容易留下伤病。茯苓连忙应下了,她知道若是没有主子的吩咐,这吴家嫂子也不敢贸然向自己卖这个好的。 待打到十来下的时候,茯苓的臀肉上已经是见血了,婆子们特意没有堵她的嘴,她也没有故意忍着的意思,每挨一下,便凄厉的叫上一声,那周围观刑的下人,个个都垂首而立不忍直视,但是那拍打皮肉声与惨叫声却是直往人耳朵里钻,玉华这边带过的永嘉坊和宫里的下人还好些,多少都见过类似的责罚场面,而新昌坊这边的小丫鬟们却是个个吓的瑟瑟发抖、脸色惨白,有胆子小的,已经几次脚软坐在地上,又被人拉起了,萱草与瑶草等人原本从外院进了内院还十分喜欢,此时也生出了几分悔意来,她们这些人,自从进了新昌坊便管的松散,虽然夫人官家后严格了许多,可哪里看到过这样骇人的事情。 李纪之所以如此处置,一是为了惩戒茯苓,二也是怕这新昌坊原来的下人中,还留着一些曾得过茯苓关照的人,这一顿板子下来,茯苓在新昌坊内院便再也没任何脸面了。 而外院里,那小六子结结实实挨了二十板子,却是一声也未吭,不过等板子打完了,几日没有好好进食的小六子便彻底晕厥了过去,但是等他一病好了,一天也没多留,马上就被送到了李纪名义上所统管的骁骑营中去了。 而那茯苓是什么时候被送走的,却没多少人知道,只听说她好像被直接放逐到了城外十分偏僻的庄子上去了。 之后不久,这新昌坊里便隐约传出了话来,说那茯苓与小六子,都因为是对郡公夫人不恭,惹怒了郡公爷,这才受到如此重罚的,一时间玉华再管理内院庶务的时候,便彻底是令行禁止,极少受到任何阻碍了。 且说茯苓与小六子受刑后的第二日,永嘉坊的郡公夫人顾氏便第一次到了新昌坊拜访,李纪在内院侯着与顾氏见了一面后便出去,只留她们母女二人说体己话。 玉华虽然说名义上是病了,自然也不敢堂而皇之的躺在内室的床上等着顾氏进来,而是在北房厅堂里请顾氏上坐了,命人端出精心准备的点心及时令瓜果奉上,而那顾氏,今日却一改往日里慈爱平和的态度,嘴里虽说着关切问候的话,脸上却始终带着一丝冷意。 玉华大概猜出了顾氏的意图,心里警惕,脸上却做出了有些心虚不安的样子。 果然坐了没多长时间,那顾氏便说道:“五娘你还病着呢,就别在这里端坐着了,咱们母女间又不用客气,只管进屋子里在榻上歪着说话吧,你也好省些力气。” 玉华知道她这是有话要和自己说,连忙遵命将顾氏扶着进了正房外室里,两人一起在榻上坐了,又将其他人都遣开了,只留了饶嬷嬷和阿生两个在跟前伺候。 一等房里没了闲杂人,顾氏便突然沉下脸来,轻喝了一声:“五娘,你可知错?”。 玉华一听,连忙从榻上起身,垂首跪在了顾氏面前,语带不安的说道:“母亲息怒,五娘知错了。”   ☆、第169章 带话 169带话 玉华一听,连忙从榻上起身,垂首跪在了顾氏面前,语带不安的说道:“母亲息怒,五娘知错了。” “你错在哪里了?”,顾氏逼问道。 玉华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还是不肯说实话,顾氏脸色越发怒了,冷声说道:“五娘,你如今这做了郡公夫人,胆子倒是越发大了,你以为那李刚的事情是靠你耍点小聪明,在内院里撒撒娇,便能瞒过去的吗,你可知道这几日若不是我们找了安亲王府多方打点,此事早就已经被定国郡公的人发现倪端了!” 一听顾氏这话,玉华顿时露出了惊惶怯懦之色,白着脸红着眼圈垂首说道:“母亲,是五娘错了,五娘实在是太害怕了,并不是有意瞒着母亲的,只想着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再者,五娘也觉得实在丢脸,不想母亲替我担心,只一味的想把事情瞒下来,五娘错了,呜呜呜,还请母亲不要怪女儿......” 见玉华知道害怕了,顾氏这才略微缓和了脸色,示意饶嬷嬷把玉华扶起来坐回到榻上,又拿了软帕替五娘洁了面。 待玉华情绪平缓了以后,顾氏又抬眼看了看刚才和五娘一起跪在地上的阿生,扭头对饶嬷嬷说道:“阿水,去给我把这个背主妄为的小蹄子的嘴打烂了!” 还没等玉华反应过来顾氏在说什么,那饶嬷嬷已经应了一声,两走到了阿生跟前,左手一抬她的下巴,扬起右手,啪啪啪就给了阿生好几个耳光,饶嬷嬷一边打,那顾氏一边指着阿生斥骂道: “贱婢,你如今已经是五娘的人了,为何竟敢大胆瞒着她向我们府上报信,你可知道你如此行径,无疑是在挑拨我们母女关系,你可知罪!” 玉华见状,哪还不知道这顾氏的意思,她既然要拿李刚这事来明着要挟自己,这阿生告密的事情必然是瞒不住了,可这面子上的母慈子孝又不能撕破了,因此便如此作态来堵玉华的嘴,而玉华呢,却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玉华心中不由冷笑,倒想着干脆也不阻拦她们,看她们这戏还怎么唱下去,不过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玉华仍是急忙出声拦住了饶嬷嬷,又扭头替阿生对顾氏求情道: “母亲,此事也不能怪阿生鲁莽,她本劝过我应该向母亲禀告的,是五娘犯了糊涂,没听她的劝告,她这也是为了五娘好,才自作主张给母亲您报信的,此次若是没她,五娘可不是要犯大错了吗,母亲您就饶她这一回吧。” 顾氏见戏也做的差不多了,便也收了怒气,重又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让饶嬷嬷住了手,又拉了玉华的手,柔声嘱咐道: “五娘,此事你不用再担心,我已经与安亲王府谈妥,那李刚近日就要定下亲事,他们府上现在比咱们更怕这事会走漏消息,那天的各种痕迹,你父亲也都派人帮你抹去了,再也不会留下什么疏漏,绝不会让定国郡公察觉到异常的,你是个聪明的,今后可万不可再做这种傻事,你是我们府上的女儿,我们自然总是盼着你好的,你今后不管碰到什么难处,都切不可忘了这点,懂吗?” 玉华心里也是暗自佩服顾氏果然是把拿捏人的好手,此时忙做出一副彻底被收服了的模样,连连点头称是,顾氏这才命饶嬷嬷将自己带来的血燕等补品拿了出来交给玉华收起来,而后又对玉华说道: “五娘我看你身子倒没什么大碍,后日,你元娘姐姐要回府里,你们姐妹出嫁了见一次也不容易,明日又是你们父亲休沐的日子,你和定国郡公商议一下,方便的话便一起回来一趟吧。” 玉华连忙应下,顾氏又看了那阿生一眼,突然说道:“五娘,这阿生虽然还算机灵,毕竟是从我身边出来的,原先在府里的时候总拿你们几个当孩子看待,我看她到现在也没个做奴才的自觉,今后也难免再会自作主张给你惹出祸事来,她如今年纪也大了,也到了该放出去嫁人的年纪,我这里对她倒有个想头,五娘,你可舍得将她送给母亲。” 玉华哪里敢不应呢,反正这阿生如今已经是亮明了身份,自己留着她在身边也别扭,玉华心里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顾氏许了什么样的好人家给阿生,倒叫她如此尽心尽力,那阿生此刻就跪在塌下,一张脸被饶嬷嬷几巴掌打的又红又肿,但那眼里的熠熠闪光,却是掩也掩不住的。 顾氏从新昌坊回来,便叫人去给外院送了信,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安国郡公崔泽厚便进内院来了,顾氏隐约知道郡公爷最近在忙什么极重要的事情,今日见他神色凝重,用膳的时候也仍不时默默出神,便小心翼翼的在旁伺候着,不敢有丝毫的打扰。 待吃了个七八分饱的时候,那崔泽厚才总算回过神来,看了看顾氏,问道:“今日去过新昌坊了,是个什么情形?” 顾氏一边替他盛汤,一边低声说道:“启禀郡公爷,我看那李纪是确确实实被五娘给迷昏了头了,并不像乔装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被五娘几句假话、装个病撒个娇便给蒙骗过去了,一味想着怎么心疼媳妇,压根也没想着去查一查,而且今日我还听阿生说了,他们府上那个通房,还有一个贴身伺候李纪的小厮,也都因为得罪了五娘给处置了,那通房当着众人去衣受了杖刑,如今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那小厮原来也是极得脸的,也被赶出了府去,现在整个新昌坊都知道这府里是夫人的天下了......” 崔泽厚点了点头说道:“那李刚的事情我也仔细查过了,确实是这混小子色胆包天而干出的蠢事,并没受任何人指使,也并不是李纪所设下的圈套,那小子年纪小,色心倒是大的很,这么些年倒没断了一直打听五娘的事情,呵呵,也真算他是个多情种子,不过这次倒真要谢谢他了,白送了咱们这么一个大把柄,让五娘带着那李纪回来一趟的事情,你可交办了?” “都交待好了,后日便与元娘她们一起回来,芸娘那里也都交待好了。” 崔泽厚交待完了这些,神色仍然凝重,让人将盘盏都收拾下去了以后,又向顾氏使了个眼色,命她将下人们都遣退了,顾氏见他神情慎重,连忙叫了饶嬷嬷亲自守在廊下,其他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可靠近北房。 崔泽厚见房内没有旁人了,才低声说道:“过几日,娘娘便会下懿旨宣你入宫,你将这两句话带进去。” 说完,便拿手指沾了茶盅里的茶水,在木桌上划了起来,顾氏第一次见崔泽厚这样的做派,心中越发紧张,连忙凝神仔细看着。 “人已到东宫,龙体尚还安” 顾氏一看崔泽厚一笔一划写出的这两句话,心内便咚咚狂跳了起来,一时间目瞪口呆,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崔泽厚瞄了她一眼,沉声问道:“记住了吗?” 这两句话明明非常的简单,顾氏却并不敢马上应下,仍是反复在心中背诵了好几遍,才轻轻舒了一口气,点头应道:“妾身记住了。” “到时候你只要将这两句话告诉娘娘就行了,别的你不用多管,娘娘自然会明白的,若是见到四娘,你再敲打她几句,让她万事都听娘娘的吩咐,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违背。” 崔泽厚说完,顾氏逐一慎重应下,她虽不完全清楚这两句话里的具体意思,但知道这接下来的日子里,这长安城恐怕是有大变故终于要发生了。 说完了正事,顾氏见崔泽厚脸色缓和了许多,便又将自己把阿生带回来了的事情和崔泽厚说了,崔泽厚之前便知道这顾氏对阿生的安排,也没什么异议,只吩咐道: “既然都说那阿生是好生养的,便放在正达房里吧,不过你跟她说清楚了,给我老老实实守着本分,若有任何一点点作乱的念头,一定严惩不饶,我这府上可不比旁的地方。” 崔泽厚说完了,心里也不禁有些烦恼,他早年年轻气盛,给府里立下规矩,府内男丁若不是无后,不得纳妾,原本是为了整肃家风,光大门楣的,谁知自己府里子嗣如此不旺,自己除了正达、正楷两个嫡子,再无所出,近年来房内宠幸过的女人也颇多,却是一直都没有动静。 而长子崔正达的身子是胎里带来的弱症,这些年一直没有养好,一直也都没能出仕,幼子崔正楷年纪尚小,崔泽厚难免便盼着孙子,不过崔正达娶了吴氏也有六七年了,到如今也只有一子一女,嫡长孙崔兆业看着也不是个身子强健的,叫崔泽厚怎么不揪心呢。 到了如今,崔泽厚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只要是他的子孙,哪怕是庶出的,只要好好教养,只要府内规矩严明,也不怕会养歪了,若是有资质出众的,也是他永嘉坊将来的支撑。 顾氏见崔泽厚看着神态疲惫,像是要歇在内院的样子,便轻声问道:“妾身这里有个小丫鬟倒会一套替人按捏肩背的手法,我看您这阵子颇为操劳,要不叫她进来给您捏捏?” 崔泽厚看了顾氏一眼,淡淡说道:“还是叫阿若进来伺候吧。” 顾氏听了脸色一变,又硬生生掩了过去,笑盈盈的拿帕子掩嘴说道:“难得阿若这丫头得了郡公爷您的欢喜,妾身今日本来也是打算叫她进来的,不过这阵子正替她调养身子呢,便没召她,倒叫郡公爷给挂念上了。” 崔泽厚自然知道顾氏的小算盘,见她知趣,也没有戳破的意思,这阿若原是个落魄氏族的小姐,虽然家里遭难卖身为奴,但身上那股清雅的气质仍是掩不去的,她脸庞秀美,身子却是丰盈饱满,一副好生养的模样,正好对了崔泽厚如今的想头,宠幸了一次后便让他惦记上了。 对于崔泽厚随意拿来戏耍下的丫鬟,顾氏是从来不在意的,可如今郡公爷这么多年后,却突然又对子嗣一事上了心,却怎么能叫顾氏不担心呢,尤其这阿若还是个氏族小娘子出身,更叫她烦扰。 不过今日,顾氏也总算知道了郡公爷为什么会有如此改变了,宫里的事情一旦发动成功,这天下便算有崔家的一半了,辛辛苦苦谋划来的泼天繁荣,若是没有子嗣来继承延续,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永嘉坊这边为了子嗣的事情烦恼,那刚刚进了三位新人的东宫,如今也是为了这事而波折不断。   ☆、第171章 真心 171真心 华良媛抬脸抿嘴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靥对宫人说道:“白芷,你说下次殿下过来的时候,我穿那件丁香色的寝衣可好......” 那宫女见她这副模样,也不由的替她开心,连忙上前凑趣道:“良媛,您肤色生的雪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的,不过太子殿下上回也赞过您穿那件丁香色的长裙很出挑,那一定是错不了的。” 华良媛听了越发喜欢,伸手抱住双腿,将下颌搁在自己的膝头上,默默的回味着昨晚两人相处时的情形,脸上不由悄然的泛起了红霞,眼睛也越发的晶亮了起来。 那叫白芷的宫人本就是自幼贴身伺候华良媛的大丫鬟,此刻立在她床前,也是不由连声感慨,自家这小娘子还真是个福泽深厚、鸿运亨通之人啊。 这华五娘自小是个见花落泪、对月捧心的娇气人,那年也不过才刚十岁出头的年纪,于家里宴席上凑巧与太子殿下等一群少年走了个两对面,就这么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的就入了她的心,而后在家里的时候,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写了多少夹缠不清的诗词歌赋,写了又烧,烧了又写的,吓的白芷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丫鬟整日里战战兢兢,深怕哪一天被人知道了倪端会闹出大祸来。 谁知自从选秀开始,虽然是风波不断,传说中要进东宫的人选也不知道换了几茬,可自家小娘子最终竟然真的如愿以偿进了东宫,那圣旨颁下来的时候,她们几个贴身伺候的,那份激动雀跃之情竟不比这华五娘本人少几分。 几个大丫鬟中,夫人最终选中了白芷陪五娘进了东宫,谁知太子殿下来临幸的第一晚,白芷就差点没被吓破了胆,自家主子大概是多年的夙愿得尝,万分激动之下,全然忘了礼仪身份,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在太子殿下的脸上是再也移不开了,一屋子的人都发现了她的不妥,白芷那时差一点便要吓的尿裤子了,太子殿下迟些便也看出来了,并没马上动怒,倒是和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一问之下,倒把华良媛的眼泪都问出来了,那司闺宫人再也忍不住了,上来便想将她带下去管教,反倒是被太子殿下给拦住了,后来把他们这些宫人都遣了出去,两个人并肩坐在床榻上说了好一会儿话,便就熄灯就寝了。 再后来,等边上伺候的人也都看出来太子殿下对这华良媛的好来的时候,那殿下就连着两晚歇在了这里,这一下,白芷才算是真正的放下了心来。 华良媛并不知道周围人的想法,她现在只一心沉溺于满心的喜悦中,自己果然想的没错,太子殿下他果然便和自己想象的那人一模一样,而且他也心悦于自己,他听了自己的倾述,便用那样惊喜的眼神看了自己好半天,而后便是那么柔情蜜意的爱怜......华良媛想到此处,两颊上原本的淡淡的绯色已经烧的通红。 这东宫如此的情形,虽然略微出乎了崔皇后的预料,但这华良媛入了李济民的眼,总比那华良媛要好,这阵子,那卢彦孝的野心是越发明显了,将来事情发动的时候,他这当朝尚书令必然将成为极大的阻力,若是他卢家的女儿再成了太子宠妃,恐怕他决心便越发大了。 这崔皇后在惦记卢彦孝的时候,这李纪也正在想着卢家的事情,他此刻面前摊着的是叫人收集来的有关北疆商贸的一些记载,他原不太懂这些,不过因为在北疆征战多年,对那里的民情风貌倒是颇为了解的,这商贸的根本不过就是以物易物,并没什么高深的东西,李纪倒也看的兴致勃勃。 按着李纪的想法,他想将那北疆密道的事情叫卢彦孝也暗地里掺上一份,这卢家一直走的清贵路线,私财与崔泽厚、黄一郎等人无法比拟,而且他又掌管着户部与工部,有他参与,今后这条路也会走的畅通些,不过此事还要和太子殿下慎重的商议商议。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女人嘁嘁喳喳说话的声音,是阿蛮在廊下吩咐小丫鬟去园子里折花回来插瓶,芍药不要紫的红的,要粉的白的,白便站起身兰花要连着枝剪回来,不要单剪一朵花...... 李纪不由侧耳听了一会儿,想了想便站起身往廊下走去了,他现在所呆的地方,不是他外院的书房,而是内院东厢房里的一间,这间房子原本空置着,现在被李纪派人单摆了一条孤零零的大案几,充当他的临时书房在用。 李纪这两日不但晚上,连白日里没事的时候都呆在内院,他前阵子安排好了清理外院诸人的事情后,突然便命人在内院正北房的东首给他收拾出一间书房来用,现下那书房还没装置好,他便先在这东厢房里凑和一下。 玉华正盘腿坐在榻上看账簿,一下听到外面廊下阿蛮向李纪请安的声音,不由便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饰,又坐的端正了些,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是李纪的府邸,他要在内院设书房,玉华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可李纪这在内院一呆就是大半天,忙一会儿自己事务便会溜达到正房来找她说说话,便实在让她有些不习惯了。 李纪边往房里走边伸手对玉华摆了摆,示意她不要站起来请安,玉华心里本来就有点憋气,便也借坡下驴,只在榻上对李纪欠身示意了事。 那永嘉坊新过来的阿蓉,与阿秋和阿初不同,虽然是摆明了的通房人选,不过面子上却一点也不显,只安安心心的伺候他们两人,知道李纪不习惯丫鬟近身,便从来不往他跟前凑,知道他们夫妻二人说话的时候不喜欢跟前留人,这会儿给李纪上了茶,便老实出去了。 头两日李纪这样进来的时候,玉华还只当他是有事和自己商议,每次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等他开口,结果李纪或者只是在她旁边坐坐喝了茶就走,或者是随便和她说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弄的玉华一头雾水,既不好放任他干坐着不理,却也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两人常常就那么大眼瞪小眼的干坐个好半天,玉华这两日干脆便不再理睬他了,只招呼他一下,便只管做自己的事情。 其实不但玉华郁闷,阿蛮等大小丫鬟也一样,以往李纪一早出去,一般不到用晚膳不回来,这新昌坊连个长辈都没有,这内院顿时就成了她们自己的天下,可这李纪往那房子里一坐,虽然也不差遣她们,但这整个内院的气氛都不一样了,各个难免都要绷紧了皮子。 不过李纪倒是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此刻他也褪了鞋盘腿坐在了榻上,喝了一口茶后,见那崔五娘埋头看着账本,便轻轻咳嗽了两声,突然说道:“五娘,你有没有发现这新昌坊的布置有些呆板?” 玉华猛听他这么一问,先是愣了愣,而后认真想了半天才说道:“比起永嘉坊来,是刻板了些,原先是您定的图纸吗?” 李纪笑了笑说道:“哪里看过什么图纸,还不都是礼部一手操持的,对了,五娘,你看这内院里,在那西厢房前面的两棵大树之间,是不是可以安上一架秋千啊?” “秋千?”,玉华眼睛一下子亮了,她自小到大,便不知道嬉戏这两个字怎么写,秋千自然是从来没打过的,到了永嘉坊之后,在别人家里是见过的样子的,不过也并没有机会去试一下。 李纪见她这样,心中十分得意,便又继续诱惑道:“若是现在就命人开始安装,我看明日就能荡上了。” 玉华听了,不由自主的便马上点了点头,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语带疑惑的问道:“郡公爷您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 李纪轻咳了一声,面不改色的说道:“因为安置外院的事情,便想起来看了看整个新昌坊的图纸,只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劲儿,却又想不出究竟是怎么个不对法,我便回想了一下那永兴坊的布局,别的都记不太清楚了,倒是想起我原来住的那院子里,也有这么两棵大龙槐,那中间便安了秋千,我小时候常常在上面玩,现在想来,若是院子里有这么一个东西,倒也能让院落看着更活泛些。” 玉华从来没听李纪说起过他幼时在永兴坊的事情,也没听他说过这许多琐碎的闲话,心里一时有些感触,一时又有些愣怔,便呆在那里半天也没说话。 李纪斜了她一眼,又说道:“看来五娘并不喜欢这个主意,那便算了......” “哪里哪里,郡公爷这个主意甚好!”,玉华连忙否认道。 李纪见她这样,反倒装作没事人一样,随便哦了一声,便又拿起手边的一本山河志专心看了起来。 玉华见他突然就没声了,心里不由有些着急,想了想便轻声问道:”郡公爷今日就安排人装这秋千吗?” 李纪一听这话,仿佛十分惊讶的抬头看着玉华,一挑眉毛说道:“如今这内院的事情不都是你在安排的吗?你若也觉得好,便命人做起来便是,还有,这院子你看着哪里不够好的,便只管找人来好好规划修缮,也不用问我了,我对这些并不很懂,你看着好就行。” 玉华倒没成想李纪会这么说,她如今虽管着内院,但也只是安排一些最平常的琐碎庶务,这修缮院子的大事,她怎么敢擅作主张呢?可眼下她确实很想在内院安座秋千,想了想便避开了李纪的话头,只低声说道: “郡公爷您这么说,那我就按您的吩咐,找人去将那秋千先装起来了。” 说完见李纪并没太多其他反应,玉华便扬声将守在廊下的五丰叫了进来。 原来李纪趁着前两日入宫,已经从李盛那里讨了一个小内监过来,这小内监名字叫做五丰,是那女史王月福认的干孙子,这王月福曾是圣上李盛身边的女官,是极得李盛信任之人。 这五丰比小六子还小一岁,人却机灵的不行,耷眉细眼的天生一副讨喜相,这才来了三四天,便已经和内院上下都熟悉了起来,姑姑姐姐的叫个不停,因为是内监,他出入内院便比小六子更加方便许多,而且他年纪虽小,在宫里却也是老办差的了,做事十分稳妥,现在不光贴身伺候着李纪,连玉华也时不时叫他去外院传话。 这边李纪见玉华忙不迭的安排起秋千的事情来,终于按捺不住,嘴角边偷偷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这行军打仗的套路果然放在哪里都是有用的,自己这敌情分析的显然极精确,下一步还要想法子多打探一些军情。   ☆、第172章 无形 172无形 李纪虽说这安置秋千是玉华份内的事情,但真叫了吴家嫂子进来听吩咐的时候,要用什么样的绳、用什么样的板,大概要做成个什么款式,那还是得听李纪一样一样的说过来,吴家嫂子记下了便去外院吩咐人找工匠,当日用晚膳之前,便已经派人将内院用帷帐拦了一个角出去,好方便明日里工匠从角门里出入,不要冲撞了内院的女眷。 玉华透过菱花窗看着院角那高高挂起的帷帐,心里就不由小小的雀跃了起来,她自己浑然不知,而一旁坐着的李纪,看着她对着一盘豆腐球肉糜羹一直弯了眼睛在笑,心里先是不由偷乐,而后突然便有些酸涩难耐了起来。 李纪这两日已经将这崔五娘的经历好好的研究了一番,已然大概的勾勒出了这崔五娘十几年来所过的日子,他想着自己之前对她所做的臆断,再看着眼前仍是活的生机勃勃的漂亮人儿,一时间心中仿佛有满腔的话要和她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大约是李纪的目光太过炙热了,玉华终于反应了过来,从那肉羹上抬起脸来,和他眼神一对上,玉华心里顿时慌了起来,按着规律,今晚差不多又到了他两该同床共寝,留下点痕迹的日子了。 玉华现下其实心里有些糊涂,说起来,李纪这阵子对自己的觊觎之心好像是淡了许多,有两夜睡在自己身旁,却是什么都没干,只是睡熟了以后会将自己拖过去拢在怀里。可同时,玉华又隐约觉得这李纪似乎是越来越关注自己了,两人在一处的时候,虽然没什么话可说,他却常常就像现在这样,长久的默默的看着自己…… 玉华心里慌乱,想了想便急忙开口找话说道:“郡公爷您可想好了要如何回复永嘉坊那边海船的事情了吗,那顾氏说是让我过两天再回去一趟,她定会追问这件事情的,不知道我该如何回复她是好?” 李纪听她说起正事,才将目光从她脸上身上移开,想了想说道:“这会宁郡公要增造船队的事情里,定有什么蹊跷,毕竟海船的事情涉及江南、南疆、番外等好些地方,出海行船又颇有风险,他们这次急于拉我们入伙,要么是藏着挑拨离间的后招,要么是想设计要拿住我的把柄,不过如今这崔泽厚摆出一副正牌老丈人的嘴脸,又打着心疼女儿的名号,倒叫我一时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绝他了。” 原来自从顾氏拿住了李刚这个把柄后,那崔泽厚与李纪打交道的态度便有了明显的变化,原先还透着疏离与客气,如今却完全拿起了长辈的架子,而作为被媳妇迷昏了头的李纪,自然不好对他黑脸。 那次去永嘉坊,崔泽厚是将想让李纪参股船队的意思给挑明了,且处处暗示李纪虽有郡公的封号,家底资产却还是单薄的很,自己这纯粹是为了五娘和他们今后的子嗣考虑,才给了他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或是他再推三阻四的拿不定主意,那简直就是太不识抬举了。 而顾氏那日和玉华所说的话吗,可是更加的直白透彻了,当日顾氏遣退了众人,连饶嬷嬷也没留在身边,将玉华单独叫进了自己的书房里,拉着她与自己并肩坐在了榻上,低声缓缓说道: “五娘,你是个极聪慧的,若今日是换了琪娘、芸娘、四娘等其他任何一个,母亲也不会把这话都挑明了说的,这纪哥儿如今是既有圣上庇佑,又有军功在身,看着确实是地位超然,无人可撼动,你于这长安城内交际之时,自然也是人人敬重追捧你的,但五娘你往远了看,等到朝堂更迭。太子继位的时候,又会是个什么的光景呢?虽然纪哥儿和太子殿下一贯手足情深,可太子殿下想要在宝位上彻底坐稳了,恐怕还要个十年五载的,而且如今边疆形势稳固,纪哥儿一员武将,于朝堂上也很难有大的建树,到时候难免就要成了个过气的宗室了,而你父亲与黄一郎等朝廷大员,却是始终把握着国之命脉的,就算是新帝,也要依仗他们几分。当然了,你父亲现在愿意拉拢纪哥儿,自然也是看重他是个能干又有魄力的,大家自己至亲,自然要互相帮扶才能走的更远更兴盛,五娘你说,可是不是这么一个道理?” 五娘听了顾氏这话,心中暗惊,知道若不是顾氏认定已经将自己捏在手心,是不会把话说到这一步的,不过玉华也不得不承认,顾氏所说的其实颇有道理,若李纪不是个胸中别有沟壑的,若李纪不是认准了崔氏有反心,以他们两夫妻这样的情形,这与博陵崔氏一起勾结经营,确实是条最顺遂的繁荣大道。 两人临分手的时候,顾氏又拉了玉华语重心长的交代道:“五娘,纪哥儿脾气执拗,于一些事情上不够圆通,难得他如今对你百依百顺的,你可要好好劝劝他,千万不要钻牛角尖,不要犯糊涂。” 这些话,玉华当天回来便已经与李纪仔细商研过了,而李纪目前所用的,是个“拖”字诀,他前日又与那会宁郡公于外面一起喝了一次酒,这次李纪的态度就上道了很多,一副在家里受了老婆教唆的样子,仿佛对参股海船的事情变的十分感兴趣,又问了不少颇为内行的问题,一看便是在家钻研过的,那会宁郡公看了倒颇为满意。 此刻,李纪又思忖了片刻,才对玉华继续说道:“先看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再说吧,若是真熬不过去了,到时我便想法子凑些钱先参乎进去,也好看看他们到底要弄什么鬼?顾氏那里吗,你大可以把牛皮吹的更响些,就说我被你缠磨不过,如今对此事已经是十分上心了,若她还要让你再加把劲,你也都只管拍着胸脯应下来,就说我如今对你是千依百顺的,每日都将你的话奉为圣旨纶音一般......” 玉华开始还极为认真的听着李纪的吩咐,听到最后才觉出不对味来,哭笑不得的斜了李纪一眼,看见李纪脸上仍是一本正经的,眼里却已经满是戏谑之情了,他们两人一起合伙瞒骗外人,时间一长,也难免生出了点战友般的情谊来,此刻眼神一个交汇,两人不由同时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之下,倒让玉华一时忘了刚才的担忧,直到李纪先行去洗漱完毕,换了一身雪白的寝衣出来,才让玉华重又紧绷了起来。 阿蛮伺候着玉华沐浴,帮她一起擦拭干身体后,除了帮她涂了惯用的腊梅油脂外,又拿出一瓶并无什么香味的细腻膏子,替玉华来回抹着脚踝手肘等处,玉华并没见过这个东西,不由好奇问道: “阿蛮,你给我抹的这个是什么东西啊?” 阿蛮一笑说道:“夫人您忘了,这不是那四娘......哦不,是那昭美人送给您的吗?说是宫里贵人们用的,这膏子抹过的地方会越来越白细的。” 玉华听了却更加奇怪,问道:“原来就是那个膏子啊,不是这东西拿过来也有好些时日了吗?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它来了?” 阿蛮听玉华这样问,不由垂了头抿嘴一笑,凑近了玉华耳边,轻声说道:“今日,不是郡公爷在这儿呢吗?” 玉华实在没料到会从阿蛮的嘴里听到这个,脸上腾一下便红了,而后不由狠狠挖了她一眼道:“你如今倒也学的多嘴多舌了!” 阿蛮见她着恼,也不敢过分打趣,只低头笑着不语,仍是默默替她细心涂抹,随着阿蛮双手上下游走的动作,玉华越想越羞,便一抽身不肯让她继续弄了,阿蛮脸上越发想笑,连忙垂了头,伺候着玉华换了寝衣,而后便先行退了出去,只留玉华一人在净房里。 等阿蛮都出了内室,玉华却仍坐在净房的绣墩上发呆,心里乱糟糟的,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难道是自己两人这戏做的是过于逼真了吗?何时连这阿蛮也一心以为他们是对恩爱夫妻了,以前这阿蛮不总还是处处小心提防着李纪的吗? 等玉华终于磨磨蹭蹭的从净房里出来,入眼便看到李纪一身白衣斜靠在床头,手里拿着自己常看的那本山河志在翻阅,他躺在床外侧,一条长腿伸着,将床沿遮了个严严实实。 扭头看了一眼外室影影绰绰的烛火,玉华深吸了一口气,缓步来到了千工床边,正想要开口让李纪让一让,自己好爬进去,李纪却突然放下了手中的书籍,将自己身子往床里移了移,又拍了拍床铺,说道:“坐吧!” 李纪这话说的极为自然,玉华不由自主的便坐在了床上,不过她只小心的依靠在床沿上,背对着李纪坐着,刻意与他保持着约莫半个人的距离,李纪也并没靠过来的意思,只是对她和声说道: “五娘,你可知道,练武之道,在进行防御的时候,很讲究一个卸力。” 玉华再也没想到李纪于床榻上突然说起了练武之道,嗯了一声,便不由扭头去看他,李纪看着她笑了笑说道: “五娘你要记着,敌人若是比你强劲许多,你千万不可硬抗,越是硬抗,越是要吃苦头,就像以往我隔着锦被那个......咳咳,你越是紧张,身上越是僵硬,便越发会觉得疼痛难耐,若是你放松些,反倒会好熬过去一些的,你,今夜要不要试试......”   ☆、第170章 三足鼎立(捉) 170三足鼎立 永嘉坊这边为了子嗣的事情烦恼,那刚刚进了三位新人的东宫,如今也是为了这事而波折不断。 原本清静的东宫,自从进了一位良娣、两位良缘后,便顿时热闹了起来,太子妃一直在丽正殿内起居,崔良娣则被安置到了宜春宫里,这宜春宫乃是距离丽正殿最近的宫掖,原本按照理制,在三位贵人未有所出的情形下,本都可以安排在同一座殿所内起居的,不过太子妃车氏仍是给崔良娣单独安排了宜春宫,而将卢良媛与华良媛两位一起安置到了距离稍远些的宜秋宫。 不过宜春宜秋两宫已经是距离丽正殿最近的两座了,那崔良娣名义上又是崔皇后的侄女,太子妃这样的安排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也是得了皇后娘娘首肯的,自然没人敢质疑什么。 这东宫目前最要紧的,便是子嗣,三位新贵进来的时候自然都是心知肚明的,那太子妃原在几位新人进宫之前,便由太子李济民做主,停了那调理身子的汤药,这越发让几人轮流承宠的事情变的理所当然起来。 三人刚进东宫不久的时候,太子确实是按着规律来的,除了初一十五必要去丽正殿外,其余时间,隔一天便会轮流歇在三位新贵人之处,从未在何人那里多歇过一次。 不过待到几人那里都轮了两遍后,太子就突然连着两晚歇在了宜秋宫华良媛处,第二日一早,东宫仍旧是平静照常,那华良媛也仍是早早便来到丽正殿给太子妃请安,甚至比那卢良媛还更早了些,不过,这消息也在当天便被悄然无息的送到了大明宫崔皇后娘娘处。 按理说,这太子殿下愿意在谁那里多歇一晚,本是随他自己高兴,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偏偏在那晚之后的第二日午后,突然传来了太子妃车氏病了的消息,这消息实在来的太突然,太子殿下听了也是吃了一惊。 李济民这阵子都在潜心琢磨孙树所提出的政改之事,李纪那边已经传过话来,这孙树与他家里都再三彻查过了,并没任何蹊跷,李纪还派人又盯了他们一段时日,也未发现问题。李济民听了十分高兴,便急忙将孙树招募到了自己旗下,为了掩人耳目,给他任了门下宾一职,表面上协助詹事府做些庶务杂事,倒也符合他的身份与特长。而那孙树的家人,李济民就委派李纪暗中提携了一番,并赠送了城外的一座小田庄。 这样忙碌之下,李济民每日里,基本都是在宣肃殿用了晚膳才回内殿的,除了那日提早回了宜秋宫陪着华良媛用过一次晚膳外。今日一听车芷兰宣了太医,李济民再一想她的性子,难免担心,连忙早早结束了公事就去了那丽正殿。 车芷兰听到外面通传太子殿下进来,便不由倚在床上暗叹了一口气,她也实在有些烦恼,哪天不好病,怎么偏偏今天病了,其实她今天一早上起来就不舒服,本想硬熬过去的,谁知午响坐久了点,一起身就晕了过去,唬的宫人们又去宣太医又去通报太子殿下的。 李济民来丽正殿之前便认定了了太子妃定是真的病了,可一见之下仍是吓了一跳,他之前虽也定期到丽正殿留宿,但往往是来了之后便马上洗漱就寝的,夫妻二人间别说那敦伦之事,其实连话也没好好说过几句,今天难得白日里见到,李济民才发现这车氏显然憔悴了许多,看着她煞白着一张脸还一板一眼的要向自己请罪,李济民心中一紧,便大步走上前去将她按在了床上,沉声说道: “太子妃不是从来都是料事有方的吗?怎么连自己的身子都看顾不好,传了哪位太医,可搞清楚了病因吗?” 这后两句话,便是问太子妃身边的宫人的了,那嬷嬷连忙启禀道:“启禀殿下,刘医判和王医判都来过了,现在正侯在偏殿等候,按着两位医判的说法,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前阵子有些操劳过度了,又仗着自己年轻强健硬撑着,今日只不过是发作出来了罢了。” 李济民一听这话,脸色越发难看,他皱眉看着车芷兰半响,才说道:“太子妃如此硬撑着又有什么意思,终究不还是撑不过去吗?还有这殿里的人,又都是怎么当差的?”。 太子殿下话音一落,丽正殿内诸人顿时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都垂了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别说他们,就连车芷兰也是看着李济民,也是一时呆住了。要知道在今日之前,不管他们两人关系实质上如何冷淡,李济民对她都是十分敬重有加的,从来没有高声说过一句,今日却是从一进大殿开始便语带责难与讽刺,十分不给她留脸面。 见车芷兰难得的怔忪在那里,一双凤眼看着自己略有些迷惘的样子,李济民心中突然觉得有些痛快,他又沉着脸坐了一会儿,看着宫人端着浓黑的药汁子上来伺候车芷兰服用,脸色越发难看,等车芷兰服了药,便起身走了,只在离开时,匆匆说了一句:“我夜里再过来。” 车芷兰连忙坐起身说道:“启禀殿下,这......今日您还是歇在别处吧......小心给您过了病气。” 李济民冷哼了一声,头也没回的说道:“哼哼,孤还不至于那么没用。” 这太子殿下已经走了半天,丽正殿里仍是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进出的宫人们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脚提起来走路,伺候车芷兰的嬷嬷虽是崔皇后的人,但跟在这太子妃身边也已经五六年了,时间一长,对这太子妃的品性与为人也颇为敬佩,此时看着车芷兰失神的样子,心中也是不由替她难过,暗自叹息道,这丽正殿今后的日子,恐怕会越发不好过了。 且说那李济民回到宣肃殿,脸色虽然还是难看,却没有多说一句别的,马上又专心投入到公务中,他今日思路似乎格外畅通,自己研思了几个时辰,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又召了狄成与孙树进来作陪,边吃边议不说,用膳之后又一直在宣肃殿忙到戌时初上灯了,才起驾去了丽正殿。 不过去丽正殿之前,李济民又命刘准去库里取了一对“白玉举莲花童子”送到宜春宫崔良娣那里,今日,太子殿下本来是应该歇在她那里的,这对玉童子虽然不大,但白玉颜色纯净,雕工精美,最重要的是这对东西的寓意极好,含着连生贵子的意思,东西一送到宜春宫,就被宫人连忙奉到了崔良娣崔琪面前。 昨日太子殿下连着两日歇在华良媛那里的时候,从崔府跟着琪娘一起进宫伺候的阿常还有些担心,毕竟从她们三人一进宫起,她们这主子便一直稳稳占着头一份,第一个侍寝,第一个得赏,第一个被太子殿下当着众人夸赞,如今突然被那华良媛占了一次上风,而且是那最要紧的事情,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不过崔良娣却是一副恍若不觉的样子,当夜早早便上床就寝了,没一会儿便睡熟了,第二日更是起了个大早,比平日里更早些便往那丽正殿去请安了,见阿常奇怪,崔良娣便掩嘴一笑说道:“阿常,今日是一定要早些去的,否则会让那华良媛一个人在那里孤零零的傻等,咱们总要去陪陪她的。” 阿常起初还有些半信半疑,待在去丽正殿的路上与华良媛的软轿碰上了,这才信服了自家主子。 昨夜的崔良娣不着急,今日阿常捧了那对举莲花童子在她跟前赞个不停的时候,崔良娣却也没多少喜悦,仍是恰到好处的笑着,命人将东西好好摆放在多宝阁醒目的位置上。 那阿常跟在崔琪身边这么多年了,一贯也知道这个主子是个极有主意与城府的,见她宠辱不惊的,心里松了一口大气,不由暗自庆幸自己是跟对了人,要是当初被指派给了那府里的六娘,如今还不知道尸骨在哪里长草呢。 而丽正殿太子妃那边,按照以往的惯例,本来还以为太子妃病了,太子殿下应该会过来陪着用晚膳的,可是一直没等到人,也没人过来传话,东西便一直摆着,轮流热在灶上,直到李济民进来吩咐洗漱沐浴,宫人们才将东西撤了。 夫妻二人洗漱睡下,仍是一路无话,直到车芷兰因为头疼,略微在床上辗转挪动了几下,才忽听得身后李济民低声说道:“早些睡吧,别胡思乱想的,放心吧,这东宫,永远不会尊卑不分的......” 车芷兰身子顿时一僵,按着她的性子,本来应该会马上坐起身,一五一十和李济民解说清楚的,自己这病,和这东宫中形势变化并没有任何关系,可这话都到了嘴边,又被她给咽了回去。 其实这车芷兰心中也隐隐知道,这病,也许并不是和那些事毫无关系的,自己从筹备几位新人入宫开始便一直忙碌到现在,昨夜突然听到说太子殿下连着两夜歇在那华良媛处时,心中仿佛是悬着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滋味,这人也紧跟着一松,便突然病了...... 车芷兰一时睡不着,听着身后那人逐渐变得平稳绵长的声音,想着他这阵子因为连日钻研政务而憔悴了不少,心中不由暗自喟叹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那宜秋宫里卢良媛殿所里,灯火仍然亮着,伺候她的贴身宫人上来替她放下帷帐,准备熄了灯火,却见自己家主子仍屈膝团坐于床铺上,一双莹莹美目里光彩四溢,见自己过来,便抬脸抿嘴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靥对自己说道: “白芷,你说下次殿下过来的时候,我穿那件丁香色的寝衣可好......”   ☆、第173章 忍耐 173忍耐 “你,今夜要不要试试......” 随着李纪话音落下,原本正聚精会神的听他说话的玉华,噌的一下便站了起来,死死瞪着李纪,脸上又红又白,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心里这下才更加确定,这李纪如今表面上看着仍是不苟言笑,实则内里是油嘴滑舌、厚颜无耻,和之前那个生冷的性子相比,整个人简直像换了一个芯子一般。 见玉华这样,李纪也不生气,只静静看着玉华不动,玉华又在床头立了一会儿,一扭身便想往南边广榻那边去,她刚才本就立在了床边脚踏的边缘,这急忙之下,脚下一个没站稳,身子打了几个晃悠,眼看着便要失了平衡,也多亏她是习舞之人,这才没有马上摔倒在地上,这说是急那时快,玉华嘴里只来得及呀的惊叫了一声,左胳膊上一紧,身子已经便被人从背后揽住了,一把将她拖回到了床上。 李纪这猛然窜起身将玉华拉回来,自己脚下也是不稳,两人便一起摔回了被褥上,咚的一声响,玉华整个便撞进了李纪的怀里,被他紧紧的给揽住了。 这一下子将玉华揽到了怀里,李纪可就不肯再松开了,他两条长臂如铁箍般的缠在玉华背上腰间,让她丝毫也动弹不得,玉华此时整个人坐在李纪腿弯里,双臂抵在李纪胸前,仰脸看着李纪,咬着牙恨声说道:“你松开,你还不赶紧松开......” 两人此时肌肤相贴、鼻息相闻,李纪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的黯哑低沉: “五娘,若是你不喜欢那样,今晚我们也可以试试别的......” “别的,什么别的?”,玉华一时弄不懂他的意思,不由脱口反问道。 不过玉华只来得及刚刚问了这么一句,便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她一张肉嘟嘟的樱桃小嘴,已经被李纪整个的都嘬进了嘴里。 玉华猛被夺了柔唇,又惊又慌,连忙死力挣扎起来,可李纪这多日来一直在反复回味那日吃到嘴里的美妙滋味,此刻终于又尝到了,哪里还肯放过呢,他一只右手牢牢托在玉华的脑后,另一只手环住了她的纤腰,让她丝毫也动弹不得。 玉华只觉得从双唇到牙齿,一直到整个嘴里,仿佛都被李纪尝了个遍,他滚烫的温度中带着一丝清冽气息,灼的玉华又难受又眩晕,那有力的唇舌急切又温柔的四处搜寻,反复吸吮,偶尔还会从那柔软的颚上轻轻的来回划过,让玉华整个人都忍不住微微一颤,嘴角里轻轻溢出一声声低吟...... 李纪终于又将这软香抱在怀中吃在嘴里,心中脑中便再也没有别的,只顾着狠狠的摄取占有,一遍又一遍,再也不肯有一刻停歇,身下那人越是挣扎,他便越是热烈难耐,直到觉得怀中突然一轻,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玉华一醒转过来,便急忙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半响,才觉得头脑重又清明了过来,而随之而来的,则是嘴角唇边火辣辣的疼痛。 “五娘......”,待耳边又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玉华忍不住一扬臂就挥手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这一巴掌便正正的抽在了李纪左颊上,不过他没躲也没避,只是俯身罩在玉华身上不动,右手则扣在玉华左腕上,眼睛上下仔细查看着玉华的脸色。 玉华也并没想到自己这一巴掌能打了个正着,心里忍不住有些发慌,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李纪原来是在替自己号脉,心下顿时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扭过脸去不肯与他对视。 李纪一直到觉得玉华腕上的脉动渐渐平缓正常了起来,才松开了她的腕子,垂首定定看着她不动,见玉华雪白着一张小脸,唯有一对唇瓣红红肿肿,越发显得鼓翘柔润,心内身下不由又是一紧,不过他也知道此刻不能再过多勉强什么,便只轻轻一笑,沉下身子凑近玉华耳边,轻轻说道: “五娘,你身子也太弱了些吧......” 而后也不等玉华发作,便抽身起来,大步往那净房里去了。 玉华气的一个挺身坐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要开口大骂他两句,情急之下却是一句话也想不出来,而后便发觉自己头上晕沉沉的仍是十分难受,便又连忙躺回了枕上,深深的吸了几口大气。 李纪照例又在净房里折腾了良久才出来,来到床前时,才发现玉华已经将他的被褥统统都扔到了南边木榻上去了,李纪也不生气,又上前坐到了床边,压低声音说道: “过阵子,宫里便会在那曲江池上办消夏宴了,到时候女眷也可以跨马游江的,我看你不如早些好好练习一下马术,也好趁机强健一下你的体魄。” 玉华此时正裹紧了被子滚在大床最里面的角落,听了李纪的话后,整个人都是一抽,仿佛想要马上跳起来的样子,而后却又没了动静,只是越发向墙壁里面挤了进去,最后干脆连脑袋也蒙进了锦被里。 李纪见了,便于黑暗中咧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而后探身去床头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白玉瓶,轻轻的抛到了玉华身边,才转身脚步极为轻快的向木榻边走去,没过多久,室内便响起了他绵长的鼻息声。 而那千工床上,玉华哪里又睡的着呢,辗转反侧,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尤其双唇,痛辣麻酥,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她在被子里憋了半天的气,终于还是伸手将李纪扔过来的那小玉瓶攥到了手里,缓缓倒出点药汁子,来回轻轻涂抹在了双唇之上,凉冰冰的一下舒缓了不少,这瓶子里装的是李纪从太子殿下那里讨来的“花想露”,对缓解皮肤伤痛极为有效,还可消除疤痕,玉华已经用过几次了,很知道这是个好玩意儿。 可是玉华自己指尖在唇瓣上来回滑动了一会儿,却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就回想起刚才那混蛋用舌尖嘴唇在上面来回舔舐啃吮的情形,心中先是一滞,而后竟噗通噗通的狂跳了起来,她连忙收回了手再也不肯抹了,将那白玉瓶盖好了塞进了枕下,一拉被子蒙住头便不动了。 玉华这一早又睡过头了,如今她的日子过的越发懒散,李纪不在房里过夜的时候还好些,她早吩咐过阿蛮她们每日卯时中的时候,无论如何必须叫自己起来,可只要李纪留宿,势必将玉华折腾的心身不安不说,而且他早上定还会特意吩咐丫鬟们不准吵到玉华,这日玉华是被院子里工匠做工的声音给吵醒的,她抬眼看了下座钟,竟然已经是辰时末了,李纪也早就不在房里了。 外室的阿初听到动静,连忙进来伺候,她如今已经是一身妇人的打扮,大约是日子过的颇为顺心如意,人也愈发丰满艳丽了,原来和玉华有的几分相似的清秀,如今也渐渐看不出影儿了。 这阵子只要是李纪在内院留宿,早上都是阿初进来伺候的,这原本是赵嬷嬷的差事,阿初嫁人后便交于了她,这阿初如今很得顾氏信任,也是因为有她在,顾氏才敢放心将那阿生讨了回来的。 在永嘉坊看来,这阿初当日能顺利嫁给李纪的心腹,全靠顾氏压着玉华答应的,她爹娘又被李纪赶出了新昌坊,如今在顾氏名下的一个小庄子里当差,怎么会不全心全意向着永嘉坊呢。 这阵子,阿初也几次向永嘉坊传回话去,将这费广他们近日的动静都如实禀告了,按着阿初的说法,费广他们这些天都跟着郡公爷身边在四处打听了解海运和造船的事情,看着像是要做这方面生意的意思。 永嘉坊他们得了阿初的消息,便越发相信了李纪确实是动了参股的心思,崔泽厚与顾氏两人却不知道,这阿初每次传回的话也好,带回的纸笺也好,都是逐字逐句由玉华亲自拟定好了,再由阿初抄写的。 今日阿初进了内室便先去收拾床褥了,一看这床单子颇为整齐干净,并没什么羞人的痕迹与污渍,先是愣了愣,而后便不由自主的扭头去打量玉华,一下子看到夫人玉白的小脸上两瓣红唇肿肿胀胀的甚是醒目,不由就低头偷笑了起来,被玉华从铜镜中瞥见了,一下子便涨红了脸。 阿初连忙收了笑容,手脚麻利的将换洗下来的床单与被褥等放在竹筐里,交给了外面负责洗衣的小丫头子,便赶忙回来伺候玉华梳妆。阿初手艺本就极好,如今伺候玉华更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这一个双回心髻梳好了,再插上两支羊脂玉镶红蓝宝石的蝶恋花样式的簪花,中间配上同一套的羊脂玉镶金华胜,既简洁又华贵,顿时显得玉华一张面庞越发清丽标致,透着一股凛然不可小视的尊贵之气,阿初虽自持美貌,此刻看了也是自叹不如。 阿初见镜子里玉华沉着脸,瞪着自己红肿的双唇,似乎十分不高兴的样子,心中一动,便笑嘻嘻的俯下身,凑在玉华耳边说道:“夫人莫要着恼,这男人可不就是这样的吗,他对您越是粗鲁,可不就说明心里越是爱重您吗......” 这阿初与阿蛮的小心谨慎不同,她本就是个不受约束颇有想法的性子,现下铁了心要效忠玉华,便只管自己掏心掏肺的想对她好,并不太顾忌主仆间的种种避讳,她本就比玉华年长好几岁,此时便忍不住开解劝说起玉华来。 玉华也知道她的性子,平日就不十分拘束她,此刻只斜了她一眼并不吭气,阿初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先是抿着嘴笑了半天,又越发压低了声音说道: “夫人,奴婢看以您如今的情形,这郡公爷定然已经是忍的十分辛苦了,若是任着他的性子来,您哪里只会为了这里一点点的地方而烦恼呢.....”,阿初说完,还捉挟的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玉华一听,顿时又羞又气,伸手一把便掐住了阿初腮上的软肉,下大力狠狠拧了一把,疼的阿初连忙举手告饶,玉华这才松手放开了她去, 那阿初揉着自己的脸蛋却仍是不死心,一边收拾首饰盒子,一边又小声嘟囔着:“夫人竟这么狠心,奴婢还不是为了您好么,奴婢还不是怕您不知道体会郡公爷的难处,乱使小性子伤了郡公爷的心吗,您还使这么大的力来掐奴婢,真真是好心没好报......” 玉华被她弄的气极而笑,对着镜子里拿手虚点了点她,无声的威胁着,那阿初这才连忙一边往外走,嘴里一边招呼着阿蛮:“阿蛮妹妹,还是你赶紧进来伺候吧,夫人发了脾气要打我呢!” 阿蛮听了连忙忍着笑进来,她已经从玉华处知道了这阿初如今也算自己人了,她两个一个沉稳谨慎,一个机灵外放,这阵子相处下来倒也挺和睦,她两人进出错身之间,阿蛮便伸手在她腰背上拍了一巴掌,扭头对玉华说道: “启禀夫人,奴婢帮您打过了,看她可怜,就先饶了她这一回吧。” 玉华被她二人这一闹,也不由掩嘴笑了起来,一时心情倒是好了许多,不过转头想起刚才阿初所说的李纪忍耐的十分辛苦的话来,却又不由沉思了起来,她如今也清楚这李纪对自己绝不是假扮夫妻的情分,也不像纯粹是色急攻心,两人整日这样耳鬓厮磨的,他竟忍住了一次也没真正动过自己,想来,确实也是忍的极为不易的。 玉华思忖间,扭头无意识的看向了窗外,听着那幕账外工人做活时叮咚作响的嘈杂声音,心里突然一动,不由想到,这秋千,莫非也是那李纪特意为自己做的吗?   ☆、第174章 狠心 174狠心 且不说这定国郡公夫人崔五娘于梳妆镜前是如何心境起伏不宁,思绪纷乱不堪,那大明宫钟鸣殿里,皇后娘娘崔泽芳,也同样端坐在半人高的铜镜前,已经是沉思了好半天了。 自从这后宫进了两位新人,皇后娘娘反倒直接搬进了圣上李盛起居的钟鸣殿里,帝后二人整日坐卧一处,感情倒越发好了。圣上每日要早起练气制琴,习惯于寅时中天还未亮就起床的,而崔泽芳则有夜间失眠的症状,晚上睡的迟,早上便起的较晚。 李盛每次都是自己轻手轻脚的先出了内室,才肯让宫人进来伺候,就是生怕会吵到崔泽芳,之前为了不让崔泽芳硬要起来伺候自己的事情,李盛还难得的发了一次脾气。 今日也是一样,崔泽芳起床时,李盛早就去工坊制琴了,不过床前的檀木圆桌上已经摆放着一碗温热的羊乳,这羊乳可不一般,是李盛亲手调制的,里面掺了蜂蜜及高良姜,是暖胃养身的好东西,李盛早起用滚烫的羊乳调了,等崔泽芳起来喝的时候便正好不热不冷的。 此刻崔泽芳已经喝了这碗羊乳,也用过了早膳,她看着镜中自己的影像,竟然突然觉得有几分陌生起来,镜中人每日这样看着,竟然觉不出有多少变化,仿佛十几年前在那狭小潮湿的清亮殿里,大兄帮自己描眉梳妆的时候,也就是如今这幅模样,那样相依为命厮守过来的日子,仿佛都已经面目模糊了,有时候却又记得分外清楚...... 前几日,顾氏进宫拜见自己的时候,带来了长兄崔泽厚的传话,当时崔泽芳听了,脸上仿佛无动于衷的样子,可遮在广袖下的双手却抖的都有些捏不住帕子了。 这一日,终究还是要来了,虽准备了多年,崔泽芳却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从顾氏进宫到今日,崔泽芳并没有任何动作,宫外的崔泽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于是这前朝有关太子殿下越发沉稳出挑的美誉,这几日便频频传进了大明宫里,圣上李盛听了显然十分的欣喜,几次和崔泽芳说起,都是兴致勃勃的停不下来。 而昨日四皇子下学会到钟鸣殿里给她请安,四下无人的时候,突然凑在了崔泽芳身边,低声的问道:“母后,等儿子十四岁的时候,是不是就不能住在长安城了?” 崔泽芳心中一惊,看着小儿子黑白分明,和自己生的一模一样的一双眼睛,和声问道:“德昌这是听谁说的?” “启禀母后,没有什么人说,是今日学上讲宗室典仪的时候德昌听到的,若是今后太子哥哥登基,儿子封了亲王,待成年后是要去封地居住的,并不能再留在长安城了。” 崔泽芳听了沉思了良久,便说笑了几句,将小儿子打发过去了,当日夜里,李盛突然发现自己的皇后居然难得穿了桃红色寝衣,保养的仍是十分得当的肌肤被衬托的越发白腻丰盈,倒把李盛看的一呆,上前捏住了崔泽芳的玉手,柔声问道: “阿阮今日怎么肯穿桃红了,我原说你穿这个是最得宜的,可你偏偏就不听我的。” 这桃红是艳色,崔泽芳不肯穿自然是因为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怕被人暗地里嘲笑了去,李纪也不点破,只把她从床榻上拉起来,左右上下的好好欣赏了一番。 崔泽芳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转着圈子仍他打量,嘴里娇嗔怪道:“圣人果然是难伺候,阿阮不穿你不乐意,阿阮穿了又要被你念叨。” 李盛见她今日神色不同往日,一双秋水美目中波光莹莹,带出了无限的风情,嘴角边的几分刁蛮娇嗔,倒像回到了年轻时候的模样,他心中一热,便上前紧紧抱住了,将那柔软娇躯缓缓压倒在了床榻上。 两人一起住在钟鸣殿时,虽偶尔也有鱼水之欢,但都不如今日这般水□□融,十分的淋漓尽致,李盛尽兴后,只把头埋在崔泽芳胸口,反复摩挲,嘴里喃喃叫着“阿阮......阿阮......我的阿阮......” 而崔泽芳仰面躺在床榻上,一双手也紧紧搂在李盛腰间,叫了一声大兄,眼中却是缓缓淌下泪来...... 那阿直此时已经在殿外探头几次观望了,昨□□娘与圣上一番柔情蜜意,本该心情极好的,圣上今早离开时也是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怎么皇后娘娘今早一起来却是整个人都灰扑扑的毫无精神呢,不但自己坐在镜前发了好长时间的愣怔,还不许自己在旁边伺候。 这会儿阿直见崔泽芳伸手去端梳妆台上的已经冷了的茶水,心中一惊,再也忍不住了,壮着胆子躬身进来叫了一声: “娘娘,茶已经凉了,让奴婢给您换杯热的吧。” 崔泽芳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的醒过神来,她眼神重又慢慢亮了起来,冲阿直一摆手道:“先不用管这个了,你去安排下去,今日后半响,请王婕妤与昭美人到清亮殿里一起赏花,就排在西面的芳华园吧,那里树荫密些,省的晒坏了她们两个。” 阿直顿时傻了,半天没有动弹,俯身凑到崔泽芳跟前,小声的焦急说道:“娘娘,您这是......奴婢看圣上并没有多少那个心思啊!” 崔泽芳抬起脸冷冷看着阿直,厉声说道:“什么时候本宫做事,还要听你的吩咐啦?” 阿直吓的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举手便要自抽嘴巴,崔泽芳紧皱着眉头将她止住了,恨声说道:“你还想闹出多大的动静啊!” 阿直此时已经吓的魂不附体,她已经多年没见过崔皇后如此失态的模样了,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强压着惊惶,连忙下去布置安排着赏花宴了。 等到今日未时,圣上李盛从工坊回到主殿的时候,便听宫人说皇后娘娘并不在内殿,而是到芳华园赏花去了。 李盛昨晚与崔泽芳一夜缠绵,心情本就正好,一听皇后居然去赏花了,顿时来了兴致,匆匆忙忙便赶了过去。 而等那圣上李盛大步来到芳华园时,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悠扬歌声,唱的正是自己极喜欢的一只曲子《牧羊歌》,这曲子原是北疆牧人口口流传而来,李盛还从未听过女子唱过,而此时在吟唱此曲的女声,极为甘醇低悠,不同于一般女子,竟把这《牧羊歌》唱出了一番极为不凡的风味。   ☆、第175章 烦恼 这《牧羊歌》原是北疆牧人口口相传而来的,李盛还从未听过女子唱过,而此时在吟唱此曲的女声,极为甘醇低悠,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柔媚尖细,竟把这《牧羊歌》唱出的极为不凡。 李盛今日心情本就不错,此刻又突然听到如此让人心怡的歌喉,脚下步子便迈得越发急切了,很快绕过“芳华园”东侧的林荫道,来到了荷池前面。 这“芳华园”本就是李盛为了崔泽芳而在钟鸣殿里特意修建的,叫人于这园子的各处,依着石林、水塘、坡地等不同的景色与走势,种上了不同时节的花木,以确保这“芳华园”一年四季都常有花开,硬是将“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变成了芳华永驻,真正合上了“芳华园”这个名字。 如今呢,正是夏荷初开的时候,崔皇后便命人在荷塘边的水榭里设了赏花宴,这水榭大半个都掩映在高大的榆树下面,虽外面艳阳高照,但坐在水榭里却是清风送爽、水汽茵茵,而眼前满池初开的粉白夏荷,衬在那一盘一盘的碧绿叶上,随着轻风水波微动,又添赏心悦目。 而更让人觉心旷神怡的,则是伴着水声传来的女子极为柔和醇厚的歌咏,那昭美人跪坐在崔皇后对面西侧的席位上,吟唱间神色淡然端庄,反给她娇憨明媚的容貌平添了一丝脱俗情怀。 李盛再也想不到如此悠扬苍茫的《牧羊歌》,竟会是那个冒冒失失的昭美人所唱出来的,他停在了水榭后面的树荫下面,伸手止住了身边的内监与宫人们,示意他们不要扰动皇后娘娘她们几人,就这样立在那里,直到昭美人唱完了最后一个音律。 “难怪安国郡公夫人曾经一再向本宫炫耀呢,昭美人这一把喉咙果然是不同凡响......”。 一曲完毕,崔皇后便轻轻击掌夸赞起来,而后突然一扭头,像是无意间才看到了水榭后圣上的华盖一样,连忙起身迎驾,而坐在皇后对面的王婕妤与昭美人却是真的毫无察觉,这突然见到圣上亲临,连忙都起身拜倒施礼。 李盛此时压了压脸上的兴奋之色,先许了几人平身,而后颌首笑着说道:“皇后竟然如此会享乐,怎么只带着她们两人独享,却抛下朕一个人不管呢。” 崔泽芳脸上神色安然,一边请李盛入座,一边掩唇笑道:“只许圣上天天抛下妾身去忙着制琴,却不许妾身也如法炮制一回吗?” 李盛哈哈一笑便坐到了崔泽芳的旁边,抬眼见王婕妤座位前已经摆了琴,便颇有兴致的说道:“王婕妤既然带了琴来,想必一定擅长,何不奏来听听。” 这王婕妤入宫至今还从未承宠过,如今于这阳光明媚、景色怡人的时候得了圣上的和颜以对,饶是她性子再老成娴静,脸上还是微微泛起了红晕,连忙躬身应下后,便坐到案几边弹奏起来。 王婕妤做的是一曲《高山流水》,此曲虽平常,但却极为考验弹琴者的指法,王婕妤一双手虽不算白皙,却生的极为纤细修长,右手抹、挑、勾、剔、打,左手吟、揉、绰、注、撞,不但曲调准确急速,且双手在弹奏间飞舞的形状也极为优美,不管是粉蝶浮花式,还是春莺出谷式,不但与琴音配合的天衣无缝,更平添了几分妖娆之美。 这样的琴艺绝非一朝一夕可成,想来这王婕妤定是从小苦练出来的,连崔皇后看了也不由连连点头,可是圣上李盛的目光却只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在她琴音开始变的急速繁杂起来之时,脸色的神情便慢慢淡了下来,而后更是几次转到了坐在他们西首的昭美人身上,不过昭美人一直垂首端坐,并没发现罢了。 昭美人没发现,崔皇后却是看的清清楚楚,她眼底浮起一丝复杂神色,脸上倒是一直平静如常,不过眼神再转到王婕妤的身上的时候,便多了一份嘲讽与怜悯交杂的复杂之色。 果然,待那王婕妤一曲奏完,李盛只淡淡点头赞了一句好,便忽然扭头冲着昭美人的方向问道:“昭美人刚才所唱的是《牧羊歌》吧,此曲于长安城内知道的人并不多,昭美人又是哪里学来的呢?” 李盛这话一出口,那王婕妤的脸色顿时一白,而原本低头发呆的昭美人则是吓了一跳,俯身施礼后,嘴里却是吱唔了一下,才低声答道:“启禀圣上,是妾身原来在永嘉坊府里......和......和那人所学的......”。 李盛与崔泽芳一听她这样说,便都猜到了她原是和那程平程娘子所学的,倒也明白了昭美人为什么说的如此迟疑,那程平如今已是逆贼,难怪昭美人不敢讲明白呢。 其实他二人这次却是猜错了,四娘这首《牧羊歌》是五娘玉华教的,只不过玉华教的时候便嘱咐了她别告诉别人的,因此四娘刚才说的时候才犹豫了。 谁知昭美人这无意间扯的一个谎话,却激起了圣上李盛的兴趣来,他于琴曲一事上,本就至情至性,对程娘子的才华也是一向心中暗赞的,此刻也不顾忌她的身份敏感,反倒问了昭美人许多她在永嘉坊跟着程平学艺的事情,他这边一问一答的兴致颇高,那崔皇后在一旁坐着,却是拿起帕子掩面打了一个哈欠,浅笑着说道: “启禀圣上,臣妾等人已经在这儿坐了快一个时辰了,现下倒觉得有些疲乏了,圣上若对昭美人的歌艺感兴趣,不妨叫她伺候您回钟鸣殿慢慢倾谈吧。” 李盛这才回过神来,见崔泽芳果然是面露疲态,心中也未多想,便点头应了,于是那王婕妤便一个人回了那承香殿,昭美人则跟着圣上皇后两人,一起回到了钟鸣殿内,一到了内殿,崔泽芳便推说被风吹的有些头痛,命人伺候自己先歇息一会儿,李盛见她不舒服,本还不放心,崔泽芳却直说自己只要小憩片刻就好,硬是将李盛劝走了。 李盛见崔泽芳面色说话如常,确实并无大碍的样子,便带着昭美人来到内殿旁边的琴房里。 进了琴房,等李盛坐好了,昭美人忙跪拜行礼,李纪开口叫她起来,昭美人却仍是屈身趴伏于地上半天也没动。 李盛见她这样,心中一动,眉头便皱了起来。其实,刚才于水榭里与这昭美人应答的时候,李盛便觉得这昭美人形容举止畏畏缩缩的,和之前那夜留给他的印象十分不同,此刻越发觉得明显,心中顿时不喜起来。 身为一国之君,面对着三宫六院,李盛虽不喜女色,对这女子争宠的手段可是见的多了,看到昭美人如今这副样子,还只当她也是在耍什么手段,便沉下声音问道:“你为何如此畏手畏脚的,难道这宫里有谁欺负你了不成?” 李盛说完了这一句,便等着昭美人的下文,看她会说出什么报委屈的话来。 谁知那昭美人听了却是神色茫然,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启禀圣上,妾身便未受过任何欺负。” 李盛见她竟还装傻,脸色越发难看,略微提高了声音斥道:“既然没人欺负你,你做出这等小家子的样子作甚,你的规矩呢?” 昭美人见总是一脸慈和的圣上突然发火,吓的浑身一颤,总算明白了圣上是在恼怒自己的举止失当,她心中害怕,不敢再有任何的隐瞒,连忙叩了一个头后,哆哆嗦嗦的说道: “启禀圣上,是......是妾身不对,妾身这阵子胖...胖了不少,身姿丑陋不堪,故而......故而不敢被圣上看到了不喜......” 李盛听了好半天,才弄明白了这昭美人话里的意思,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由定睛看了趴伏在地上的昭美人半响,这仔细一看之下,才发现多日不见,这丫头确实是长胖了不少,她此刻缩肩拱背的,大约是想把自己蜷缩的更小一些吧,可越是这样,那丰盈的腰身与臀肉,却是越发显得滚圆,整个人趴在那里,倒犹如一个颤巍巍的大米团子一般。 李盛怔愣了半天,便再也忍不住了,突然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宫人多少年都没见过圣人这样了,俱是吓了一跳,趴在地上昭美人则是一片迷茫,不由仰脸看着李盛发呆。 这李盛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失态,简直是一副停不下来的样子,这昭美人开始心里还有些恐慌,不知道圣上这是不是怒极而笑了,而后却见圣上一边不时用手虚点自己两下,一边不停拍着大腿,显然就是在耻笑自己,她先是一愣,而后便不由慢慢红了眼圈。 这崔四娘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虽性子粗糙些,却也正是最爱美的年纪,她入宫后日子过的实在太舒服,皇后住进钟鸣殿后,连每日的请安也改为初一十五了,她已经承宠,又是崔皇后外甥女,宫里也没人敢怠慢她,四娘第一次过上了不用学东西,不用担心规矩的逍遥日子。再加上宫里饮食又精致美味,这人很快便被吹了起来。 这宫里贵人是要伺候圣上的,对容貌体态自然都有严苛要求,伺候她的掌事女官难免要对她严加提点管束,她自己也知道胖了难看,便尽量克制了食欲,又每日都到园子里闲逛,可是这肉长的容易,想甩掉却难,到了今天,昭美人已经好几日没用晚膳了,却仍不见什么成效,今日突然见便面见了圣颜,她心里既自惭又着急,本就十分难过,眼下被圣上如此点着鼻子嘲笑,便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 李盛笑的都有些喘不上气了,却突然发现面前跪着的胖团子一抽一抽的,好像是哭了,大约是怕被人发现吧,她脑袋整个的埋在地上,极力的克制着,但仍可听到含糊不清的哽咽抽泣之声。 李盛愣了愣,很快便猜出了这人儿大约是被自己给笑恼了,他此时心情大好,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想叫宫人们去扶她吧,却又怕她更加羞恼,想了想,便自己起身去拉了昭美人起来。 这昭美人知道在圣上面前露出悲容乃是大罪,便极力克制着,想要硬忍回去,糊里糊涂的便被李盛拖了起来,这才发现拉着自己手的,竟是圣上本人,她又怕又羞,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了,忍不住便又想跪下请罪。 李盛瞧这昭美人雪白圆润的一张脸上,两只眼睛哭的红红的,连鼻子也蹭红了,越发显得可怜可笑,他硬忍了笑,一边拽着胳膊不让她再跪下,一边连忙出言柔声安慰起来。 哪知这昭美人一个没站稳便往前扑了半步,两人拉扯之间,李盛急忙拖着她往后退了一退,等周围宫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一起跌坐到了龙椅之中,那昭美人整个人坐在了圣上的腿上,倚进了圣上的怀中。   ☆、第176章 缠绵(上) 176缠绵(上) 等周围宫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一起跌坐到了龙椅里,那昭美人整个人坐在了圣上的腿上,倚进了圣上的怀中。 慌乱之中,李盛一只手揽在了昭美人的腰上,另一只手便环住她的大腿,因为生怕将她摔了,两只手都是抓的紧紧的,这一用力之下,李盛才觉得手下的绵软与柔腻简直是无边无沿,勾的人只想深深的一直就这么探索下去。 昭美人一头扎进了圣上的怀中,一张柔嫩细腻的脸蛋便正好埋在了他颈下胸口之处,温热的龙诞香一下就将她整个人都的罩住了,昭美人简直慌乱的快要失了神智,她双手撑在李盛的胸口上,挣扎着便想起来,不过她只来得及扭了两扭,耳边便传来了一声略带愠怒的呵斥声: “别乱动!” 随着这一声,原本扣在她腿上的那只大手,突然就顺着大腿往上在臀肉上惩罚性的用力捏了两把,昭美人吓的手脚一软,便彻底的趴伏在了李盛的怀中一动也不敢动了,而后,便忽然觉得身下某处有什么硬硬的硌的人难受...... 这琴房内原本立着的内监与宫人,一见到如此情形,立刻纷纷低头退了出去,而这李盛抱着这满满一怀的大团子,不由深深的叹了一口大气,自己原来不过只是想和这昭美人一起探讨一下曲乐的,怎么就弄到了如今的这般光景呢。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人儿,她垂着头,滑腻的圆脸蛋贴在自己颈下,李盛甚至能感觉的到她睫毛翕动间,轻轻的搔过自己肌肤的麻痒,而从她桃红锦缎的衣襟处露出的雪白,被紧紧的挤压在自己的胸前,微微的变形扭曲,却越发显得丰盈而诱人。 昭美人本已经服侍过圣上一回,算是经了人事的,且她于此事上一直颇为大方,此时回过了味来,便偷偷的仰起脸,有些胆怯的看着李盛,颤声说道:“圣上,天还没黑呢......” 李盛此时哪里还受的住这一句话啊,整个人一震,一俯首便用牙轻咬住了那圆润细滑的腮肉,手下又是狠狠的抓了一把,在她耳边含糊而无奈的说道: “你也...确实是吃的太胖了些......”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李盛身子一转,便将那昭美人放倒在了椅座上,俯身重重压了上去...... 而在那新昌坊内院里,在用晚膳之前,那秋千总算是造好了,阿初昨日见夫人似乎对这个挺感兴趣的,便连忙乐颠颠的跑进来通传。 谁知玉华看了她一眼,只淡淡说了声知道了,便只管又转头去看手里的书了,弄的阿初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悻悻的低头出去了。 玉华眼睛盯着手里的山河志上,却是半天也没看进去一个字,院子里挺安静的,既然夫人对这秋千不敢兴趣,也并没有小丫鬟敢贸然自己上去玩。而且昨日这秋千在修的时候,玉华听阿初阿蛮几人的口气,她们竟然都已经是玩厌了的,按着阿初的说法,她们小丫鬟可以玩的秋千,虽没有郡公爷修的这个这么大、这么的讲究,但打起来也一样是很带劲的,阿初胆子大,说自己还可以在空中打出扭花来,荡到最高处闭了眼,就和飞起来了一样。 玉华又拿着山河志胡乱翻了半响,终于忍不住又将那阿初叫了进来,她一边低头看着书,一边不在意的随口说道:“阿初你叫人去外院问问,看郡公爷今日是否进来用晚膳。” 阿初以为夫人只是关心郡公爷,也没在意,一会儿便进来通禀道:“郡公爷那里恐怕有些事情,和刘大人他们关在书房里快两个时辰了,院子里各处都守着人,不让人靠前,听说刚才让人送了一趟茶点进去,想来并不会进来用晚膳了。” 玉华听了倒是一愣,她行事向来谨慎,虽然已经和李纪暗中达成了默契,但一直都很注意从不主动去打听李纪行踪,今日为了打个秋千,难得的破了一次例,偏偏就撞上那李纪真的有事,玉华心中不由大叫倒霉。 阿初哪里知道那么多,只继续问道:“夫人,上次您不是说想吃奴婢做的金银丝凉拌面么,今日郡公爷也不来用膳,要不奴婢现在去做,您早点吃了,也好早点休息。” 阿初说了个半天,玉华却只管瞪着窗外半天也没有反应,阿初看着奇怪,正想开口叫她,忽见玉华猛的一拍桌子,扭头对自己说道:“今日迟些用晚膳吧,我们先去打会儿秋千去!” 阿初被夫人这出尔反尔弄的,直想探手去摸摸她的额头,只好一边摇头,一边连忙替玉华穿鞋,扶着她下了广榻。 待玉华随着那秋千高高飞起的时候,便将那点子烦恼都彻底抛在了脑后,这秋千的位置在内院西南角,安的位置又高,待玉华荡到高处的时候,都能隐约看到墙外的景色了,耳边是扑凌凌的风声,发丝与裙裾也都随风飘荡起来,初夏的花香划过鼻端,让人恍惚间暂时忘了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 玉华自己玩够了,还不肯罢休,又怂恿内院的大小丫鬟都上去玩一遍,这内宅的日子本就沉闷,又难得夫人如此好兴致,众人自然都要给她面子,这两棵龙槐下面顿时叽叽喳喳笑闹成了一片,连进来回禀事情的吴家嫂子,也被阿初等人硬驾着给押上了秋千,不过等她真正荡起来的时候,那腿蹬起来可比小丫头们更来劲多了。 晚膳,阿初仍是做了那金银丝凉拌面,因前面这一通疯闹下来,玉华的胃口便格外的好,她两颊泛着娇艳的桃粉颜色,眼睛也亮如黑宝石一般,吃完了整整一海碗的拌面,才满意的喟叹了一声。 阿蛮在一旁伺候着,见她这样,心中也不由感叹,等迟些服侍玉华洗漱的时候,一边揉搓着玉华乌黑的长发,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如今夫人也总算苦尽甘来了,原在那边的时候,一个个都传说这郡公爷如何如何的,如今看来,可不都是胡说八道吗,等夫人您过阵子再生个小世子,便再好也没有了......” 玉华泡在浴桶里,熏熏然正觉得舒服,忽听的阿蛮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就愣怔住了。 说起来,这阿蛮如今也算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了,在别人眼里看来,自己一个私出的庶女,能一路封了县主,又嫁到了郡公府做夫人,简直就是天降的福祉,再圆满顺遂不过了,只有阿蛮,虽并不了解所有内情,却深知自己的艰难不易,深知自己并没有过多少喜乐。 苦尽甘来吗?玉华突然有些恍惚,她无意识的伸手去捞那漂浮于水面的茉莉干花,那雪白的小花瓣却嗖然穿过她的指缝就不见了,抓也抓不住,玉华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 阿蛮伺候玉华出来,又拿来一叠细棉布替她擦干头发,等到发丝干了七八成的时候,便用桃木簪与银环替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圆髻,此时院内突然响起了那五丰特有的尖细嗓音,玉华一愣,扭头对阿蛮说道: “阿蛮你去看看,可是郡公爷进来了?” 还没等阿蛮出内室的门,李纪却已经大步进来了,阿蛮连忙收拾了玉华洗换下来的衣物退了出去。 “你叫人到外院来问,可是找我有事?”,李纪一坐下便马上问道。 玉华愣了愣,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想偷偷的荡秋千才去打探他的行踪的吧。 玉华一转眼珠,看李纪脸上颇有几分憔悴之色,便避开他问话不答,反问他道:“郡公爷,您们可是为了那海船的事情在忙碌?” 李纪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是为了那个,是我有几个去北疆办事的手下,突然间失了音讯,需要再派人去搜索一番。” 玉华本只是随口一问,听了这个却是愣了,知道这背后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她心里十分好奇,却是硬忍住了没问。 李纪看了她一眼,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和声说道:“此事眼下还不方便告诉你,等过阵子我再和你细说。” “郡公爷您误会了,五娘并没打探的意思,您不必和我细说的。”,玉华急忙解释道。 李纪见她这样,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也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叫人抬了热水进去洗漱了,玉华见他一副要留宿的样子,一下便想起昨夜的事情来,不由抬眼便去看铜镜,双唇其实已经看不出多少异样了,但玉华此刻却突然觉得那里仍是火辣辣的疼。 等李纪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崔五娘一本正经的坐在圆桌旁边,桌上还泡好了两杯茶,一见他出来,便招呼道:“郡公爷您过来坐坐,五娘还有一事想和您商议。” 见李纪依言过来坐下,玉华犹疑再三,终于一咬牙说道:“郡公爷,今日赵嬷嬷又问起那阿蓉的事情了,按着她的意思,过两日大概便是五娘的小日子了,她问我可要叫阿蓉进来伺候您,五娘这阵子也仔细考察过那阿蓉了,瞧她倒像是个老实的,若是郡公爷您有意......” 玉华的话还没说完,便突然被李纪打断了,他侧头冲着玉华挑眉一笑,开口说道:“五娘,你干嘛要无缘无故的扯这样的谎话?”   ☆、第177章 缠绵(下) 177缠绵(下) 玉华的话还没说完,便突然被李纪打断了,他侧头冲着玉华挑眉一笑,开口说道:“五娘,你干嘛要无缘无故的扯这样的谎?” 玉华喉头一滞,顿时没了声音,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丝慌乱。 李纪仍是看着她,脸上不辨喜怒,只是继续和声说道:“原先你刚进府的时候,那永嘉坊一心想往我身边塞通房,一是因为对你是否能拿住我并没有把握,二是因为对你本身也不太放心,便想要弄个人进来,既是协助你,也是为了牵制你,所以这阿初是他们永嘉坊精心挑选出来的,无论容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对这通房的位置,那是志在必得的。而如今呢,他们既已经捏住了你的把柄,又认定了我对你痴心一片,眼下又正是极需要你给我吹枕边风的时候,他们又怎么会再逼着你往我身边塞人呢?再看看那阿蓉的容貌与做派,也明摆着就是只图占着一个位置罢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所用,又何来赵嬷嬷突然逼问你阿蓉事情的说法呢?” 李纪说完,玉华好半响也没有说话,心里却已经是警铃大作,自己近来确实是太放松了,或许是因为这李纪的日益容让,或者干脆说是他似真似假的娇宠吧,让自己越来越忘乎所以,不论是今日早些时候去打探他的行踪也好,还是此刻向他随意扯谎也好,都实在是太过于轻率了,眼前这人,又哪里是自己可以随意欺瞒之人。 玉华一下又想起李纪曾经郑重和自己说过不要再对他有任何欺瞒的话来,心里一凉,便再也不敢有任何犹豫,立即正身坐好,咬了咬下唇,俯首郑重赔罪道: “郡公爷,此事是五娘放肆了,还请郡公爷恕罪,五娘...五娘是因为......” 还没等玉华找到一个合适理由,那李纪忽然伸手拉过她一只手来,握在了自己掌中,用力捏了捏后,缓缓开口说道: “五娘,你莫怕,我绝不会逼迫你什么的,你,放心吧......” 李纪说这些话时,脸上仍是一贯的没太多表情,但一双黑玉般的眼睛却深不可见底,只定定看着玉华,一霎也不霎。 玉华先是一呆,而后却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和李纪商量这通房事宜的情形,那时李纪一脸狰狞的冲自己吼道:“你放一百个心吧,就算你脱光了送上门来,我也没兴趣碰你一下!” 而此刻,他却一张口就答应了自己绝不会逼迫,现下被他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玉华突然觉得脸上身上都莫名热了起来,她心中一软,忍不住脱口而出说道: “五娘这并不是单单为了自己......五娘也是担心郡公爷您这样总是要忍耐着,时间长了......” 玉华这话只说了一半,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脸上瞬时就烧了个通红,连忙扭过脸去不敢再看李纪。 玉华垂着头并看不到,那李纪一听了她这话,眼中立即一亮,双眸中绽出的神采简直是熠熠逼人,他展眉一笑,一收手便将玉华扯到了自己身前,俯首靠近她耳边低声说道: “五娘,我并不是刻意忍耐,只是我对着别人,并没有办法......” “什么?”,玉华一时没听懂他这话里的意思,不由抬头望了过来。 李纪眼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捉挟之意,低头凑的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翕动着玉华的脸颊耳垂,用低不可闻的黯哑声音轻轻说道: “除了你...我并不想要别人......” 这几个字轻飘飘的落下,却像是惊雷般的重重炸响在了玉华耳边,她浑身一颤,惊慌失措间,本能的便想抽身躲避,身子却被李纪轻轻一带就拢进了自己怀里,玉华急忙张口喊道: “郡公爷,五娘并配不上......” 玉华只得叫出了这半句,双唇便马上被李纪伸出一根手指给轻轻按住了,而后他又低声说道:“五娘,你先别急着回答什么,我并没有逼着你现在就做什么抉择......” 玉华此时只觉得头晕脑胀,脑中已然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她仰着头,凝眉注视着李纪,茫茫然仿佛有些不认识他的样子,李纪却是嘴角一翘,压在玉华唇瓣上的指尖,恋恋不舍的在那上面轻轻的碾了两碾后,才突然轻声说道: “时间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说罢,也不等玉华反应,李纪便一展长臂,探身将玉华整个人抱了起来,他身强体健,玉华躺在他臂弯里,整个人便犹如纤花幼叶般的毫无分量。 身子猛然间就这么被抱离了地面,玉华忍不住啊的轻叫了一声,连忙胡乱抓住了李纪的胳膊,嘴里急急喊道:“郡公爷您要做什么?” 李纪却只管扭身往千工床走去,边走边说道:“我抱你到床上去啊!”,说完,还将臂弯中的玉华上下颠了两颠,嘴里嘟囔了一句: “怎么这么轻......” 等将玉华稳稳的放在了被褥之上后,李纪也合身侧卧在了玉华身旁,眼睛仍是牢牢盯在玉华脸上,忽然伸手将散落在她脸颊上的几丝鬓发归到了耳后,而后柔声说道: “五娘,今日我很高兴,原来,你心里也有在替我担忧考虑的......” 玉华此时整个人被李纪罩在身侧,两人胸腿相依,姿势说不出的亲密暧昧,她本来缩了缩身子就想躲避,可忽听到李纪这样一说,脸上一愣,便停在了那里。 李纪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动作,说完这句后,便自顾自俯下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了一吻,这一吻是如此的轻柔小心,好似羽毛轻轻拂过,玉华身子一颤,胸中仿佛有个什么地方突然酸涩的厉害,嗓子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李纪突然扭身挥了一掌,便熄灭了床边的烛火,而后马上又重新将玉华轻轻揽入了怀中,滚烫的大手缓缓拂过她的脊背,嘴里轻声叫了一句: “五娘......” “嗯......” 玉华正在神思迷蒙之间,便本能的应了他一声,那声音含混而娇弱,从她的齿缝喉间溢出,激的李纪浑身一震,捏在玉华腰上的大手一紧,人便覆了上去,他也没再往玉华身上裹被子,两只大手隔着丝薄的寝衣便贪婪的上下搜索了起来,很快,便让它们找到了那最绵软丰腴之处,反复揉捏摩挲,再也不肯离开,他喉间抑制不住的嗯嗯作响,手下却显然在极力的克制着,动作比以往都更加轻柔缓慢了许多。 可是这样的轻柔,简直比疼痛还要让人更加难耐,男人粗糙的手掌,透过软缎摩挲在软肉上,所到之处,便是一阵阵的战栗,玉华哪里受得了这个,先是极力抑制了片刻,很快便忍不住低吟着扭动抵抗了起来。 李纪哪会容得她逃走,一只手便牢牢将她扣住了,一低头就咬住了她脸颊一侧小巧的耳珠,舔舐咂咬间,还于她耳旁含含混混的说道: “五娘…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话吗……五娘,五娘你要学会卸力,你放轻松些……放轻松些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玉华又羞又气,脸上身上都被男人的体温灼的滚烫起来,耳珠上的□□越扩越大,仿佛爬满了全身,甚至丝丝钻进了她四肢百骸,直至胸中心口…… “呜呜呜……”,几声陌生的呻*吟,忽然就从玉华唇间流出,吓的她连忙用力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瓣,可是已经迟了,李纪的身子随着她的呻*吟先是一个哆嗦,而后便猛的往下一沉,死死的压在了玉华身上,便缓缓动作起来。 那异物顶在玉华柔软的腰腹间,那形状、那异样的感觉让玉华心中惊惧莫名,同时又狂跳不止,她用尽了全力去推李纪,却是如同蜉蝣撼树一般,而随着李纪的动作和喉间不断发出的动情低哼,玉华忽然觉得自己体内一丝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滚烫...... “你...你快啊,你快些啊!”,玉华被李纪压的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忍不住一边握拳用力捶打着李纪的胸口,一边带着哭音小声催促哀求道。 李纪被她这样一弄,浑身却又是一阵战栗,忽然将头埋在玉华面颊边,低声哀求道: “五娘,你让我看看你吧,我只看看就好,我不动你,你让我看看,看看,我就可以了......” 玉华开始还没明白李纪的意思,而后便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用劲全力扭动着身子挣扎了起来,李纪却死死扣住了她的肩膀,垂首靠近她的脸庞,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急促喘息着说道:“五娘,你帮帮我,你让我看看,我只看看......” 李纪此时脸上与眼睛都已经是涨的通红,神情有些狰狞,那道伤疤周围的皮肉都凹凸不平起来,可他的眼中,却是玉华从未见过的乞怜神情,玉华突然一下便想起他刚才轻吻着自己额头,低声说只要自己一个时的情形,她心中一阵温热,身子便软了下来。 李纪此刻,却将玉华神情变化都看的清清楚楚,感到怀中的人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心中狂喜,手上却是一刻也不停留的便开始轻解裙衫,有那一时绕不开的扣带,便干脆一把扯断撕开,不过片刻,就将身下这娇嫩无比的身子褪了个干干净净。 玉华简直弄不清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随着李纪扯开她裙裾的那一刹那,玉华便蜷曲起身子,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到了此时,她也彻底的放弃了抵抗,哪怕身后这人真要打算做些什么,她也只求能尽量想办法减轻些自己的痛苦与不适。 玉华蜷着光裸的身子一动不动,良久,只觉得身后那只粗糙的手掌,极轻极慢的划过自己的脊背,仿佛是怕将自己碰碎了一般,而后,便传来了男人压抑又亢奋的一阵低吼,玉华只觉得腰臀上一阵湿热,一切便又归于了平静。 玉华心中一松,不由自主便环手抱紧了自己的身子,身上却是马上一暖,原来是那李纪已经扯过床上的锦被,将她轻轻包覆了起来,而后他整个人也挨过来将她揽在怀中,轻轻的,一字一句的说道: “五娘,你留下来可好......”   ☆、第178章 失踪 李纪已经扯过床上的锦被,将她轻轻包覆了起来,而后他整个人也挨过来将她揽在怀中,轻轻的,一字一句的说道: “五娘,你留下来可好......” 李纪刚才于床榻上千方百计想着吃肉解馋的时候,难免用了不少的心机,可此时此刻,这一句话问出来以后,却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心中也咚咚咚的狂跳了起来。 内室里,此时除了窗棂里透进来的些微月光,便是黑沉沉的一片,千工床上,绣着百子图的石榴红帷帐并没有放下,微光照在了床褥上,玉华依稀能看得清锦被上绣着的粉绿两色并蒂莲花的图样,半响,那图案渐渐变得模糊了,有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浸湿了鬓发...... 玉华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片刻后,才将头微微的埋进了锦被里,待到那细布里子变的濡湿的时候,脸上也已经干净了,她刚到那安邑坊不久,便练成了这哭的悄然无息的本事。 “郡公爷,您,先去洗漱吧,五娘...也想洗一洗......” 本来浑身紧绷的李纪,听了玉华这一句,脸上也不由现出了些报赧之色,想起刚才自己是如何反复纠缠于她的,又是如何在她身上留下了斑斑印记的,眼前便仿佛又看见了那玉白玲珑的肉身,心里立刻又有些酥痒起来,他不敢再这样拥着玉华不放,连忙往后撤了撤身。 李纪本就没想今日就逼着玉华马上回答自己,见她有意逃避,便只探头在玉华脸颊上轻轻印了印后,就爬起身来,整理了衣衫才叫人送了热水进来。 不过等玉华由阿初伺候着沐浴出来,李纪便毫不客气的又将人带到了自己怀里,小心的拥着她躺倒了床上,玉华今夜身上并无留下多少青痕,可人却仿佛比往日里都更加疲倦许多,她累的并未做任何抗拒,只静静的靠在李纪厚实的胸前便很快睡着了 第二日卯时不到,天色才刚刚放亮,玉华于迷迷糊糊间听到屋外好似有什么动静,她实在累的睁不开眼睛,只挣扎着动了动,却很快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给按住了,有人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没事的,你只管踏实睡吧......” 等玉华醒来的时候,李纪已不在房中,她起身坐到了床沿上,揉着头想了半天,才问道:“阿初,昨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郡公爷人呢?” 阿初连忙拿了软缎鞋来替她穿了,一边扶她起来,一边应道:“启禀夫人,是外院的人一早过来了,叫了五丰进来找郡公爷,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情,郡公爷临走前还特意吩咐我们千万别吵醒您呢。” 玉华愣了愣,能让外院的人一大早冒然到内院来叫人的,定然不会是小事,她突然想起昨夜李纪倒约菏窒掠腥嗽诒苯e俚氖虑椋恢勒饬秸呒淇墒欠裼泄亓 阿初见玉华有些出神,便凑近她身边低声说道:“夫人,可要奴婢去打听一下?” 玉华一下醒过神来,马上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不但不用,而且你等下就去院里吩咐下去,不准任何人随意议论此事,今后也是一样,但凡是涉及外院的事务,让她们都把嘴巴管好了,若发现有任何人敢擅自传话的,必将严惩,对了,你就说这话是郡公爷亲口吩咐的......” 阿初见玉华说的慎重,连忙应了下来,她是个透彻的人,自从如愿嫁给那费广之后,夫妻二人恩爱美满,她便彻底收了心只听夫人吩咐,阿初也早就有些察觉,自己的男人和这新昌坊的外院隐隐与其他府里的幕僚们有所不同,但她一直牢牢记夫人的叮嘱,从来不和费广打探外院的事务。 两人说完正事,阿初便伺候着玉华梳妆,因前两日郡公爷说起消夏宴要骑马的事情,今日就安排了要带夫人去外院的场地里练习的,阿初就替玉华梳了个清爽干练的单螺髻,将她的鬓发干干净净的全都束扎到发髻中,除了头上束了个红宝石镶金圈,耳垂上穿了同色的红宝石丁香,便再没任何装饰。 “夫人,您真美......” 玉华本还在凝神思索,却被阿初这句由衷的赞叹给打断了,她望着镜中自己的影像,神色越发迷茫起来,美吗?好像真的不错,昨夜她睡得极为香甜踏实,眼下虽脂粉未施,但这眼瞳、皮肤、双唇仿佛都散发着珍珠般的润华光泽。 玉华第一次听人说自己生的美,是从娘的嘴里,那次是柱子哥哥头一次替他大姨刘婆子来送东西,自己那时不过才五岁多,柱子哥哥却一看到自己就愣住了,后来不但将他身上带的米糕糖球等好吃的都给自己留下了,还硬塞给自己一个铜板,当时自己可高兴坏了,连忙跑去向娘请功。 谁知娘却嗤的一声冷笑,捏着自己下巴抬起来上下打量了半天,才冷冷说道:“小小的年纪,居然也是个急色的,看到你就丢了魂,居然还知道拿铜板来讨好,呵呵......” 从那时起,玉华便不觉的被人夸赞美貌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可是,偏偏自己能一路走到今日这一步,却又都是沾了这副好皮囊的光,若不是自己生的美,安邑坊不会留下了自己一条命,永嘉坊不会锦衣玉食的将自己养到这么大,宫里也不会将自己赐婚到了这新昌坊来,现如今,就连这冷煞般的李纪也对自己...... 玉华摇摇头不愿意再多想,一抬眼,见身后阿初与阿蛮两个拿出了三四套骑马要穿的胡服,正在那里叽叽喳喳的来回比较,一个说姜黄大花的亮眼,一个说葱绿竖条的看着清爽,玉华听了,心头突然就是一阵烦躁,皱眉开口说道: “今日郡公爷说不定还有别的事情呢,十有九八是没法去骑马了,这些先都收起来吧。” 见玉华不喜,两个大丫鬟还只当她为了不能去骑马的事情不高兴,便连忙将东西收拾了起来,果然,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原本说要进来的郡公爷并未能及时回来。 李纪此刻正与刘腊等人在外院的书房里议事,他平日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也带了一丝凝重,听完了各人的回报,他又思忖良久,才开口问道: “老五,你觉得那薛延陀派来的人说话有几分真假?” 那被叫做老五的,是个矮壮的汉子,脸上满是风尘之色,听到李纪问他,起身施礼后粗声答道: “依小的看来,倒有九成像是真的,那个叫扎里的薛延陀人,原是上回来来接应的那个叫库克来的大哥,他这次与我们的人一碰头,就差点要动手和我们拼命,一心只认为是咱们的人将他弟弟给害了,看着不似作伪。” 李纪听了,默默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难怪薛延陀的人要有此疑心,咱们的兄弟才跟着他们派来的人将那密道走通了一回,便双双一起失踪了,要说是薛延陀那边在捣鬼,显然并无任何理由,倒确实很像咱们这边掌握了密道之后,便动手杀人灭口过河拆桥了。” 其他人听了也都颌首赞同,脸色都不由沉重起来,这北疆密道的事情他们已经辛苦谋划了好一阵子,最近双方才刚刚谈妥了条件,眼看着大家伙都能就此发点橫财了,派去北疆的兄弟却和薛延陀那边的人一起没了讯息,按着薛延陀族人的说法,他们已经派人去大漠里仔细搜寻过了,却并未找到任何的线索与下落。 李纪想了想就说道:“老五你辛苦些,等下在府里用了饭,便马上赶回去,先将那几个薛延陀人稳住,就和他们说,我明日一得空便亲自去城外见他们,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的,另外你们早做准备,再找几个合适的行商,不管是死是活,一定要将前头去兄弟们找到,此事,恐怕颇有蹊跷。” 等这边老五几人应命才走了,刘腊想了想又问李纪道:“郡公爷,您看此事会不会是这边长安城里的人搞鬼?” 李纪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人,思忖片刻后摇头说道:“不太可能,先不说这密道的事情咱们瞒的极紧,就说这人是在那北疆大漠里失踪的,那里地形与环境极为险恶艰苦,且天气变化多端,可不是这边的人能任意施为的地方,若真是他们下的手,恐怕也会选在咱们的人到了中原之后再动手的。” “那按着郡公爷您这种的说法,最可能在那大漠里做手脚的,岂不就是薛延陀他们自己吗?”,刘腊跟着又问道。 还未等李纪答话,那陈鹤开口插言道:“薛延陀人实在是没有动手的理由,且小的上次和郡公爷一起见过那碓男一次侨似挠行鄄糯舐裕幌袷腔嶙龀稣獾刃〖苛┑娜耍孕〉乃褂辛椒矫娴娜寺硪灿邢右桑皇悄俏兰业娜耍浅d暾髡奖苯源竽彩欠浅j煜ぃ椅兰乙惨恢庇腥嗽谧霰苯纳堂常残肀凰欠11至嗽勖呛脱p油拥慕灰滓参纯芍硪桓雎......” “另一个吗,就是回鹘人!” 陈鹤的话还没说完,李纪也突然开口了,两人异口同声说出了回鹘人几个字。 刘腊一想也有道理,这回鹘人可说是被那碓男背叛到国破人亡,现下北疆薛延陀一族称大,但回鹘人毕竟人数众多,若有复仇之心,自然不会放过薛延陀和大唐的人马。 不过眼下他们只能是猜测,一切都要等找到线索后再做打算,眼下最要紧的,则是要稳住薛延陀人,且不能让他们因此与自己决裂,从而耽误了大事。 李纪略一思索,便叫人去给东宫送信,打算马上进去一趟。 东宫里,李济民本正难得和太子妃及几位新贵聚在一处赏花,听了李纪送来的消息,便马上起身离开了,他这一走,余下几人的面色都难免有些不好看起来。 尤其是那华良媛,一双眼睛只盯在太子李纪身上不放,一直等他人走的都看不到影子了,仍是半天没有收回目光,直到她上首坐着的崔良娣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她才回过神来,一看众人目中略带着嘲讽的神色,不由便涨红了脸,尤其看到一贯清冷的太子妃脸上也挂着一个浅笑,胸中顿时一阵激荡,俯身向她施了一礼后,便开口说道: “妾身作为殿下的妻妾,自然是要满心挂念着殿下,请问太子妃姐姐,这又有何可笑之处。” 太子妃车芷兰原本看着远处的眼神一顿,这才慢慢收回来,看在了这华良媛身上。   ☆、第179章 触怒 太子妃车芷兰原本看着远处的眼神一顿,这才慢慢收了回来,看在了这华良媛身上。 车芷兰虽看着华良媛,脸上表情却略带着些迷茫,原来,她刚才其实压根没在注意这华良媛,车芷兰刚才正在侧耳听着那树上传来的蝉鸣,她幼时曾在长安城生活过四五年,但十年后等她再从北疆回来的时候,却是毫无故人还乡的感觉,对这长安城已是全然的陌生,唯有到了这盛夏时节,听到这满耳单调到有些刺耳的蝉鸣声时,才勾起了她一丝回忆,在葱郁的树荫下面,自己好像被什么人温柔的抱在手中,耳朵里便满是这滋滋滋的声响,而北疆,是并没有这个的。 而就在太子妃这一愣神之间,坐在她右下首的崔良娣却已经抢先开口了: “华良媛你也太放肆?咱们身为太子殿下的妾室,职责便是全心全意的侍奉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哪有资格谈什么情意与牵挂,更何况你还敢出言顶撞娘娘,华良媛你已经入东宫这么长时间了,却还搞不清自己的身份,真正是可笑之极。” 这崔良娣说话时细声细气,一如她往常斯文有礼的样子,但却把那“妾室”、“身份”几个词咬的分外的重,说完,还看着华良媛冷笑了两声,华良媛何时受过这等羞辱,直气的脸色涨的通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崔良娣说的本来就是铁打的事实,也正是华良媛此刻心头最痛苦最难受的地方。 这华良媛如今虽然明显得宠,之前却并没有和太子妃及崔良娣、卢良媛等三人发生过任何摩擦,一是因为其他三人俱是内敛沉稳的性子,从未对她得了太子偏宠露出任何不满和异样,二是因为这卢良媛心里一味的只挂着太子李济民,并没有心思去想其他什么,于是,除了每日按规矩去给太子妃请安的时候会短暂的碰上一面外,她们几人一直并无什么交集,倒也是相安无事。 可是今日,却是她们入宫后第一次这样相聚宴饮,这华良媛刚听说太子殿下设了赏花宴的时候,心里满满都是兴奋之情,她虽然受宠,但也只是轮到晚上侍寝的时候才能与李济民得以短暂相处,而漫漫的白日好时光,就只能靠着吟诗作曲解闷消愁,原先在家里的时候,只要写些缠绵的句子仿佛便很能安慰自己的一片痴心肠,可现如今,虽已经得以和太子殿下肌肤相亲、水乳*交融,反倒是越发相思入骨,一刻不见都想念的紧。 这日一整个上午,华良媛都在忙着和宫人们挑选赴宴的衣裙和首饰,又是好一番精心修饰,真正是细描翠眉淡点唇、粉面轻扫垂发丝,她本来就生的娇弱纤细,穿了一身淡粉珠绣的襦裙后,便越发显得如枝头杏花般的楚楚动人。 可是等一来到这宴席上,华良媛就傻眼了,她满心想着的,都是在那绿树夏花环绕下与太子殿下对饮笑谈的情形,压根把太子妃等其他女人都抛到了脑后,到了这宴席上才发现,太子殿下是与太子妃两人并肩坐在上首的,而自己只能和那卢良媛一起坐在左下首,就连那崔良娣,也比自己坐的离太子殿下更加近些呢。 等到了开了席,华良媛更是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两人推杯换盏,温言细语的倾首交谈,压根不是传言中清淡爱弛的样子,若光是这样,华良媛也许还没那么难受,更让华良媛心如针刺的,是那太子妃的姿态。 华良媛以前虽与这太子妃日日相见,却对她压根没多少了解,只觉得她性子寡淡无趣,对自己几人态度十分清冷罢了,而现在看着这太子妃对着太子殿下,竟也是差不多的态度,无论太子柔声细语,还是举杯邀饮,车芷兰都是淡然处之,华良媛眼看着那太子亲手剥了一颗葡萄递到她嘴边,太子妃竟也只是浅笑着谢过便吃了,脸上并无任何喜悦娇羞之情,只把这华良媛看的心中憋闷异常,说不出的难受。 其实这一切,纯粹是这华良媛自己给想歪了,那太子与太子妃如今确实已经生分了许多,这些举动,不过都是一个储君于面子上该给正妻的尊荣而已,再正常也不过了。 而且太子夫妇二人曾经在这东宫单独生活过四五年,车芷兰性子冷,李济民却是个柔脾气,他二人原先好的时候,便就是李济民更加殷勤体贴些的,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不知不觉成了习惯,哪怕如今只是在人前做做样子,一举一动依旧透着往日的影子。 李济民如今心中满是朝廷变革的念头,今日办这赏花宴也不过只是为了应个景而已,并未留心注意座上各人的动态,更别说那华良媛灼灼望向自己的目光,待到李纪的消息一到,他便急匆匆走了,哪里想得到倒让这华良媛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此刻这崔良娣出面指摘了华良媛后,便又转头面对着太子妃俯身一礼,口中说道:“启禀太子妃,妾身实在是忍不住才插言多嘴,是妾身逾矩了,还请太子妃责罚。” 这崔良娣此时对着太子妃的态度无比恭敬,完全一板一眼合着那规矩礼仪行事,越发让那华良媛面上赤红难受,仿佛在不断的提醒她要有自知之明一般, 车芷兰此时面上波澜不惊,只静静的看着她二人的情态变化,半天也没开言指责的意思,而坐在最下面的卢良媛,此刻却也突然冲着太子妃俯首施了一礼后,又转身看着崔良娣,轻声说道: “崔姐姐,今日难得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姐姐有雅兴带我们几人出来消散,本就是艳阳花开、其乐融融的好时候,我看太子妃也并没有怪罪崔姐姐与华姐姐的意思,不过都是一些顽笑话,崔姐姐快别如此自责了。” 崔琪并没想到这总是不声不响的卢良媛此时会突然开口,一愣神间,上面太子妃车芷兰却已经发话了: “如今天气热,在外面也不宜久坐,既然太子殿下有事要忙,咱们也早点散了吧,华良媛看着有些心浮气躁,从今日起每日抄五遍大悲咒反省反省吧,崔良娣既已知错,今日回去后面壁反省一炷香的时间即可,便不再另罚了。” 华良媛此刻也已经回过味来,心中再有不甘,也和崔良娣两人一起俯身应诺认罚。反倒是那崔良娣,见这车芷兰只是不偏不倚按着规矩处罚,再无多一丝的情绪波动,心中不免暗惊,想着今后行事还要越发谨慎些才是。 那华良媛一回到宜秋宫自己的殿所坐下,便摸起手边的茶盅就要扔出去,那白芷一路跟着她回来就提心吊胆的,此刻极为迅捷的扑上来就按住了自家主子,跪下来苦苦哀求道:“良媛,您别这样,小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殿下今晚上可是还要过来的呢......” 这白芷果然是最知道自家主子的,那华良媛一听太子殿下几个字,动作便立刻停了下来,半响过后,脸上便慢慢的浮起了一个笑来。 待到用晚膳的时候,外面有内监进来传话,说太子殿下不进来用膳了,迟些会进来休息。 华良媛听了便马上行动起来,草草用了晚膳,便命人准备了茉莉珠兰的香汤伺候自己沐浴,等洗的浑身香喷喷的才出来,又让白芷替自己用特制的香膏子将全身都细细擦了个遍,直把全身抹的柔润香滑到握不住手才罢休。 等李济民进来的时候,华良媛早已换好了一身嫩黄色寝衣在内殿里侯着了,她满心的期待,便没注意李济民脸上的神情有些阴郁,只连忙上来伺候着他脱了外袍,又紧紧依偎在他身上,柔声问道:“殿下,可要兰心先伺候您沐浴?” 李济民虽有些心不在焉,仍是对她展颜温柔一笑,揽着她一起坐到了榻上,又握着她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揉捏起来,发觉她手上极为滑腻芳香,便拉到唇边想要亲吻,那华良媛却是突然一收力,便将双手藏到了身后,脸上泛着红晕,垂着头低声告罪道: “殿下恕罪,兰心手上刚刚染了墨迹还没来得及洗掉,不敢污了殿下的眼睛,是兰心失仪了,还请殿下责罚。” 这华良媛嘴里虽然在告罪,脸上却未见任何惊惶之色,只有满满的娇羞,李济民知道她性子爱娇,便笑了笑拖过她的手来察看,见右手中指指端果然残留了少许墨迹,就随口问道:“又写了什么诗词,还不拿过来给我看看。” 这华良媛本就等着他这一句,听了马上神色一滞,眼圈便慢慢红了起来,起身缓缓跪在了榻前,俯首低声说道:“启禀殿下,兰心刚才不是在写诗作词,是在抄那大悲咒,兰心今日......兰心今日不小心惹怒了太子妃,被太子妃责罚每日抄写经书,兰心不敢有违,又怕来不及伺候殿下,饭也没吃便开始抄写了,刚刚才抄写完毕,所以还来不及洗手。” 李济民见她跪下时还有些惊讶,听她说完了,脸色却已经是变了几变,他抬眼打量了一下这木榻上的案几,果然还放着墨迹未干的经文,待他眼光再转回到华良媛身上时,却已经变的有些深沉起来,缓缓开口问道: “你是为了何事触怒了太子妃?” 华良媛飞快抬眼看了李济民一眼,等他看到自己眼角的湿痕,才又慌忙垂下头去,声音极为低柔羞涩的说道: “是因为今日殿下突然提前走了...兰心便有些心神不安,脸上露了痕迹,被太子妃及其他姐妹们瞧了笑话,兰心一时羞恼,说话便有些失了分寸,是兰心错了,还请殿下恕罪......” 华良媛说完,头便垂的越发低了,娇娇怯怯的露出一大截雪白粉嫩的颈子,看着十分惹人怜爱。 可她跪了半天,头顶上却一直也没有声响,华良媛忍不住了正想抬脸观望,李济民却突然开口了,他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平声说道: “哦?既然华良媛你已经知错了,那今日就好好的反省吧,我看这佛经,你最好再多抄几遍!” 李济民说完,便立即起身穿上鞋大步向外面走了出去。   ☆、第180章 下药 180下药 李济民说完,便立即起身穿上鞋大步向外面走了出去。 且不说华良媛是如何失魂落魄的瘫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只说太子李济民面色阴沉的疾步来到了殿外,跟在他身边的大内监刘准却是暗自连连叫苦,犹疑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凑到了李济民身边,躬身低声问道: “殿下,您,您这接下来是要去哪一处呢?奴婢们也好去通传一声。” 李济民脚步一滞,抬眼便不由朝着丽正殿的方向看了过去,而后却是眼神一暗,扭身就往宜秋宫另一处殿所,那卢良媛的寝宫而去了,不过没等迈出几步,李济民一下又想起刚才与李纪的密谈,他神情慢慢的平静放松了下来,扭头对着跟在自己身边的刘准说道: “去通传一声,孤要去宜春宫崔良娣那里。” 这刘准眼看着自家主子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换了三个主意,也不敢多说话,连忙派了身边的小内监先跑着往宜春宫去报信了。 崔良娣正在自己寝宫里思忖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一听到太子殿下要来,不由愣了愣,今日可是轮到那华五娘侍寝的,殿下怎么会破天荒的又到自己这里来了呢? 崔琪一贯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便是极有自知之明,她从一个落魄的小官嫡女能做到当今太子殿下的良娣,早已经是心满意足,从第一日侍奉太子的时候,崔琪便知道,太子殿下对自己只是淡淡的,虽然他总是温柔和煦,那只是他的性子如此,虽然他平日里对自己常有佳赏,也多半是看在那永嘉坊崔氏的面子上,可是看透了这个,崔琪却并无多少难过,反而是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这世间对女子多少艰难,哪里还有那精力去谈什么情字,这女子一旦动了心,便难免头脑昏聩,崔琪从入东宫第一日起便下定了决心,自己一定要做这皇城里笑到最后的那个女人。 可笑那个华五娘,还以为太子殿下真对她有什么深情厚爱,以崔琪暗中观察看来,殿下似乎只有对着太子妃的时候,才会偶尔卸下他常年温润如玉的面孔,崔琪虽不知道他们两人间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却笃定太子殿下心中唯有对太子妃车氏是有所不同的。 难道,今日太子殿下恼了那华良媛而到自己这里来,就是因为白日里的事情吗?他是厌憎了华良媛对太子妃无礼吗? 崔良娣脑子里来回思量着,手下却是丝毫也没停顿,一边命人将殿内燃的“九和香”换成了略带酸涩气息的“兜末香”,再将自己亲手所制的山楂米糕摆到了桌上,一边自己又忙进去换了身藕荷色的寝衣出来,最后,还忍羞让人在床头多加了两柱烛火,谁让那殿下偏爱在灯火通明之下行事呢,比起那些虚无的情爱,崔良娣倒有把握能让太子殿下在自己这里歇息的舒舒坦坦的。 果然不出崔良娣所料,当她趴伏在殿下怀里,一边扭动腰身,一边来回舔舐着男人最敏感的锁骨位置,让他嘶吼几声泄了出来之后,太子殿下将她搂在了自己的胸前,来回轻轻的抚摸着她细滑的玉背,低声说道: “崔氏,你一直是个聪明懂事的,以后不妨协助那太子妃学着打理东宫的一些庶务吧。” 崔良娣身子不由微微一颤,强按着胸中的狂喜,也未多做推辞,便柔声应了下来。 李济民见她乖巧听话,又将她从身上拉下来揽入了自己臂弯之中,探手下去,缓缓的按揉着她绵软的小腹,含笑说道: “母后娘娘所赐的滋补药物你可有没有乖乖的按时服用?你比她们两个都年长些,份位也高,可别辜负了母后和孤的期盼啊。” 崔良娣再如何老定,听了这话也是忍不住面露羞涩与惊喜,仰脸看着李济民,颤声说道:“妾身一定不负殿下与娘娘所望......” 李济民拍了拍她腰臀,柔声说道:“早些歇息吧......” 可待那烛火熄灭了之后,身边的崔良娣也早已经睡熟了,李济民却仍是瞪眼看着帐顶某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侧脸看了看怀中的女人一眼,神色越发晦暗不明起来。 这日之后,太子殿下接连两日都宿在了那宜春宫崔良娣处,而且从司闺处还传出了话来,说这几日正好都是那崔良娣受孕的好时期,之后一日,太子殿下又宠幸了卢良媛,反正是好几天都没再理那曾经受宠一时的华良媛。 那东宫几美争宠的热闹,而在新昌坊里,定国郡公李纪却是接连好几日都忙的不见踪影,别说内院,有两晚似乎压根就没有回府,眼看这天的第二日,就是那皇城所办的消夏宴的日子了,阿初不由就嘀咕了起来,自家夫人什么都厉害,不过却是真的不会骑马的,这郡公爷也没给个准信,也不知道这明日里她们是去啊还是不去啊,这胡服靴子什么的,可都是要提前准备好的。 要不是阿初这两日反复念叨着,玉华早把那消夏宴的事情给忘光了,她现在满心惦记着究竟是什么事让李纪一大清早被人叫走后,就接连忙碌了好几天没有回府,玉华自从嫁进这新昌坊后,见这李纪便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很少见他为了何事而手忙脚乱的,心下难免有些挂心。 不过到了这日用晚膳的时候,那阿初的嘴巴终于可以闭上了,那小五丰蹦蹦跳跳的进来通报,说请夫人准备一下,等郡公爷进来一起用晚膳。 等到那灶上禀告说晚膳准备的差不多了的时候,阿初不由抿着嘴看着自家夫人偷笑,夫人嘴上说压根不惦记着那消夏宴,此刻还不是伸长了脖子等着那郡公爷进来吗。 这众人期盼之下,郡公爷李纪终于是形色匆匆的进了内院,玉华见他形容憔悴、衣衫也略有些不整,便命人迟些上菜,又叫那五丰进行先伺候李纪去净房简单梳洗了一下。 李纪换了家常衣服出来,阿蛮等人将酒菜点心上了桌,便都悄然退了出去,她们也都习惯了自家这两位年轻主子喜欢独处腻歪的做派了。 玉华虽然心里十分好奇,不过看那李纪形容,想他这两日应该颇为奔波劳累,便主动布菜伺候李纪用起膳来,她自小被永嘉坊特意培养,做这些十分的娴熟,不过这还是他二人独自时,玉华第一次动手服侍李纪。 李纪显然是真饿了,不过他一边飞快进食,一双凤眼扫过玉华为自己布菜的一双雪白玉手时,仍是抑制不住弯眼一笑,等吃的差不多七八分饱了,李纪喝了一口茶水后,便突然冲玉华招了招手,示意她坐的靠自己近些,而后压低了声音伏在她耳边说道: “五娘,还真让你给猜到了,那太子妃所服食的补身药物中,确实让人做了手脚。” 玉华本以为李纪是要说他手下在北疆失踪的事情,猛的听到了这个,不由唬了一跳,而后心中便咚咚咚的狂跳了起来,脸色也慢慢变的有些发白,半响,才低声问道: “是......太子殿下发现了什么吗?” 李纪见她神色变幻,便知道她大概想明白了此事的重要性,听她这样一问,便点头说道: “太子妃因为常年无孕,便一直服食那太医院刘、王两位医判所开出的补药,其实三哥也早就偷偷找人查过那些药羮,但一直没查出什么端倪,这其实也并不奇怪,要知道那汤药熬成后再想要辨别成分,本就是十分不易的事情,三哥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医术圣手,不过自从这东宫进了几位新贵后,却偶尔让三哥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玉华知道此事影响极为重大,听的十分紧张,可同时心里却不由的浮起一个莫名的念头来,李纪为什么要将这极为要紧的皇室隐秘都坦白告诉自己呢?他是不是铁了心一定要将自己留下? “如今东宫的子嗣是皇城第一大事,除了太子殿下夜夜努力,皇后娘娘也是密切关注,那太医院更是派了专人在东宫侍奉,有那么两日,那太医院给崔良娣与华良媛也开了与太子妃一样的方子,可太子将她们所服用的汤药偷偷带出去验查,却发现与太子妃一直所服食的并不完全相同,太子妃的药里,多了一味来历不明的药物,虽验药的人并分辨不出那具体是什么,虽只尝得出一点异味,但推想而知,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待李纪说完了半响,玉华才开口轻声说道:“那么事到如今,太子殿下恐怕也不再会犹豫不定了吧......” 李纪点了点头说道:“此事说起来也算是一件好事,虽如今不能确定具体是什么人动的手脚,三哥心中对那崔皇后都不免有了极大的疑虑,幸好他原先就怜悯太子妃日日服药辛苦难熬,早就停了她的汤药,今后若想办法弥补,也许还不至于完全不能医治复原。” 玉华想了想又说:“殿下如今既已经怀疑上了崔家,这朝堂上是否马上就要有大乱?” 李纪自然知道她所说的大乱是什么,却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说道:“这朝堂上何时会有大乱,恐怕并不由三哥决定,倒是取决于崔皇后什么时候下定决心......”   ☆、第181章 出门(捉) 181出门 李纪自然知道她所说的大乱是指什么,却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说道:“这朝堂上何时会有大乱,恐怕并不由三哥决定,倒是取决于崔皇后什么时候下定决心......” 玉华听他这样说,心里一沉,不由反问道:“郡公爷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太子殿下目前毫无抗争之力,只能任由那崔氏宰割吗?可玉华以前倒听我师傅说过,太子殿下身占着正统两字,那就是极好的护身符,崔家虽觊觎大宝,但也不会贸贸然以武力夺嫡的,否则天下大乱,崔家难免不遭到其他氏族与宗亲的围攻反噬......” 李纪听了不由重重点了点头说道:“程观音果然是个有见识的,她这话说的不错,崔皇后与崔泽厚二人都是极为老谋深算之人,虽一心要辅佐四皇子上位,却不会轻易让他背负上弑兄夺位的恶名,而是要名正言顺的继位,为达此种目的,他们便只能想方设法让三哥自己犯下大错,现行失了人心,不过以眼下的情形来看,从当年三哥娶了车氏为太子妃开始,这事态的发展恐怕便与他们的谋划的越来越背道而驰了......” 玉华知道李纪此刻所说的,应该都是极为隐秘的朝堂机要,心中实在好奇,也顾不得其他的了,不由睁大一双莹莹妙目,牢牢盯在李纪脸上不放。 李纪这几天都在外面忙碌,一直也没空与老婆亲近,此刻见她这样,心中不由麻*酥难耐,一探身将玉华揽在了怀中,一边冲她霎了霎眼睛,一边冲千工床的方向努了努嘴,起身便挟着她几步来到床沿上坐下了。 玉华虽知道他这样行事是为了说话方便,可如今夏日天长,此刻屋内仍是天光大亮的,两人如此堂而皇之的相拥坐在床上,玉华瞟了瞟外室阿蛮她们隐约闪过的身影,忍不住脸上有些发热。 李纪既已经得手,便心满意足的一边抚着玉华的细腰,一边继续低声说道: “我后来才慢慢知道,当初那崔皇后为三哥所选的几个太子妃人选,无一不是高门氏族,颇有财力与势力,看着是一心为三哥打算,其实却是暗藏祸心,那几户人家俱是极有野心与贪欲的,一旦成了外戚,势必蠢蠢欲动,再被有心人和郑氏扯到一起议论,到时定会成了三哥的软肋与漏洞,谁知三哥突然娶了车氏,不但避过了此祸,而且还与军中形成了天然的联系,实在是打了崔皇后一个措手不及......” 当年李纪将车芷兰推荐给李济民,本是一时急智,主要是为了替他化解那娈童的危机,顺便收买一下军心而已,却没想歪打正着,正好破了崔皇后的后招,此刻讲到此事,他也难免心中得意非常,一双眼笑意盈盈的看着玉华,手下更是忍不住暗暗揉搓了两把,玉华被他弄的心慌,连忙一边轻轻扯开了他在自己腰腹上作怪的大手,一边嘀咕了一句:“这天气,怪热的......” 李纪却是毫不客气的一用力又把玉华抓了回来,不等她抗议,便继续说道:“其实,我虽与三哥感情深厚,但心中难免也一直暗自觉的三哥的性子太过绵软懦弱了些......可如今看来,却是我目光狭隘了,三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倒多亏他心胸如此宽厚平和......” 其实玉华心中,也一直隐隐觉得李济民这人温厚有余而魄力不足,并不是一国之君的合适人选,此时听李纪公然背后议论太子殿下,一时便忘了挣扎,侧头挑眉看了看他,脸上表情十分惊讶。 “这些年来,尤其近一年,那安国郡公于朝堂上和私下里都是全力辅佐三哥,对三哥的才能称颂有加不说,更是不时鼓励推动三哥独挑大梁去处理一些朝中大事,为了这个,还不惜与朝中众人发生争执,甚至闹到了皇伯父那里,故而无论在什么人看来,这崔中书,都真正是殚心竭力的在替太子殿下谋划,十足十的亲国舅,呵呵,可事实上呢,他每次鼓动三哥去处理的事务,事后再看,无一不是暗藏陷阱与玄机的,稍有不甚,便可能惹下口舌与祸端,也多亏三哥能一直严守着储君本分,从不肯逾矩半步、多说半句,哪怕被人当面嘲讽或者背地里嘲笑他胆小无能,也能忍住从不贸然出头,就算每日参与朝政,也能虚心求教于各位大人,不冒进不蛮干,这份耐力与心胸,实在是常人所难企及的......” 玉华本是极为聪慧的,听了李纪这话,顿时也领悟了其中的玄机,不由缓缓颌首说道: “对,正所谓不做不错,做多错多,太子殿下本来年轻,再有安国郡公一味的怂恿和暗中算计,若要大刀阔斧行事,难免就会给人抓到错处......这君弱臣强之下,太子殿下却能一直如此保持清醒,的确实属难得......” 李纪的大手仿佛奖赏般的又在那纤腰上捏了捏,嘴里说道:“五娘你说的很对,正是这个意思,三哥近年来处事越发的沉稳,无需那安国郡公的违心夸赞,也有越来越多的朝臣心中真正觉得太子殿下日益具有明君风范,按如今的形势发展下去,我恐怕那崔皇后与崔中书也不得不开始考虑那最坏的打算了......” 玉华听的心中一惊,不由脱口而出道:“那会是什么时候?” 李纪被她一问之下,先是一愣,而后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玉华这话出口后自己也察觉不妥,崔皇后真要下决心什么时候以武力夺嫡,谁又能现在就预判出来呢,虽然如此,她被李纪笑的仍是难免有些羞恼,李纪见了连忙像哄孩子似地将她拉进怀里,拍了拍她头顶说道: “五娘莫要担心,如今四皇子如今还不足十岁,皇伯父体格近年也越发健旺了,崔皇后心中恐怕还是期盼着四皇子能在皇伯父的护佑之下再成长几年的,而三哥自身势力仍是被朝上重臣们压制的死死的,人脉财权单薄,并不足以为惧,如无重大变故,这一两年内应该仍是双方僵持不下的局面。” 玉华听了先是松了口气,而后脸上却越发红了,她这会儿被李纪紧紧搂在身上,胸前两团柔软半压半靠的紧挨着李纪坚实的胸膛,天气本来就热,此刻玉华只觉得身上和李纪挨着的地方都烧的滚烫。 她连忙伸手去推李纪,挣扎着想要起身,嘴里急急的说道:“天气热,郡公爷又连日奔波,还是早些去好好洗个澡吧。” 李纪却揽住了她不肯放人,还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语中带笑的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为夫的几日没回来了,夫人也不多陪我坐一会儿,就这么着急忙慌的催着我去沐浴作甚,如今天色还早着呢,五娘你急什么呢……” 玉华再想不到这李纪如今已经厚颜无耻到了这个地步,一边担心外室的阿初她们两个听到了耻笑,一边气的只想将李纪痛打一顿,整个人便有如一条活鱼般的在李纪身上一阵胡乱蹦跶。 李纪被她扭蹭的越发开心,仰头哈哈哈大笑了几声,才俯在玉华耳边低声说道:“我几日未回,夫人难道就不好奇那日我为何一大早被人突然叫走了吗?” 玉华身子一僵,而后却越发恼火起来,这李纪如今是将自己的心思摸得透透的,简直是轻易就将自己玩弄于他鼓掌之间,她沉下脸来,用尽全力想将李纪死命推开。 李纪见她真的着恼了,连忙正了正脸色,低声对她说道:“五娘,我过几日可能要去趟北疆……” 玉华听了一愣,听他口气不像是在玩笑,这才慢慢安静下来,瞪大眼睛看着他,反问道:“北疆?” 李纪见她认真听自己说话,便略微将她松开了些,让她坐好了后,俯首看着她缓缓说道: “我前阵子都在替三哥打点一条与北疆商贸往来的密道,事情本来进行的差不多了,眼看便可以开始交易通商,前几天却突生变故,我不是与你说过我有几个手下在北疆失踪的事情吗?那几人正是我派去打前站的人马,如今那薛延陀首领碓男疑心是我们这边想翻脸杀人灭口,他派来商谈的那人却是个鲁莽冲动的,我一时也无法与他分辩清楚。三哥目前正急需这密道替他聚集些人气与私财,那碓男当日与我两人颇为投契,如今之势,唯有我亲自去一趟与他当面解说最是方便快捷,而且我也想去探查下究竟是什么人在此事上捣鬼,所以我打算过几天就以探访旧部的名义去一趟北疆。” 玉华听了不由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的半天也没说话,李纪见她这样,心里不由猜测她是否会有些舍不得自己离开,便柔声说道:“北疆与长安城路途并不算遥远无期,不过二三十天应该就能回来的。” 玉华之所以发愣,一是因为事发突然,二也是因为她于北疆一事上仍有些*瞒着李纪,此时见李纪这样说来,倒也不好意思否认自己并没多少牵挂于他,只点了点头说道: “五娘知道了,郡公爷既然要出远门,这两日恐怕就要打点行装了,五娘先替您整理一下,到时再让您检视检视有什么缺漏。” 李纪见她替自己操心,心里软软的发甜,不由便垂下脸去想要吃点什么,玉华见状连忙伸手阻挡,咬着后槽牙低声说道:“郡公爷您过几日就要出门,这些天可要好好休息,我叫五丰进来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见玉华百般推挡,李纪也不着恼,不过他此刻只想黏在玉华身边不走,眼珠一转便说道: “是要叫五丰进来,不过不忙着沐浴,明日便要去赴那消夏宴,我前两日进宫的时候正好碰到宫里女眷采办那骑射服,用的料子据说都是最新的样式,我便从太子妃那里替你讨要了两套,你马上试试,若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马上命人连夜改了,明日正好可以穿着。” “啊,明日咱们还要去那消夏宴吗?您不是马上就要启程,会不会耽误正事啊。”,玉华听李纪突然提起这消夏宴来,而且竟还替自己置办了骑射服,不由张着嘴有些发傻。 李纪伸手替她捋了捋刚才两人纠缠之间弄乱的鬓发,轻轻一笑说道: “我们这些常年打仗的出门本来就是抬腿便走的,又怎会怕多耽误这一天两天的,我看你说起出去游玩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我自然要陪你去好好玩上一天。” 说完不等玉华反应,李纪便扬声叫了那五丰进来,外面阿初和阿蛮两个早在五丰那里得了消息,现下听到了李纪传唤,两人俱是美滋滋笑眯眯的跟着五丰便一起进来了。 待那五丰将两套骑射服一一捧出来展示在那里时,玉华也是不由的看直了眼睛。 这骑射服其实就是原来的胡服,不过一般胡服多是条纹花朵的花纹,这两身骑射服却不知用了什么上好的料子,满布着两色织金的层叠织成的密密百花纹样,眼睛看过去好似晕着一层光华一般,极为奢靡富丽。一身是孔雀蓝与蜜蜡黄交织两色,一身是金雀绿与暗红交织两色,都是本身极为冲突的颜色,可与金银线织在一起却是美艳不可方物。 除了短衣、腰带与扎脚裤,这两身骑射服竟然还配好了风帽与靴子,一身是红帽红靴子,一身是黄帽黄靴,上面也俱是绣了精美的花纹,把阿初看的啊呀呀的赞叹个不停,那五丰更是滑稽,故意拦在两个大丫鬟身前不许她们靠近了看,嘴里还直念叨着: “两位姐姐小心着些,两位姐姐可别用手摸啊,小心别挂坏了哦……” 直把阿初气的忍不住伸手就在他脑袋上凿了一下,打完了又有些害怕,连忙偷眼看了看李纪。 李纪却是心情极好的样子,仰头哈哈哈一笑,便拍了拍了玉华,说道:“五娘你还不赶紧去试试,看看明天穿哪身更好看。” 玉华哪里经过这等场面,虽然看那骑射服也是满心喜欢,却难免有些扭捏起来,阿初可是等不及了,急得跺了跺脚,小声嘟囔道:“夫人您赶紧换了吧,奴婢们可都要眼馋死了。” 阿蛮也是笑眯眯的在一旁帮腔,李纪见玉华难得露出此等小女儿羞态,心里酥*痒的不行,一只手悄悄探到她身后,在那腰间的软肉上捏了捏,一边压低声音说道: “夫人可是要等为夫的抱你去换吗?” 屋内几人见两位主子恩爱调笑,俱是含笑垂着头回避了目光,玉华却是再也坐不住了,手忙脚乱的站起来,瞪了李纪一眼,便往屏风后面净房去了,阿初阿蛮两个连忙把那五丰给拨拉开,一人捧了一套衣服跟了进去。 李纪望着她三人消失的方向,刀疤脸笑成了一朵花,回头却看到五丰仍站在内室中间,跟着自己一起嘿嘿傻乐着,他不由一瞪眼斥道: “你还傻呆着等着看什么西洋景,还不滚出去。” 那五丰自幼在宫里长大,又是早早净身的内监,再加上年纪还小,压根没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什么不方便的,被李纪骂了,才连忙吐了吐舌头退出了内室。 不一会儿的功夫,玉华便先换好了那身蓝黄两色的出来了,她如今身形已经十分高挑,且腿长腰细、前鼓后撅,这骑射服比一般的襦裙更显身形,李纪还是第一次见玉华做这种打扮,这眼睛留恋在那宽腰带扎起的一束小腰上下,便再也拔不出来了,半响也没说一句话。   ☆、第182章 感念 182感念 “夫人,奴婢觉得您穿刚才蓝黄两色的那件更好看......” “奴婢倒是觉得还是这件红绿的与您更相配些......” 随着阿蛮与阿初围着玉华,叽叽喳喳的好一通争论不下后,三个女人不约而同的便一起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李纪。 阿初胆子大,又已经是妇人之身,便冲着李纪福了一礼后问道:“郡公爷,不知您觉得哪一件夫人穿着更好呢?” 玉华此刻已经换了金雀绿夹深红的那一身,这身骑射服做的颇为新颖,衣襟处裁剪成了桃心的形状,骑马时大家都是要穿披风的,这块便看不到,可此刻,玉华颈下雪白的肌肤被那艳丽的衣料衬着,简直是欺霜赛雪一般,李纪一双眼睛牢牢盯在她身上一动不动,阿初问了他好几句后,他才缓缓点了点头,含含混混的说道:“恩,好看,都好看的......” 见他这个样子,阿初与阿蛮两人不由都掩嘴暗自窃笑,也知道不能再指望这郡公爷来做什么公断了,阿初便扭过头仍想劝说玉华选那套蓝黄的,玉华却已经实在受不了这尴尬场面了,瞪了阿初一眼,说道: “就穿红绿的这一身了,你们两个怎么越来越呱噪了。” 说完,便扭身往屏风后面去了,阿蛮见玉华选了自己喜欢的,便冲着阿初得意的一仰脸,连忙跟在玉华后面进去伺候她沐浴。 等玉华沐浴换好了寝衣出来,李纪也已经到隔壁耳房里梳洗过了,玉华半靠在了榻上,阿初替她用细白布拭干着长发,阿蛮则去冲好了参花蜂蜜水端了上来,先送到玉华嘴边直接喂她喝了几口后,又另端了一盅送到了李纪手边,微笑着说道: “郡公爷要不要试试这个,这是夫人自己调的方子,润喉滋补的。” 李纪正坐在广榻另一端低头看书,闻言便冲她点了点头,接过茶盅,却是一仰脖子便一口气就全都喝干了,随手又将茶盅放回了阿蛮书中的烫金茶盘里,阿蛮一时没反应过来,先是愣了愣,而后不由低着头抿嘴一笑,连忙端着茶盘撤了下去。 玉华斜眼看着他两人这般情形,却是不由有些愣怔,是什么时候起,这胆小谨慎的阿蛮对着李纪竟也能如此轻松随意了? 这边阿初将玉华长发理通了后,便拿出茉莉花油替她细细抹上,浓郁的香气与室内散开,那李纪便在一旁抽了抽鼻子,问道:“五娘,你平日里用的不是这个吧,那个,好似有点像腊梅的气味。” 玉华一愣,嘴巴张了半天,却是没说出话来,脸上倒一下飞起了两抹淡淡的红晕,李纪见她这样,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挑眉问道:“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见玉华脸上神色越发尴尬起来,立在她身后的阿初连忙忍笑轻声解释道:“启禀郡公爷,您说的那个气味,是夫人惯用的油脂膏子,是擦在身上手上用的,奴婢现在拿的这个,是头油,两个并不一样的。” 李纪这才反应过来,脸上也是隐隐一红,随即咳嗽了两声便低下头又重新看自己的书去了,不过他的嘴角,却是忍不住一直微微的往上翘了起来。 一时间,这内室里突然间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空气中蕴动着茉莉清香,阿初和阿蛮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便都加快了手下的动作,不一会儿便点好了安神香、又铺好了被褥,一起躬身退了下去。 等她二人才刚一关好内室的门,李纪便伸手将广榻上放置的案几一把推到了旁边,自己一挪身子便坐到了玉华的身旁,还不等玉华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他整个人便覆压了过来,将头埋在玉华的颈下深深的嗅了一嗅,低声呢喃道: “原来这香气......只有在你身子上才能闻到啊……” 这广榻紧靠着南窗放着,玉华被李纪严严实实的罩在身下,不敢有什么大动作,连忙用手去用力推挡李纪的脸,谁知李纪一歪脸一张嘴,便含住了玉华的两根手指,而后便唇舌牙齿一起上阵,舔弄吮吸的啧啧有声。 玉华被他捉弄的脸红心跳,连忙低声喊道:“郡公爷你别瞎闹了,五娘有要紧的事情和您说呢!” 李纪哪里肯这么轻易饶过她,放了她的手出来,却又将头埋在她胸前,静静的趴伏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慢慢抽身坐了起来。 等李纪一离了身,玉华连忙整理着被他弄乱的衣襟,往后移了移,靠着榻角端正坐好了。 “五娘有什么要紧事情要和我说?”,李纪此时也收起了嬉笑颜色,他长身坐于榻上,看着玉华,双目沉静如水。 玉华见他这样,心中不由突的一跳,这李纪虽为一介武夫,却是个心思极为缜密机敏的,她抬眼飞快瞟了李纪一下,却不敢与他长久对视,连忙垂下了眼睛,又稳了稳了心神,才缓缓开口说道: “郡公爷上次问五娘能否留下,五娘深感郡公爷的顾怜,这几日,五娘已经再三审慎思量过了,五娘留在这长安城,实在是不自在,也实在是不能安心,说起来,五娘这永嘉坊女儿的身份是假的、新昌坊夫人的身份是假的,就连那县主的份位也......也是我师傅拿命换回来的......郡公爷的厚爱,五娘此生恐怕是无以回报了,若有......” 玉华越说越快,声音也越说越低,说到最后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收尾了,只正身跪坐好了,俯身向李纪施了一个大礼后,才起身垂着头端坐着不动了。 内室此时是一片静默,过了半天,玉华仍没听到李纪的任何回应,她只听到自己心下咚咚咚的狂跳起来,便一咬嘴唇,抬头看了过去。 李纪仍是盘腿坐在榻上,连姿势都一点没变,一双凤眼盯在玉华身上,黑沉沉的仿佛见不到底。 玉华一瞬间只觉得呼吸一滞,一下便想起了刚进新昌坊那时冷笑着要算计自己的李纪,她心里突然觉得一痛,仿佛哪里被人硬生生挖去了一块。 就在此刻,李纪突然启唇一笑,那笑容并不是冷笑或者嘲笑,而是玉华这阵子已经十分熟悉了的温柔笑意。 “五娘,我知道,你如今还并不能全心全意信我,我不怪你,当初是我辜负了你,是我伤了你的心,是我不对......” 玉华仰脸看着李纪,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般的微微侧了侧头,而后,眼前就浮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李纪探身牵了玉华一只手握在了胸口,声音低沉轻柔的缓缓说道: “五娘,我不求你现在就信我,也不求你现在就答应我留下来,我只求你在事情没个结果之前,别轻易做什么决断,你只管安安心心的呆在这新昌坊里做你的郡公夫人,我李纪的心已经明明白白全都摆在了你的跟前,你还怕些什么......” 玉华一只手被李纪滚烫的大手包在掌中,那温热,仿佛一点一点的,一直烫进了她心里,让她突然一下子便全都乱了,头脑里昏昏沉沉的理不出头绪,只迷茫的睁着双眼仰视着李纪,依稀觉得自己的面孔慢慢的滚烫了起来。 李纪见玉华白玉般的脸上浮起了两晕桃李般艳丽的绯色,忍不住伸手便去触了触,一贴到那细白脸上,两人却都是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颤。 虽早已将眼前的玉人在身下揉搓过好几番了,李纪此时却只觉得全身的热血轰然一下便冲上了头顶,他浑身一紧,喉头来回动了好几动,用力一捏玉华的小手,哑着嗓子说道: “五娘,今夜该轮到......” 玉华心神正激荡难平,此刻瞧见李纪对着自己这般情形,心里突然浮起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只觉得再也没法与他这样一起坐在这榻上了,她用力抽出手来,连滚带爬的便爬下了榻去,还被榻前的桌台角绊了一下,才跌跌撞撞的往床那边去了。 李纪眼看着玉华就这么一路径直便爬上了床,先是一怔,而后不由咧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他哪里还会放过这个机会,双手用力在榻上一拍一按,竟然使出一招白云出岫,腾身飞到了内室正中,而后两步便窜到了千工床上,俯身过去便紧紧的贴在了那凹凸有致的身子后面,不肯再留一丝的缝隙。 玉华此时早已经是心乱如麻,只感到身后那人熟悉的体温与气息,干脆便紧紧的闭上了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谁知那李纪却还不肯轻易放过她,竟伏在她耳边,低低的问了一句: “五娘,今日你是想要用力些的,还是温柔些的呢......” 这样的言语调弄,比那些触摸揉搓还让人难堪又羞涩,玉华都不敢转身面对李纪,只裹紧了被子越发往墙里面挤了过去。 李纪自然是如影随形的贴了上去,得寸进尺的将玉华牢牢的控在了自己是身子与墙壁之间,伸出一只手指,从她耳上一直轻轻滑到她颈背之上,突然又哑声说道: “要不,你再让我看看,上次,黑灯瞎火的也没看清楚......”   ☆、第183章 戏猫 183戏猫 “要不,你再让我看看,上次,黑灯瞎火的也没看清楚......” 随着李纪这一句话落地,玉华一缩头就钻进了被子里,弓着身子,左扭右扭的便从李纪臂弯里挣扎着爬坐了起来,一边用被子将自己包裹的紧紧的,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狠狠的、居高临下的、眼中喷火的瞪着李纪。 李纪侧身躺在床褥上,仰脸看着玉华,见她一头秀发在被窝里拱的毛糙糙的胡乱翘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瞪的溜圆,与平日里老成精明的样子判若两人,倒活像一只炸了毛的奶猫一般,不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探手便想去掐她的脸蛋。 玉华不知道李纪为何突然发笑,但看他那神情与笑容都格外的招人讨厌,气恼的她只想哇哇大叫,见他还敢伸出咸鱼手来招惹自己,想都没想便一口咬了上去。 谁知那李纪本就是练武之人,对任何攻击的反应都极为迅捷,见玉华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向自己咬了过来,不但不躲不避,竟然往前一探就将自己的手朝她嘴里主动送了进去。 玉华哇呜叫了一声,就被李纪的几根手指将嘴巴塞的满满的,不但使不出力来去咬他,反被他捉住了丁香小舌来回搅弄了几下,那感觉难受中又带些莫名的撩人,她喉咙里嗯嗯嗯的呜咽着,挥舞双手便与李纪厮打起来。 看着奶猫五娘开始伸爪子抓人了,李纪便团身而上想将她双臂先给制住,谁知他刚一动,对面玉华脚下用力一瞪,便狠狠踹在李纪的两*腿之间。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的那李纪一声闷哼,便弓身趴伏在玉华脚边一动不动了,玉华退回到了床角,也是吓出了一头的冷汗,她刚才脚上踢过去便感觉到了那硬硬的东西,她自然知道男人那玩意的要紧,此刻见这身强马壮的李纪彻底的趴地投降了,心里顿时感到惊惶起来。 两人就这么一坐一趴的僵持了半天,那李纪才缓缓蠕动了两下,玉华不由便抱身又往后躲了躲,好半响见他又没了动静,才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你没事吧......” “嗯,嗯......”,李纪口里含糊不清的哼了两声,才垂着头慢慢的摇摇晃晃的坐了起来。 “五娘,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李纪低垂着头,玉华并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听他突然说出这一句话来,语气中似乎满是说不出的失落与伤感,她心中一紧,便脱口而出说道: “谁讨厌你了,明明是你自己先不要脸的......” 李纪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却仍是垂着头坐着不声不响,过了半天,玉华突然发现他双手正覆在自己腿间轻轻的来回抚动,玉华的脸腾一下便烧红了,急忙撇过脸去,低声质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李纪这才缓缓抬起了头来,他看着玉华,一双凤眼眨了两眨,满腹委屈的反问道:“我都这样了,还能干什么,五娘好狠的心......” 玉华哪里见过李纪这副模样,心里不由又好笑又有些愧疚。 她今晚下决心回绝了李纪,却被他宽厚以待,心中本就已经感动,刚才在床上时,心里其实已经打算任由那李纪肆意施为了,如今见他这般可怜巴巴的样子,原本满满的防备之心更是不知不觉中已经卸下了大半。 李纪见玉华脸上悄悄绽开的隐约笑意,心里一痒,手下便不由加了点力,按的腿间那地方顿时酸麻一跳,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底浮起了一丝狡黠和急迫,偷偷往玉华身边又挪的更近了些,才看着玉华开口说道: “五娘你对这事总是如此抗拒,那咱们这戏今后可还怎么唱下去啊......” 玉华被李纪说的一愣,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让李纪这样在自己身上揉来搓去,她当然是有些不舒服的,可是比起刚开始两人一板一眼完成任务的时候,如今这李纪的举动似乎越来越让人难以承受了,自己所抗拒的,明明是他的厚颜无耻。 她张嘴刚想反驳,却突然已经被李纪抓住了一只手,而后便听那李纪声音极为轻柔的说道: “五娘,若是你实在不喜欢我揉摸你,干脆,就换你来摸我算了......” “什么?”,玉华只来得及叫了这么一句,一只玉手已经被李纪强拖着一下子覆在了某个地方。 刚一按到那硬处,玉华的手便像被烫着了一般的急忙往后缩去,挣扎间便难免抓挠到了那地方,李纪马上眉头一紧,嘴里发出咻咻的声音,仿佛极为痛苦的模样。 见他这样,玉华果然手上一松劲,就不敢再大力动作了,李纪一见得计,心中暗喜,拉着玉华的手是一点也不肯放松,面上却是露出一副痛苦难忍的表情,更凑近玉华耳边,压低声音缓缓说道: “五娘,你不知我每日坐卧在你身边,可忍耐的是有多少煎熬,有多少痛苦,你不信就摸摸,你摸摸......” 玉华芊芊玉手,此刻被李纪用力按着在那可怕的东西上来回的抚弄着,耳边又是李纪喷着热气的言语撩拨,她整个人觉的快要疯了一般,再也忍不住了,不由带着哭腔开口说道: “李纪,你松手,你松手啊,你到底要怎样呢?” 一听玉华这话,李纪脸上已经是绷不住露出了窃喜之色,他一用力,便伸臂将玉华一把抱到了自己膝上,探头在她耳颈边斯磨道:“五娘,我求求你了,你就摸摸它吧,以后若是你愿意,我们都这样便好,也省的老弄的你伤痕累累的......” 还不等玉华开言回答,外室突然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玉华大惊,连忙抬眼望去,外面却已经又鸦雀无声了,玉华心里知道,他们两个今日实在已经胡闹的太久了,估计是那阿初已经熬不住睡了一觉,这才又起来查看了一下内室的动静。 玉华又气又急,她现在整个人坐在李纪腿上,右手仍被他按抓在那该死地方,她气恼之下,手下便是用力一抓,李纪嗷的一声便低低叫了出来,脸上七情上面,却仍是忍着痛连连说道: “好的好的,就是这样,五娘,就是这样......” 玉华见他这样的神色变化,心里突然一动,手下便轻重快慢的来回缓缓动了几下。 要知道,这永嘉坊五美与长安城里其他贵女不同,有了顾氏的特别授意,那教养嬷嬷在某些学问上的教导,便格外的大胆到位,玉华虽没什么实战经验,却曾经是个很不错的学生。 李纪被她这样随便几下,脸上已经是变了几次颜色,他有些瞠目结舌的呆呆看着玉华,口鼻间气息便越发粗重起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玉华便觉得自己好似不知不觉的,就一直被这李纪玩弄于股掌之上,今日突见他随着自己任意施为而情*欲难抑,心里不由腾起报仇般的快意之情,便按着那教养嬷嬷传授的法子,越发刻意的撩拨弹弄起来。 李纪再也想不到这刚才还被自己戏弄的四处躲藏的小猫,突然就如此厉害起来,他双手紧紧揽着玉华纤柔的腰肢与脊背,上下用力摩挲,只觉得身下被她弄的马上就要爆炸了。 不过玉华并没得意多久,她抬眼看着李纪脸颊脖颈上青筋都迸了出来,一双眼睛也变得赤红浑浊,手下那事物更是早就变的大的吓人了,心里不由一颤,手便要往回缩。 只是此时此刻,那人哪里还容得她再逃,李纪回手用力一扯自己腰带,另一只手便强拖着那只作怪良久的小爪子塞了进去......   ☆、第184章 消夏宴(上) 184消夏宴(上) 第二日,便是那消夏宴的日子了,从一大早起,定国郡公夫人崔玉华便黑着一张脸,那贴身大丫鬟阿蛮在旁边看了十分着急,心里甚至有些埋怨,自己家这小夫人从前在永嘉坊是最懂事、最不让人操心的一个,如今被这郡公爷宠的,似乎越来越爱使小性子了。 阿蛮几次小心偷看郡公爷李纪的脸色,见他脸上神清气爽,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便越发着急起来,一心想找个机会偷偷提醒夫人一句,这郡公爷对夫人可是够体贴入微的了,今天又是这样开心出游的好日子,夫人这样动不动就给人家脸色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而同样在玉华周围忙碌的阿初,却是完全两样的心情,她也不时偷眼打量着笑眯眯的郡公爷和气呼呼的夫人,嘴角却是一直不由的往上直翘。 昨天,是阿初值夜的,等她被玉华叫进去收拾的时候,也被房里那浓郁的气味唬了一大跳,而后便是红着脸低着头,开始匆忙整理换洗着床褥,阿初一眼便看出夫人在叫她进来之前,便已经自己动手大概清洁过一番了,可是在她的亵衣与被褥之上还是到处都看的出那让人难堪的痕迹。 后来,自己叫人抬了热水进来,夫人也不肯让人贴身伺候她沐浴,自己一个人进去匆匆清理了便出来倒头睡了,阿初知道自家主子年轻脸嫩,于这些事上海十分腼腆,便也不敢多说一句闲话,一收拾好了便急忙退了出去。 倒是那郡公爷,从昨夜到现在都是一副吃饱喝足的舒爽样子,猜也猜得出他昨晚是怎么可劲折腾夫人的,难怪夫人今日要给他脸子看呢。 等到郡公爷到外院去查看马匹的时候,那阿蛮便凑到了玉华身边想要谏言了,阿初眼睛一转,看到阿蛮那急切的表情便有些猜到了,连忙伸手一把将她拽住了,在玉华身后冲她直摆手,阿蛮一时还不明白,不由皱眉瞪着阿初。 阿初见了既好笑又好气,便凑到了她耳边,咬着牙小声说道:“你这丫头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嫁人,否则真是越大越不懂人事了......” 阿蛮本是个机灵的,被阿初点了这一句,顿时也有点明白了过来,脸上不由便是一红。 “你们两个又在搞什么鬼,赶紧去一个到外面问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玉华此时扭过头瞪了她二人一眼,脸上仍是十分阴沉,今日本是难得能出去散散心的好日子,却都被李纪那混蛋给彻底搅乱了,现在玉华连偶尔一眼瞄到自己一双素白的小手时,心里都会不由来的一阵烦躁不安。 等外院备好了车马,李纪原本还打算和玉华一起挤在马车里的,却被老婆那乌黑眼睛里射出的要杀人般的光芒给挡了回去,最后还是乖乖的去骑马了。 那消夏宴,自然是安排在了那芙蓉园的曲江池旁,因曲江池在长安城的东南角落,等众人陆陆续续分头到达时,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不过这午膳并没安排正餐,只准备了清凉爽口的咸香点心与汤水,还有正当时令的各色新鲜瓜果,这本来也是消夏宴的一贯风俗。 这皇宫每年办的消夏宴,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参加的,崔皇后的帖子只发给皇室宗亲,勋贵大臣哪怕再位高权重,也不一定就能来,比如说华家吧,能在这场合露面的,也就只有跟着太子来的卢良媛而已。 这还是东宫进了新人之后,皇室第一次办这样的宗亲盛宴,众女眷见太子妃竟没露面,太子反倒是直接将崔良娣和卢良媛两个带了过来的时候,脸上神色顿时都精彩了起来,自从这三位新人进了东宫,这长安城可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看呢,毕竟这是一国储君的后院,皇太孙究竟从哪家的肚子里爬出来,可是关系着长安城今后几十年的动向的。 “咦?不都说那华良媛前阵子惹恼了太子被冷落了吗?怎么今日仍是她跟了来,那卢良媛倒没份,元娘姐姐你消息最灵通了,难不成又有什么新动静了吗。” 说话的是芸娘,她从到了宴席上以后,就没多少时间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而是一直缠在云娘这边,玉华则本就和元娘一起坐在上席,此刻也正笑盈盈的听着她们两人说话。 说起来,这永嘉坊嫁出去的几个女儿,倒都是有资格参加这消夏宴的,连四娘也来了,不过她如今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最大的帷帐里面侍奉着崔皇后,并不能随意过来和玉华她们相见谈笑。 元娘则笑着瞟了芸娘一眼,说道:“以前在家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才发现你才是个最多话的,我可没有你消息灵通,别人来不来我可不知道,只要崔良娣能来便好了。” 芸娘知道元娘这是嫌自己太多嘴了,她忙闭上了嘴巴,脸上却仍是毫不变色,依旧是笑盈盈的和席上众人周旋,不过等她目光落在向旁边的五娘身上时,眼神还是不由的暗了暗。 这宴席上关注玉华的,可不止芸娘一个人,刚才于那芙蓉园门口的甬道上,那刀疤脸小心翼翼的扶着自己夫人下车的场面,好多人都看到了。 这崔五娘的身世实在也算长安城的一个传奇,当年被赐婚给李纪时,不少人都有些扼腕叹息,可此刻看她的容颜越发清丽无双,神情举止更是安逸自在,日子显然过的十分顺遂和如意。 等众人用好了午膳,年轻点的女眷都有点蠢蠢欲动起来,今日大多女眷都穿了骑射服,等下便是那骑马、射箭和投壶的嬉戏时间了。 玉华虽也穿了骑射服,却是一直端坐在亭阁里休息,她虽身具不少才艺,可都是娱人用的,这自娱的项目,她却是一个也不会,其实不单单是她,所谓永嘉坊五美也都是这个情形,她们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去做这些嬉戏玩意。 不过等又过了一个时辰,这供女眷休憩的亭阁里便更加热闹了起来,玉华只听到她们都在叽叽喳喳的说什么“射花球”,却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名堂。 而坐在她身边的元娘看到了玉华的神情变化,突然笑着对她说道: “五娘,都说妹夫武艺超群,我看这花球定是要属于五娘你的了。”   ☆、第185章 消夏宴(下) 185消夏宴(下) “五娘,都说妹夫武艺超群,我看这花球定是要属于五娘你的了。” 玉华并不知道元娘这话里的意思,她也不掩藏,轻声问道:“元娘姐姐,何为射花球啊?五娘并不知道。” 元娘笑着看她一眼说道:“难怪妹妹不知道,原来妹妹在家的时候也甚少出来走动,这射花球,也算是这消夏宴的重头戏,是他们男人嬉戏的小把戏,比试的是他们这骑射的本事,不过这最后射下来白兰花球,却是要送给女眷的,所以和咱们也有些关系,等下他们就会到旁边芳草坡上比试,咱们到那七星塔上就可以看见,怎么?妹妹果然是动心了吗?” “姐姐又笑话妹妹了,今早出来的时候,郡公爷压根都没和我说过这个事情,想来他也并无做什么准备,倒是这长安城谁不知道,姐姐常与姐夫于这曲江池上并肩纵马,想来世子爷和姐姐一样,都是骑术了得之人,而且五娘看姐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难不成是世子爷早答应今天定要替您将那花球拿回家了吗?” 听玉华如此的刻意奉承夸赞,元娘的笑容也由衷了许多,两人又一起说笑闲聊了几句,玉华的眼神却是忍不住一直偷偷上下打量元娘,从刚才起,她便察觉到元娘的心情和气色似乎都不太好,不管是和芸娘说话,还是和自己聊天,言语中都不自觉的带出一些不耐烦与挖苦,和她平日里娴静清高的做派似乎有些不同。 和自己与李纪两个不同,这安南王世子两夫妇则是城中有名的神仙眷侣,那安南王世子相貌英俊出众、脾性温润谦和,又是个极为疼惜爱重伴侣的,从不出去花天酒地不说,还常陪着顺华郡主崔玉林四处嬉戏游玩,崔元娘本就是城中贵女中的首领人物,如今更成了城中还未成亲的高门贵女们最羡慕的对象, 玉华心里难免好奇,崔氏与安南王府定然有些结盟关系,那他们这对人人称颂的恩爱夫妻,不知道内里又有几分真假呢? 两人说话间,已经有婢女来请他们往那七星塔上去了,另一边芳草坡上的射花球已经就要开始了,玉华她们这些身份最高贵的夫人贵女,被请到了七星塔的第六层上,芸娘虽还想跟着元娘,却是被人毫不留情的拦下请到了第四层的位置,而六层往顶层的楼梯口处则守着几个着玄衣的内监,想来上面便是崔皇后等宫中贵人所在之处了,而永嘉坊的郡公夫人顾氏,也因为身份特殊,得以陪在皇后娘娘身边。 消夏宴这样的盛会,一年也没有几次,今日宗亲中叫的出名号的年轻女眷,基本都来了,包括已经尚了驸马的二公主李佑繁,也在六层这里与元娘、玉华她们一起闲聊相聚。虽然都是身份极为尊贵的,但这年轻女子遇到这样热闹的事情,也和街巷市井的女子们没有太多区别,大家围坐在亭栏边上,看着隔墙那面绿草茵茵的芳草坡,难免也是叽叽喳喳的一番喧闹。 玉华此时也忘了别的,她如今身份尊贵,却除了崔府几个姐妹外,并无其他闺中密友,平常很少有机会出来游弋,此时难免少年人心性大发,全神贯注的去研究起那射花球到底是个什么名堂。 一墙之隔的芳草坡上已经设了好些人为的障碍,五六条马道上,一路各自设了矮栅栏、小土坡、花草丛等物,而这些马道的沿途的树枝或者竹竿上,则高低错落挂着很多巴掌大的小玉兰花球。 而这几条马道在这芳草坡上各围绕几圈后,都汇拢到了离七星塔这边比较近的一大片开阔草地上,那草地上已经搭起了一个高高的花藤架子,架子上一字排开挂着三个大的玉兰花球,每个都有西瓜那般的大小,而这三个大玉兰花球是用数十条藤条牢牢挂在那花架上的,风吹过也纹丝不动。 玉华这边还在研究,那边已经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杂沓声响,由远及近,很快便看到了有骑士各自先后奔上了马道,上了马道之后,这些人不但要操纵马匹躲避跨越障碍,还要以手中兵刃利器去取那沿途的小玉兰花球,而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骑马者被人拦下,牵引着退出马道,玉华开始还没看清楚,等那些人沿着马道离七星塔这边越来越近了,玉华才弄明白,原来沿途上安排了人分头检视骑士所取到的花球数目,若是到了关卡,还没能到达一定数量,便要退出马道了。 就这样不断有人退出,等到了离七星塔不远的地方,那五六条马道上已经只剩下十几个骑马者了,而玉华此时,也一眼就认出了骑在一匹乌黑大马上的李纪,而且不但玉华认出来了,这一层的其他人也都是先将李纪认了出来,那二公主李佑繁还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 “哎,那是纪堂哥......” 说完,李佑繁不由侧头向玉华看了过来,两人目光一对,都微笑着点头互相示意了一下,玉华虽与这二公主李佑繁没碰到过几回,却对她印象颇为不错,也是她所知道宗亲里唯一对李纪还有几分亲厚的年轻女眷。 而塔内其他女眷看着李纪,脸上都是不由自主露出几分敬畏或者嫌恶之色,说起来也不能怪她们,这李纪今日一身黑衣,骑在这乌黑大马之上,人高马也大,他驰骋起来的动作也没有任何优美可言,整个人只贴服在马背上急冲,威势扑面而来。 而转瞬间,过了最后一道检视卡后,已经只剩下五人五马了,此时他们已经离着终点这片开阔草地极近了,这时最引人注目的身影,却已经不是那定国郡公李纪,而是那白衣白马的安南王世子,与李纪一比,这世子爷李守在马上的身姿,那真可称的上是优雅如仙了,而且更让人诧异的是,这李守就在紧挨着李纪的一条马道上飞驰,竟还比李纪更快了好几个马身,眼下正是五人中最快的那一个。 见到这个情形,玉华不由就侧头看了自己身边端坐的元娘一眼,元娘也察觉到了她目光,便也转过脸来冲玉华莞尔一笑,脸上神情极为淡定悠闲,看来是一点也不奇怪眼下的情况。 比起刚才看着李纪飞驰时的寂静无声,此时周围贵女们纷纷出言对着世子妃崔玉林夸赞说笑起来,显然都十分看好这世子爷李守要拔得头筹了。 玉华此时心里感受却颇为复杂,她今日一早还恨不得把那李纪抓住狠狠咬几口出气,此刻却莫名对他要败北一事有些不舒服起来,她探头仔细观察着那边场地上的情形,不一会儿倒也看出了点门道来,那李守恐怕正如她刚才玩笑间所说的那样,真是有备而来的,他骑的那匹白马竟比一般的马匹都矮小些,尤其和李纪那匹伊利高马相比,更是整整小了一大圈。 要说平日里,骑这种矮马肯定是吃亏的,而今日这射花球却是要不停跨越障碍和左右急转的,这矮马虽小,却显然也是品相极佳的良驹,动作迅疾无比,于这样的马道上比其他马匹都更加有利。 转眼间,世子爷李守已经一马当先冲到了那木藤架下面,李守勒马站定后,便立即从背后抽出一具银弓来,搭上剪便朝着其中一个大花球不停射去,这花球上系着数十条藤条,而且还颇为结实,李守搭弓射箭的动作十分潇洒熟练,但想要把那些藤条全都射断,还是需要不少时间的。 而此时,李纪也已经赶到了花架下面,他后面还紧跟着一人一马,原本玉华还不认识那人是谁,却听到下面不知道哪一层传来了会宁郡公府李琇珏尖声叫了一句什么,便隐约猜到这应该是那李琇珏的夫君,孙将军府上的嫡出小爷孙泽来。 等到李纪抽出弓箭来的时候,前面李守已经将那朵花球上的藤条弄断了快一小半,按照常理来看,此番必然是他要获胜了,玉华肚子里不由暗自叹息了一声,缓缓松开了紧攥着亭栏的玉白双手,挺起脊背端坐好了。 可就在此时,玉华突然觉得那骑在黑马上的李纪,忽的扭头就向着七星塔这边看了一眼,玉华一呆,身子不由自主的便是向前一倾,重又紧靠在栏杆上紧张的向下观望了起来。 那李纪跨马立在花藤之下,突然就将手中乌弓随手甩落在了马下,左手拿出随身所带的箭筒,右手抽出箭筒里的一支羽箭来,便向着那花球用力投掷了过去,只听的咻的一声响,那羽箭的声势,竟然不比用弓弦弹出去的力度小了多少,准准的飞向了花球之上,一根藤条也就应声而断了。 随着李纪这一下子,七星塔这边的众人不由都齐齐惊叫了一声,连正在专心射箭的李守和刚赶到花架下的孙泽来,也都是怔了一怔。 与一下下弯弓搭箭相比,李纪这样用手直接投掷羽箭,自然是更加迅捷了许多,可是,那花架有三人多高,他们立马站在离花架六七来个马身的地方,一般人哪里有那个本事可以直接用手就将羽箭投掷到那上面去,更何况还要将那些藤条直接斩断。 而李纪此刻却仿佛对周边的喧嚣充耳未闻,只是一下接一下的将羽箭不停往上投掷,根根羽箭毫不落空,他旁边的李守虽然一愣神后也马上继续全力发箭,却还是很快便被李纪赶了上来。 不过转瞬间,李纪所射的那颗大白玉兰花球便只剩下最后两三根藤条挂着,开始摇摇欲坠起来,而李守那边的一颗,也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状况。 就在此刻,李纪突然挺身暴喝了一声,一把抓起箭筒里最后三根羽箭,一起朝那花球用全力飞掷了过去,而后他自己也一拍马身便随之冲了上去,待他冲到那花架之下时,那花球正好直直落到了他的怀中。 李纪拿下了花球,便一夹胯*下黑马,将它缓缓调转过头去,一人一马便朝向了墙那边七星塔的方向,李纪慢慢擎起手中的花球,向着塔那边轻轻挥了挥,启唇露出一个灿然笑容。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玉华其实并看不清楚李纪的容貌,可不知为何,她眼前却清清楚楚的浮起了李纪那略带捉挟的喜悦笑颜,轰的一下,玉华便只觉得脸颊上烧了起来。   ☆、第186章 瞩目 186瞩目 等那三个白玉兰大花球被婢女们捧着送到女眷这边的时候,园子里的气氛却略微有些奇怪,要知道这“射花球”不过是宗亲聚会时所作的小玩意,不论谁夺了,都不失为一份美谈,今日却被李纪这样一下子就弄的有些剑拔弩张起来,尤其是被那李纪硬抢了头筹去的,又正是那崔元娘的夫君李守,席上其他人刚才看着她们崔氏姐妹大出风头的时候,还甚是羡慕嫉妒,此刻脸上却都不由带出了点看热闹的意思。 崔元娘与玉华,一个郡主,一个郡公夫人,两人的坐席本就紧邻着,眼见着三个婢女一路行来,打头的那个丫鬟先将一个花球捧到了自己跟前,玉华脸上难免就现出了几分尴尬,她犹豫了一下,便侧头看了一眼崔元娘,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倒是那崔元娘,刚才在七星塔上目睹李纪夺冠的刹那,虽然也是一下子变了脸色,但此时却早已恢复了常态,此刻看玉华一副心虚的模样,便极为自然的掩嘴一笑,伸手轻轻捏了捏玉华的面颊,开口说道: “死丫头,居然还在这里和我弄鬼,瞧你这样儿,难不成还担心我会妒忌那妹夫夺了头筹不成吗?我要你这个花球作甚呢,我自然只要我家世子爷亲手射下的那一枚。” 见她这样,玉华松了一口气,连忙极为配合的低头扮起了娇羞,这一下落在众人眼里,倒显得那崔元娘果然不愧是城中第一贵女,这通身的气度与做派,都是这娇滴滴的定国郡公夫人无法比拟的。 玉华伸手接了花球,便马上交给了立在身边的阿蛮,而后又忙与坐在自己另一侧的安亲王府庶三女李福真攀谈了起来,连声夸赞她投壶技巧出色,一副对那花球毫不在意的模样,但无论这崔五娘如何刻意收敛与掩饰,她那清丽小脸上的两抹红晕,还有那眼波流转间的熠熠光彩,仍是出卖了她此刻的真正心情。 众女眷看在眼里,倒也都能理解,只要是女人,任谁看了刚才那一幕,无一不希望那跨在马上的伟岸男子,所眺望示爱之人就是自己。 而这所有人中最心境复杂难平的,却是那东宫良娣崔琪,自从这五娘嫁进新昌坊后,虽外面人人都传这定国郡公是如何如何的宠爱五娘,崔琪心里却总是暗暗嗤之以鼻。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最清楚的,当初那李纪只不过听闻这五娘的美貌,便敢对还是待选之身的五娘下手,显然是个全然不顾对方死活的急色鬼,这种只觊觎于美色的爱重,又能维持多久呢,她倒要看看,这惯会投机弄巧的五娘,到底能光鲜到几时。 可今日眼见那李纪摘得花球的场面,却让这崔良娣胸口狠狠一震,而后便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般的难受,此刻,她忍不住就将手拢进了长袖里,无意识的捏了捏一个极为小巧的荷包,这是刚才顾氏身边的阿令偷偷递给她的,她虽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心中却是立即咚咚咚的跳的厉害。 其实在刚拿到荷包的一刹那,崔良娣本能的便想找个地方将它远远的丢掉,永远也不要打开,不过凑巧的是,就在那时,正好那华良媛由宫人陪着,穿着一身烟影纱的襦裙,风姿绰约的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崔良娣顿时眼神一暗,脑子也清醒了不少,顺手便将那荷包收进了自己的长袖里。 这华良媛被太子冷落了几天之后,便趁着李济民去卢良媛那里的时候,摘了首饰、披了头发,径直跪倒在了那卢良媛的殿所外伏地请罪,她跪了大半个时辰后,便被太子遣人叫进了殿中,而后,那太子竟然转而带着这华良媛直接去了她的殿所歇了一晚。 第二日后,这华良媛显然便就此复宠了,今日她身上所穿的烟影纱,也是除了太子妃,就只有她独得了一份,那太子妃又是惯不爱穿这种轻薄衣料的,华良媛便等不及的叫宫人连夜赶着做了新裙衫,今日便马上穿了出来。 此刻这华良媛正坐在自己下首,手里来回把弄着太子殿下遣人送进来的小白玉兰花球,低头含笑,一副蠢不可及的样子,崔良娣缓缓从她身上收回了目光,突然觉得心中杂念已然消除了大半。 这边女眷们心思各异,那男宾们所聚的宴席上,李纪却已经被人缠上了,这宗亲聚会,难免会有许多李姓的宗室少年也一起来了,李纪的威名他们虽早有听闻,可今日亲眼见了这李纪空手掷箭的本事,难免就热血沸腾沸腾起来,趁着众人把酒宴饮的时候,便一个个凑上来,找了借口围着李纪东问西寻的,李纪这人脸虽黑,但对着这些宗亲晚辈,却并没有多少不耐烦,那些猴崽子开始还多少有些畏惧之心,见他这样,便越发上蹿下跳起来。 李纪还想找机会与太子殿下说上几句话,正打算拉下脸来将他们赶走脱身,身边却突然有人招呼了他一声,李纪回头一看,这上来和自己说话的,竟是那安南王世子李守。 李守与李纪示意见礼后,便一挑眉笑着对那些宗室少年说道:“三皇子他们张罗着要去曲江池边上放烟火呢,你们倒还在这里磨蹭。” 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顿时将那群猴崽子都一家伙给哄骗走了,李守这才笑着冲李纪一拱手,说道:“定国郡公可有闲暇,容在下叨扰两句。” 李纪从来与这李守并没有多少交情,心中诧异,面上却仍是无甚表情,只点了点头便与他一起往旁边走了两步。 “郡公爷这身功夫好俊,可是曾跟了什么名师练出来的吗?” 这李守一开口,倒与那些少年一样,竟问的都是李纪身手的事情,李纪心中越发奇怪,又想起五娘说过这李守曾盯着她瞧的事情,便忍不住暗暗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这李守身材虽没有李纪魁伟,却也是个身形高大之人,站在自己身边,倒颇有点比肩之态,李纪想起他刚才骑射时的所展露的本事,再想到他这么多年孤身一人滞留长安城低调沉稳,竟然看不出一丝端倪来,心中不由越发警惕。 李纪一贯不苟言笑,一般人与他交往,难免说几句便觉得他无礼无趣,这李守却好似毫不在意,从骑射谈到内功练气,一副趣味盎然的样子,听闻李纪并没从小练过内功,只是天生的一把神力,还点着头说道: “郡公爷您这样的天赐筋骨,在下以前在南疆倒也见过一人,是我母族的一位勇士,也是骑射武艺俱是十分出色,郡公爷将来如有机会到我们南疆去,倒可以痛快与他切磋一番。” 李纪见他越说越远,这种场合也不是能打探他底细的时候,便随口应了他两句就打算离开,谁知见李纪要走,那李守却突然又叫住了他,犹豫了片刻,忽然一挑眉说道: “郡公爷这样的人品才具,实在是当世罕见,也要留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第187章 异动(上) 187异动 “郡公爷这样的人品才具,实在是当世罕见,不过也要留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安南王世子李守语意深长的说完了这一句,便冲李纪一拱手,转身去了别处,李纪却是愣在了当地,不为别的,只为李守这番话说的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要说如今这长安城还有哪个二十来岁的爷们能比李纪活的更不需要顾忌什么,应该就没有了。 论宗亲身份,李纪是当今圣上比亲儿子还疼的侄子,论官位职务,李纪是赋闲在家的冠华大将军,论功勋,李纪如今已是郡公,待太子继位,一个亲王的帽子也铁定是跑不了的。李纪先前之所以敢那么肆无忌惮的扮疯扮魔,也多少是因为自己腰杆子确实足够硬。 原本还有一个卓王府永兴坊多少牵制着他,现在也因为之前出了那个妓子的事情,而彻底没了声息,如今按着永兴坊里自己传出的话来,只说那世子爷李纶是被谣言给气病了,顾王妃闭门不出一心只照顾儿子,不过坊间却都在传言,说这顾王妃当日便遭了崔皇后的懿旨申斥,让她闭门反省,甚至连圣上对她都颇有些不满。 若真要说李纪日后真会有什么风险与危机,那便只能是在影射太子李济民立身不稳了,李纪皱眉看着李守的背影,眼神不由暗了一暗,这李守,难道是来提醒自己的?如果真是,那倒是真真太有趣了。 不过未容李纪在此多想什么,席间便突然热闹了起来,原来是那安国郡公崔泽厚到了,以他如今的身份,自然不会再从头到尾和年轻人们一起凑这个热闹,不过毕竟要给崔皇后面子,所以还是要来露个脸的。 众人纷纷上前去与崔泽厚见礼,如今算上安亲王一脉,这李姓宗亲的声势,实在都敌不过崔泽厚这一个外戚,原来本还有一个目中无人的李纪,现如今倒也成了这崔泽厚的女婿,而崔泽厚坐定不久,便抬眼四处看了看,一眼看见李纪,便冲他招了招手,李纪连忙上前与崔泽厚见礼,他这阵子因为那商船的事宜,和永嘉坊走的颇近,坐在崔泽厚身边,翁婿两个竟然有说有笑的,众人看在眼里,心中也是各有思量。 此刻太子李济民却正好不在席上,这消夏宴原本晚间还要在曲江池旁边设流水席听曲赏舞的,不过因着崔皇后近日身子并不太爽利,李济民特意去女眷那边请安问好后,见她难掩疲色,便极力劝说崔皇后早些散了回宫。 这大半日的宴席下来,众人也皆是疲乏了,既然皇后娘娘已经准备起驾要走,众人也皆不好意思再贪恋嬉戏,便也各自收拾起来准备散了。 虽然已经痛快玩了半日,总还有那性子活泼的年轻女眷觉得不过瘾的,这其中便也有那昭美人崔玉露一个。 昭美人原以为这次出来,能有机会和五娘好好相聚一番的,谁知按着宴席的安排,她却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崔皇后身边侍奉。和五娘只是远远的相互见了个礼罢了。 此刻一听崔皇后说就要回宫,她便连忙趁着宫人们准备车马的时候,打着要去净房的名义,往玉华她们那边的帷帐去了,指望着能碰上五娘,哪怕随意说一两句话也好,谁知道下次再碰面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昭美人由宫人伺候着急匆匆进了净房,没想到还没等她们出来,便听到净房外有人在尖声说话。 “说起来也是气闷,今日本是咱们李氏宗亲相聚取乐的日子,这风头倒都被那崔家女给占去了,真是怪没意思的......” 昭美人听了一愣,忙扯住了身边的宫人,不许她出声阻拦,这女子的声音昭美人倒也听出来了,应该是那安亲王府的嫡亲孙女,延恩县县主李福元,这女子最是有名的刁蛮毒辣、言语无忌的,不知道此时又要在背后议论她们崔氏女什么是非。 听李福元这么说,和她同行的女子急忙出生阻止道:“县主慎言,这皇后娘娘可还在园子里呢......” 就听那李福元冷冷哼了一声,虽不服气,倒也并不敢再把那崔氏两个字挂在嘴边说话了,不过她随即又突然捂嘴哧哧笑了起来,边笑边说道: “唉,光出那些风头有什么用啊,我看他们家里倒也有趣,一个一个的女儿,却都是那生不出来的......哼哼,我看再过个一两年,他们可还有什么心思再去射什么花球,到时候一个个通房小妾往房里抬,生出一堆的庶子庶女的倒也热闹,哈哈哈......” 这李福元如今才刚刚生了二儿子不久,说起子嗣,顿时觉的将那崔氏女远远甩在了后边,而和她一起说话的李姓贵女,却本来就是个庶出的,听她言语越发无状,便连忙闭了嘴不再接话,而那昭美人听到两人越走越近,眼看便要进到净房里来了,这才示意那宫人先出去招呼一下,也省的大家当面碰上了尴尬。 宫人出去了没多久,便听到外面顿时安静了下来,而后那延恩县主李福元便带着人往别处去了,不过昭美人此刻倒一时忘了要去找五娘的事情,她立在净房里呆呆出神,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待皇后娘娘带着众人回了大明宫里,梳洗安置了一番后,便遣人去打探圣上在做什么,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便请圣上到含凉殿来一起用晚膳,今日消夏宴上,那安亲王府世子妃周氏敬献了几食盒榆钱面,这玩意正是圣上李盛喜欢的小吃食。 没多长时间,那前去打探的大内监便回来,垂着头也不敢看崔皇后,低声禀告道:“启禀娘娘,奴婢听那钟鸣殿的人说,圣人今日刚刚得了一首十分得意的新曲,这会儿子已经去了承香殿昭美人那里。” 崔皇后听了,先是不由一愣,双眼有些迷茫的看着前面,好一会儿后,才缓缓点了点头,随即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将那阿直叫了进来,吩咐道: “阿直,你去将那新送进来的馥春膏取几盒来,马上派人送到昭美人那里去。” 这馥春膏原是崔皇后惯爱用的东西,圣上李盛也最喜欢这种味道,阿直听了,还以为这是娘娘想用这馥春膏去提醒圣上的意思,连忙应了便去办差。 待看到那阿直取了东西匆匆走了,崔皇后掩在广袖下的双手,却是紧紧的攥在了一起。   ☆、第188章 异动(下)   188异动(下)   “绿房深窈、疏雨黄昏悄、门掩东风春又老、琪树生香缥缈、一枝晴雪初乾、几回惆怅东阑衾夜夜生寒......”   昭美人长身跪坐在广榻上,一双小鹿般无辜的大眼睛,此时却凝神看着前方,神情十分肃穆,缓缓的低声吟唱,她嗓子独特醇厚,唱起这音调与词意原本十分清灵的《清平乐·枝头晴雪》,却是别有一股伤春悲秋的苍凉滋味。   因圣上着急等着听,昭美人从曲江池回来,便只来得及简单擦洗了一下,换了一身家常的豆绿色裙衫,头上除了一支碧玉簪子,什么都没戴。   圣上李盛坐在广榻的另一端,一只手随着昭美人的吟唱,在膝头一下一下的缓缓打着节拍,平日里赏曲的时候,李盛都喜欢闭着眼睛,此时一双眼却是一直静静的看在昭美人身上。   这昭美人平日里性子娇憨直爽,人也长的妩媚,看着便如一支春日桃花,可她每次唱曲的时候却都是分外的沉静,再配上她低悠的嗓子,倒像是春桃落雪一般,别有一番风韵。   等昭美人一曲落地,李盛便轻轻击掌,连说了三声好字,自从那日知晓了这昭美人有把好嗓子后,这圣上便如获至宝一般,时不时做些新曲,或是将昭美人召到钟鸣殿去,或是亲自到这承香殿来,让昭美人给自己演绎一番,十分的自得其乐。   李盛此时心情十分不错,便开口亲自吩咐道:“今日早些传晚膳吧,中午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香叶鹌鹑,想你们今日在那曲江池上,乱哄哄的也没法好好吃东西,你晚上多吃点。”   昭美人听了这话,脸上却是忍不住一呆,两瓣肉嘟嘟的粉唇还不由自主的翕动了好几下,最后硬忍住了什么都没说。她本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李盛见她听了有香叶鹌鹑吃并不惊喜,反倒是一副十分烦恼的样子,便一下子猜出了几分,略微皱了眉,冲昭美人招了招手,命令道:   “过来!”   昭美人此时却还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于那广榻上跪行了几步,便坐到了李盛旁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圣上。   李盛见她过来了,便伸手抬起的她的下巴,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眉头也随之越皱越紧,昭美人被他看的有些不安,不由开口懵懵懂懂的问道:“圣上,您,您看什么呢?”   李盛却也不和她说什么,又突然伸手在她腰腹处大力揉捏了两把,此时天色尚早,殿内又环立着不少宫人,昭美人再也没想到李盛会突然间就动手动脚,又痒又羞的,不由哎呀轻叫了一声,便满脸羞色的歪靠在了李盛身上。   而贴身伺候昭美人的老宫人也是唬了一跳,虽然知道圣上如今偏宠这昭美人,但他一向性子清冷,这样不顾脸面的放荡行径也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连忙躬身垂头就准备退到外面去。   谁知还没等她迈腿,李纪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突然拧头向她看了过来,沉声问道:“昭美人这几日可都有好好用晚膳吗?”   那宫人一听圣上问这个,顿时有些慌了,嘴里嗫嚅了两句却不敢答话,李纪见她这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马上一挑眉毛,冷冷说道:   “怎么?如今朕说话已经不作数了吗?”   宫人们哪里受得了这一句啊,顿时吓得一屋子人乌压压都跪下了,连连叩头请罪,而那昭美人此时终于也反应了过来,吓得连忙攀附住了李盛的一支胳膊,一叠声认罪道:   “圣上莫怪她们,是妾身错了,是妾身擅作主张不愿意用晚膳的,嬷嬷们都有劝阻的,都是妾身任性了......”   李盛一听她这么说,气的一下抽出了被她抱着的胳膊,扬手便在她臀上重重拍了一掌,斥道:“你还敢说?我是怎么再三叮嘱你的,不许饿着肚子不吃饭,不许搞坏了身子,你都是怎么听话的?”   李盛这一掌拍下去,殿内的宫人们却都是不由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李盛发火,众人虽都是跪倒请罪,心中却并没有十分的惊惶,这圣上心地仁厚,很少责罚宫人,时间久了,这宫人们心中自然就不怎么畏惧于他了。   可是现在,圣上竟连这昭美人都打了,实在是让人太过惊骇,而那昭美人本人,则是一下子就呆住了,而后便瞬时涨红了脸,她仰头看着李盛,眨巴了两下眼睛,眼眶就慢慢红了。   可要说此时这殿内谁最惊讶,却不是别人,正是李盛自己。   其实宫人们和昭美人都有些冤枉李盛了,从刚才当着下人面对昭美人动手动脚也好,到此刻拍了她一下也好,这李盛其实并没存着什么淫*心和怒气,他对这昭美人的感情说来有些复杂,既是爱妃,却又带着点对小丫头般的宠溺,言语行动间便不自觉的少了很多约束和忌讳。   不过此刻见了宫人们的反应,李盛也知道是自己莽撞了,昭美人年纪虽小,却也是身份贵重的,这样当着宫人的面教训,就实在太过于抹了她的面子。   李盛不由头疼的抚了抚额,挥手便叫众宫人先退下,见殿内没有了旁人,才连忙探身将昭美人搂住了,低声说道:   “好了好了,别哭了,刚才是朕脾气不好,可你也太不听话了,怎么又不肯好好用膳了呢,可是又有什么人说你胖了不成,朕不是和你再三说过了吗?你这样正好,一点也不胖。”   此时那昭美人早已哭成了一个小花脸,听了李盛的安慰,却并不领情,只是抽抽搭搭的歪头看了李盛一眼,还顺势撇了撇嘴巴,那脸上神情分明是在说,你当我傻吗?   李盛一看她这样,先是一愣,而后却不由扶着脑袋哈哈哈大笑了出来,也知道自己这话是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了。   上一次,明明就是自己,一边狠狠的碾压着她绵软无骨的身体,一边说了好几句你也太胖了的话来,这小丫头本就极为介意这个,又被自己当面说了,自然是越发羞恼,自己就是害怕她因此而克扣饮食,才特意再三嘱咐她要好好吃饭,谁知她仍是背着自己弄鬼。   李盛好不容易收了笑意,这才将昭美人拉过来抱在了自己的膝上,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凑在她耳旁,压低了声音说道:   “胖,确实是胖了点......”   昭美人一听这话,身子一顿,扁了扁嘴巴便越发要哭,李盛却是马上一紧她的身子,继续说道:“不过,你这样子朕十分喜欢,朕...就是喜欢你胖点,别再瞎折腾了......”   李盛说完,又俯身在昭美人圆润的脸蛋上轻轻嘬了一口,而昭美人则是仰脸十分惊喜的看了李盛半天,脸颊上慢慢的泛起了两晕红霞,继而便一下子破涕而笑了。   见她这副爱娇的模样,李盛心中也是麻*酥难耐,将怀中软香紧了紧,又探手按在她臀上揉了揉,低声问道:“刚才可打疼了?”   这昭美人最是一个记吃不记打的脾气,此刻心中喜悦,便憨憨的摇了摇头说道:“不疼的......”   李盛最受不了的,便是她这憨直的样子,让她原本过于媚气的容貌平添了几分撩动人心弦的清纯可人,他心中蠢蠢欲动,手下便一捏那软肉,故意撩拨她说道:   “原来并没打疼啊,怪不得你敢不听话呢,若是再敢有下次......朕不当着人打你,等晚间落了帐,褪了你的裙衫......”   昭美人听了顿时羞不可支,低低的叫了一句圣上,便一头扎进李盛的怀中,埋着连再也不肯起来,李盛早已经到了火候,此时再被她这么一拱,哪里还忍得住啊,顺势将她翻过来压在这榻上便办起事来。   那贴身伺候昭美人的老宫人开始被赶出殿外,心中还是十分慌乱,而后渐渐听到里面声响不对了,这才松了一口大气,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此时正好那御膳房的人前来请示,问怎么迟迟还不传膳,可有什么变故,这老宫人连忙随口几句话将人打发走了,自己却是不由仰头看了看天,这晚膳还没用呢就闹起来了,可是这大明宫内还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呢。   她本是崔皇后派到这承香殿来伺候的,原来对着昭美人虽然也十分的竭心尽力,心内却是藏着几分不以为然的,此刻见了这番情景,却不由要重新掂量掂量了。   等殿内终于安静了下来,宫人们又好一通忙碌,直到了酉时末,这承香殿才总算用上了晚膳,那引起了这场风波的香叶鹌鹑,也终于得以重见天日。这昭美人已经是生生的饿了好几天,又刚刚被狠狠的折腾了一番,此时早已是胃口大开,李盛见她用的香甜,连自己也比平日里多用了一碗。   按着这一日原本的安排,圣上本是要歇在这承香殿的,不过眼看着他老人家把事都给提前办完了,大内监刘灵按着职责,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请示是否要起驾回钟鸣殿歇息,李盛并没说话,只挥了挥手让他退下,仍是留宿在了昭美人这里。   到了晚间两人沐浴了一起歇下,李盛抚了抚昭美人脸蛋,轻声说道:“今日也累了一天了,早点歇息吧。”   这还是李盛头一次留在她这里而不要侍寝的,昭美人依偎在他怀中,觉得既新鲜又满足,便将脸埋在他胸口撒娇般的钻揉了几下。   李盛拍了拍她肩背,本想叫她乖乖睡觉的,忽然觉得鼻头传来一阵熟悉的馥郁芬芳,嗯了一声,便睁开了眼睛,问道:“你今日擦了什么不一样的?”   昭美人本就一时睡不着,见圣上与自己闲聊,连忙爬起来趴在他枕边,得意的说道:“圣上喜欢么,是娘娘今日特意送来给妾身的,叫作馥春膏的,擦在身上又滑又香,妾身十分喜欢。”   李盛听了半天没有答话,一时间有些心绪复杂,半响后才侧头在昭美人脖颈间深深嗅了又嗅,这馥春膏本就是他与崔泽芳一起选料调制的,正是他喜欢的味道,此时在这昭美人年轻润泽的身上又闻到了,倒又不同与崔泽芳的感觉。   昭美人被他嗅闻的又痒又麻,吃吃笑的浑身都轻颤了起来,她正趴伏在李盛身旁,李盛一转眼,便看到衣襟处露出的那一对丰润正抖的无比*,轰的一声,李盛便觉得事情不妙了。   李盛自己的身子他自己最清楚,虽然这些年比以往好了很多,但也实在不宜放纵无忌,今日他虽留下了却并没任何其他心思,可此刻,怎么好像又完全控制不住了呢。   不过,虽深觉的自己荒唐,李盛心中仍是不由泛起了几分得意,原来自己还能有这样的威风,想到此处,他不由探手便往那处诱人犯罪的地方捏了过去。   昭美人一被他捏住,顿时有些慌了,她早就被那阿直教训过,侍奉圣上一定要知道分寸,切不可狐媚惑主,此时连忙一边蜷缩躲避着,一边小声讨饶:“圣上,不行的,这不行的......”   谁知不说还好,李盛一听她说不行两个字,胸中却突的生起了一股蛮气,一把就将那碍事的衣襟彻底扯了开去,用力掐了两把,又翻身将人压住,哼了一声说道:   “什么不行,谁说不行的!”   ☆、第189章 梦   含凉殿正殿内,闲杂人等都被遣了出去,阿直这才上前附在崔皇后耳边,低声禀告了良久,最后才又说道:   “娘娘您看,可要奴婢马上去将那昭美人训诫一番,那昭美人倒一直是个听话的......”   还没等她说完,崔皇后便马上摆了摆手说道:“不用!”   阿直一愣,又叫了一声:“娘娘,这样下去,只恐圣人的身子......”   崔皇后听了直摇头,说道:“阿直你也是糊涂了,这种事情,光训诫昭美人可有什么用呢,你也说了,那昭美人是个听话的,她能听咱们的,自然更要听圣上的,这事的主因,还是在圣上那里。”   “若是这样的话,要不,娘娘您还是直接去劝劝圣上吧,圣上一贯爱重您,原先,也是个爱惜自己身子的。”,阿直马上又说道。   “唉......阿直,你没有嫁过人,不知道那男人的心思,任他是谁,于那事情上头,总希望自己是厉害的,这种事儿,我劝上一次可以,劝上两次可以,又怎么能次次都劝呢,说多了,只会让大家都尬尴的......”   “那可怎么好?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阿直说话间忍不住提高了点声音,看着倒是真的很替那圣上的身子担心。   崔皇后见她这样,反倒是一笑,谈谈说道:“瞧瞧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如此沉不住气,此事我自会想法子的,等下你去趟钟鸣殿,就说我中午过去陪圣上一起用午膳。”   阿直见她肯出面,这才放下心来,连忙应下便去安排了。   待到圣上与皇后两人一起用了午膳后,这日晚上,那圣上竟然头一次摆驾到了王婕妤的殿所。   这圣上还从未宠幸过王婕妤,这突然一来,宫人们一时都是惊喜中难免各种慌乱,反而是那王婕妤,表现的最是冷静,先是止住了想给自己换身裙衫的贴身大宫人,又叫停了拿着一大腚金子想去赏给报信内监的宫人,命大家什么都别多作,只安安静静的和自己一起等着迎驾就行了。   等李盛进了王婕妤这里,所看到的便是一副秩序井然的场景,连那王婕妤,穿着一件荷粉色寝衣,脸上轻扫脂粉浅画峨眉,看着更是十分清爽舒服,挑不出一丝儿的错来。这长安城都知道太原王氏家里最会养女儿,个个都是贤良淑德之人,这王婕妤进宫至今一直未能承宠,行为上却看不出一丝浮躁,果然不愧是王氏女。   李盛当晚便歇在了王婕妤的殿所,可是,第二日含凉殿得到那司闺宫人的禀告,却说那圣上依旧并没宠幸那王婕妤,只在她那里睡了一晚,倒是歇息的十分安稳。   那阿直此时才有些明白了崔皇后的安排,昨日乍听到皇后与圣上一起用过午膳后,圣上夜里便直接去了王婕妤那里时,她还吓了一大跳呢,不过阿直此时心里却难免产生了些疑问,皇后娘娘怎么如此笃定圣上对那王婕妤没兴趣呢,怎么说,那王氏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正值好年华的小美人一个,并不比那昭美人差多少。就算不十分对胃口,凑和着吃一下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啊。   阿直于这宫里数十年,什么事情没见过,越想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越发惊惧,于这皇后跟前伺候的时候,难免就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那崔皇后哪里会看不出来,不过她既没打算刻意瞒着阿直,也没没打算向她解释什么,只当做不知道的样子,又命阿直从库里取了两匹烟罗绡和一个点翠嵌珍珠、珊瑚、宝石的五凤钿花,送去了王婕妤那里。   这日之后,那圣上便轮流歇在崔皇后、王婕妤与昭美人等处,不过唯有到昭美人那里的时候,几乎夜夜会遣人要水,有时一晚还不止要一次。   这样一来,原本与朝堂上还有些躁动的王家,顿时也没了话说了,这圣上又不是没给他们家女儿机会,没宠幸你,只能说是你王婕妤伺候的不好,不得圣上喜欢罢了,这种事情,总不可能要圣上去迁就你吧,人家昭美人不早早就在替圣上消烦解忧了吗。   更何况那王婕妤的两个兄弟都相继受了提拔进了羽林卫任职,成了天子近侍,这王家自然再不会有多少怨言,他们本也没指望着王婕妤还能怀上龙裔,只要圣上面子上给做足了,能不能宠幸倒也无所谓了。   一时间,这后宫倒也安定了下来,唯有昭美人的肚子有点引人注目,眼见这圣上十几年后突然大振雄风,众人难免要想,说不定这昭美人就是个有大福气的呢。   而因着昭美人的肚子,那日延恩县县主李福元议论崔氏女儿大多无孕的事情,却突然在这长安城里被传成了一股风来,待这话传回新昌坊的时候,却无辜叫玉华受了自己身边诸人的诸多不满。   那日消夏宴后,玉兰花球便被阿蛮小心的安置在了房内南窗下广榻边的花架上,每日用水小心浇淋照顾着,可是这射下花球的人,却是好几天都没回来。   头一日,内院各人并未觉的异样,消夏宴那日女眷们早早散了,男宾们却是在兴头上又另约了地方继续潇洒,郡公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便直接歇在了外院。   等第二日郡公爷又整日没进来,却遣人送了两只雪白的小兔子进来以后,阿初与阿蛮两个便都猜出了点倪端,连忙不时叫小丫头将那两只小兔子捧到玉华跟前戏耍,口口声声说着郡公爷如何挂念着夫人,如此忙碌之下,也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这么可爱的小玩意儿来给夫人解闷。   而等到第三日,郡公爷虽一直在府里,却仍是没有进内院,听说他与外院诸人商议事情到了很迟,便直接宿在了书房里。不过,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候,那五丰便带人往内院搬了十几盆姜花进来,每盆都是刚挂了花骨朵,但还未开出来的。玉华一到夏日便喜欢用小钵装了水,将这些白香花浸着放在内室里的,比起茉莉玉兰等来,又格外偏爱姜花些,有了这十几盆,也够她用上半个夏季的。   阿初连忙捉了那五丰打探郡公爷的动向,五丰说郡公爷从那日消夏宴回来,便一直十分忙碌,进进出出的,回府便与刘腊等人闭门议事,连用膳都是命人煮了面直接送进去的。   阿初与阿蛮一听那郡公爷是真的忙,并不是刻意不进来,俱是略微松了一口气,可这日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李纪又派人送进了一只还没睁眼的小奶狗进来,自己却仍是不见人影的时候,这两人却是彻底坐不住了。   那阿初伺候玉华洗头的时候,就开始在她耳边念叨,话说的十分露骨,这郡公爷正是年轻嘴馋的时候,您不让这爷们歪缠着您,难道您还想让他去外头找那些狐媚子去解馋吗?   待玉华好不容易将阿初赶出去替自己做冷面了,那阿蛮又借着浸姜花的由头,绕着玉华好一通嗡嗡嗡的,话里话外的的暗示女子适当的耍耍小脾气没关系,但也不能太过头了,夫人您最近真是越来越任性了,郡公爷对您还有什么地方不够好的......   玉华以前还觉得阿蛮太过寡言的毛病不太好,此刻却是不由十分怀念。还没等玉华发脾气将阿蛮也赶了出去,那赵嬷嬷竟然也进来凑热闹了。   原来,永嘉坊那边已经听到了这有关崔氏女的闲话,顾氏特意派人给玉华送了些滋补身子的贵重药物,又嘱咐赵嬷嬷多提点着玉华,他们小两口虽然恩爱,但这同房的时间却不能肆意由着兴致来,一定要留心选择,五娘虽年纪还小,但身量却已经发育的十分不错,若真能有孕,倒是越早越好的。   赵嬷嬷进来的时候,那阿初也正做好了冷面端进来,她与阿蛮都是玉华身边最得力的人,赵嬷嬷这些话便也没瞒着她两人的意思,这下子,三人将玉华团团围住,顿时形成了围剿之势。   “嬷嬷,郡公爷都连着三日没进来了,今日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呢,这人都不进来,还说什么......”,那阿初听了赵嬷嬷的话,连忙小声告状。   那赵嬷嬷自然也听说了郡公爷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夫人,这两日连着送了不少玩意儿进来讨好,人却是一直没敢进内院的事情,此刻也连忙拿出陪房老嬷嬷的威风,语重心长的劝道玉华道:   “所谓投桃报李,郡公爷这几日虽然在外忙碌,却还时刻挂念着夫人,夫人何不动手做点汤水送去外院,好让郡公爷也感知夫人的心意。”   玉华此刻已经快气炸了肺,肚子里不知道已经将那李纪骂了几十遍,她自然知道李纪是在弄什么鬼,那日李纪强拉着自己做那不要脸皮的事情,后来更是弄了自己一手一身,自己实在恼怒羞愤,便斥责他不是口口声声不勉强自己的吗,为何又每次死皮赖脸的违约,那李纪先是被自己质问的哑口无言,而后突然点头说道:   “好的,这次是我错了,下回便等五娘想叫我进来我再进来吧。”   玉华当时实在懒得和他废话,只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便裹着锦被睡下了,谁想到这人竟刁滑狡诈到了如此地步,人都没露面,却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狈,此时若是自己真送了汤水去外院,岂不是要让那李纪笑掉了大牙。   这些话玉华又没办法和赵嬷嬷等几人说明,她们三个见夫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也拿她没办法,但态度上都难免带出了十分的不满,那阿初送赵嬷嬷出去时,还故意提高了点声音与她抱怨道:   “可怜郡公爷那么威武的一个人,竟被夫人欺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可怜?玉华听在耳里,气的一伸手便将用了一半的冷面扫到了地上,这还是玉华头一次发脾气乱摔东西,阿蛮等人便再也不敢再多啰嗦了,可这一摔,这夫人脾气越来越坏的名声,也算是彻底落实了。   李纪这日夜里果然也还是没进来,玉华也不掩饰心情,只管阴沉着一张脸,那小奶狗身上刚长了一层细细的黑白绒毛,肉嘟嘟的可爱的不行,玉华却是硬忍住不让人把它拿到自己跟前来,早早便洗漱睡了,她本还想命人将那已经有些发蔫的玉兰花球拿出去扔掉的,犹疑了半响后,却终于没说出口。   等到睡到了半夜,玉华却是惊叫一声从梦里惊醒了过来,阿蛮只当她又发了梦魇的老毛病,连忙进来伺候,看到夫人坐在床上,一只玉手抓着自己的衣襟,只是呆愣愣的却说不出话来,显然是受了极大惊吓的样子。   阿蛮见过她发作多次了,此时便极为娴熟的一边喂玉华喝水,一边替她慢慢顺着后背,嘴里柔声安慰道:“没事了,夫人,没事了......”   没事?没事才见鬼呢,玉华确实是做了噩梦,却不是她以往常做的那个,也许是因为睡前多瞪了那玉兰花球几眼,她刚才竟梦到了那李纪当日策马飞驰夺得了那个花球的场面,梦里那李纪取了花球后,便慢慢放马向着自己走了过来,可就在走到自己身前的时候,他却突然一提缰绳,骑着马便与自己擦身而过,飞驰不见踪影了......   ☆、第190章 决定(上)   190决定(上)   五丰进来送信说郡公爷要进来用晚膳的时候,玉华正在查看城外庄子的账薄,这庄子不是她自己的陪嫁,而是李纪的家产,她自己的庄子上,现在仍用的都是崔府的人,她和李纪目前都无暇去清理,便只任由他们随便张罗着,从来不轻易插手。   反倒是李纪的庄子,平日里虽有吴官家照看,但因李纪交代了,吴官家每一月都会把总账本送进来给玉华看看,今日是因为有庄子送了新鲜的瓜果蔬菜进来,玉华一听正是那庄子正是那茯苓被送去的地方,故而特意命人将那个庄子的账目拿过来看看,又叫阿初去找那庄子上送东西进来的人打听一下茯苓现在的情形。   而此刻,玉华眼见着那阿蛮喜的从匣子里抓起一把银锞子就要往五丰手里塞,不由重重的咳了一声,阿蛮反应过来,也知道自己有些太过挂相了,连忙返回来放下银锞子,又急忙拿小碟子装了一盘艳红的李子给他,叮嘱他坐在廊下阴凉的地方,只管慢慢吃了再出去。   玉华斜眼看着阿蛮十分无语,自己却也是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也知道,若是今日这李纪再不主动进来,自己恐怕要被这几人驾着去外院送汤水了。   等五丰吃完那李子出去的时候,阿初却正好进来,听了消息便也是喜上眉梢,上来便急切的要和玉华商议晚上的菜色,掰着指头算那郡公爷喜欢的饮食,玉华一挥手阻了她,只问道:   “要你打听的事儿呢。”   阿初肚子里暗笑这小夫人也太要面子了些,脸上却连忙正了脸色,凑近玉华,小声禀告道:   “启禀夫人,那茯苓确实就在那庄子上呢,说是做了庄头的老婆,庄子上的人,个个都说她厉害呢,那庄头好像是个老实人,如今倒都是那茯苓在做主了,不过,我看这次庄子上送进来的东西倒是齐整的很,连西瓜都是挑了个头差不多大小的才送来,看着,应该是那茯苓的手笔......”   玉华听了暗自点头,这倒与李纪原来说的情形都对上了,而且看那茯苓如今这样的做派,倒是让人放心了,想来她应该是想通了,倒是不知那小六子如今在军营里又是个什么情形,他年纪小,心思又细腻,也不知道经不经得起军营里的摔摔打打。   阿初说完了,见玉华只低头沉思,并没有别的吩咐,便也干脆不再问她的意思,只管自己到灶上去安排晚膳了,那郡公爷这几日既然在外奔波,总要弄些带汤水好入口的吃食给他,这人啊,吃的高兴了,心情总能好些,只盼这小两口可别再折腾了。   不过,阿初这片苦心最终却是白费了,到了快用晚膳的时候,外院竟然送来了桃李春酒楼的席面,说是那郡公爷派人去订的,而夫人爱吃的一品豆腐锅和金银丝拌面两样,自然也都是在里面的。这下子,就连赵嬷嬷都特意凑到了玉华跟前,将这郡公爷是好一通夸赞。   如此一来,等到那李纪进了内院的时候,阿蛮与阿初两个都急忙的跑到了廊下去恭迎,李纪因心里有事,开始还并未留意,待察觉到两个大丫鬟对自己分外热情,便也露出一个笑脸来,与她们二人寒暄了几句。   其实前阵子,李纪因天天赖在内院里与玉华厮混,已经与这两丫头熟悉了不少,此刻被她们笑脸温言的相迎着,倒也让他一下子生出了些回家的暖意来。   李纪就这样满脸的笑意的进了房来,待绕过屏风,迎面便看到了玉华,李纪不由愣了愣,又盯在她脸上仔细瞧了瞧,心里不由有些疑惑,这崔五娘,脸上为什么这么红?   玉华这会儿心里本就莫名的紧张,此刻又被这李纪盯着自己的脸使劲的瞧,只觉得双颊一片滚烫,掩都掩不住了,慌乱之下便急忙开言随口说道:   “不是在外院也给你放了衣服吗,怎么还穿着这一套呢?”   原来李纪此刻身上穿的,仍是那日消夏宴时所穿的一身短□□袍,他人长的黑,却又偏爱黑衣衫,玉华原先不觉得,此刻却发现这人穿起黑色来格外的出挑,蜂腰乍背,越发显得挺拔干练。   而那李纪却是被她问的一愣,他今日之所以进来内院,实在是有要紧事找玉华商量,其实心内仍是十分忐忑,上次自己实在是太过分了些,到最后都把五娘给弄哭了,他虽连着几日送了各种讨好的小玩意儿进来,可并没指望五娘能就此消气。   这下猛听的五娘温言关心自己这种贴身小事,李纪一愣后便突然有些反应了过来,难道,五娘已经不生自己的气了吗?他心里一高兴,便忍不住伸手去轻轻触了触玉华通红的面颊,柔声问道:   “脸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屋子里的冰放的还不够?”   玉华刚才一句话脱口而出便十分后悔,眼下见李纪如此动作,便越发觉得好像被他窥破了自己的心思一般,顿时拉下脸来,拂开李纪的手,便扭身往内室里去了。   李纪见玉华喜怒无常的虽有些莫名,不过他本也没指望玉华能给自己什么好脸,此刻便不急不缓的跟在她身后往里面走,反倒是跟着李纪一起进屋的阿初与阿蛮两个,都是暗自抱怨夫人太刁蛮,连忙上前殷勤的替李纪斟茶倒水。   待到用晚膳的时候,阿蛮两个都十分自觉的依着主子的习惯退了下去,只留他二人独自相对,那桃李春酒楼的菜色自然是一等一的,可玉华却吃的味如嚼蜡一般,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坐在李纪身边只觉得心神不宁,眼神闪躲着都不敢与李纪对视,为了掩饰,玉华便干脆做出一副还在生气的样子,沉着脸不说话   李纪见她这样,眼睛一转,便轻咳了一声低低问道:“五娘,你可会说那回鹘话吗?”   玉华一听这个,就知道李纪有正经事要和自己商议,连忙收了收心神,缓缓点头应道:“我会一些,说的虽不熟练,但大多能听的懂。”   李纪听了眼睛一亮,又低声说道:“如此正好,也许...你此次也要随我一起去趟那北疆了......”   玉华突然听了这个,忍不住浑身一颤,心里顿时涌起了无数的疑问,却硬生生的忍了下去,只盯着李纪等他下文。   她心里突突突跳的厉害,其实,在第一次听说李纪要去北疆的时候,她便一直将此事挂在心上,如今却是天上掉下了馅饼来,可玉华也难免要疑心,莫非,这李纪是在试探自己什么吗?   李纪将玉华神色变幻都看在了眼里,仍是不动声色的继续说道:   “说起来此事倒颇为凑巧,倒是一环接一环的,咱们不是一直有些疑惑那崔府为何总逼迫着咱们要入股那商船的生意吗?我也曾派人多方打探,却是始终摸不到门道,前两日,却在那卢彦孝卢尚书那里弄明白了这里面的蹊跷。”   玉华此时已经是听的十分认真了,这事情来龙去脉她很清楚,李纪一直怀疑那商船贸易怎么会有那么丰厚的利润,却不确定崔泽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前两日我和卢彦孝秘会了一次,是去告诉他那条密道的事情,原本三哥还有些犹疑,毕竟拉了卢彦孝入伙,便算彻底下决心与崔氏疏远了,要不是怀疑太子妃被人下了药,三哥恐怕还没有这个决心......”   玉华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李纪为什么要说这事是一环扣一环了,这商船的事情,竟然扯到了太子妃被人下药那里。   “那卢彦孝一听太子殿下有如此的诚意与决心,便也不再犹豫,而后便突然问我,最近是否有人硬要拉着我往那商船的事情里搀和,我和他说了实情后,他这才告诉我,那会宁郡公所谓的海船生意里,那些花里胡哨洋货的利润,只不过占着一个零头,而真正赚钱的,却是侵占了国库与税收!”   “什么?”,玉华听了一惊,忍不住提高了点声音,又连忙压了下去。   而外室里阿蛮听到了动静,便扬声问道:“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李纪冲玉华摆了摆手,见两人边吃边说也用的差不多了,便冲玉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让阿蛮进来收拾,玉华也知道此时说话不如晚间方便,便叫了阿蛮进来。   阿蛮叫了小丫头进来收拾干净了,便又询问郡公爷是否要叫五丰进来伺候他沐浴,这还是阿蛮第一次主动兜揽询问李纪如此贴身的事情,李纪不免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只说自己进内院前便洗浴过了,说完,却又若有所思的扭头看了玉华一眼,见她穿着家常衣服,头发舒顺光亮,显然也是提早沐浴了的,李纪眼底便不由浮起了一丝暧昧不明的意味。   玉华本已因为正事将心里那点慌乱与遐思都驱逐了出去,此时被李纪这样一看,却难免心中又是一跳,不由狠狠撇了阿蛮一眼,心道是时候该给这两个家伙敲敲警钟了,再如此下去,都要搞不清谁才是她们真正的主子了。   阿蛮见玉华眼色不善,连忙掩了笑意,替他们斟好了茶水就低头退了出去。   见房内只剩他们两人,玉华便又眼带期盼的看着李纪,急着想听下文,谁知那李纪却突然回身走到了千工床边,大刺啦啦的叉腿坐下,两手扶在膝上,看着玉华一笑,问道:   “五娘,可是要我今夜留下吗?”   玉华虽早见识过了这李纪的无赖,却也没想到他居然厚颜到了这个地步,她立在桌边瞪了他半响,心中实在是惦记着北疆的事情,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是”字。   见玉华这样,李纪压着眼里的得意,冲着她一伸手,故意提高声音说道:“那还不赶紧过来?”   ☆、第191章 决定(下)   见玉华这样,李纪压着眼里的得意,冲着她一伸手,故意提高声音说道“那还不赶紧过来?”   玉华原本就是要到床榻边与他说话的,可是被他这样一弄,再过去,倒像是自己主动送上门一般。她在原地站了半天,深吸一口气才往床边去了,无视李纪冲她伸着的手,缓缓坐在了离他一拳远的地方。   李纪侧头斜眼看着她,启唇一笑说道:“明明是五娘自己开口要我留下的,何苦又这样扭扭捏捏的不理人?”   说完,便一伸臂就将玉华挟持到了自己怀中紧紧搂住了,这才低头和她小声说道:   “你那义父真真是条老狐狸,若咱们只当那海船的事情是一般的拉拢,为了应付他们而投钱进去,恐怕就再也很难洗脱干系了,你可知道,那会宁郡公府上的商船开到江南扬州的港口启航出海的时候,船上满满装的瓷器丝绸、茶叶及玉石翡翠等物,大多是压根不要本钱的东西,全是各地御造坊的贡数!”   李纪刚才说起那商船的利润是侵占国库与税收所得时,玉华便开始在苦思冥想了,不过毕竟她见识有限,对于这国家行政的大事,最多也只知道个毛皮,此刻听李纪这样详细一解说,玉华却已经有些领悟了过来,她皱眉仰头看着李纪说道:   “你是说,就像那苏杭那家有名的天锦阁,他们每季本该向国库与宫中进贡的绸缎布料,最终没能送进国库与宫里,反而到了会宁郡公府上的商船里吗?”   “正是如此,五娘你果然聪明,一听就明白了。”,李纪一边说,一边伸手捏了捏玉华白嫩的耳垂,而后又像不过瘾似的,又去捏揉她的脸颊。   玉华现在满心都在想那海船的事情,再加上这几个月下来,她于人前人后也实在是与这李纪耳鬓厮磨的惯了,也顾不上去阻挡李纪那作怪的大手,只皱着眉思索了半天,才缓缓说道:   “侵占御用的贡品自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可是这事要想做的成功,岂不是要花极大的精力,冒极大的风险吗?从商铺、地方库籍官员、到户部、宫里,方方面面的,无论哪里出了纰漏,都是要大家伙一起掉脑袋的事情,莫非真是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吗……”   李纪摇了摇头,又捏了捏玉华的香腮,才说道:   “正因为是大家伙要一起掉脑袋的事情,若是运作成功了,反而是格外的密不透风,唯一最难的,便是要将这方方面面的人都牢牢的栓在这一条线上,此事,除了你那义父崔泽厚,便再没第二个人有如此的能量和胆魄了,他如今可算是捏着一支御笔,替天子发声之人,满朝文官中倒有多半是他这一脉的,宫中又有崔娘娘做后盾,商贸则由那会宁郡公出面谋划,这一张大网,可不是一两日就可以织就的,而他们一旦成事之后,商铺可以少上贡品,地方官员可以从中牟利,户部诸人也是各有斩获,这人人得利的好事,自然是运转的顺风顺水……”   玉华听到这里,忍不住出言打断道:“可是,要想侵吞上贡,怎么可能绕开那户部呢,而户部,不正是那尚书令卢彦孝执掌管辖的吗?”   “户部虽然归属尚书省管辖,但那户部尚书王常法,却是崔泽厚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本是王氏偏支子弟,却极精于财政,坐镇户部几年,便将那里上下尽数捏在了手中,如今他手下金部与仓部的几位主事,不是他自己培植起来的,便是那崔泽厚塞进去的人,这户部的行政又是自成一体,卢彦孝虽为尚书令,却一直对户部事务插不上手,其实,除了兵部与工部,那刑部和吏部,也都多是崔泽厚派系的人马,卢彦孝这尚书令,做的也是委实不容易啊……”   听了李纪这话,玉华不由豁然大悟道:“想来,也正因为如此,那卢彦孝才肯冒上这般的风险,愿意站在太子殿下这边吧。”   “对,卢彦孝是个眼光长远的,如今他靠着清贵一流和自身的才能,领着朝中少数中立的臣子勉强与那崔泽厚周旋,明面上看着似乎能占到三分之一的势力,实际上,却连两成也没有,若将来这天下归了那姓崔的说了算,第一个要收拾的,定然就是他卢彦孝,三哥若是一直不敢行动,那卢彦孝恐怕自己也要想办法自保的,如今三哥主动示好,他当然是要豁上身家性命赌上一把的。”   玉华此时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不由一阵后怕,她仰脸看着李纪说道:“郡公爷,若不是这次你先去找那卢彦孝商讨密道的事情,卢彦孝恐怕并不会主动告诉你这商船背后的蹊跷吧!”   李纪点了点头,说道:“那卢彦孝虽早就看出了问题,但此事明面上都是那会宁郡公一手操办,就算想办法揭露出来,也是李氏宗亲争权夺利的丑闻,若崔家只管做出一副受蒙骗的姿态,很难将他一下子彻底扳倒不说,反而还可能会遭致报复,而且,我虽然一直在替三哥拉拢卢彦孝,但大家却并未将话彻底说透,我如今是那永嘉坊的女婿不说,又被你迷得头昏脑涨的,他心里恐怕也在怀疑我真正是站在哪边的呢。”   “别说是他了,若是你要真陷到此事里,万一有一天被太子殿下知晓,恐怕连你二人之间也难免要生出间隙来吧。”,玉华越说越紧张,一双杏眼牢牢的盯在李纪的脸上。   “恐怕不是万一,想那崔中书原本就是做的两手准备,若我为了财帛动心,乖乖听他摆布那是最好,若是我因为三哥与他翻脸,他定然会用此事来大做文章的。”   玉华虽早知道崔泽厚的厉害,可现在知道他竟然将当今圣上的东西视为自己私产一般拿来牟利,这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李纪所将要抗衡的是什么样的势力,心中难免一阵阵担忧。   李纪见玉华乖乖靠在自己怀里沉思不语,鼻端又闻到那若有似无的腊梅香气,不由便想起上次阿初所说的,这腊梅味的脂膏是专门抹在五娘身上用的,他在外面煎熬了这么多天,此时软香满抱哪里还忍得住,一只大手便悄悄的从玉华的腰肢慢慢往下移到了那丰*臀之上,极为轻柔抓捏了两把。   饶是李纪的咸猪手再小心,玉华还是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她拍开李纪的手就想站起来,李纪连忙将她拉住,嘴里急急说道:   “现在我既然已经知道他们的谋算,自然不能将你一人留在长安城里,那商船不日就要出海,就算我不在,那永嘉坊也定会逼迫你拿银子出来参股的,到时你恐怕很难推脱,所以我想干脆带你一起去趟北疆,先躲过了这一次再说,正好你又会回鹘话,说不定还能帮我一把。”   玉华一听他说起去北疆的事情,顿时停下了动作,心中却是突然焦虑起来,李纪见她不喜反忧,便马上问道:“怎么了,莫非你并不想去。”   玉华听他这么一问,不由仰脸看了李纪半响,才一咬牙下定决心说道:   “郡公爷,五娘在那北疆也许还有亲人活着,我娘曾留了一个信物给我,若是遇到便可以凭借信物相认,这次若有幸能跟您去北疆,还望郡公爷能开恩帮五娘找一找亲人。”   玉华说完,心中十分的忐忑不安,她清楚李纪对自己的心思,原本并不想告诉他自己回鹘亲眷的事情,可是,无论把那信物拿到手,还是想在北疆找到亲人,自己都离不开李纪的帮扶,故而思虑再三仍是坦白了,也不知道李纪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欺瞒而勃然大怒,不准她一同前往北疆。   而此时那李纪面上,却并无现出多少讶异之色,玉华见了不由一愣,心中顿觉不妙,脱口而出反问道:“你...难道早就知道了?”   李纪看着玉华,脸上神色莫辨,沉默片刻后才开口说道:   “我并不知道你在北疆还有亲人,我只是早就怀疑你一心执意要去北那疆,恐怕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以你这般容貌,想要孤身在北疆安稳度日本就是天方夜谭,你...又从来不是什么鲁莽冲动之人......”   玉华听了这话不由脸色一变,心里一阵发沉,半响才沉声开口问道:   “所以......郡公爷说带我去北疆只是骗我的,只是为了试探于我吗?”   玉华这话一出,李纪那一双凤目先是一睁,而后便渐渐暗沉了下来,他松开了玉华,缓缓开口问道:   “原来我于五娘的眼里,到现在仍是这样一个卑鄙小人吗?”   李纪脸上神情并无太大变化,可玉华看着他眼里那丝黯然,心中却是突地就是一痛,她一下想起李纪待自己的种种的情形,心下不由大悔,伸手便拽住了李纪的衣袖,焦急说道:“郡公爷莫怪,是五娘错了,是五娘出言莽撞了!”   李纪低头看了看玉华抓着自己衣袖的小手,想起之前她见罪自己时总是远远的俯首叩拜的情形,心中一动,脸上便浮起了一丝喜色,他反手握住了玉华的手,定定的看着她,低声说道:   “五娘,我愿意带你去北疆,也愿意帮你寻找亲人,我愿意让你都想清楚了再做选择......”   李纪这些话,便如鼓点般的一下一下敲击在玉华心上,她脑中突然便想起自己昨夜的那个梦来,脸上又是一下飞起了两片红云,她连忙避开眼神不敢再看李纪,耳边只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之声。   李纪此刻,是再也不会误以为玉华脸红是这屋里冰不够的原因了,看着玉华娇羞的模样,他身下有东西已经蠢蠢欲动起来,俯身便一把将玉华拥住了,低声说道:   “五娘今夜将我留下,可是想要怎么做?”   玉华见李纪口口声声的咬定是自己要将他留在内院的,不由羞恼不堪,扭身挣脱他的怀抱,便往千工床内侧躲了进去,又拉起锦被裹在自己身上,背对着李纪躺了下去,不再理他。   李纪见她这样,一张冷脸不由垮了下去,他如今早已尝到了更妙的滋味,再叫他这隔着被子摸两把,哪里还能满足他的胃口呢。   片刻之后,李纪便俯身趴到了玉华的身边,将锦被扯开了些露出她的脸来,凑近她耳边低声说道:   “五娘,这样恐怕不行了,上次被你弄了以后,我自己便弄不起来了......”   ☆、第192章 相知 192相知 片刻后,李纪便俯身趴到了玉华的身边,将锦被扯开了些露出她的脸来,凑近她耳边低声说道: “五娘,这样恐怕不行了,上次被你弄了以后,我自己便弄不起来了......” 玉华原本正蒙着头装死,听了李纪这话,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一句“什么东西弄不起来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幸好话到了嘴边时一下子回过了味来。 她扭头正要发作,却被那李纪欺身上来压住了,他俯脸看着玉华,低声说道:“五娘,我...我没骗你,是真的......” 说到后来,这李纪竟然有些结巴起来,脸上也似乎泛起了一丝可疑的红色,这李纪平日里仗着身强体壮与厚颜无耻,于那事上没少欺负玉华,可此时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玉华心里却是莫名一软,不由压低声音问道: “那是...怎么回事,怎么就......”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李纪的声音比玉华还低,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懊恼。 李纪这次说的倒是实话,并不是为了占玉华便宜而在扯谎,他这几日在外院可实在是憋坏了,他原先不知道自己竟是个如此急色的,明明这几日事务繁忙、头绪繁杂,可到了夜里,却是分外的想五娘,分外的渴求那档子事,而最要命的是,那日被五娘一双柔香小手弄过了以后,简直就是食髓知味,这两日再想凑和着自己动手弄一弄泻火,不但是毫无反应,反而还觉得有几分恶心,真真是要把人给折磨死了。 玉华看着李纪沮丧的样子,本还想追问一句,却突然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里与这李纪面对面的讨论如此羞人的问题,她面上一烫,窘迫而尴尬的连忙扭过脸去,不敢再看李纪。 而那李纪,眼看着崔五娘晶莹的小脸渐渐泛起红霞,到最后,连一只玉白玲珑的耳朵也变得通红,他心里面,却仿佛有一株小芽正缓缓的,有力的冒出了头来,从今日进院起便察觉到的那一点点异样,此时仿佛越发的分明、越发的清晰起来。 面前的人,对着自己,似乎比以往少了许多防备疏远,多了几分娇羞与亲近,还有,那柔嫩脸颊上常常莫名而至的红晕...... 李纪只听到自己胸腔里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声,他探手轻轻握住了那香肩,动作缓慢之极,仿佛怕一用力就会将她捏碎了一般。 “五娘你,你...你是不是也有些喜欢......” 李纪想问,却又不敢问,一句话含在嘴边,似有千斤重一般,满腔满腹澎湃如潮水的喜悦,炙的他心口阵阵发疼,好似随时随刻就要喷涌出来一般。 “五娘......”李纪又叫了一声,便再也忍不住探身上去,将身边的人整个的揽入了自己怀中,贴在自己滚烫的胸前,本能的俯首便一下噙住了那渴慕已久的樱唇。 玉华一下又被那熟悉的滚热气息紧紧的包覆住了,犹如在那梦里,她正望着李纪飞驰而去的背影怅然若失,转瞬间,那人那马却又如旋风般的迴转过来,将自己一把掳了过去,紧紧的裹入怀中,再也没有松开。 唇舌被人完全的侵占了,可手脚却软软的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玉华只觉得整个身子浸在无边的水中,眩晕恐慌,却又隐隐期盼就这样沉沦下去,不要太早醒来...... 李纪虽从内到外已然烧成了一团,昏然间只想将怀中的人尽数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可脑中,却仍然记得玉华上次晕厥过去的惨白模样,他依依不舍的在那香唇滑齿间流连了片刻后,便勉强自己硬生生移开了脸去。 可刚一放开了那香甜湿润的地方,李纪耳边却马上听到了一声如泣如诉般的低吟轻喘,他顿时红了眼睛,探手便去撕扯那阻在两人身体之间的轻绸薄丝,衣襟一下滑落香肩,粉绿两色的肚兜也被连带着歪斜到了一旁,那曼妙的雪峰虽只露出了小半个圆弧,却比一览无余更加致命百倍,李纪脑中嗡嗡作响,俯首便去贪婪啃噬,再也顾不得其他的了...... “李纪,李纪你等等......” 李纪隐约听到玉华在叫自己的名字,她很少叫自己名字,除了自己惹怒她的时候,此刻这一声,却低哑轻柔的犹如耳语一般,不过那语调中,不知有点什么东西,却让李纪瞬时清醒了过来,他挣扎着从玉华柔软的胸颈前抬起头来,眼神迷蒙而急切的看着玉华的脸,轻轻唤了一声: “五娘......” “李纪,你...再等等,等我真想清楚了...我不想现在这样稀里糊涂的待你,你对我这么好,我不想......” 此时,玉华一头青丝散落在枕上,一双星辰般夺目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李纪的眼睛,那里的期盼与光泽,让李纪不由心头一颤,他伸手去轻抚那眼眸,缓缓划过眉峰眼睫,良久不愿意离去,仿佛要将那些轮廓牢牢刻在脑子里一般,半响,他俯下脸在那带着雾气的眉眼上轻轻印下了一吻,而后唇边绽开了一个灿然笑意,轻声说道: “好,我等你!” 李纪说完,便顺手替玉华拉好了半散的衣襟,自己却是深吸了一口气,翻身坐了起来,挪动着便准备下床,玉华也坐起身来,眼看他以往迅捷如豹的高大身形,此刻却显得格外的笨拙,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你...去哪儿啊......” 李纪身形顿了一顿,也没回头,只勉强笑了笑说道:“我去里面梳洗一下......” “可是你...你不是......”,玉华吱唔着,看着李纪的惨样,她实在没法假装若无其事。 李纪却一下回过身来,伸臂便抓过了玉华的一只小手,紧紧捏住后,沉声问道:“五娘这是想帮我吗......” 玉华只微微僵了僵,却没有将手缩回来,眼睛不由自主的便往李纪身下瞟了过去,他穿着短小的亵衣亵裤,身体的异样完全无法遮掩,玉华自然知道男子无法纾解时的痛苦和煎熬,她不敢看李纪,只柔顺的垂首坐着,任他将自己的手缓缓拉了过去...... 半响后,头顶上却响起李纪一声轻笑,他松开了她的手,却在她头发上揉了揉,说道:“傻瓜,你先睡吧......” 玉华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抬眼看着李纪动作迟缓的往净房那边去了,心头,却一下涌起一阵难言的甜蜜喜悦,原来,有人愿意为自己忍耐受罪便是这样的一种滋味啊。 李纪足足折腾了快一个时辰,才从净房里出来,虽换了干净衣裤,整个人却难掩疲态与颓势,他一眼看到玉华居然没睡,正裹着被单蜷缩在床上眼巴巴的等着自己时,不由眉头一皱。 玉华披着乌黑长发,石榴红的单子与桃粉的床帐映的她眉眼生春,锦缎间露出的一段玉颈姣白无暇,李纪缓缓在她身旁坐了,不由用手虚点了点她,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好,这丫头,难道不知道她如此玉骨冰肌、殷勤小意的模样,对自己而言都是一种折磨吗。 “我...怕你睡不着,想着陪你说说话......”,玉华见李纪这样,不由心虚,连忙仰着脸小声解释道。 陪自己说话?李纪倒被她逗笑了,为了避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他移了身子往后靠在了床头,长腿往床上一踏,说道:“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说吧!” 玉华见他这样,连忙讨好的笑了笑,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的说道:“郡公爷,你不想知道我娘给我留下了什么信物吗?” 李纪难得见五娘如此小女儿姿态,起初有些诧异,眼睛一转便也想明白了,这事恐怕压在她心里已经太久了,却没有什么人可以商量述说,故今日说出来了以后便难免有些兴奋,李纪于是颇为捧场的也压低了声音说道: “哦?是什么样的东西?” “是一本回鹘文写成的金光明经,我娘以前从未说过我的身世,只在要送我出院子的时候,命我将那本经书埋在了安邑坊的一处荒园子里,她只和我说,那本经书是个长辈留下来的,还值几个钱,让我藏好了并记住地方,不许告诉其他任何人。” 玉华确实正如李纪所猜测的非常兴奋,她叽叽喳喳的自顾自说说着,却没发现李纪在听到“金光明经”的那一刻,脸色便微微一变,不过他并没打断玉华,只仍由她继续往下说。 “我娘那时拿这本经书教我学习回鹘文时,便经常说这经书是那位长辈亲手抄录修订的,世上并无第二本一样的,若是他的后人看到了,定会一眼就认出来的,我那时并不知道我娘的意思,可如今想来,这本经书应该算是一个信物,而且我娘让我将经书藏好的时候,恐怕早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说到后面,玉华声音不由渐渐低了下去,她与赵蜜儿分别的实在太过突然,玉华时常会幻想其实娘并没有像崔家人所说的那样死了,而是一直活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 “哦?那看来咱们要想法子去趟安邑坊喽?也不知道他们看到五娘你县主大驾光临,是否会高兴让你故地重游呢?不过你那嫡母王氏惯是个最会做人的,定不会让郡公夫人你为难的。”,李纪将玉华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此时便有意提高了声音开起了玩笑。 玉华想了想自己要回了安邑坊那王氏的脸色,不由也露出了些笑意,她想了想又往李纪跟前凑了过去,说道: “郡公爷,北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你们说起来都是黄沙漫天一般,可我娘却总爱说雪山草原......” 李纪凝神看着玉华一双莹莹眉目中散发出来的点点光彩,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微笑说道:“等你自己去看了便知道了......”   ☆、第193章 故人 193故人 玉华一早醒来时,只觉得自己身下硌着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很不舒服,她略微动了动,才发现自己和李纪两个竟然就这么半躺半靠的依偎在一起挤在了那床角里睡着了,她整个人都窝在李纪的怀里,背上最酸痛的地方,正好就是枕在了那李纪坚硬的肩头上。 见李纪睡的香甜,玉华一时趴伏在他怀里不敢动弹,蹙眉想了半天,才忆起昨晚自己两人凑在一起说了不少有关北疆的闲话,又定下了要去那安邑坊的借口,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这么蜷缩在李纪怀里睡死了过去。 眼见窗外阳光越来越亮,玉华便小心挪动着想要起身,不过她刚一动,身下那人也紧跟着动了起来,而后她便听到李纪倒抽了一口冷气的声音。 “怎么了?”,玉华不明所以,连忙从李纪身上翻下去坐了起来。 李纪却是颇为艰难的挪了好几下才缓缓的坐起身来,龇牙咧嘴的,表情颇为精彩,半响才说了一句:“胳膊压麻了......” 不知怎么的,玉华看他这样子不由觉得颇为好笑,没想到这刀枪不入的铁塔居然也会有这种狼狈的时候。 听到了内室里说话的声音,阿初便在外面询问是否要进来伺候,等她进了内室,见两位主子都是一副行动不良的样子,不免也有些吃惊,这夫人被折腾的腰酸背痛她倒是见多了,这次竟然连郡公爷自己都一副用力多度的样子,这可是使了多大的劲啊。 不过郡公爷这一晚的力气显然是没白使,这闹了四五天后,两人之间如今的腻歪劲可真是让人受不了。阿初帮夫人梳妆的时候,那郡公爷几次踱过来立在后面驻足窥视,夫人则被他看的是粉霞挂腮,最后郡公爷还想要亲自试试替夫人戴丁香,结果那树枝般粗糙的手指捏着那米粒大的金耳钉,一下便戳在了夫人那娇嫩如豆腐般的耳垂上...... 眼看着郡公爷落荒而逃,阿初与阿蛮两个低头硬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在夫人的怒视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便再也止不住了,玉华看着那阿初弯腰捂着肚子直叫哎哟哟,终于也是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李纪今日一天都留在了内院里,阿初等人都以为郡公爷是为了哄夫人高兴,其实两人是要商议如何和向宫里和永嘉坊交待这去北疆的事情,不过这小夫妻两人一直腻在内室不出去,看着又实在太不像样了,李纪看了眼窗外,便牵着玉华去打秋千了。 眼见那郡公爷亲自替夫人执绳,又看他两人凑在一处耳鬓厮磨、低声笑语的,下人们自然都远远的躲在了开去。 李纪推着玉华荡了几下,便捉住了绳子只来回轻轻摇着,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我原来要去北疆的风声都已经放出去了,皇伯父知道上次我去西山大营的事情,就劝我要爱惜身子,没事不要老出去和人比武打架,我当时便正好以此为借口说在长安城里实在闷的慌,想出去走走,皇伯父也答应我了,如今要带你一起去,恐怕还要想个好点的借口,不能让那永嘉坊那边看出咱们是在回避商船的事情......” 玉华随着秋千的摇摆来回的晃着,今日天气虽热,但却一直有风,那秋千又隐在两棵大龙槐的树荫下面,风吹在身上倒甚是清凉,玉华想了想,突然弯眼一笑说道: “我这倒有个现成的借口,郡公爷这几日可有听见有关永嘉坊那边的什么传言了吗?” “五娘是说......有关崔氏女不孕的说法吗?” 玉华点了天头说道:“对,我不知道元娘那里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不过永嘉坊倒像是一心指望靠着我来堵上这闲话似的,这几日送来了不少补品和药物,既然他们这么心急,不妨便借用这个由头吧,就说你这次去北疆竟然打算带着那阿蓉去伺候,我如今一心想生儿子,自然是不肯的,就让我先去永嘉坊那里告一状,等他们找你去劝说的时候,你再提出带我一起去的话来,这样岂非顺理成章......” 玉华越说越觉得有理,越说越兴奋,却没注意到李纪的眼光在听到这个话题后不久,便悄悄的移到了她衣襟下高高隆起的地方,在那里反复流连之后,眼神便越发晶亮了起来。 这,倒果然是个好主意,若是到了北疆之后,自己两人都能忘掉这城中很多不快的旧事,若五娘能过的开心,他们完全可以在那里多住些日子,五娘说不定还真如那永嘉坊所愿,能怀上孩子呢。 第一次想到自己真要有孩子的情形,李纪心中突然兴奋起来,眼前好像马上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在冲自己笑,那小脸生的便和五娘一模一样...... 玉华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响,不由扭头去看立在自己身后的李纪,低声问道:“郡公爷?你怎么看”。 “好!好!好!夫人果然高见。”李纪回过神来,连说了三声好,又顺势拉过那秋千的绳索,低头便在玉华脸颊上重重啄了一口。 玉华连忙向旁边躲开了,又瞥了一眼立在院子里伺候的大小丫鬟们,见她们都远远站着低头没往这边看,便红了脸瞪了李纪一眼,眼看他嬉皮笑脸的仍想往自己跟前凑,忙伸手将他挡住了,说道: “对了,郡公爷,我这次去永嘉坊,还想趁机会要个人过来,你看看是否方便。” “要人,什么人?”,李纪听了不由好奇。 “一个叫娟娘的医女子,她以前曾有助于我,与我师傅也有些特别的交情,是个可信赖的人,师傅曾让我以后若有机会就想法子将她带出永嘉坊,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我还是想要完成师傅的嘱托,这次倒正好是个机会,我就说想请她过来替我调理调理身子,等接过来以后再找借口将她长久留下便是,你看是否妥当?” 说起了程娘子,玉华脸上仍难免有些黯然,李纪见状,便马上一口应了下来,说道:“好,你只管先去试试,若不成我再想法子帮你。” 见李纪答应的痛快,玉华也忍不住抬脸冲他展颜一笑,李纪见微风拂过,将这五娘鬓边的发丝吹的有些凌乱了,便伸手替她拂开了,而后又笑着说道: “五娘,你敢不敢立在这秋千上荡到那最高的地方去,我来推你可好?” 玉华今日心情本来就好,此时一听这话,便手脚麻利的立在了那秋千上头,冲李纪一扬下巴说道:“我可是练舞之人,还怕这个?郡公爷只管放马过来。” 李纪倒也不和她客气,只管将那秋千向后拉到了极点,而后长臂一用力便将她往前飞速送了出去,几次之后,那玉华已经飞的整个人都打横了,赵嬷嬷和阿蛮见了忙赶过来劝阻,玉华却是在空中咯咯咯的大笑不止,杏红色的裙衫于也飘荡成了一抹彩霞。 李纪要去北疆的事情时间紧迫,玉华于第二日便往那永嘉坊去了,正如她所料,这事果然进展的十分顺利,顾氏一听了玉华的哭诉,便马上站在了她这边替她谋划起来,先是说要找崔泽厚去劝说李纪最好不要去北疆,后来听玉华说实在不行自己也要跟着去北疆的时候,她也没露出想要阻拦的意思,只劝慰以后不要着急,有自己替她做主呢。 不过,等到玉华趁机说了想要接那娟娘过去自己府上的意思,却发现顾氏脸上略过了一丝颇为奇怪的神色,玉华心里暗惊,难不成这娟娘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玉华正在担心疑虑之间,那顾氏却又痛快答应了下来,马上派人去将拿崔娟请了过来,可待玉华见了那娟娘之后,却是不由大吃一惊。   ☆、第194章 巧了 玉华正在担心疑虑之间,那顾氏却又痛快答应了下来,马上派人去将拿崔娟请了过来,可待玉华见了那娟娘之后,却是不由大吃一惊。 那娟娘猛一看并无太大变化,仍是穿着石青色的袍子,仍是黑黄的面色不施粉黛,仍是一副恭顺谨慎的样子,可玉华一看她那乌突突、毫无生气的一双眼睛,心里顿时重重一沉。 与其他人不同,因为有着程娘子这层关系,因为曾偷偷跟着崔娟学过医术,玉华知道这平日里看似死水一般平静的娟娘,却也是个极聪慧极有才思的女子,她虽其貌不扬,一双杏眼却是生的极好,若自己有时候逗的她高兴了,那眼睛一弯,便会绽出点点的星光来。 虽不知道娟娘发生了什么事情,玉华此时却是后悔不已,是自己大意了,并没把师傅的嘱托放在心上,应该早些想办法将娟娘要过去的。 玉华因着一时震惊,脸上的情绪便没有掩盖住,顾氏在一旁看的清楚,待两人互相问候完了,便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饶嬷嬷将那娟娘先带到了旁边屋子去,玉华此时也回过神来,连忙打起精神与顾氏应对。 “五娘,母亲刚才没和你说清楚,这娟娘前阵子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一直便没太恢复过来,不但身子羸弱,精神头也不太好,我知道你颇为信任她,便没先和你说,就是想要你自己亲眼看看清楚,你若不放心她,母亲再想办法给你找个更好的,这别的不说,宫里娘娘那里,医术精明的女官并不缺的。” 玉华此时脸上也露出了几分迟疑之色,她皱眉想了半天,才对顾氏说道: “母亲,五娘刚才也是吓了一跳,还当她出了什么事情呢,若只是因为病了,那倒也无妨的,这次五娘主要是想要找个放心的人陪我一起去北疆,若是宫里的女官,倒有些不方便随意差遣,要不五娘还是先带娟娘回去看看,若是真的不顶用,到时五娘再回来求母亲帮忙,唉,不过郡公爷行程安排的有些紧张,也不知道来不来的及呢......” 玉华说话时虽一副不经意的样子,但一双眼睛却在仔细的观察着顾氏,见自己说到以为娟娘出事的时候,顾氏的表情果然有些不太自然,心里便越发笃定了,不过心里越是这样想,玉华反倒越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来,顾氏见她这样,反而是彻底放心了,笑着开口说道: “要不,五娘你先带娟娘回去看看吧,若是她能帮忙,那是最好,若是不行,我再帮你多找几个医婆子,应该并不会误事。” 听顾氏这样说了,玉华便也借坡下驴,不再多说什么,临走前,那顾氏又拉了玉华的手嘱咐道: “你想跟着纪哥儿去北疆的事情,也别忙着和他闹,我和你父亲再好好商量一下,若是能劝住他最好,若是不行,也让你父亲帮你拿个主意,毕竟那北疆路途虽不遥远,却也是荒僻艰险之处,你娇弱弱的一个人,虽有纪哥儿护着,也不一定吃的消。” 玉华自然是乖乖应下了,知道顾氏恐怕是担心那商船的事情要和崔泽厚商量,也许会逼着自己在走之前便拿出钱来入股也不一定。 等玉华带着娟娘回了新昌坊,却没马上找她来询问,只是命人将她好好安置在原来茯苓住过的那处小跨院里,又暗地里叫了阿蛮亲自去安排的她的起居饮食,嘱咐她面子上不要露出什么来,但私下里却务必要将这娟娘仔细照顾妥当了,她喜欢怎样就任由她怎样,千万不要轻易打扰她。 打发走了阿蛮,玉华又命阿初来替自己洗头,待只剩下两人独自在净房的时候,那阿初便凑在玉华耳边,小声禀告道: “启禀夫人,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打探过了,关于元娘一直不孕的事情,那边府上的态度确实有些古怪。” 原来,那李纪总觉得那安王世子李守的态度有些蹊跷,两人商议之后,玉华便命阿初以偷告自己府上事情的名义,反过来去永嘉坊那边打探一下元娘两夫妇的情况。 “奴婢按着夫人的吩咐,和那阿令说您命我来偷偷打听元娘一直不孕的事情,说您想知道永嘉坊这边是否给元娘请了什么妇科圣手,那阿令听了,并没有任何恼怒不安不说,反倒是仔细叮嘱奴婢,让奴婢只和您说,永嘉坊夫人也很为元娘的事情着急,正在替她全国上下寻医问药呢,另外还要奴婢告诉您,那边夫人现在一心只盼着您能早日有孕,也好缓解一下元娘那边的压力呢......” 玉华听了,不由蹙眉沉思,看来,这元娘不孕果然是有意而为之的了,就是不知道这是他们双方的意思,还是单方面的意思,若是双方都不愿意元娘有孕,那他们之间互相猜忌的心思岂非是昭然若揭,可若是如此,那安南王世子作为安南王府的唯一继承人,又怎敢长期孤身滞留在长安城不归呢,而这次他突然特意来警告李纪,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打算站到太子这边来吗? 待李纪进来用晚膳的时候,玉华连忙将今日去永嘉坊的事情统统与他说了,李纪接过玉华替他盛的鱼乳汤一口气喝了,点头说道: “此事是我轻忽了,原总以为这安南王府多是要依附于崔氏身上给自己捞些好处,现在想来,比起崔氏来,那安南王如今倒恐怕是更沉不住气了,毕竟比起三哥与四皇子,他都更加名不正言不顺,我马上便派人往那南疆跑一趟,看看那边是否有些什么异动。” 这日之后,玉华便马上着手准备起行装来,怕赵嬷嬷等人察觉,她先没大张旗鼓的动作,只每日列些单子给李纪查看,李纪见她如此兴致勃勃,心情也越发愉悦,只想着快点做好准备,马上便带着五娘往北疆去。 而永嘉坊那边,顾氏得空便向崔泽厚禀告了玉华两口子要去北疆的事情,她原以为崔泽厚会有其他打算,谁知崔泽厚听了长眉一挑,脸上倒露出几分喜色,思忖半响后,才对顾氏说道: “此事倒是巧了......”   ☆、第195章 退意 195退意 崔泽厚听了长眉一挑,脸上倒露出几分喜色,思忖半响后,才对顾氏说道: “此事倒是巧了......” 见崔泽厚半响没有下文,顾氏低声问道:“郡公爷您的意思是?” 崔泽厚冲她一挥手道:“此事你不用多管了,我明日就将那李纪叫过来随口劝两句,现今他们去北疆倒是正好,对了,你别忘了这两日马上派人去给东宫崔良娣那里送点东西去,想办法告诉她,上次的事情迟点再行动,等李纪他们去了北疆之后再说。” 顾氏知道现在崔泽厚所说的都是极为紧要的事情,连忙小心应下了,想了想不由又多问了一句:“妾身见那李纪对五娘言听计从的,近来尤其与郡公爷来往的颇为亲近,是否还要如此小心提防着?” 崔泽厚沉吟片刻后说道:“若今后是那李济民登基,不管朝中阵势如何,我倒相信那李纪一定会坚决站在咱们崔家这边的,他不是个愚笨的,自然知道要择良木栖之,但若是那李济民先遇到什么危机,以李纪与圣上的情分,就很难说清楚他会如何抉择了,此人性子悍猛,不是个好惹的,目前形势不明,若是能避开,还是避开的好......” 崔泽厚说完后沉吟片刻,又马上说道:“对了,你明日就派人去和元娘说一声,让她过一阵子不妨先装装病,别再随意往城外去游玩,尤其要看住那李守,不要让他有机会离城,也让元娘身边的人惊醒着点,万一那李守有什么异动,马上通知咱们。” 顾氏听崔泽厚这样一说,脸色不由白了白,自从崔泽厚让她给皇后传了那两句话之后,事务便愈加繁忙起来,很少有时间进内院,而且很多事情都不再与她说透了,只简单的吩咐她要做什么事,此刻她也不敢深问别的,只能抓住元娘的事情,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郡公爷,以世子与安南王府这些年的表现,妾身看那安南王应该是并无什么重大企图了吧?妾身担心元娘那里......” 崔泽厚看了顾氏一眼,知道她放心不下女儿,便耐下性子说道: “这些年安南王府的表现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以那李列的性子,竟这么快就老实了下来,不过据派往南疆的人探查,这李列近年来身子实在不算太好,他年轻时带兵打仗曾经伤了后背,近一年来,竟然连马都不太能骑了,他只有两个嫡子,小的那个虽然也十来岁了,却是个吃药比吃饭还多的人,而这世子李守,据我这些年观察下来,他虽然才具出色,却从骨子里就不是个能撑起霸业的人,我看那李列,这是有些灰心了,若是他不再觊觎大宝,转而依附于咱们,对他倒也是个不错的抉择,我看他当初一口咬定要求娶咱们元娘,恐怕也是做好了两手准备的。” 听崔泽厚这样一说,顾氏不由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元娘嫁给那李守,虽然是迫于形势,但李守实在是个十分不错的女婿人选,身份与才貌与女儿都颇为匹配,这些年来也一直与元娘恩爱有加,别说纳妾什么的,连其他女人也是从来不多看一眼的,若那安南王府今后能一直如此老实本分,元娘这段姻缘倒是十分不错的,等局势稳定了,两人再生个一儿半女的,便真可称的上美满了。 顾氏见崔泽厚说完了正事,拿着那茶盅小口小口的饮着茶,面色却仍是颇为沉重,连忙上前替他小心揉捏着肩膀,半响之后,那崔泽厚突然冷笑了一声后,轻声说道: “没想到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娘娘竟然还在犹豫,女人,就是女人......” 顾氏听了这话,手下一滞,心内不由咚咚的狂跳起来,她忙又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手上的动作,并不敢开口搭话。 崔泽厚显然并不在乎顾氏的反应,自顾自沉声说道:“到现在还想要拖一拖,哼哼,还能拖到什么时候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时再来讲什么夫妻情分,岂非是天大的笑话......” 说到这里,崔泽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反手按住了顾氏放在自己肩头的玉手,扭头瞟了她一眼,缓缓说道: “不知道夫人遇上这样的抉择,是否也会和娘娘一样,心里还始终惦记着那夫妻情分呢?” 顾氏本就提心吊胆,此时突然听崔泽厚这样一说,慌忙矮身跪了下去,俯首说道: “郡公爷于妾身,不单单是夫君,更是再生恩人,妾身此生此世,定然都与郡公爷同心同德,绝不敢有任何一丝的违背和二心。” 崔泽厚见她这样,长叹了一声,伸手将顾氏扶了起来,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坐着,低声说道: “茹儿,这阵子事情太多了,我心里有些纷乱,我刚才不该随意迁怒于你的,你莫要见怪......” 见顾氏想要说什么,崔泽厚又伸手拦住了她,顺势握了她的手继续说道: “你也知道的,我母亲是那样一个性子,当初没少给父亲与我添乱,我那时下决心一定要娶你为妻,便是看重你是个头脑冷静有决断的,虽身为女子,心智却不亚于很多男子,这些年,你也从未让我失望过,接下来的形势有多凶险,你想来也很清楚,刚才我问你该如何抉择,我只盼着你今后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软弱糊涂,无论是我还是睿儿,你只能选对的那一个,茹儿,你可明白?” 顾氏何曾从崔泽厚嘴里听到过这样的嘱咐,她反手握住了崔泽厚的手,一句“郡公爷,咱们放手吧......”就这样堵在了喉头,不敢,也永远无法说出口来。 她不能说这话,她是崔泽厚嘴里最冷静最有见识的那个,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已经是再也不能放手了,再也没有退路了。 顾氏的薄唇轻颤了良久,最后说出来的却是:“郡公爷,过两日茹儿便请旨亲自去看那琪娘一趟,正好再去娘娘那里问个安,有些话,女人之间更容易说清楚明白些......” 崔泽厚此时也从刚才短暂的失态中冷静了下来,他赞许的拍了拍顾氏的手,点着头说道:“茹儿,你总是让我最放心的。” 其实,并不用别人来劝说自己什么,那皇后崔泽芳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此时所表现出的软弱与动摇,是多么的虚假和可笑,可是,她仍是迟疑了,甚至还有些无措。 昨日,阿直小心翼翼的问自己,是否要再往昭美人那里送些特制馥春膏时,自己呆愣了好半响没有答话,那阿直像顿时领悟了什么一样,急惶惶的便将话头岔开了去。 不过,显然馥春膏并不是那圣上要去承香殿的主要理由,当日夜里,崔皇后便又接到了圣上留宿昭美人那里的禀告。 两个司闺宫人静静的立在内殿屏风的外面,而那霓虹纱做的床帐里面,却是春光无限。 只穿了绣着并蒂莲大红肚兜和薄纱亵裤的昭美人,正跪坐在床榻上,低声吟唱着那“春草萋萋”。 春草萋萋,峡谷溪泽,雏凤吹笙,裙染石榴红 五云深处,锦衾绣幌。蓬莱妙境,*事难穷 此曲大大不同与其他李盛所喜欢的曲子,稍微留心的人便能听的懂这曲中让人脸红心跳的直白与缠绵,这样的曲子,自然不是那昭美人敢擅作主张随便吟唱的,就连那李盛,虽然教了昭美人这曲子,却也只敢叫她夜里关在帐子里小声偷偷唱唱。 而此时昭美人小嘴里唱出的调子却越来越断断续续,眼看就要溃不成声了,除了这词做的实在让她害羞外,更要怪圣上李盛那在昭美人身上挨蹭着作怪的一只脚, 那脚此刻正从昭美人丰腴的大腿上慢慢往这曲中所赞美的地方探去了,昭美人羞的不行,越发要蜷缩着身子抵挡,无奈这亵裤所用的薄纱料子,实在比没穿还要不堪一击,偏偏此时圣上突然又开口问道: “这寝衣怎的不是一套的,小衣呢?” 昭美人听了顿时涨红了脸,这薄纱亵衣虽是司闺女官送过来的,但昭美人一试之下,可实在没脸大大方方的穿出来,便自作主张换了这大红的软绸肚兜,此时见圣人仍是不依不饶的,不由也有些恼了,扯了锦被掩在自己身上,扭过头去不肯再唱下去了。 李盛见她这样,脸上也不由露出些羞惭来,每次到了这昭美人这里,他便不由自主想做些与自己性子不符的粗俗事情来,就像当初那王淑仪一样,听她常常言语无忌的说些不找边际的傻话,自己反倒觉得更自在些。 而阿阮,想当初郑太后将新后的人选告诉自己的时候,李盛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滋味,这个小表妹是长安城内有名的才女与美人,嫁于自己后,更是全心全意对待自己,可每次看着她那好似洞察一切的晶莹美目,李盛便会觉得自己的无能与懦弱越发无所遁形了一般。 直到有一次,阿阮为了护着民儿,被那长乐公主羞辱,气的将内殿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粉碎,又躲在净房里呜呜痛哭着不肯出来,自己费劲了心思才将她哄笑了之后,两人才渐渐心意相通起来。 李盛的心思只在往事上略微转了一圈,便又回到了眼前,那昭美人虽然用锦被将自己裹住了大半,可那浑圆雪白的肩头却仍是露在了外面,越发诱人,李盛被那曲子所引出来的热火,此时便烧的更烈了,他欺身上去,在那玉白的肩头上轻轻一咬,低声说道: “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请你唱个曲子也不肯了,现在不唱,等下便罚你一直唱下去不准停......快唱,听话......” 可还没等昭美人唱上几句,李盛便已掀开锦被,用力攻进了那春草之地,昭美人此时哪里还能成曲,嘴里呜呜咽咽的喊成了一片,偏偏那圣上一边动作,还一边一个劲的命她不准停下,这“春草萋萋”顿时便抖成了春草凄凄...... 一番劳累下来,这李盛很快便睡熟了,不过身边那人却窸窸窣窣的偷偷折腾着什么,李盛终于还是被她吵醒了,他半眯着眼睛,看着那昭美人扭动着身子悄悄移到了自己脚下床拦处,又抬起一双粉白*架了上去,而后便静静躺着不动了。 “你又再顽皮什么?”,李盛实在困顿,只闭着眼睛低声问道。 昭美人显然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缩回腿蜷在那里不敢动了,直到李盛又问了一句,她才期期艾艾的小声说道:“妾身听人说...说...说这样更容易受孕些......” 李盛的睡意顿时被赶走了大半,他猛地睁眼朝那昭美人看去,皱眉问道:“你,很想怀上龙胎吗?” 昭美人见圣上彻底醒了,便转身轻轻趴到了他的胸前,看着李盛的眼睛,轻声的说道:“是的,妾身和想要怀上圣上你的孩子。” 看着眼前如春桃般娇艳的脸蛋和清澈如明镜的眼睛,李盛脸上原有的一丝疑虑与不悦,便也很快消散无影了,他伸手摩挲着那圆润的脸颊,又轻声问道:“四娘为什么想要孩子呢?” 昭美人听了这话,嘴巴张了好几下,却是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她怎么敢在圣上面前,将嫡母告诫自己的那些话说出来呢,她怎么敢说自己的后半辈子只能指望着有个一儿半女过活呢。 虽这昭美人支支吾吾的没说一个字,李盛却是将她的心思看的清清楚楚,他并没有丝毫的生气恼怒,只是心中难免一阵哀伤,半响过后,才掩去了脸上的戚色,探手下去拍了拍昭美人的光洁的丰臀,笑了笑说道: “若是想要有孕,做哪些没用的干嘛,还不赶紧好好求求你该求之人?” “该求之人?那是谁?”,昭美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由歪头瞪眼好奇的看着李盛。 李盛笑着附在她耳旁说了几句什么,顿时把昭美人羞得一头埋在了他胸前不肯出来。 李盛不由呵呵笑出了声来,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丝,扬声感叹道: “四娘,朕实在想不到还能与你有今日的风光,突然便觉得那春光无限、时日可期了,四娘,你看朕早点将那朝上的琐事都将给民儿可好,朕便做去个洒洒脱脱的太上皇,每日与四娘一起弹琴作曲、吟唱相伴......” 纱帐内的昭美人还并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那内殿屏风外面,静静立着的两个人影中,却有一人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哆嗦。   ☆、第196章 秘事 第二日,那特制的馥春膏便又及时的送到了昭美人那里,除了这个,皇后娘娘还赏了她一套水头极好的翡翠镶金头面,送东西来的宫人传话说,这是娘娘为了嘉奖昭美人伺候圣上有功而赏的,昭美人那里的馥春膏正好也快用完了,见了那头面更是喜欢的不行,连忙谢恩收了下来。 而圣上那里,则特意遣了身边的大内监去司闺处问了那昭美人月事的具体时间,崔皇后听说了,连忙让太医院专门去替昭美人把了脉,看看她身子是否还有哪儿需要调养的地方,要知道,那东宫子嗣一直是后宫大事,而圣上身边这两位新贵,倒是确实没人想着要特意关照此事,圣上这一上心,倒显得那皇后有些失职一般。 李盛这下倒十分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赶去和崔泽芳讪笑着解释,自己不过是随便问一问罢了,并没其他什么想法,崔皇后听了,也只是但笑不语。 而昭美人本人那里,倒对这些反而不甚在意,想要怀个孩子,不过是她自己心里的一个痴念罢了,其实她自己也很清楚,这后宫已经多年无出了,以圣上如今的年龄,哪里那么容易就能怀上龙嗣呢。 昭美人如今心里头,倒一心关注着那定国郡公夫人呢,自从听圣上偶尔说了一句那定国郡公两夫妻要去北疆探望旧部的事情,她便一下子惦记上了,一会儿羡慕五娘能出去北疆游玩,一会儿又感叹自己从进了宫便很难再和姐妹们相见,直把圣上给念叨的耳朵发痒,干脆直接宣了那小夫妻两个在离京前进宫来一趟。 而那新昌坊里,接了圣旨,李纪和玉华两个不由面面相觑,那李纪不由一挑眉毛说道:“这倒真是刚瞌睡便有人送了枕头来,你这姐姐,倒是个天生有福之人。” 玉华也不由抿嘴一笑,昨日李纪才正好交代了自己,让她想办法找个机会在出门前和那昭美人见上一面,怎么想到今日就等来了圣旨。 一想到明日便可以和四娘相见,玉华自己也是颇为期盼的,她这次去北疆,毕竟牵扯到不少事情,虽不知道能不能都顺利达成,但能在出城前与四娘见一面,总是好的。 见李纪坐在广榻那一头,低头翻看着那北疆的地图,一副心情颇好的样子,玉华想了想,便开口问道: “郡公爷,你让我和昭美人说那些,难道是担心宫中会有什么变故吗?” 李纪见她终于开口问了,心中忍不住暗笑,从昨日自己和她说了这事之后,这崔五娘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能一直忍到现在也真是不容易了。 以往每次自己和她说这些宫中秘辛,五娘总有些回避抗拒的态度,一副生怕自己知道太多的样子,可这次涉及到了那昭美人,她显然是没法子再置身事外了。 李纪也没多卖关子,只是斜眼看了看玉华,便说道:“也是,也不是,其实此事我早就想要找机会与你商量一下了,不过之前对你这姐姐还有些弄不清楚来路,如今看来,她倒是个特别的,宫里现在一时倒出不了什么变故,不过以如今昭美人受宠的程度,也许还真就会怀上龙嗣也不一定,真到了那时,宫里的情势难免要变的复杂起来。以昭美人的出身,恐怕在那宫中是一个贴心可信的人也没有的,即便有圣上的宠爱,若是事情牵涉到皇后那里,她在宫中所能依靠的人,想来是寥寥无几的,我看你十分挂心于她,不妨就由你亲自把这条线告诉昭美人吧。” 玉华听了李纪这话,缄默了半响,脸上神色几番变化后,终于还是翘唇甜甜一笑,就在榻上坐着冲李纪弯腰福了福,柔声说道:“多谢郡公爷如此替五娘考虑了。” 李纪将她神情转换都看在了眼里,此时也是嗤声一笑,也坐在榻上原地向玉华拱了拱手,说道: “五娘,你也别在这里哄我,我知道你猜出来了,我之所以愿意将这条线告诉那昭美人,自然也是希望能顺势在她这里打开一个口子,方便我们今后监视着那宫中情势变化,五娘你愿意替我传话,那李纪我也要谢谢县主您呢。” 他两人对坐在南窗下的木榻上,一个纳福,一个拱手,对峙了片刻,不由都哈哈大笑了出来。 他两人自洞房花烛第一日起,便没少了这针锋相对的时候,不过比起最早的剑拔弩张、刀光剑影,今日这一番较量下来,倒是颇有些惺惺相惜、和乐融融的意思。 外室里阿蛮听到两人的动静,手下一边忙不停的收拾着外出的行礼,一边不由抿嘴甜笑了起来,自家小夫人这可真真是苦尽甘来了,想不到这样两个人,竟不单单是互敬互爱,更可称的上是琴瑟和鸣了。 阿初在一旁看到她这个样子,忍不住上前拧了拧她的脸蛋,嗔怪道:“看把你美的,别以为出去就是疯玩,我家那口子说了,那北疆风光虽好,路途上却也是艰难,光天天坐在马车里,就能把你腰杆子坐断了......” “你呀,光知道欺负我,都要当妈的人了,还这么淘气。”,阿蛮一边打掉了阿初的手,一边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而后又说道: “你又何苦妒忌我能出门玩呢,要不是你这时候怀了身孕,夫人肯定要带你去的,倒是你,我们都不在府里,你自己也要当心点,别再总是莽莽撞撞的。” 阿初被她说的也笑了,她前几日被诊出有了身孕,虽嘴上遗憾不能陪夫人出门,心里自然也是美滋滋的欢喜的不行。 两个大丫鬟一边说话,一边手下不停,外室里,已经分开用途放着大大小小包裹,有内外衣物,有各种药品,有易于保存的果脯肉干等小吃食,虽然郡公爷再三说了带不了太多东西,两人还是忍不住越整理越多。 等李纪与玉华两人进了宫,太子李济民也等在钟鸣殿那里了,李纪这阵子刻意与永嘉坊亲近,难免就要避讳着李济民些,两人私下见面都要破费周折,自然不会放弃这名正言顺的机会。 李盛见这李纪自从成亲后,整个人不知道哪里都变的柔和了许多,与那崔五娘两人言语行动间的情意也是自然而然,满溢而出,心内十分的欣慰。 他又侧头去看自己的大儿子,李济民前两年身上还有的那一丝青涩和稚嫩,如今也基本荡然无存了,虽还是温润君子的模样,但举手投足间的沉稳和眉目间的一丝沉重,都让他更有了一国储君的气势。 李盛心里不由暗叹一声,可惜东宫子嗣不顺,若是不然,自己那日和昭美人所说的顽笑话,倒也不是不能成真的,想到了子嗣,李盛便笑着对玉华说道: “你难得进来一趟,你姑母和姐姐那里,都去一趟吧,也别拘着时间,纪哥儿和民儿两个碰到,必是有一箩筐话要说的,你只管安心去陪陪她们说说话。” 玉华笑着应了,先去了含凉殿崔泽芳那里问安,因有着救驾一事,崔泽芳对玉华一贯是比别人更加亲热客气几分的,不过玉华在她面前却是十分警觉,不管是从师傅那里,还是李纪那里,玉华可是听了不少这崔皇后的轶事,从当年示弱被郑太后选中做联盟,一直到和崔泽厚联手将老辣的郑太后搞下台,这崔皇后的野心与狠绝,也许比崔泽厚还更甚几分。 其实玉华也十分好奇,都说这皇后与圣上伉俪情深,曾有那生死与共的经历,那么如今对着四娘得宠,难道崔皇后真如表面如此乐见其成吗?她想起李纪的嘱咐,越发想早点和四娘碰面了。 这崔泽芳与玉华闲聊了几句,突然脸色郑重起来,开口缓缓说道: “五娘,我也不瞒你,原先虽然圣上极为疼爱纪哥儿,我却是难免总在替他担心,不过自从他与你成亲之后,显然是懂事了许多,他与卓王府的那些恩怨,我和圣上自然都是一心为他考虑,你也要劝劝他早些放下,不要再纠缠那些旧事不放,我看他倒是肯听你劝的。不过,五娘啊,少年夫妇贪欢恋爱,无论怎样都是好的,要真正做好一家之主母,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还要你仔细应对掂量,你虽从小在顾氏那里养大,但于这世家经营的门道上难免还有些缺憾,以后,不妨常回永嘉坊和你母亲讨教讨教。” 玉华听了崔皇后这一番敲打拉拢都点到了话,不敢有任何装糊涂的心思,连忙俯首应了,轻声说道:“五娘谢谢娘娘关爱照拂,五娘如今最大的愿望,便是咱们崔氏与郡公爷两方都福泽深厚,万事顺遂。五娘能有今时今日,无一不是受娘娘恩泽所赐,若能有机会为娘娘尽微薄之力,五娘万死不辞。” 崔泽芳见这崔五娘如此识趣机警,一面缓缓颌首,一面也是不由感慨,这四娘和五娘,都是一样永嘉坊养出来的,倒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一样米养百样人啊。 玉华从崔皇后那边出来,虽穿的是极为透气轻薄的桑蚕丝,这含凉殿又是最清凉的地方,她背后仍是濡湿了一大片,一直到了四娘那里,远远就看见她立在殿前的树荫下等着自己,一张圆脸粉白娇艳,气色极好的样子,心里才总算松快了下来。 四娘见了玉华,难免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不过她那些话都是不用避人,细细碎碎的说起来没完,玉华心里有事,连忙抓住她问自己和李纪夫妻私事的时机,做出了一副娇羞的模样,扯了扯四娘的衣袖,又看了看两边的宫人,低声说道: “姐姐这里的园子景致独特,能否带妹妹去逛逛。” 四娘与宫人都以为这郡公夫人是害臊了,脸上都带出了些笑意,四娘身边的宫人,都是皇后娘娘亲选的,自然知道这定国郡公夫人也是娘娘信任亲近的人,也不拦着她两人挽臂单独往园子里去,她们只远远的跟在后面。 待玉华与四娘两人来到园子里一座水榭里坐下,玉华脸上仍带着浅浅笑意,但开口时,声音却已经带上了一丝肃然. “四娘姐姐,五娘现下有极为要紧的事情和你说,待会儿不管五娘和你说什么,你脸上务必不要带出来,只管笑的很开心的样子便好了。” 说起来,这四娘再永嘉坊四年多,就是一直听着五娘的话过来的,尤其五娘拉下脸和她说正事时,她都是本能的乖乖听从,此刻听了五娘的话,四娘也没问别的,只是有些疑惑的反问了一句: “怎么才算笑的极为开心?” 五娘本还有些紧张,被四娘这一句话问的,也是忍不住喷笑出声,她笑了半天,才凑近四娘耳边,轻声说道:“你就想想,你如今已经怀上了圣上的骨肉,脸上会是个什么表情,那便是极开心了......” 四娘听了这话,一双小鹿般无辜的大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唇瓣一翘,便乐了起来,玉华看的好笑,又抬眼环视了一下远远站在水榭外边的宫人们,见她们看着自己两人笑闹,俱是一副轻松无疑的神情,便又往四娘身边凑了凑,低声说道: “四娘姐姐,你今后若在宫里碰到什么为难的事情,既不能求助圣上,也不能求助娘娘的,你便想办法往那承香殿西边的跑马楼去一趟,在那跑马楼三层右手第五联栏杆上,用簪子划个六角的符号,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会去找你,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她都会给你看那同样的六角符号,此人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你,或者带信给我的,你完全可以信赖于她......” 在玉华说话期间,四娘几次挂不住笑脸,要露出惊诧的神色,玉华也不客气,连忙下死力偷偷捏她手臂上软肉,四娘吃痛,不由龇牙咧嘴的,那些宫人看着,只当是她们姐妹两个嬉闹,倒是并没起疑。 这一趟入宫回来,饶是玉华这个惯于人前做戏之人,也难免感到心神疲惫,被那李纪搀上马车后,难免长舒了一口气,便歪在了靠枕上面,李纪见状,便凑近了她的耳根边,轻声问道: “事情进行的如何?” 玉华也不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她刚才与四娘说完那传信的秘事,心中也难免有些担心,生怕四娘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反应,不过四娘却是一脸感激的应了下来,且再三保证,绝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哪怕是圣上李盛,玉华心里欣慰又感动,知道这四娘对自己,确实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 李纪见她颇有疲态,脸上突然现出了几分犹豫之色,想了想,还是探手将玉华揽入了自己怀中,压低了声音说道: “五娘,我有一事要与你商量,此次往北疆去,我想带着小六子随身伺候。”   ☆、第197章 往事 “五娘,我有一事要与你商量,此次往北疆去,我想带着小六子随身伺候。” 玉华听了李纪这话不由一愣,片刻后才问道:“不知道他这阵子于军营中怎么样,过的还算适应吗?” 李纪听她头一句话里就无任何惊讶和不喜之意,倒是在关心小六子的现状。脸上神情顿时一松,想了想认真答道: “将他送去军营算是对了,他本是个聪明的,以前老跟在我身边,其他兄弟又怜惜他弱小老容让着他,反倒是把他拘泥住了。他到军营前,我便叮嘱过了,不许别人特意关照他,这阵子他自己摸爬滚打下来,虽然吃了不少苦,眼界却宽了许多,做事也稳妥多了,五娘,此事讲起来,还多亏你了。” 玉华听了这话只微微一笑,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郡公爷就将他召回来吧,五丰是宫里来的,自然不方便跟我们出京,那小六子以前在沙场上就跟在你左右伺候了,他又是从北疆出来的,对你更是忠心耿耿,确实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 “五娘......”,李纪此时握紧了玉华的手,脸上神色颇有几分动容,嘴巴动了动原本不知想说些什么的,最后却只是简单的说道: “你放心吧,我会和小六子说清楚的,若他对你有一丝的不敬不忠,我绝不会饶他。” 见李纪这番神情,玉华却只冲他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其实,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并没有丝毫勉强之处,也并不是为了让李纪高兴而说的违心话,那小六子如今心里对自己真正是个什么看法,玉华并无把握,不过她却十分相信小六子对李纪的忠诚,所以那小六子会如何对待自己,并不取决于小六子,而是取决于李纪,只凭李纪现在对自己的看重,她并没有什么好过于担心的。 很快便到了玉华他们要出发去北疆的日子,那小六子已经从军营里被召了回来了,他晒黑了不少,人也好像突然长高了一大截,并没因为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而显得粗粝,反而长的越发打眼起来,原来还只能说是个标致的小子,现在看着倒有几分英俊少年的气势。 小六子按着李纪的吩咐,特意进内院来给夫人问了安,自始至终毕恭毕敬的,没有丝毫的不妥,倒是玉华,盯着小六子的眉眼愣怔了好一会儿,把那小六子都看的有些不安起来,连忙垂了头不敢与玉华对视。 这日等李纪忙完了外面的事情回内院的时候,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间,明日要用的车马与行李物品也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李纪见玉华手里握着那卷“金光明经”,仍坐在窗前的榻上发呆,便上来问道: “怎么了,在担心明日出门的事情吗?” 玉华扭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不是,我只是......” 玉华说到这里不由犹疑了片刻,最近这些时日她与李纪的关系越发融洽,两人为了去北疆的事情,每日里都免不了要聚在一起商量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不知不觉间便感觉稔熟亲近起来,平日里,也时常会相互打趣两句,说些不相干的闲话,不过,玉华是一直不太习惯向别人坦露心事的,此刻难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待见李纪脸上起了一丝疑色后,玉华连忙说道:“并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那日见到二娘,心里突然有些感慨罢了。” 原来,前两日大朝会的时候,那李纪就特别装成无意的样子与那钦天监监正崔泽观崔大人侧身撞在了一起,那崔泽观见面前的人是李纪,不由微微一愣,半响才回过神来,脸上不由浮起了几分尴尬之色,而后便连忙硬着头皮准备躬身行礼。 李纪手疾眼快,并没等他行礼便将崔泽观一把扶住了,又将他拉到一边说话,态度亲热又恭敬,弄的崔泽观越发有些呆愣起来。 说起来也难怪崔泽观不愿意和李纪相对,他虽是玉华的生父,但为了避讳,从来不敢在人前提起这伊川县县主,自然更没法和李纪认什么亲戚,而且这堂堂正五品大员将女儿送于人家做义女,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此时站在这位高权重的“女婿”跟前,崔泽观难免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而李纪看着崔泽观那张显然和玉华有着血脉亲缘的脸孔,心中也是不由感慨,这样草包一样的爹,怎会生出五娘那样的女儿来呢,他脑中突然又划过那本金光明经,心里难免隐隐不安。 等崔泽观回过神来,见这李纪一直和颜悦色的有意与自己攀谈,心里也不由暗想,传言都说这刀疤脸极为宠爱那五娘的事情,看来果然不假。 这李纪既然拿出了做女婿的态度,那崔泽观便也不由隐隐端起了岳丈大人的架子,反正这县主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也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待听到李纪说起那县主一直颇为惦念着安邑坊里的亲人,崔泽观迟疑了一下,便随口邀请他们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到安邑坊来坐坐聚聚。 谁知那李纪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又问他何时方便,还说若是可以,他这两日便想携县主到访叨扰,这一下,崔泽观却是立即慌了,他连忙胡乱找了个借口匆匆辞别了李纪便逃走了,事后越想越担心,便连忙上门到堂兄崔泽厚那里支支吾吾的去请罪了,谁知那崔泽厚听了却浑然不在意,还说这也是人之常情,还夸奖那伊川县县主果然是个不忘本的好孩子。 其实,这永嘉坊的几个义女之中,除了六娘和玉华,其他三人都一直和原来家里保持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四娘她们更是早就多次回安邑坊探望自己的亲人了,毕竟和玉华不同,她们与血亲间总还是有些感情和挂念的。 而且对崔泽厚而言,压根便没把这崔泽观放在眼里,那伊川县县主最是个头脑清醒的,崔泽厚压根就不担心她会因为和安邑坊的人来往,而与自己这边生分了,反过来说,他倒是乐于看到李纪夫妇两个和崔氏族人能多加亲近亲近的。 既然得了堂兄的首肯,崔泽观倒是立即兴奋了起来,要知道他明明有个县主女儿,却既不能拿来在人前炫耀,也没从她身上占到多少好处,也实在是件让人十分郁闷的事情。 所以两日内,那定国郡公两夫妇便接到了那安邑坊的请柬,两人相视一笑,便欣然赴约了。 席间,坐在女眷这边,玉华便随口提起自己十分怀念小时候刚从外面回到安邑坊的那段时日,又感激了王氏对自己教导与照拂,更是笑眯眯的说起想要到自己以前住过的那个后罩房里去看看。 王氏听了,脸上也是笑着,心内却不由暗自咒骂起来,她当日一听崔泽观说玉华要回来做客心内便十分不安,认定这五娘定是故意回来给自己难堪的,现在见她假惺惺的说起这些,便越发肯定了,这分明就是当着众人在打自己的脸啊。 虽然心里羞恼气愤,但如今的王氏却实在拿玉华没办法,哪怕不在乎她县主的身份,硬拿出长辈的架子来压她,可是王氏却不得不畏惧她那郡公夫人的名头,那外面坐着的刀疤脸,虽现在看着一副和气恭敬的样子,但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起疯来。 见王氏脸上笑容僵硬,玉华虽本意并不是特意来羞辱王氏的,但倒也是乐得见她吃瘪,她轻轻一挑眉,本想再说两句的,不过一斜眼间,却瞥见在一旁陪坐的二娘脸上一副尴尬不安的表情,玉华怔了怔,便忍住了没再多说什么。 玉华这些年并没见过二娘几次,不过对于她的近况却颇为了解,由那永嘉坊顾氏牵线,二娘嫁与了当朝吏部尚书的嫡孙迟魏,要轮起门第,二娘本就是略嫌高攀了,更何况那迟魏又是城中有名的清俊才子,于那音律上极富造诣,身边一直不乏高门小娘子的围绕与倾慕,若不是有永嘉坊的面子在,以二娘的品貌,是很难能入那尚书府的法眼的。 玉华并不知道二娘本人对这门婚事的想法,但她婚后显然过的十分顺遂,近年来崔氏的风头只增不减,那迟府对二娘自然十分看重,她肚子又争气,过门后不久便生下了一个儿子,再加上那二娘本身就是善琴之人,如今这城中倒也偶尔传出这迟大才子与夫人两人合奏堪称仙曲的佳话来,真正是琴瑟合鸣,羡煞鸳鸯的,这二娘如今看起来玉润珠圆的,倒比做姑娘的时候看着鲜艳了不少。 因着二娘的关系,玉华便也没特意再针对王氏,只由她和二娘领着自己将崔泽观的府邸转了一个大概,因前一天已经和李纪两人仔细研究过了安邑坊的布置,玉华此时便已经对那埋经书的荒园子的位置有点数了,而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她和赵蜜儿所住的那个杂院,原来就在这安邑坊西边的角落里,自己幼时那次天翻地覆的变化,不过也只是在安邑坊里打了一个转而已。 这些人里,就王氏知道玉华幼年真正的经历,此刻见她频频往西边那杂院的方向张望,王氏心里难免紧张,生怕这五娘为了报仇,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来,不过还好,那崔五娘显然还未失去理智,只去她后来住的后罩房里走了走,便回到了正院去,接下来这位县主便换上了一副贤淑和蔼的面孔与她们母女说笑起来,还命人拿出自己送给王氏与二娘的礼物,王氏那份也就算了,给二娘的,竟然是一份十分珍惜的古琴谱,是那李氏宗族的收藏,玉华只笑笑说自己和李纪都不善抚琴,只有赠给二娘夫妇才不算埋没这珍品。 二娘接过琴谱,脸上神色复杂,倒是那王氏,因不知道这五娘想要干些什么,难免心情十分紧张,她不由自主的起身替二娘推辞起来,直说这琴谱太过珍贵,实在不敢夺宗室的宝物,二娘见母亲这样,连忙看了玉华一眼,两姐妹目光正好对上,那二娘怔了怔,便连忙阻住了王氏,向着玉华颌首示意道:“多谢五娘妹妹了,让你费心了,这琴谱,二娘与夫君定会惜若珠玉的。” 这还是两人今日见面后,二娘第一次与玉华姐妹相称,玉华冲她一笑,也没再多说什么。 待李纪与玉华这趟做客回来,玉华便将自己幼时埋藏经书的地点详细画给了李纪,而李纪那日所带去安邑坊做客的随从里,便有那翻墙撬门的好手,这一旦踩好了点,当晚便跳进那荒园子将经书挖了出来。 此刻玉华突然说起二娘,李纪倒有些好奇,挑眉问道:“我原以为你幼时定没少受这个嫡姐的气,怎么现在看来倒不是那么回事,上次拿了我那么贵重的琴谱送她,今日还在这里呆呆愣愣、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她。” 玉华被他说的也好笑起来,其实她与二娘真正并没打过几次交道,不过幼时的她便犹如泥潭里长着的一颗小草一般,有那么一点雨露与阳光的照拂,都觉得分外珍贵,此刻她也不愿意和李纪多说那些往事,便另起话头说道: “我只是有些感慨,那王氏在顾氏面前多年卑躬屈膝,看着虽然可鄙,倒也是终于让她如愿以偿了,给二娘找了这么一户称心如意的好夫家,那王氏为人且不去说它,倒真是个极为难得的母亲……” 说到这里,玉华的声音难免低了下去,若给旁人来看,赵蜜儿定然不算什么好母亲,但玉华到了今时今日,也总算将母亲的良苦用心领会的格外深刻了,如不是她强撑着虚弱如萤火的身子每日教导自己许多东西,自己哪里还能活到今天呢。 李纪见玉华神色低落,猜出她大约是在感怀身世,他虽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她说,却也知道如今还不是时候,自己说的再多,那五娘自己不信,也是枉然,为了转移玉华的情绪,李纪想了想便说道: “你说你那嫡姐嫁的称心如意,也不过是如今的情形,迟府愿意与安邑坊联姻,看的便是那永嘉坊的面子,若有一日永嘉坊的面子不在了,你觉得你那嫡姐可还会继续称心如意吗?” 玉华被他说的一惊,说起来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她想了想又说道:“可我看那迟魏人品清标,风骨不凡,并不像是那权欲熏心的小人啊。” 李纪听玉华赞赏那迟魏,不由斜眼看了看她,拉长声音说道: “我倒不知五娘你何时对这迟魏如此印象深刻了?不过若要我说,看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品,在他得意的时候也许很难看的清楚,还是等他落魄的时候最能见真章。”   ☆、第198章 出发 198出发 玉华一听李纪这话别有深意,急忙追问道:“郡公爷可是听说过那迟魏平日里有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吗?” 李纪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用听说什么,那迟尚书如今既然能为了永嘉坊的权势,而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娶崔泽观这个草包的女儿,那等永嘉坊的权势不在的时候,迟家无论再做什么也都并不奇怪了。” 玉华听了一时没做声,她知道李纪这话说的自然有道理,可心里却还是不太愿意相信二娘所托非人,想了想便低声说道:“我师傅曾说,这琴艺的好坏不在技艺,而在意境,我曾听过那迟魏操琴,此人,应该不会是什么卑鄙无耻的小人无论那迟尚书作何想法,毕竟这迟魏才是二娘姐姐的夫君......” 李纪见玉华一心维护二娘,倒有些意外,他本也没有为了这无关的事情与玉华争执的意思,便笑了笑换了个话题问道: “五娘你真要带着那娟娘上路吗,我看她神情恍恍惚惚的,好似有些不太对劲的样子,若是论医术的话,我随从里本也有很不错的医师,你倒不必为了这个担心。” 见李纪提起娟娘,玉华连忙说道:“郡公爷,娟娘如今这样子情我原也没想到,可她越是这样,我越是想带她出去......” 玉华说到这里,瞄了一眼外室,主动移了几步坐到了李纪近旁,压低声音说道: “郡公爷,我想趁着这次出门的机会,让那娟娘诈死,我不想让她再回那永嘉坊去了,我越想师傅特意叫我带她出来,就越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她如今这副样子,我不想丢下她不管!” 玉华说完,便颇有些紧张的盯着李纪,仔细的观察着他的表情,李纪倒没料到玉华会有这个念头,他抬了抬眉毛,略微沉思了一下,便说道: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不知道你想怎么安排,是想将她留在北疆,还是放到其他什么地方去,若是北疆的话倒好安排,不过那北疆的生活毕竟艰苦,她一个弱女子并不一定适合,可若是想去别的地方,那就要多花些心思了......” 玉华见李纪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便说起了对娟娘的具体安排来,心里不由怦然一动,她是个极为理智的人,虽知道李纪如今倾心自己,但平日里却是一直提醒自己要守着本分小心行事,也一直尽自己的努力以帮助李纪,可是此刻,玉华却是突然醒悟,自己如今哪里还算的上守着本分呢,在李纪的纵容之下,自己难道不是一直在肆无忌惮的屡屡麻烦着他吗? 去北疆寻亲也好,将崔娟带出去诈死也好,哪一件不是需要花费不少心力去安排的麻烦事,李纪却都是想都不想就一口应承下来,若自己还一味的装傻,便实在有些太厚颜无耻了,可是,此时就算自己向着李纪说上一百声谢谢,又有什么意思呢,他的心思,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玉华垂着头,思绪一时纷繁复杂,那李纪哪里知道她会突然间对自己心生愧意,仍是在那里兀自絮絮叨叨的说着该如何安排崔娟的事情,等他终于说完,才发现五娘神情有些奇怪的抬脸看着自己,而后突然翻身弯腰从木榻下的箱笼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来,一边递给他,一边说道: “娟娘的事情,我还想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再做决定,到时候再向郡公您禀告吧,喏,这个......这个是骑马时穿的外裤,郡公爷试试看,若是不合身,马上改了还来得及......” 李纪看着玉华手中递过来的东西,一时间不由傻了,待回过神来,脸上的笑纹瞬时全部绽了开来,伸手一把将那两条墨色马裤抢到了手里,这裤子从后臀到裆下,以及大腿内侧都用粗棉布一层一层重叠缝补了,一看便是特意为要长时间骑马的人所准备的。 “这,这是五娘你,你...你亲手缝的吗?”,李纪手里擎着裤子,满脸惊喜的看着玉华。 玉华点了点头,脸上却现出了一丝难得的扭捏之色,其实这两条裤子她早就缝好了,这还是她那天偶尔发现阿初在替自己的小叔子费冲做裤子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还从未给李纪做过什么呢,她的针线并不好,便学着阿初的样子,由阿蛮帮着裁了布料,也给李纪缝起了骑马特别用的外裤,颜色则选了李纪喜欢的墨色。 不过等裤子做好了,她却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来给李纪了,也不知道该怎样和李纪开口,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今日之前,她本来已经打算干脆把东西塞进箱笼里算了,结果刚才心里一热,才终于鼓起拿给了李纪。 李纪哪里知道这么多,见玉华点头,心头更是满溢着一阵说不出来的欢喜,他探身上前,吧嗒一口,便在玉华的脑门上狠狠亲了一下,而后便跳下广榻到屏风后面去换了裤子,没一会儿功夫又很快转了出来,一叠声的说道: “五娘,你手艺太好了,这裤子穿着合身极了,又十分舒服,这针脚这么密,你是什么时候瞒着我偷偷做的啊......” 玉华原本的一点羞涩,倒被李纪这一通大惊小怪给赶跑了,她虽不善针线,却见识过针线真正厉害的,且李纪平日里身上的衣物哪一件不是针线房的高手们精心缝制出来的啊,她这算什么针线好啊,这李纪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玉华见李纪只管穿着这裤子一屁股坐在了自己身边,一副不想脱下来的样子,连忙说道: “郡公爷还是赶紧换了吧,这裤子缝的厚实,小心别热到了。” 李纪盘腿挨蹭着坐在她身边,满脸都是喜悦,此时听玉华这样说,便笑嘻嘻一捏她脸蛋,说道: “夫人这是催我早些换了衣服就寝吗?也是,这明日就要出门,咱们还是早些休息吧。” 玉华见李纪突然又说起这事,脸上不由一僵,前几天是她的小日子,李纪为了出行本就十分繁忙,干脆便名正言顺的一直宿在外院了,而今日玉华身上干净了也有两日了,明日便要出门,李纪今晚照理是该宿在内院的,自从上次自己说了让李纪等她的话之后,李纪就再没有主动与自己亲热厮磨过,如今听他乍然提起这个,玉华心里难免又有一点紧张起来。 等那李纪换洗好了出来,却看到自己的被褥都被玉华搬到了南边的木榻上,一见他出来,玉华便有些心虚的笑着说道: “明日便要出门了,天气又热,郡公爷今日便睡在榻上吧,省的休息的不好,影响了明日的大事......” 李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便抬眉盯着玉华不放,玉华躲闪着眼神不看他,只理了理床褥,说了声“五娘先睡了”,便想自顾自先上床去,李纪此时嘴角一扬,上前一步便将她揽在了自己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五娘你瞎想什么呢,今日,我自然是要陪你一起的,接下来在路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景呢,难道五娘这些天便一点点也没想我么......” 玉华被他这最后一句问的,全身顿时一僵,她,这几日还真的梦到过李纪一次,梦里他时而在马上飞驰形,时而远远坐着,默然不语的看着自己一动不动...... 那李纪虽不知道玉华在想什么,却明显觉到了怀中人并没多少反抗的意思,便一把抱起她上了床。 因床上只有一床薄被,李纪便顺理成章将玉华紧紧揽在怀里不肯松开了,玉华并没做太大的挣扎,只是扭头低声说了一句: “你别闹了......” 李纪将头埋在她颈背间,赫赫赫的一阵低笑,一只大手将她细腰轻轻环住了,低声喃喃说道:“好,我不闹,五娘你也不闹,赶紧乖乖的睡觉吧......” 天气虽然炎热,李纪身上又烫,可也许是因为内疚,也许也是习惯了,靠在这厚实的怀里,闻着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玉华竟然很快便安心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坐在马车里,玉华却忍不住在心里将那刀疤脸狠狠痛骂了十几遍,他夜里是乖乖的睡了什么也没干,但一大早的,玉华便被折腾醒了,还没等她将掐在自己胸前的两只大手给拉开来,臀腿间又被人隔着衣裙好一阵猛撞,而后随着一阵湿热,便听到身后那人发出一声长长的、满意的喟叹。 而等玉华羞恼的挣脱开来去后面换衣服的时候,才察觉到,那人恐怕一大早便偷偷弄过不止一次了,自己裙衫后面黏糊糊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痕迹,更可气的是,胸前雪白的丰盈也被他刚才用力掐捏的伤痕累累,此时坐在马车上,随着那一下一下的颠顿,还不时隐隐作痛。 不过玉华的火气并没维持多久,等马车出了城,她便开始偷偷掀开帘子往外张望起来,说起来也许是小时候一直被关着,也许是骨子里流着胡人的血,玉华一直便喜欢那开阔舒广的地方,她以前只难得出城过两三次,还都是被人牢牢看着的,这次难得有了点恣意妄为的兴奋感觉。 玉华的马车里除了她自己和阿蛮,还另有两个小丫鬟陪着,那是李纪早就说了要给她找的会武功的丫鬟,原来这人是找到有些时候了,却是从小跑江湖出身的,便由李纪派人专门调校着,这两日才刚到了玉华身边,由玉华取了名字,一个叫做阿来,一个叫做阿去,那崔娟则和其他两个中年仆妇一起坐在另一辆车里。 玉华看了一会儿风景,眼睛便被车队前面那些骑在马上的人吸引住了,上次李纪本来说要教她骑马的,之后却是接二连三的都是变故,玉华表面上装作对骑马一事并不感兴趣的样子,其实心里却是极为期盼的,小时候她对那崔元娘表面上事事倾慕不已,心中却只真正羡慕她是把骑马的好手。 那些骑马的人里,李纪又是最显眼的一个,他人高马大,人黑马乌,骑在马上就跟长在那上面一样,说不出的潇洒自如。 玉华偷眼看了半天,忍不住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谁知旁边也有人和自己几乎是同时叹了一口气,玉华仔细一分辨,原来是坐在自己马车辕架上的小六子。   ☆、第199章 跟踪 199跟踪 玉华偷眼看了半天,忍不住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谁知旁边也有人和自己几乎是同时叹了一口气,玉华侧耳仔细一分辨,原来是坐在自己马车辕架上的小六子。 小六子并不会骑马,除了玉华和仆妇们坐到这两辆马车,其他男人都是骑马走在前面的,而运送众人行礼的马车则走在最后面,李纪担心玉华这里有什么事叫人不方便,便让小六子坐在玉华这辆马车的辕架上专门听候夫人的吩咐。 玉华此刻听了小六子这声叹息,心里微微一动,便从车窗探出身张望了一下,见他果然也是满脸向往的看着前面骑马的男人们,玉华若有所思的又打量了他片刻,这才回身坐好了,而靠近车厢门口的位置,原本正偷偷弓着背扭了两下屁股的阿来,一见玉华已经转身,急忙又重新跪坐好了,一脸殷勤小心的看着玉华直笑。 见小丫头这样,玉华不由暗笑,想了想便对她说:“阿去坐在车辕上也快一个时辰了,外面太阳这么大,阿来你去换她进来休息一会儿吧。” 阿来一听,不由脸露喜色,连忙冲着玉华俯身行礼应了一声,便欢天喜地探身出去换那阿去进来了,正在替玉华煮茶的阿蛮见此情形,不由也是抿嘴一笑,低声问玉华道: “夫人是不是也坐累了啊,这马车坐久了果然是不易,奴婢也觉得腰杆子发酸腿发麻呢,也难怪阿来这小蹄子跟臀下长了钉似的,夫人,可要让小六子通知郡公爷他们找个地方先歇歇脚?” 玉华忙笑着冲她摇了摇头,阿蛮她们这些内院的下人们,都只当这次北疆行是李纪这粗人耐不住城中的寂寞要出去消散,玉华可是知道此趟出行是去办要紧事的,行程安排的本来就紧张,她可不想因为自己这帮女眷而拖累了那李纪。 阿蛮见玉华不肯歇息,正好那阿去钻进了车厢,便叫她替夫人先按按腿脚,而坐在车辕上的小六子也听到了车厢里的对话,先是默然的呆坐了一会儿,而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神色一变,连忙和阿来说了声自己要去前面一趟,便跳下马车往前面马队跑了过去,他在军营里操练了一番,伤腿倒没那么明显了,不过此时跑快了仍是一颠一顿的厉害。 小六子跳下车没多久,车队就缓缓慢了下来,前面传了话过来,说是路边有片桃林颇为阴凉,叫大家停下来休息休息,等玉华带着帷帽下车活动腿脚的时候,李纪也返身赶了过来,一见玉华,便跳下了马,牵着她便往那林子里走去了,阿去阿来两个拎着裙子还想跟上去伺候,却被阿蛮连忙给拦住了,低声告诉她们两位主子单独呆着的时候不喜欢下人们跟在一边,让两个小丫头赶紧记牢了。 “怎么坐累了也不派人传话,我出发前不是再三叮嘱过你了吗,这路上要走二十来天的,要是真累着了可怎么办?”,李纪拉着玉华走了两步,便沉下脸说道。 玉华倒一时愣了,这李纪如今对自己是一味的关爱殷勤,她都已经快忘了这人黑口黑面时候的样子了,现下一看,倒还真有几分吓人。 见五娘呆愣愣看着自己不说话,李纪探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仍是黑肃着脸认真说道: “五娘,出门在外不比平常,我知道你是怕耽误我的事儿,可你放心好了,我安排行程时自然已经考虑了你们女眷的情况,你一定要乖乖听话,若是累了便马上叫小六子通知我们,否则你累病了,反而更耽误事,知道吗?” 见李纪说的郑重而有理,玉华也知道是自己错了,连忙点头乖乖应下了,李纪见她难得乖顺,一张玉白小脸上因为户外的太阳晒着,泛着两抹娇艳粉色,看着说不出的俏丽可人,忍不住就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前,用自己的宽背挡住了后面众人的视线,俯首便在那粉白小脸上亲了一口。 玉华不妨他光天化日的来了这么一下,连忙抽身往后躲,却被李纪拽着手不放,他也没有趁机再占便宜的意思,只是捏了捏玉华的手,柔声问道: “五娘,你可喜欢这样和我一起出来走走吗?” 玉华本嫌李纪在人前不尊重,不想理睬他的,可听了他这个问题,还是忍不住轻轻的嗯了一声,她确实是太喜欢能这样出来走走了,虽然坐车十分吃力,可她只觉得路上每一时刻都是鲜活的。 李纪忽然又一扯嘴唇,笑了笑说道:“不过一直坐在车上确实是闷气了些,我看你一路上都在探头探脑的张望,五娘可是想骑马了吗?” 玉华一下便听出了李纪话里的嘲弄之意,便抬脸瞪了他一眼,李纪见她这样,不由嗤声一笑,点了点玉华的脑门,轻声说道: “五娘别心急,等咱们办好事情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亲自教会你骑马,以你的身手,定能学的极快极好。” 玉华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一亮,不由自主的便用力点了点头,李纪本还想要开口和她说点什么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李纪连忙探手将玉华的帷帽放了下来,自己扭身看去。 来人是那费冲,他在离两位主子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俯首施礼道:“郡公爷,小的有要事禀告。” 玉华一听,连忙撤身想要回避,李纪却是手下一紧仍将她留在了身边,只冲那费冲一点头道:“你说吧。” 费冲领命后又向前走了两步,低声说道:“身后那尾巴果然是跟着咱们的,见我们停下了,他们的车也停在路边的农户家里休息了,马车的样式暂时还看不出来有什么痕迹,不过咱们的人已经绕到他后面去盯着了。” 李纪听了点点头,吩咐道:“我们这就启程,等下路上加快些速度,争取早些赶到官驿。” 费冲应了转身离去,玉华不免有些紧张,李纪见她脸色有变,一边领着她往马车这边走,一边安慰她说道: “五娘莫要担心,我们一早便发现车队后面有尾巴了,你放心吧,这暂时不会有什么大事,这里离京城还近,一般不敢有人闹事,也许不过是有人想看看咱们是不是真的往北疆去呢,说不定到了明日里就不会再有人跟着了,就算是有什么人敢有什么图谋,呵呵,我这手下的可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官兵。” 玉华本来难免担忧,见李纪说的十分笃定,也暂时放下了心来,这后半天车队加快了速度,天色未黑便赶到了官驿,官驿为了迎接这定国郡公夫妇的车队,早已经腾空了整个驿站,众人头一天赶路,除了轮流值夜的守卫,其他人都是早早洗漱睡了。 李纪因有事与幕僚们商议,一直很迟才回了上房,见玉华仍是靠在床榻上睡眼朦胧的等着自己,便屏退了阿蛮,叫醒了她问道: “五娘可是为了白日里的事情而担心吗?” 见玉华点头,李纪又揉了揉她的头顶,继续说道: “五娘,我之所以要费冲当着你的面禀告,就是不想瞒着你,咱们这趟本来没什么风险,不过这世事难料,在路上总比不得在家里安稳,你一贯聪明,我什么事都不瞒着你,就是想着万一有个什么事的时候,你也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见李纪说的严肃,玉华一下清醒了过来,马上坐直了身体,紧张的问道:“郡公爷你们可是有发现了什么不妥吗?” 李纪忙拍了拍她的手:“并无,我此趟打着出来散心的名义出来,又带了你一起,崔府那边应该没有起什么疑心,而我此趟真实的目的,唯有那薛延陀知道内情,但我实在想不出那碓男有什么理由不好好与我合作,还要来伏击我的,就算是他猜疑我,也会等我到了北疆那边再动手的,回鹘人那边呢,也是一样的道理,所以,我猜测应该还是长安城里的人想看看咱们是不是真的往北疆去了,你放心吧,我们自己的人已经绕到那马车后面盯着了,他们若敢有什么动静,自然让他们有去无回。” 玉华此时才算真正放下心来,她想了想又扯了扯李纪的衣袖,郑重说道:“郡公爷您说的十分有理,今后不管有任何险情,您千万别瞒着五娘。” 李纪笑了笑应下,便让她赶紧休息,而就像李纪所料的那样,这一夜果然是平安无事,等第二日他们再投宿驿站的时候,那跟在后面的尾巴已经不见了,玉华头一天并没睡好,这一晚总算睡了一个安稳觉。 而李纪与玉华并不知道,此夜的长安城里,却是极不太平,那皇城里太子殿下的东宫,突然冒起了滚滚浓烟。   ☆、第200章 走水 而李纪与玉华并不知道,此夜的长安城里,却是极不太平,那皇城里太子殿下所居的东宫,突然间冒起了滚滚的浓烟。 浓烟冒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当晚丑时末了,太子殿下正歇在那崔良娣的宜春宫里,烟是从丽正殿的方向的冒出来的,太子殿大惊,不顾众宫人的拼死阻拦,一力要往那丽正殿赶去,就连崔良娣跟在他身后捂着肚子瘫软在了地上,也没能留住他。 崔良娣已经于几日前被号出怀上了身孕,只不过日子尚浅,李济民牢牢封住了各人的嘴没让声张而已,不过他这几日都是宿在宜春宫里陪着崔良娣的。 太子殿下匆忙安抚了崔良娣几句,留下了自己身边的大内监刘准在这边照看着,自己就带着人往那丽正殿飞奔而去了,看着李济民只穿了月白色寝衣急惶惶离去的背影,崔琪心中最后那一点点的犹豫和不安也算是终于烟消云散了。 服侍在她身边的老宫人见崔良娣脸色不好,只当她是害怕,连忙上前低声安慰道: “良娣莫担心,老奴刚才已经出去探查过了,这浓烟显见是在慢慢淡下去的趋势,并没有越烧越大的意思,丽正殿那边也没听到多少人声喧杂,想来火势应该并不要紧,咱们与那边还拦着两道隔火墙呢,一定会安然无恙的,良娣为了肚子里的龙胎,也千万要放宽心啊。” 这老宫人是太子殿下知道她有身孕后才放在自己身边的,崔良娣对她十分尊敬,此时听她这么一说,连忙轻轻出了一口气说道: “嬷嬷说的是,我只是有些担心殿下和太子妃,劳烦您叫那刘大人派几个腿脚麻利的小内监去丽正殿那边守着些,若是没事了,也好早些回来和咱们说一声,还有宜秋宫那边,殿下此时肯定也没空去抚慰,不如干脆就麻烦刘大人亲自去一趟吧,他是殿下身边的人,两位良媛见了也好安心,我这里没事的。” 那老宫人见她如此懂事周到,脸上也不由露出了赞善喜欢之色,上前替她压好了被子,低声奉承道: “皇后娘娘和殿下果然没看错人啊,良娣这样贤良周到的人实在是难得的很,难怪福泽也比别人来的深厚,良娣只管安心歇着,老奴这就按你的吩咐去办事,娘娘也再歇一会儿吧,一定不会有事的。” 等那老宫人放下银红床帏退出去了以后,崔良娣唇边才慢慢浮起了一个冷笑,当然是不会有什么事的,她很清楚,丽正殿那边压根没有真正起什么火灾,只不过是冒些刺鼻的浓烟罢了。 崔良娣其实并不十分清楚永嘉坊为什么要自己做这事,不过隐约猜的出总是不利于太子或太子妃的,她也曾犹豫再三、也曾摇摆不定,不过今晚,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出手了,崔良娣半靠在迎枕上,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此时帷帐外,突然响起了那阿常压低了的声音:“良娣,良娣您歇下了吗?” 崔良娣知道她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刚才她特意遣走了刘准和老嬷嬷,也是为了方便和阿常打听消息,此时一听阿常说话,便轻声说道: “我脑袋有些跳着疼,阿常你进来替我按按吧。” 阿常得了命令,连忙扭身吩咐其他宫人道:“良娣要歇息了,你们都退到外面去吧,别吵到了主子。” 等内殿再没其他人了,那阿常才小心的爬入帐中,一边缓缓的替崔良娣按压着头上的穴道,一边轻声说道: “良娣,东宫的护卫动作很快,大明宫那边也已经派人过来将东宫与外面连接的各处通道都给封了,那小陈子恐怕逃不掉了,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把那阿惠也给供出来。” 阿常说这些话时声音不由有些微微发颤,显然也是在害怕的,她虽是崔府安排在崔琪身边的人,可毕竟是个丫鬟,崔琪本来心里还有些发慌,此时见她这样,反倒一下镇静了下来,淡然说道: “放心吧,真把那小宫女供出来才最好呢,那华良媛张扬如斯,她手下的人跑出来弄鬼,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那小丫头一心以为那天给她东西和银子的人是我身边的人,其实只不过是远远看到她和我说了两句话而已,只要她现在怎么都找不出那宫人来,岂不就成了故意来冤枉我吗,我如今怀了身孕,那华良媛的人却跑来诬陷我,她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阿常听了崔良娣的解说,似乎也一下子放心了不少,她轻轻捏刮着崔良娣的后颈,迟疑了片刻后又问道: “良娣,上次奴婢听说的那件事情,您看是否要再让那府里想想办法,此事毕竟涉及到龙嗣,若有那皇后娘娘做主,那太子妃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得逞了......” 阿常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崔良娣一挥手给打断了,她冷冷说道: “阿常,我的话你都当成耳边风了吗,不是早和你说过此事不准再提了吗,等真到了时候,我自有办法应对的,阿常,我知道你和府里有渠道可以通消息,不过你记住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势必只能是我的奴才,我别的不能,不过想要处置你还是极为简单的。” 阿常见崔良娣发火,连忙低声告饶赔罪,之后便闭紧了嘴巴不敢再多说一句了,只埋头小心翼翼的继续替崔良娣按压着头颈的穴位,而那崔良娣虽然看着镇静如常,但这一夜也实在已经是身心俱疲了,没一会儿,便真的睡了过去。 等那阿常小心爬下床掖好了帐子,立在床边默默守着的时候,脸上却已经丝毫不见了刚才的惊惶之色,她在脑中仔细将此事的前后经过都再细细思量了一遍,确定并没留下什么漏洞。 前几日崔良娣被诊出怀了身孕后,自己便编造了那太子殿下要将崔良娣的孩子抱到太子妃身边去抚养的话,而后假装无意偷听到的样子禀告给了崔良娣,崔良娣也并没马上全信了她,而是于第二日晚上主动向那太子殿下提出,愿意将太子这第一个孩子送到太子妃娘娘身边抚养,而正如永嘉坊夫人事先告诉自己的一样,那太子殿下果然并没反对,而是在夸赞了几句崔良娣贤良淑德后,便默认了下来,这一下,那崔良娣才是真正信了此事。 阿常知道,崔良娣原本对今晚所行之事还有些犹豫的,也是在那日之后,才下定的决心。 想到这里,阿常不由缓缓地出了一口长气,此事果然进行的十分顺利,她也算看清楚了,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良娣,终究还是弄不过崔家老爷夫人的,上次她带东西出去的时候,家人便传信说弟弟妹妹均已经脱了奴籍,家里还买了地和铺子,等自己将来能出宫的时候,便总算可以过上几天舒心安乐的日子了。 而此时,在丽正殿那边,李济民正在一处侧殿里听那侍卫头领的禀告,而太子妃车芷兰也在屏风后面坐着旁听。 “启禀殿下,这浓烟是在内殿西侧的夹道里冒出来的,因为正好邻着角门,又在通风道上,所以内殿诸人才会觉得烟特别大,好像是内殿走了水似的,肇事的是丽正殿的四等内监叫小陈子的,他先是说想替自己死去的姐姐烧些纸钱不小心闯了大祸,后来熬不过打,才交代说是宜秋宫华良媛身边的一个小宫人给了他银子,托他在这里烧几张符纸,谁知那符纸不知浸了什么药水,烧起来味道刺鼻不说,还一下冒出了许多浓烟来。” “那宜秋宫的宫人呢?”,李济民沉着脸问道,虽现在知道这只是虚惊一场,不过刚刚才听到消息时他却是吓的整颗心猛的一沉,直到看见那太子妃车芷兰完好无缺的被人从内殿里扶了出来,才又重新冷静下来。 “启禀殿下,已经派人去提了,要问清楚恐怕还要一会儿时间,现下更深露重,还请殿下保重贵体先行歇息,待明早臣等拷问清楚了再听回禀也不迟。” 这侍卫首领这么一说,李济民身边的内监也都马上连声附和起来,李济民知道这首领说的有道理,再看了一眼屏风后面那穿着碧色裙衫的身影,便也没再坚持。 因为这符纸烧起的浓烟气味颇为刺鼻,他们此刻都没敢再呆在那丽正殿的正殿,全都移到了东边最远的偏殿里,宫人们趁空已经匆忙收拾了一间寝殿出来,李济民携着车芷兰进了内室,便将身边诸人都遣了出去。 两人经过了刚才的好一场忙乱,此时面面相觑,却一时有些尴尬起来,李济民因这阵子一心扑在密道和税改等事务上,又加上崔良娣有孕和华良媛的痴缠,已经与车芷兰二人好多日没见一面了,甚至这月十五的正日子,李济民也没去丽正殿过夜,东宫有关太子妃彻底失宠的传言早已是甚嚣尘上。 两人默默无言僵持了一会儿,还是车芷兰先开了口:“殿下,妾身以为,此事虽涉及到了那华良媛,却不一定如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那华良媛心思单纯浅显,并不像如此胆大弄诡之人。” 车芷兰说完这话,才发现自己一双手还被李济民牢牢握在掌心中,李济民手心有些发凉,手掌也颇为柔软,不过刚才自己一出殿门便被他迎面过来紧紧抓住的时候,仍是让她一下子安心了下来。 可此刻,等李济民听清楚了车芷兰的话后,却是突然缓缓放开了车芷兰的手,脸色也慢慢冷了下来,他冲着车芷兰挑眉一笑说道: “太子妃果然贤明,虽然连那宫人的证词都还没听到呢,却已经急着替华良媛开脱起来了。” 车芷兰被李济民说的脸色一僵,两颊上极为难得的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红晕,不过她并没有急着替自己辩解什么,只是也慢慢的收回了空落落的双手,轻轻的放在了自己的膝上,只看着李济民不语。 “按着太子妃的高见,那崔良娣沉稳,卢良媛本分,此事恐怕也不应该轻易和她们两个扯上关系吧!”,李济民扯了扯唇角,满脸嘲讽的笑了笑,又继续说道。 车芷兰脸色越发晦暗起来,她刚刚那句话,的确是有避嫌的企图,此时被李济民用话这么一堵,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垂首思忖了良久,终于还是一正脸色,抬头肃然说道: “殿下,妾身刚才那句话确实是存着私心,说的太轻率了些,还请殿下恕罪,不过妾身觉得此事表面上虽看着像后宫女眷间争风吃醋弄出来的小把戏,也并未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但却不知道哪里,总透着一丝蹊跷,还请殿下千万小心谨慎着些。” 李济民本在气头,却没想到车芷兰如此痛快的便认了下来,再听她郑重谏言,先是一愣,而后脸色也不由的柔和了下来,不过一时也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二人又沉默对坐半响,李济民才开口说道: “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彻底将此事查清楚的,离天亮还有一会儿时间,你再歇息一会儿吧,我此刻反正也睡不着,先去前面宣肃殿了。” 李济民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只余车芷兰一人坐在床榻上,她又皱眉凝神思忖了良久,才躺下歇息了。   ☆、第201章 险 201章险 那叫做阿惠的小宫人,很快便被挖了出来,又很快便全招了,而一听了她的供词,那侍卫首领与这东宫的掌事嬷嬷俱是唬了一跳,既不敢擅作主张,又不敢冒冒失失的报给主子,两下里一合计,便马上派人去请了那宫正司的宫正华嬷嬷来主持大局。 事情既捅到了宫正司那里,便不可能再控制在东宫的范围了,等那华嬷嬷查证的差不多的时候,再来听她回禀的便是那崔皇后、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三人了。 “启禀皇后娘娘,启禀太子殿下,启禀太子妃,那阿惠供词称那符纸是崔良娣身边的一个大宫人给她的,同时还给了她五百两银子的重金酬谢,说那宫人交代她符纸是为了给崔良娣求子安胎用的,必须在丽正殿指定的方位在指定的时辰焚烧了,那阿惠因为宫外的老爹正好受了重伤急需用钱,便壮着胆子,昧着良心应了下来,而那宫人之所以会找到这阿惠头上,是因着她在到宜秋宫当差之前,是那丽正殿管洒扫的宫人,在那丽正殿里颇认识几个人,而后这阿惠便找了那小陈子,给了他五十两银子替自己办事,不过,这阿惠死不承认自己知道那符纸被浸泡了药水的事情,说要知道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打死她也不敢应承这个事情的。” “这人所说的事情,你可都一样去查证过了吗?”,崔皇后脸上无甚表情的问道。 “启禀皇后娘娘,老奴都已经查证过了,五百两银子,那阿惠只来得及托人送出宫去一百两,剩下的三百五十两她脏银便藏在她自己住的地方,而她爹做工时被砸伤的事情也是真的,不过她所说的那个给她符纸和银子的宜春宫的大宫人,却是并没能找到。” “没找到?是你们找不到?还是压根就没这么一个人?”,崔皇后略微提高了声音继续问道。 华嬷嬷黑黄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变化,只垂头继续禀道:“启禀娘娘,应该是并没这么一个人的,那阿惠并不知道那宫人的名字,只说那宫人左脸颊上有颗黑痦子,可崔良娣的宜春宫里,从来并没这样一个人......” 华嬷嬷这最后一句话说完,殿内三位主子的脸色虽各不相同,却都有些微妙起来。 等那华嬷嬷禀告完毕退出以后,崔皇后并没先问李济民什么,倒是转头看向了车芷兰问道:“太子妃怎么看此事?” 车芷兰于座上向崔皇后俯身施礼后说道:“启禀母后,以芷兰看来,此事查到这里便可以罢手了,如今崔良娣有了身孕,东宫正是最需要安稳的时候,此事如今虽还不知是何人所为,但其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将东宫搅乱而已,若要再追查下去,反而正合了幕后之人的心意。” 崔皇后听了车芷兰的话,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又转而问李济民道:“那民儿你的意思呢?” 李济民自听那华嬷嬷禀告时便一直沉着一张脸,此时听到崔皇后发问,并未马上答话,沉吟了好半响后,才低声说道: “启禀母后,儿臣以为太子妃所言甚是,此事如今并未造成多少严重的后果,对外只说是丽正殿不小心走了水便是,不过,儿臣以为,这接下来呢,还要请太子妃多费费心,明面上放松,暗地里却一定要盯牢了,若是那背后的主使松懈了露出马脚最好,就算查不出来是谁干的,也可以趁机将那些存了背主心思的奴婢给彻底清查一番,如今这崔良娣不过才刚怀上身孕,东宫便马上出了这样的事情,若不及时清理,接下来恐怕还要出乱子。” 崔皇后显然并没想到李济民最后会这样说,脸上不由便露出了一丝讶异来。 这东宫于明面上虽掌管在太子妃手里,可东宫的宫人却又是由尚宫司、尚仪司、宫正司等四司统一管辖,而那四司,自然是直接听命于皇后娘娘的,故而,太子妃若是老老实实按着规矩行事,自然是东宫之主,可她但凡敢有什么出格的地方,那便只会寸步难行,除非有十足的理由,否则哪怕换个小宫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如今这李济民借着此事当着自己的面提出让太子妃整肃东宫,理由又是如此光明正大,倒让崔皇后不得不答应下来,不过,崔泽芳脸上那点异色只一瞬间就消散无影了,她一边笑着一边点了点头说道: “我儿真是长大了,做事稳妥了许多,很好很好,就按着你们说的去办吧。” 崔皇后这话里的欣慰和感叹之情是如此真诚,李济民也不由露出一个笑来,他走上前扶住了崔泽芳的一只手,半蹲在她身前,做出一副小儿的姿态说道: “无论何时,在母后这里,儿臣只愿再多做几年小儿子呢!” 自李济民大婚并开始辅政之后,与崔泽芳相聚的时间便减少了很多,每日里晨昏定省的任务也交给了太子妃,除了大日子里去问安,少有机会如此坐在一起说笑,此时此刻,两人心中都难免有些由衷的感叹。 而那崔泽芳看向李济民的眼神尤其复杂,她探手将李济民的衣襟理了理,缓缓说道: “第一次见到民儿时候,你才四岁,个子还没有凳子高,还偷偷的管我叫大姐姐呢,如今,民儿也是要做爹爹的人了,母后,也是真的老了。” 见崔泽芳感叹时光不在,李济民与车芷兰两人连忙齐声抚慰,崔泽芳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老了便是老了,这又有什么好避讳的,今后万事多要靠你们自己学着慢慢撑起来了,芷兰,琪娘那里,我就交托给你了,千万要照顾好了,无论如何,东宫子嗣,才是头等大事。” 这东宫失火之事,最后只处置两个失职的宫人与内监,并未引起多少风波,不过丽正殿那里几个年纪大了的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此事的拖累,虽未受到责罚,却被太子妃以岁数到了为由放出了宫去,而其中有个宫人在离宫之前,却神不知鬼不觉的被皇后娘娘召去见了一面。 “怎么样,那日晚上,你可都看清楚了吗?”,崔皇后开口问道。 “启禀娘娘,奴婢都看清楚了......” 而等到这东宫失火的事情传到李纪与玉华那里时,已经是他们出发后的第五日了,因所得的消息不过是一场虚惊,李纪与玉华都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李纪看完手下传来的密报,便将纸笺放入了玉华手里的捧着的小钵子里,看着她用烛火将其点燃烧成了灰烬,又用茶水泼熄了,再用盖子将烟闷住。 “五娘,我怎么看你做此事极为娴熟,难不成你经常偷偷烧东西玩吗?”,李纪忽然脱口而出问道。 玉华被他说的一愣,而后不由抿嘴笑了起来,她并没有详细和李纪说过自己当时在永嘉坊跟着程娘子学艺时候的具体情形,此时一下回忆起来,虽然还是难免酸楚,却也已经能坦然面对了,她打开盖子确认那纸笺已经被彻底烧干净后,便开了窗将烟水泼了出去,而后才笑着对李纪说道: “原来在永嘉坊跟师傅一起时,常常要烧东西的。” “什么?你那程师傅竟然还教这个?”,这下轮到李纪吃惊了。 玉华看着他瞪圆眼睛发傻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 今日是他们第一次没有歇在官驿,而是歇在了一处偏僻的房舍里,这个小院里没几间屋子,除了他们夫妇和车队中的女眷,其他属下今晚恐怕都要露宿在院子里了。 因为房舍简陋,玉华与李纪所住的房间也只是一个不过两丈见方的屋子,除了床榻和木桌各一张外,便只有三张木凳,阿蛮与小六子他们也不方便在这房里呆着伺候,李纪难得见玉华亲自动手解开包袱整理衣服被褥,又亲自泡了茶送到自己跟前,便越发觉得自己此次将五娘带出来实在是明智之举。 “五娘,你别忙了,过来坐下,我有事与你说。”,李纪坐在床榻上,冲玉华说道。 玉华应了一声,又把两人晚上要换洗的衣物翻找出来挂在了床头,才走到李纪身边坐了下来。 “五娘,你怎么不问我今日为什么不住在官驿,却要住在这破烂地方?”,李纪一等玉华坐下,便将她一只纤巧玉手捏住了把玩起来。 玉华也习惯了他这样子,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指尖来回磨搓,想了想说道:“莫非郡公爷今日要和那薛延陀人在此会和吗?” “和薛延陀人会和,这里还嫌太早了些,总要到了北疆的地盘才没有那么显眼,今日我们在这里,是等那卢彦孝的人过来,五娘,你等下恐怕要出去回避一下。” 玉华听了并不奇怪,今日他们于午后便到这处房舍歇下了,是几日来从来没有过的,玉华便猜出李纪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这院子地方狭小,外人又不知道自己和李纪真正的关系,按理说,李纪是应该想办法将自己这个郡公夫人远远打发出去,才方便谈正事的。 “这院子隔着官道的对面,有个湖泊,风景颇为不错,等下便让费冲与小六子他们护着你去那里好好游玩游玩,也省的你老是坐在车里眼馋。” 玉华一听顿时十分高兴,她连日赶路正有些烦了,今日难得有了这半日的清闲,他们歇脚的这院子虽简陋,但周围树茂草绿,坡地起伏,风景却是十分不错,想那湖泊周围的景色一定更加怡人。 玉华又稍作休憩后,李纪便叫来了费冲与小六子,由他们二人护送着玉华主仆四人往那湖泊处去了,玉华本来还想叫那娟娘一起的,不过那娟娘因身子不适,早早就在仆妇们所宿的房内歇下了。 这娟娘只睡了半个时辰,却被一股熟悉的味道惊的从梦中醒来,身子一软差点摔到了炕下。   ☆、第202章 险(中) 202险(中) 李纪对玉华说是个湖泊,其实那地方不过是个比较大的水塘子而已,可那水塘周边的景致确实是十分不错,比起玉华曾经见识过的曲江池也好,还是永嘉坊的小曲江也好,甚至含凉殿里那几处十分不凡的水景,这塘子的景色纯粹胜在一个天然野趣,水波碧绿,杂草丛生,不知名的黄白两色小野花开满了水塘边的草地林间。 这里位置偏僻,再加上那费冲大概是先带着人来清理过了,池塘边并没有其他闲杂人等,不过水边石阶处却看到杂乱的团着几件还未洗好的衣服,想来是有人匆匆忙忙间拉下的。 阿蛮与阿来、阿去几个丫鬟连忙寻了一处树下荫凉的地方,将事先准备好的点心果脯等摆了出来,又铺好了油布与软垫,可玉华并没坐下,她这些日子实在是坐怕了,她只让阿蛮扶着自己沿着水塘边缓缓走着散心,因费冲与小六子两个都是亲信熟悉的人,玉华干脆便把帷帽上纱帘撩了上去,那水塘上过来的凉风裹着阵阵野花清香吹在脸上,十分的舒爽。 阿来与阿去两个得了玉华的许可和怂恿,便叽叽喳喳的去采那小野花编起花环来,费冲带着两个护卫,远远的在靠近路边的地方守卫着,小六子则垂着头紧跟在玉华和阿蛮五六步远的地方,随着她两一起缓缓走动。 这几日,小六子跟着玉华身边的时候倒比跟李纪还更多些,他对玉华一直毕恭毕敬的,十分的仔细小心,玉华这边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便及时跑去和那李纪禀告,看着极为谦恭。 不过玉华却看出这小六子恐怕对自己还是颇有些心结的,阿来与阿去两个和小六子差不多年纪,虽拳脚功夫不错,但还是小孩子心境,见这小六子生的俊美,自然十分喜欢,一路上便忍不住一直要找他说话闲聊,那小六子虽然和以前在府里一样,待人总是笑眯眯的很和气,不过阿来她们两个问上他十句八句的,他也最多只回答一两句,显然并不愿意搭理她们,开始两天,这小六子一得了机会便想往李纪他们那边凑,无奈一次次被李纪遣回来,这两日才慢慢死心了老实伺候在玉华跟前。 玉华自然不会把小六子这点小算计放在心上,她边走边轻轻的活动着自己的手脚,突然想起刚才自己出门前,李纪嘱咐她在湖边寻一寻有没有菱角菜或者毛毛菜什么的,若是有便采一些回来,他们在路上只能吃些干粮点心和肉脯之类的吃食,大家都有些眼馋青菜了。 刚才李纪说起这事的时候,玉华不由眼前一亮,好奇的问道:“郡公爷,您竟然也知道毛毛菜和菱角菜吗?” 李纪看她歪了头瞪着眼,一副小孩子的模样,心里喜欢,便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蛋,俯身凑在她耳边,故意逗她说道: “你夫君我当年在山上挖野菜充饥的时候,五娘说不定还穿着开裆裤在玩泥巴呢。” 听他说的如此粗俗,玉华一下子红了脸,啪的一声拍开了那大爪子,扭头便走,而后却不由想到,这李纪从未和自己说过他流落在外面那些年的事情,看他那些心腹手下的行事做派就不是正经来路的,倒像是混江湖混黑道的一般,也不知道他当时小小年纪,是如何收服这些人的。 玉华虽惊讶于李纪竟然知道野菜,她自己却是这个中的好手,当年她被关在安邑坊的时候,得了张药师指点,没少钻过狗洞去那荒园子里找野菜吃,别说菱角菜和毛毛菜,她还认识好几种有药性的野菜和野草呢,那蓬头草最爱长在水边,吃了能清热利湿,祛风止痒,而婆婆丁吃了可以消炎化瘀,都是正好适合他们现在赶路的时候吃的好东西。 玉华一想到这里便越发来了干劲,等下采回去自己再亲手炮制了,给那李纪看看,到底是谁更有见识些。 玉华忙叫过阿来阿去两个来采野菜,两个小丫头一听这话更加兴奋起来,玉华开始还只是在一旁站着指点她们,后来见她二人不识野菜老是拔错东西,又见费冲等三人都是远远的背对这边站着,玉华眼珠一转,便干脆挽起袖子,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臂,自己亲自动手上去采摘了起来。 那阿蛮立在一旁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便死死拦着玉华不让她动手,玉华实在心痒难耐,便拉着阿蛮的袖子来回扯了几下,娇声说道: “阿蛮姐姐,好姐姐,这边又没有旁人,我难得出来一趟,你就让我松快松快,玩上一小会儿吧。” 阿蛮哪里见过自家这厉害成精的小主子这副撒娇赖皮的模样,傻了一傻,便不由的点了点头,玉华顿时嘻嘻一乐,转身便混到阿来阿去两人中间去忙活了,阿蛮看着呆了半天,不由扭头去看立在自己身边的小六子,见他也是傻愣愣看着夫人蹲在草地里的背影直发呆。 阿来两人手脚上有功夫,动作轻捷,再加上有了玉华的加入,三人不一会儿便采了两大捧野菜回来,那阿来与阿去两人用裙摆兜着,脸上早已晒的黑红,都咧着嘴嘿嘿直乐,阿蛮见那日头已经将自家夫人一张玉白的小脸晒的也红了两大坨,便再也不敢放任她胡闹了,连忙跑上前,嘴里一边哀求,一边用力将玉华拖回了树影下,又将她按在软垫上坐着休息。 玉华过了瘾,便也不打算再为难阿蛮,就老老实实坐好了,就着阿蛮的手喝了一口她带出来的茶水,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太放肆了,便抬头去偷看那远处站着的费冲等三人,忽然发现他三人聚在一起翘首踮脚,好像在紧张的观望着什么,而后便见那费冲转身神色匆匆的往这边来了,他步子迈的飞快,几步便到了玉华等几人跟前。 玉华难得见这费冲神色慌乱的样子,连忙让阿蛮将自己扶着站了起来,高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吗?” 费冲垂头施了一礼后说道:“启禀夫人,咱们住宿的那边刚才响起了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好像有些不太对头的样子。” 玉华皱了皱眉说道:“郡公爷不是说今日要等什么人吗?会不会是那些人过来了。” 费冲见这夫人也知道那卢家人的事情,便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启禀夫人,属下等人就是觉得不太像咱们要等的人,刚才那阵马蹄声极为沉重猛烈,像是全力要往哪里奔袭过去一样,而郡公爷今日要会见之人本属于极为机密的事情,所以才特意选了这个荒僻的地方相见,那人要来的话,定也是隐藏行踪小心行事的,绝不会发出如此之大的响动。” 玉华一听费冲这话,心里顿时一沉,自己等人所住的那院子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家,反倒池塘这边远处还隐约有些农舍,那马蹄声疾驰一直往那边去了,极可能便是奔李纪他们去的,玉华马上对费冲说道: “费冲,你留下他两人在这边守着,你马上悄悄去郡公爷他们那边查看一下,若有什么不对,立即回来禀告。” 费冲本来还正在为难该怎么和这娇滴滴的夫人商议这紧急大事,此时见她思路清晰决断,心中顿时一松,大声应了一句便转身飞奔而去,连那小六子在身后叫了他一声,他也没理。 刚才还是阳光明媚,笑语欢颜的,此刻玉华他们几人立在树下,心情却已经都是阴云压顶,那两名侍卫背对玉华而立,警惕的看着那小路的方向,而小六子更是急得紧握双拳,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就在几人都觉得快要熬不过去的时候,那小路边突然闪出了费冲矮身上下飞窜的身影,玉华一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妙,不由往前疾走几步迎了上去,马上问道: “果然是有事吗?” 费冲一抹满额的汗珠,嘶哑着声音说道:“夫人,郡公爷他们被人围住了,有五十来人,全骑着高头大马,恐怕是来者不善呢。”   ☆、第203章 险(下) 203险(下) 费冲一抹满额的汗珠,嘶哑着声音说道:“夫人,郡公爷他们被人围住了,有五十来人,全骑着高头大马,恐怕是来者不善呢。” 费冲这话一说,还没等玉华开口,她身后站的小六子第一个便惊呼了出来:“什么?那咱们赶紧回去救援啊!” 小六子喊完这句,人也已经越过玉华冲到了费冲跟前。 “闭嘴!” 随着身后一声利喝,小六子呆愣了一下,而后不由扭头去看玉华,只见玉华脸上波澜不惊,好像刚才那一声充满威势的呵斥和她毫无关系一样,玉华也并没再多看小六子一眼,只看着费冲问道: “费冲,以你所看到的,你觉得郡公爷他们会有危险吗?” 费冲一点头说道:“郡公爷身边的人虽不如他们多,但个顶个都是久经沙场的好手,若要是正面交锋,小人也不会那么担心,可小人看这围着那院子的人却是都带了弓弩等物的,看那架势,恐怕是想用弓弩围攻,郡公爷他们若想要硬冲出来,便难免就会有伤亡,小的只怕......哼,这来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毛贼,好大的狗胆,竟敢在我朝境内伏击大名鼎鼎的冠华将军!” 费冲本是十分冷静稳重的性子,此时说到最后也已经是咬牙切齿了,他看着玉华,心里虽然十分焦急,却还忍得住不对夫人失了礼数。 玉华此时脸色已经雪白,神情却仍然十分镇静,她只思忖了片刻,便突然问道: “费冲,郡公爷今日要会面的人,是不是也应该快到了啊?他们是不是只会从长安城的方向赶过来?” 玉华这话一问,小六子等人还没反应过来,费冲却顿时眼睛一亮,对啊,今日要和他们碰头的人,就是那卢尚书的弟弟卢彦义,那人自己是个身手好的不说,此次要去北疆,身边一定会带上几个武艺高强的长随,若能先与他们汇合了,从那些黑衣人的背后突然偷袭过去,倒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见费冲一点即通,玉华也不再和他多废一句话,马上吩咐道:“你们三人现在马上就一起赶过去堵截那几个人,再迟小心路上就要错过了!” 费冲转身带着那两个侍卫就要走,一下又想起什么,马上回身说道:“夫人,您这里......” 玉华不等他说完,马上一挥手道:“你放心吧,那些人明显是冲着郡公爷去的,我们几个只要偷偷躲在这里,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们赶紧走吧。” 情况急迫,也容不得费冲多想,马上带着那两个侍卫便沿着小路往长安城的方向奔袭而去了,玉华目送他们走远,则立即扭头对身后几人说道: “阿蛮,你们马上将这些东西收拾干净了,咱们再往远一些的地方躲避一下!” 阿蛮哪里经过这样的事情,早就吓呆了,阿来阿去虽然身手不错,却也并没多少见识,她们两个一进府便被揪着耳朵教导誓死要保护夫人,此时自然都是以玉华为首是瞻,三人一听玉华的吩咐,都急急忙忙行动起来,唯有那小六子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玉华,半响才颤着声音憋出了一句话来: “夫人,郡公爷那边情况如此危急,可否让小的带了阿来两个过去帮忙,您和阿蛮姐姐两个先到后边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玉华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是怕那些刺客不知道这边有女眷,所以特意带着阿来她们去引人注目吗?” 小六子被玉华一下子噎住了说不出话来,看玉华脸色冰冷,畏惧之下,也不敢再说什么,也开始帮着阿蛮她们一起整理着地上散落的东西。 阿来阿去两个此时也显出了本事,没等玉华吩咐,那阿来已经麻利的几步窜到池塘那边的草垛子后面去探查了一番,很快找到了一片小林子,那林子里长着些藤蔓,人躲到后面去颇为隐蔽,玉华几人收拾干净东西便往那后面躲了进去。 虽是蹲在林子里,那阿蛮仍是细心的将油布与软垫铺好了让玉华坐着,玉华也没注意,只安静的坐下了,蹙着眉思忖着什么,阿蛮又送了茶水到她的嘴边,她便就着阿蛮的手喝了几口,那小六子见她们如此的做派,脸色越来越难看,来回踱了几步后,终于又到了玉华跟前,俯首施礼后,将头埋的低低的说道: “启禀夫人,小的实在不放心郡公爷那边,你们在这儿也颇为安全,小的想悄悄摸回去看看,万一有什么可帮得上忙的也说不一定。” 玉华此时正在仔细回想着这两天的各种蛛丝马迹,突然被小六子打断了思路,再听清楚了他话里的意思,眼中渐渐的浮起了一丝怒气,她启唇冷笑了一下,说道: “小六子,你这是想过去救援呢?还是想过去和那些偷袭郡公爷的人会和啊?” 小六子开始还没听懂玉华话里的意思,呆愣了片刻后,脸上一下子涨的通红,张嘴便想要叫嚷什么。 玉华却不等他说话,先冲着阿蛮等三人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先去旁边避一避,我有话要与小六子一个人说说。” 阿蛮此时也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头,连忙带着阿来两人躲到了远一些的地方。玉华这才又扭脸看着小六子,缓缓说道: “小六子,我问你,你身上可有胡人的血统?” 小六子刚才被玉华污蔑,早已经是怒不可遏,可此时突然听到玉华这样一问,却是吓的脸色瞬时变的煞白,嘴唇几张几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华见他这样,便知道这事果然是给自己猜对了,她沉着脸继续说道:“这次来袭击郡公爷的人,说不定就和那胡人脱不了干系,你既有胡人的血统,却一直隐藏不报,叫我如何信你,你此刻就老老实实的给我呆在这里别瞎跑,等迟些郡公爷他们脱身后,再来好好审你。” 小六子再也想不到自己的身世,竟然在这样一个时候,这样一个地方,突然就被这夫人给揭穿了,他一时间头昏脑涨,脑子里已经炸开了锅,半响才想起夫人对他最开始的指控,心里顿时一凉,马上雪白着一张脸开口说道: “夫人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小六子并不清楚,但小六子对郡公爷的一片赤胆忠心,却是绝由不得人随意污蔑歪曲的。” “呵呵,忠心?小六子,我且问你,郡公爷叫你来我身边当差的时候,是怎么吩咐你的?是叫你在危急时刻扔下我不管吗?你有胡人血统一事,为何要一直瞒着郡公爷不报?你,还有什么脸面称的上忠心两字!” 小六子听了玉华这话,顿时就哑口无言了,李纪叫他到玉华这边伺候的时候,确实是再三嘱咐过他,路上万一有什么风险,一定要好好守着夫人,可是,他当初一口应下来的时候,却万万没想到郡公爷自己会遇到危险啊。 玉华见他老实了,也不再搭理他,她抬脸看了看当空,此时天色已经渐渐变暗,玉华脸上虽然镇定如初,心里却是越来越沉......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林子外边突然传来了一点声响,玉华他们四人几乎是同时一震,阿来和阿去两个起身便挡住了玉华,小六子此时动作也不慢,虽然腿脚不便,却是一闪身便窜到了阿来两人的前面,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来横在胸前。 “你们别莽撞,应该是费冲他们......”,玉华连忙开口说道。 话虽然是这么说,玉华自己也是神情十分紧张,林子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阿来与阿去两人都已经将身上藏的暗器摸出来捏在了手上,随时准备动手了。 “夫人,夫人,是小的......”,而随着费冲的一声呼叫传来,玉华几人齐声松了一口大气,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是惊喜交加之情,那阿蛮此时才憋不住了,紧紧抓着玉华的胳膊,轻轻叫了一声夫人,一下子便红了眼圈。 来人正是费冲与几个侍卫,一见玉华便说那边已经没事了,自己是奉了郡公爷之命来接夫人过去的,阿来阿去两人连忙搀扶着玉华往小院那边赶了过去。 等赶到小院附近的时候,那地方远远的看着,已经与她们出门时安静平常的样子彻底两样了,墙倒门塌,隐约还看到院外横七竖八的翻倒着些尸首和残肢,空气中更是传来了浓烈的血腥味,阿蛮强撑到现在,此时是再也忍不住了,哇呜的一声,便弯腰干呕了起来。 那费冲连忙对玉华说道:“启禀夫人,那院子现在还乱的很,郡公爷在旁边的空地上等您呢。” 玉华连忙命阿去照顾着阿蛮先避到旁边去躲着歇一会儿,自己则由阿来扶着,跟着费冲便往另一个方向过去了,沿着曲折的小路走了一段,便看到前面一处被灌木遮掩的空地,玉华一眼看到空地中间立着一个高大魁伟的背影,心内也不由激动起来,她一把撩开帷帽上的纱帘,疾走几步上前,叫了一声: “郡公爷!” 那人一回头,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剑眉星目的颇为俊朗,此时猛一见到玉华一双莹莹眉目满是期盼的看着自己,那人也是呆了,直直看着玉华,半天也不出声。 玉华从下午知道李纪遇袭开始,便紧紧绷着一颗心,此时骤然认错了人,心内猛的一空,脚下一软,眼见着便要摔倒在地上。   ☆、第204章 迷药 玉华从下午知道李纪遇袭开始,便紧紧绷着一颗心,此时骤然间认错了人,心内猛的一空,脚下一软,眼见着便要摔倒在地上。 还不等她身边站着的阿来探身去扶,一双大手已经从后边飞快伸了过来,一把将玉华揽到了自己怀中,玉华还没来得及回头,只闻到身后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这一颗心,便已经是缓缓的放回了肚子里。 “五娘,你没事吧!”,李纪将玉华转了一个方向拥在自己身前,满目担忧的仔细查看着她的脸色。 玉华没说话,也是上下打量着李纪,见他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短打外衫,身上头上都是干干净净的不见一丝血迹,与费冲及其他侍卫的狼狈不堪都十分不同,不由探手捏了捏他的小臂,轻声问道: “你,没受什么伤吧?” 他们夫妻二人这一问一答之间,尽显恩爱甜蜜,在场的下人们连忙都俯首侧身回避了开去,唯有刚才被玉华认错的那人,仍是挺拔的站在原地,定睛看着他二人不放,李纪一下也察觉了出来,先是侧过脸冲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而后便一转身,揽着玉华大步往旁边停着的马车走去,将玉华抱上车后,又啪一声便放下了车门帘,将自己与玉华两人严严实实的遮在了帘后。 玉华被李纪扶着靠在迎枕上一坐好,便急忙开口低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可是前几天偷偷尾随监视着咱们的那些人吗?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难道是崔家察觉到什么了吗?现在可是将人全部都歼灭了吗?” 玉华这一连串问题问了出来,那李纪却只是居高临下看着玉华,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怎么了?郡公爷,是五娘有哪里不妥吗?”,玉华被他看的莫名,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与衣襟。 那李纪却突然伸手在她精巧的鼻子上用力拧了一下,沉声说道:“怎么回事,竟然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 玉华一愣,想起刚才的事情,不知为何也有些莫名心虚,只垂头躲开了李纪的大手,嗫嚅着说道: “我......我之前也没见过有其他人生的和你这样高大的,一时太着急了,便认错了......”。 李纪一听玉华并不掩饰她为自己担心焦急的情绪,心里顿时一暖,他刚才就站在玉华身后,自然将她一见那卢彦义不是自己时,惊惶的差点摔倒的情景看的清清楚楚,只不过乍见五娘殷切的对着另一个男人叫自己的名字,又看到那卢彦义对着五娘一副惊艳不已的样子,心里实在有些别扭罢了。 此时他看着玉华一张清丽的小脸上,虽然没有多少慌张神色,但面色苍白、唇角干涸,发髻与服饰也都是松散不整,李纪心中顿时涌上一阵愧意,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沉声说道: “五娘,这次实在是我大意了,竟然就这么轻易的着了别人的道,让你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也险些就要害了大家伙的命。” 玉华靠在李纪胸前,再回想起今日的险情,心中也是十分的后怕,不由自主的便往李纪的怀中挤了挤,低声问道: “郡公爷,今日来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啊,你们刚才又是怎样脱险的?” 李纪也忙展臂将怀中的人揽的更紧实了些,而后颇为感慨的说道:“五娘,这次我们能够顺利逃过一劫,倒多亏了那崔娟了!” “什么?娟娘?怎么会有她的事情?”,玉华听了,不由心中大奇。 “是的,刚才那些小贼将院子团团围住后,一时并未马上攻进来,而是拿出随身携带的器皿,往地上倾倒着什么类似火油的东西,当时我们的人见了,俱以为他们是要先放火烧我们,再用弩箭围攻,此计甚是歹毒,若要给他们得逞,我们的人势必是九死一生,情况紧急之下,我便想要命人趁他们还未点火之前即刻强攻冲出去,来个拼死一搏,幸好此时那崔娟跑出来阻住了我们......” 玉华听李纪复述当时的险情,心中十分紧张,一双小手忍不住揪住了李纪胸前的衣襟,小声问道: “怎么了?是娟娘发现了什么吗?” 李纪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崔娟从房中跌跌撞撞跑出来的时候,用手捂着口鼻,说那些人倾倒的东西并不是火油,而是一种南疆秘制的药油,若人近距离闻了,便会神智奔溃,浑身火热,瘙痒难耐,若没有解药及时医治,最后甚至会用刀剑自残身体,更有人用手将自己身上皮肉抓的血淋淋没有一处好地方的,我这才知道这些人的歹毒,连忙问那崔娟可知道解药吗,她便说,用布料浸泡了人的尿液捂在口鼻上,就可以不受那药油的侵害了......” 玉华并没想到这事背后居然还有这样的曲折,她一下又听出李纪话中的重点,便仰着头轻声问道: “南疆的秘药?难道,是南疆的人?” 李纪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狠绝,想了想才说道:“我听了那崔娟的说法,便干脆将计就计,命人用浸泡了尿液的软布塞在鼻孔中,屏住呼吸,做出一副要强攻出去的样子,待跑到离那些人较近的地方,就假作中毒发作,抓挠着身子在地上打起滚来,那些贼子果然上了当,并没马上用动手射杀我们,而是骑在马上,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我们便趁机一涌而上攻击了过去,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正好费冲也带着卢家的人从后面赶来支援,如此里应外合夹击之下,才将他们杀了个干净,刚才我已经探查过了,那些人所带的弩箭与刀剑虽然看不出来痕迹,但有几个人的相貌确实像是南疆那边的,且他们贴身所穿的衣物,也是南疆那边爱用的汗麻所制,他们,十有*便是南疆过来的人!” 李纪这话说完,玉华半天也没吭声,她皱眉思索了半天,才缓缓的问道:“郡公爷,你上次说那安南王世子李守曾经在那消夏宴的时候向你示警,而此次南疆人却突然偷袭,此事怎么如此诡异?难道是那李守在故布疑云吗?” 李纪也是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此事确实是极为诡异,还要仔细探查一番,对了五娘,你等下得空去看看那崔娟,一来问问她这南疆秘药的事情,不知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东西的,看看能不能挖出点什么线索,二来吗,我看那崔娟因为此事,好像越发有些不太对劲的样子,神情恍惚的厉害,不知道你有没有和她商议过那诈死的事情,我看以她如今的状态,万事都要谨慎些才好。” 玉华自然是点头应下,此时她已经完全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心下才真正的放松了下来,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从李纪怀中坐起身,来回打量着李纪,蹙眉问道: “郡公爷,你刚才并没一起动手吗?还是你......特意去换了衣衫?” 李纪脸上不动声色,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我刚才身上染了不少血迹,怕你们女眷看了害怕恶心,便去旁边简单梳洗了一下。” 玉华听了李纪这话,却更加仔细的打量起他来,半响后,突然伸手往李纪左膀子上面触探了过去,李纪本能的就是一闪身,以他的身手,玉华自然没能碰到他的身子,不过她却已经确定了什么,马上问道:“你果然还是受伤了吗?伤的可厉害?” 李纪见瞒不过去了,便伸手揉了揉玉华的脑袋,笑着说道:“我家五娘果然是最机灵的,为夫的以后再也不敢骗你什么了。” 李纪说完,见玉华还是一脸担忧的神色,他虽不愿玉华为自己焦急,此时心中却是漾起说不出的麻酥喜悦,一伸手便将玉华拉回自己的怀中,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现下这情形也不方便给娘子查看,等到今日夜里脱了衣衫,五娘再好好疼我......” 玉华虽也是多少习惯了和李纪耳鬓厮磨的,可此时他们是坐在马车上,费冲他们就守在车外不远的地方,另外还有陌生人也在场,李纪还说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来,顿时让玉华臊红了脸,她用力扭身挣了开来,瞪了李纪一眼说道: “我去看看那娟娘。” 李纪却是伸手将她拉住了,顿了顿才说道:“刚才那人,是尚书令卢彦孝的小弟弟,叫做卢彦义的,此次便是他代表卢家与咱们一起去北疆,咳咳......他们一共有四人,和咱们自己府上的人到底不同,你接下来出入还是要留心些,莫要让他们冲撞了你。” 乍听李纪这样一说,玉华不由有些愣怔,李纪这人于所谓高门贵府的规矩一贯是并不怎么感冒的,这次玉华随他出来,他还特意和玉华说过,在外面无需过于拘泥于规矩礼仪,若嫌那帷帽戴着闷气,稍微回避着些人,不戴也没关系的。 李纪见她这副神情,脸上不由尴尬起来,他不好说破,心中不免有些恼怒,那卢彦义刚才看着玉华的眼神*裸的简直毫无遮掩,这北疆的路还长,他可不想五娘这样被人白白看去了,而玉华却是从小便看惯了男人对着自己倾慕的目光,刚才情形又是那么混乱,她并未注意到那卢彦义有什么不对头的。 两人便这样拉着手僵持了一会儿,李纪突然板起了脸,皱着眉说道:“你乖乖听话便是,干嘛做出这副怪样子,还不快去找那娟娘。” 说完,却又将玉华按回了迎枕上,自己爬出马车坐上了车辕,亲自驾车往旁边的林子里去了,那娟娘与几个仆妇原来就在那里坐着休息。 玉华下车,拉着那崔娟来到僻静无人的地方,又吩咐阿来在旁边替她们两人守着,不许旁人靠近。 虽已经听李纪说过娟娘状况不太好,玉华此刻看到她还是吓了一跳,崔娟原来肤色颇为黑黄,此刻却是青白着一张脸,灰败中竟隐约带着一丝死气,身上穿的青色衣衫,也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大半,若仔细看,便可发现她浑身上下都在轻轻颤抖。 “娟娘姐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玉华又惊又吓,也顾不得别的,连忙上前将她搂在了怀中。   ☆、第205章 遭难 玉华将崔娟搂在了怀里,心里越发痛悔起来,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想办法将娟娘接出来,娟娘这到底是怎么了? 崔娟在玉华将自己搂住的一瞬间,身子猛的一颤,蜷缩着就想挣扎躲开,玉华察觉到了,越发将她搂的更紧了些,又轻轻抚着娟娘的后背,反复的低声说道:“娟娘姐姐莫怕,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崔娟被玉华紧紧抱着抚慰,整个人先是绷的僵直,半响后才慢慢放松了下来,而后眼眶一热,便滚下两行泪来,待泪水留了满脸的时候,面色却反倒是稍微舒缓了不少,隐隐泛出了些红晕来,她用手轻轻掰开了玉华的臂膀,垂着头低声说道: “夫人您离的我远些吧,娟娘身上...脏......” 娟娘这短短的一句话里,却透出了无限的黯然,玉华听的心里一紧,又想起阿蛮曾经和自己说过娟娘好像极为避讳和人有肢体相触,她心下转了转,便探手握住了娟娘的双手,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娟娘姐姐,五娘既然把你接到身边,自然就会想法子护的你的周全,你难道还不相信五娘吗?” 娟娘此时才缓缓抬起头正视着玉华,呆愣了半响,突然跪了下来,玉华本能的就想伸手去扶她,而后却又突然停下了动作,只俯首看着她默默的等待着。 娟娘跪下片刻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咬牙开口说道:“夫人,那安国郡公...就是个人面牲畜......” 娟娘勉力说出了这一句,便又蜷缩着身子哆哆嗦嗦的说不下去了,显然心中十分害怕,玉华此时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娟娘既然敢冒死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想必是愿意对自己敞开心扉了,她此时才弯腰将娟娘扶了起来,凑近她耳边轻轻说道: “娟娘姐姐从今往后,就别再将五娘看成那永嘉坊的女儿,只管将五娘当作我师傅的徒儿看待......” 娟娘一听玉华这话,不由浑身一震,抬眼不可思议的瞪着玉华,其实这崔娟自从被玉华接出永嘉坊,脑子里便是一片混乱,她以前虽对这崔五娘不错,也大多是因为那程娘子的关系,而那程娘子刺伤五娘的事情,在娟娘看来又是极为不可思议的。 现在这五娘将自己接到府里说是要替她看病,却又是好吃好喝的奉养着什么都不让自己干,这次出来北疆前,甚至说要是自己愿意,她还可以帮自己留在外面,永远不用再回那永嘉坊去了,娟娘心里一早也隐隐有了些猜测,直到此时,她才彻底确定了,心里不由又惊又喜,忍不住便反手紧紧握住了玉华的双臂,眼中泪水汹涌而下。 玉华见她情绪激荡,而远处的仆妇和侍卫也难免探头探脑的好奇张望,想了想便命人将那马车赶了过来,与崔娟两人携手一起坐进了马车里。 待那娟娘情绪平复了下来,玉华正想着如何与她开口,崔娟倒突然先发问了:“夫人,您是想问娟娘那秘药的事情吧。” 玉华既然下定决心要对这娟娘诚心以待,此时便也不作迂回隐藏,只点了点头说道:“娟娘姐姐,此事关系甚大,若是你知道什么,不妨都详细和五娘说说。” 那娟娘脸上又浮起一丝痛楚,深深吸了口气后才缓缓说道:“娟娘曾经被那安国郡公用此药害过......故而对这药的气味记忆的十分清楚,安国郡公那里的药油,我听顾氏夫人说过,是那安南王世子送来的,这药油虽然单用着有毒,但是若是加热沸腾后,与其他药物掺杂配合,却是治疗痛风的珍贵药物,那崔泽厚的双腿一直有痛风的症状......” 玉华听崔娟说她曾被崔泽厚用这药油害过,一下子想起刚才李纪所说此药的种种可怕,她虽不方便详细询问,但也猜到那崔泽厚必然对娟娘做了什么极为残忍的事情,心里不由替她难过,便握了娟娘的手用力捏了捏,以示安慰,随后又详细问了那安南王世子送这药油去永嘉坊的各种细节。 娟娘也知道这事极为要紧,便凝神仔细回想起来,她此时看着虽然还算镇定,但其实心中一回想起早先在永嘉坊所经历的种种折磨,胸口都难免一阵阵绞痛不堪。 原来,那崔泽厚近日思虑过甚,越发情绪不稳,常常拿外院里的丫鬟仆妇施虐泄欲,有一日他在顾氏那里偶尔与崔娟迎头碰上,见她仓促间露出了十分惊惶的神色,似乎和早前抱着自己双腿叫伯伯的样子十分不同,他心里怀疑,便又命顾氏将崔娟送到外院给自己按腿,崔娟心中恐慌无助,便只能硬着头皮又用了上次程娘子所教的法子,谁知那崔泽厚这次竟不反感,反倒要拉着她欲行不轨,崔娟惊吓之下,便一下子露出了马脚。 那崔泽厚见这崔娟竟然敢在自己面前弄鬼,顿时恼羞成怒,拿了这药油给她闻了,又将她赤条条吊挂起来,这迷药发作起来极为凶猛,逼的那娟娘生不如死,最后只能涕泪横流的苦苦哀求那崔泽厚用鞭子狠狠抽打自己,如此几次三番的折磨下来,这崔娟已经是几近奔溃,若不是被玉华突然讨要了出来,此时恐怕早已经是死在永嘉坊了。 玉华问完了娟娘药油的事情,又再三宽慰她,让她好好想一想是否愿意留在北疆,或者有无其他想去的地方,只要她提出来,自己和李纪一定会尽力助她一臂之力的,娟娘一边谢恩,神情间却有些犹豫不定,玉华见了也不逼她,只嘱咐她一定要放松心思,将身子先养好再说。 今日这一通混乱下来,等李纪他们将那杀场清理干净,已经是日落西山了,李纪他们商议了以后,并没再另找地方投宿,命人就在这林子里隐秘的地方扎了营帐休息,李纪手下的大都是行武之人,风餐露宿的并无所谓,他只担心玉华会不习惯,便叫人尽量将他们两人住宿的帐子里安置的更加周全安逸些。 谁知那玉华一听今晚要住在野外帐子里,脸上顿时绽出一个大大的惊喜笑容,倒把李纪给逗乐了。 今日一场激战,李纪他们虽大获全胜,但自己这边也有部分死伤需要修整,再加上突发如此险情,对他们今后的行程安排也有极大影响,李纪一直与卢彦义等人商议事情,等回到帐子安置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他本还打算另外找地方歇息,也省的打扰玉华,但一想到今日突遇大祸,那五娘也许会担心害怕,以她的性子,必然又是强撑着不说的,李纪不放心,便还是蹑手蹑脚的进了帐子。 那阿蛮守在玉华脚下歇息,见李纪这么迟仍进来了,连忙起身退了出去,她和李纪动作都非常轻巧,不过玉华仍是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李纪见玉华衣着齐整的半靠在床褥上,知道她大约是在等自己,便略带嗔怪的问道:“不是叫人和你说了我会很迟才回来吗?你怎么还不乖乖睡觉,接下来还要赶路,万一累病了可怎么办!” 玉华这一日下来,本就心身极为疲惫,刚才又一直没睡安稳,此时突然被惊醒,神智都还是迷迷糊糊的,听见李纪责备也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揉了揉眼睛将最自己挂心的事情随口先问了出来: “郡公爷,您的伤怎么样了?” 李纪一听玉华这话,心中顿时胀满了喜悦之情,他此次将玉华带出来本就有些冒险,可直到此时,他都觉得并不后悔,这五娘出了那长安城后,显然整个身心都轻松愉悦了不少,两人之间更是自然而然的亲近了许多。 不过李纪不愿意玉华为自己担心,只说左臂上不过是点小伤,并不肯让玉华查看,玉华勉强他不过,便又将那崔娟所说的事情详细说给了李纪。 李纪听了沉吟了半天,才缓缓说道:“此事也算是天助我也,若不是你凑巧带了这崔娟出来,还不知道今日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呢,这安南王府必有蹊跷,如今既然给咱们察觉了,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玉华见李纪神色沉重,便开口问道:“郡公爷,你可是在担心那安南王府会和崔家联手吗?” 李纪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两家除非一方依附与另一方,否则永远不可能共谋利益,如今崔家实在没有动我的道理,今日这事若真是安南王做的,十有*是瞒着永嘉坊的,而且这安南王若是对着我来的,这事情恐怕便有些不妙了,我怕他们会对皇伯父不利......” 玉华听的心惊,睡意顿时消散尽了,她低低的重复了一句:“圣上吗?” “正是,按着原先我探查到的消息,那安南王近年来身子十分不好,我原以为他已经死了这份篡权夺位的野心,可若今日这事真是他干下的,那他显然就是贼心未死,生怕我今后会成了他夺位的阻力,便想趁这个机会将我铲除了。” 玉华仔细想了想便懂了李纪的意思,若说那崔府盯着的是太子李济民的位子的话,那以这安南王的年纪,恐怕是有些等不到李济民继位的,若是真逼急了,可不就要对当今圣上李盛动手了吗。 “今日的事情,咱们算是占得了先机,行刺的人都叫咱们尽数杀了,对方大约还不知道咱们已经察觉到了他们身份,我们正好可趁机将事情彻底搞搞清楚。” “那圣上那里,眼下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玉华脸上难掩忧色。 李纪摸了摸她的秀发,柔声说道:“今日他们狙杀我们不成,定然不敢马上贸然行事,更何况如今咱们所说的也不过是猜测,也许是回鹘人与薛延陀人捣鬼也不一定,万事有我料理呢,你别太挂心,快点睡下吧,你看,你的眼睛都熬红了。” 李纪哄着玉华睡下了,自己却是望着帐顶又思忖了良久都未合眼。 李纪与玉华在为圣上李盛担忧挂心,李盛自己却是毫无所察,他如今所苦恼的事情,却实在有些不方便向外人启齿,这日午后他正按着自己的习惯在工坊里制琴,谁知心浮气躁的一直不能静下来,等到又一根冰弦在手中绷断的时候,李盛叹了一口长气,放下了手中的家伙,扭头对身边的大内监道: “去承香殿看看,看看昭美人在做什么,若是无事,就请她到这里来一趟。” 不一会儿,便有人进来向李盛回禀道:“启禀圣上,今日午后昭美人到园子里去放风筝了,这会儿刚刚回去,大约是游玩的有些热了,此刻正在沐浴。” 李盛心中本正有鬼,此时一听那内监说昭美人再沐浴,眼前顿时浮起一幅香艳美妙的画面,而心内也顿时有烈火熊熊燃起。   ☆、第206章 龙体 昭美人正懒懒的泡在浴池中,忽然觉得身后替自己按捏肩头的宫人停下了动作,她正好也有些困乏了,便想吩咐宫人们将自己扶出去,此时肩头突然微微一痛,一只大手已经用力的捏上了她酥香软玉的香肩。 “圣上?!”,昭美人回头望着身后的人,先是惊诧了片刻,而后便一下子涨红了脸,青天白日的,水波之下,昭美人的丰美玉体可说是纤毫毕现,圣上这么突然来了,让她躲都没地方躲。 “大白天的,怎么又沐浴?”,李盛皱着眉问道。 昭美人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她日夜伴君,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圣上今日的心情并不太好,说起来,圣上这阵子情绪其实一直就不太稳定,于那床弟之事上也是索求的厉害,和平日里温和宽容的脾气很有些不太一样。 想到这里,昭美人不由自主的就怯怯的缩了缩身子,谁知这个动作却好似一下子惹恼了李盛,他一双大手往下一探,便掐上了那两团丰盈柔软,力道之大,让昭美人嗯一声便轻叫了出来。 “圣上,圣上不要......” 李盛手上来回的用力,揉捏的昭美人又痛又羞,本能的就想挣扎躲避,嘴里也小声的哭叫哀求,这也不怪她矫情,这还是正当午后的时候,浴室里一片敞亮,屏风外面就立着大小宫人,又是在浴池这样的地方,哪怕她是作为一名宠妃名正言顺的在伺候圣人,也难免要被人说一句妖媚惑主,昭美人虽然天真,却也是个胆小听话的人,自然不愿意做这样让人羞耻不堪的事情。 若是平日里,李盛是最看不得这昭美人红着眼睛哭鼻子的,今日却完全是置若罔闻,动作反而愈发粗鲁了一些,又狠狠的将那两处可怜的软肉掐捏了几把后,便起身扯开自己的外衫,也纵身下了水池。 昭美人前阵子才由皇后娘娘做主,刚刚搬了寝殿,她现在所居的,乃是承香殿的正殿,是整个承香殿内最堂皇豪华的殿宇,也是承香殿内唯一设有浴池的殿所,按崔皇后所言,这是嘉奖昭美人侍奉圣上有功,昭美人自然是十分欣喜,尤其喜欢这个浴池,她天生体丰多汗,能有这样一个随时可方便沐浴的地方,的确是十分舒适惬意的事情。 可此时昭美人精赤着身子被圣上按压着趴伏在浴池边上时,却实在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此刻她已经确定圣上今日确实是情绪不佳,他趴在昭美人身后,动作粗鲁急躁,丝毫不见往日的温柔呵护,他一手拉扯着昭美人脑后的发髻,将脸埋伏在她脖颈后面贪婪的啃噬着,一手环绕在昭美人身前急促的上下掐捏,昭美人疼痛之下忍不住轻扭身子躲闪,却听得身后的人闷哼了一声,便一下子强硬的从那丰腴的圆丘间攻打了进来。 事到如今,昭美人自然不会再强硬抵抗,连忙耸动着身子小心奉迎起来,一心只想让圣上早些尽了兴而饶过自己,谁知她只扭着腰肢动了几下,背上便是陡然一重,就觉得那圣上一下子停止了所有动作,整个人沉甸甸的就往自己身上压覆了下来,昭美人吓了一跳,忙用双臂死死撑在那浴池壁上,才不至于让两人一起摔滚进浴池。 待李盛晕乎乎慢慢清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便看到了那崔四娘一双盈盈泪眼,见自己醒了,那蕴含在眼眶中的两颗泪珠便啪嗒一声砸了下来。 过了好半天,李盛才回想起来自己刚才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大惊,连忙仰头四下张望,见自己是躺在浴池边上的褥榻上,边上除了昭美人以外,并没有其他人了,这才缓缓出了一口气又躺了下去,见昭美人衣衫半裸的趴在自己身边,一头乌黑秀发湿哒哒的披在肩头,眼睛鼻子都已经是哭的红通通的,连忙伸手轻抚她的脸庞,轻声说道: “快别哭了,小心被别人听到了......” 昭美人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从刚才李盛晕倒自己身上开始,她虽然是怕的要命,却是一直强忍着不敢出一点点的声音,拼尽了全力才将圣上从池子里捞起来安置在褥榻上,早已经是吓的六神无主了,此时听到圣上的温言关怀,泪珠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的直往下掉。 李盛见她哭成这样,却硬忍着不敢出声,只憋的脸色绯红,胸脯一起一伏的,心中又羞惭又心疼,一边伸手替她擦拭眼泪,一边柔声安慰道: “别怕,别怕,朕没事的,你快扶我起来,时间长了恐怕她们要疑心了......” 昭美人忙点头应了,用力将李盛扶起来靠在自己肩头,低声问道:“圣上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盛现下只觉得自己身上滞重,头上两边太阳穴一跳一跳疼的厉害,实在是非常难受,不过他一开口,却是轻轻一笑: “四娘,朕没事,朕是老了啊,以后,四娘可会嫌弃朕吗,会不会不要朕了呢......”,说完,还伸手在四娘露出了一大半的雪白丘壑上轻轻捏了一把。 昭美人见他这样,一颗心才算慢慢的落回了肚子里,一边羞涩的打掉了李盛的手,一边嗔怪的说了一句:“都这样了,圣上您还闹妾身。” 李盛顿时呵呵笑了起来,那浴池外伺候的两个宫人,本来觉得圣上进去的时间有些太长了,声响也有点不太对,正想要出声探问呢,一听到了李盛松快的笑声,才又重新安心的原地立好了。 立在左首的那个年纪较长的,本就是宫里司闺局的老人,早年的时候,还亲身伺候过圣上,因为恪守自律,一直颇受崔皇后的器重,在昭美人进宫后,便被皇后娘娘派来教导她了。 这宫人今日见圣上匆匆赶来进了浴室就有些惊讶,等听到里面大白日的就行事起来,心里更是感叹,这原先那样一个清淡脱俗的圣上,原来也有今日急色的情形,原先那让自己曾深深羡慕不已的帝后深情,原来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那浴室内,又传出了几声嬉笑轻语后,便响起了昭美人唤人进去伺候的声音,两个宫人连忙匆匆饶过屏风进了浴室,只见圣上李盛靠坐在浴池边的竹榻上,昭美人正跪在他身侧正替他轻解着已经湿透的内衫,她自己身上也只披了一件湿哒哒的薄绸缕衣,浑身曲线毕露。 两个宫人连忙拿了干净寝衣出来,垂着头熟练的替两人更衣,李盛一直靠坐在竹榻上任她们忙碌,等换好了衣服才说: “朕乏了,昭美人伺候朕在你这里歇会儿吧。” 昭美人连忙红着脸低声应下来,都不敢抬眼去看两个宫人的脸色,心里暗自打着鼓,也不知道明日里,皇后娘娘会不会派人来狠狠训诫自己一顿。 等李盛在宫人和昭美人的服侍下在床上安置好了,宫人们也退出了寝殿后,昭美人起身趴伏在了李盛身边,眼巴巴的看着他,软软的低声哀求道: “圣上您答应四娘好吗,以后再也不这样胡闹了,好吗......” 李盛心里先是一阵羞愧,而后又泛起一丝柔情蜜意,他轻轻捏了捏四娘的鼻子,笑着说道: “四娘不喜欢和朕在一起吗,四娘不想要朕的孩子了吗?” 四娘听李盛这样一说,先是愣了愣,而后突然红了眼圈,一头扎进了李盛的怀中,伏在他胸前哽咽着说道: “四娘什么都不想要,四娘只想要圣上您好好的,您可别再吓四娘了......” 李盛心口又酸又疼,忙探手将昭美人紧紧揽住,一边侧脸来回轻轻吻着她细嫩的脸颊,一边连声说道: “是朕不好,四娘别哭了,快别哭了,朕以后不会这样了,朕只是太喜欢四娘了......” 且不说两人之间如何甜蜜,这承香殿里的旖旎事儿,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便被传到那含凉殿去了,等娘娘的吩咐再传回来的时候,那个年长的宫人不由长长一声喟叹,原先圣上和昭美人闹的太过分的时候,娘娘还会叫人来训斥昭美人,也会找机会向圣上谏言,如今,却已然是干脆放弃了,想来,也是因为彻底寒心了吧。 昭美人虽然被李盛安抚了下来,却仍是被这一次吓的够呛,她对李盛,原来不过是温驯的仰慕,只作为一个依仗和靠山来小心伺候讨好的,经过这次才突然察觉,若是有一日圣上先走一步,自己可要怎么办呢? 昭美人难得的忧郁起来,这心中的烦恼于这深宫中无人可倾述,不由一下子怀念起自己的五娘妹妹来,也不知道她和那李纪在北疆的路上是个什么情形了。 自从出了遇袭的事情,李纪他们接下来几日都是循规蹈矩的宿在官驿里,那卢彦义也改了装扮,混作李纪的手下一起呆在队伍里。 这日在官驿里歇下了后,那李纪突然问玉华道:“五娘,你是何时看出来那小六子身上有胡人血统的?” 玉华听他的语气,看着他的神情,便没回答,却先反问道:“是小六子告诉你的吗?原来郡公爷你早就知道了啊?” 李纪点了点头,并不否认自己早知道小六子有胡人血统的事情,他要收一个人在自己身边伺候,自然不能糊里糊涂的,那小六子家里常年在北疆行商,外婆是回鹘女子,到了小六子这代,外貌上已经不显了,只是生的分外漂亮罢了。 “前日小六子来向我请罪了,除了胡人血统的事情,他还说自己犯了大罪,对你不敬不说,也没有好好听我的吩咐保护你,他请求我责罚他。” 玉华听了笑了笑没吭气,这两日那小六子并没在她身边伺候,想来是特意躲着自己吧。 坐在一旁的李纪看了她一眼,突然握了她的手说道:“五娘,你对旁人都十分宽厚随和,为何我觉得你对小六子似乎特别严厉些呢?” 玉华听了这话一愣,而后不由沉思起来。   ☆、第207章 自怨(上) 坐在一旁的李纪看了她一眼,突然握了她的手说道:“五娘,你对旁人都十分宽厚随和,为何我觉得你对小六子似乎特别严厉些呢?” 玉华听了这话一愣,而后不由沉思起来。 见自己一句话将五娘问傻了,李纪倒也没想到,他还以为玉华这是不高兴了,连忙开口想解释,此时玉华却突然说道: “郡公爷,您让那小六子过来一趟,我有些话想要单独问问他。” 李纪侧头看了看玉华,故意拿着腔调说道:“五娘有什么特别的话一定要与我的小厮单独说的?” 玉华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意思,撇了撇嘴说道:“郡公爷放心吧,五娘不会欺负您的宝贝小兄弟的。” 李纪被她说的先是一笑,而后又正色说道:“此事本来就是小六子不对,我早和他说清楚了,若他还是这样不能以你为主,我一定不会再让他跟在我身旁了,你要打要罚都是应该的。” 玉华笑着点头应下,也不与李纪多解释,不一会儿那小六子被人叫了过来,李纪便起身先离开了。 小六子见李纪径直走了,先是一愣,而后赶紧跪了下来,垂着头不敢看玉华。 玉华看着小六子跪在自己身前,不由便想起了自己在新昌坊第一次看到小六子的情形,他跟着李纪进了内院,守在廊下当差,小小年纪看着却是一脸的老成,不管和谁说话都是柔声细气的十分有耐心,可是每次被大丫头们打趣他生的标致,或者被人盯着他那条残疾的腿瞧的时候,他脸上仍是不动声色的笑着,眼睛里却是隐隐露出些阴郁与不悦。 那时自己心里本能的怜惜他,本想和他多说几句话的,小六子却是一副极为谦恭守礼的样子,脚下微不可见的往后退了一退,垂着头不看自己,问一句答一句,不肯多说一个字,阿蛮见了还和自己说,这小厮倒是个有规矩,看着非常尊敬夫人的样子,玉华自己却知道,这孩子恐怕是不太喜欢自己。 玉华自己生了一张人见人爱的漂亮脸蛋,对人又温柔和气,很少被人这样嫌弃,心里难免便对这小六子有了些不一样的印象。再后来出了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玉华心里却是正如李纪所说的那样,对这小六子是与别人有些不太一样的。 “小六子啊,我一直有个事情想要问问你,你为什么从我一进府开始便那么嫌恶我。”玉华突然开口问道。 小六子一听,显然急了,他抬头匆匆看了玉华一眼,仿佛想看清楚她的脸色,而后马上趴伏在地上重重叩了一头,急忙说道: “夫人明鉴,小六子从来不敢对夫人有任何不敬的,小六子几次做错事情,都是因为蠢笨不懂事,对夫人有了误会,还请夫人重重责罚,小六子下次绝不敢再犯。” 玉华听他这样辩解,便启唇嗤的一笑说道:“小六子啊,如果事到如今,你还以为可以这样随随便便糊弄我,那倒是我看错了人,你若是个如此蠢笨不开窍的,我倒也不需要与你多废话什么了,现在便可以去回了郡公爷让他将你打发走了了事。” 小六子听玉华这样一说,脸上渐渐没了血色,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确实是错了,这夫人并不是他曾以为的那样,是靠着妖媚惑主而让郡公爷另眼相看的,她年纪虽小,却是个极为聪颖有决断的。那日遇袭之时,若是她真莽撞的带着自己等人回去救援,不但不能帮助郡公爷,说不定还会被人掳去了直接威胁郡公爷,是自己对她存着偏见,才会头脑昏聩,屡次出言不逊的顶撞于她,自己真的错了。 “怎么样,想明白了你是为什么对我报着如此大的成见了吗?” 听到头顶夫人的追问,小六子自己却越发迷茫起来,是啊,夫人自进府以来,谨言慎行,从没有什么对不住郡公爷的地方,对待底下的丫鬟管家也都是温和宽厚,就算自己为茯苓姐姐不平,也实在没有理由对夫人带着天然的反感和嫌恶。 玉华将小六子的神情变化看的清清楚楚,此时便开口说道: “小六子,若是你自己想不明白,我倒是可以提醒你一下,你对我心存如此偏见,也许并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我生的比别人要好看许多,你这心病,也不是单单针对我的,你平日里对阿蛮还算亲近,可是对着阿初,哪怕她已经嫁给了你很喜欢费广的大哥,你仍是不愿意与她交好,其实说穿了,就算对你自己的容貌,你心里也是极为排斥的,小丫头们多看你两眼,你便避之不及,外院里的人拿你的外貌打趣两句,你便马上翻脸,小六子啊,你幼时曾被人掳去虐待,你是不是一心觉得若是自己生的没那么出众,也就不会遭受那些非人的虐待……” 玉华的话还没说完,小六子脸上已经彻底变了神色,已经忘了垂头避忌,只跪坐在当地,瞪着玉华发呆。   ☆、第208章 208自怨(下) 那些散发着酒肉恶臭的大嘴,那些指甲缝里满是污垢的粗粝大手,还有更加丑陋不堪的东西......都仿佛从记忆最深处,被血淋淋的,连着皮肉,扯着筋骨的一下子挖了出来。 在那最痛苦不堪的时候,自己曾一百次的想过要去死,可还是一次次的忍下了这一口气,只要留下一口气,便总有机会狠狠反咬那些恶人一口。 和自己一起被抓来的,还有不少孩子妇女,有的人在路途中很快就被卖掉了,去做放牧的奴隶或是家仆,可自己却一直被留着,每晚都会和几个颜色不错的女子一起,被叫去斟酒伺候,那些人在作践自己的时候,也从来不隐瞒对自己的打算,他们要将自己卖到那最肮脏不堪的地方去,要将自己待价而沽卖个好价钱,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自己一直并没有被真正的糟蹋过。 直到被郡公爷他们给救出来了,小六子仍是不敢相信,比起回鹘的强盗,这些救自己的人看着也并不和气,他已经想清楚了,他经不得再来一次那样的屈辱,若是再被人欺凌,他便利利索索的死了干净。 而后,自己便跟着郡公爷走南闯北,慢慢的,便将小时候的事情都遗忘掉了,兄弟们都是好人,虽言语不忌,举止粗鲁,但对自己却一直多有关心与照拂,小六子并不觉得自己还为那时候的事情所困,他跟着兄弟们学了拳脚箭努,也在刀枪无眼的沙场上替郡公爷挡过刀子,他和兄弟们一样的,是堂堂正正的好男儿。 可此刻,这郡公夫人却说自己一直都在自轻自怨,自己是吗,小六子一下子想起前阵子在那西山大营的时候,自己故意顶着太阳想晒的更黑些,想起营兵们取笑自己是晒不黑的小白脸的时候,自己心里的羞恼与不甘...... “呵呵,小六子啊,郡公爷总说你是个聪明的,我看你却再蠢钝不过了,有恶人欺凌你,你却要怪爹妈把你生的太好了,若是强盗要夺你钱财,你是不是还要怪自己太有钱了呢?别人欺辱你,你唯有变得比他更强才是正理,哪有像你这样以自己的容貌为耻的道理?!” 玉华越说,声音提的越高,小六子开始还在为被揭了伤疤而痛苦难堪,而后见这总是气定神闲的夫人为了自己的事情,居然情绪如此激动,心里不由一动,眼神也变的若有所思起来。 玉华最敏锐不过,一见小六子神情变化,也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略微定了定心神,放缓了声调说道: “人活一辈子不容易,若再要自轻自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想学骑马,却又怕别人笑你残疾,你瞒着自己有胡人血统的事情,面子上却又最恨胡人,你看到颜色好的人,便觉得比别人要低贱些,甚至连自己都不敢正视,小六子,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小六子此时仿佛已经镇定了下来,他又仰脸看了玉华半天,便重又端正跪好,郑重的冲着玉华磕了三个头,一字一句的说道:“小六子感谢夫人悉心教导......” 玉华则仿佛有些累了,冲小六子挥了挥手命他出去了。刚才她要和小六子说话的时候,便将阿蛮她们都遣了出去,此刻一个人坐在房舍内,玉华却是默默的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刚刚与小六子说的这些话,是曾经有人对自己说过,那正是自己在永嘉坊最艰难的一段时候,被那李刚惊吓后,她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便想方设法的去小心讨好顾氏母女,此事虽是自己刻意而为之的,但哪个人又会心甘情愿的对别人伏低做小呢? 再等到顾氏特意请来的闺事嬷嬷,用极为露骨的言辞教导自己几人那伺候人的本事时,玉华便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自打一记事开始,玉华便常听到自己亲娘赵蜜儿说自己生的十分美貌,可那语气,却并不是赞美与自豪,反倒满满都是讥讽,赵蜜儿嘲笑柱子哥哥小小年纪就为色所迷,也常怀疑张药师对自己不安好心,玉华心中隐隐便觉得这容貌美艳,似乎是件颇为肮脏不齿的事情,到了永嘉坊之后,一切的一切似乎是越发证实了这个念头。 若是自己生的丑陋些,是不是就可以干干净净的跟着娘亲一起走了呢,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在这深宅大院里任人鱼肉了呢。 那时候,师傅知道了自己的念头,却只是冷冷一笑说道: “人只会因为软弱无能而受人欺凌,并不会因为别的......” 今日,终于也轮到自己将这话堂堂正正的说给别人听了吗,玉华心里颇为感触。 待李纪重新回到房中的时候,便正好看到玉华正一个人托着腮怔怔的出神,他颇有些担心,便皱眉问道:“怎么了,小六子还真敢顶撞你不成。” 玉华连忙摇头否认了,李纪这才放下心来,他靠近玉华坐了,又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那安南王府还真有些问题,今天终于收到那边的密信了。”   ☆、第209章 供奉 209供奉 玉华连忙摇头否认了,李纪这才放下心来,他靠近玉华坐了,又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那安南王府还真有些问题,今天终于收到那边的密信了。” 一听这话,玉华顿时就将自己那点悲秋思春给抛到脑后去了,要知道,圣上李盛可是李纪如今在朝上最根本的依靠,若是那安南王府真是想对李盛图谋不轨,李纪也许会放弃密道的事情,马上回京也不一定。 “到底是怎么回事?”,玉华不由略微提高了点声音。 “此次说起来也算是幸运,我之前派往南疆安南王府去的,原是我手下一个管粮草的,我看他做事极有耐性和恒心,才将他慢慢提拔起来管机要,这次他能探查出安南王府的不妥,也多亏了他的耐心,自从传出那李列身子受伤的事情,他便买通了替安南王府上清理垃圾的人,长期监视着他府内药物的进出,一天也没拉下过,这次,也正是从那药渣子里发现的蹊跷......” “什么?难道那安南王李列果然是诈病?!”,玉华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没想到李纪却是缓缓摇了摇头,说道:“那李列伤了身子的事情,倒是真的,诈病的,是他家的二儿子!” “二儿子?” 玉华愣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记忆里搜索出了这么一号人物,有些迟疑的问道:“是安南王那个传言里生出来便得了弱症的嫡次子吗?” “对,就是他!名字叫做李真的。”,李纪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人人都知道安南王府嫡长子人才出众、文武双全,而那嫡次子却是没几个人有见过真容的,只都说他身子差的很,常年要卧床吃药,轻易不出屋子的,没想到这些话竟然全是假的,他家那二儿子身子早已恢复了康健,而且骑射功夫还颇为不错呢,五娘,你可知道我那属下是如何发现此事的吗?” 李纪显然很兴奋,此时竟然卖起了关子,玉华无奈的撇了撇嘴,也不说话,只伸手推了他一把。 李纪这才笑了笑继续说道:“我那属下原来盯着他们府上运出来的药渣子,本是为了那安南王本人的,不过既然盯了,便连着那李真的也一起盯着,时间一长,倒对两人所用的药物弄的门清,他前阵子突然发现那安南王府好像经常要更换花木,隔段时间便会往外运一些潮湿的泥土,他找机会查看了一下,竟然闻出了那泥土上浸了浓重的药气,而那药气不是安南王用的疗伤药,倒是那李真所惯用的补药,想来是他常年装病,每日煎好了药物也不吃,总是要倒到什么隐蔽的地方去,而为了避免药气过重被发现,隔段时间就必须要将那倒药的泥土更换一遍,所以才要定期运土出来,我那属下发现了此事,便马上专门针对那李真打探起来,这才发现那李真的身子早已经复原,还会不时坐着府里女眷的车出门到山里去练功......” 玉华全神贯注的听着,此时不由皱眉疑惑起来:“可是,安南王府,为什么要对外瞒着李真康复一事?难道......” 玉华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瞪大眼睛抬脸去看李纪,李纪正好也在看她,两人一对上目光,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 “安南王府将那世子视作了弃子?!” 李纪见玉华一下子就领悟到了关键,眼里不由露出激赏之色,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说道:“我家娘子果然是最机灵不过的!” 玉华被他这一声娘子叫的不由脸上一烫,自从他们出门后,李纪倒从没再多纠缠着与她亲热,不过日常态度上却是更加亲密随便了,他不再一味的索求,玉华对着他反倒也轻松了许多,不过有时候,这种自然而然的亲密,却更容易让玉华觉得脸红心跳。 不过李纪此时倒没注意到玉华的羞态,他今日显然心情极好,拍了自家娘子的马屁之后,便又继续说道: “我一直便奇怪这安南王怎么会甘心将自己的嫡长子滞留在京中,就算是他真心想要与崔氏联盟,这举动都有些过于危险了,尤其是他只有两个嫡子,小儿子还是个病痨鬼,万一崔氏得手后翻脸,对那李守不利,安南王府岂不是要后继无人?现在看来,这世子却纯粹是个挡箭牌加上障眼法,生生已经被他爹给抛弃了......” 玉华听了也是频频点头,这安南王嫡次子身子没病的消息,确实是解了他们一直的疑惑,不过李纪说到此处,她却已经有新的疑问浮上了心头,连忙打断了李纪的话问道: “可是郡公爷,以那安南王世子爷这样的人物人品,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做这颗任人宰割的弃子呢?他本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怎么会愿意这样任人摆布,难道,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弟弟身子已经康复的事情?这不太可能吧?” “确实不可能,李守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他为什么心甘情愿做弃子必有他的隐情,我也不得而知,可是,五娘你可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起过这李守曾出言提醒我的事情,那时我们都觉得他极可能是在故布疑阵,可若是他早就明知自己是弃子,那时突然向我示警,可否视为他有心向咱们投靠呢?这次出来,咱们果然遇到了南疆人的偷袭,回去后,那李守若再次想法与咱们接近,我倒要好好会一会他了。” 李纪这样一说,玉华也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那李守甘愿做弃子确实是匪夷所思,但就像他弟弟没病一样,这李守也许反过来有什么隐疾也不一定,若他真能有了为自救而投靠李纪的念头,那可就再好也不过了。 两人说完安南王府的事情,都为了这一个心头大患终于有了点眉目而心情颇为愉悦,李纪见玉华唇角轻勾、眼波流动间,笑颜便如夏花般明媚,便不错眼珠的盯着她脸上直看,玉华被他看的不自在起来,起身便想走,却被李纪一把抓住了说道: “五娘,你上次吹嘘自己认识多少野菜,又多么的会炮制野菜,到今天我也没吃上一口呢,你可别是吹牛啊。” 上次遇袭的时候,玉华她们采的野菜自然是丢的一干二净,这两日大家急着赶路,又有不少人受了伤,也都没心情关心这口腹之欲,今日李纪突然提起,玉华本也有心替大家解馋,便接了他这一记激将法,笑着说道: “好,我这就叫阿来两个去采摘,叫郡公爷输个心服口服。” 见玉华如此给面子,李纪突然笑了笑说道:“若五娘今日真能做出爽口的野菜让我吃的满意,我明日便带你去一个地方,也定能叫你满意。” 玉华听他这样一说倒是愣住了,如今他们已经出了关内道,马上就要到陇右道境内了,想必马上就会与那薛延陀派出的人会和,接下来的行程一定会更加紧张,李纪还能带自己去什么地方游玩不成? 李纪见她神情迷惑,心里越发得意,伸手就想去捏玉华的鼻子,玉华这阵子被他戏弄多了也早有防备,此时一缩身子一侧头便躲过了李纪的大手,她起身冲李纪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转头就出去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除了官驿准备的腌肉和烤鸡等吃食,这冠华大将军的手下们还吃到了据说是郡公夫人亲手做的凉拌菱角菜和野蒜头烫蓬头草,东西烹制的虽然简单,但一是酸凉爽口,二是材料新鲜,个个是吃的赞不绝口,虽然这里也免不了有奉承郡公夫人的意图,不过两样野菜确实是被吃的一点蒜末也没剩下。 别人尚且没多想什么,只连声赞这郡公夫人实在是贤惠人,而那小六子吃着这野菜,脸上却是不由臊了个通红,他之前被偏见彻底蒙了眼睛,一味认定这郡公夫人是个只食膏腴的富家娇女,可能做出这些东西的,却定然是吃过大苦头的人,野菜虽然可以佐餐,但若有正经东西可以食用,谁又会去挖野菜吃呢? 晚上歇息的时候,玉华便忙追问李纪服是不服?李纪拿腔作势的点了点头说道:“夫人果然是贤惠,为夫今日用的还算满意,明日便带你去个特别的地方。” 可等到玉华铺好被褥准备就寝的时候,李纪却突然说和下属有些事情要商量又出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有些微微发红,玉华一转念也猜出了他避开的缘故,今日他两人相处的颇为愉悦和睦,想来那李纪又难免动了什么欲念吧,他如此克制,倒叫玉华一时心绪复杂起来,李纪都走了半天,她却还在那硬榻上翻来覆去的不能入睡。 第二日上午启程走了快一个时辰,大家正找了一家农舍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李纪却带着玉华单骑着马独往一条岔路上去了,陈鹤他们显然也知道内情,也不询问,只停留在原地歇脚等待。 等玉华看到那隐蔽在荒地里的一处小庙的时候,不由抬头看了李纪一眼,她虽不敢说自己神鬼不忌,但是却从心里不是个敬神拜佛之人,若是真相信有神佛,玉华觉得自己反倒要活不明白了,她从未与李纪谈及过这个话题,难道,这李纪竟然会觉得自己是个虔诚礼佛之人吗? 此时,那李纪的神色却是慢慢的肃穆了起来,他抱着玉华下了马,牵着她的手缓步往庙里去了,一进了庙门,玉华顿时觉到了有些不同,这庙从外面看像是个衰败了已久的破庙,内里却还算整齐,虽地方不大,佛像颜色也很灰暗,但各处东西却基本是完好的。 这庙中间拱着观音大士,两侧却密密的放着不少灵牌,玉华抬眼看那些灵牌,都并不是一个姓氏的,而且还参杂着些回鹘人和薛延陀族人的名字,玉华开始还只当这是周围穷苦人供奉祖先的地方,可眼睛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又扫到另一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才不由大惊失色。 若说那程平的名字,也许还可能是凑巧和他人重名了,可是另一个灵牌上的写的“阿克木.西林古丽”几个字,却很难用凑巧来解释了,这个,正是她母亲赵蜜儿的回鹘本名。   ☆、第210章 赶路 玉华心头大震,猛然回头去看立在她身后的李纪,见李纪并不说话,一双墨色眼眸深沉不见底,只缓缓的、郑重的冲她点了点头,玉华眼中一热,眼前顿时就有些看不清楚东西了,她用力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又重新回头去挨个的,仔仔细细的打量起那些牌位来。 果然不出所料,玉华很快便又找到了程小妹、王六根、王满福等三人的名字,和程平与阿克木.西林古丽两个名字一样,这几人的名字也都是混乱的掺杂在其他灵牌当中,并没有挨着放在一起,程平的牌位和另外一些程姓灵牌并排而列,仿佛只是某个不知名的程姓家族中的一员。 而阿克木.西林古丽的名字,则放在左侧供桌的最外侧,旁边摆着的也都是一些回鹘或者薛延陀族人的灵牌,他们今天到的地方已经算是进入了北疆的地界,胡汉混杂居住的情况本就常见,若是外人看了,定会以为这是被汉人同化了的回鹘人在祭奠自己的祖先。 玉华怔怔的看着母亲的灵位,眼睛一眨也不眨,多少年了,她从没能光明正大的把母亲的名字写出来过,就算是上次和师傅坦白自己的身世时,也只将母亲的回鹘本名悄悄的念给了师傅听。 “阿克木.西林古丽......阿克木.西林古丽...西林古丽,最甜美的花多,最受宠爱的小女儿......”,玉华嘴里低低的、反复的轻念着...... 李纪就立在玉华的身后,眼见她身前有一颗颗的泪珠砸在了地面上,便上前一步,扶住了玉华的肩头,将她轻轻向旁边带了一步,伸手指着一块灵牌说: “五娘,你可知道这个是谁?” 玉华此时泪眼朦胧,人也有些迷迷糊糊的,顺着李纪的手指看了过去,只见在一片李姓牌位中间,有一块灵牌上写着“李刘月莲”简单的四个字。 “这是我的生母......”,李纪低声说道。 玉华一愣,回头看着李纪问道:“为何连你的母亲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承受你的香火祭拜?” 玉华出嫁前也曾向顾氏询问过李纪的情况,讲到李纪生母的时候,顾氏只简单说这是朝中忌讳,反复叮嘱玉华千万不要向李纪提起此事,别的并没有多说一句,而她嫁入新昌坊后,不管是与李纪摊牌之前,还是之后,也从未听李纪提起过他的生母。 此刻李纪听玉华这样一问,便轻轻笑了笑说道:“我生母刘氏,乃是那郑太后的亲外甥女,当初是郑太后一手做主给我父亲赐婚的,郑太后一直十分忌惮我父亲,生怕他结了强大的姻亲,会对皇伯父的宝位造成威胁,包括后面续娶的顾氏,也是郑太后做主定给我父亲的,那顾氏家族早已败落,大概连郑太后也没想到顾家这两个女人能有这般的手段吧,郑太后一党被清剿的时候,我生母一族也遭了灭门,他们本就是依靠郑氏的小氏族,消亡的倒比郑氏族人更加干净......” 玉华听李纪这样解说了才有些明白了,想来也是,以那卓王的才略与本事,定是那郑太后心头的一个大大隐患,又怎么会让他随意娶亲呢,而当今圣上李盛,却是郑太后以为被自己牢牢捏在手心的,所以才主动替他缔结了崔氏这样的高门氏族,没想到最后却反倒死在了崔氏一族的手上。 “其实,我从小便与我亲娘并没什么接触,她生我的时候便亏了身子,一直卧病在床,我父亲大约也不喜欢她,从小便将我放在乳母身边抚育,很少让我去见她,我那时候还小,也隐约知道父亲不喜欢我提母亲二字,可却还是一味执拗的想要与她亲近,直到她病死了,直到那顾氏进了府.....说实话,我如今也想不太起来我那亲娘长的是什么摸样了......”。 李纪说到这里,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一时间,这小小的庙宇之内,除了座上的观音娘娘满目慈悲的俯视着众生,便再无其他声息了。 又过了良久,两个默立的人才又对视了一眼,李纪柔声对玉华说道:“那边案几上已经备好了香火,去祭拜下你娘亲与师傅她们吧!” 玉华点了点头,便上前燃了香烛,一一跪拜了过去,自然也没忘了在李纪生母的牌位跟前供上了一柱香火。 李纪等她祭拜好了,又拉着她重新跪在了那李刘氏的牌位前面,朗声说道:“娘,儿子如今已经长大,也娶得了心爱之人,母亲您地下有知,也可安心长眠了。” 李纪说完,便俯身叩拜起来,玉华只略微顿了顿,也随着他一起磕了三个头。等他们再起身时,李纪看着玉华的眼神便多了几分炽热,玉华被他看的不自在,便连忙找话说道: “原来你之前在府里的时候问我师傅有无亲眷,便是为了此事做准备吗?” 李纪温柔一笑说道:“我原先行军打仗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小庙,便将母亲的牌位供在了这里,那日看到你那本金光明经的扉页上写了你母亲的回鹘本名,我便想到了此事,咱们出门之前,我就先派人过来安排了,如今并不方便在咱们府里光明正大的祭奠这几位长辈,只能先在此处简陋供奉着,不过五娘,你信我,今后自有咱们日日长供他们香火的时候......” 虽心里早已经猜到了个大概,但此刻听李纪轻描淡写的说出来,玉华心中仍是好一阵酸酸胀胀说不出的滋味。 玉华与李纪夫妻二人在这庙宇里逗留,那边留在农舍等候的人中有人忍不住向人打听起了这定国郡公两夫妇的事来,那卢彦义和陈鹤两人一起坐在树下,两人灌了几口茶水后,那卢彦义突然开口问道: “陈大人,我原来还在老家的时候便听说过那个观音跳莲了,你一直在长安城居住,可曾真正见过吗?真的是要在那丈高的莲台上起舞的吗?你们府上夫人真的做过那个?” 陈鹤是什么人物,于这男女之事上最有学问,那日卢彦义偶尔撞见自家夫人的情景,他也看到了,以夫人那样容貌,迷倒个把毛头小子再正常也不过了,想到此处,他便有意板起脸正色说道: “卢爷可别跟小的开玩笑了,那观音跳莲是献礼宫里圣人们观赏的,咱们这些粗鄙之人哪有那个资格看到呢,咳咳,您可别怪小的说话直啊,卢爷您想必也听过咱们郡公爷的脾气了,今日您问我也就算了,他日可千万莫在郡公爷跟前随意议论我们夫人啊,咳咳,那个......省的弄出什么不愉快来......” 卢彦义被陈鹤说的脸上一红,他虽为人随性,却也是个极为机灵的,这两日跟在队伍里自然都严着守规矩礼仪,远远的回避着女眷们乘坐的车驾,他又哪里会在李纪的面前随意提起他夫人呢,这长安城内,谁不知道那刀疤脸痴迷老婆的事情啊,这不就是趁着他不在才打听打听的吗,没想到这陈鹤说话却这么不留情面。 卢彦义其实并没多少其他不堪的心思,一是真的好奇那观音跳莲,二是那日确实被那张明艳灵动的面孔给惊了眼,此刻被陈鹤戳破了虽然难堪,他也没有发作的意思,只是打了个哈哈,又扯起其他事情来,过了片刻,李纪与玉华两人便已经相携着回来了,卢彦义一见,便心虚的逃到远处呆着了。 而这一日,却是玉华觉得路途还算悠闲安稳的最后一日,李纪这日接到了薛延陀人传来的书信,原来薛延陀人早已经到了原来约定碰面的地方,因为李纪他们突然遇袭,路上已经耽误了几日,他们这次本就是为了消除双方的误会来的,若是让薛延陀人等太久便不好了,李纪便传令下去让大家接下来都要加快脚程,每日路上只歇息一次,赶路到天色发暗才会投宿住下。 玉华这样在车上颠簸了三五日后,便已经是腰背僵硬了,而阿蛮比她还要糟糕,在车子里歪着斜着怎么都难受,别说伺候玉华了,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去了,而且到了这陇右道境内以后,车窗外的景物慢慢变的荒凉起来,最初看到那深远广袤的黄土高原的时候,她们几个还感到好奇有趣,等一连几日都是这一成不变的画面,窗外风沙又大,便再也没人有兴致去撩着帘看风景了。 这日好不容易熬到在官舍里住下了,阿蛮正在替玉华揉捏腿脚的时候,门外面突然传来了那小六子的声音:“启禀夫人,小的摘了些沙枣回来给您品尝品尝。” “沙枣?那是什么?你进来吧!”,玉华应道。 小六子推门进来,手里小心的捧着一块洁净的青色麻布,上面放着些鲜艳的金红色小果子,玉华她们都是多日没吃到过水果了,此时一见,都是忍不住暗暗咽了咽口水。 “这沙枣是北疆特有的小果子,虽然不大,可味道酸甜,颇能生津解渴的,夫人您先尝尝吧。”,小六子也察觉到两人的渴望,忍着笑连忙介绍起来。 那些小果子显然是已经被小心擦拭干净了,皮子虽然皱巴巴的并不光洁,但颜色却实在鲜亮可爱,玉华连忙捻了一颗放进嘴里,这果子没有多少果汁,果肉味道却极为浓郁,玉华连声赞叹,又让阿蛮也赶紧尝尝,等那阿来与阿去两个也听到动静进来以后,这一小捧沙枣顷刻间便给她们消灭干净了。 等她们几个咂巴着嘴巴意犹未尽的时候,那阿来才突然叫了起来:“小六子,你手上这是被什么划的伤痕,一道一道的这么多!” 小六子本来正笑眯眯的看着她们几个笑闹,听阿来叫起来了,才连忙将手缩回了袖中,玉华便问是怎么回事,小六子开始吞吞吐吐的还想隐瞒,见玉华沉了脸,才急忙解释道: “启禀夫人,这沙枣荆条上有些小刺,只是划了些小痕迹而已,一会儿便看不到了。” 玉华命阿蛮上前去查看,阿蛮心细,不但看了小六子的双手,还将他衣袖撸起来将胳膊也一并看了看,结果发现他胳膊上也有不少细细的血丝,小六子一边着急一边害羞,连忙挣扎着从阿蛮手里逃了开去,手忙脚乱的将自己衣袖整理好了,阿来与阿去两个在一旁看了,都是咯咯的偷笑了起来。 玉华见他这样子也是既好笑又心疼,连忙板着脸教训道:“看你这样子便知道这沙枣并不好采摘,否则也不会留到现在等着咱们了,这等解馋的小玩意吃一回也就行了,你下次可别再去摘了。” “启禀夫人,小六子从小长在这里,知道这沙枣长在哪里,采这些并不费劲的,夫人千万别担心,接下来路上会越来越枯燥,难得有些小果子吃,也省的夫人烦闷。”,小六子见玉华担心自己,急忙解释道。 “你这是又打算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吗?” 玉华说着瞪了小六子一眼,小六子却并不害怕,只在脸上堆起一个讨好的笑来,冲着玉华嘿嘿傻笑着不做声,他生的标致,做出这副傻样不但不讨厌,看着倒比平日里稚气讨喜了几分。 自从上次玉华将小六子教训了一顿后,这小六子行事明显变了许多,每日寸步不离的跟在玉华身边伺候不说,那言行间的关切与爱戴,更是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到了这陇右道境内后,他更是日渐活泼精神起来,阿来阿去虽不知道原因,却也都感觉到小六子与她们亲近了不少,他们三个小的叽叽喳喳伺候在玉华身边,倒是帮她化解了不少旅途的疲累。 又接连赶路了两三天后,这日午后,他们的车队就慢慢往荒僻的小路上拐了出去,玉华正在暗自猜测,那李纪已经策马来到了她车子旁边,翻身上车后告诉她说,今日便终于要到和薛延陀人汇合的地方了,之后他们的行程便可以放缓些了。 见玉华一下子松了一口大气,李纪不由笑出了声来,柔声问道:“这几日赶路累坏了吧,过来,我帮你捏捏肩膀。” 说完,李纪便将玉华拖到了自己的身前,玉华开始还一边挣扎一边说阿蛮每日都有替自己推拿的,可待李纪一双大手在玉华肩头缓慢而有力的揉捏起来,她喉头不由自主的,便发出了一声痛楚又舒服的长叹。   ☆、第211章 隐瞒(上) 211异动(上) 玉华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俱是能干的,推拿按摩都自有一套,那阿初是特意下过一番苦功夫的,能认得不少人身上要紧的穴道,而阿蛮则是自小跟玉华一起长大,更是十分了解玉华的喜好,可这会儿被李纪一双大手在肩背上缓缓的一按压,玉华才知道男女之间的力气可差着有多大。 大约是行军打仗中也难免有需要按摩疗伤的时候,李纪这替人推拿的手段也十分纯熟,他先替玉华松了松肩头,而后右手食指与大拇指顺着玉华的脊柱一路往下缓缓捏去,看着并没用多少力,可是每一下,都像是直接按进了玉华僵硬酸胀的骨头里,那感觉又痛痒又舒服,玉华开始还强忍着,可到了后来,随着李纪的每一下动作,唇齿间还是不由溢出了细不可闻低吟之声。 而李纪本来真心只是心疼玉华,想要替她解解乏的,可隔着这夏日轻薄丝滑的纱衣,捏在这美人柔弱无骨的玉背上,对他而言实在是个极大的考验,等他的手沿着玉华的脊柱慢慢往下,移到了那纤细腰肢上,马上就要触到那曲线圆润之处时,正好又听到手下女人低低的嗯了一声,李纪的脸便一下子涨红了,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停了下来。 “嗯......怎么了......”,玉华被李纪按的,正觉得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此刻发觉他骤然停了手,不由脱口反问道。 “哦...马上要与薛延陀人会面了,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交代他们,那个我先过去......等晚上有空再来替你松松筋骨......” 玉华听他语气里有些古怪,便迷迷瞪瞪的扭头去看他,只见那李纪低着头,小心的拉了拉自己的外衫下摆,而后才弓着身,动作迟缓的爬下了马车,丝毫不见了往日矫健的身手。 玉华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而后一张玉白小脸也不由泛起了淡淡红霞,等阿蛮再爬上马车的时候,却看到自己家主子斜身靠在那迎枕上,一手托腮的怔怔看着前面发呆,那一双莹莹美目中仿若含着两汪春水一般,流光溢动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美事。 阿蛮本是个小心翼翼最守规矩的,虽然玉华待她如姐妹一般,她平日里也轻易不肯有任何逾矩的行为,不过这次随着玉华出门,少了四面高墙的束缚,行走于这高天广地之间,甚至还要成天和一些外男同进同出的,阿蛮不知不觉的也放松了许多。 此时她刚刚从小六子嘴里知道接下来不用忙着赶路了,心情正是大好,再看见自家主子这副心神不属的样子,便难得起了捉挟之心,伸手在玉华眼前一晃,凑上前笑嘻嘻问道: “夫人,郡公爷这是又拿了什么好玩意儿来讨好您了啊,瞧您这脸色好看的,桃花一样......” 玉华被她说的先是一怔,而后便有些羞恼的将她手拍到一边,娇声呵斥道: “你如今也越学越坏了,谁让你这样随口议论郡公爷的,什么讨好不讨好的,小心我告诉郡公爷,让他军法处置你。” 阿蛮哪里会怕她这娇软无力的威胁,抿嘴一笑连声说道: “好好好,是奴婢说错了,郡公爷从没讨好过您,郡公爷既没命人专门去采野花送给您,也没带着您一个人偷偷溜到不知什么好地方去玩了一趟,您回来后,也没常常偷看着郡公爷满目柔情蜜意的,统统都是奴婢看错了,您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可千万别告奴婢的黑状了......” 玉华没想到阿蛮竟口舌伶俐的说出了这么一大通来,一边上前去扯她的嘴,一边心里却噗通通的跳了起来,柔情蜜意?在阿蛮眼里,自己如今对李纪竟已经是如此了么......玉华猛然间又想起刚才李纪说晚上还要来给松散筋骨的话,脸色愈发绯红起来。 这一日,他们又投宿在了一处荒废掉的宅院里,李纪显然已经派人来打过前站,这院子虽然荒芜,屋内却已经打扫干净了,也安置了桌床等最简单的家具。玉华知道李纪这两日都很忙碌,想着他今日应该会很迟才会回房来,她心里莫名有些慌乱,坐立不安了半天,干脆便起身命三个丫头和将自己和李纪的随身衣物拿出来重新整理。 前几日大家都在匆忙赶路,李纪有时候便会和手下在外面凑和一夜,连衣服也来不及换洗,今日他上车来的时候,玉华还看见他穿的外衫袖子上划破了一个大口子,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弄的,玉华便想着干脆将李纪的衣物整理出一部分交给那费冲随身带着,也方便李纪随时好换用。 结果等到玉华她们将东西刚刚摊了一桌子一床的时候,那李纪却突然早早就回来了,阿蛮顿时慌了神,连忙指挥着阿来阿去两个手忙脚乱的将东西先胡乱抱出了屋去。 玉华见李纪铁塔一般抱着手立在屋中,有些茫然的看着阿蛮她们几个撇脚鸡一样的进进出出,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低声说道: “郡公爷今日怎么这么早进来了,明日会面的事已经布置妥当了吗?” 李纪却并没回答她,只等阿蛮她们都弄好了退出去了,才指了指木床叫玉华先坐下,一等她坐好了,李纪便跨步坐到了她身边,一展臂就将她双腿抬到了自己膝上,而后便隔着纱裙在她两条腿上来回按捏了起来。 李纪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的,玉华被他猝不及防的用力一捏,本来就酸麻不堪的大腿哪里受的了呢,嘴里不由啊一声便叫了出来,李纪却按着她的腿不让她逃,嘴里安慰着说道: “五娘你忍着点,马上揉开了便没那么难受了,也是我前阵子疏忽了,你每日坐在马车上恐怕连脚也肿了吧......” 李纪边说话手里也不停,在玉华一声声的呼痛声中将她的腿上下好好搓了个遍,最后连她一双小脚也没放过,捏在自己的大手掌里轻捏揉转一通。 李纪说的确实对,虽然开头几下痛的玉华眼泪都快出来了,后面却立即觉得自己的腿终于又活过来了,可是这效果虽然好,但随着这郡公爷推拿的活计快做完了,夫妻二人却是不约而同的红了脸。 玉华的两条纤腿搁在两条坚实的大腿上,一双玉足翘起被李纪包在手中轻轻捏着,虽隔着两人的衣衫,但那肢体相触的地方,却是越来越烫起来,很快,玉华的膝弯下面便感到有东西蠢蠢欲动起来。 还不等玉华想缩腿闪避,那李纪却是立刻放下玉华,起身就站了起来,嘴里说道:“五娘你早些休息吧,明日就要和他们会合,我还有些事情要安排,晚上就不进来了......” 玉华没料到李纪原来今日并不打算歇在她这里,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愣住了,心头茫茫然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等李纪已经大步走到了屋门边上,才脱口而出叫了一声: “郡公爷......” 李纪停了下来扭身看她,玉华却是张着嘴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她本是想告诉李纪若是晚上商议好了事情便只管回屋安置,不用怕吵到自己的,他们那边人多屋少,几个大男人挤在大通铺上怎么能休息好呢,可一想起刚才两人之间的情状,玉华只觉得一颗心噗通通跳的厉害,那些话噎在喉咙里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你们明日会面后,您也要随他们一起去走那密道吗?”,玉华红着脸愣了半天,总算想出个问题来。 李纪并不知道她的心思,他一心只想先离了这屋子,便急忙笑着安慰玉华道:“我不会与他们去走密道的,等双方误会解开了,我便会回来陪着你们一起的。” 等李纪真的出去了,玉华却突然意识到,李纪刚才大约是为了替自己按腿才特意回屋的。 这一晚送走李纪之后,玉华却是连着好几日都没再见到他,李纪命人护着她们女眷在这破院里休息了好几日,自己却是等到五日之后,才一脸疲态的带人回来了。 玉华如今已经是十分熟悉李纪的情绪,他那刀疤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玉华却看出他心情十分不错,连忙迎上去小声问道:“都办妥了吗?” 李纪冲她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十分顺利,我没想到那碓男竟然亲自来了......” 玉华听了也是一呆,碓男的大名她是听了多遍了,却没想到这一族之王竟然屈尊亲自到了这附近来,她心里好奇连忙拽着李纪细细问了起来。 原来那碓男本就十分欣赏李纪,更加在乎他背后太子李济民这条线,其实他打从开始便没怀疑过手下失踪的事情是李纪的人捣的鬼,只不过想借着机会给李纪他们出点难题,一是考验一下对方的诚意,二也是想再进一步加深一下交情,这次见李纪亲赴北疆,碓男便干脆也微服赶了过来,他们这几日不但谈妥了双方合作的问题,更是连着相聚痛饮了好几日。 玉华听了这话也十分为李纪高兴,而后又好奇问道:“那失踪的几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遇到什么天灾了吗?” 李纪听她问这个,却是神情一闪,顿了顿后才含糊说道:“这事碓男也有了些头绪,想来很快便会查明吧。” 玉华并没察觉李纪神情有异,她这趟出来虽然有自己的目的,但辛苦到如今,满心都只希望李纪的事情能顺利完成,此时便也欢欣鼓舞的说道: “那咱们这趟总算是不辱使命了,太子殿下得了这密道的助力,又能与碓男结下联盟,起码是暂时解了北疆这一隐患。” 李纪本来就有些心虚,此时见玉华一心只为自己高兴,脸上越发有些尬尴起来,便含糊的推说累了,由玉华伺候着自己先歇了下来。 李纪这边与薛延陀人顺利和解的消息送到太子李济民那里还需要些时日,东宫这边,除了崔良娣有孕这一件大事,倒是一派风平浪静,不过这日,东宫属官谕德大夫李尚,却突然向李济民提起要告个长假,说是家中老妻病重,自己要回老家去送她最后一程。 说起来这谕德大夫李尚还是李济民的远房表叔,不过李济民却从未听李尚提起他老家还有一房正头夫人的事情,此刻突然听他要告假,也很是有些好奇。   ☆、第212章 隐瞒(下) 说起来这谕德大夫李肖还是李济民的远房堂叔,李济民也知道他结发妻子从年轻的时候身子就不好,一直没有所出,后来干脆回了老家去养病,不过李肖却一直并没有停妻另娶的意思,只在二十三岁的时候纳了一个六品言官家庶出的女儿做了贵妾,待这贵妾生了两儿两女后,才为了儿女的将来考虑,将那贵妾抬起来做了平妻,如今他内府管事做主的,就是这个平妻。 这李氏宗平日里亲议论起来,也都说这李肖是个有情意的人,以他如今太子身边红人的地位,若是一早休了那病妻,还是完全有资格挑选一个官家嫡女做正妻的。 如今听说李肖这结发妻子终于是要熬不过去了,李济民也并没有多少惊讶,自然是恩准了他的告假,听他说要将两对儿女也带去送一送这一直未曾谋面的嫡母的时候,李济民还当着詹事府的诸人将李肖好好夸赞了一番,称其严谨守礼、孝道传家,又赏了他丰厚的程仪。 知道这李肖要告假的事情,作为东宫詹事府的同僚,那詹事狄成、门下宾孙树等人都到他们府上送上了程仪,那孙树因为受他推荐才到了太子幕下为宾的,故而一贯与这李肖十分交好,还特意询问了李肖此次出门在外,家中是否有需要他们帮忙照料的地方,李肖只说自己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并再三谢了他的好意。 其实,自从这孙树来了詹事府后,李济民已经开始不知不觉的越来越倚重他了,当然,比起那詹事狄成,这孙树的地位还是大大不如的,狄成不但极富才能,且又是这城中大户氏族的子弟,于这东宫外务的协调运作上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更因为他早年拼死告诫过太子要提防崔氏一事,李济民对他的忠心是极为信赖的,而那狄成性子不拘小节,与李济民十分投契,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止于君臣的情意。 不过比起这谕德大夫李肖,孙树却已经隐隐有些要超越他,成为太子眼中第二人的意思了,虽然孙树只是个门下宾,在资历与职位上和有着太子启蒙师傅地位的李肖没法比,但这明眼人都知道,不管你官任何职,总要太子殿下将你放在眼里才有用,如今李济民隔三差五便要召唤那孙树到自己跟前相谈,早已远远超过了传召李肖的次数。 李济民也曾担心过他二人会因为此事而有不合,尤其是那李肖,一般人眼见自己推荐的人比自己更受主上重用,难免心里会有些不舒服,不过据李济民明里暗里细细观察,这李肖对孙树却毫无排斥和芥蒂,孙树家境一般,李肖的内府一直对他家眷颇为照拂。 而那孙树也一样,在李肖跟前一直以晚辈自居,并没有任何忘乎所以的迹象,比起其他同僚,这两人的关系显然更加亲近许多,太子李济民这才放下心来,他手下可用之人本就不多,可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再折损两个得力干将。 这谕德大夫李肖如今只掌管着东宫各类大典的仪式章程和修撰东宫的典史,并不管什么具体庶务,故而他告假离去,并未影响整个东宫的日常运作。 如今崔良娣所居的宜春宫便是整个东宫最要紧的所在,太子妃不但免去了她的每日的请安,自己更是隔两三日便要亲自到宜春宫来探望于她的,饮食起居,样样照料的十分精细,有了太子妃的亲自照拂,太子李济民反倒是不常到宜春宫来了,一副完全放心太子妃的架势。 那崔良娣身边的大宫人阿常倒是有些担心,这日在太子妃走了之后,便凑到了崔良娣跟前,压低声音问道:“良娣,您难道真的相信这太子妃会全心全意的照顾着您吗,您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她会暗中对您肚子里的皇孙有什么不利吗? 崔良娣听了,却是冷冷一笑说道:“你放一百个心吧,太子妃娘娘如今一心所照拂的,是她东宫的子嗣,哪里还会有任何一点疏忽呢。” 阿常知道崔良娣这是将她那日所编造的谎话真正听进去了,不过这太子妃一直无出,若是崔良娣头一胎真的诞下一位皇孙来,抱到太子妃膝下抚养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尤其看太子殿下如今的做派,这事情恐怕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可是,难道这孩子抱到太子妃那里,便不是从崔良娣肚子里爬出来的吗? 阿常身为奴婢,自然并不完全清楚主子们的大事,可她常替顾氏办事传话,又觉得太子妃如今已然失势,此时心里便隐隐觉得这东宫迟早还是要归崔氏做主的,心下不由碰碰的跳快了好几拍,她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重又附到了崔良娣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良娣,如今太子殿下顾及着您的身子,轻易不来宜春宫,听说几乎夜夜都是歇在华良媛那里的,这万一...那华良媛也有了...可不就就麻烦大了,您想,这东宫若无嫡出的话,皇孙的长幼岂非就变的十分要紧,这华府一直依附于咱们崔氏,可他家的女儿在东宫却如此嚣张,良娣您看,要不要和老夫人那里商量一下,让那华家清醒清醒......” 崔良娣并没料到这阿常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由挑眉看了她一眼,比起阿常,崔良娣能想到的事情自然就深的多了,她此时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动,说起这华良媛,恐怕才是真正一门心思盼着自己出点什么事的人,崔良娣也知道华良媛这阵子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来讨好太子的,以她的心性,如今最记恨的定然不再是太子妃,反而是自己了。 其实崔良娣自从有了身孕后便一直不安心,那永嘉坊上次能叫自己在丽正殿里放火,接下来还不知道会要自己干什么呢,她虽然相信崔氏的实力,可并没打算豁出去一心替他们卖命,这阿常的话倒提醒了自己,下次若再有什么事情,倒不妨可以考虑好好利用一下这华良媛。 想到此处,崔良娣便做出一副被阿常说动了心的样子,点了点说道:“还是阿常你思虑的周详,不过你也先别贸然去母亲那里说什么,她老人家要操心的事情本来就多,你先只管命人想办法将华良媛那里给盯紧了,她那人,素来心大的很,如今又正得宠,说不定不用等咱们动手,自己便会做出什么出格闯祸的事情来了。” 阿常一听顿时觉得还是崔良娣心机深,连忙应了下来,永嘉坊放在崔良娣身边的人,多是由她来掌管的,反倒不由崔良娣说了算。 这边崔良娣想着不给永嘉坊添麻烦,那边永嘉坊自己却是突然爆出了真正的大麻烦来,事情还要从那七娘崔玉媛的生辰宴说起,这崔玉媛如今已经十一岁了,出落的妍丽标致,通身的气派十分不凡,正是如今这长安城高门贵女中的佼佼者,外面都传当年崔元娘没能依约嫁入皇家,如今这好事便要落到这七娘身上了,她虽比四皇子大了两岁,但皇家娶媳妇惯爱找那年纪大一点的,算起来倒也是正好。 这顾氏一贯娇宠崔玉媛,永嘉坊如今又正是花团锦绣的大好时候,这崔玉媛的生辰宴自然是要大办特办的,不过和别人不同,这崔玉媛并不肯让顾氏将城中贵女尽数请到,她看不惯看不上的人便有一大长溜呢,这些人她是绝不宴请的,那顾氏竟然也就依着她胡闹,一时间,这城内没拿到永嘉坊请柬的人家,倒都有些尴尬惊惶起来,更有那家里的女儿被母亲抓住好一通责骂的,说怎么平日里不知道与那崔七娘好好相处,如今倒让家里落了个没脸。 这么一通纷扰喧闹下来,这崔玉媛的生日宴人请的不多,倒比大宴宾客的还要更加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这晚宴仍是设在了小曲江上,顾氏此次由着那崔玉媛自己去操办,她本就爱好一些机巧的玩意儿,这次便在那小曲江对岸拉了大幅白纱幕帘,而后命那小戏子在那幕帘后搭台做戏,又在那戏台后安置了大批的明灯照亮,让宾客从宴席这边看过去,并看不到那唱戏的真人,只能看到那白纱幕帘上曲折婉转的人影忽隐忽现,连那曲乐声隔着幕帘传来,也变的分外缥缈动听起来,再加上那七娘选的曲目都是些清静悠远的,顿时把小曲江这边的小娘子们听的心里都酸甜难言的,不得不佩服这崔七娘的巧思妙想。 可正在众人们一个个专心于那光影变幻的戏台之上时,那白纱幕帘却是猛然一震,曲乐声便戛然而止了,随后幕帘后面更是传来了小戏子们齐齐的尖叫之声,不待席面上各人反应过来,那幕帘嗖然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从后面跌跌撞撞的摔出来了一个红衫女子来,远远的并看不清楚容貌,只看到那女子披散着一头黑发,脸色白的跟金纸一般,却又涂着红红的口脂,倒有如厉鬼一般。   ☆、第213章 逼近 213逼近 只看到那女子披散着一头黑发,脸色白的跟金纸一般,却又涂着红红的口脂,倒有如厉鬼一般。 席上坐的本都是内宅女眷,如何经得住这个,整个小曲江顿时响起了一片尖声惊叫,原本娴静守礼的小娘子们一时都有如那没头苍蝇一般乱了起来,你踩了我的裙子,我扯坏了你的发髻,你推我搡的乱作了一团,桌面上的瓜果盆盘也叮铃咣啷的掉了满地。 永嘉坊自然有管事的人在院子里守着,那七娘也是个冷静胆大之人,这混乱的场面并没持续多久,那台上突然蹦出来的“女鬼”,很快便叫人按住了拖了下去,有那胆子大的贵女一直盯着台上瞧的,便看到那“女鬼”的身子其实十分虚弱,被一个婆子拉了一把,便软塌塌的摔倒在了地上,而且显然也没有什么反抗之力,看见那几个婆子扑过来,便吓的捂着头趴在戏台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这一通大闹下来,这生辰宴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各家小娘子在被好一通安抚之后,便匆匆忙忙的各自被送回了家中,这一晚上,城内各府的话题便都是围着那永嘉坊打转了。 其实,于这长安城高门贵府里,谁家没有些内院里的阴私事情呢,这一般情形下,只要别闹的过分,哪怕是迎头碰上了,谁也不会对别人家的事情去指手画脚,反而都会极有默契的装着没看到。可是,永嘉坊今日闹的这一出,却是在那灯火通明的戏台上,活生生的演出了一幕编也编不出来的精彩好戏,再加上之前“看人发帖”的风波本就得罪了不少人家,这事便再也没法简单压下去了,反而是愈演愈烈,到了这第三日上,长安城里甚至传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传言来。 也不知道是由哪个说起,虽永嘉坊三缄其口,却有崔氏的小娘子认出了那“女鬼”不是别人,正是那一直住在永嘉坊里养病的崔六娘崔玉芬,而又不知道是何人,竟然将此次的事情与多年前有关太子殿下的那个流言扯在了一起,直指这崔六娘便是当日被太子殿下在永嘉坊醉酒后所染指的那个小娘子,她因受了惊吓后便精神失常了,所谓的养病,不过也是一直被拘禁在屋子里不让她见天日罢了。 而此次则是因为看守她的丫鬟婆子们疏忽了,才给这疯了的六娘逃了出来,她本就被关在小曲江旁边的西苑里,离这边很近,恍恍惚惚的看着这边灯火辉煌的便直奔过来,因有小戏子进出,这小曲江本就略有些混乱,一时没看住,便给她直接跑到了那戏台上,这才弄出了这场闹鬼的好戏。 这谣言传出来的第一天,那永嘉坊的郡公夫人顾氏便领到了传召她进宫的懿旨,这事情颇为微妙,安国郡公也不方便出面,而等顾氏进了那含凉殿后,便看到座上并肩坐着圣上李盛和崔皇后两人,顾氏忙敛了敛心神,俯身叩拜了下去。 顾氏行礼拜见后便开始再三请罪,澄清绝无传言中的事情,那崔六娘崔玉芬不过是因为脾气焦躁得了癔症,和太子毫无关系,顾氏又咬着牙说道,虽然自己从小将这六娘养在身边颇有几分感情,但如今出了这样的谣言,他们府上打算立即将她偷偷处置了,绝不能牵涉太子殿下一分一毫。 顾氏这话刚一说完,便被那崔皇后瞪了一眼后叱道: “我看嫂嫂如今也是昏了头了,当初你们不知道早早把她处置了,如今再动手,岂非是欲盖弥彰,本来还只是谣言暗地里传传,若是她一下子没了,岂不反倒给落到了实处。” 被崔皇后这么一说,顾氏连忙垂下头不敢再分辨什么,崔泽芳则扭头看了看李盛,她刚才故意将话说的狠绝,便是想要激的李盛也出言挽回,将此事就此压下,李盛心肠绵软,平日里最不喜欢听到自己喊打喊杀的,谁知道此刻李盛却只是皱眉端坐,半响也没出声。 “圣上,您对此事有何看法?”,崔泽芳忍不住还是开口询问道。 李盛这才看了她一眼,开口说道:“既然本来没有什么事情,便不要再大张旗鼓的去折腾什么了,更别说什么杀人灭口了,不过......此事无端端一再被人提起,朕看着倒是很有些蹊跷,当年出事的时候,朕早就问过民儿了,他说此事纯属子虚乌有,背后恐怕是有人刻意捏造污蔑,那时朕还怀疑是郑党的余孽在动摇我朝根基,但如今此事又突然冒出头来,倒叫朕越发看不懂了......” 崔皇后一听李盛突然提出质疑,心下不由咯噔一下,李盛已经多年不问朝政,可但凡事情涉及到太子李济民的事情,他却绝不是好糊弄之人,而且这么多年了,不论大小事情,圣上对李济民这个嫡长子都是深信不疑的,从未有过一丝动摇。 “这事来的突然,又是以这样的情形闹出来的,对民儿的声誉极为不利,他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朕看此事不能轻易放过,崔夫人那里也别多做什么,那小娘子非但不能随意处置了,反应该想法子将她早些养好了精神,多带她出去走动走动才是,其他事情,朕会吩咐民儿自己派人去彻查清楚的。” 崔皇后和顾氏听李盛这样吩咐,都连忙俯身应命,顾氏见这圣上思路清晰、决策果断,与平日里所的简直传判若两人,心里难免心虚气短,此事他们做的漏洞甚多,两次闹出事情都是在永嘉坊,头一次还是那六娘机缘巧合自己撞上去的,应该查不出什么毛病,而此次若认真追查起来,恐怕很容易就会露出马脚,想到此处,顾氏不由抬眼去窥探崔泽芳的脸色,却见那崔皇后虽微微皱着眉头,神色却很是颇为淡定,顾氏这才略微安下了心神,稍后便告退出来了。 待这正殿内只剩下帝后二人时,两人却俱是半天也没言语,崔泽芳心里清楚,此事确实如顾氏所担心的那样漏洞甚多,但是,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就算有漏洞,也已经并没有什么关系了。 静默片刻后,还是崔泽芳先开口问道:“大兄,对于此事,你是否有些疑心我那兄长的府上?” 李盛神情有些疲劳,用手指揉了揉了自己的眉心后,才缓声说道:“这种事情,难免涉及诸多诡计,有人栽赃嫁祸那永嘉坊也不一定,在查清楚之前,阿阮你也无需胡思乱想什么。” 崔泽芳听李盛言语中并没否认有怀疑永嘉坊的意思,心中不由冷冷一笑,想了想,便探身过去握了李盛的手,言辞恳切的说道: “大兄,若是此事真查出和我那兄长府上有什么牵连,阿阮是绝不会姑息放过的。” 李盛仿佛此时才注意到崔泽芳神色有异似的,忙拍了拍她的手宽慰她道: “阿阮你别想多了,说起来如今民儿在朝上处事沉稳有序,颇受诸位老臣与清贵的推崇,且他那东宫也安稳,你那侄女又已经怀上皇孙,这一点小小的流言,还损害不了他的根本,朕只是觉得此事来的颇有些蹊跷,这流言传出的也未免太快了些,还是让民儿自己去彻查清楚才放心。” 李盛说完这番话后,又忍不住伸手去揉自己的眉心,崔泽芳见状,连忙关切的问道:“大兄已经服药多日了,难道还是没有什么效果吗?要不要换一位太医再重新诊治一下?” 原来这李盛上次晕厥之后,虽当时因害怕昭美人遭到责罚,隐瞒着并未告知别人,但这圣上龙体事关重大,李盛自己也不敢有丝毫轻视,第二日便赶紧宣了太医替自己诊脉。 这几日,李盛都按着那太医的方子在吃药调养,同时又一直单独起居在钟鸣殿中,未曾再宣召过昭美人侍寝,不过这调养多日后,李盛不但没觉得身子有所恢复,反而越发感到精神萎靡不振,连白日里都会莫名的渴睡疲劳,此刻他见崔泽芳担心,忙打起精神说道: “已经好多了,不过昨日乍听到那流言难免心绪不安,休息的不太好罢了,阿阮无需担心。” 崔皇后又上下仔细打量这李盛的脸色,想了想后柔声说道:“大兄,那太医院金提点并未判定您这身子虚弱与那房中之事有关,都只说您这是脾阳虚的老毛病,需要长期调理的,虽然这清心寡欲也许暂时对身子有利,但若是您心情不渝,终日闷闷不乐的,反倒对您身子无甚好处,阿阮看那昭美人颇能替大兄开心解闷,大兄你即便不召她侍寝,也可以只管叫她相伴身边说笑弹唱,好替您解解烦忧啊。” 李盛被崔泽芳这番话说的,难免老脸一红,他前阵子与昭美人日日相伴习惯了,这十几日猛然间成了正宗的孤家寡人,自然是十分烦闷,已经几次动了要传召昭美人相伴的念头,都硬是强行克制住了,此刻被崔泽芳说破了心思,一方面心虚,一方面却也觉得她说的甚为有理,便笑着搂了崔泽芳的肩头说道: “阿阮既知我烦闷,为何不自己来陪我消遣解忧,咱们也好久没手谈过了,来来来,阿阮咱们这就来下上一盘。” 崔泽芳见李盛这样的做派,自然也要给圣上一个面子,两人便焚香品茗摆出黑白子厮杀起来。 不过这日之后,李盛果然又不时召了那昭美人到钟鸣殿歌咏相伴了,隔了一段时日,甚至又让她留宿侍寝,头一次侍寝时李盛还难免担心,结果却觉得有了这软香入怀后不但没觉得身子不济,反倒是身心都爽利了不少,他心中大喜,行动间便又少了许多顾忌。 而东宫那里,李济民不用父皇多吩咐,自然把他这娈童的流言当做一件大事追查起来,他特意挑选了当年山匪投诚过来的几个锦衣卫前去秘密查办,势必要找出这幕后真凶。 可是,没过几日,这东宫詹事府却突然冒出了更棘手的事情,一下子打乱了李济民原来的部署,这日,本该是詹事府各人休沐的日子,那东宫门下宾孙树却突然跑来求见太子殿下,李济民一贯看重他,便马上召见了。 那孙树进的殿来时,额上已经是爬满了豆大的汗珠,看到李济民后,便噗通一声跪在了殿中,颤声说道:“启禀殿下,小臣该死,小臣犯了死罪,小臣今日突然发现,殿下您留了眉批的那些文书不知何时丢失了大半,小人担心那些文书如今已经流传出去了......” 李济民一听这话,顿时也变了脸色,啊的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214章 欢喜 长安城中风云变化,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定国郡公夫妇自然一时还并没有得到消息,李纪终于办完了自己的正事,当然就要轮到去做一些表面文章了,他这一趟打的可是探望旧部的名义,那定州与蔚州两城的守军中,可是有不少将领早就在翘首以盼了。 探望旧部这种事,是无需郡公爷夫妇再日夜兼程的赶路了,李纪特意嘱咐部署放慢了脚程,几乎每走一个时辰都要找地方停下来休息,等他们车队这样走走停停的终于来到定州城的时候,玉华与女眷们也大都已经恢复了精神和体力。 这定州,便是当年太子妃车芷兰一家拼死守卫之地,在车芷兰被选为太子妃后,朝廷特意派了人在定州城头刻了一座忠义碑,就是按着当年卢彦孝所提的那个思路,并不提车家当年的冤案,只大力宣扬车家人忠君勇义和圣人的爱民如子及广袤胸怀,如今这定州城倒是因为出了个太子妃车氏而扬名了。 而李纪就是当年带着人解了定州之围的将领,这定州守军与他曾共同浴血城头,这感情自然是不一样的,更何况他堂堂一个亲王之子加上冠华大将军,能携着娇妻特意从长安城远赴北疆来探望边疆守军,更是极为少见的,李纪他们车队来到城下时,那定州城的守将李司马早已率众在城外迎候了。 李纪放马奔到那李司马跟前,见李司马俯身要跪拜自己,连忙跳下马一把就将他扶了起来,看着他银盔下露出的满头的银发,李纪心中一声长叹,便伸手重重拍了拍李司马的肩头,朗声笑着说道: “长久不见,李司马这膀子还硬邦邦的甚为结实啊,怎么样,可还敢和我这个小辈去沙场上单独较量一场吗?” 李司马见这冠华将军虽封了郡公娶了娇妻,却仍是当年在军中不拘小节的脾气,心里欢喜,便也不再与他拘礼,携了他的手,带着众人就往那城中去了。 当年那场对战回鹘大胜之后,像李司马这样的有功之臣,又是古稀之年的老将,本应该顺理成章的官升三级被调回京城安享晚年了,但这李司马却因为早年自己误会挚友车镇将一事而一直深怀愧疚,他早就立于那定州城头车镇将舍身就义的地方发过誓言,今生便要长守在这定州了,直至埋骨于斯,朝廷感念他忠勇大义,虽这定州司马一职升不上去了,却敕封了他一个正四品的勇义伯的爵位,并可世袭三代,在武将里也算是地位尊崇的了。 这进了城梳洗一番之后,那李司马早在家里设好了晚宴招待李纪夫妇,玉华虽然还有些疲劳,但这李夫人及守军将领的夫人们与那长安城中贵妇不同,一个个性子都颇为豪爽朴实,见了玉华这样玉雕一般的精致人儿,都是毫不掩饰的喜欢与呵护,并不因为她是郡公夫人而疏远敬畏于她,玉华见多了那长安城内各人戴着面具的聚会宴饮,今日倒是难得痛痛快快的享受了一番宴饮的乐子。 见玉华丝毫没有架子,言谈间也颇有见识和品格,那李夫人看着越发心喜,便笑着对玉华说道: “郡公夫人今次来的时间倒是巧了,明日便是那北疆有名的古尔邦节,白日里那些异族人会打扫房舍,做馓子等节日糕点,还要去他们自己的寺庙里参加会礼,这些与咱们都不相干,不过到了晚上,他们便会于这城外开阔的草稞子上举办那麦西来甫歌舞集会,除了有叼羊、赛马、摔跤等赛会外,其他所有的人都可以自行上去作舞的,那些异族人个个都能歌善舞,男女交往也随便,他们几百人聚在一起穿着盛装旋转作舞,还有各色乐器吹拉弹唱,场面十分热闹新鲜,郡公夫人您若有兴趣,我明日便带您去看看。” 那李夫人其实也只是随便说说,她也知道这京城中的贵人们十分讲究礼仪规矩,不比她们这些常年在北疆滞留的人粗粝,这郡公夫人年纪又还小,更要避嫌疑,应该不会敢去那种乱哄哄的地方。 谁知玉华听了心里确实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这李夫人说话间虽然带着忌讳,可玉华却一下子全听明白了,这古尔邦节就是那回鹘人的大节日,她身上本流着回鹘人的血,幼年时也被赵蜜儿灌输了不少回鹘人天高地远的畅快生活,对这回鹘人的事情自然十分感兴趣,她原本以为这北疆和长安城一样,对这回鹘两个字也是严防死守的,谁知看这些夫人的言谈,倒是压根不怎么在意,那李夫人还知道用“异族人”这话来掩饰一下,其他几位夫人干脆是常常把那回鹘人几个字直接挂在嘴边说说的。 玉华不好在宴席上去详细追问此事,等宴会散了回到了他们的住处,便马上拉着李纪询问起来。 李纪见玉华满脸的兴奋之色,一与自己碰面便问起那回鹘人的事情,心内不由咯噔一下,好半天才掩饰了过去,想了想对玉华说道: “这世间的事情最可笑的便是掩耳盗铃,这回鹘人本是北疆的大族,管你长安城再如何忌讳,难道还能将他一整个族人都彻底湮灭吗?别说北疆这边了,那长安城里的柔旋舞和骑射服,还不是照样在用回鹘人的东西,北疆这边自从双方议和之后,早就没那些忌讳了,这边境的人不怕别的,最怕的就是那两国常年征战,他们相邻而居上百年了,这之间的情谊和往来,又怎么是口头上说禁就能禁的掉的呢?” 玉华之前并没敢和李纪仔细探讨过这回鹘人的事情,这李纪的父亲卓王本就是死于回鹘人与薛延陀人的手上,她并不清楚李纪对于此事的看法,此时听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不由突然有些惭愧与暗自佩服起来,其实她心中也早知道这李纪于大事上是个心胸和见识都十分宽广之人,可自己总是对他带着些成见。 李纪心中虽有担忧,但见玉华脸上难掩对那古尔邦节的向往,便笑着说道:“那古尔邦节倒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热闹,五娘你若是想去,明日我带人亲自护着你们几个去开开眼界,这定州城内的很多汉人都会去瞧热闹的,他们还会穿上那成套的胡服混进回鹘人当中一起作舞呢,你想不想也试一试?” 玉华一听这个,眼睛立即亮了,她仿佛有些不敢相信的瞪着李纪,一副生怕被李纪耍弄了的表情,李纪被她这小摸样逗的嗤一声笑了出来,马上便扬声叫了李司马府上的人进来,让他们连夜就买几套回鹘人的衣服过来,除了玉华的,连带着几个小丫鬟的也一齐备下。 “郡公爷,真的吗?咱们这样的身份,真的可以去那古尔邦节上戏耍吗?”,直到那下人都已经领命出去了,玉华仍有些不相信,瞪着一双盈盈美目看着李纪又追问道。 李纪笑着伸手在她额头上重重一敲后说道:“还不去早点歇下,累了这么多日了,明日爬不起来就哪里也去不成了。” 这第二日午后,那李司马的府上果然送了好几套胡服进来,除了年轻女子穿的,竟然还有两套男子穿的衣服,玉华今日心情本就十分兴奋欢喜,此时眼珠一转,便将小六子抓来命他也一起换起来。 等着玉华等众人都一起换了衣服出来,其他人看着玉华与小六子两个都傻掉了。 玉华与小六子身上俱有那回鹘人的血统,可平日里却完全看不出胡人的特征,只不过生的比一般人要精致艳丽许多,可是今日将这正宗的回鹘人的服饰一换上,特别是头上扣上了那镶金戴玉的四方棱形花帽后,这两个混血儿却仿佛藏也藏不住了,两张漂亮脸蛋与这回鹘人的服饰格外的协调相称,一下子简直有些现了原形的感觉。 这些人中,只有李纪一个人知道他们二人的底细,此时看着他们两个心里也不由十分感叹。而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个缘故,只是被这一主一仆两人此刻旖旎华丽的模样给看花了眼,阿蛮她们当着郡公爷的面,不敢去开夫人的玩笑,便团团将那小六子围住,拉拉扯扯,叽叽喳喳的赞叹个不停,小六子脸上早已涨得通红,一开始还频频向李纪与玉华这边瞟过来默默求救,待见那两位主子均是一副笑盈盈看好戏的模样才彻底死了心。 那阿蛮与阿来两个还算好,阿去那小丫头平日里最喜欢小六子了,她人长的高壮,天生有一把神力,平时沉默寡言的不爱说话,此时看着小六子的样子欢喜的简直无法形容,突然一弯腰就将那小六子拦腰给抱了起来,还用力上下颠顿了两下,小六子哪里料的到她会来这么一手呀,先吓的啊一声叫,而后便连忙用手去推阿去的肩膀,见她脸上兴高采烈的样子,又不忍心拉下脸来去呵斥她,只能小声急急的求道: “阿去快放我下来,阿去,快放我下来啊!” 其他人也均没料到这阿去会出这样的法宝,先都是一呆,而后便一个个扑地狂笑了起来。 玉华笑的啊呀呀呀的直叫娘,脚软的站也站不住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连忙去扶自己头上歪掉的小花帽,脚下一个不稳便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她连忙挣扎着想去抓个东西稳住身子,却是一下子便跌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之中,她忙仰头去看,李纪也正好俯首看了过来,那一双狭长凤眼中,同样也是欢喜的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神色。   ☆、第215章 欢喜(下) 玉华猝不及防一下子撞进了李纪这深入星海的眼中,心中一滞,腿下越发软的站也站不住了,李纪的眼神流转,细细的落在她脸上每一个角落,而后缓缓垂下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了一吻。 玉华只觉得心中有如擂鼓般的重重敲击着,两颊顿时滚烫成了一片,脑子里想着身后便是阿蛮她们几个人眼睁睁的在看着,身子却软绵绵一点没有力气挣扎,李纪又用手抚了抚她绯红的脸蛋,便扶着她的肩让她站好了,微笑着柔声说道: “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的,动不动就要摔跤,今儿晚上我可还想着等你好好打几个胡旋给我看看的……” 玉华一站好了便连忙偷眼向身后看去,果然那阿去已经将小六子放回了地上,几个家伙此时正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自己二人呢,那阿蛮和小六子还好些,只嘴角挂着浅笑半垂了头偷偷窥视,那阿来和阿去两个则是毫不掩饰的瞪着眼咧着嘴傻笑着,玉华脸上越发烫了起来,只强忍着拉下脸命阿蛮扶自己进屋整理衣装。 等天色渐渐暗了,李纪便安排了人马亲自带着玉华等人往那城外去了,这定州城内果然入他说言,有不少汉人的姑娘小子也穿着那回鹘人的服侍成群结伙的、说说笑笑的在往那城外赶,那热闹喧腾又轻松随意的气氛,是玉华在长安城内不曾见过的,她坐在马车里,也毫不避讳的撩开布帘向外张望着。 李纪策马紧紧跟在玉华所乘马车的一侧,见玉华歪戴着黑金两色的小花帽,一头乌黑的秀发打成一根大麻花鞭子从脑后绕过垂在胸前,两道眉毛特意比平日描画的浓黑了些,越发显得轮廓精致深刻,真真就像一个回鹘姑娘一般。 走出城外没多久,便看到不远处天空被火光映的通红,连云彩都染上了金色,人流顿时兴奋起来,还有那小子们噔噔的便拔足往那火光燃着的地方奔了过去,玉华她们几个坐在车里,也不由心里痒痒的兴奋了起来。 等到了那古尔邦节的会场上,饶是玉华她们几个再三听过了李夫人及李纪的介绍,仍是被这热烈火辣的场面给震住了。那一片开阔的草锞子上,被一块一块的清理出了好几方空地,空地中央燃着火焰,而每堆火焰的四周都围着衣衫鲜艳的人群,早有那回鹘人乐手抱着各色乐器坐在那火堆旁边了,此刻各处都已经传来回鹘人特有的高亢悠扬的歌声与乐声。 李纪将玉华扶下了马车,见她兴奋的两眼熠熠生辉,两颊也浮着两坨红晕,他唇角不由就向上翘了起来,俯首低声说道: “这里虽然热闹,到底人多杂乱,咱们别往太里面去,就到前面最近的那个场子去玩玩便好。” 玉华此刻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两只眼睛已经忙的看都看不过来了,听了李纪的话只一个劲的点着头,乖乖的被他牵到了离大路这边最近的一个火堆附近,这北疆的傍晚天气本还有些寒凉,不过这点了篝火以后,便只觉得身上脸上都热腾腾的。 这个场子一看便是有人特意维持的,估计是那李司马派人打典过了,虽也有很多人围着,但比起其他场地里人还是少了许多,且以穿着胡服的汉人更多些,少数一些回鹘人,也是衣着亮丽清洁,面貌俊美的少年少女,一看便是富裕人家的子弟,玉华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与回鹘人接触,难免便忍不住盯着他们一个劲的打量了起来。 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回鹘小男孩看见玉华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便跑上来把右手放在左面的胸前,冲她一点头鞠了一躬说道:“萨拉玛里坤,帕丽艾达,亚克西目斯子。” 玉华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便也回了他一声:“萨拉玛里坤!” 那男孩子见玉华和气,越发高兴起来,嘴里兀自说着回鹘话,一边伸手做出邀约她要去跳舞的意思。 见自家夫人突然与那外族人应答起来,阿蛮先是愣了愣,而后却是连忙上前拦在了玉华身前,冲那回鹘小男孩急急的摇头摆手的不让他靠近玉华跟前,那回鹘人起先还以为玉华是自己的族人,此时见了阿蛮的样子,又抬眼看了看李纪等人,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他也不生气,只又冲玉华咧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了笑,便行了一个礼退下了。 见那男孩子走远了,玉华才无奈的戳了戳阿蛮的肩头说道:“你咋咋呼呼的干什么,咱们不是出来玩耍的吗,你怕成那样子作甚。” 阿蛮见她这样说,急得一跺脚,扯着玉华的袖子说道:“夫人您还真想要和他们一起跳舞不成,咱们这样跑出来抛头露面已经十分不妥了,您立在这儿远远的看一看乐一乐便也罢了,怎么能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靠近您身前呢” 阿蛮说到这里,又连忙向立在玉华身后的李纪求救:“郡公爷,您也管管夫人吧,这可太没规矩了!” 还没待李纪答话,那玉华已经伸手在阿蛮额角上重重戳了一记说道: “阿蛮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居然在这里和我谈什么规矩,咱们那么大老远的跑到这北疆来了,这一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等过两天回去了京城,你若再想这样玩乐玩乐哪里还有可能,快别给我啰嗦了,让开让开……” 那李纪此时就紧贴着玉华立在她身后,开始还在笑嘻嘻的看着玉华和阿蛮两个争论,待听到玉华极为自然的说起等过两日回了京城,以后再难有机会到北疆来了的话时,身子顿时猛的一震,脸上一下便浮起一片强行抑制住了的狂喜之色,他探手便将玉华一把拉在了自己怀中。 玉华突然被他扯了过去,一心以为李纪也是和阿蛮一样,不愿意让自己过去玩耍,心里有些委屈,便瘪了瘪嘴仰头看着李纪,低声说道:“郡公爷,真的不能去和他们一起玩玩吗……” 李纪一只手紧紧的揽着她的腰肢,一双眼一霎不霎的盯在她的脸上,半响,才极为轻声极为柔和的说道: “你去吧,去好好玩一下吧,等过几日等咱们回了家里,便再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了……” 玉华听了这话,心中本就喜悦,又觉得李纪此刻神色言行中似乎都满溢着说不出来的柔情与喜色,也不由弯眼甜甜的笑了起来,仰头看着李纪问道:“郡公爷不和我一起去吗?” 还不待李纪答话,他们身后的篝火堆里突然不知道被什么人扔进了几个烟花,此刻腾的一声轰炸了起来,高高的绽起了漫天的金色星火,又纷纷飘散落下,将他们两人的身影都罩在了流离变幻的光影之中……   ☆、第216章 寻亲 216寻亲 李纪自然不会和她们一起去作舞,他与其他侍卫就在不远处站着默默守护着玉华几个,因为有郡公爷如此娇纵着,这阿蛮也没办法再拦着夫人了,她想了想,连忙拉了阿来阿去与小六子三个人团团护在玉华身边,一起往篝火边上正在弹琴歌咏、旋转作舞的人群里靠了过去。 玉华今晚穿着一身正宗的回鹘人服饰,里面是桃红色的艾德来斯绸长裙,外面穿着黑底上绣着金银花朵图案的坎肩,裙下则是束在黑色弯头靴子里的镶着银珠子玉石的桃红色撒脚裤,回鹘人的服饰比汉人的要利落紧身许多,那小小马甲将玉华的腰肢握的只有小小一圈,越发显得她身量高挑、纤浓有度。 那些欢聚作舞的人群并没十分注意玉华等几人,他们伴着欢快的乐声,早已经三三两两的舞成了一团。 玉华虽从小学习这胡璇舞,却是头一次真正看到这原滋原味的回鹘舞蹈,她眼见穿着艳丽盛装的男男女女恣意的舞动着身体,投入的旋转跳跃,舞动间不时相视而笑或者眉目传情,仿佛此刻便是天地间最重要,也最快乐的时候,玉华看了不由心中一动,原来,作舞不只是才艺,不只是取悦上位者的工具,也可以是这样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吗? 一个大胡子乐手用牛角片拨动这弹布尔的琴弦,声音铿锵又热烈,而旁边都塔尔的琴音却是悠扬柔美的,在弹布尔的衬托下,仿佛在娓娓是诉说着什么古老的故事,而达扑鼓却咚咚的敲出了让人脚底发痒的节奏,不知不觉间,玉华的两只脚便随着这流动的节奏轻轻的踩踏了起来。 而一旦踏进了这节奏里去,玉华便好似再也停不下来了,血液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的滋生,进而越来越响的叫嚣了起来,她缓缓的将双手举过头顶,随着扑达鼓的敲击声一下一下的,极有韵味的屈折摆动起来,这手势并不是程师傅所教授她的柔旋舞,而是娘亲赵蜜儿在她幼时所传的真正的胡旋舞,而随着手上的摆动,她脚下也开始飞快的动作起来,裙摆飞扬,整个人便旋成了一团红云。 阿蛮开始还在喋喋不休的念叨什么,等玉华真正旋转起来的时候,却已经只剩下了满心满目的赞赏,而阿来阿去两个则兴奋的尖叫连连,也学着玉华的样子,胡乱旋转起来,虽然不成样子,却是放肆舞动的十分开心,远一点地方,那郡公爷李纪抱手而立,脸上神情波澜不惊,仿佛丝毫也不为眼前的热闹所动,但那一双凤眼,却是一直牢牢的追随在那个飞旋而动的红影身上,唯有小六子一个人,静静的立在几个女孩身边,看着夫人的眼神中,却是带着一丝若有所思。 这回鹘人几乎个个善舞,可是玉华轻捷犹如梦幻般的舞姿,仍是很快便吸引了众人的眼光,就在越来越多的人群若有似无的往玉华她们这边涌动过来的时候,李纪终于迈步上前,展开长臂,将那跳跃的红影牢牢的笼在了自己身前,伸手环住了那纤细腰肢,玉华便有如一团火焰般的在李纪怀中跳跃着,最终缓缓的停了下来。 “郡公爷......”,玉华仰头靠在李纪的怀中,脸色嫣红宛如枝头的红果一般,她微微的娇喘着,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看着李纪,轻声说道: “郡公爷,这还是我第一次因为自己想作舞而作舞呢......” 李纪看着她眼神微微一暗,而后伸手替她理了理有些汗湿凌乱的鬓发,柔声说道:“五娘,我带你四处去走走吧。” 李纪携着玉华往着草稞子上人群较少的地方缓步而去,他们结为夫妻这么长时间以来,好像还是头一次如此在外面携手而行,不过在这古尔邦节喧闹的场地上,不时可见男男女女的结伴而行,两人这般做派倒也丝毫不引人注目。 李纪一手捏了玉华一只小手在掌中,一手揽着她肩头,带着她来到一处水塘子边,身后的火光映的两人脸上忽明忽暗,李纪突然转身扶了玉华的肩膀,低声问道: “五娘,你娘在世的时候,除了给你留下那本金光明经,便没有和你说过其他有关她身世的事情吗?你说你在北疆还有亲眷,可知道他们大概是什么样的身份吗?” 玉华不妨李纪突然问起这个,她呆愣了半天,一时间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怎么了,五娘如今已经不想再找他们了吗?”,李纪俯首凑近玉华脸庞,郑重的问道,眼中闪着一丝奇异的光芒。 玉华连忙大力的摇了摇头,神色却仍然有些迷茫,她又想了想,便从自己衣襟里缓缓抽出了一样东西来,这东西李纪也有些熟悉,这是一个早已经磨出了毛边的破旧香包,玉华一直用锦线将它系着,贴身藏在小衣里挂在脖颈上从不离身,连夜里就寝时也从不取下来的。 李纪甫一看见这香包的时候,心里却难免起了一些旖旎念想,要知道,他之前难得几次见到这东西的时候,都是在五娘那白腻如脂的颈下胸前,他连忙轻咳了两声问道: “这,也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吗?” 玉华也不说话,只打开那香包将里面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这香包里面装的,竟然是几个破旧不堪的铜钱大子,还有一个缠着宝蓝色锦线的小线轴,玉华将那几个铜钱小心的又装回了香袋里面,用手捏着那线轴将锦线一圈一圈的缓缓解开,待到那锦线被松开了一大半的时候,里面竟然隐隐透出极为耀眼的蓝色光芒来,李纪看的一愣,不由摊开手掌去接那东西,玉华也不拒绝,将那颗东西放入了李纪的掌中,又快速将上面仅余的一点锦线也全部扯了下来,只见一颗和李纪拇指差不多大小的蓝色宝石便落在了李纪的掌心。 李纪身为亲王之子,自然是从小便见惯了各种奇珍异宝,可是看到这宝石仍是愣了愣,这宝石体大不说,质地也晶莹剔透,其棱角形状更是雕刻的十分完美,此刻在灯火映射下正射出夺目的熠熠光芒。 玉华伸手轻轻拂过李纪掌中的宝石,低声说道: “以前住在那杂院的时候,我娘从未和我说过她那边的亲眷,大约是为了怕我迟早还要回崔家吧,她其实连自己是回鹘人的事情也没和我真正说清楚过,她教我学习那回鹘文和曲乐,也从不告诉我这些是什么东西,那金光明经她只在最后的时候,再三强调这本经书乃是她一位亲近的长辈亲手所抄录,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若是知道的人看了便能一眼就认出来,而这颗蓝宝石,则是我娘放在这香袋里的,我走的时候并不知道香袋里有这么一颗东西,不过等我发现这蓝宝石的时候才想起来,以前我娘也曾和我说过,说她有一对一模一样的簪子,连上面镶的一颗红宝石和蓝宝石都是一模一样的,我只见过我娘身边有一支簪子,想来另一支是不是也留在她亲眷那里,除了这些......五娘就不知道其他线索了。” 李纪见玉华越说脸上神色越黯淡,便探手将玉华身前的那香袋捻起来打开,把那蓝宝石重又放了回去,而后才说道: “你娘虽然什么都没和你说,但她留下的这两样东西上倒是有不少线索的,五娘你想不想听听?” 玉华听他这样说顿时眼睛一亮,而后突然想到什么,脸上不由浮起一点不敢相信的神情,李纪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捏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后说道: “我既答应过要帮你找到亲眷,自然会说话算数!” “郡公爷,我......我其实......”,玉华一句话脱口而出说了一半,另一半却卡在喉中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脸上突然浮起了两抹红晕。 李纪见她这般形容,脸上神色越发温柔,伸手捏住了玉华的下巴,低声说道:“五娘放心,不管你想怎样,一切总有我呢。” 玉华看着李纪眼中的形容不出的柔情蜜意,又想起来北疆这一路上的种种,更别说今日所渡过的欢愉喜乐,心中仿佛被什么塞的满满的就要溢出来一般,一对剪水双瞳盯在李纪脸上竟有些挪不开眼睛了。 李纪何曾被玉华这样盯着看过,眼神一暗,迅速偷眼打量了一下四周,俯首便在玉华樱唇上啄了一下,又在她耳畔低声说道: “五娘再这么看着我,可别怪为夫的忍不住了......” 玉华一下子被李纪惊醒,想起他前两日替自己推拿的时候几次情动后的强行克制,连忙推着李纪的胸膛站的远了些,垂着头说道: “郡公爷到底从那两样东西里看出了什么?” 李纪环着玉华的腰并不让她逃远,嘴角带着笑继续说道:“五娘你可知道,那回鹘文字并不如我朝文字如此普及,能认识的人本就不多,更别说会写的了,而那金光明经更是他们族里的宝书,能有这种手抄典本的,绝不会是普通人家,还有那颗蓝宝石,这样的品相,有一颗已属不易,若是有一对一模一样的,那可就真是珍惜宝物了......” 听李纪说到这里,玉华自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母族竟然很可能是富庶显贵人家,玉华听了虽然觉得十分惊讶,心里却仍很是高兴,那富裕人家总比贫穷人更容易在乱世中生存下来,这样想来,自己亲人仍在世的可能性又大了许多。 眼见玉华脸上浮起惊喜之色,李纪却有些不忍的抚了抚她的脸,轻声说道: “这样算来,五娘你母家很可能便是回鹘贵族,不过以如今这北疆的形势,若你母家真是回鹘贵族,咱们若想寻他们反倒更加困难了......” “为什么,这又是什么道理?”,玉华忍不住提高声音叫了出来。   ☆、第217章 寻亲(下) “为什么,这又是什么道理?”,玉华忍不住提高声音叫了出来。 李纪此刻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继续说道:“上次你不是问我,那些在密道上失踪的人是谁做的手脚吗?其实碓男已经查出些名堂来了,应该就是那回鹘人所做的......” 玉华一听这话,顿时愣了,想了想反问道:“郡公爷,我不是听您说,如今这碓男已经在高昌城开国称王了,他手下除了薛延陀人,还有不少便是当年的回鹘族人,他们两族本就亲缘较近,只不过原先是薛延陀归附于拉赤羽,现在就颠倒过来换了回鹘人臣服在碓男手下,怎么还有回鹘人敢狙杀碓男的手下呢?” 李纪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是不错,如今高昌国确实本就是由薛延陀与回鹘人两族共处的,但是,现在依附于碓男为生的回鹘人,则多是那原本贫困的低等族人,当年被那拉赤羽夺位时亲手绞杀的他五位亲叔父的近亲部族,却多是趁碓男称王之时各自反乱了出去,几年前还有自立可汗于大漠称王的,不过大部分都散乱在大漠中游牧浪迹,近一两年,他们好像有重新聚集起事的意思,而他们所出没的地方,正好离着那密道不远......”。 “拉赤羽的五位叔父?郡公爷您的意思是......”,玉华一下便听到了李纪话里的关键,问出这句话后,一只手不由便紧紧的反握住了李纪的手腕。 “是的......”,李纪冲玉华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 “回鹘可汗拉赤羽原是那老可汗图迷度的长子,他继位后为了独占领地,便借着年节欢聚的时候对自己五位亲叔父下了毒手,就此独揽了大权,五娘,你娘流落到长安的时间,和那回鹘几位亲王被屠的时间差不多,我前几日已经详细向碓男打探过了,这回鹘几位老亲王家里如今还有后人在的只有一家,便是现在于大漠里聚集的回鹘人的头领,一个叫做阿克木.乌依古尔......” 玉华一听这个名字,握在李纪腕上的手不由狠狠一掐,指甲便陷入了他的皮肉里,李纪并没多大反应,只微微的皱了下眉,而后又伸手拍了拍玉华的手背以示安慰。 “阿克木.乌依古尔......阿克木.乌依古尔......”,玉华嘴里反复叨念着这个名字,心里乱哄哄的有些想不清楚,一双大眼有些失神的直直看着李纪,十分的无助。 李纪连忙将她搂了靠在自己胸前,低声说道: “五娘,听说那回鹘人的姓氏一般便是自己父亲的名字,所以这个阿克木.乌依古尔,有可能会是你母亲的兄弟,不过这回鹘人里重名重姓的也非常多,所以也不一定确凿,你先别着急......” 李纪说完又看了看天色,便拍了拍玉华的后背说道:“夜色有些太迟了,这北疆夜里天气寒凉,咱们先回去司马府上吧,我等下还有要紧的事情与你商量。” 李纪说完便揽着仍有些迷瞪的玉华往回走去,那边阿来等几个早已经嬉闹的疯了,阿去更被一个高壮的回鹘小伙子拉着手转着圈子在跳舞,连阿蛮也随着鼓点在拍手晃脑,一见玉华两人回来,才不太好意思的赶紧收了手。 等几人坐着马车往城里去的时候,坐在马车内的几人仍是余兴未减,阿蛮和阿来两个伺候在玉华身边的还好,见夫人好像有些神思不属,便也安静的不敢再笑闹,而那阿去与小六子并肩坐在那车辕上,却摇头晃脑的一直在哼哼着今夜听到的回鹘曲乐,她哼唱了半天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便用手肘碰了碰小六子,问道: “六子哥哥,你今晚怎么了?一直这么呆愣愣的!” 阿去嗓门大,正在发呆的小六子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有些心虚的回身看了看车厢,而后挤出一个笑来,伸手拍了拍阿去的大脑袋,柔声说道: “没什么,就是听你唱的挺好的,便给听住了。” 阿去得了小六子赞善,立即喜笑颜开的又唱了起来,顿时将小六子情绪不对的事情给抛到脑后去了。 等这马车一路进了司马府上,玉华已经冷静了下来,今夜时间本来就晚了,她一洗漱好了便催促着阿蛮她们去休息,又说她们两个今夜都玩累了,也不让她们在外室值夜。 那阿蛮眼见着两位主子手拉手依偎着在草稞子上闲逛了半天,又难得见自家夫人这么主动,脑子里早就想歪了,她如今对这郡公爷很有几分怜惜,总觉得自家主子有些欺负人,此时便很是自觉的替两人收拾好床铺,备好了滚烫的热水,便拉着阿来笑盈盈的走了。 玉华心中有事倒没注意,反是李纪心里想着这丫头越来越懂事,有机会要好好赏赐她一下。 “五娘,你是不是一心想要找到你母家的亲眷?”,李纪拉着玉华坐在床边后,便马上低声问道。 玉华一听李纪这话,便知道这里面定然有些问题,便仰头看着李纪,小心翼翼的问道:“郡公爷,如今要去找那阿克木.乌依古尔等人,是否非常艰难?” 李纪看了她半天,才点头说道:“五娘,你聪明沉稳不亚于男儿,我一贯不愿意对你隐瞒什么,如今,并不是我要推脱什么,而是现在在大漠里聚集起来的这些回鹘人,对那高昌国的碓男与咱们大唐都十分的敌对,要想和他们接触打探消息,一是要花不少代价,二是恐怕会有些危险,若是那阿克木.乌依古尔确实是你亲眷倒还好办,如若不是,就很可能反会招来一些麻烦,所以我才要问清楚你的心思......” 时至今日,玉华自然不再会昧着良心去看低李纪的人品,他既然已经瞒着自己打听了这么多事情,又愿意将阿克木.乌依古尔的消息悉数都告诉了自己,哪里还会推脱什么呢,玉华思忖了半天,便下定决心缓缓开口道: “郡公爷......五娘不想再找这回鹘的亲眷了,如今咱们对我娘身世的种种不过都是猜测,我手里除了这两样东西,也没有其他明证,我此次又是以郡公夫人的身份来的北疆的,实在不方便去找那阿克木.乌依古尔,原先我想着我娘不过是普通回鹘人家的孩子,我又知道她的名字,也许能在北疆这边找到一点点线索的,现在看来都是我想简单了,这事我本来也只抱着一二分的希望,现在连这一二分也没了,就实在没必要再强求了,其实说起来,这趟北疆也是没有白跑,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吧......” 玉华说完,便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还仰起脸冲李纪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李纪虽然多少料到了玉华的选择,也一心要把玉华全须全尾的带回长安城去,可看着她这个模样,心中仍是抽的一疼,李纪嘴上虽从来没说过,但要说起这对亲人的渴慕之情,他却是比别人更体会的真真切切的...... “五娘,你信我吗?”,李纪突然捏住了玉华的手问道。 玉华一愣,脑子里还并没想清楚李纪这话问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人却已经是本能的郑重的点了点头,见玉华如此反应,李纪眼中一亮,握了她的手在自己胸前,朗声说道: “好,五娘你既然信我,我便想法子替你试一试,按着碓男的说法,那阿克木.乌依古尔带着的回鹘人一直在安加拉河北面的大漠里活动,离那安加拉河最近的守城,便是那玄阙州,这玄阙州最早先是那突厥人的地方,如今城里的居民仍有大半是回鹘人、薛延陀人与那突厥人,这阿克木.乌依古尔的人虽然主要靠游牧为生,但也仍需到有人烟的地方换取一些盐巴和面米分等物,这玄阙州,应该便是他们与人交换货物的最好选择,我如今虽不能带人到大漠里去替你寻亲,但倒可以找个借口去一趟那玄阙州,也许能在那里打听到什么也不一定......” 玉华听了这话心里重又燃起点希望,不过却并没马上喜形于色,而是有些担忧的问道: “郡公爷你刚才没先说这个主意,是不是去那玄阙州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李纪听了玉华这话不由一呆,而后便有些无奈的伸手在她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说道:“说你聪明你便要成精了,我既然说能去,自然是能去的,你瞎操心什么!” 玉华哪里会被他这句话哄过去,连忙扯了扯李纪袖子说道:“郡公爷不是说从来不会向我隐瞒最不利的情形吗?您这样吞吞吐吐的,五娘反倒越发不能安心。” 李纪也知道终究瞒不过她去,想了想便说道:“我不是和你说过这阿克木.乌依古尔所带领的回鹘人如今有些不太平吗?按着碓男的说法,这玄阙州便是他们常去骚扰的地方,城里恐怕也有些他们的做细潜伏着,不过如今北疆形势稳定,他们一贯只敢暗地里抢掠些东西,并不敢明着做什么,而且回鹘人最恨的还是薛延陀人,一时并没那个企图和咱们大唐对着干,且咱们不过是去打探消息,那玄阙州还有大唐的守军的镇守,所以并没什么大的风险,五娘你只管放心吧。” 李纪说完见玉华还在犹豫,便故意拉下脸来说道:“怎么?五娘不是说信我的吗?如今是在怀疑你家大将军的本事吗?” 玉华这下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了,连忙起身郑重向李纪福了一礼道谢,而李纪说完便要连夜出去和陈鹤他们商议改变行程的事情,玉华心中越发愧疚,连忙追上前和李纪说道: “郡公爷只管去外面商议事情,不过不管多晚您也可回来歇息,千万不要怕吵到五娘,他们外面乱糟糟的毕竟不方便,咱们接下来还要赶路,您休息不好可怎么成呢?” 李纪听了这话顿时停下了身形,满面惊喜的回头看着玉华,半响才伸手抚了抚玉华的米分面,咧嘴一笑,说了一句好的。 这玉华首次从李纪嘴里听说了这许多回鹘人的事情,自然是一时难以安寝,而那城外古尔邦节的场子上,除了仍在欢歌热舞的人群,却也有几个穿着回鹘盛装的人神情紧张的聚在了一起,而后便连夜走小路往那玄阙州赶了过去。   ☆、第218章 叛徒 218叛徒 “你可确实认得那人便就是那唐朝的大将军?他们皇上的侄子?”,玄阙州城内穷苦人所聚居的城西一处小院子里,一个深目勾鼻、眼神犀利的壮年回鹘男人问道。 “启禀巴图尔王子,那冠华大将军李纪身量高大异于常人,且脸上带着一条疤痕,我曾见过他两面,绝对不会认错的。” 此刻回答那回鹘男人问话的,却是早已失踪在大漠上的薛延陀人库克,他本是头一次来和李纪他们接头的薛延陀人的头领,李纪与那碓男,都以为这叫库克的薛延陀人早就死在密道上了,谁知他如今却和这些回鹘人厮混在了一起。 那被这库克称为巴图尔王子的回鹘人听了他的答话,半响没有吭气,思忖良久后才说道:“库克兄弟,你上次说起这密道的事情,那冠华大将军背后还可能有更大的人物,是什么意思?” 这库克生的一脸的络腮胡子,目赤发黄,体态肥壮,看着一副憨厚莽撞的样子,但一双眼睛却深沉狡诈,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他听了这巴图尔的问话,脸上虽一直挂着一个谄媚的笑,但眼底却没丝毫笑意,一直支支吾吾的不答话,直到那巴图尔皱着眉哼了一声,他才连忙点了点头说道: “当日碓男派我去与那李纪商议密道一事时,态度十分郑重,明明是我们送了好处上门,却反复叮嘱我们行事小心,态度谦恭,并不像只为了两人联手发点私财的样子,倒像是背后有什么重大图谋,而且我们到了大唐之后,那李纪更是十分注意隐藏我们的行踪,生怕被人发现了我们,那时候碓男刚刚称王,他所最需要的便是稳固势力,可他没将那密道直接献于大唐当今的圣上,却与那李纪勾搭在了一起,这岂不是十分反常?” 那巴图尔一直十分注意听这库克说话,听到这里更是眉头一皱,问道:“你是说......那李纪背后的人是那......” 库克此时才重重一点头说道:“对,按照我的猜测,李纪背后的人应该就是那大唐的太子殿下,我听说他兄弟两人情义非同一般,而且能让碓男如此郑重以待的,除了大唐皇帝,想来想去,便也只有那未来的君王太子殿下了。” 巴图尔听到此时却突然沉默了下去,他皱着眉半天也没说话,而后才对那库克笑了笑说道: “前两天西麦提他们截了一支龟兹国的商队,抓到的几个柔然部落的美女可是火辣的不行,我已经让他们给你留了姐妹两个,还有那商队里带的东西,倒有不少是真正的好玩意儿,库克兄弟你眼光好,不妨替他们好好鉴赏鉴赏,看看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 “谢谢您,慷慨大方的巴图尔王子,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大漠南北今后都会是您的疆土。”,那库克听了巴图尔的赏赐,脸上虽然不动神色,眼睛却是隐隐透出贪婪的光来,他将右手放在胸前,冲着他鞠了一躬后,便倒退着出去了,等阖上门走到院子中央后,这库克不由对着天上的月光稍微出了一会儿神。 他虽是和碓男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但在那密道上和回鹘人一冲突起来的时候,他却没有片刻犹豫便选择了背叛,他心中其实早就对碓男极为不满了,兄弟们跟着碓男四处厮杀,所图的自然是抢女人抢牛羊抢金银宝贝,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可到最后他们好不容易在高昌终于建了国称了王,这碓男却假惺惺的搞起了什么律法,什么安抚民心,他们这些浴血打下江山的老部下倒过的束手束脚起来,这可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跟着这帮回鹘人在大漠里奔袭劫杀更快活些呢。 这边巴图尔送走了库克后,仍是在默默沉思,而一直守在他旁边的回鹘谋臣此时不由轻声问道: “王子殿下,您难道真的想要和那大唐为敌吗?以咱们如今的势力,可是有些以卵击石了......” 那巴图尔此时才摇头冷笑了一声说道:“阿里木,你难道觉得我是头蠢驴吗?这大漠里的争斗,汉人们从来不是主角,那薛延陀的碓男把拉赤羽那个蠢货耍的团团转,却和大唐人联手抢走了我们回鹘人的地盘,我怎么也不会放过他的......阿里木,你想一下,若是这唐朝的大将军突然死在那密道上了,那大唐的太子还能与这碓男安心结盟吗?” 那谋臣顿时一怔,压低了声音说道:“王子您难道没听说过那冠华将军战神的大名吗?那人可不是我们能轻易招惹的......” “阿里木,你整日里跟在我父王身边,也变得像一个老头子一样畏缩胆小了,他们愿意成日躲在那大漠里吃风吃沙,我可不甘愿,你若是想要跟着我,就好好想想清楚吧......”,那巴图尔边说,便眯了眼冷冷的看向了那谋臣,周身都带着一股阴戾之气,那人吓的急忙躬着身连声认错,这巴图尔脸色才缓和了一点,继续轻声说道: “我自然也知道那个刀疤脸的厉害,不过如今是他们闯到咱们的地盘来了,而且我相信,这世间每个人自然会有他的弱点,你知道的,阿里木,我巴图尔是从不会打没把握的仗的,你等下马上去和那个库克好好喝顿酒,问清楚他所知道的有关那李纪的所有一切,不要放过任何细节,想办法尽量让他多说话!” 这叫阿里木的谋臣此时也不敢再多少什么,连忙领命下去找那薛延陀人库克了。 这玄阙州离定州只有两日路程,不过李纪他们不忙着赶路,直到第三日午后才到了州城,守城的大军自是早早就迎在城外了,等玉华进了城,才发现这里和那定州比,又是另一番风景,虽说是大唐的国土,满街却到处可见回鹘人等异族人的身影,而且多有汉人与胡人结伴而行的,仿佛这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玉华掀着布帘看了半天,突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坐在她身边正斜靠着休息的李纪听了,便探手触了触她的肩头问道:“五娘叹什么气?”。 他们今日所乘的马车,乃是定州老司马所特意赠送的,车厢宽敞,李纪这两日都没有骑马,每日陪着玉华坐在这车内,不时替她推拿按摩大吃嫩豆腐。 玉华回头看着李纪轻轻一笑说道:“五娘只是想着,难怪人要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了,五娘自以为是个豁达的,可久居长安城,心里也不由自主的便将自己身上的回鹘血统人视做了低贱可鄙的事情,也将一个胡字视作了洪水猛兽一般,可如今看这玄阙州城内景象,便可知这各族人原本都是一样的,又何来贵贱之说,我原先竟是井底之蛙一般,真真可叹可笑。” 听玉华说的郑重,李纪知道她是感怀身世,便捏了捏她的肩头以示抚慰,但他此刻心里却是极为高兴的,这几日他感觉越来越明显,五娘好似越发与自己亲近了,要是原来在府里的时候,她心里就算有这样的感叹,也定是不会轻易说给自己听的,只会默默的藏在心内罢了。 李纪此刻突然又想起前两日在定州的时候,五娘主动叫自己夜里回屋去歇息的话,他那日一直忙碌到后半夜,自然便没有进房去打扰五娘休息,现在想来,心里便有些痒痒的遗憾起来,他不由偷眼上下窥视着玉华的背影,那薄肩细腰、那浑圆曲线,整个人端坐着便犹如一具玉琵琶一般。 李纪不由偷偷咽了咽口水,脑中暗自想着,今晚还是以旅途劳累的名义,推掉这玄阙州司马所设的宴会吧。 不过世事难料,郡公爷这打的如意算盘却在刚一入城后便被彻底打乱了,在队伍后面殿后的老五突然骑着马一脸焦急的找到了李纪,说有要事禀报。 等在僻静的地方听了老五的回禀,李纪也是不由变了脸色,脱口而出大声反问道:“什么,库克?你说的是那个薛延陀人?那个带着王启他们几人一起死在了密道上的库克吗?”1 老五点了点头说道:“正是他,我们几个刚刚进城的时候,我在人群中一晃眼间看到的,我本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那人却立马慌慌张张的扭身往城外逃了,我这才越发疑心了,不过因为事情涉及重大,我一时便没有直接叫出来。” 李纪脸色顿时肃穆起来,当日和那些薛延陀人一起失踪的,还有好几个和自己一起从山上下来的兄弟,他们在北疆奔波多日本以为终于将密道的事情办妥了,只等着回来替他们好好庆功,却突然间便那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虽然他们都是沙场上见惯了生死的,李纪心中仍是一直插了一根钉子在那儿。 “老五,你马上将陈鹤他们几个叫过来,只叫上咱们自己亲近的几个兄弟,我们马上就往城外去寻一趟,也许还能找到一点踪迹。”,李纪只略微思忖了片刻,便马上吩咐道。 他们此趟出来,李纪身边跟着的侍卫有那明面上的官家人,也有他自己的心腹,他们行事的时候也有里外之分,这涉及密道的事情,自然不能让官家的侍卫参与。 李纪只派了费冲匆匆和小六子说了一声,便带人急忙顺着老五看到那库克的方向追出了城外,自己也没来得及去和玉华亲自说上一句。 玉华坐在马车上忽然听说李纪有要紧东西遗落在城外带人去寻了,心里难免诧异,不过也未多想什么,那玄阙州的司马早已经在城中备了一处官邸给他们,并没有安排他们住进自己的司马府上,因这里与定州不同,一是这玄阙州司马和李纪并没有那么深厚的交情,二是李纪这趟来本就是来办私事的,住在司马府也不方便,那官邸按着李纪的吩咐,安排在了距离北城门较近的地方,就是为了他们进出城方便。 因李纪不在,那玄阙州的驻军官员及内眷便没来打扰玉华,只说等明日李纪回来了,再设宴款待他们两位,此时只派了一队守军带着玉华她们的车队往那官邸缓缓去了。 而那李纪带着陈鹤、费冲及老五等十几个心腹顺着城外的大路追了出去,又分了几路散开寻找,走出去没多远,那老五便发现了刚才那个疑似库克的人所丢下的一顶帽子,连忙拾起来骑马追上李纪禀告了,谁知李纪一见那帽子,便一下子瞪圆了双目,咬着牙叫了一声: “不好!!!”   ☆、第219章 突发 玉华他们的车队缓缓路过玄阙州北大门的时候,正赶上一大波民众进城,中间有几个胡人牧民还赶着一大群羊,因守城的官兵拦了几个牧民在查验他们的身份,那些毛茸茸的羊便都被挤在了城门这一块,那些羊倒是极为老实,只需牧民只不时的轻声吆喝两下,它们便乖乖的头尾挨蹭着团成一团。 坐在车辕上的阿来和小六子两个看着有趣,叽叽喳喳笑着指指点点的,玉华由阿蛮和阿去两人陪着坐在车子里,听他们说的热闹,也掀起车窗帘子探头看了出来,正好看到那几个牧羊人正好通过了守卫的查验,开始赶着羊往城里进来了,而玉华他们车队的方向,却正好与羊群冲突了,本来双方还隔着一些距离,并不会碰到一起,不过那些牧民大约因堵着城门被官兵一再催促,这会儿显然慌了,几人一起大声吆喝了起来,那羊群便突然跑了起来,一下子就将玉华他们的车队给截断了。 想来这样的情形是这玄阙州城里常见的事情,那些护送玉华的官兵并没惊慌,只是各自驾着马去驱赶那羊群,又呵斥那些牧人抓紧将羊群赶走,那些牧人嘴里一边诚惶诚恐的应着,一边连忙赶着羊群回避他们的车队,替玉华赶车的车夫见羊群让出一个口子,便驱着马往那缺口的方向去了,眼见他们马车就要驶出羊群的包围了,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动。 那车夫连忙勒马扭头去看,只见一匹没戴任何鞍具的长鬃野马斜刺里就往那羊群奔去了,这一下场面顿时乱成了一片,车夫一惊之下,生怕会危机夫人的安全,连忙一紧缰绳就驾车跑了起来。 如此一来,却让玉华的马车与护送她们的官兵被那羊群和惊马彻底给隔开了,就连费冲和几个李纪手下也被挡在了羊群这边,还不等费冲他们有任何反应,前头却突然传来了那马车夫的一声惨叫。 费冲他们这个方向被那车厢挡着并看不到什么,而坐在车辕上的阿来与小六子两个却俱已经是惊的变了脸色,就在刚才,不知从哪里飚过来了一把圆夜弯刀,刷一声,便直接嵌入了那车夫的头颈,那车夫本也是个勇武有力的,却被这一下直接就砍死了摔落在马下,而后小六子他们眼前一花,便有一人飞身窜上了领头的马匹,驾着马引着车往前飞驰而去。 这变故突生,只把费冲等人看的目眦尽裂,他本是被郡公爷特意留下守卫夫人的,谁成想连府门都还没进,便已经骤然出了这样的大祸,费冲一边狂吼着众人去追赶马车,一边拉着缰绳想驾马飞腾越过眼前的羊群,可这羊群不比沙丘等死物,它们东奔西窜的乱成一团,费冲他们坐下的虽然都是神勇良驹,却也本能的回避着与羊群正面冲撞,一时间竟然没法突破过去。 而直到此时,费冲才发现,刚才这羊群所让出的口子,正正好便是朝着那玄阙州北城门的方向开的,夫人的马车一直向前便奔着那城门去了,而那守着城门的官兵却因为刚才要替他们驱散羊群,多数已经离了职守跑到他们跟前来了,费冲心中狂跳起来,声嘶力竭的大吼道: “快关城门,马上关了城门!!!” 可此时他一个人的嘶哪里还能起到什么作用,这会儿子本来就是那进城的高峰,再加上羊群和那匹野马的惊扰,这北城门前早已经乱成了一锅滚粥,眼见玉华所乘的马车疾驰而来,人群顿时抱头鼠窜的让出了一条通道,那马车冲着城外便颠簸而去了。 此时此刻,那马车上的几人也已经是各自行动起来,那跃上马车的是一个身形矫健的黑衣胡人,脸上也用一方黑巾给遮住了,只露出一双褐黄色凹陷的眼睛,他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扭头去看仍坐在车辕上的小六子两人,忽然回手一鞭就向着小六子抽了过来,那鞭子粗长的犹如一条花纹黑蟒,眼见便要打在小六子脸上时,斜空里突然伸出一只小手,一冲一收间,便将那鞭头顺在了自己手中。 那黑衣人本没把车辕上两个小娃娃放在眼里,本能的只想先把那个男的打落马下,谁知被那黑瘦的小女娃一下子攥住了鞭子,才知道自己小看了人,连忙撤手就想夺回自己的鞭子。 而阿来却借着那鞭子被抽回的力量,一手拔出靴中的匕首,而后一个纵身便从车辕上往那黑衣人背心飞跃了过去,她本就擅长轻功,那车辕与头马虽然有三个马身的距离,她却转眼间便要触到那黑衣人了。 可这黑衣人却是功夫高强的,一听到背后的风声,连头都不回,只是侧身一闪,手中一把弯刀便飞了出来,那弯刀好似有眼睛似的直奔阿来头颅而去,阿来本就腾在半空中,此时只好硬生生刹住身子,顿时便噗通一声巨响摔落在地下,她摔下时便有了准备,一个翻身爬起来便想再追上去,无奈那马车速度极快,眼看车轮便要撞到身上,阿来只能在地上几个翻滚摔倒在了路旁,只来得及大声喊道: “六子哥哥,躲进车厢,保护夫人!!!” 小六子躲过了那一鞭后并没有停留,眼见阿来摔落马下,便连忙撤身躲进了车厢,而那车厢内,三个女人也早已经是面色煞白,玉华与阿去还好,阿蛮则早就被这马车颠簸的滚在角落里爬也爬不起来了。 一见小六子进来,那阿去顿时眼前一亮,马上抓着小六子的胳膊说道:“六子哥哥你在这里护着夫人,我出去想办法将车停下来!” 玉华此时虽紧抓着车窗棂才勉强稳住身子,但却并没太惊惶,她听阿去这样说,虽心头不忍,却也知道他们这样跑出城去,只有死路一条,她刚才已经勉强探头看了一下车外的情形,他们的马车此时已然冲出了城门,而身后还并没看到费冲他们追上来,这些人既然是专门来劫人的,想必等下马上还会有人接应,到时便再无一丝生机了。 “阿去你小心些,若是不行不要勉强,先保命要紧。”,玉华说出这句话后,脸上已经彻底没了一丝血色。 阿去却没有任何犹豫,只应了一声,便拔刀在手,掀了门帘就出去了,此刻道路不平,马车走的极为不稳,阿去也不去管那黑衣人,俯身趴在车辕上便去割那御马的皮条,她天生神力,手腕粗的皮带被她一刀挥下去便咻一声断了一根,车厢顿时哐一声大顿了一下,前面马上黑衣人立即有所察觉,扭头看到阿去的情形,嘴里咒骂一声,回手便又是一飞刀,阿去闪身躲过,手下却丝毫也不停留,转瞬又割断了两根皮条。 黑衣人一皱眉头,突然起身便跃起立在所骑的头马身上,这马飞奔的如此急速,这人站在马鞍上却犹如平地,而后一跃身便往后面两匹马背上跳去,只两个来回便已经到了阿去跟前,俯身便用手里的弯刀去砍阿去,阿去起身便举刀迎战,两人顿时打做了一团。 那黑衣人开始还怀着一丝轻视,几下后便被阿去的力气和不要命的打法给震了一下,不过他功夫远比阿去高强许多,很快便占了上风,一拳打的阿去摔倒在了车辕上半天也没动弹,他见状马上挥刀就往下砍,谁知阿去突然一个挺身便冲着他的刀锋撞了过来,黑衣人本能的一惊,身子略一偏,便被阿去一头撞到了胸口上。 这一下,阿去是尽然使出了全力,就连那高大的胡人也吃不消,身子往后一仰便要摔落车下,不过他手中的弯刀也顺势飞出去砍中了阿去,阿去只闷声叫了一句,头上便已经血花飞溅了。 他两个先后摔落到马车下,那三匹马却因为受惊,更加毫无控制的疯狂飞驰向前,绝尘而去。 马匹连着马车的皮条已经没剩下几根,等小六子探出身又奋力挣扎着砍了几下,车厢便骤然停下而后轰一声歪倒在了路旁,小六子不敢做任何停留,拉着玉华便往外逃去,玉华也知道自己才是别人劫持的目标,留下阿蛮反倒安全,便拉着裙衫和小六子拼命往旁边的草丛里逃去。 两人甫一出了车厢,便听到后面传来了马蹄的声音,小六子只回头看了一眼便知道那不是自己人。 他们此时在路边的一人高的草丛里飞奔,小六子边跑边四处张望,突然便对玉华说道:“夫人,咱们要不然先在草丛里躲一躲,兴许还能拖延一点时间。” 玉华脚下却是不停,喘着粗气说道:“不行,我今日这一身红衣,恐怕这草丛子并不能遮掩住。” 而小六子一听玉华这话,却是突然眼前一亮。   ☆、第220章 别走 玉华还在尽力狂奔,却突然被小六子一下从后面欺身而上扑倒了地上,她丝毫也没有防备,顿时结结实实的就摔在了草地里,头也重重的磕了一下,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蒙了,还不待她做出任何的反应,扑在她身上的小六子却犹如疯了一般的紧紧勒住了她的双臂,他也不和玉华说什么,只抽出自己的衣带,极快的将玉华的双手一圈一圈的在身前捆了个结实。 “小六子,你在干嘛?!”,玉华一清醒过来,便咬着牙低声喝道。 小六子也不敢抬眼看她,仿佛极为心虚的样子,只是死死压在她身上,低声说了一句:“夫人,小六子得罪了......” 说完,便垂着头抬手去解开了玉华身上的大红披肩,又马上褪了自己的外衫,小心的盖在了玉华身上。 “小六子,你发疯了吗?不准这样!”,玉华此时已经一下领悟出了小六子的意图,急忙扭动着身子挣扎起来。 “夫人夫人,你听我说,这些人本是为劫持您而来的,等下他们发现追错了人定会马上掉头,我并没什么危险的,他们刚才定没想到阿来阿去两个有这样的身手,更料不到那黑衣人会被打落马下,这里离城门还并不远,只要咱们多拖上这么一会儿会儿的时间,费大哥他们就会追上来的,我不带着你,跑的还能更快些,你就小心躲在这里别动了!” 小六子嘴里急忙和玉华安抚解释着,手脚却是片刻也没停,一边将玉华的大红披风系在了自己的身上,一边拔了玉华头上的金簪子,将自己头发随手挽了一个髻。又俯身将玉华往那草丛茂密、地势低洼的地方推了推,弄完这一切,他起身拔腿就要跑,却又突然顿住了身形。 小六子扭头看了玉华一眼,突然在她身边蹲下,握了她的双手在上面轻轻吻了一下,低声说道:“艾达,胡大,撒克里孙!” 说完,便起身头也不回的往他们刚才跑的方向飞奔而去了。 玉华也不知自己在那草窝子里躺了多久,那追在自己身后的马蹄声先是疾驰而过,而后又听到更密集的马嘶人吼之声,她起初并不敢动弹,知道几句零星的汉话落在她耳里,她才坐起身尖声大叫起来。 费冲看到在草丛里躺着的夫人,激动的差点被哭了出来,他刚才一路追过来,先是碰见倒在路边的阿来,而后又是浑身鲜血不省人事的阿去,最后则是在翻倒在草滩的车厢里,找到了早已吓的神智不清的阿蛮,费冲心内其实已经隐约绝望了,已然是准备好提着自己的脑袋去见郡公爷了。 “费冲,小六子引着他们往那边去了,他们应该是两三个骑马的人,你马上派人去追。”,玉华一被他们救下,便马上厉声吩咐道。 费冲连声应命,他本还怕夫人此番会受了大惊吓,现在眼见夫人虽然面色苍白,行为举止却仍是十分镇定,顿时放下大半个心来,他一边安排人去营救小六子,一边命人赶了马车过来亲自护送夫人回去。 不过还没等他们回到玄阙州城内,迎面却碰上了飞驰而来的李纪,费冲还从未见过自家主公这般失魂落魄的脸色,他连忙远远便冲李纪喊道:“郡公爷,夫人没事,夫人就在马车里。” 李纪本来悬在嗓子眼里的一颗心,直到见到玉华的那一刻,才又安然落回了肚子里。 “五娘......”,李纪只叫了这么一句,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将玉华搂在怀里,上下的仔细查看,一双大手却忍不住的轻轻发颤,他小心划过玉华额头上的青肿之处,眼中的戾色是越来越浓重。 “郡公爷,三个丫头都怎么样了?”,玉华靠在李纪怀中,却并没露出多少软弱之色,只一张脸并着嘴唇都是毫无血色。 李纪紧了紧揽在她腰间手,柔声说道:“你别操心了,她们都没有性命之忧,你赶紧歇一歇,已经没事了,闭上眼歇一会儿吧......” 玉华却像没听到一般,只蹙着眉继续说道:“郡公爷,刚才小六子走了没多久,费冲他们便追了上来,我想就算他被那些人拿住了,也应该跑不出去多远的,那些人一见抓错了人,若是想要杀了他,应该马上就会动手,若真是如此,费冲他们早已经该找到他的尸首了,此刻还未找到,想来小六子应该还活着,对吗?” 李纪也已经知道了小六子的事情,他一方面担心小六子的状况,一方面却更担心玉华,他知道以五娘的性子,难免会因内疚而心痛煎熬,此时见玉华仍能分析的头头是道,并无太大的心绪波动的样子,李纪心里也是默默松了一口气,连忙顺着玉华的话头说了下去,也肯定了小六子应该还未受害的说法。 其实,李纪并未和玉华说实话,费冲他们在离着玉华藏身之处不远的地方便找到了玉华的那件红色披风,那里还留下了大滩血迹,玉华刚才分析的虽有道理,但也可能是那些人杀了小六子后,为了掩盖痕迹而将他的尸身带走了抛到别处去了。 两人说话间,车子已经回了玄阙州他们临时居住的府邸里,那玄阙州的司马早已经连魂也吓掉了,他们这里虽然各族人混杂居住,时不时也要闹些小纷争,但哪里出过这么大的纰漏啊,这冠华大将军难得来一趟,却连城里还没呆到一刻钟呢,便被人劫了家眷,偏偏那夫人还是一位县主,又是那崔中书的女儿,玄阙州司马现在只觉得自己脖颈一阵阵发凉,只希望时光能倒转,让这郡公夫妇从来也没到过自己这里。 而李纪虽阴沉着一张脸,却并没有追究玄阙州守军的意思,此次就连他自己也完全被骗了过去,直至看到那过于明显的诱饵的时候,才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这对手狡诈之极,选在他们立足未稳就猝然动手,显然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李纪虽知道这玄阙州这里并不太平,却打死也没想到竟会有人会专门针对自己下手。 玉华一回了府里,不顾李纪劝阻,便去看了阿来阿去两人,阿来只摔断了两根肋排骨,其他并无大碍,而那阿去,却是被那弯刀直接削掉了大半个左耳,连带着后背也挨了一刀,因为失血过多,此刻还在昏迷不醒中。 眼见阿去的大脑袋被包扎的密密实实,裹布上还渗出不少斑斑点点的血迹,玉华虽然红了眼睛,但见到她二人确实没有性命之忧,心里终于还是好受了不少,此时天色已经黑了,李纪是再也不许她再多做任何事了,见她实在吃不下东西,便一把抱了她回到卧房休息。 阿蛮此时已经回过了神来,虽面色青白,但已经能正常行动了,她一直跟在玉华身边伺候,却是什么都插不上手,只能眼见着郡公爷将夫人小心翼翼的搁在了床铺上,又跪下来替她除了鞋袜,再用锦被轻轻的将她整个人包覆好了,这才坐在床头俯身对玉华柔声说道: “五娘,你好好歇息吧,这玄阙州毕竟是咱们的地方,只要那些人不想死无葬身之地,应该不敢随意杀害小六子的,你安心睡一觉,我这就去和他们商议寻找小六子的事情......” 玉华躺在床上,那锦被被李纪拉的盖住了她大半个脸,只露出一双乌黑眼睛,此刻听李纪这么说,便乖乖的嗯了一声。 阿蛮见他们夫妇亲密交谈,连忙躬身退了出去,李纪又在床头坐了一会儿,见五娘果然乖乖闭上了眼睛,半响后好似快睡着了一样,这才小心站起来准备离开。 谁知他刚才站起身,玉华却突然又睁开了眼睛,扭过脸看着他,轻轻说道: “郡公爷,小六子大概猜出了我也是胡人了,他今天走的时候叫了我一声艾达,那是回鹘话里姐姐的意思......” 李纪怔了一会儿后,忙回身坐下,轻抚着玉华的脸蛋说道:“是吗?这小六子还真是个鬼机灵的,等他回来咱们也不用瞒着他了,你们两个倒可有许多话可以说呢。” 玉华看着李纪点了点头,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李纪一时不放心,便像哄孩子似的,轻拍着玉华的肩背,等听她呼吸慢慢悠长平缓后才又一次打算起身,可等他身子刚离了床铺,衣角却被人一下子抓住了。 “李纪...你别走......”,玉华眼睛并未睁开,只是用极细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此时室内的烛火已经被李纪熄了,他一时看不清楚玉华的表情,不由自主便急忙伸手去抚玉华的脸蛋,可触手所到之处,却是一片的湿润冰凉,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玉华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了。 “五娘......” 李纪心中大痛,一俯身便将玉华整个人紧紧抱进了自己怀中。   ☆、第221章 交融 221交融 刚被李纪抱起,玉华便仰身一下投入了他怀中,仿佛真怕他会再走了一般,一双手臂死死的扣住了李纪后背,将脸深深的埋在了他的胸颈之下。 李纪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处一片湿热,他从未见过五娘如此对人示弱的时候,心里越发绞痛的难受,耳边却又传来五娘哽咽啜泣的声音: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肯死心,要来这里找什么亲眷......都是我...否则如今大家已经开开心心的在回去的路上了,小六子...小六子他那样的相貌,如今又落到那些凶徒的手里...都怪我....我对不住...对不住小六子...呜呜呜......” 说到后面,玉华已经哭的说不下了,她本仰卧在李纪怀中,此时更是被泪水呛的连咳带喘仿佛就要透不过气一般,李纪又急又痛,忙将她一把抱起来坐在自己怀里,一边替她拭泪,一边急急说道: “五娘,你不要犯傻了,那些人本是冲着我来的,又与你何干,是我蠢的上了他们的当,没有护的你周全,这本全是我的错,你若再这么自责,便是在怪我无能......” 听到李纪将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玉华心里越发难受,她一伸手捂住了李纪的嘴,仰脸凝望着他的眼睛,抽噎着低声说道: “郡公爷如此竭心尽力的待五娘,五娘又怎么会不知道,我若再怪你...五娘可还是人么,可还有心吗......” 李纪何曾被玉华如此主动亲近过、表白过,此时看着她一双黑亮的眼浸着泪,犹如被水洗过的宝石般动情的望着自己,哪里还能忍的住,他心中咚咚咚的狂跳的厉害,俯脸便用嘴去细细吮吸玉华眼角唇边咸湿的泪水,玉华紧紧贴在李纪怀中,身体不由自主的只想靠的离他近一些,再更近一些,只想他滚烫炙热的身躯能驱散自己周身和心内的冰凉寒意...... “五娘别怕...别怕......小六子一定不会有事的,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一定会将他救出来的......” 李纪一边轻吻玉华面颊,一边低声反复安抚,待来到玉华唇边的时候,却犹豫着停了下来,他略微抽离身子坐直了一些,刚想开口劝说玉华好好休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怀中的小人却突然欺身而上靠了过来,一仰脸,一双柔嫩唇瓣便软软的贴了上了自己的唇角。 李纪鼻端唇间瞬时便溢满了那熟悉的腊梅清香,他只愣怔了一瞬,便不假思索的张嘴噙住了那渴求已久的香唇小舌,反复吮吸、不断侵入。 玉华对李纪的身体与气息早已是十分熟悉,可是却从未像今日这样渴慕被他包裹与占有,脑海中那根一直畏惧不前的弦今日彻底的崩断了以后,那积累已久的情愫与欲念竟仿佛潮水一般的奔涌而出,再也无法抑制了。 她拱着身子,喘息着,努力去回应着李纪的探索,仔细品尝着他清冽的滋味,情动之时,一双小手先是一下紧抓了李纪的发根,而后又顺着他强健的脊背急促的来回摩挲着滑下,一直来到了那精壮有力的腰间。 李纪闷哼了一声,不由抬脸暂时离了玉华的双唇,有些不可置信去打量她神色,一看到那半开半闭的星眸里所露出的点点迷茫及沉醉之光,他喉头顿时一紧,全身的血便都一起涌到了头上。 “五娘...五娘......”,李纪再次俯身吻下去时,便再也控制不住力道了。 玉华只觉得脸上颈下、胸前玉背一次次被男人火热的唇齿啃咬吞噬,身子很快便也燃了起来,她并未躲避这带着疼痛的爱意,反倒也伸手尝试着探入了李纪的衣衫之内,去爱抚那紧绷着的坚实躯体,她指尖冰凉如水,李纪被这如细羽青丝般的轻轻一触,浑身猛然一颤,便不管不顾的发力一沉腰身就压覆了下去....... 这府邸的内室是那司马大人精心为这京城来的贵人们所准备的,一张红木雕花大床,竟比那定国郡公府上的还要更宽出了三分,李纪也不知道自己裹挟着五娘在这纱帐锦浪里起伏翻腾了几回,直到突然察觉到身下的小人渐渐的酥软下去,再也无力回应自己什么了,才猛的惊醒,他加紧动作着,最后一次瘫倒在了她的身上,趴覆了片刻,才精疲力尽的翻身仰面倒下,小心的将那滑腻柔软的玉体揽到了自己身侧,牢牢的护在了自己臂下,仿佛生怕她会凭空消失了一般. 第二日,待玉华醒过来的时候,早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她略微动了动,只觉得周身酸疼不堪,尤其是腰腿沉重的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一般,玉华蓦然想起昨夜的种种情形,脸上不由阵阵发烫,她伸手轻抚自己身体,却发现周身里外的衣物都早已被人全部换了,连肌肤也是干净光滑,显然也被人仔细擦洗过了。 “夫人醒了吗?赶紧先喝杯蜜水吧,您睡了这么长时间,想必嘴里也干的难受了。” 玉华这边刚动了动,阿蛮已经听到了动静,连忙赶过来伺候,先喂她喝了水,又伺候她起床更衣,见玉华动作迟滞,仍是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阿蛮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淡淡的喜色。 她家这夫人的脾气,阿蛮是最清楚的,虽平日看着颇为冷清镇静,但骨子里却对自己身边的人很是赤忱照拂,前些日子他们难得过的十分喜乐欢愉,转瞬间却骤然出了这样的惨祸,阿来阿去的惨状先不说,那小六子这样生死不明的状况,夫人表面上越是隐忍着不表现出来,心中一定越是痛苦的厉害,阿蛮想要出言安慰,又只觉得自己人言轻微,笨口拙舌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阿蛮没想到郡公爷当晚在如此的情形下,却留宿在了内室,她开始还担心夫人心中有事、精神不济,两人可能会闹的不愉快,谁知这一晚的动静却闹的比以往都厉害,往日里阿蛮听到自家夫人总是哀叫吃痛的时候多,可昨晚夫人口里传出的低吟轻叫,却叫阿蛮这个冷静自持的也听了个面红耳赤。 有郡公爷如此的陪伴与抚慰,想来夫人就算心中难过,也一定不会再默默的积郁于心了吧,一想到昨晚夫人连晚膳都没用便早早歇下了,阿蛮连忙命人送了清淡的肉粥和酱菜上来。 接下来整整两日,玉华都没能见到李纪,也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原本玄阙州的达官贵人给他们准备的宴席,自然也统统都撤了,他们临时居住的这府邸里,前前后后被守军围得是水泄不通的。 等到第三日用晚膳的时候,李纪才匆匆的赶回来了,玉华听到外面通传的声音,忙放下了手中正在整理的衣物,起身便迎了出去,李纪正好也进到门来,两人迎面碰上,四目交投,一时间竟然都停在了原地...... 玉华也不知道两人这样站了多久,心头首先浮起的,却是一个莫名有些可笑的念头,她这第一次觉得哪里有家一般的感觉,却是在这荒僻的边城里,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府邸中。 李纪见玉华仰着脸凝望自己,唇边慢慢漾起了一个盈盈的笑意,他心中便瞬时犹如被艳阳充满了一般,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和愉悦。 那阿蛮此时却是彻底傻了,她正好站在这内室的门边,不偏不倚便在两人之间,实在不知道这两位主子如此相视呆立是个什么意思,她左望右望,终于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后问道: “夫人,现在可要传膳吗?” 李纪这才上前携了玉华的手,牵着她在桌边坐下了,玉华心中虽也是满满的别样情怀,但毕竟挂念小六子的事情,她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李纪的神色,见他面上风尘之色难掩,神情也不见多少轻松,心中不由一紧,李纪即刻便察觉到了,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说道: “你先乖乖陪我用了膳,等下我再和你说话,阿蛮,传膳吧!” 玉华知道他这两天在外奔波一定累坏了,自然也是打起精神小心照顾着李纪好好的吃了一顿,李纪吃饭一贯不讲究,今日更是狼吞虎咽吃了不少,显见这两天并没能正经吃什么东西。 待用过晚膳,阿蛮知道他们肯定要商议大事,忙不迭的便退了出去,她们一起出来的女眷不多,阿去和阿来虽有娟娘和其他婆子照顾,阿蛮也不时要过去帮忙照看才放心。 李纪与玉华两人并肩坐在了床榻上,李纪俯首看着她,却是半响也没有说话,只是一味的傻笑,玉华被他看的浑身发烫,连耳朵和脖颈都不由浮起了米分色,李纪不由便伸手捏了那圆润可爱的耳垂搓了搓,本还想俯首含进嘴里尝尝味道的,心中毕竟还装有大事,这才硬是克制住了,略微思忖了一下才说道: “五娘,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那在大漠里自称汉王的阿克木.乌依古尔,原本确实是有个妹妹的,当年在拉赤羽屠杀族人的时候,就被人趁乱拐走了下落不明,那失踪的小公主,早年便以美貌聪慧而闻名北疆,想来也是早早被不义之徒给盯上了,这才遭人拐带,如今虽然打探不出那公主的名字,但说起年龄与相貌,倒都与五娘你的母亲是合的上的......” 若是几日前听到这个消息,玉华定然会激动万分,但经过前日那场大难之后,她心中已经隐约知道这回鹘人的事情恐怕是极为复杂,连那小六子也不知道是被何人掳去的,她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李纪见她只蹙着眉不响,心里暗叹一声,继续说道:“那日故意引我出城的薛延陀人,虽然还没有抓到,但大漠里有被回鹘人劫掠过的商队却说,那叫库克的薛延陀人,如今应该是和那些回鹘人厮混在一起了,如此看来,若是大漠里作乱的回鹘人都是一伙的,这次袭击你们的,恐怕就是他们了......” 玉华心中虽已经有了些准备,但此刻听李纪真正说了出来,还是忍不住面色一暗,呆在了那里。   ☆、第222章 不妙 李纪说话时本就一直小心的看着玉华的脸色,此时一见她这样,忙揽了她的肩膀拍了两拍,玉华这几日实在是情绪起伏跌宕厉害,此时只觉得身心俱疲,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斜身靠在了李纪的胸前,半响也没说话。 李纪也不出言安慰她什么,只轻轻的来回摩挲着她单薄的肩头,两人如此依偎坐了片刻,玉华才重新打起精神仰脸看着李纪问道: “郡公爷,您说这回鹘人是冲着您来的,可他们这又是为了什么?五娘还没想不明白?” 李纪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这背后的原因,我如今也不敢十分确定,但十有□□应是为了对那碓男不利的,那个库克既然已经投靠了回鹘人,恐怕这密道的事情他们也是尽数知道了,也许他们就是要破坏我与碓男的合作,以此给那碓男找麻烦也不一定,不过这次他们敢惹到我的头上,却是他们大错特错了,我定然要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后悔二字,五娘......” 李纪说到这里,却戛然停了下来,看着玉华不说话了,玉华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里却不免堵得难受,对于李纪来说,于公于私,接下来肯定都不会放过这些回鹘人的,可对玉华而言,她虽与这些回鹘人从未谋面,也没有任何情意可言,但自从知道自己娘亲回鹘人的身份以来,玉华却也是无数次的想过自己能摆脱了崔氏女的身份,到那辽阔的北疆草原过上牧羊放马的洒脱日子,也曾幻想过自己异族亲眷的模样,依稀便和那夜来请作舞的回鹘孩子有些类似,粗粝热忱,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冲自己笑着......如今,不过又是一场空梦。 想到这里,玉华便决然抬起头来说道:“有关我娘亲的身世,如今也不过是些猜测罢了,哪怕就是真的,五娘也不敢因为这点私事而扰了郡公爷您的大事,郡公爷您无需顾忌五娘什么......” 李纪听她这样说,便伸手爱怜的抚了抚她细嫩的面颊,嘴巴动了半天,却只轻轻叫了一声:“五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玉华一见他这样子,心头却是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伸手一把捉住了李纪的大手,语带颤抖的问道:“郡公爷...郡公爷你...是不是小六子有消息了?是不是?” “五娘”,李纪反手紧紧握住了玉华的手,低声说道: “那日我没和你说,你的那件披风找到了,旁边还有大滩的血迹,而且此次回鹘人偷袭我不成,定然知道我们会大举报复,若是他们有心放了小六子以缓解双方矛盾,这两日就应该会有所行动了,直到今天仍没有消息...小六子恐怕是凶多吉少,这两日我已经协助那玄阙州司马做好了出兵准备,明日他们就要深入大漠去剿匪了,这一旦正面冲突起来,小六子......” 玉华听的心里一紧,眼前顿时浮现出小六子低头吻着自己的手叫着“艾达”,请真主保佑自己时的情形,她喉头一阵哽咽,半响才缓缓说道: “若是这样,我倒宁愿他当日便已经死了,他幼时已遭那样的劫难,若老天有眼,并不该让他再遭罪过的......” 说到最后,玉华终于还是忍不住将脸埋在了李纪的大手里,呜咽的哭出了声来,李纪也不劝说,只搂住了任她好好的哭了一回。 按着李纪原本的安排,他们是要先留在这玄阙州,一直等到那剿灭回鹘人的事情有点眉目了再启程回去的,谁知第二日李纪突然接到了一封密报,顿时打乱了他的安排。 李纪得了信回到府里的时候,玉华正在窗边发呆,因为小六子的事情,她这一整日也没什么胃口,此刻见李纪步履匆匆的进来,脸上神色十分不对,心下不由越发紧张,忙起身迎着他问道: “郡公爷,可是...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五娘,你原来在永嘉坊的时候,可还有一个叫崔玉芬的六娘和你在一起的吗”,李纪也没说任何废话,马上开门见山的说道。 “六娘?”,玉华一愣,再也没想到李纪怎么突然说起她来,傻愣了半天才连忙点了点说道:“是有个六娘,不过她病了好长时间了,一直关在屋子里养病,就连我也是好久没见过她了。” 李纪听她这样一说,马上点头说道:“五娘,你现在就将这六娘在那永嘉坊时的事情仔细和我说一遍,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你记得的,统统都告诉我。” 玉华见李纪这副神情,知道一定是事关重大,连忙静下心来将这六娘在府里的情形和李纪一一详细说了,说起来,其实玉华一直并不知道这长安城中有关太子娈童的流言,更不知道此事差点牵扯到自己的头上。 但事有凑巧,当年六娘几次出事的时候,玉华都正好在一旁暗暗留了心,从玉簪宴到秋桂宴,六娘病了好,好了又病,玉华那时便觉得事有蹊跷,此时一桩一桩讲出来,尤其讲到那玉簪宴上玉华自己也曾差点被人不知道带到哪里,全靠着故意崴了脚才逃过一劫的时候,李纪听了顿时眼前一亮。 “竟是如此吗?原来竟是如此吗?”,李纪瞪着眼,嘴里重复了好几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玉华在一旁看的着急,连忙拉了他的手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郡公爷您倒是说啊!” 李纪这才拉了她坐下将事情来龙去脉仔细说了,原来,这太子娈童的流言一出来的时候,李纪也曾暗地怀疑到那崔府的头上,但是这李济民当日遇到六娘的情况,却只能说是纯属凑巧,并没留下人为设计的痕迹,他到屋外散心也好,到那柳林去泻火也好,全是李济民自己的行为,并没有任何人引诱安排,故而李纪当年来回分析过后,便也放弃了这是崔泽厚栽赃陷害的想法。 可今日听玉华一说,李纪突然意识到若是崔泽厚曾想着拿什么人来做诱饵的话,五娘却是比六娘更加合适的人选。当日五娘靠着直觉逃过了命中的一劫,而那六娘却是稀里糊涂的自己撞了上去,反倒让崔泽厚这一计越发变得天衣无缝起来, 玉华听完了李纪的话后也是目瞪口呆,半响后才问道:“郡公爷,那你今日怎么会突然想着问起六娘的事情来!” 李纪脸色一沉说道:“我今日刚刚接到了一个密报,你那六娘妹妹前阵子又突然跑了出来,又有人拿她来大做文章了......” 等玉华听李纪将这密报上的事情都详细说了之后,心内突然隐隐觉得十分不妥,还未等她想清楚,便听那李纪继续说道: “五娘,此事虽并不起眼,密报上也说很快便被按压平息了下去,我看却是非常的不对头,这永嘉坊于这太子的问题上一贯遮掩的十分好,轻易不肯留下任何把柄,他第一次拿六娘设计三哥的时候,也是借了那萧蛮子的手,并没多少人怀疑到崔家身上,而此一次,却让那六娘如此明晃晃的在自己家晚宴上出了事,仿佛豁出去只顾着栽赃三哥,竟然连遮掩都不想再遮掩了,这实在就有些蹊跷了,五娘,我担心那长安城里恐怕会有变故......” 玉华听了也是连连点头,她刚才便觉得此事不对头,听了李纪的分析思路就越发清晰了。 要说永嘉坊的事情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的,那顾氏别的不说,治家是极为有方的,当年皇后省亲那么大的阵仗,府内天天有工匠外男出入,顾氏仍是将府内管的井井有条,没有出一点点纰漏,又怎么会轻易让六娘在七娘的生辰宴上出了这种事呢,那六娘常年被严密的看管在西苑里,连她们平日里想接近都不行,她又怎么可能那么轻而易举逃了出来? 这些疑点,既然自己能想的到,太子殿下等人也不是傻的,自然也会怀疑到永嘉坊身上,而崔泽厚与顾氏竟然如此不管不顾的,又是因为什么呢? 玉华越想越紧张,忙问道:“郡公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李纪皱着眉说道:“因为我留下的人并没把此事看的十分要紧,并未加急报过来,此事距离现在也有二十来日了,五娘,恐怕,我必须要马上提早赶回去一趟了......” 玉华一下听出了他这话里的意思,迟疑着问道:“郡公爷,你是说,你一个人先回去吗?” 李纪摇了摇头,脸色仍是十分郑重的说道:“并不是我一个人,陈鹤他们几个也随我加急骑马赶回去,其他人则留下护着你的马车慢慢往回走,若不是如此,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这一变故来的突然,不过李纪既然下定了决心,便也很快安排妥当了,假借说玉华受了惊吓,带着所有人便启程返京了,而他们出发后没多久,李纪便偷偷带着陈鹤等六人挑了几匹好马,趁着夜色遮掩,连夜就奔袭回去了。 待到李纪马不停蹄的偷偷赶回长安城的时候,这长安城里早已经是闹的天翻地覆了。   ☆、第223章 众怒(上) 223众怒 早在六娘莫名出现在小曲江七娘的寿宴上之后的某一日,那户部尚书王常法突然于自己的府邸里突然收到了一份密告,他拆开一看之后,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待再看到那纸笺上面朱笔所批的眉注之后,更是大手一紧,差点没忍住就要将这纸笺撕个米分碎。 而就在就在这同一府邸内的隔壁院子,住的是王常法的族兄,继承了祖上爵位的五原县县公王常度,也同样收到了一份密告,他看这密告时的反应,几乎和自己的族弟是一模一样。 在这之后两三日之内,像这王家兄弟这样收到密告的城中显贵,竟有不下十来家,机油崔氏、王氏、郑氏、卢氏等各大氏族,也有礼部、户部、工部等高官,甚至还有李氏宗族里有头有脸的勋贵,就连那小卫将军卫无忌竟然也收到了,而看了这密报之人,无一不是当场就变了脸色。 安国郡公崔泽厚在自己府上不过等了两日,便迎来了第一位客人,两人密谈了快一个时辰后,客人走的时候脸色是越发阴郁,而崔郡公则是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情,之后马上在外院召集了自己的幕僚商议起大事来。 这日之后,从这永嘉坊安国郡公之处所传出来的消息,很快便以各种渠道传遍了这十几户显贵人家,这长安城表面还看着风平浪静,内里其实已经是险象环生。 而此时在那皇城东宫里,李济民才刚刚接到了孙树的禀告,说他这阵子与孙树一起商议的政改事项时,所留了眉批的那些文书,竟然不知何时丢失了大半。 李济民一听这话,顿时变了脸色,呆愣半天才竖起眉毛,厉声问道:“孙树,你竟然将那些文书带回自己府上了吗?” 孙树此时也早已经是吓的魂飞魄散了,一听太子如此诘问,连忙猛的摇头说道:“启禀殿下,小的万万不敢,小的绝没有将这些文书带离过东宫一步。” “什么?你是说,这些文书竟然是在东宫内弄丢的吗?”,李纪一听这话,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唯一有把握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便是这东宫詹事府,东宫其他地方,连那太子妃所居丽正殿里,李济民也是从来不敢过于放松的,如今,竟然连这最后的一块地方也没保住吗? “那些文书,都是什么时候丢失的?你可搞的清楚吗?”,李济民此时也顾不上先追究孙树的罪责,他心中焦虑,只想早点把这事情先搞清楚。 那孙树此时脑门上爬满了黄豆大的汗珠,长衫下双膝都已经有些发软了,不过他还是勉强稳住了情绪,仔细回忆了半天,才慎重答道: “启禀太子殿下,这次所丢失的文书都是早些时候您批阅过,并不是最新的东西,那些文书小臣原来都小心的锁在我所居的内室的密格里,最近这阵子都并没再去看过。要不是今日小臣对那盐铁专卖的事宜有些疑问,想去翻看一下您的批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要命的事情呢。” 李济民到了此时,倒也冷静下来了,他先派了人去找那太子府詹事狄成立刻过来,而后又尽量缓和了声音对孙树说道: “孙先生,你再仔细想想,除了你自己,还有什么人会知道这些文书的事情,还有什么人能接触到这些文书吗?” 孙树自然这知道太子殿下此时所问的问题,无一不是关乎这自己身家性命的,垂着头苦思冥想了半天,才缓声说道: “启禀太子殿下,小臣已经反反复复想过了,除了殿下您,除了李肖李大夫,还有那狄成狄詹事,真的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些文书了,殿下您每次审阅之后,若是无需保留的,我都会马上烧掉,若是殿下批注了要紧的话,我也是亲手锁到那密格去的,从不假他人之手......” 这边孙树的话还没说完,那外边已经有人通报太子府詹事狄成到了,这狄成一进了内殿,脸上便带着些慌乱之色,李济民一看,不由一下便皱起了眉头,他还并未告诉狄成孙树这边所发生的变故,难道这狄成竟然就提前知晓了不成?自己这宣政殿,莫非也已经露成了筛子? 这边狄成却完全不知道李济民与孙树的想法,他急匆匆向李济民行礼之后,马上沉声说道:“启禀殿下,微臣刚刚从李肖李大夫家里过来,不知为何,他家里如今已经是空无一人,府里的女眷下人统统都不见了!”   ☆、第224章 众怒(中) 224众怒(下) “启禀殿下,微臣刚刚从李肖李大夫家里过来,不知为何,他家里如今已经是空无一人,府里的女眷下人统统都不见了!” 狄成话音落下,却见太子殿下和孙树两人的脸色都是骤然大变,他本还为了李肖府里出的这怪事而着急,见他两人这副样子,不由呆在了当地,一时间弄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李肖......李肖......” 李济民铁青着脸咬着牙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两遍后,也不理殿中的两人,马上叫了暗卫李铁出来,要他带人火速将李肖和他家人的去向查证清楚,有任何情况随时向自己亲自禀告,不用管黑夜白天。 李济民吩咐完了这个,又马上叫来了贴身大内监刘准,命他接下来想办法调动东宫一切可信可用的人马,将东宫各处都盯紧了,一旦发现任何异动,马上禀告自己,而对这宣政殿的内殿,则务必想办法封锁成铁桶一样,包括刚才发生的事情,绝不许传出去任何动静。 太子殿下这个吩咐,对刘准而言其实算是强人所难,这东宫本属大明宫统管,到处都是崔皇后的人,刘准手里虽然也有圣上给的和自己经久培植起来的人马,但想要掌控整个东宫,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不过这刘准是个狠绝脾气,又有积年办事的判断力,李济民一吩咐下来,他便马上在心里分清了个主次,亲信的人都马上调来用在了宣肃殿这里,而东宫其他地方,则干脆编造了个宜春宫的膳食发现问题的事端,而后便打着彻查此事的名义,将东宫的水搅成了一锅滚粥,一番折腾下来,各处的人顿时都老实了,个个都生怕被牵扯到这谋害龙嗣的杀头大祸中来,也算勉强达到了太子殿下的要求。 李济民这两下吩咐布置下去,那狄成也知道事情绝不是李肖家人失踪这么简单的了,而待他听了孙松的解释之后,一张平日里总带着些滑稽神情的胖脸顿时再也不见一丝松懈。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李济民也并没心思和两个心腹多说什么,尤其是那孙树,他本是那李肖推荐到东宫的,如今出了这样的变故,他身上顿时也笼上了重重的疑云。 孙树自己何尝又不知道呢,他默默于心中将此事的来龙去脉都梳理了一遍之后,身上的衣裳顿时是从里到外都湿透了。 一直等到了亥时中,整个大明宫都早已经是掩门熄灯入了梦乡,那李铁终于先回来了。 “启禀太子殿下,李肖府中的女眷及几个亲信的下人都于两日前到庙里祈福之后便没再回来,属下等人按着他们行走的路线查了一遍,可以确定他们并没去庙里烧香,而是直接出了城往南边去了,而且路上有意掩了行踪,现下虽还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却可以肯定是有预谋的出逃,而李肖老家那里,属下也已经派人去查了,估计明日午时应该会有消息传回来!” 听了李铁的禀告,李济民脸上便再也不见一丝血色了,半响过后,竟缓缓浮起了一个苦笑,这会子,他其实并不用再等明日的消息,他也能肯定那李肖一家人是绝不可能在他老家那里的。 待李济民的眼光慢慢扫过来落在了孙树身上之时,那孙树垂着头忽的站起身,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大殿中央,颤声说道: “启禀太子殿下,小人无能大意,竟弄丢如此机要文书,实在罪该万死,罪不可赦,小人只求速死,还请殿下......还请殿下能绕过小的亲眷,小人家事浅薄,老娘家人等均对政事一窍不通,还请殿下开恩......” 孙树这番话断断续续的说完,这殿中已然是安静的毫无声息,那狄成立在他身后,两瓣嘴皮子上下动了半天,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而那李济民神色怔忪的瞪了殿中跪着的孙树好半响,才突然笑了笑缓缓说道: “你若是真的罪该万死,你今日便也不会还呆在这里了,你不过是被人利用,我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将你处死了,岂不是白白让那些人看了笑话?” 说到这里,李济民突然又仰脸哈哈大笑了两声,转眼看着狄成说到: “狄大人,那些人将孙大人送到我手里,不过是想以他的才干诱我上钩,不过我如今倒要看看,最后究竟是谁输谁赢,若是上天眷顾,我岂不是还要谢谢他们辛辛苦苦将孙大人这样的奇才替我搜罗了来!” 狄成万万料不到李济民在此刻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感慨之余也是松了一口大气,毕竟无论自己是如何报着赴死的决心想要放手一搏,终究也要太子殿下自己先有这心志与气魄,他原看着李济民总是沉稳宽厚有余,而胆识谋略不足,如今这大变故之下,倒真看出这果然是真龙后裔了。 狄成心里想法虽多,但此时毕竟是紧急时刻,他连忙上前将孙树搀了起来,又俯身向李济民禀道: “太子殿下,当今之计,定要尽早将此事全数禀告圣上知道为好,如今圣上便是殿下您最大的依靠,此事虽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但殿下您的初衷本是为了国富民强,并无任何过错,并无不可向圣上言说之处。” 李济民见这狄成此时仍是冷静沉着,心中也甚是欣慰,事到如今,此事自然不能瞒着父皇,不过明日恰逢那大朝会,现下又已经是三更半夜,不知明日一早能否有机会先见父皇一面。 这第二日一早,那刘准已经打听到了消息回来,说这圣上李盛昨晚并未宿在钟鸣殿,而是宿在了那含凉殿崔皇后那里,李济民一听,心里便是突突突的一阵猛跳,知道这在大朝会之前想先见父皇一面恐怕是不可能了,而今日这大朝会十有八九不会像往日那样走个过场了事,自己东宫这流传出去的那些文书也不知将会引来什么风波。 不过他们三人昨晚也已经再三研究过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地步,不如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全都挑明了,李济民想要推行的政改,虽损及了权贵的利益,放在明面上却没什么讲不出口的,虽难免犯了众怒,了不起事后再暗中放出风声去,偷偷向宗亲勋贵们服个软,承诺先保住他们的私利,事情应该并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不过真正到了这大朝会上,事情显然出乎李济民他们的意料,并没有一人提起那政改与文书的事情,反倒是有人一纸表书,当庭状告这当今太子殿下行为不端,强抢民女,娈童淫*乱。   ☆、第225章 众怒(下) 225众怒(下) 李济民一听到娈童这两个字,不由便斜眼往那崔泽厚的方向瞟了过去,心中一时间颇有点五味杂陈,这,终于是到了要彻底撕破脸的时候了吗? 谁知那崔泽厚也一脸颇为惊讶的神色,他位列众臣之首,此时还微微扭过身去看那出班奏表的大臣。 而这次出列弹劾李济民的人,的确也实在有些奇怪,既不是那以弹劾人为职业的言官,也不是那不畏权贵的清流,竟然是那御史台的当家副官,御史中丞齐贤孟,众臣见了也皆是暗自心惊,要知道在这御史台和刑部、大理寺三法司中,御史台是专门针对宗亲勋贵风闻奏事的,而且比起言官的闻一而奏十的夸张风格,御史台作为国之法司,可是从来不会轻易凭空捏造的,但凡他们提出奏表弹劾,那十有八九是有了确凿的证据的。 可要说此时的惊骇之情,无论是李济民、还是崔泽厚,却谁也比不过那龙椅上朝南而坐的圣上李盛,有关自己长子的这个恶毒之极的谣言,他已经听到过两回,可是今日,居然敢有人这样郑重其事拿到大朝会上来说了,而且还是那御史台的中丞,李盛沉下脸来,一字一句的问道: “难得御史台竟于大朝会上出列奏表,想来一定是极为重要,极有把握的事情,齐爱卿不妨详细奏来,让朕也好听个清楚明白。” 李盛这话缓缓说出来,每个字都仿佛在冰水里浸过一般,这满朝文武听了无不心中一凛,急忙打起了精神垂首站好,而那齐贤孟却仿佛真当圣上这话是夸赞一般,躬身肃然行礼后便开始继续奏报道: “启禀圣上,御史台于数月前接到线索,有那长安城良民于家中丢失女童,后来却突然发现自家女儿莫名出现在太子殿下所开办的济慈院内,他们畏于太子殿下的权势不敢声张,但心内却一直舍不得自己骨血流落在外,而这次突然听到了有关太子殿下娈童的流言,才彻底慌了神,暗地里找了人托告到了御史台来,臣等接了这样的案子自然不敢掉以轻心,经过这数十日的小心查证,想法子将那女童从那济慈院接了出来,也已经请稳婆替她验过身了,那女童确实已经遭人荼毒,且身上还有其他被凌虐的旧伤,那女童虽小,却也聪慧,她供述自己是被人掳到那济慈院去的,于两月前第一次被人糟蹋了,而根据御史台查证,那一日,太子殿下确实到济慈院探访过......” 这齐贤孟的话说到这里,整个宣政殿内早已经抑制不住响起一片嗡嗡的声响,众臣原本都以为这御史台要说的是那有关永嘉坊的传言,心里都替这齐贤孟担心,那传言一听便有些虚无缥缈,那小娘子又是永嘉坊姓崔的,安国郡公府上定会全力替太子殿下否认辩白的,哪里能拿到这大朝会上奏表弹劾太子呢? 谁也没有料到,这齐贤孟一开口说出来的竟是这样一桩听起来便有理有据的案子,那太子李济民所开办的济慈院如今也算众所周知,确实救济过不少城中孤残的幼儿,虽几年前隐约传出些不好的话,这些年倒都是一直太平无事,还颇受到一些美誉与赞赏。 “启禀圣上,御史台今日请奏,除了为了禀明这已经查到的罪证,也是为了请旨能彻查那济慈院,那济慈院中女童占了大半,若是真有那骇人听闻的罪行深埋,实在是这朗朗乾坤下不能容留的耻辱!” 这齐贤孟说完最后一句,便噗通一声跪在了殿中,伏身叩拜了下去,而随着他这一跪,这宣政殿中即刻变的鸦雀无声,而这静默,竟然足足持续了好一会儿,这全殿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反驳齐贤孟,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为拿未来的储君辩白说话,饶是圣上李盛多年不谙政事,也一下察觉出今日大殿里的异样。 弹劾太子,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本就是这朝臣的权力,可是,这御史台已经查了那么久的案子,掌握了那么的证据,却不按程序事先上陈条,而与这大朝会上搞这种突袭直指当今太子殿下,却实在可说一句其心可诛了。 若是往日,一贯对太子殿下青睐有加的清贵一流,此刻多半会出班直斥这齐贤孟的用心不良,而就算清贵一流自持不畏权贵的名声,一时不愿意出头,那朝中武将秉着万事都要与文官唱反调的习惯,也应该会趁机抓住这齐贤孟的小辫子来攻轩一番的,可是今日,却并没有一人出来,这些人均垂首而立,仿佛这大朝会上的波涛暗涌与他们都毫无关系一般。 龙椅上,李盛一双平日里柔和的凤眼中,此时渐渐半眯起来,他略微坐直了身子,缓缓睨视这乌压压一殿的朝臣,心内警铃大作,而就在此时,他两个太阳穴突然间一跳一跳的剧痛了起来,李盛双手紧紧握住了雕花龙椅的扶手,背后瞬时便有些濡湿了。 “启禀圣上,臣有事请奏!” 此时此刻,终于有人打破了这让人透不过气的沉默,站出来请奏的,正是那安国郡公崔泽厚。 “这本有关太子殿下名声德行的大事,这御史台却无视朝纲规矩,事先不禀,却于这朝会上突然发难,实在不合我朝律例,其意图可疑,还请圣上彻查!” 未等李盛开口说什么,那跪伏在地上的齐贤孟却马上仰起头朗声说道:“启禀圣上,臣之所以不敢按条例事先上奏本,别人还可以说不知道其中缘由,这中书令大人一定是最清楚不过的,臣斗胆请问崔中书大人,您府上那义女崔六娘到底是为何疯癫,从五年前便传出过那小娘子被贵人荼毒的话来,到了今日,她已经由一个品貌双全的小娘子变成了女鬼一般,崔大人您又何敢多说过一句呢?小臣若事先上了奏本,想必今日也已经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了吧!” 这齐贤孟的话,顿时又重新激起了一波新的混乱,被他所质问的中书令崔泽厚一下子涨红了老脸,嘴巴动了几动,却是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于那其他人看来,这崔大人显然是有苦难言,一心想护着德行不堪的太子殿下,自己只能把幼女受辱的事情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而那太子李济民立在原地,心中却是一阵阵的冷笑。 如果说今日之前,哪怕出了六娘的传言,李济民对崔泽厚仍是抱了最后一丝希望的,心中难免会猜测,这崔六娘的事情实在过于明目张胆了,也很有可能是有人背后捣鬼故意嫁祸那永嘉坊的。 不过到了今时今日,李济民却已经是看的一清二楚了,从多日前崔六娘的传言突然爆发,到那些要命的文书突然丢失,一直到今日御史台突然于大朝会上发难,更别说那所谓被拐带到济慈院的良家女童,这一切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环环相扣的惊天诡计。 到了此时,李济民倒已经不再慌乱,他最清楚,这济慈院的事情不过是彻头彻尾的污蔑,对方虽然已经广布陷阱,济慈院中说不定还有其他被人侵害的女童,但这凡是黑白颠倒捏造出来的事情,难免就会留下种种漏洞和把柄,自己手下别的不说,却实实在在有一批查案的精兵强将,就算那锦衣卫并不全部可靠,李纪带来的那批山匪,却实在是非常得力好用。 想到此处,李济民往前迈了一步,躬身一施礼后便扬声说道: “启禀圣上,臣李济民和那齐中丞一样,也请准圣上准予派人彻查那济慈院之事,只不过这查案的人选,臣以为,以今日这御史台的种种不当行为,并不适合来主导查案,而不管按着职责分工,还是办事的能力与经验,这刑部都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 李济民这话一说完,那立在崔泽厚身后一步之远的卢彦孝卢尚书只迟疑了片刻,马上便迈步出来了,他躬身一礼,便想要开口将此事应承下来,谁知他话还没说出口,这整个宣政殿里突然响起了一片嘈杂的惊呼之声。 “圣上,圣上您怎么了,圣上晕厥过去了,快,快来人去请御医啊!” 立在李盛身边伺候的小内监一把尖利的声音顿时刺穿了大殿上众臣的耳膜,眼看李盛身子软软的歪斜在了龙椅之上,一动不动的,这宣政殿上全然乱成了一锅滚粥。 不出两日,一个惊人的消息便在这长安城私下里迅速的传开了,说那太子李济民荒淫无度,凌虐娈童,被朝中耿直之臣于大朝会上当面弹劾,直接就将当今圣上气的旧疾复发晕厥于大殿之上,至今仍是昏迷不醒。   ☆、第226章 危 226危 “启禀殿下,卫柱公府门上说他们家公爷昨日感染了风寒,躺在床上不能见客,几个儿子都在床前伺疾,臣无能,再三周旋,也未能完成殿下嘱托,并未能得见卫公。” 狄成跪在殿中,向李济民启禀道,他一张胖脸上此刻神色极为肃穆。 李济民坐在宣政殿内殿上座,身上穿着家常的青色外衫,脸色苍白,眼下还有两块显眼的黑青,他已经两日未曾好好合眼了,不过脸上神情却仍是十分镇静,此刻听了狄成的禀告后,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便马上出言安慰了几句让他起来安坐,而后又看着李甲问道: “你那里如何了,给纪哥儿的加急密报发出去了吗?” 李甲连忙一躬身施礼后答道:“启禀殿下,密报前日大朝会一结束的时候就送出去了,今日得了殿下的吩咐,已经派了四人快马沿着定国郡公爷去北疆的路线去接应他了,他们四个人分了四条路线,应该总能和那郡公爷碰上的。” 李济民缓缓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话,此次李纪出去,并没说好什么时候回来,反倒还和自己涎皮赖脸的说要在那北疆生了儿子再回来的,他上一次送信回城的时候,人马还没到定州呢,好像是在路上碰到了一些什么意外之事耽误了两日,如今若是他们还在那定州消散,就算几个密探快马加鞭,也要十来天才能和李纪碰面,再等他们一起回来,还不知道要多少时日,此举,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李甲见太子殿下面色疲惫,神情也有些恍惚,心里犹如堵了一块大石头般的十分难受,想了想又问道:“殿下,周虎他们四个还在永嘉坊旁边盯着,单论论身手,周虎比小的几个都要强些,殿下您看要不要将他们先调回来应急。” 李济民一听李甲这话,却是立马回过神来,他冷哼了一声后咬牙说道: “不用,不但别让他们回来,你现在就马上传书给他们四人,让他们给我好好把永嘉坊盯牢了,若是东宫这边一旦有变,就让他们马上大开杀戒,只杀那崔家的男丁,就算近不了崔泽厚那老贼的身,其他人能杀几个便算几个!” 如今呆在这宣政殿内殿里的人,都是李济民最亲近的几个心腹,他们何曾见过李济民如此狠戾的样子,殿内顿时变的一片鸦雀无声,人人心头却都不由的涌起一丝绝望。 而一直垂首跪坐在大殿一角的孙树,此刻却突然起身来到殿中,一个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而后嘶声说道: “殿下,请殿下将小的斩了扔出东宫吧,不管是那开国柱公等武将,还是那李氏宗亲中,原本一心支持殿下的人就颇多,此次大多是受了那些文书的干扰,只要殿下将我斩了,他们自会明白殿下的心意的......” 这孙树的头咚咚咚的撞在地上,几个下来人便都有些跪不住了,这不过才几日,他整个人已经消瘦了一大圈,满面都是憔悴和焦虑,李济民连忙命人将他扶了起来,狄成也忙上来劝说他道: “孙先生这样的绝世高才,怎么到了此时却犯糊涂了呢,事到如今,杀了孙先生哪里还有什么用处,孙先生这样说,岂非是在辱没殿下的品格吗?” 孙树被几个人驾着,脸上眼中却俱是那绝望之色,其实早在文书刚丢的那日,孙树便已经向太子殿下提出过可以找个罪名将自己公开处死,以此向宗亲权贵们示个弱的办法,太子殿下当时一口便回绝了,现在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孙树也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给这东宫带了的灾祸,孙树便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此刻他突然想起彼时自己与那李肖在书院里偶遇时的情形,两人一番详谈之后,自己那种得遇知己与伯乐的狂喜之情,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谁成想李肖那样的一个翩翩君子,竟会是如此一个阴狠狡诈的小人。 几人正在面面相觑之间,刘准却突然进来了,他本亲自带人守在这宣政殿门口,此刻突然进来,李济民知道定是有什么事情,便皱眉问道:“怎么了?” “启禀殿下,太子妃到了!” 李济民一愣,眉头不由皱的更紧了些,脱口而出说道:“她怎么来了,她不在钟鸣殿伺疾,到这儿来干什么?” 殿内其他人一时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只有那狄成眼睛突然一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过如今这种紧急时刻,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看李济民是作何决定,毕竟这宣政殿内殿不是其他地方,太子妃进了东宫至今,也没到这内殿来过。 李济民只略微迟疑了片刻,便松开了眉头,缓声说道:“请太子妃进来吧。” 不一会儿,那太子妃车芷兰由刘准引着来到了这宣政殿的内室,车芷兰虽面上带着憔色,不过神色却不见慌乱,李济民一见她便马上问道:“父皇那边怎么样了?” “臣妾仍是只能一直呆在钟鸣殿外殿守着,没能得以进去探望,不过臣妾看那内殿里一切井井有条,太医院的几位圣手还能轮流出去换洗休憩,以臣妾猜测,想来圣上病情应该并无恶化的迹象,不过如今这钟鸣殿内外都被皇后娘娘的人牢牢把持着,很难再进一步了解父皇的真实状况。” 车芷兰声音低沉清朗,与一般女子相比有些粗哑,不过此时听她平平缓缓、条理清晰的回禀着这样重大要紧的事情,李济民突然觉得心中安稳了许多,他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父皇没事便好......” 自从那日李盛于大朝会上昏厥了过去之后,按理说李济民与车芷兰,还有几位皇子公主都应该去钟鸣殿伺疾的,但李盛一被接回到钟鸣殿后,便传出话来,说圣上震怒,不愿意见太子殿下,让他在东宫闭门思过,这出面替圣上传口谕的,正是那崔皇后本人,自然没人敢多质疑她一句,不过李济民虽然闭门思过,太子妃却并不在其中,崔皇后虽没理由将太子妃也拒之门外,却以儿媳妇的身份不方便近身为由,只让她守在外殿听吩咐,不用去内殿伺候,车芷兰听了也没有任何怨言,每日都一大早就到钟鸣殿去侯着,因有她在那边,李济民也放心了些。 他们说话之间,车芷兰又命那刘准往那香炉里加一些薄荷叶,待殿内渐渐弥漫开了那薄荷叶略带刺激的清香味后,李济民与狄成这些个几夜未眠的人顿时也觉得脑中清明了不少,不过车芷兰接下来一句话,却让李济民由清明变成了惊吓。 “殿下,臣妾想要出宫去趟卫府!”,车芷兰坐在李济民下首,突然沉声说道。 “什么?”,李济民不由反问了一句,而坐在下面的狄成却是脸上一下露出了喜色,甚至急忙冲着李济民频频点着头。 李济民看着狄成的样子,心里也一下回过了味来。 其实在迎娶车芷兰之前,李济民与军中并无多少瓜葛和交情,可自从车芷兰成了太子妃,这东宫便与军中一下子搭上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红线,这红线并不是利益交换,却是军中诸人最为看重的义气二字,李济民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这些年一直用心维系着与武将们的交情,尤其是那卫府卫无忌那里,再加上李纪的协助,这东宫与军中这些年一直颇为默契,这也是李济民得以与崔氏一族相互制约的重要筹码。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因为那些文书的爆出而彻底被打回了原形,李济民自己都可以想象得出来,到底是哪几张文书流到卫无忌的手上,那“隐田”两字是军中诸人的大忌,李济民回忆着自己对“丁税”和“田税”所作的那些颇为慷慨激昂的批注,便不由扯唇苦笑了一下。 见李济民面露犹疑之色,车芷兰又略微提高了声音说道:“殿下,臣妾虽不知道卫将军他们此次为何突然变了风向,也不知道臣妾如今在军中还能有多少分量,但如今宫中形势实在紧急,各种风声又传的极为难听,父皇病情一旦有变,恐怕整个东宫都有为难,殿下便让臣妾去试试吧!” 听车芷兰说的如此坦荡,李济民心中突然涌上一阵愧疚之意,他虽心内十分信任和爱重车芷兰,但夫妻二人毕竟隔阂已久,此次变故又来的突然,他只顾着应对和封锁消息,压根没来得及,也没想过要与车芷兰说清楚这其中的种种缘故。 车芷兰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崔皇后与崔泽厚在宫中和朝上所捏造出来的种种谣言而已,而车芷兰在被他冷落这么久之后,却仍是毫无退缩的便与自己并肩而立,毫无犹豫的便和自己共进共退,丝毫也没怀疑过自己什么,李济民心下一热,便再也不迟疑了,立即一五一十的将这次变故的由来都从头到尾与车芷兰说清楚了。 车芷兰听了,却是更加坚定要去见卫无忌一面的念头,既然此事崔氏是早有预谋的,那他们的后招一定也是早就布置好了,随时都有可能发动,如今唯有卫家的府军才能与之抗衡一二了。 李济民当然更清楚这个道理,事到如今,他其实也并无其他选择的余地,想了想便说道:“我派李铁李甲等天色晚些了再送你出去!” 车芷兰一听,却是马上摇头说道:“如今这东宫内外一定都被人盯的死死的,咱们的动静是越小越好,我不用其他人跟着护送,便扮成个小侍卫想办法偷偷出去即可......” “不行!”,李济民听了顿时变了脸色,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的话。   ☆、第227章 险 “不行!” 李济民听了顿时变了脸色,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的话,“眼下已经是最危险的时候了,你就算好好呆在宫里不动,还备不住他们要想法子陷害呢,我叫人送你出去,若是有什么事情,你总还有太子妃身份可护的一时半会儿的,若是你自己乔装出去,万一被人发现了,他们一定会趁机谋害的......” 车芷兰也知道李济民说的有道理,她沉思片刻后说道: “殿下,如今父皇那边情况最是要紧,臣妾这两天在钟鸣殿的时候,身边总有两三个人盯着,好像生怕臣妾会胡乱走动看到什么的样子,刚才臣妾说身子不适要回来歇息一下,那边的宫人便十分体贴的恨不得替臣妾直接叫了御医过来,臣妾虽然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却可以肯定他们并不喜欢臣妾总是守在钟鸣殿不走,若是臣妾等下再回去的时候假作身子不适,却硬坚持着不肯离开那钟鸣殿,我想那皇后知道了,定会想方设法将我赶走的,到时,臣妾再做出一副十分不情愿的样子,勉强被他们赶回丽正殿休息,那个时候,崔皇后她们定会放松警惕,殿下您这里不妨再搞出点动静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臣妾便可趁机扮作侍卫想办法混出宫去了!” 车芷兰这个法子一说,狄成早已经是连声称好,李济民虽然不愿意承认,却也没法反驳什么,实在是如今他们已经真的无路可走了,若今日是需要自己以身涉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去冒险尝试一二的。 车芷兰见了李济民一直皱眉坐着并不肯松口,也猜到他还是不愿意放自己去冒这个风险,她心中一时不由觉得是又酸又暖,之前,只因为自己的心结,自己时时刻刻小心提防着不要在李济民面前失了心神,虽然讲起来也是尽了太子妃的本分,可说到底,毕竟已经伤了李济民的一片真心,如今到了这生死关头,车芷兰却突然觉得,莫非,之前都是自己全想错了吗? 想到这里,车芷兰突然觉得精神一振,她起身缓步走到了李济民身边坐下,伸手握住了他藏在案几下,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扬起唇角,朗声笑着说道: “殿下您也莫要小瞧了人,芷兰的鞭子,虽然是多年没派上用场了,但是这本事倒并没有生疏,普通几个毛贼,一时半会并不一定能拿我怎么样呢?” 李济民没成想车芷兰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们夫妻二人已经长久没有这么亲密过了,李济民先是愣了半响,而后便反手一把将车芷兰一双手攥进了自己掌中,用力的来回摩挲了起来,已经过去五年了,这双手却仍是像她刚进宫那晚一样,掌心与指节都长着一层薄薄的茧子。 这紧要的关头,太子夫妇突然变成了这样一副情景,殿内其他几人都不由是又尬尴来又感慨,纷纷回避着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唯有那刘准,却是佝着身子看了两人半天,一双有些浑浊的老眼也慢慢有些泛红了。 这么些年这兜兜转转下来,到了最后,终究还是太子妃陪在了殿下身边,那崔良娣也好、那华良媛也好,哪个背后不是各种牵扯不清,又有哪个能像太子妃这样只有与殿下相依为命这一条路呢,可惜这两人别扭了这么多年,并没有过什么真正美满喜乐的日子,眼下这样交手而握、含情脉脉的,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李济民握着车芷兰的手坐了半天,才缓缓开口说道: “如今这个情形下,你既坚持一定要去,我也不假模假式的拦着你,总归我们夫妻是一体的,不过芷兰,你必须答应我,一切量力而行,万万不可意气用事,你是个勇义聪慧的,连我也恐怕多有不及,不管如何,我可还等着你全须全尾的回来陪我呢!” 车芷兰听了面上一喜,也不多说其他的,马上便与他们几人商议起等下如何各自行动,其思虑之缜密果断,竟不比他们这些惯于谋事的人差多少,狄成与孙树在一旁看了,不由都是暗自感叹,原来只是听过这车家的太子妃如何不凡,今日亲眼见了才知道是真正的厉害。 待这车芷兰再从宣政殿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便很有些不好看起来,她平日里是个极为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一下子,东宫各人便都看出了点问题,车芷兰片刻也不耽误,马上叫人备了软轿又往那钟鸣殿赶了过去,不过等到了钟鸣殿外殿下轿的时候,虽有宫人在两边扶着,她却是脚下一软险些摔了一跤。 这不一会儿,这在钟鸣殿内殿守着的崔皇后便也听到了消息,说那太子妃身子羸弱,守了这两日便有些顶不住了,如今硬撑着坐在那外殿,脸上却是已经如金纸般的难看了。 崔皇后这两日一直就守在这李盛床榻前,昭美人与王婕妤两个则形影不离的跟在她后面侍奉,虽圣上李盛一直晕厥不醒,只能靠着撬开嘴,将米汤、鸡汤、参汤等硬灌进去维持着,但崔皇后身上并不见多少惊惶之色,她此刻端坐在榻上,形容端庄从容,听了阿直的禀告后,思忖了良久后,便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 “阿直,你现在就去和太子妃说,若是她一心要给我们裹乱,便只管呆在外殿吧,反正如今这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在钟鸣殿这里了,倒也不怕多照看她一个病人。” 阿直得令后忙出去传话了,崔泽芳则缓缓扭头去看那仰卧在床上的李盛,圣上李盛紧闭双眼,神情看着倒算平和,不过鼻息却是十分的迟滞沉重,脸色也是青灰一片,此刻跪在床前伺候他的,轮到了王婕妤,她正拿了一片软木做的压舌板小心的顶着李盛牙关,确保他不要合上嘴巴,以防闭塞了呼吸。 崔泽芳凝神看着李盛,眼前却是前两日他在大朝会前和自己一起用早膳时的样子,这阵子他们独自相处的时候不多,大兄忙着制琴谱曲,又有昭美人相伴,自己则把心思几乎全都放在了昌儿身上,要知道,如何让昌儿既察觉不到什么危机,又要尽量多的教他一些君主才略,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而一旦帝后两人有单独厮守的时候,大兄便会十二分的殷勤体贴,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这在别人看来,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帝后可不是一直如此相处到现在的吗,只有崔泽芳知道,今时,早已不同于往日了...... 那日早膳,大兄亲自动手给自己布了一勺黄鳝海米炖豆腐,自己不由自主的便皱了皱眉,大兄立即有些慌乱的询问自己是否不喜欢这个,而后又急忙叫人替自己更换了碗碟。 崔泽芳当时心里不由有些啼笑皆非,那黄鳝海米炖豆腐,自己并非不喜欢吃,只是那日的这道菜,是她给大兄特意准备的,加了些东西,自己不敢吃而已,而若这事要是放在了那往日,哪怕自己不愿意吃,大兄也十有八九会将调羹递到自己嘴边,说上一箩筐的好话,哄着逼着也要自己吃下的,只为这道菜本是夏令温补的最好的东西,而如今,他为了掩饰尴尬与心虚,却只是自己埋头吃了不少,崔泽芳在一旁看着,也万万没想到这事情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崔泽芳想的出神,手里却无意识的伸手去够桌几上的绢扇,啪的一声,却将那扇子碰到了地上,昭美人正好坐在她身边最近的位置,连忙抢在宫人前面,俯身替她拾了起来,等昭美人双手捧着扇子想递到崔皇后手里的时候,却愕然发现,崔皇后那保养的十分细嫩润泽的双手,竟扑簌簌抖的不成样子。 “娘娘!”,昭美人脱口叫了一声。 崔皇后有些茫然的俯首看着半蹲在自己身前的昭美人,突然眯了眯眼睛,仿佛想将她看的更清楚一般,昭美人被她看着,毫无来由的觉得心中一惊,脚下一软便差点就要坐在了地上了。 崔泽芳一双杏眼突然间精光一闪,先是难以察觉的瞟了床榻上的李盛一眼,而后突然厉声斥道: “昭美人,如今圣上龙体欠安,朝上政体不稳,人人谨慎恭肃,你却披红挂绿的,难不成竟然是心中十分喜悦吗?” 昭美人被崔皇后这一顿斥责的完全摸不到头脑,只吓的普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除了哆哆嗦嗦的请罪,其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她的衣物都是身边的老宫人准备的,这样的时候,哪里还敢穿什么鲜艳的颜色呢,她今日穿着月白豆绿色两色的襦裙,此刻垂下了头,才发现自己腰间系的丝绦,是红绿相交的颜色,编织时还参杂了一些金丝线,仔细看的话确实有些花哨,但这样细细的一根丝绦,哪里又算得上什么披红挂绿呢? 这内殿的宫人们也十分讶然,她们已经多年没见过娘娘这样的怒火了,更何况这还是在圣上的病榻旁呢,几人垂首跪在地上,都猜想着娘娘大约是太过担心疲劳了,所以才会如此偶尔失态。 谁知还没等她们开口劝说,崔泽芳双眉一挑,提高了声音吩咐道:“昭美人殿前失仪,举止不当,行为轻狂,传藤杖进来!” 崔泽芳这话一落在了地上,她跟前跪着的昭美人吓的猛地一抬头,喉间噎的咯咯作响,整个人都瘫软在了那里。   ☆、第228章 打 传杖? 这钟鸣殿几年来连宫人都没受过这个了,如今,居然是圣上最宠爱的昭美人要被传杖了吗? 这李盛身边的两个大内监,原本朱成是那第一人,他为人看似温和,行事却很是刻板方正,只要是圣上的意思,那朱成必然是要丁是丁卯是卯的一点点落实到底,只要是违背了圣上的意思,哪怕是那崔皇后,他也敢躬身弯腰的暗暗给顶住不办。 此次李盛病倒,朱成自然是半步不离的伺候在身边的,谁知昨日晚上他值夜去茅厕的时候却昏头昏脑的摔了一跤,这一跤还摔的十分严重,直接把大胯都给砸裂了,这朱成也是五十岁上下的人了,这一下摔的只能躺床上静养,自然不能再在圣上边上伺候,崔皇后对他也格外的优待,不但叫了太医院金提典亲自去问诊,还派了自己身边两个很是机灵的小内监去贴身服侍,如今守在李盛身边的,便是这钟鸣殿第二人,刘灵刘内监了。 刘灵此刻就立在内殿屏风后面立着呢,一听崔皇后要对昭美人用刑,他先是猛的一抬头,一双小小的圆眼睛眨巴了几下,又很快垂下了头去,缩在袖笼里的胖手习惯性的,轻轻的抚了抚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这扳指是崔皇后以前赏的,极品独山玉,照理说,以刘灵的身份,并没有资格戴这样的好东西,不过他实在是忍不住,宁可整日里将这左手缩在袖笼里,也要戴出来过过瘾。 既然连这刘灵都不出声了,这殿内其他人更是不敢多说任何一句,那王婕妤虽然也是吓的手都打颤了,不过仍是撑住了并没有失态,只是越发专注的查看着圣上的鼻息,可她心内,却是忍不住升腾起了丝丝的快意,不是宠妃吗,不是能耐吗,如今还不是要在这里吃板子。 那边崔泽芳身边的宫人已经将话传了出去,眼看宫正局的女官拿着藤杖就要进来了,昭美人此刻却是回过了神来,她不敢去攀附崔皇后的裙角,只跪爬着几步匍匐到了她脚下,哀哀痛哭着求饶,她也说不出其他什么花样,只呜呜咽咽一叠声的说着再也不敢了,崔皇后俯首看她,眼中倒是划过一丝隐约的不忍。 这昭美人进宫来虽然受宠,脾气虽然鲁莽,在崔皇后面前却是一丝丝毛糙也是没有过的,比起王婕妤的中规中矩,她的驯服却是格外的实在,且她又是崔泽芳实打实的晚辈,在崔皇后身边伺候的时候,那份恭顺与仰慕,崔泽芳又怎么会没有感觉呢。 等那宫正局四位老宫人拿着藤杖在内殿外通传之时,崔泽芳却是半天没有吭气,那刘灵不由探头瞧了瞧里面的动静,看着崔皇后与昭美人两人这样的情状,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劝说两句呢,身后殿外却又是突然传来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进来的,是那崔皇后身边的大宫人阿直。 阿直神情肃然,看也没看刘灵一眼,便直接绕过屏风进了内室,她看了趴伏在地上的昭美人一眼,便向崔皇后施礼禀告道: “启禀娘娘,太子妃身子支撑不住,刚才已经被奴婢劝着回东宫休息去了,不过太子殿下听了这事后,却命人过来传话,说是要亲自过来为圣上伺疾,还请娘娘您准许......” 崔皇后一听这话,目光顿时冷了下来,她脸上神色不变,缓缓的平声说道: “你这就出去回话吧,这让太子殿下闭门思过的旨意,乃是圣上昏厥前所下的,并不是别人的意思,既是圣上的旨意,求我又有何用呢?你也让他们回去告诉太子殿下,圣上如今一直昏厥不醒,并没有多少事情需要他到跟前来伺候,殿下的一片孝心,不妨还是全然放在那思过悔过上面吧,这才是圣上真正所愿意看到的!” 等阿直得令出去了,崔皇后又抬眼看了看那床榻的方向,马上扬声说道:“宣宫正局的人进来!” 昭美人听了浑身一颤,仰脸看着崔皇后满面都是泪痕,不过却已经不再开口求饶,仿佛已然吓傻了一般。 “昭美人举止轻浮、殿前失仪,按律当如何处置?” “回禀娘娘,按律当藤杖二十!” 这宫正局人的回话自然也是揣摩着主子的心思来的,娘娘既然已经传杖,那不妨先将责罚说的重一些,若娘娘有心宽恕,再将这恩泽留给主子去赏赐就好了。 谁知崔皇后并没有任何减刑的意思,只点了点头就命她们执行,这几个老宫人一愣之后,便连忙上来想将昭美人拖出去行刑。 “慢着,不用去外面了,既然还要褪衣,总要给昭美人留些体面,便就在这里吧!” 崔泽芳这样一说,几个老宫人却是彻底的傻了,就在这里行刑?在钟鸣殿内殿?在圣上病榻的旁边?这可是重来没有过的规矩啊! 不过她们也只是呆愣了片刻,等皇后娘娘眉毛一挑,几个宫人就连忙应声到殿外将那春凳抬了进来,摆好了春凳后便将瘫软在地上的昭美人架起来按在了上面,等她们又拿出布巾想要塞在昭美人嘴巴里的时候,头顶上却又传来了崔皇后的声音: “不用堵了,如今圣上卧病,太子殿下又在东宫闭门思过,这后宫人心浮动,一个两个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今日便以昭美人为戒,让这些人都醒醒神,昭美人身子娇嫩,你们手下可要有点数!” 那几个老宫人都是老办差的,听了这话,也算是彻底领会了娘娘主子的意图,收起了那布巾,一人上前将昭美人裙子掀起,又褪了亵裤,露出了那娇嫩的雪臀,另两人则举起藤杖一五一十的行刑起来。 这藤杖与打内监宫女的板子不同,乃藤条编制而成,比板子轻巧了许多,是这宫里专门为后宫女眷准备的,这两个宫人得了娘娘的指示,打人时便有了分寸,藤杖并不落实了往昭美人身上打,只带着风声从侧面抽在那两坨软肉最丰美之处,这样的打法,既不伤人内脏与筋骨,动静却是极大,啪啪啪的一声声抽打皮肉的脆响,顿时便响彻了这内殿里外。 昭美人早在被人架在凳上扒了裤子后便已经吓散了魂魄,她虽幼时也算被人苛待过,却从没吃过这种苦头,进宫之后,更是被圣上捧在手心一直宠到现在,宫里人人都高看她一眼,锦衣玉食的犹如泡在蜜罐中一样,突然间要受这样的屈辱,哪里还经得住呢。 待那第一下藤杖抽了下来,一声尖叫便冲出了昭美人的喉咙,掌刑宫人这样的打法,虽然不伤人身子,却是撩皮刮肉的格外疼痛,反而是那用力想打出内伤的,当时只会让人钝钝的并没什么感觉,等到旁边立着的宫人嘴里数到十四下的时候,昭美人早已被打的皮开肉绽,叫声更是凄厉惨烈的直穿人耳膜。 众宫人早已经是跪满了一地,个个缩头耷脑的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最好,那王婕妤背对着众人跪在李盛床边,虽勉力克制着自己,一双手却仍是抖的厉害,眼见那压板一斜就差点滑出圣上的嘴巴,她心里惊惶,连忙探头小心的查看着圣上的气息,见他鼻息仍然是沉重低缓,并没任何变化,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而那皇后崔泽芳则端坐于榻上,仿佛也是不忍看那昭美人的惨状一般,微微斜侧过了身子,眼神看着远处的地方,此时屋内并没其他人敢去探察娘娘的神情,倒是那跪在屏风外面的刘灵,原本偷偷探头进来是想一窥昭美人的软香玉体的,却偶尔间瞄到了娘娘的目光,正冷冷的一直盯在床榻那边圣人的身上,他心中一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身子一软便缩回了屏风后面,垂着头一动不动,再也不敢起什么花花心思了。 等昭美人终于受刑完毕,被人搀扶起来谢恩的时候,崔皇后脸上已经不再有什么怒气,反而隐约可见愧疚心疼的神情,她长叹了一口气,也没对昭美人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赐了自己珍藏的疗伤药膏,又指了专门伺候自己的医婆子去照顾她,还把她就安置在了这内室旁边的一间偏殿里养伤,见了崔皇后这番做派,原本以为这昭美人从此就要倒霉的宫人们,倒不得不赶紧收拾起了轻忽之心。 钟鸣殿如此一番闹腾下来,天色都已经暗了,离着大明宫不远的永嘉坊,气氛也不比那皇城里松快多少,这高门大府的下人,嗅觉之敏锐不比那七八品的小官员差多少,这几日长安城内紧张诡异的气氛,让人人都难免惴惴不安,个个夹起了尾巴做人。 故而这内院里突然接到郡公爷要进来歇息的消息,顿时都绷紧了皮子小心伺候着,不过崔泽厚进来的时候却显然心中有事,匆匆进了门便挥手让仆妇们退下,顾氏见了连忙紧跟着进来坐在了他的身边,端了茶送到了他手里,便等着听他吩咐。 “林儿接回来了吗?”,崔泽厚一坐下便马上问道。 “启禀郡公爷,接回来了,今日刚进的府,按着您的吩咐,还住在她自己的院子里。” 崔泽厚喝了一口茶后,又继续问道:“那李守呢,有没有什么动静?” 顾氏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说道:“看着是一点没有什么异样的,不过按着妾身和林儿的想法,以如今的形势来说,他也着实太安静了些,想来也是故意向咱们示意吧......” 崔泽厚听了点了点头说道:“看来,那李列这次是真的伤到了身子,再大的野心也没能耐可以使出来了,这样倒是最好,反正那南疆终是要自成一体的,封他一个南疆王也并没什么区别,他别的不行,守城御疆倒是一把好手,也是物尽其用了,就是今后林儿难免要到南疆去,倒要苦了你们母女难免互相惦念。” 顾氏一听这话,原本四平八稳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裂痕,她神情有些激动的说道: “郡公爷,这倒并没有什么,最要紧趁着那李列还硬朗,让林儿先在京城诞下一两个孩儿,最好能养到四五岁的时候再回北疆,这样妾身才能安心啊。” “这有何难,等过阵子事情落定了,自然可以让林儿放下包袱,踏踏实实和那李守好好过日子!”,崔泽厚马上答道,脸上神情难掩一份胸有成竹的豪气。 顾氏见他这样心下更为激动,她这两日一颗心便犹如被丢进油锅里煎熬一般,成日里坐立不安的,眼睛都没能真正阖上过,却又不敢多问一句,此刻听了崔泽厚这话,连忙强自按捺着咚咚的心跳,低声问道: “郡公爷,宫里的事情可还顺遂吗?” 崔泽厚听她这样一问,唇角缓缓向上一扯,赫赫笑了两声说道: “正所谓天助我也,若那人这样猝然殁了,咱们接下来的戏倒不好唱,若是那人只是暂时晕厥马上醒过来,依着妹妹的性子,只怕也很难下得了狠心,时间长了难免要出什么意外,呵呵,谁知那人却是中风堵塞了血脉,这几天一直晕厥着,按着太医的说法,这一时半会儿恐怕都很难醒过来了,全靠着汤水吊着性命呢......” 顾氏听了这话顿时也是眼前一亮,转眼间突然想到什么,凑近了崔泽厚身边轻声问道:“郡公爷,按着你们的安排,圣上那日在大朝会上恐怕也已经察觉到什么了,您说......他有没有可能是装着晕厥呢......” 崔泽厚听了脸上笑意越发盛了,斜了顾氏一眼说道:“夫人果然是个刁猾的,不过你能想到的事情,你以为娘娘会想不到吗,她既然敢传这话出来,自然是再三试探过了的,且那几味药可不是白得的,可是花了大心血的......” 顾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一想到自己一家人多年悬着心的大事,眼见便可以有个结果了,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个大大的舒心笑意,她看天色迟了,连忙柔情蜜意的服侍着崔泽厚上床歇息。 而那东宫南侧嘉福门和皇城东侧延喜门之间的夹道里,一小队金吾卫正扶着刀缓步巡查而过,等他们过了嘉福门,又有一队人从门里出来,看身上的服饰,却是并没巡夜职守的锦衣卫,不过金吾卫的人见了也并没奇怪,毕竟这两日宫中情形不寻常,锦衣卫要加强防卫也是职责份内的事情。 这队锦衣卫排在倒数第二的人,身形颇为显眼,比其他人都瘦小许多,不过看他步履十分轻盈矫健,看来应该是个练轻巧功夫的人。   ☆、第229章 杀 229杀 金吾卫巡夜的时间是每半个时辰走一圈,除了这东宫城墙外面的夹道,这东宫内同样也有金吾卫巡查,这值守宜秋宫的金吾卫走过西门的时候,那值夜的小内监连忙上来招呼了一句辛苦,又拿了茶过来挨个递上,因为都是熟人,那些金吾卫也不跟他客气,都笑说这宜秋宫的凉茶烧的倒与别处不同,放了冰糖枣子分外的甜。 等他们过去了,这小内监也缓缓收了脸上的笑容,从脚下的包袱里拿出一件黑青色披风将自己裹了,一扭头便顺着夹道便往下跑去。 他三拐两转便来到了一处园林的墙角下,此处是那丽正殿与宜春宫交接的地方,他到跟前低低学了几声蛙叫,那假山后面便有一个小内监弓着背站了出来,这人高高的个子,面目清秀,竟是那丽正殿二管事名字叫做刘哨的,他年纪虽不大,却是刘准的干儿子,就算在太子妃的丽正殿也很能说的上话。 “哥哥,你来了一会儿了吗?”,这宜秋宫的小内监一见了他便满脸堆笑的低声招呼着。 这刘哨脸上却是一点笑意也没有,只有满目的警惕与不安,而那宜秋宫的小内监也浑不在意,又凑近了一点继续说道:“哥哥,今日可有什么大消息要告诉我吗?” “你们主子这一天到晚盯着太子妃作甚,如今宫里形势这么复杂,你们主子该不会是想要作乱犯上吧!”,刘哨对这小内监的态度十分不客气。 那小内监连忙龇牙咧嘴的冲他一笑说道:“哎呀,哥哥你这又不是头一次给我消息了,咋还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呢,我们那位,您还不知道吗?她能有什么图谋呢,不过是一片痴心放在殿下身上罢了,这不就看着太子妃不顺眼吗,我也觉得她无聊呢,花这么多银子从您这打听这些吃的啊穿的啊没用的东西,不过是为了赴宴的时候打扮的比人家更俏丽些,做的点心比人家更好吃吗?你说这何苦呢,这女人家的心思啊,也太难捉摸了。您也甭管她要干什么了,有消息就和我说说,我知道哥哥您这也等着用钱呢,那青溪姐姐眼看着就要出宫了,您这凑不足银子,您们这假夫妻可也就做不到头喽!” 那刘哨听他说起这个,眉头一皱,神色越发不喜,不过同时间也一下犹豫了起来,他又想了片刻,还是凑到了那宜秋宫小内监的身旁,低声说道: “今日内殿不知道闹什么鬼,先是说太子妃身子不舒服,请太医看过了便早早歇下了,不过等我刚才去内殿替太子传话的时候,却闻到床上躺着那个人身上香的很,这太子妃可是从来不熏香的,我越想越奇怪,便又小心观察了一番,又听说那菊嬷嬷竟然自顾自回自己房里歇息去了,她可是太子殿下派来照顾太子妃的,太子妃身子不适,她怎么会不在床边照顾呢,我思来想去,就觉得那床上躺着的,恐怕压根就不是太子妃......” 那宜秋宫小内监一听这话,顿时不再嬉皮笑脸,先是瞪圆了眼睛,而后又马上咧嘴硬扯出一个笑来对那刘哨说道: “哎呦,哥哥您这消息可值大银子了,我们主子起码要赏您五百两才能够啊,过两日您还到老地方去取银子啊,那弟弟我先回去啦!” 那刘哨一听竟有五百两银子之多,脸上的不安终于也淡了,眉眼间都不由透出了喜色来,两人本就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在这里私会的,此刻说完了正事,便各自飞快转身往回了,那刘哨还好,那宜秋宫的小内监却是神色极为紧张,一溜烟的直接就回宜秋宫华良媛的居所去禀告了。 而那东宫宣政殿内殿里,李济民斜撑着头歪靠在广榻上,虽然说是要休息一下,眉头却是一直紧皱着,显然不见丝毫的放松。 刘准站在他身边,轻轻的给他打着扇,虽然天气热,他们现在也不敢在这内殿里多放冰,主要是这几日这殿里的人个个都是疲劳不堪,身子虚弱的很,万一凉气入体,恐怕会哗啦啦病倒一大片也说不定。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李济民果然没小憩多久,便又睁开了眼睛,满面困倦的问道。 “启禀殿下,现下已经是寅时初了,殿下啊,您就听老奴一句,到偏殿的床上去好好睡一觉吧!您再这么熬下去,可还怎么撑得住哦,你要是这时候病倒了,可让奴才们怎么办呢!”,刘准显然是真的急了,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 李济民并没搭理他,起身盘腿坐在了榻上,想了想说道: “太子妃是子时中出去的,到现在也有一个半时辰了,如若顺利,也应该能到那卫府上了,也不知道...唉......”。 李济民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脸上神色越发阴郁,刘准见他这样,也知道此刻让太子殿下去睡觉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想了想又问道: “殿下,您要不要用些汤面,今日晚膳您也没吃多少,现在一定饿了吧。” 李济民本能的就想开口拒绝,一抬头,却看到这刘准一张老脸上沟壑纵横,眼底黑青一片,连嘴唇也是灰暗干裂,他本就是上了年纪的人,这几日一直伺候在李济民旁边,还要替他管束这东宫里的其他宫人,算起来比他们几人还要更加劳累,能熬到现在,劝靠他自己一口气在硬撑着。 李济民这话到嘴边便改了口,柔声说道:“也行,我也正好觉得饿了,让他们做上两碗,大伴也陪我进一点吧,一个人吃着怪没味道的。” 那刘准一听,哪里还会不肯,连忙下去便吩咐人准备起来,这主仆二人才刚刚吃完了一碗鸡汤面片,那李甲便神色仓皇的走了进来,他这样的身份,能让他变脸的事情本就不多,李济民一看,顿时全身都绷紧了,急忙问道: “怎么了?可是太子妃那里有什么事?” 李甲怕主子担心,连忙压制了脸色,放缓了声音说道:“殿下,太子妃娘娘已经回宫了,虽然受了点伤,却并无大碍......” 李济民一听,蹭一下便站了起来,李甲仿佛也料到了主子这般反应一般,连忙探身做了一个阻拦的手势,急切的说道: “殿下您莫急,太子妃娘娘特意交代小的先将您拦住,她此次受伤,恐怕是东宫里面的人捣的鬼,她嘱咐小的不要声张,想趁机将那暗害她的人钓出来,太子妃娘娘等下马上就乔装过来这边,亲自向您禀告。” 李济民听了这话,才强自按捺住了情绪,不过是再也坐不住了,他立在内殿门前的屏风后面来回渡着步,等他忍不住就要出殿去看看的时候,终于有个穿着锦衣卫红黑服饰的瘦小身影由李铁护着匆匆走了进来。 李济民大步迎上去将车芷兰揽在了怀中,急切的上下打量着她问道:“哪里受了伤?哪里?快让我看看......” 李济民边说,边不由伸手在车芷兰身上上下探查,饶是车芷兰这样的性子,也被他的一下子臊红了脸,她握了李济民的手,低声说道: “殿下,妾身有要紧的事情和您说,咱们先坐下说话。” 李济民哪里肯这样放车芷兰坐下,见她脸上神情娇羞也算明白自己刚才过于着急了,连忙小心将她扶到了屏风后面的内室里,等车芷兰解开了外衫,白色中衣上一大块醒目的血迹便也露了出来,那位置就在她左胁上,离着胸口的位置看着也并没多远,李济民只觉自己心脏猛地的往下一坠,探手就想解开她中衣查看,车芷兰连忙按住了他的手,低声说道: “殿下,这只是皮外伤而已,并没伤到骨头,臣妾刚才已经包扎过了,您要想看,恐怕会把伤口再弄裂了,您赶紧坐下,臣妾有要紧的事情向您禀告,说完了,臣妾恐怕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李济民这才扶着车芷兰一起坐在了榻上,让她靠在了自己肩上。 “殿下,妾身晚上并没能走出皇城,如今看来,恐怕你手下的这些锦衣卫也都被人盯住了,我们巡查到景风门与安尚门的时候,两处都有金吾卫的人守着,我见这事不能勉强,怕暴露了行踪反而坏事,便想着返回宫里来,谁知他们几个把我护送进了丽正殿离开之后,我却突然遇到了埋伏,他们有两个人,不过功夫并不特别高强,又没想到我会随身带着鞭子,被我逃到了密道口才脱了身,殿下,那两人目的明确,应就是专门冲着妾身而来的,妾身想着,不是您这宣政殿,就是我那丽正殿,恐怕是出了纰漏了......” 车芷兰说到这里,终是因为刚受了伤,一口气提不起来就软软的靠在了李济民的身上喘着粗气,李济民连忙将她放倒在榻上躺好,低声安慰她说道: “芷兰,这事我有数了,你只管在这里安心歇着,我马上叫菊嬷嬷过来照顾你。” 等李济民从内室里出来,狄成与孙杨等人也从偏殿里闻风赶了过来,李济民简单讲车芷兰遇险的事情与他们几个说了,一听太子妃并没能见到卫无忌卫将军,狄成脸上的失望之色是怎么遮也遮不住了。 而等太子殿下说了宣政殿这边可能有漏洞的事情之后,殿中几个心腹却都是露出了一丝无奈之色,想来也是,这整个后宫都一直是崔皇后一手把持,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这东宫没有漏成筛子,也算是这些年太子与太子妃二人苦心经营的结果了。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有些发亮了,而宣政殿内却像是笼在了无影无形的阴霾和压抑之中,李济民抬眼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几个亲信心腹,正想着要说些什么激励他们一下,宣政殿外突然有人通传进来,说是那宜秋宫华良媛在外面,一定要求见太子殿下一面。 李济民听了眉头一紧,突然想到了什么,半响后,从牙缝里缓缓挤出了一句:“难道是她?”   ☆、第230章 诱 华良媛此刻跪在宣政殿外殿,脸上虽是一脸势在必得的坚毅,其实裙下的双膝却在瑟瑟的发抖,如今虽还是夏末时节,但清早的石阶却仍是寒凉刺骨的,华良媛脑中突然想到,若是殿下真的不召见自己可怎么办呢?她连忙又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驱赶了出去,她有极要紧的事情要与太子哥哥说,可这两日却一直是求见无门,这次是极好的机会,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 正当华良媛跪的有些绝望的时候,宣政殿里面却传出话来宣她进去了,华良媛连忙起身,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就要摔倒,还好她身边的大宫人白芷扶了她一把,白芷伸手将她扶住以后,脸色却是极为难看,她手下暗暗加了一把力将华良媛给拉住了,俯身凑在她耳边低声急切的说道: “主子啊,您可别犯糊涂啊,这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事情,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祸呢!” 华良媛斜了她一眼,脸色却是少有的坚决,她轻轻一扯胳膊说道:“你懂什么,殿下定会知道我的!”,说完,便一把甩开了白芷,步履匆匆的往殿里面去了。 待到了那宣政殿里,却是大内监刘准亲自迎了出来,说是要将华良媛带进内殿里去,华良媛和白芷先都是愣了愣,而后华良媛脸上一下便露出了惊喜交加之色,而那白芷,却是神情越发紧张起来,她急走了几步,上前冲着刘准福了一福,故作轻松的娇笑着说道: “刘大人,良媛这两日天天挂心,夜里都没能好好休息,刚才又在殿外跪了良久,身子实在有些虚弱,烦请刘大人给行个方便,能否让奴婢跟着良媛进去伺候,万一有个什么事情,奴婢也好照应。” 刘准是什么人,听了她这话,也不回应,只把一双凹陷阴郁的眼睛盯在那白芷身上,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着,尤其在她白嫩的颈子上和起伏的胸前来回盘旋,半响,才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 “这华府出来的小娘,果然是不一样,这宣政殿的内殿是什么地方,没有殿下的准许,连太子妃娘娘也不敢踏进一步,你倒是自说自话,想进去就进去了?华良媛啊,老奴看您身边的人都糊涂的厉害,要不,让老奴亲自动手替您调校调校?” 华良媛一听这话,面上不由一烫,回头就狠狠挖了白芷一眼,而那白芷,早在刘准上下打量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不已了,此时更是吓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再也不敢抬头,她进了东宫不久就听说了这刘准的大名,都说这东宫的两位主子都是和气的人,而最让惧怕的,反是这太子身边的大内监刘准,传言他最爱凌虐宫女,要是有宫人不幸犯在他手上,那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刘准此刻自然也没心思和这小丫头多耽误事情,见她不再多嘴,便又微微一躬身引着华良媛继续往里面去了。 华良媛进了内殿,见里面就太子殿下一人在宝座上坐着,心中更是窃喜不已,连忙快步上前跪倒在殿中,柔声说道: “妾身一大早到宣政殿打扰,是妾身逾矩了,还请殿下责罚!” “起来吧,兰儿过来说话!”,而李济民脸上并无任何生气的意思,他柔声叫起了华良媛,还招手示意让她过来坐在自己身边。 华良媛连忙上前在李济民身边坐了下来,又抬头仔细探查着他的脸色,见他衣冠服饰虽然整洁,形容却掩不住深深的疲态,看见自己来了似乎是十分喜悦的样子,华良媛心中顿时是又心疼又动情,身子一软便靠在了李济民身上,低声说道: “殿下这几日累坏了吧...兰心一直挂念着你不得见,也是急的很......” “我这几日的确是事情繁杂,并不是故意冷落兰儿的.......”,李济民边说边伸手轻抚着华良媛后背,语气里充满了爱宠之意,可若是华良媛此时抬头看看的话,便会发现李济民的眼中满满全是冷意,没有一丝丝的热度。 华良媛又贪恋的在李济民怀中趴伏了好一会儿,才一咬牙下定了决心,她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惊惶的看着李济民,怯生生的说道: “殿下,兰心今日也不是无缘无故来惊扰您的,有件事,兰心不知道该不该和您禀告......” “怎么了?可是这几日忙乱,宫里有人慢待你了吗?有何事你只管说来,自有我替你做主!”,李济民马上抚着她的脸,心疼的说道。 华良媛一听李济民这话顿时大受鼓励,她起身便跪在了李济民脚下,仰着头一口气说道: “殿下,妾身有些怀疑,太子妃她......她此刻并不在宫中,殿下,从昨日太子妃身子不适歇下以后,一直到今日,除了她身边的那个红缨,其他人都并没人得以再见过太子妃一面,不但没有召御医在丽正殿侯着听差,连菊嬷嬷都被打发出去了,殿下,妾身觉得太子妃那里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什么?兰儿你......怎么会对丽正殿的情形掌握的如此清楚?”,李济民听了这话先是面上一惊,随后马上皱起了眉头,脸上顿时写满了疑色。 华良媛既然下了狠心来这宣政殿,自然也做好了被李济民质疑的准备,此时连忙俯身下去叩了一个头后才继续说道: “殿下赎罪,妾身罪该万死,自从圣上前两日龙体欠安后,妾身便察觉到太子妃那里有些不对劲,故而便想法子安排了人在丽正殿打探,殿下明鉴,妾身此举虽然逾矩,但丝毫也没有其他意图,全然是想替殿下分忧,妾身其实至今也不知道太子妃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妾身实在不愿意殿下受人愚弄而不自知,殿下若是不信,现在就派人去丽正殿一查便知!” 华良媛说完这些,到底心里有些害怕,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没想到她话音才刚落,头上便传来了李济民讶异的声音: “兰儿你说的可是真的?孤的东宫,竟会有此等荒诞无稽之事?你可否是弄错了,你说你安排了人在丽正殿探查消息,这宫人的安排什么时候轮到你能插手了,兰儿,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单纯的,但此事有关太子妃和整个东宫的清誉,你可别是被人骗了,被人拿来当枪使了吧!” 李济民开始语音还算柔和,说到后面却是越来越严厉起来,华良媛一听李济民并不信自己,顿时急了,连忙抬起脸连声说道: “殿下,兰心虽然笨拙些,但也绝不敢拿这样的大事随便来顽笑的,殿下现在派人去那丽正殿一趟,便可知道兰心所说的都是真的。” 李济民听她说的坚决,脸上略微划过一丝犹疑之色,而后却马上越发肃厉,冷哼了一声说道: “华良媛,你胆大妄为,心怀不轨,胆敢窥视诬陷太子妃,如今正是宫内人心不稳的时候,孤若再随便听你一两句胡言乱语便派人去检视太子妃,孤岂非也成了那愚蠢昏聩之人?这东宫岂非要给你彻底搅成一滩浑水了?就凭你今日这番作为,孤便现在就可以将你打入冷宫永远不得出来!” “殿下,殿下明鉴啊,妾身并不是胡言乱语,也不是被人骗了,太子妃不在丽正殿的事情,是那刘哨说的,那刘哨是您身边刘内监的干儿子,他素来办事妥帖的很,绝对不是什么胡乱诬陷啊!”。华良媛一听李济民说出冷宫两字,一颗心顿时犹如掉入了冰窟窿,她此时一心想将太子妃钉死,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毫不犹豫的便将那刘哨的名字说了出来,说的时候还看了那刘准一眼,隐隐有些求助的意思。 而那刘准垂首立在一旁纹丝不动,一张老脸上也看不出神情变化,可太阳穴上的青筋却一下子迸了出来。 李济民听她说出是刘哨,先是一惊,而后心里却觉得这才合情合理,丽正殿那里他虽然布置的不算密不透风,但车芷兰这几年经营下来,也算是颇有成效,起码能近身的都是他们两个自己放心的人,这刘哨是刘准一手栽培出来的,却没成想此次纰漏竟然出在了他这里。 探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李济民脸上便缓缓放松了下来,他也故意看了一旁立着的刘准一眼,才和声说道: “竟然是刘哨吗?他,倒是个可信,兰儿,你既然如此能干,我倒有一事正好也一起问问你,我一早刚刚接了禀告,说昨夜那丽正殿有人打斗过的痕迹,兰儿你可知道,那又是怎么回事吗?” 华良媛刚松了一口气,却没料想到李济民会突然问了这个问题,她一下子便慌了神,抬脸看了李济民半天,才有些结巴的说道: “此事...此事妾身并不知道啊,丽正殿...丽正殿怎会有人打斗呢......” 听了她这话,李济民唇角却似突然一翘,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来,他缓缓俯下身去,伸手似乎想要将华良媛扶起来的样子,华良媛心慌意乱间连忙伸出手便去紧紧握住了李济民的手。 李济民将华良媛的手捏在手中之后,却并没将她扶起来的意思,他只用拇指轻轻抚着她光滑柔嫩的手背,一字一句的说道: “兰儿,我原以为你是个最不懂的遮掩和矫饰的,虽行事不够沉稳,却是个赤忱之人,却没想到...你也是个蛇蝎心肠、满嘴谎言之辈!”。 李济民这话一说完,手下一用力便狠狠的攥紧了华良媛纤细的手腕,华良媛吃痛的厉害,本能的就缩躲的想要挣脱,李济民却一把将她扯到了眼前,越发逼近了咬牙说道: “太子妃与你有何仇怨,自从你进宫以来,我虽独宠于你,太子妃仍是以礼待之,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苛刻与刁难,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设计于她、诬陷于她,甚至不惜祸乱宫中想取她性命,你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我,我却问你,你在这大乱之际扰乱东宫,除了愚钝不堪和用心歹毒,又有哪一点是为了我?” 华良媛越听李济民这话,脑中越是混乱,怎么回事,殿下为何会口口声声为那太子妃辩解,却把自己说的如此不堪,殿下不是一贯与太子妃关系冷淡的吗?原来之所以会娶她为妃,也是迫于军中的压力为了替圣上解围而已。自己入宫至今,殿下原先还定期去她那里歇息,近一年来,甚至干脆连丽正殿也难得踏进去一步了,哪里还有什么夫妻情分。 可殿下现在为什么甚至不去丽正殿探查一下,便定了自己的罪名,他刚才还对自己柔情蜜意的,这会儿为什么一下变了脸色,可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不成?华良媛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什么,跪直了身体探手便抓住了李济民衣袖,尖声喊叫了起来: “殿下,殿下,兰心绝无陷害太子妃的意思,不管殿下怎么误会兰心,也要先去查证清楚才好啊,太子妃此刻确实不在丽正殿,兰心绝没有说谎!”, 李济民冷冷一笑,一把就将衣袖从她手中扯了出来,而后狠狠一甩便将她摔到了那舆台之下,华良媛昏头昏脑的从地上滚爬起来,一仰头,却看到一人穿着素色襦裙,从屏风后面缓缓走了出来,身姿婷娉的立在了太子的身侧,神色淡然的看着自己。 华良媛本来被摔的周身疼痛,此时却是都顾不上了,她仰着头,张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那太子妃车芷兰,脑中一片纷乱喧嚣,心头却是越来越凉,太子妃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 李济民此时却已经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冷声对刘准说道:“赏她一根白绫吧!”   ☆、第231章 生机 李济民此时却已经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冷声对刘准说道:“赏她一根白绫吧!” 车芷兰听了李济民这话一愣,不由脱口而出说道:“殿下,此时贸然大动干戈,恐怕难免会引起别人疑心的,这华家如今和崔家......” 李济民却是看着车芷兰缓缓摇了摇头,语调迟滞的说道: “已经并不需要再遮掩多长时间了,你不知道,昨日你离开钟鸣殿之后,崔氏在父皇榻前杖责了那昭美人,想必今日,父皇晕厥不醒,恐怕再难以康复的消息便要传遍朝野内外了,若是我猜的不错,左不过就这两日左右,父皇对我早有不满,想另立太子的说法便也会紧跟着传出来了,这贱人心思狠毒、性子狂妄莽撞,留着只能是麻烦......” 李济民此时已经将那华良媛看作了死人一般,故而也不再避忌她什么,而那华良媛趴伏在殿中,本来已经被李济民赐死的话震的魂飞魄散、伤心欲绝的,此时听了他们两人的对话,却突然又激动了起来,她挣扎着起来往那舆台上面爬了两步,凄声叫道: “殿下,殿下,兰心还有话要对您说,今日兰心来找您,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和殿下商议,兰心求求你,求殿下容兰心将话说完了吧!” 李济民俯首斜了华良媛一眼,虽未答话,却也没有阻拦的意思,那刘准本大步上来就想拖了这人下去的,见此情景便也暂时停了下来。 “殿下,太子妃的事情是妾身弄错了,原来太子妃竟是殿下授意出宫的,妾身不明真相就出言诬陷,是妾身死罪,可是妾身斗胆想问一句,不知道太子妃此次出宫是为了何事,可是为了寻那军中大将们的支持吗?若是如此,妾身以性命相求,殿下千万莫要轻举妄动,万事以保住性命为根本啊!”,这华良媛边说,边努力的往那李济民的宝座上爬行着,身上发髻与裙衫早已松散凌乱,模样着实狼狈不堪。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实在是出乎了这殿中几个人的意料,那刘准因为刘哨一事恨她入骨,刚才正在咬牙切齿的想着要趁勒死她之前如何好好折辱一番,此刻也不由抬起头瞪着眼直瞧。 那李济民不由侧脸与车芷兰对视了一眼,而后才看着她缓缓开口说道:“哦?那按着华良媛的意思,孤又应该如何才能保住性命呢?” 那华良媛见李济民肯听自己的,脸上顿时又浮起了一线生机与喜色,她趴伏在地上,几乎是有些声嘶力竭的继续说道: “殿下,妾身本是个愚昧无知的,对那朝政波澜从来也不关心,可是前两日妾身父兄却传话进来,让妾身这阵子都老实躲在宜秋宫,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万事以保全自己性命为上,说只要熬过这阵子,他们自然有办法护的妾身周全,殿下,妾身的父兄都是极为小心谨慎之人,如不是到了情形极为危急的时候,他们是断断不会与妾身说这些的,妾身听了既惊惧又不甘心,便再三追问他们为何不能出手助殿下您渡过难关,妾身父亲却说如今外面早就是大势已去,殿下若肯主动上书请辞太子之位,也许还能暂时保全这东宫上下,如若不然,恐怕难免要面临一场血光浩劫,殿下,妾身今日来见您,其实就是为了此事,殿下,兰心求您了,您,您...您还是上书请辞了太子之位吧,不管今后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兰心都愿意一心一意的伺候在您身旁,一辈子陪着您,兰心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您遭难啊,殿下......” 说到后来时,这华良媛已经爬到了李济民的脚下,她攀附在李济民的腿上,早已经是哭的声泪俱下,那车芷兰在一旁看了,不由的长叹了一口气,这,倒也真是个痴心的入了魔障的人,为了这一份痴情,竟干脆将自家父兄也尽数都出卖了,想来那华府也是心疼女儿的人家,否则闭眼假作不知,随她在东宫自生自灭才是最简单干净的办法,谁成想这女儿眼里只有柔情密爱,一点点也没将家人放在心上。 这太子妃是如此想法,那李济民俯首看着双臂紧紧箍在自己身上华良媛,却一时也是呆了,他虽看着独宠华良媛,却其实没付出多少真情实意,初时不过有些怜惜她对自己的痴,后来更多则是为了平衡前朝与后宫,今日见她这副样子,虽苦笑于她的傻念头,倒也有些被震撼到了。 此刻这殿中一时间除了华良媛的哽咽啜泣,便再没有其他声音了,静默了良久之后,李济民才缓缓的出了一口气,看着刘准说道: “先将华良媛禁闭于侧殿吧,对外只说我召她在宣政殿贴身伺候,她身边那宫人还在外面侯着吧,也一起带进来看管起来......” 华良媛一时还弄不清楚李济民的意思,还想要再叫嚷挣扎,李济民却没心思多再与她多纠缠了,对下面使了一个眼色后,那刘准上来一下便反剪了华良媛的双手,又拿出帕子去堵她的嘴,李济民见他神色狠戾、动作粗鲁,便一皱眉叱道: “原是你自己瞎了眼睛带出的好干儿子,不用将火气发到别人身上,她现在仍是良媛,你命人好好看着她,不准苛责!” 那刘准难得被李济民当场下了面子,连忙收敛了心神低声诺诺认罪,才将人小心堵了嘴带了下去。 等着内殿重新清静下来,原躲在后面的狄成、孙树等人才纷纷走了出来,几人刚刚都听到了华良媛的话,个人心头都有一番复杂心思。 “殿下,这华府竟然敢传这样的话进来,恐怕崔氏那里已经是等不及要动手了,如今卫将军那里无法连纵,定国郡公一时又赶不回来,殿下,小臣想着,那华良媛说的,倒也不全是胡话,是否也可以暂时用这法子避一避锋芒呢......”,最先说话的,还是是詹世狄成。 李济民缓缓摇了摇头说道:“狄大人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若你是那崔氏,费尽心机谋划到了此步,还会心慈手软留下后患吗,那禅让话,不过是华府为了稳住那华良媛随便说一说的,别人我不了解,我那母后却是个杀伐决断的,我心中原一直还隐隐留着一线希望,觉得她并不会真的对父皇动手的,如今看来,也是我太过蠢钝幼稚了......” 听到李济民说到了圣上,车芷兰突然插言说道:“殿下,您说,圣上那里果真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吗?若是圣上还能出声,还能支持您,便是我们最后的一线生机了。” 一听车芷兰这话,那孙树也是连连点头说道:“对,如今圣上被传晕厥不醒,又说圣上晕厥前已经要废太子,此时那钟鸣殿便是一个张着大口子的陷井,若咱们要冒险过去,崔氏那边正好趁机下手,若是殿下你一直按兵不动,崔氏那边也可以自导自演一场太子谋逆的好戏,如今,他们十有八九认定您不会贸然自投罗网的,恐怕正筹划着要如何栽赃于您呢,咱们,也许可以趁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孙树这话一说,李济民与车芷兰都是眼中一亮,李济民又思忖了半天才缓缓说道: “孙大人此计倒是有些道理,不过若想成功,咱们还须要仔细谋划一番,如今留给咱们的时间,恐怕也不多了......” 而这被孙树说成一口陷进的钟鸣殿,此时比起东宫来,那可真正是一派秩序井然、肃谨静默,在一间不大的侧室里,那贴身伺候的大宫人,正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准备去圣上跟前伺疾的昭美人: “昭美人,您身上的伤虽然不重,却也不是开玩笑的,如今圣上那里并无多少杂事需要人贴身服侍,您又何苦要糟蹋自己的身子呢?你还年轻,这臀上万一留下了板花,那可怎么办啊?” 昭美人任那宫人唠叨,只肃着一张脸命人替自己更衣,她被责打后只在床上歇了一晚,她臀上的伤虽然确实只是表面文章,并没伤及筋骨,也不影响她行走,但到底打破了皮肉,那青紫淤痕看着十分吓人,最丰美的两侧仍是肿的发亮,连穿上那最细软不过的天蚕丝亵裤,也疼的她嘶嘶的只吸气。 那老宫人见拦她不住,只好去侧殿禀了崔皇后,这崔皇后自打了昭美人之后似乎对她分外宽容,听了宫人的禀告后并没任何的不耐烦,侧头想了想后,倒是十分怜悯的笑了笑说道: “她倒是一颗炽热真心,既然如此就让她去吧,那王婕妤日夜守着也是累坏了,正好让她歇一歇。” 这一日,这替圣上撬开口舌的事情,便由昭美人接手了,做这个事只能跪在床前脚踏的软垫上,倒也碰不到她的伤处,她右手拿着那压板,左手却不停轻轻抚着李盛的胸口,旁人看着她好似在助力圣上有些艰难的呼吸,只有昭美人自己知道,她此时是多么贪恋眼前这具身子,圣上这样悄无声息的躺着,猛一看似乎和死了没有多大区别,只有轻轻抚着他的胸口,才能感到他那仍然有力的心跳和热热的体温...... 到了午膳的时间,这喂李盛吞咽参鸡汤的活计,便也落在了昭美人身上,给一个晕厥的人灌汤水,本就是很难的事情,昭美人做事也不如那王婕妤利落,她只喂了几勺,汤水便将圣上的衣襟和身下的床褥给弄湿了。 昭美人想了想,便让两个在跟前伺候的宫人去拿替换的东西,自己只管再扶着圣上多喂几勺,等下正好一起换洗,等那两个宫人出了内殿,这床前便只剩下昭美人一个了。 她刚想替圣上将弄湿了的衣襟解开一些,手下那具多日毫无反应的身子却是猛然一颤,昭美人呆了呆,只当自己发晕了,本能的便抬头去看圣上的脸,这一看之下,却差点瘫倒在地上,将手里的碗盘都直接扔出去。 原本已经犹如死人一般的李盛,此刻正梗着脖子,歪眉斜眼的艰难的努力的瞪大一双眼睛,那往一边斜扯着的嘴里,正发出一阵刺耳而含混不清的声音.....   ☆、第232章 回来   昭美人一瞬间瞪着眼睛就要尖叫,可一接触到了圣上的眼神,她便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了。   若说这世上昭美人与什么人亲近过,原来只有一个五娘玉华,如今便多了一个圣上李盛,两人这阵子日夜相伴、耳鬓厮磨的,圣上对她既是夫君又是长辈般的呵护,这样的亲密无间,其实早已经比五娘更甚一筹了,昭美人从没见过圣人这般绝望的眼神,她心里疼的一抽,直恨不得自己替他受了这般的罪,连忙合身扑到了他身上,压低了声音急忙说道:   “圣上,圣上您要做什么?您别难受,四娘会帮您的,四娘一定帮您!”   李盛脸孔扭曲到了不成样子,嘴里才发出了一阵含混不清的声音,两行泪也缓缓的顺着面颊流入了锦枕,昭美人见状,连忙将耳朵贴到了李盛的嘴边,又伸手来回替他抚着胸口顺气。   “救...救救...想法子救民儿......想法子传传...传话出去,我要马上...马上传位给太子......”   昭美人其实对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仍是糊里糊涂的并不太明白,只知道是太子忤逆气病了圣上,此时见到圣上面目狰狞的说出这些话来,心里又惊又怕,才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来不及思索,马上便张口应道:   “圣上,四娘知道了,圣上您别急,四娘一定想法子替您把话传出去。”   一听这话,李盛才陡然松弛了下来,他仿佛累到了极点,闭着眼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而昭美人虽一口答应了圣上,心中却是惊惶到了极点,此刻趴伏在他身上早已经是六神无主了,李盛却又突然睁开了眼睛,仍然是不能控制自己的五官一般,竭力抽动着脸上的肌肉,才嘶声说道:   “你...你也快避开吧...不要再呆在这里,小心...小心皇后......”   “圣上......”昭美人啜泣着叫了一句,眼泪一瞬间是汹涌而出,她凑上前去急切的、细细的亲吻着李盛歪斜抽搐的五官,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去亲吻圣上,原先,她只是把这人当做是要好好侍奉讨好的主子,可到了此时此刻,昭美人才发觉原来两人早已经是连着筋骨血肉,扯一扯,便痛到了心扉。   她还想说点什么,却听到身后远远有脚步声传来,吓的连忙坐直了身子来回擦抹着自己的脸,李盛的身子也是往床上一瘫软便再也不动了,他闭眼安静躺着显然比挣扎要说话更要轻松许多,此刻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又和刚才晕厥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了,压根也看不出曾经醒来过的迹象。   昭美人手里的鸡汤此时早已经洒的差不多了,两个宫人见她双目赤肿仿佛刚哭过,也并不觉得奇怪,反倒是有些怜悯的上来劝说道:   “启禀昭美人,还是让奴婢两个来伺候吧,您身上还带着伤,毕竟也不方便......”   昭美人此时脸上强作着镇定,其实手脚俱是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听了两个宫人的话,便顺势做出无法支撑的样子,由着她们将自己搀扶了起来,娇弱不堪的说道:   “我是奉了娘娘的旨意在这里伺疾的,又怎么可以随便离开......”   “昭美人多虑了,娘娘本就体恤您的病体叫您多休息的,又怎会怪您呢?奴婢这就叫人去偏殿和皇后娘娘禀告一下。”   听了这话,昭美人心里却觉得有些怪异,自从圣上病倒之后,皇后娘娘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他旁边,前两日后宫事务繁杂,娘娘甚至直接在内殿里分配各局的差事,哪怕累的眼底一片黑青,也是坚持着守在圣上榻前的,可是从今日起,崔皇后便搬到了偏殿去起居了,除了不停遣御医过来问脉,自己只在有空闲的时候才过来在圣上的床头坐一会儿,而且仿佛不太愿意久留的样子,每次都只坐了片刻,一等有宫人来找她禀事,便很快又走了。   不过昭美人只是心里觉得奇怪,脑子里却实在想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那两个宫人见她扶着腰臀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便连忙叫人去和皇后娘娘禀告了。   钟鸣殿偏殿里,崔皇后听了宫人的禀告后,并没放在心上,只随口吩咐她们好好伺候昭美人回去承香殿休息,又派了一个曾受过圣上雨露的稳妥宫人来钟鸣殿服侍圣上,自己仍是坐在偏殿处理手上的琐事,不一会儿,那阿直便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先屏退了其他人,才又上前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召了华良媛进宣肃殿服侍......”,崔皇后听了后微微皱了眉头,而后便斜了唇角一笑说道:   “哦?这太子妃病倒在自己殿里,这华良媛倒趁机往前靠了,也不知道这华府是个什么样的想法,我记得没错的话,他们不是刚刚想法子往东宫里来通过风报了信吗?”   “娘娘您看,要不要和郡公爷那里通个气?让他去问问那华家?”,阿直连忙小心问道。   崔皇后听了却只轻轻摇了摇手说道:“没必要了,左不过这两日的事情,兄长那里如今正是最要紧的时候,不要让他为这点小事分心了,华府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打算,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不用去管他了!”   阿直听崔泽芳说的轻描淡写,心里却是抑制不住嘭嘭嘭的乱跳,她已经是好几天都没能睡个安稳觉了,阿直虽不知道娘娘他们具体的图谋,但毕竟是崔皇后贴身第一人,从圣上这次病倒之后,她便隐隐知道这宫里是马上就要出大事了。   这些年她跟随崔泽芳左右,过的也算是锦衣玉食,镶金堆玉的日子,若叫阿直发自内心而言,难免暗暗希望主子干脆放弃了那天大的谋划,只安安心心做自己的皇后和太后便是最好,阿直怎么看,都不觉得那太子是个会翻脸不认人的主,可是如今自己主子已经认准了这一条有去无回的登顶之路,阿直自然也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只不过难免是心中发空、脚下发软。   “阿直,你在怕什么?”,阿直还在垂着头胡思乱想,头顶上却传来了崔皇后轻飘飘的一句问话,阿直吓的一抖,也没敢抬头,腿一曲就趴跪在了地上。   “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想是这些年肥脂油膏的把你胆子都泡软了,把当年跟着我在清亮殿里苦熬的日子都忘光了吗?那时候在郑太后眼皮子底下你都敢弄鬼,如今不过是多年布好的局收个尾而已,便吓成这样了吗?”   阿直还能说什么,只有连连叩头请罪,崔皇后看的厌烦,挥手就将她打发了出去,等这内殿空无一人之时,崔泽芳自己的眼神却也渐渐是空洞洞的毫无生气了。   案桌上仍是放着那一碗掺好了蜂蜜和姜汁的羊乳,不过却再也不会是那圣上亲手调制的,她从今日起放松了对钟鸣殿的看管,虽然说是故意留着口子等那猎物来的,可崔泽芳心底却知道,她如今实在是有些不敢呆在大兄身边了,离着远些,她还可以骗自己说大兄仍是好好的活在那里,可眼睁睁看着榻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时,她的心却像是被人浸入酷寒的冰河里一般,仿佛再也暖不过来了。   城东,大雁塔脚下的晋昌坊里,鼎国柱公卫无忌正坐在自己书房里发呆,面前的书桌上虽然摊着好几册兵书,他却是半天也没看进去一个字,半响后,伸手拉开了书桌下面的暗格,取出了几页纸笺来,他打开来正要阅看,却被门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卫无忌刚刚将那几张纸笺放回了暗格锁好,书房门便被敲响了,进来的是他的大儿子卫乘风。   “父亲,那定国郡公突然闯进了咱们府里来了!”   “什么?是李纪吗?怎么可能!”   卫无忌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日一早他接到的消息还是说那李纪正与他那小夫人两个同车共驾,仍在那北疆逍遥漫游呢,怎么突然就已经闯进了自己的外院。   卫无忌也只诧异了片刻,便重又冷静了下来,他马上沉声吩咐道:“赶紧将他带进来,院子里的人马上清理一下,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李纪来了我这里。”   卫乘风连忙说道:“父亲,那郡公爷是乔装进来的,大约一直偷偷跟在儿子旁边,刚才是瞅着儿子身边没人的时候才现的身,儿子马上将他带到了自己书房内,应该并没多少人看到。”   卫无忌点了点头,等儿子出去了,又派人去将自己的两个心腹幕僚叫到了书房,他们三人才刚刚碰了个头,那卫乘风已经带着人来了。   李纪穿着一身粗布灰衣,背上还缚着一副木棒绳架,仿佛只是个寻常做苦力的高壮汉子,不过他行动间却有些缓慢,微微罗圈着两条长腿,卫无忌也是个长年征战沙场的,哪里还不明白其中缘由,暗自感叹了一声,连忙将他让到软榻上就坐。   李纪也不客气,缓步移了过去慢慢的坐了下去,待臀部一挨到那榻上时,还是忍不住皱眉骂了一声娘,不过他并没多耽误一刻,刚一坐下来便冲着卫无忌一拱手说道:   “恭喜将军,您卫国护君,创建天大功业的好时机已经到眼跟前了!”   卫无忌听他这样一说,忍不住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说道:“郡公爷您何时也成了这六国贩骆驼的人物了,一张巧嘴竟可以如此颠倒黑白!”   ☆、第233章 劝   李纪听了卫无忌的嘲讽丝毫也不动怒,只端了手边的茶咕咚咚一口气喝干了,仰脸笑眯眯的说道:   “卫大将军难道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了吗?当年和回鹘人一战,要不是我这张嘴说的那碓男动心,咱们这会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吃沙子呢?”   卫无忌被他说的一噎,他没想到这李纪竟如此厚颜,一开口就是□□裸的来向他讨还人情债的,不过他之前欠李纪这个人情实在是太大,不是假装听不懂就能回避过去的,卫无忌斜了李纪一眼,干脆转身到屏风后面的书桌下从密格里取出了那几页纸笺,扔在了李纪跟前。   李纪此次马不停蹄的从北疆赶回来,累死了三匹良驹,整个屁股都给磨烂了,到了城下却并没有马上进城,他躲在城外与留在城中的手下先联系上将事情打探了一番,这才趁着天黑连夜潜伏进了城,直接就摸到了卫府卫无忌的外院里。   此时看到卫无忌扔过来的东西,李纪自然一下猜到了是什么,他马上捻起一张仔细看了起来,这一看之下,李纪也是不由连连的摇头,心中不得不佩服崔泽厚这老狐狸这招诡计的厉害与狠毒。   卫无忌给他的这几张纸笺上,底下都是那孙树所写的府兵制的弊端和隐田现象的日益严重,孙树所陈述的内容用词还是十分理性的,只是在从政的角度去分析这些现象的利弊,而这纸笺的页眉上,那李济民的批注则可就只能说是狂放不羁了,比如说隐田的这张,页眉上只见李济民所提的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   军中蠹虫、欲壑难填!   李纪可以想象的到卫无忌这等军中大佬看到这几个大字时候的震怒与惊恐,尤其太子李济民平日里又是那么一个温和软糯的形象,这几个字便犹如沾了□□的利剑般的让人胆寒,难怪就连卫无忌这样沉稳之人,都会在一夕间便对太子李济民失去了信任。哪怕是换了李纪自己,若是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突然间看到了未来储君对自己如此的评价,恐怕也是要惊出一身冷汗来的。   可李纪也知道,李济民虽然在纸笺上是这么写的,但并不代表他那儒雅的外表下面就隐藏了一个性情暴烈的未来君主,也不代表李济民登基后便会大刀阔斧的对他所说的这些蠹虫动手,那些眉批,不过是一个人私下的看法和发泄而已,也可以说是对事不对人的,可这样被人抓住把柄放到台面上来后,李济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此处,李纪心头也不由一阵憋闷,当年,他自己反复探查了孙树的家底才确认了他的可信,万万没想到仍是中了崔泽厚的诡计,那谕德大夫李肖与李济民既是远亲,又有授业恩师的情谊,居然会是那崔泽厚的人,这实在是打了李济民一个焦头烂额。   李纪将手中的几张纸笺来来回回都看了个遍,也不说话,只从怀里也摸出了一张纸笺来,放到了卫无忌的眼前。   卫无忌拿过来一看便愣住了,他仔细辨认了纸笺下方的落款,确认了那的的确确是太子殿下的亲笔签名和印鉴之后,便皱眉抬头看着李纪,缓缓说道:   “太子殿下许我十年内府兵只增不减、封地维持不变?”   李纪挑眉微微一笑道:“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听了李纪这话,卫无忌脸上的疑色却是有增无减,他略微提高了声音问道:“郡公爷回来后,难道已经和殿下碰过面了?”   “卫将军莫要担心,不管我是否有和太子殿下碰面,我李纪今日以项上人头担保,这一纸承诺比那真金还要真!”,李纪此时也收起了嬉笑颜色,对着卫无忌正色说道。   卫无忌得了这承诺仍是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他想了想,便将那纸笺平放在了桌上,缓缓向着李纪推了过去,轻轻一笑说道:   “郡公爷,据卫某所知,这长安城内稍有些头脸的重臣都收到了类似的东西,郡公爷您接下来是否要一家一户的去送这十年的承诺呢?”   李纪也伸手按住那纸笺又缓缓推了回去,同样微微一笑说道:“李纪不管别人如何,以李纪与将军的交情,这卫国护君之功,李纪只想送给将军一个人而已!”   卫无忌此时也不再和李纪继续兜圈子,他摇了摇头后,冲着李纪郑重一抱拳说道:   “郡公爷您如今想营救太子殿下的急迫之心,卫某可以体会,但请恕卫某直言,以眼下的形势而言,殿下他已然是大势已去了,圣上如今因为殿下的罪责而晕厥不醒,整个后宫把持在那崔皇后手中,金吾卫、羽林卫统统捏在崔氏党羽的手中,朝上众人从清贵到文武大臣,乃至宗亲勋贵,几乎没人愿意替太子殿下说话,这样的形势,岂又是你我两人能够一力挽回的呢?郡公爷您莫怪卫某不敢出头,卫某身后不单单是我卫家子弟,还有一众跟随多年的属下与亲兵,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此趟变故是有人多年精心谋划而成,郡公爷您如今想要力挽狂澜,恐怕也只是蜉蝣撼树罢了......”   李纪见卫无忌将话彻底说透了,便也不再遮掩,他微微探身向前倾了过去,略微压低了声音说道:   “卫将军,我若告诉你圣上此刻并不是晕厥不醒,只不过被人辖制住了不得动弹而已,若是被人救出,他定能开言替太子殿下撑腰,如此情形之下,卫将军你可还有信心放手一搏吗!”   一听李纪这话,卫无忌和他两个心腹幕僚俱是大吃了一惊,卫无忌脱口而出问道:“此事你可敢确认无疑?!你又是哪里来的消息?!”。   李纪重重的点了点头,一字一句说道:“此事千真万确,在下也是刚刚才收到的消息,若不是因为这个消息,李纪也不敢贸贸然上门,将卫将军您拖入到这潭浑水中来了。”   这消息显然太过震惊,卫无忌与幕僚三人几番对视之后,一时都陷入了沉默,眼见这卫无忌眼神闪烁,似乎有些意动样子,他幕僚中年长的一个忙起立冲他一躬身说道:   “主公还请一定三思啊,就算如定国郡公所言,圣上如今仍能清醒出声,但府兵闯宫乃是不可宽恕的死罪,如今宫中形势诡谲险恶,哪怕是您全力救出了圣上,恐怕也很难一力回天助太子登基,那崔氏一族树大根深,若是不能彻底将之拔除,到时候咱们极可能被人倒打一耙,被治上一个死罪啊!”   那幕僚说出府兵闯宫是死罪的话时,卫无忌眼神已是一变,待到他说完了,不单是卫无忌,连李纪也冲他点了点头说道:   “先生说的极为有理,不过卫将军您也算是知道我李纪为人的,若没有一点把握,并不敢来拖累将军,府兵闯宫当然是死罪无疑,但若是为了护军卫国,铲除逆贼,那自然又是两个说法了......”   李纪一说到这里,那两个幕僚都张了张嘴仿佛有话要反驳他的意思,李纪并不会理会,冲着他们两人一挥手说道:   “两位先生莫急,李纪嘴里的逆贼,自然不是单指的那姓崔的,崔氏此次下了一盘好棋,从头到尾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的,但是,若是今日有证据可证明那永嘉坊与安南王勾结,意图叛逆谋反,将军您看,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若说刚才李纪说圣上仍意识清醒的时候,卫无忌惊讶之下还能保持镇定,那此刻一听李纪这话,卫无忌是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咚一声便站了起来,差点掀翻了榻上的小案桌,嘴里叫了一句   “你是说那李列有异动吗?!”。   李纪像是料到了卫无忌的反应一般,一伸手便将那案桌扶住了,冲着卫无忌一点头说道:   “将军您没听错,那安南王早于前几日派了人变装分批潜入中原,先头的已经绕过那龙首原,埋伏在禁苑四周了,一旦东宫有变,他们便马上会趁虚而入,到时候崔泽厚与李列两个谁赢谁输,恐怕还很难预料呢?”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那安南王世子眼下就在永嘉坊住着,那李列伤了腰的事情也是众所周知,他这把年纪,就算是自己想做皇帝,若没了儿子继承,他这皇帝做的又有什么滋味?”,卫无忌一时自然难以接受,连连出言反驳。   李纪见火候到了,便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卫将军您有所不知,李列那传说中重病在身的二儿子李真,不但没病,而且文韬武略,绝不逊于那安南王世子,崔尚书这次,恐怕是上了安南王的大当......”。   这书房内卫无忌几人自然都是极为清醒老练的,一听了李纪这话,很快便想清楚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各人心中都急速盘算起来,那年长的幕僚对着李纪施了一礼后,探头低声问道:   “郡公爷,您刚才一开始可说的是那崔尚书与这安南王合谋逆反,现在又说这崔尚书是上了当,这......”   李纪一听,便咧开嘴赫赫笑了两声,一挑眉说道:“不管他们是否合谋,咱们也可以想法子让他们合谋啊......”   ☆、第234章 劝(下)   这被人惦记上的安南王世子李守,如今在永嘉坊日子的却是过的格外滋润,这日用过了早膳不久,他夫人崔玉林便亲手替他在书房布好了笔墨纸砚,黑白山水图案大理石桌面上,孔雀蓝釉的三足小香炉也已经燃上了他喜欢石叶香。   等他坐下开始画昨日只作了一半的《芭蕉夜雨图》时候,崔玉林也命人替她架好了古琴,于他身后坐下拨弄了起来,亲自替他伴奏助兴,这书房原是崔玉林出嫁前一直所用的那间,他们夫妻二人此时坐在南窗下,眼前看过去便是打理的十分精致的花圃与竹林,现下正开满了浅粉深红的杜鹃与白色的铃兰,清风携着花香从敞着的菱花窗中徐徐送了进来,吹的崔玉林裙裾与衣袖轻轻拂动,这情景气氛连一旁立着的婢女看了,心中不由暗自艳羡,这所谓神仙眷侣的逍遥写意也不过如此了吧。   崔玉林一边弹琴,一双杏眼却一直留意着李守的一举一动,见他凝神画了几笔之后,突然提着笔看着窗外发起呆来,半响也没动,崔玉林忍了一会儿,还是停了手中的动作出声问道:   “世子爷,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妥吗?”   李守听了她的问话便回过头望了过来,见崔玉林看着自己满眼都是关切和疑问,心下不由一动。   李守早就察觉到了,这段时日以来,这崔元娘对自己慢慢变的很有些不一样起来,早先那些有意无意做出的媚态,说话办事间的小心与谨慎,好像都尽数给收了,如今她对自己关心里已经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真切。   这其中的缘由,李守自然知道,看来这永嘉坊已经是真正信了安南王府放弃了野心的说法,如今对着自己,是打算要当成自己人来培植了,熬了这么许多年,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李守心中却并无任何计谋得逞的兴奋与得意,反倒是有一种自己一步步走到了悬崖边上的茫然无措。   此时看着崔元娘娇艳的容颜,他满心满脑想着的,却完全是别的事情,他一直与安南王府保持着联系,这两日虽还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但依着他的判断,那边先头的人马应该是已经混进了长安城内了,如果他猜的不错,等他们从北面悬崖绝壁上爬到这龙首原后,应该就会送信来让自己想法子撤退或者自保的消息了,也不知道父王会不会派莫昂过来,要说起来,莫昂是最擅长攀岩的,还有那手掷毒箭的本事,是极适合当个前锋开路的......   一想到了这里,李守忍不住是摇着头苦笑了出来,自己这是发的什么春秋大梦呢,父王怎么可能放那莫昂随意出来,若真是他来了长安城,恐怕是谁也拦不住他立即要来这永嘉坊先救自己出去的,若是如此,父王筹谋了多年的大事,岂不是要功亏一篑了。   那崔玉林见李守虽然定定的看着自己,一双眼却茫茫然仿佛穿透过了眼前的一切的样子,心中不由一惊,她知道这李守本就是十分聪明敏锐之人,如今被这样长期软禁在这永嘉坊,他又怎么会甘心和高兴呢,这几日不管自己如何小意殷勤,世子爷都有些心不在焉、兴致缺缺的样子,以他温和优雅的性子来说,这大概已经是心情极为不佳的表现了吧。   与李守这么多年虚与委蛇下来,现在突然要拿出真心以对,崔玉林难免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不知道为何,这样心心念念的想着如何才能让他过的更开心惬意些,自己心内却莫名滋生出了一股从未尝过的甜蜜滋味。   崔玉林起身走到了李守身旁,伸出一只雪白玉手扶着他的肩,有些愧疚的低声说道:   “你可是嫌这整日里呆在府里有些憋闷了吗?这...也许再过几日就无需再这样了,到时候,元娘再陪你去城外游山,讲起来,元娘也真是很久都没骑过马了,倒真是有点技痒难耐了呢!”   李守此时已经彻底回过神来,他侧脸仰头看着崔玉林,探手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淡淡一笑说道:   “如今都什么时候了,元娘你倒起了玩心了,平日里个个都爱说郡主你最是稳重端庄的,偏我看你倒跟个孩子似的,还没长大呢。”   李守这话说的颇为温柔,语气中除了宠爱,甚至还有几分怜悯之情,崔玉林听在耳里心里,却只觉得满满都是甜蜜,忙又伸出另一只手将李守的大手一起包握住了,娇声说道:   “世子爷干嘛笑话元娘......”   他们夫妻两人又靠在一起腻歪了好一会儿子,崔玉林想起来说要亲自下厨替李守做一味酸辣鱼丝羮,便早早去灶上准备了,李守心中有事,一个人于这书房里呆着实在觉得烦闷难耐,便起身往这院子西面一个小园子里去闲逛了,他随意走了一会儿,便信步上了一座黑石假山上跨腿坐下了,仰头看着天空发起呆来。   忽然嗖的一声轻响,一枚小小的袖箭咄的一声从他身边擦过,钉在了假山旁边的柳树干上,甫一听闻到背后的风声的时候,李守本想闪避,可一看到那袖箭的力道,却顿时傻住了,待那袖箭钉在树上半响之后,周围却再没有了任何异常动静。   李守胸中一颗心咚咚咚的狂跳着,表面上却十分镇静,他不动声色的起身掸了掸长衫下摆的灰尘,便扭身往那袖箭射过来的方向缓步走了过去,边走还边折了几根柳条随手编起了东西,状似十分悠闲。   崔玉林的院子本就在永嘉坊内院深处,李守到了长安城这么多年来又从未有过什么异动,因此,只要他不想着要出去这个院子,崔泽厚并没派人专门盯着他,李守又不喜丫鬟贴身伺候,因此,此时便只有两三个小丫鬟远远站在园子门口听他的吩咐,他身边并没有别人。   李守背着手缓缓走了一小段路,便来到了一处被几株白杨遮掩住了的墙角位置,李守一眼瞥见那趴伏在地上的异常魁伟的身影,一颗心简直就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可等到那人影扭身回头看过来的时候,李守却是心中一凉,彻底失望之余,又脱口惊讶的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怎么是你?”   李纪此刻正侧身蜷缩在杨树下的灌木丛里,扭身看着李守,不过神情却怡然自得仿佛睡在自己家榻上一样,他扯唇一笑说道:   “世子爷别来无恙,李纪今日是特意前来拜访您的。”   李守此刻也镇定了下来,他移步上前有意遮住了李纪的身形,低声问道:“郡公爷果然不是凡人,居然敢大白天的亲身勇闯安国郡公府?”   “哪里哪里,李纪胆子小的很,这永嘉坊如今白日里倒比夜里管辖的更放松些,至于亲身二字更不敢当,在下有性命攸关之事与世子爷商议,当然要想办法当面和您说清楚了,不过看世子爷如此悠然自得的样子,倒是真正视死如归的非凡之人,李纪甚是佩服。”   听了李纪这话,李守脸上并没什么变化,只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李纪干脆转过了身子变成躺在地上的姿势,冲着李守点了点头说道:“世子爷可还在等安南王府给你传消息呢吗?世子爷可知道,你们安南王府的人,早已经越过了龙首原,已经埋伏在禁苑的附近了,等着宫里乱起来的时候,随时便可以伺机出手了,世子爷这颗弃子,恐怕是要做个彻彻底底了。”   李纪突然间将话彻底全说破了,李守脸色还是忍不住一变,不过他默默咬着牙并没不多说一句话。   李纪小心观察着李守的神情,又开口低声说道:“我虽不知道世子爷为何要做这种选择,但心中实在是佩服,我也知道世子爷是重诺之人,既然答应了大概不会轻易改变什么,但既然别人父不像父,弟不像弟,世子爷又何必如此自苦呢,何不痛快点为自己多谋划谋划......”   李守拧眉看着李纪,半天没有声响......   ☆、第235章 等   皇城东宫里,和今日的天气一样,好似有低低的乌云压在每个人头顶上似的,宫人进出办差的时候都恨不得能擦着宫墙行走,一个个缩头耷脑的,连迎头碰上了都各自假装没看见,生怕多说一句话便会被那不可预料的祸事给牵连了。   到了今日,圣上已经整整昏迷了五日,虽每日靠着掺了珍惜药材的米汤、参汤、鸡汤等吊着性命,人却仍是急速的消瘦枯黄了下去,事关国体,这以崔泽厚为首的卢彦孝、黄一郎等中书、尚书、门下三相,都得以进宫探查了天颜,并与崔皇后一起向那太医院查问了圣上的脉案,而本也该与他们一起参与这机要大事的太子李济民,却按着圣上的御令,仍是在东宫闭门思过。   而在前朝,对于犯了忤逆大罪的太子殿下,那弹劾的折子早有如雪片般的飞往了中书省,若不是崔中书一力抵挡弹压着,恐怕这废太子的呼声便要闹到后宫中来了,不过这种事情哪里能瞒得住,口口相传,如今连钟鸣殿的小内监都知道了,私下都议论说难怪连那太子妃都好几天没见过来了,想来是没脸面对后宫众人了吧。   除了这个,这后宫里不知又从哪里传出一个有些荒谬的消息来,说是有人看到圣上夜里醒来说话了,虽嘟嘟囔囔的并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这消息传的极快,等传到东宫的时候,有人便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这圣上对太子殿下的疼爱之心是人尽皆知的,虽这次是被太子给气病的,但若是他身子能复原,十有*是会选择原谅这个嫡长子的吧。   不过比起这个说法,那四皇子早慧博学又极善音律,更加得圣上喜欢和看重的话,似乎有更多人愿意相信,这两日来,就连那国子监内与那四皇子一起读书的宗亲子弟们,待他的态度都不知不觉的有些不同了起来。   这纷纷扰扰的说法传到东宫宣肃殿,得到的解读自然又是两回事情了,此刻,已经瘦的连大脑袋都小了一圈的狄成正在向太子李济民禀告有关强闯钟鸣殿的事情:   “启禀殿下,还恕属下无能,属下等这两日探查下来,那钟鸣殿此刻处处都是外松内紧的格局,连崔皇后都特意不日日守在那内殿里陪圣上了,可殿内外的暗卫却增加了数倍,他们既早有准备,无论咱们如何谋划,这营救圣上的事情恐怕都是要冒上极大的风险的,只怕不但救不出来,反而会白白送了把柄给那崔氏......”   狄成说到后面,喉咙里已经渐渐没了声音,这兵行险招的最后一下都不敢用的话,前面仿佛只剩下死路了,他已经几日没有回家了,若是自己出事,也不知道父兄与卢氏那里会受什么样的牵连。   李济民安坐在殿上,似乎并没有注意狄成脸上的绝望之色一样,他思忖了片刻后问立在一旁的李甲道:“若是按着咱们原来的想法要兵行险招的话,你那边可都准备好了吗?”   李甲一躬身说道:“人马已经调齐了,若是殿下已下了决心,小的认为今晚便可以动手,若是再拖延下去......”   李甲说到这里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又一字一句说道:“若是再拖延下去,小的只怕人心会乱,也会泄了士气!”   李济民自然一下便听懂了李甲话里的意思,暗卫也好,锦衣卫也好,哪怕是李纪送过来的那些山匪,也都是家有老小的普通人而已,如今自己这里大势已去,是个人都难免会担心自己的性命与前程,现下,这些人大概还没那么清晰的认识到东宫的形势是多么的危急和紧迫,鼓动与重赏之下,还能一心为了自己卖命,若再过两日,恐怕就难免要有人会起异心了。   李甲职责所在,不得不实话实说,但说出口后心中难免忐忑,垂着头不敢正视太子殿下,而李济民却是神色淡然无波,他微微仰着脸看着殿门口雕着五彩蛟龙出水图案的红木镶贝的六扇屏风,殿内虽也点着烛火,但殿外的日光透过屏风的缝隙照进来,仍是十分的耀眼与温暖,看久了,倒让人觉得有些神情恍惚起来......   “让他们准备起来吧,就定下今晚动手,和他们说,到时我也和他们一起,去闯一闯那钟鸣殿!”,等李济民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再没有一丝犹豫,反倒是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   “殿下三思啊!”,李济民话音一落,狄成与孙杨两个便一起叫了出来,那狄成说话一向快,马上急急的说道:   “启禀殿下,属下这两日已经听到了消息,那卢彦孝卢尚书等人可是在暗暗放风声了,说您被诬告的济慈院那件案子恐怕有些蹊跷,背后有人操作诬陷的影子,若是这案子能推翻的话,事情也许还有转机,殿下您还请三思啊......”   李济民却一点也不没有继续和他们商议的意思,只冲他们摆了摆手,一边站起身往外走,一边和煦的笑着说道:   “那案子如今已经不再重要了,我们也等不到那时候了,狄大人哪里又看不出来呢,何苦再自欺欺人,无论如何,我总要想法子见上父皇一面的,这两日你们也都太辛劳了,都抓紧时间好好休息片刻吧,我去丽正殿那里去看看太子妃。”   李济民信步走出了宣肃殿,他已经有多日未出殿门了,一时倒觉得这午后的艳阳刺的人眼睛都有些酸涩肿胀起来,刘准小步跑上来请他坐了步撵再走,李济民不理他自顾自的缓步慢行着,直走到身上都微微冒出了一些汗来,眼前已经是丽正殿了。   李济民立在丽正殿门前的院中,一时竟生出点恍若隔世的感觉,他已经太久没到丽正殿来过了,太子妃接到了禀告,远远的便迎了出来,到了李济民跟前刚想行礼,却被他一把给抓住挽在了自己臂弯里。   车芷兰也没像以往那样拘礼,只是低头抿嘴一笑,便任由他挽着自己往丽正殿里面去了。   进了寝宫,李济民本来有不少事情要与车芷兰细细商量的,不过两人并肩在寝宫榻上坐下后,闻着车芷兰身上特有的一味药香,竟突然觉得眼皮子沉重,浑身上下懒懒散散的来了瞌睡,车芷兰见他这样,便干脆替他宽了外面大衣裳,服侍他躺下来休息。   等李济民悠悠转转再醒过来的时候,一看外面的天色竟然已经有些发暗了,车芷兰坐在榻边守着他,此时也一手支着头斜靠在床沿上好似睡着了。   不过等李济民刚起来想替车芷兰披件衣服的时候,她便惊醒了过来,两人一个榻上一个榻下恍惚对视了一片刻,车芷兰启唇一笑问道:   “殿下可是下了决心了吗?”   李济民缓缓点了点头耳语般的说道:“放手一搏吧,不管如何,我也总要见父皇最后一面,否则恐怕死不瞑目......”   车芷兰伸手握住了李济民置于腿上的一只手,也点了点头说道:“芷兰陪你一起去!”   李济民挑了挑眉毛,眼中先是露出些不忍之色,而后又郑重的,缓缓的点了点头,两人沉默半响后,李济民又开口沉声说道:   “这些年,我委屈你了,让你吃了不少苦......”   车芷兰似乎没有料到李济民会突然说起这个,她愣了愣刚想开口,殿外却突然传来了刘准尖细沙哑的声音:   “启禀殿下,殿下您要的东西送到了!”   车芷兰只当是李济民要刘准拿了什么东西给自己,便起身立在了李济民身边等候着,却没注意到李济民也是一脸的惊讶之色,两人动作间,那刘准已经脚步匆匆的进来了,李济民一见他便知道事情有异。   那刘准虽按着规矩版垂着头,但那一双深陷的老眼里此刻却是熠熠生辉,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   刘准到了李济民跟前,便躬身捧上了一个檀香木雕了莲花童子图案的小匣子,低声说道:“殿下请过目吧。”   车芷兰这事也察觉到这两人神色有异了,她侧头看了看殿外,才又扭过身牢牢盯住了李济民的一举一动,李济民伸手接过那匣子,小心的打了开来,双眼顿时一亮,头往前探着简直快要埋进那匣子里面了,而后他又的往后猛的一仰头,闭上眼咬着牙无声的大笑了起来,那神色虽是在笑,却狰狞变形的犹如痛哭一般......   过了好半响,李济民才冷静了下来,他手微微颤抖着将那匣子递到了车芷兰跟前,车芷兰探头一看,只见匣子中间搁着一张纸笺,上面笔锋锐利的写着八个大字:   “稍安勿躁、保全性命”   和李济民一样,车芷兰也一下认出了这是那定国郡公李纪的字迹,她一把握住了李济民的腕子,不可置信的低声说道:   “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还在那北疆吗......”   而此刻在那从玄阙州往京城返回的路上,定国郡公李纪的车队仍在不急不慌的在官道上慢慢行走着,那些被抽调来护卫定国郡公的兵丁,只看见那郡公爷李纪每日里都陪着夫人坐在那特制的宽大马车里,除了进出驿站外就很少见到人影,难免私下里纷纷猜测着,那郡公夫人上次在玄阙州受的惊吓看来不小啊,需要郡公爷这样亲自小心的看护与陪伴。   那特制的马车内,此时却是另一番情景,玉华盘腿端坐在马车一角,身边紧挨坐着阿蛮和一个婆子,马车的另一个角落坐着的高大男人,身上穿着李纪的衣裳服饰,却是那卢彦孝的弟弟卢彦义。   ☆、第236章 动   因有卢彦义在,玉华在车里坐着,也戴着帷帽,她心里有事,身子又疲累,便斜靠在抱枕上一直看着车顶的幕账默默发呆,阿蛮坐在她的身侧,有意无意的挡住了她大半个身子。   从卢彦义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那郡公夫人拖曳在车厢底的裙裾和一只随意搭在膝盖上芊芊玉手,可就是这样,却让卢彦义一次又一次的忍不住斜眼去窥视,待看到第十来下的时候,他心里羞恼不堪,忍不住抬手就狠狠敲了自己脑袋一下,咚的一声大响,吓的车厢里的三个女人都是身形一顿,眼睛一下都转在了他的身上。   卢彦义被她们三个看着,越发无措起来,手放在脑袋上僵直着身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卢大人这整日里只能坐在车上,恐怕是憋闷坏了吧,真是委屈大人了,别说是您了,就连我们几个也都有些坐不住了,我听费冲说,我们再走半个时辰便会停下来扎营了,到时候虽不方便出去跑马散心,但总能在帐子里走一走舒展一下筋骨,有劳大人再忍耐片刻。”,看见卢彦义这个呆样子,玉华连忙开口替他解围道。   这话倒也是真的,让卢彦义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天天跟着玉华他们一起坐车,莫说他是假扮的李纪了,哪怕是换了那李纪本人,也是要憋坏了,那婆子和阿蛮听了也都以为卢彦义是坐烦了,那婆子是山匪老孙的老婆,一直是在府里灶上帮忙的,此次为了照顾玉华路上的饮食才跟了出来,玉华特意叫这婆子和自己一起坐在车上,也是为了避嫌,这王婆子形容粗鄙,却是个热心肠的,一听卢彦义坐的难受,忙拿了点心,又倒了热羊奶递给他吃,卢彦义连忙伸手接了,又嘿嘿傻笑了两声掩饰着尴尬。   玉华见他这样子也难免有些好笑,不过脸上却是丝毫也不显,神色格外的肃穆,她心里多少知道点卢彦义的心思,这卢彦义是李纪亲自安排来打掩护的,李纪虽信的过他的人品,不过临走时还是将玉华拉在怀里,在她耳边嘀咕了半天,又是抱怨她生的太好了些,又是让她一定要记得带好帷帽,故而玉华行动间也是特别的小心谨慎。   等到了事先计划好安营扎寨的地方,费冲特意将官面上的人安排在一处歇息,和玉华他们聚在一处住宿的,都是李纪的心腹,那卢彦义也能放开了和大家一起喝酒散散心了。   玉华等女眷都是疲累不堪,用了膳便早早回帐子里休息了,阿蛮马上煎了安神的汤药端了过来,玉华却皱着眉不想喝,阿蛮一下便急了,上来扶住了玉华说道:   “夫人,您这样白日里赶路,夜里又天天睡不着,怎么撑得下去呢,您看您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郡公爷那里奴婢可怎么交代呢!”   “阿蛮,我就是喝了药我也睡不着,这是药三分毒,既然喝了无用,你就别逼我了。”   阿蛮被玉华说的无语,眼睛一红便跪了下来,垂着头哽咽着说道:“夫人,奴婢知道您心里总惦念着小六子的事情放不下,可是人死不能复生,若是小六子地下有知,也绝不愿看到您为了他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的......”   玉华被她说的也是一下子红了眼眶,伸手将阿蛮扶起坐在了自己身边,默默垂泪半响,才低声说道:   “小六子他最后连个尸首都没找到,我一想到咱们就将他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了北疆,心里就......”   阿蛮心里何尝不替小六子难过呢,主仆两个不由携手落泪,那玉华见阿蛮实在是为自己担心,便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我也不光是记挂着小六子,郡公爷此番突然提前赶回去,是为了朝廷的大事,事关生死,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再喝药也是没用的,等咱们早点赶回长安城便好了,阿蛮你不用如此替我心焦,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阿蛮一听玉华这话,一下子便被转移了注意力,紧张的死死的攥住了玉华的手腕,想问又不敢问,玉华也不便和她多说什么,只安抚了她几句便歇下了,到了夜里,果然还是辗转难眠。   李纪走时特意将事情说的颇有把握,仿佛只要他回去了便能很快解决问题一般,可玉华却是很了解自己那位义父的,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崔泽厚怎会轻易发动呢,玉华此刻每离长安城更近一步,心中的惊惶便更增加一分,她一次次回忆着自己与李纪分别前两日朝夕相处的情景,仿佛这样才能把他的音容牢牢记住一般,想着他走前那一夜小心的捧着自己,细细吻遍身上每一处时的情形,玉华都不由暗悔自己糊涂,为什么不早些和他坦诚心迹,为何连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也不清楚......   这样胡思乱想着,等玉华半深不浅睡着的时候,已是下半夜了,他们驻扎的这一片平地,除了正中间哨兵立着的地方竖着两盏忽明忽暗的红灯,四下都是一片寂静。   这时,离着这片空地几丈外的荒漠里,几丛稀稀拉拉的荆棘后面,满地的黄沙突然间上下起伏着蠕动起来,在惨白的月光下看着甚为可怖,这诡异的起伏迅速离了玉华他们的驻地,往远处的大漠滚动而去,到了很远的地方才看到一个黑影骤然跃出黄沙,带着一身的沙尘在地上翻滚了两下才疾跑远去不见了。   第二日,等玉华她们的车队再出发的时候,远离着官道的大漠里,一队回鹘人的车马也正准备收拾帐篷启程,中间最大的帐篷里,两个上了年纪的回鹘男人相对而坐,脸色十分肃穆,半响,那坐在下首的人才开口劝说道:   “阿克木汗王,单凭一个相貌相似,也并不能认定什么吧,毕竟当年巴依见到那个姓崔的时候,也是二十多年之前的事情了,您又何苦一意孤行呢,上回巴图尔王子刚刚闯出了那样一个大祸来,差点害的咱们部族被那大唐的驻军给彻底围剿了,咱们如今人少马弱,可再经不起什么折腾了,汗王您还请三思啊!”   坐在上面被称为汗王的人,看着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了,面色暗黑沧桑,脸上每一处沟壑无不显示着岁月的痕迹,但他坐在那里默然不语,仍是浓眉凹目、虎背熊腰,天然带着一股迫人的威仪,他缓缓抬眼看了对面的老者一眼,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土库曼,这总是我心头的一根刺啊,你不让我把它彻底拔了,它便在那里一直化脓流血,日夜作疼,你可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吗?唉......你放心吧,我不会不把族人的安危放在心上的,我只是想去试一试而已,如果真是她,哪怕只见一面也好......”   土库曼见汗王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便也不再吭气,行了个礼便起身出去开始收拾行装。   这一日到了午后,突然便刮起了漫天的沙尘,护送玉华她们回去的人马中,有北疆的守军,对于这大漠多变可怕的天气很有经验,一见这样的情形便马上禀告说不能再冒险行路了,这沙尘暴一起来有时候能让白日直接变成昏暗的夜晚,有些马匹还会受惊,还好官道附近有一座小酒肆,众人便连忙进去歇下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这沙尘暴才总算退却了一些,因为酒肆地方狭窄,卢彦义为了掩人耳目,此次只能和玉华一起住在了二层最好的包间内,不过这包间本有内外之隔,他便在外间打了一个地铺休息。   受着条件所限,今日晚膳众人便只在房中各自吃了点携带的干粮肉脯等物,卢彦义这次出来也带了自家的几个亲信,白日里有个下人在路上找机会给他塞了不少自己摘的沙枣,他这会子躺在外间的地铺上,正看着那一大捧红艳艳的沙枣发呆。   白日里刚刚在酒肆住下的时候,卢彦义便听到郡公夫人那个贴身婢女在向费冲抱怨,说夫人最近身子很差,吃不下睡不着的,本想着今日能住进官驿的,正好找机会去替夫人弄些开胃的东西来补一补,结果没想到却被困在了这里,夫人本就不爱吃荤腥,那肉脯早就一点也吃不下去了,这下可怎么办。   卢彦义当时就想到了自己怀里揣着的沙枣,可费冲一直对自己的举动很是敏感多疑,卢彦义心里本来就有鬼,越发不想背上这个嫌疑,当时便忍住了,可是刚才在进房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那郡公夫人卸下了帷帽后的容颜,比起卢彦义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确实消瘦暗黄了不少,可偏偏越是这样,越发显的她一双星辰般的美眸清熠动人,两人目光对上,那郡公夫人冲自己轻轻一笑施了一礼,卢彦义却是半响也没回过神来。   卢彦义在自己房内坐起来躺下,躺下又坐起来的折腾了半天,后来一跺脚便跳起身拿上沙枣来到了隔门处,轻轻的敲了两下说道:   “阿蛮姑娘,你们还没休息吧,在下卢彦义来送点东西给你们。”   房那边却是一片安静,半响也没有什么回应,卢彦义愣了愣,才想起刚才自己听到隔壁微微有些走动说话的动静,好像还听到了隔门旁边的外室门有打开的声音,他略一犹豫,便也推开自己这边的外室门走了出去了,刚走到廊下,便听到了边上楼梯下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听动静,正是那玉华主仆两人,因为他们住的这间套房本就在东边尽头,这东边的楼梯也紧挨着他们房间。   卢彦义拿着沙枣,本想趁这个机会给了她们的,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侧耳听着楼梯上两人的对话。   “阿蛮,我去一下马上就回来,你别跟着我了......”   “不行的,奴婢陪您一起去......”   卢彦义听她们主仆两个语焉不详的,只怕她们要去做什么女人家私密的事情,便连忙又缩脚退了回来,他回自己房间躺下的是后续本还想注意听着一点隔壁的动静,谁知道没过一会儿便呼呼睡了过去。   这北疆的驿道上沙尘暴肆虐,那长安城内,却是暴雨倾盆。   宣肃殿内,今日的气氛和情形和前两日那种压的人心口疼的低沉感觉,已经是彻底变了一个样,定国郡公已经回来的消息,好似给这殿内的每个人都注入了新的力量,听着殿外倾泻而下的雨声,却没有一个人露出烦闷的神情。   狄成正在向李济民禀告卢彦孝他们在暗中查那济慈院一案的情况,李济民今日算有心思听这事了,他也觉得济慈院内一定有内鬼,那良民家的小丫头是怎么被虏进济慈院的,便是一个关键环节。   两人正分析到紧要的时候,突然听到殿外传来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转瞬间,便看到那李甲浑身湿透的跑了进来,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见了李济民连礼都不行,直直的便嚷了一句:   “殿下,大事不好,锦衣卫中有一伙人在那李一的带领下,趁着大雨,执着兵刃往那钟鸣殿去了......”   ☆、第237章 搏   “殿下,大事不好,锦衣卫中有一伙人在那李一的带领下,趁着大雨,执着兵刃往那钟鸣殿去了......”   殿内诸人一时间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整个宣肃殿殿内只剩下了窗外传来的连绵不断的雨声,片刻后,李济民缓缓从座位上立了起来,点了点说道:   “就按着原来准备的办吧,大家各自想法子避开,记住了,万事以保命为上,哪怕是暂时先降了对方也无所谓,今日我与诸位是君臣之分,但今日过后,若再有那相见之日,便是以亲人之礼相待了,保重!”。   李济民说完,便由那李甲护着往内殿的一处偏门快步走去,待已经走到那门边时,李济民不由顿下脚步看了看身后,冲着那刘准叫了一声:   “阿耶,您小心点!”   刘准一张老脸上无甚表情,只点了点头,嘴里轻轻的哎了一声,便马上一转身往内室里去了,不一会儿,他便带着一个穿着太子常服的人走了出来,这人无论身量高矮还是面容,都与太子殿下很有几分相似,他显然也是早有准备,此刻脸色虽然苍白,神情却也是淡淡的没什么波澜。   刘准与李铁两人,护着这人便往殿外疾步而去了,他们所去的方向,正是那锦衣卫在东宫值守歇脚的下马坊,这东宫可靠的人马原本也都守在宣肃殿周围,此时得了令便围上来护在了“太子”与刘准几人的旁边,随着他们一起往那下马坊奔袭而去。   而这东宫之外,也早有潜伏的金吾卫嘴里喊着“钟鸣殿圣上遇袭,保护太子殿下”的口号便往东宫里面冲了进来,守卫着东宫的锦衣卫并不阻拦他们,也不和他们正面冲突,只一同大喊着“保护太子殿下”的口号随着他们一起蜂拥乱跑,不过在奔跑的时候哦,却有些刻意的穿插行进以打乱金吾卫的队伍。   这金吾卫来之前便得了令,若是进东宫的时候遇到有人抵抗的,便只管打着铲除逆贼的幌子直接斩杀,如今乍然碰到这种情形,一下子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毕竟他们此刻还没有真正撕破脸,大家总不能一起喊着“保护太子殿下”的口号,然后再互相砍杀吧。   就在他们冲进来这最初的一阵愣神之间,刘准一行人已经冲到了距离下马坊不过十几丈远的地方,而就在此时,却已有另有一股暗卫从西侧门往东宫里杀了进来,而他们嘴里喊着的口号,却已经从“保护太子”变成了“太子刺杀圣上,奉皇后娘娘懿旨捉拿太子”了。   这股暗卫冲进来后便目标极为明确的冲着刘准与“太子”一行人砍杀而去,两面的人手到了此刻,才真正的交上手了,这些黑衣暗卫显然是有备而来,手腕与背上绑缚了机关可射出袖箭来,不过他们并没料到太子殿下竟然没有坐软轿,而是和护卫的人混杂着一起往前奔走,这袖箭失去了明确的目标,威力也顿时打了个折扣,而守护着太子的锦衣卫则挥着手上的绣春刀来回格挡着,但那袖箭来的密集有力,一时便有不少锦衣卫着了道倒地不起。而那金吾卫此刻也不再伪装什么了,转头也大呼着捉拿太子,挥舞长刀就冲了上来,一时间,红、黑、蓝三股人马便瞬时缠斗在了一起。   李铁护着“太子”与刘准边打边撤,终于在里面人的接应之下,跌跌撞撞的冲进了下马坊,而外面的两队人马并无丝毫犹豫,马上便搬来了巨柱开始撞门,这一撞之下才发现,这门面上看着是普通的金木而造,内里却镶了不止一层的石板,这巨柱来回撞击,一时竟然完全不能撼动。   那暗卫带队的头目一见此情形,才明白这太子殿下为何舍了那层层门庭的宣肃殿,反倒是往这下马坊跑了,原来是早有布置,不过他们也同样准备的十分充分,片刻耽误之后,便有人运来了云梯和特质的弓*弩,一下搭在了下马坊的墙头,不顾坊内射出的箭雨,纷纷爬墙往里面攻了进去。   此时的东宫哪里还有任何的门禁与尊严,已然成了任人踩踏的贱地,除了血溅满地的各路侍卫,那来不及闪避而惨遭屠杀的宫人和太监的尸身也随处可见,到了这一刻,整个皇城,四处都已经充斥着诛杀逆贼太子的呼号,宫变,已然呼啸而来。   而端坐在那钟鸣殿运筹帷幄的皇后崔泽芳,全部心力都放在了那东宫,却没有发现,有一队人马已经携着沾了毒的箭弩和毒烟,无声无息的斩杀了守着禁苑的卫兵,正翻过龙元首潜入了那太宗帝庙,离着含凉殿与钟鸣殿,也不过只隔着一个玄武殿了。   真正的太子李济民在出了宣肃殿的那一刻已经和李甲一起换了太监的服饰,因为宣肃殿前面的厮杀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两个便沿着早已探查好的路线,一路来到了丽正殿,几乎就在他们刚刚进了丽正殿的大门,后面便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是那羽林卫奉了皇后懿旨,手执着饮月大刀前来封宫了。   崔氏要名正言顺诛杀太子,自己便不能随便乱了纲纪,而且若是太子伏诛,太子妃这些没有子嗣的女眷自然是丝毫也不足为惧的,故而羽林卫得到的御令便只是将东宫各殿封门,不准任何人随意出入。   若是他们此时冲进了丽正殿,定会发现事情有异,连那太子殿下乍一进了内殿也是唬了一跳,那内殿门前横七竖八趴伏着三四个宫人与内监,李甲身形一滞,连忙将李济民拦在了自己身后,两人踌躇着正打算退出去,内殿门内已经有一人穿着一身全黑短打劲装跃了出来,她手执丈八长鞭,脚下踏着飞云短靴,正是那太子妃车芷兰,见了他们两人忙召唤道:   “殿下快进来,这几个钉子早有异心,妾身刚才与红缨等几人合力给他们灌了毒药。”   李甲一听这话,忙护着李济民便往内殿去了,饶是在如此紧要关头,他仍是不由心内暗叹,果然不愧是那车家之后啊。   李济民一见车芷兰安然无恙,心中也是长出了一口气,上去携了她的臂膀便进了内殿,待他们二人一走了进去,李甲便与红缨等诸人合力将那内殿大门关了起来。   此时的丽正殿内殿,除了太子夫妇,已然是空无一人,两人十指紧扣,绕过屏风便直奔南窗下的红木雕凤梳妆台而去,车芷兰到了梳妆台前,率先俯下身拉开了桌底的暗格,抓住了藏在里头的一个十字扳手,用力的往左转了三圈,只听室内西侧的一座西洋大座钟喀拉拉一阵轰响,已经是缓缓的往左移了一个位置,座钟背后,赫然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黑洞。   原来,这大唐王室一直有这个祖传下来的秘辛,这东宫的主殿有一条通外皇城外的密道,此密道入口与出口只有当朝的太子夫妇二人才有资格得知,像崔泽芳这样的继后,也是没有机会知道的。   车芷兰打开密道后,又小心的将那桌底的暗格合了起来,起身的时候手臂一抽,却碰掉了挂在这梳妆台桌脚边的一个软鬃毛香木刷,车芷兰看着那木刷掉在地上滚了两滚,人却是呆愣在了当地。   李济民看她突然间停在了那里,不由轻轻一拉她的胳膊问道:“怎么了你?”   车芷兰抬眼看着李济民,眼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恐慌之色:   “殿下,殿下......这密道,恐怕是...不能用了......”   李济民听了车芷兰这话也是惊了一跳,还未等他问出什么,车芷兰已经勉强恢复了镇定,沉声说道:   “殿下可还记得那一次我这丽正殿莫名的走水吗?当日殿外面浓烟极大,仿佛门外便是火焰一般,情况紧急之下,我便遣退了内殿的诸人,准备打开密道,不过后来马上就听到这次走水不过是一场虚惊,这才重新又合上了密道,那一次,我也是不小心这样碰掉了这个刷子,那情形和今日是一模一样......”   李济民听到此时,已经是明白了车芷兰的意思,丽正殿上次莫名其妙的走水,本来就是一场无头悬案,只查出是有人故意烧符纸,又牵扯上了崔良娣与华良媛两人,若一切都是有人特意故布玄虚,那场走水只是为了偷窥丽正殿密道,倒是真正能说的通了。   “殿下,那日后不久,我便借机放出去了好几个到了年纪的宫人,其中有一人出宫没两天便暴病死了,现下看来,这一切恐怕都不是巧合,若是我们此刻进了密道,恐怕马上便要被人瓮中捉鳖了......”,车芷兰此时又继续说道。   李济民凝神看着车芷兰,心内已经是全然信了,两人对视了片刻,脸上都是不免浮起了一丝绝望,李纪的救兵还不知何时能来,而金吾卫和羽林卫的大刀,却是已经架到他们的脖子上了。李济民伸手紧紧握住了车芷兰的消瘦的肩头,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恨自己如此无用。   车芷兰实在不忍看到李济民如此惨痛的神色,忙开口说道:“殿下,咱们还是叫李甲他们进来,看看还有其他什么避祸的法子。”   李济民此时却是手下一紧,眼中突然射出熠熠光彩,扬声对车芷兰说道:“芷兰,我们也许还有一个去处!”   ☆、第238章 搏   “芷兰,我们也许还有一个去处!”   李济民一把揽过车芷兰,拉着她边走边说道:“芷兰,这密道不但能通往皇城之外,其实还有两条可以分别通到宜春宫与宜秋宫两处,咱们,现在就往那宜春宫去!”   “宜春宫?崔良娣处?”,车芷兰此时已经和李济民俯身钻进了密道,闻言不由惊诧的抬头去看他。   “对,宜秋宫里住着卢良媛,崔氏必定不放心,一定会派人严密看管的,如今唯有崔良娣那里一定是最松散的地方!”,李济民合上密道口后,拉着车芷兰便头也不回的在密道中急速前行,显然对自己的主意极有决心。   车芷兰则还是一脸的狐疑之色,脚下虽也跟着李济民疾走,嘴上还是忍不住质疑道:   “殿下,你说宜春宫的守卫是最少的这个道理妾身明白了,可咱们到了宜春宫里面又要躲在哪里?那出口就设在宜春宫的内殿寝宫,咱们又如何能躲的过那崔良娣去呢?”   前头带路的李济民突然呵呵笑了一声,说道:“咱们为何要躲着崔良娣,咱们此番就是去找崔良娣好好聊聊的!”   车芷兰也是个心思敏捷的,听到此处,心里也模模糊糊的有了点猜想,而且事到如今,也容不得他们再有什么犹豫了,她便也干脆收了迷惑,快步紧紧跟在李济民后面往那密道深处而去了。   这密道左边的岔道往上出去,推开盖在洞口假做的多宝架,就是那宜春宫的内殿后面了,这种非常时候,这宜春宫内殿里自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殿内非常安静,只有那崔良娣跟前的心腹阿常,以及负责照顾她腹中胎儿的老嬷嬷陪着崔良娣,她们三人突然看见李济民两人从那屏风后面绕了出来,一下子都愣住了,那老嬷嬷人老眼花,一时间压根没认出来这奇装异服的两人竟然是那太子夫妇。   待到那阿常第一个反应过来,一声尖叫还没来得及从她喉咙里喊出来,车芷兰一抖手,长鞭已经绕住她的喉咙将她整个人一把摔到了地上,随后车芷兰往前一跃便将阿常掳了到了自己身前,三下两下便扯下了她的腰带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而那老嬷嬷此时已经认出李济民来,吓的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也不敢抬头,完全搞不懂这眼下的状况。   而在这一番争斗之间,那崔良娣都一声不响的默默坐在榻上,直到那车芷兰将被打晕堵了嘴的阿常塞到了桌下,和李济民两个一起坐在桌前的绣墩上之后,崔良娣才扯唇微微一笑说道:   “殿下和太子妃来的实在太突然,请恕妾身身子不便,就不起身行礼了。”   李济民也不和她多作虚言,肃然看着崔良娣说道:“崔氏,你觉得若是你那堂弟登基之后,你那姑母可会如何处置你这个前太子良娣?”   崔良娣面上似乎丝毫也不觉得李济民这行动这问题有多么突兀一样,皱眉认真思索了片刻后说道:“左不过性命无忧、安居饱暖总还是有的......”   李济民听了挑眉一笑,继续追问道:“崔氏你一贯最是冷静明智,难道没想过自己肚中有这个孩子,恐怕也很难性命无忧吗?”   车芷兰听了这话也不由眉头一紧,凝神往那崔良娣脸上看去,只见崔琪蹙眉不语,一只手缓缓在自己凸起的小腹上来回抚摸了起来,半响也未答话。   “讲起来,若是将这孩子用药落了胎,崔良娣所说的性命无忧倒是也应该能求得的,只不过这冷宫里的日子,若是没有一个子女在膝下承欢,这白日枯燥、长夜漫漫,恐怕也是很难熬啊......”,车芷兰此时也已经完全弄明白了李济民的意图,自然也要在一旁再添一把火的。   “殿下与太子妃有何事不放直说吧,妾身从小到大走到今天,也不过是万事不由人罢了,今后怎样,总不过是想法子活的更好一些,多说也无益。”   一听崔良娣这话,李济民便马上说道:“我今日既到你这里来,便也不瞒你,也许你觉得今日我李济民已经彻底走到了绝路,再无一丝胜算,不过世事难料,我不妨和你实话实说,此次宫变,不到最后谁胜谁负还很难说,也许,今次倒正是我彻底铲除崔氏的大好良机,若是你此刻能替我遮掩拖延片刻,来日我自然保你母子平安......”   崔琪一直静静的听着李济民说话,听到这儿才柔声一笑说道:   “妾身实在是有些好奇,殿下倒是信的过妾身,说起来,那华良媛定会更加愿意为殿下赴汤蹈火的,如今这殿外满布羽林卫,若是妾身此刻叫起来,哪怕是太子妃娘娘的鞭子再厉害,恐怕也不一定立时就要了妾身的命吧?”   车芷兰听了也是轻笑一声说道:“崔良娣不必试探什么,我这靴子里确实还藏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若是你一定要喊,咱们三人也是同归于尽的下场,不过殿下既然来找你,自然是想大家都能好好活着的,我原先还奇怪殿下为何有这个念头,现下倒明白了,良娣你自从进了东宫,便是活的最清醒最明白的一个,想来,今日也应该能做出最聪明的选择。”   李济民此时也是马上一点头说道:“崔氏,我李济民是什么样的人,你那义父崔泽厚又是什么样的人,你肚子里应该也清楚的很,我今日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让我和太子妃在你这内殿里悄悄躲上一阵子便可,真要有人闯进来,我们也可作出一副胁迫于你的姿态,并不会牵连到你头上,你本就是我的枕边人,此刻肚中又怀着我的子嗣,只要你不害我,我自然不会害你!”   李济民所说的别的话崔良娣还尚且只是听听,这崔泽厚又是什么样的人这一句却一下说到了她的心中,这崔琪虽精明,毕竟只是后院妇人,在被纳入东宫之前,只一心想攀上这一国储君的高枝,等被封了良娣这几年后,纠缠于崔氏与东宫之间,才算真正明白了自己所处位置的险恶,才算明白了为什么当年元娘没能做出太子妃,府里表面看着气氛肃谨,但内里却仍是一片安稳和乐,原来,自己一心所求的,不过是个炮灰的位置。   这些年来,崔琪也算是用劲了心力左右逢源,但大势所趋,终究还是到了今日这一步,也许今日,是真真到了要为自己的命运选择一次的时候了,她垂着头半响没动,直到殿门口传来宜春宫掌事老宫人的声音。   “良娣,娘娘派人传话来了!”   李济民与车芷兰饶是早就豁出命去了,此刻仍是不由一下绷紧了身体,两人的目光一下都投到了那崔良娣身上,车芷兰右手轻轻的放在了腰间的鞭子上,身子略微附低,左手也搭在了膝盖下面的位置。   崔良娣迟疑了片刻后,才冲着两人缓缓点了点头,又伸手指了指了仍晕厥在地上的阿常,车芷兰与李济民对视了一眼,此时,他们也已经没有其他任何退路了,也只能信这崔良娣一回,李济民俯身拖着那阿常,便与车芷兰一起往这内殿后面匆匆躲了起来。   崔良娣又对趴伏在地上的老嬷嬷说道:“嬷嬷起来吧,您本是这宫里的老人,自不用我教你什么,你只管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便是了。”   那老嬷嬷听了身子又抖了两抖,才勉力从地上爬了起来,虽是吓的面色青白,但毕竟人老成精,不过片刻便很快镇定了下来,垂头坐到崔良娣脚边的踏脚上,开始替她一下一下的捶起腿来。   崔良娣此时才开口召了那掌事宫人进来,如今这样的时候,宫内所有脸上难免都带着几分焦躁恐慌之色,那宫人福了福后马上说道:   “良娣,娘娘那边派人传话过来了,说如今这东宫形势险恶,您又怀有身孕,娘娘让您放宽心只管待在这宜春宫好好养着,千万不要有任何妄动,她已经专门指派了人把守宜春宫,封宫也只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您的安危考虑,还请良娣千万不要多虑。”   说完,这掌事宫人又拍了拍掌,从外面招进了一个小宫人进来,那小宫人手上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冒着腾腾热气,崔良娣一见,不由吓的面色一白。   那掌事宫人见她如此,便亲手捧了药碗端到了榻前,柔声说道:“自从良娣您到了东宫,奴婢便一直伺候在您身旁,奴婢虽是娘娘派来侍奉良娣的,但也深深敬佩良娣有一颗蕙质兰心,皇后娘娘每次说起您,也多是赞善有加,今后也绝不会亏待于您的,想来良娣肚子里也清楚,这一碗药恐怕是不得不吃的,娘娘让奴婢转告良娣,这药乃是太医院精心调制,并不是那虎狼之药,只要连着喝上五日,那胎儿便会自行凋落,并不会损伤您的身子。”   说完,那掌事宫人便又将药碗往前递了一递,崔良娣看着眼前的汤药,双眸黑沉沉看不出任何情绪,半响,才伸出手去拿,可手却抖的不成样子,哪里还拿的起来,那掌事宫人心中暗叹了一口气,便移身坐到了榻边,柔声说道:   “启禀良娣,还是让奴婢伺候您喝吧。”   说罢,便端了那药递到了崔良娣的嘴边,一点点伺候她喝了下去,又拿了果脯与茶水给她吃了,这才低声说道:   “启禀良娣,这药喝了并不会马上有什么不良反应,如今太医们一时也进不来这东宫,您只管安心起居,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只管派人来叫奴婢便是。”   崔良娣苍白着一张脸斜靠在那迎枕上,此时只冲她们二人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那掌事宫人此时自然也不指望崔良娣还给自己什么好脸色,低低应了一声便带着那小宫人先出了内殿,待到她二人刚出去了以后,殿后的李济民和车芷兰立刻从藏身之处冲了出啦,车芷兰也不待崔良娣说话,扶着她趴在榻上,拿了榻上的迎枕让她自己捧着,自己则伸手便往她喉间用力一掏,那崔良娣顿时哇一声吐了出来,药汁尽数洒在了那锦枕上。   那老嬷嬷也连忙上来伺候,把那*的迎枕拿下去藏了起来,李济民则上前扶着崔良娣躺在了榻上,他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胸口,柔声问道:“怎样,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那崔琪维持了多年不带什么表情的脸上,此时,终于是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她抓着李济民的衣襟便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前,虽不闻哭泣之声,但双肩剧烈的耸动着,泪水不一会儿便打湿了李济民的衣服。   李济民不由看了车芷兰一眼,脸色略有些发僵,车芷兰只将头默默扭向了一旁,神情却淡漠的看不出喜怒,李济民呆愣了片刻后,还是伸手轻轻拍着崔琪的后背,低声安抚起来......   等那宫变已然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那大明宫钟鸣殿中,却是一片肃杀之气,崔皇后坐镇偏殿,听了金吾卫将军吴青岩的禀告后,不由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摔在了案几上,怒道:   “那下马坊里抓住的是假的,那丽正殿的密道里又没一个鬼影,那他还能跑到哪里去,按你的说法,难道这逆子是羽化成仙了吗?”   吴青岩是那崔泽厚长媳的亲兄,与崔府一贯关系亲密,此时也不由额角挂着大汗说道:   “还请娘娘息怒,属下正加派人手在整个东宫搜索,那太子两个亲卫李甲李铁俱已缴械被俘,如今只剩下太子与太子妃两个人不见踪影,想必定是躲藏在了何处,不久定能发现其踪迹,另外,那丽正殿的密道还有两条支路,分别通往那宜春宫与宜秋宫,因不敢惊扰几位贵人主子,故而还未进去搜查,是否要另外派人去搜,还请娘娘定夺。”   那崔皇后略一思索后便说道:“你们先集中人手去搜索可能会逃出皇城的各条通道,那几处寝殿可以迟些再搜,那里早已被羽林卫封宫,若他们真是潜入了其中,一时半会儿也逃不出来。”   原来崔皇后刚才不但派人去给崔良娣送了药,其他两处寝宫也分别派人去敲打过了,除了发现华良媛被囚禁于宣肃殿外,崔良娣与卢良媛两处内殿都是安然无事的,此时她心里自然是有把握的。   那吴青岩听了她的吩咐,应命后正打算要出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纷乱的脚步,片刻后这金吾卫的副将便一脸惊慌的跪在了殿外,扯着喉咙禀告道:   “启禀娘娘,启禀吴将军,宫外急报,那卫无忌突然带着他麾下府军将皇城包围了,此刻正要往东宫及大明宫里冲进来......”   ☆、第239章 胜负   “启禀娘娘,启禀吴将军,宫外急报,那卫无忌突然带着他麾下府军将皇城包围了,此刻正要往东宫及大明宫里冲进来......”   此时已经戌时末,平日里这大明宫钟鸣殿里早就是烛火俱熄万籁俱寂了,如今这殿内外却仍是灯火通明,映着漫天的雨丝闪着星星点点的寒光,宫人们个个垂首肃立在殿外庭院中,不敢有丝毫妄动,而那金吾卫副将身上早就被雨水浇透了,他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直挺挺的跪在殿中,脸上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见不到一丝血色。   殿内,崔皇后与吴青岩两个人听了,俱是面色大变,崔泽芳强按着心头的惊惶,忙将那副将宣进了偏殿。   “卫无忌竟然敢带着府兵进皇城?他难道活腻了吗?”,崔泽芳咬着牙问道。   那副将双眼都有些木愣了,听着崔泽芳的问话后,才又急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后回答道:   “启禀娘娘,那卫家的府军打着是肃清逆反的名号围了皇城的,说是得了情报,那安南王府派了逆军已经潜入了皇城,说是已经通报了兵部,军情紧急之下,那兵部已经特批了他们出兵之举!”   “什么?安南王府?怎么可能”,   这次,是那吴青岩先一步叫了出来,他与永嘉坊也算来往紧密的姻亲,前两日去和崔泽厚商议这宫变一事的时候,还看到了那安南王世子正与崔元娘两个在园子里做投壶之戏呢,看样子十分的悠闲自得。   还不待他们三人这里反应过来,殿外又是一阵喧闹,原来是有人发现那守着禁苑的专职守卫突然被人毒杀了,所用的毒*箭等物,正是那南疆才特有的东西,那种毒*药伤人后几乎不见血,却是立即毙命,若不是今日大雨冲刷到守卫的尸首上面,将血水带了出来,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很难发现。   这崔泽芳虽是智谋过人,但毕竟是娇弱妇人,突然面对这真刀实枪的杀戮,一时也是慌了手脚,而那吴青岩却已经是马上恢复了镇静,他心中隐约感到这本来十拿九稳的宫变恐怕是要出大变故了,一颗心也是突突突的狂跳不止,但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俯身向着崔泽芳一礼后,说道:   “启禀娘娘,看来此事恐怕十有*是真的了,那卫家府军的军力,可绝非是金吾卫与羽林卫能够抵抗的,但他们想攻入皇城,恐怕还是需要一些时候的,不管他们是真的来抵御南疆叛军的,还是另有所图,只要咱们来得及将那太子先行绞杀了,不管他们再如何占优,也已经是回天无力了,除非是那卫家想就此自己彻底反叛了,而安南王府那边的事情,恐怕要立即通知永嘉坊崔大人,马上把那世子爷看管起来,需要时还可作为人质!娘娘您这里,也要马上加派人手护卫,禁苑那边过来,离钟鸣殿可并没多少距离,娘娘,属下现在急需更多的人手调遣,属下斗胆进言,还请娘娘将羽林卫的指挥权也一并交到属下手里。”   崔泽芳被这吴青岩一番话说下来,头脑也总算冷静了下来,她马上传令羽林卫将军,让他从即刻起,便听命于这金吾卫将军吴青岩,吴青岩则马上传令下去,将那封宫的人员减了一半,多余的人手全部去增援金吾卫搜宫,势必搜出废太子,不准放过任何一处,连钟鸣殿与含凉殿的各处偏殿也都要全部搜到。   那吴青岩布置完了这些之后,又突然上前,请娘娘先将周围人屏退,说自己有要事禀告。   因怕被人质疑此次宫变有外戚反叛的嫌疑,崔皇后他们从开始商议的时候,便定下了此次宫变崔泽厚绝对要置身事外的决策,这宫内辅佐崔皇后见机行事的职责,便落到了吴青岩的身上,此时崔皇后也已经是十分依仗于他了,一听他这要求,便马上挥手让阿直带着众人都先下去,不准任何人靠近内室,违令者格杀勿论。   吴青岩一看那殿内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便马上原地跪了下去,重重叩了一个头后才沉声说道:   “启禀娘娘,如此危急关头,除了必须先一步诛杀太子外,还有一事恐怕...恐怕也是势在必行了......娘娘请恕小臣死罪...这圣上那里,恐怕也是不能再留下任何的隐患了......”   吴青岩只说了一半,这崔泽芳身子便是重重的一震,待他说完了,崔泽芳半响没有回应,只是用手支着头,疲惫不堪的冲他挥了挥手说道:   “我知道了......此事我自会料理的,你先下去吧,吴将军,今日我大唐国脉的生死存亡,便交到吴将军你的手里了,还请大将军全力以赴,今后这逆贼卫无忌的位置,便只有大将军你才有能力胜任!”   等吴青岩退出去之后,因未得到崔皇后的宣召,这宫人们仍是都在殿外侯着,没一个人敢随便进来,这偏殿内便空荡荡的听不到一点声音,崔泽芳端坐在金銮凤椅上身子挺的笔直,可一双总是精光四射的杏眼,此刻乌突突的宛若盲眼人一般。   良久之后,崔泽芳才宣了阿直进殿,也没将她叫到跟前来,只远远看着她,语气中不带任何波动的说道:   “阿直,你去吩咐灶上,等下夜宵就别做参鸡汤了,给圣上做点芫荽豆腐汤吧,他爱喝那个,这一日日进补的,也不知道他身子受得了受不了,还是做些合他口味的东西吧,还有...你现在亲自去趟含凉殿,将我放在床前密格里的那枚龙凤缠丝金镯子取过来......”   那阿直从崔府陪嫁到现在,一直贴身伺候崔泽芳,对她的东西可算是了如指掌,一听她说那龙凤缠丝镯子,身形忍不住微微一颤,也不敢抬头,连忙躬身应了一声是,便步履匆匆的出了内殿,   而半个时辰以后,那安南王世子李守被秘密押入了皇城,他抵死不认安南王府有谋逆之心,信誓旦旦说定是有人假冒的,他愿意与任何人当面对质,愿意以一死力证安南王府一脉的清白。   崔泽厚让人给吴青岩带的消息也做了同样的猜测,怀疑这安南王府潜入皇城,很可能是那卫家军自导自演的好戏,他命吴青岩小心护着那李守,宫变之后,很可能还要靠着他来揭穿卫无忌的诡计,到时候难免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吴青岩左思右想后,干脆找了一个与李守身形相似的侍卫绑在了护国天王寺的阁楼上,那里几乎是大明宫最高之处,又离着龙元首很近,若是真有南疆的人潜入了大明宫,必然能看的清清楚楚,而真正的李守却被直接押到了钟鸣殿小心看管了起来。   到了亥时中,冲刷了整个长安城快一日的倾盆大雨,骤然一下子停了,清冷的圆月孤零零的挂在黑沉沉的夜空中,喧杂叫嚣了几个时辰的皇城,突然间短暂的寂静如死地。   蜷缩在东宫宜春宫内殿转角屋檐下值夜的小内监,此时也忍不住抬头去看那天空正中惨白的月光,而就在此时,殿门口突然又响起兵刃相碰的异动和粗重急促的人声,那小内监吓的脚下一软,一下便趴伏在了地上,两腿间一热,因为不敢动窝而一直忍着的这泡尿,便热乎乎的直接撒在了裤子里。   怎么又来了啊,这小内监也不顾身上的骚臭,恨不得把头直接埋进自己裤裆里去,自己一屋住的小兄弟,早些的时候不过因为一时害怕而躲在了床下,就被这些人一方戟给捅死了,鲜血流了一地,到现在还没清洗掉呢,这宜春宫明明是姓崔的住着,怎么也要这样一番两番的来回搜查啊。   “启禀崔良娣,那废太子一党如今散布在东宫各处,为保各位贵主安全,臣下等要冒昧惊扰良娣了!”,这金吾卫的小头目嘴巴里说的客气,脚下却是一步也不停留的直往里面闯了进去。   其实,因为这宜春宫住着的是崔良娣,他已经是最客气的了,刚才到那宜秋宫的时候,他们直直便闯入了华良媛的寝殿,宫人们才刚刚来的及给良媛寝衣外面披了件披风,连那贵主白嫩的小脚也被他们看了个清清楚楚。   也难怪这些金吾卫如此粗蛮,从杀进东宫那一刻开始,他们已经片刻不停的厮杀搜查了快三个时辰了,大雨将人从里到外都浇了个透,虽然现在还是夏末天气,但这黏哒哒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又背负着笨重的锁子甲,更被上头逼迫的连停下来喝口水的空都没有,人人早已经都是满腔的烦躁了,还不趁机把火发泄到了这些平日里见都见不到一眼的娇骄女身上,更何况如今这些贵主,也马上要成了无根的浮萍了,说不定也就是个陪葬的命。   等金吾卫带着兵器进了宜春宫寝殿时,崔良娣已经穿好了外衣被人搀扶到了榻上,她斜靠在迎枕上,一手护着自己隆起的小腹,面色如常,垂着眼仿佛在假寐一般。   金吾卫将整个寝宫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连床头放着崔良娣小衣的箱笼也被打开检视了一番,不过没有任何人表现出任何一点的不满,都只垂头而立,任由他们作为。   等到这些人又呼啸而去,崔良娣才又被人扶着躺回了红木大床上,她干脆和衣而卧,让老嬷嬷也别熄灯火了,就这么靠坐等天亮算了,那老嬷嬷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连劝崔良娣保重身子的话,也都不再说了。   崔良娣斜靠在床上,眼睛却不由自主的一次次划过屏风后面那露出了一个角的雕花大座钟,自己究竟选择的是对是错,此时也不再重要了,一切,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李济民从来没这么累过,身上内监服的衣料粗糙硬挺,一点也不透气,如今他在地道中弯着腰行进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觉得胸口闷的简直要透不过气来。   “殿下,咱们坐在这岔道口上歇歇吧,再走下去,其实也没甚么区别......”,车芷兰就在李济民身后,将他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此刻便出言叫住了他。   李济民闻言便停了下来,他拄着腰回头看着车芷兰,累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起来,车芷兰上来替他解了外面的褂子铺在了地上,两人便并肩坐在了地上。   此处,正是那东宫地道的一个三岔路口,正如车芷兰所说的,既然选择进入了地道,其实躲在哪里并没有区别,地道的几个出口都已经被看守住了,他们现在便像是那被堵在竹筒里的老鼠一般,只等外面的人何时又想到重新搜索这地道的时候,便只能束手就擒了。   见李济民一头一脸的汗水,车芷兰便拿出怀中的丝帕替他擦拭起来,又被李济民接了反过来给她擦脸,两人此时都已然无话可说,便干脆相依着靠在了一起,半响之后,那李济民突然轻声说道:   “也不知道崔良娣肚子里,是个闺女呢,还是个小子?”   车芷兰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殿下一定盼着是个小皇子吧!”   李济民轻笑了一声说道:“这么多年盼下来,自然是想要个小子的,不过若是随我自己心里高兴,我倒是极想要一个闺女的......”。   李济民略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芷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若是我猜的没错,这事情恐怕就我一个人知道,连父皇,也是不一定听说过的,你应该听说过我的母后,她是那郑太后的亲侄女,她身子孱弱,在我三岁那年便病逝了,在她生前,我每日都会被抱到她身边玩一个时辰,我记得很清楚,她在过世前一两个月的时候,精神突然一下子好了起来,对我尤其疼爱,每日总是要抱着我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上不少闲话,有一日,她突然悄悄告诉我,说她肚子里有了个小妹妹,我那时候不过黄口小儿,哪里懂的什么,只觉得好奇,母后却说这事儿她不告诉所别人,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等小妹妹长大快要生出来了,再给父皇一个惊喜......”   车芷兰开始听的诧异,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不由探手在李济民背上拍了拍。   李济民也紧了紧揽在车芷兰腰间的手臂,继续轻声说道:“自那日之后,母后每日里都要和我说小妹妹的事情,什么要给她穿一身红襦裙,要给她打一头胡人的小辫子,还要给她吃桂花糕,我那时虽会说的话还不多,却将这些话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我要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妹妹了,小妹妹很娇气,我要护着她,不让她哭鼻子,可之后,我并没有等到母后的肚子大起来,她突然,便过世了......”   李济民此时回过身来,低头看着车芷兰说道:“芷兰,其实我至今也不知道我母后当日是病糊涂了胡说的,还是真的怀了身孕,可是我,却总忍不住将这个当做真的,有时候看着穿红衣服的小女娃一摇一摆的走着,都会不由自主的多看两眼,芷兰,自从父皇娶了崔氏后,我心里曾经经常怨怼我的母后,和崔氏相比,她是那么无能,那么软弱,连郑太后的人当着她的面将我手上的吃食夺走,她也只会默默垂泪,养在崔氏膝下十来年,我总觉得已经将我母后悉数都忘了,可唯有这件事情,却总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芷兰,崔氏说过我脾性其实很像我母后,呵呵,现在想来也是,我也的确也是无能之极,连累的你也落入今日的境地,难怪你......”   车芷兰一听这话,心里不由一紧,她仰头凝望着李济民,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千头万绪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等她好不容易开口叫了一句“殿下”,这地道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回响。   两人俱是一惊,对视一眼后便急忙站起身来,车芷兰刚一站起,便弯腰将地上那件内监的外褂扯在了手里,而后便直接披在了自己身上,她扭身看着李济民道:   “殿下,咱们此刻不如分头行走,我往那皇城外的通道去,你干脆冒险再回崔良娣那里吧......”   车芷兰说着话便想探手去摘李济民头上的纱帽,李济民劈手就将她挡了回去,又一把将车芷兰扯到了自己身前,紧紧的裹挟住了,俯首看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   “太子妃车氏,你便是一直如此看我的,对吗,一遇到什么危机,我便会把你推出去不顾,甚至要你替我去送死,我知道,我当初娶你是利用了你的身份,是拿了你来拉拢军中的关系,若是你有的选择,你是定不会想嫁于我的,对吗?你勉强的做着这个太子妃,做的一丝不苟,尽职尽责,可是心内,却是一直这么的看不起我,嫌我无能无用,无法护的你周全,你甚至连一丝丝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便将我拒之千里,不愿意对我用一点点真心......”   车芷兰从未见过李济民这副情状,他眼中的痛楚灼的她胸口一疼,他双臂钳制的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了,车芷兰头脑昏昏沉沉的乱成了一片,还没等她搞清楚状况,便又被李济民狠狠的一把甩到了自己身后,又顺手一下扯下了她身上内监的褂子。   李济民也不回头看她,只喘着粗气沉声说道:“你也不用再东想西想那些没用的了,如今再往哪里跑都是一样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死也死的漂亮些。”   车芷兰脚下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了,她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那个人,鼻子一酸,眼前便有些看不清楚了,她呆立片刻,便猛然冲上前,展臂用力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李济民。   李济民扎着手站在那里,被她环住了仍是一动没动,脸上仍是满满的悲怒,他缩回一只手抓住了车芷兰的右手,稍微使了点劲,想将她从自己身上扯开,车芷兰并不松手,却是更用力的将他死死抱住。   李济民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刚才,是我过分了,你又何错之有,是我失态了,芷兰你莫要怪我,也莫要再怜悯我了,你这样,我心里更加难受......”   车芷兰趴伏在李济民的背上仍是不放开,突然闷声说道:“殿下要我的真心,殿下可要的起吗?我车芷兰的真心要么不给,给了便不许再还回来,给了便是全部都给,不留一丝半毫......”   李济民身子一僵,一双手却是不由自主的抚上了车芷兰的双手,顿了顿才说道:“我的心,你还有什么不明白吗......”   “是殿下你不明白,若是想要芷兰的真心,便没法再享受华良媛的满心倾慕,也不能再对崔良娣怜悯有加,只能全心全意的对着芷兰一个,殿下,你给的起吗,你真的想要吗?”   李济民从未听说过车芷兰这般的语气,不是宽容体谅的,不是精明强干的,不是淡然冷漠的,却带着近乎蛮不讲理的热烈与决绝,他心中突然像是要炸开了一般的难受,一转身便将车芷兰一把揽在了怀中,紧紧的抱了一会儿,才低头来回轻吻着她的额头与眉眼,又伏在她耳边轻声喃语道:   “芷兰,是我的错,是我任性惯了,是我只顾着自己,只知道一味的怨怼你,却连你是什么样的珍宝都弄不清楚......”   车芷兰此时也早是泪流满面,她将自己深深的埋在李济民的怀中,耳边是他细细的低语、鼻端满满都是他的气息,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再也不想动弹了。   他们身后,是越来越清晰的杂沓的脚步声,和刀剑划过墙壁所发出的刺耳声音,更有低沉的人声在地洞内嗡嗡回响着,虽听不清楚在说什么,但却像野兽的低吼一般缓缓的逼迫了过来......   “三哥!三哥!”   突然,在一片嘈杂声中,李济民一下听到了一个熟悉而遥远的呼唤,他猛地抬起头来,嗖然瞪大了双眼。   ☆、第240章 报应   时间,已经到了寅时中,可吴青岩那里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红木四角托架上,薄荷叶细檀香眼见又要燃尽了,一旁伺候的宫人连忙上来赶在灭烟之前换了一根,崔泽芳默默的看着她的动作,心一点一点的直往下沉。   整整五个时辰了,这整个皇城已经被翻腾了快整整两轮,居然还没找到李济民,而卫家的府军却已经将大明宫围的死死的,虽打着清剿安南王叛军的名义,却已经在各处和金吾卫、羽林卫的人缠斗在了一起,这一切的一切,都与计划中相差的太远了。   崔泽芳抬眼望去,对面梳妆台上的铜镜里,自己面上的灰败之色连烛火暖晕的光辉也已经无法掩盖,她默视良久,突然牵了牵唇角,对镜中的自己露出个几乎带些狰狞的笑容来,身边的宫人本来正要上前询问她是否要进点汤水,见了这笑,吓的一缩肩连忙倒退了好几步。   崔泽芳眼角的余光里将宫人的这番动作看的清清楚楚,她并未发作,只扭头看着她说道:   “你去,叫阿直去看看圣上那里怎么样了?”   那宫人本来就吓的要死,连忙领了命去找了在外间稍作休息的阿直姑姑,今日钟鸣殿里所有人都是精疲力尽,她们这些普通宫人还能两人三人的轮流上值,阿直姑姑却是一直在这偏殿伺候娘娘,刚刚才被皇后娘娘强令下去小憩了片刻。   阿直听了这宫人的传话,饶是早有准备,心内仍是禁不住咚咚咚的狂跳起来,起身时脚下一软差点便摔了一跤,那宫人连忙伸手将她扶住了,嘴里连说姑姑小心。   好在此刻这宫中人人都是手脚酸软无力,精神恍惚不济的,并没人察觉出阿直的异样,她也连忙深深吸了几口气才重又定下神来,伸手到袖笼中摸了摸那只沉甸甸的缠丝金镯,便命人扶了自己往圣上李盛歇息的内殿而去了。   崔泽芳自那宫人走后,便一直愣愣的看着新燃的那根细香出神,眼见那香又烧到只剩一半的时候,殿外突然响起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崔泽芳一颗心狠狠往下一坠,整个人都忍不住微微晃了一晃。   进来的,果然是阿直,看着她脸色白的好像厉鬼一样,崔泽芳突然忍不住想仰天狂笑,这阿直,什么时候居然也有了这般好的演技。   “娘娘,启禀娘娘......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阿直趴伏在地上,仰头看着崔泽芳,脸上的冷汗*的顺着鬓角一颗一颗的砸落在身下。   见到她这般情态,崔泽芳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她一下从榻上坐直了身体,高声问道:“怎么了,圣上那里怎么了,快说清楚!”   阿直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崔泽芳,嘴巴哆嗦的简直无法发出声音来,半响才含混不清的说道:   “启禀...启禀娘娘,圣上,圣上他...圣上他不见了......”   钟鸣殿内殿寝宫里,龙榻之前,王婕妤与昭美人两个趴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只是身子都扑簌簌不受控制的抖成了一团。   从昨日起,按着皇后娘娘的吩咐,二皇子与三皇子等人都不得再进钟鸣殿来伺疾了,圣上的床前,都只是她两个人在轮流服侍,王婕妤早熬的眼底黑青、面色灰白,连一向身子丰满强健的昭美人也是有些撑不住了,昨日用晚膳的时候还大吐了一场,不过她们两个谁都不敢有一丝懈怠,再加上这种乱局下也不敢回自己的寝宫,便都老老实实的圣上床边伺候。   等崔泽芳进来的时候,她背后还带着几个跨刀的黑衣暗卫,她看也没看地上趴伏着的两个女人,直接疾步走到了寝宫屏风后面,众人也看不到她做了些什么,只听到突然轰隆隆的一阵响,寝宫东侧的乌木书架便突然往里陷了进去,露出了一条黑洞洞的通道来,几名暗卫闪身便冲了进去。   而面对如此诡谲的情形,这寝宫内各人却都像是被施了法术一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进入密道的暗卫头子重又从这洞口钻了出来,跪下禀道:“启禀娘娘,这密道确实有人进去过的痕迹,且洞内隐隐有些药气,属下已经派其他人往下搜寻了,属下现就再找些人来将这边洞口封锁了,还请娘娘及各位贵主到别处避一避,此处不宜久留!”   等崔泽芳被人层层护着回到她起居的偏殿的时候,王婕妤与昭美人自然也被一起带了过去,她二人仍是一副魂飞九天之外的样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发现圣上不见的时候,是你们两个谁在值夜?”,崔泽芳缓缓问道。   王婕妤身子晃了一下,才抬起头抽泣着说道:“启禀娘娘,是妾身值夜的,妾身...妾身不知道怎么睡着了...妾身什么都不知道,皇后娘娘饶命...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呜呜呜......”   王婕妤年纪虽小,却是个极为老成稳重的脾气,进宫这么长时间了,一直都未承宠,却从来是拘谨守礼,没有行差踏错过一步,可此时,也终于是露出了一个年轻女子的稚嫩来,说到最后,已经是趴伏在地上呜呜的哭的不成样子了。   崔泽芳一双眼死死盯在她的头上,捏在阿直小臂上的手指,深深的陷入了阿直的皮肉里,她脑中已经是乱成了一片。   只让王婕妤和昭美人两个服侍在圣上身边,连宫人也不派一个,原是崔泽芳有意布置的,她本就打算安排在王婕妤值守的时候让阿直动手的,这太原王氏如今是这博陵崔氏之外最有势力的氏族,如果单论家大业大,王氏还远比人口凋零的崔氏更加兴盛,所以要想法子将他们一起拖下水,堵住了他们的嘴,将来德昌继位的时候才能更顺遂,可是现在,圣上竟然诡异的在王婕妤值守的时候失踪了。   这钟鸣殿寝宫的密道,崔泽芳早就派人将各个出口都堵住了,这边李盛又早已经是不省人事,钟鸣殿外更是重兵层层把守,怎么会有人动过这寝宫里的密道呢,崔泽芳越想心中越惊,背上已经爬起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她竭力镇定的自己的心神,重又看着王婕妤厉声说道:   “你就算睡着了,也是趴在圣上身边睡着的,圣上失踪你却毫无所知,这钟鸣殿内想爬出去一只蚂蚁也不容易,难不成圣上是从床榻上飞走的吗?王婕妤,你服侍圣上失职本已经是大罪,若再敢有所隐瞒,你自己不怕死,难道也不怕牵连你的家人吗?”   王婕妤此时哭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了,只一味的摇着头说着没有没有,其他的话都不会说了。   崔泽芳见她这样子实在不像乔装,又将视线转到了她身边跪的昭美人身上,这一看之下,不由嗖然瞪大了眼睛,啪的猛一拍身边的案几高声喝道:   “昭美人,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出了这许多的汗!你在心虚什么?!”   殿内众人俱是一惊,不由纷纷去看昭美人,这才发现她穿着的一身鸽灰色襦裙竟然从领口到胸襟及腋下都已经湿透了,脸上胸前也全是豆大的汗珠。   那昭美人见众人都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脸上更加慌乱,她抬头看着崔皇后,嘴巴颤抖了半天,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才哆哆嗦嗦的说道:   “启禀娘娘,妾身不是心虚,妾身...妾身只是害怕的紧...妾身不知道该怎么说,今日,妾身原本应该值守到寅时初的,可是还没到时间,大约还差着两刻钟左右,妾身就困倦的再也无法支撑了,便冒昧的去叫了王婕妤起来替我......后来妾身在那寝宫外间一下子便睡晕了过去,直到刚才阿直姑姑过去大家闹起来了,妾身才勉强爬了起来,可仍是觉得头脑晕沉沉的几乎不能自主,妾身便拿了茶水泼到了自己脸上......”   昭美人说到这里,声音先是不由自主小了下去,而后才又咬着牙一鼓作气的说道:“启禀娘娘,妾身...妾身怀疑自己和王婕妤两个是被人下了迷药了......”   昭美人这话一说,别人尚可,那王婕妤却是一下子跳了起来,恍然大悟般的尖声叫了起来:   “娘娘,启禀娘娘,昭美人说的不错,妾身是中了迷药来了,妾身还从未如此嗜睡过,刚才阿直姑姑过来叫醒妾身的时候,妾身还觉得昏昏沉沉爬不起来,就算现在,仍是觉得脑中疼痛不堪,妾身定是叫人给下了迷药,还请娘娘明察啊,妾身冤枉啊!”   崔泽芳一听这话,便马上扭头去看阿直,那阿直忙冲着她无声的点了点头示意,阿直刚才戴着那金丝镯去钟鸣殿寝宫的时候,一眼便先看到王婕妤趴在床边睡着了,她当时心里还觉得庆幸,想着正好可以趁机将那镯子中的□□先滴一些到圣上的唇上,然后再将那王婕妤叫醒给圣上喂汤水,正好神不知鬼不觉的便将这黑锅给她背了。   谁知她再仔细一看榻上竟然是空空如也,这才吓的大叫起来,那王婕妤却是半天也没有醒转过来,直到其他人涌进来后才恍恍惚惚的醒了,而在一旁隔间休息的昭美人,更是等崔皇后都快要到了的时候才被人硬给叫醒了。   崔泽芳见阿直认了,心内一下对昭美人的话也有几分信了,她突然间就觉得天地一阵眩晕,身子不由自主晃了两晃,阿直唬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了她连声叫娘娘,崔泽芳喘息着靠在了阿直身上,一双杏眼却是缓缓的扫过这偏殿里的每个人,目光极为狠戾冰冷,众人被她看的都是忙不迭俯下头不敢动弹。   见众人这副情态,崔泽芳眼中的怒火越发的盛了,如今这钟鸣殿内外守着的,都是她自己最亲信的人,现在竟然被人不知不觉的下了迷药,崔泽芳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浸泡到了冰水里一般,从昨日发动时候的信心满满,到后面的错漏百出,一直到现在竟然连圣上都找不到了,崔泽芳此刻仿佛再也撑不下去了,她猛的一抬手,一把便将案几上所有的东西都划到了地下,而后仰起头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这钟鸣殿的众人在那东宫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开始,便已经觉得事情不太妙了,此时再看到崔泽芳这般癫狂的模样,顿时都是心生惧意,有那心思敏捷的,已经偷偷后退着往殿外悄悄爬去了。   正在此时,这钟鸣殿外不远的地方,突然传出一阵阵响彻天空的齐声高呼,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金吾卫的副将已经跌跌撞撞闯了进来,他身上已经是染满了血迹,一进殿便跪下高呼道:   “娘娘,娘娘,吴将军已经阵亡于东宫,卫大将军与定国郡公带着人杀进来了,太子...太子殿下已经在他们手里了,外面府军高呼此次宫变乃安南王府的叛军与城中逆贼勾结作乱,太子殿下并未有谋逆之举,娘娘,既然太子殿下并未叛乱,这金吾卫与府军便是误会一场,这分明是在手足相残,还请娘娘颁令停战吧,请娘娘马上颁令吧!”   这副将本就生的豹眼浓眉,一嘴的连鬓大胡子十分凶蛮,此时身上脸上都是凌乱的血迹,嘴里说的是请娘娘颁旨,那神情却早已是目眦欲裂,好似崔泽芳要敢不颁旨,他便马上要合身扑上来一般。   崔泽芳摇摇欲坠的瞪着他,还没说出一句话来,殿外忽的响起小宫人连连的尖声惊叫,又是叮哐一阵兵器乱响和男人粗鲁的呼喝声之后,已经有人大踏步直直闯了进来。   崔泽芳只听说过李纪的种种狠绝之处,却并未真正见过他在战场上是什么模样,此刻只见一黑衣大汉手持一把血淋淋鬼头大刀,全身带着玄铁冷气一步步的逼上前来,脸上溅洒着点点血迹,那横贯面颊的刀疤更是干脆成了一道血槽,顺势往下滴着鲜血,整个人的形状生生就是暗夜里出没的杀神。   扶着崔泽芳的阿直腿一软便滑倒跪趴在了榻下,崔泽芳猛然间失去了依靠,身子一个歪斜竟然从榻上跌落了下来,硬生生的砸在了阿直身上两人便滚做了一团,八只手脚胡乱挣扎着站也站不起来,那情形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不堪。   李纪却只是冷冷的瞥了崔泽芳一眼,仿佛看着一粒尘埃一般,他径直走到昭美人身前,俯身将她扶了起来,沉声问道:“皇伯父呢?”   那昭美人见他这副煞星模样却是毫无畏惧,更是一下子破涕为笑,激动的说道:   “郡公爷,圣上就在他寝宫的壁橱里面,是圣上叫我将他背进去的,郡公爷,咱们赶紧去救他吧!”   那崔泽芳趴伏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雀跃不已的昭美人,喉中咔咔咔的噎了几下,双眼往上一插,便彻底晕死了过去。   ☆、第241章 回家(正文完结)   李纪被人摇醒的时候,屋内点着烛火,外面天色仍是一片漆黑,他一时还以为自己已经整整睡过去了一两日了。   等到看清叫醒自己的并不是伺候在身边的小内监,而是陈鹤的时候,李纪心下难免一惊,马上问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鹤看着自家主公,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将这消息说出口,这昨日还一身煞气的杀神,今日坐在这榻上,仿佛比出发去北疆前骤然老了好几岁,本来就没几分肉的脸上,如今两个颧骨高高耸着,一双凤眼也给熬抠了,来不及刮洗的胡子和发髻蓬乱不堪,身上甚至还散发着血腥恶臭。   那日平息了宫变之后,剩下的事情自有卢彦孝与卫无忌等朝中重臣接手,李纪这个没有实职的冠华大将军并不方便出面,再说,他也是实在撑不住了,从北疆昼夜不停的狂奔回来,哪怕是铁打的人也要丢了半条命,更何况还有这几日禅心尽力的奔走谋划和厮杀,李纪自己头一次感到了什么叫力不从心。   前日,将皇伯父从壁橱了抱出来放到了龙床上后,李纪硬撑着等到太医诊脉完毕说了一句性命无忧,便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栽倒在地上,而后也等不及回府,就直接在东宫宣肃殿里随便找了张床就倒下了。   见陈鹤半日不语,李纪不由眉头一皱问道:“什么事支支吾吾的,莫非是崔泽厚那边又出了什么手段?”   陈鹤连忙否认道:“启禀郡公爷,崔泽厚现在一心想将罪责推到皇后娘娘一个人头上,不过他拿来当宝的安南王世子,却一口咬定是他挑唆胁迫安南王出兵的,这老狐狸也是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如今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陈鹤说完这些,突然伏身跪在了地上,深深一拜说道:“郡公爷,小的请求郡公爷,不论待会儿小的说了什么,还请郡公爷千万爱护自己的身子,您今日不比之前,经不起多少折腾,郡公爷,属下刚刚接到费冲的急报...夫人,夫人她在北疆回来的路上,失踪了.....”   李纪在刚听到夫人二字的时候,便已经蹭一声从榻上站了起来,再听到玉华失踪一说,脚下一个绊子便从那脚凳上掉了下来,还好陈鹤与旁边立着的小内监手疾眼快一起将他扶住了,否则便要结结实实摔个大马趴。   陈鹤前面的劝说显然都白费了,李纪哪里会听的进去,他马上启禀了李济民,执意要带着自己旗下的营军马上出发,李济民见他这副样子怎么会肯,两个人争的快吵起来了,最后还是车芷兰出面,好说歹说才劝李纪又在东宫修整了一天,而由李济民另派了人骑了快马当天先出发去和费冲接头,第二日又帮李纪配了好几辆车和马匹,以备他路上轮番驾乘,李纪双股从北疆回来的时候便给磨烂了,此时实在是无法再骑马了。   此时,仍滞留在那北疆官道上的费冲,也是过的生不如死,费冲本是个很冷静的人,但在那间小酒肆里发现夫人不见了的第一时候,他真是差一点就要挥剑自刎了。   而现在一边等着郡公爷带人过来,一边漫无目的地在荒漠里搜寻夫人的下落,费冲这二十来年从未这么难熬过,待李纪坐着马车赶到的那一刻,费冲突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认命感觉,他噗通一声跪在李纪的跟前,垂着头将佩剑举过了头顶,沉声说道:   “郡公爷,小的只求能先将夫人寻到后,再请郡公爷治小的死罪!”   李纪脸上并无多少表情,看也没看费冲,只冷声说道:“将夫人失踪前的情形详细说说。”   护着玉华回来的诸人看着李纪如今憔悴的模样,也都是无颜以对,连忙分头将夫人失踪那日发生的事情和这几日搜索的情况都详细说了。   夫人失踪那日本本就刮了沙尘暴,而此地已经快出了陇右道,马上就要进关内了,按理说不管是回鹘人,还是其他异族,都轻易是不敢到这里来作乱的,他们仔细搜索了这酒肆周围,都没有什么人马侵入的痕迹,而官道左右都是广阔的沙漠,漫无目的的搜寻就像无头苍蝇乱飞一样毫无作用,而且除了费冲几个,大多得力人手都被李纪带走了,其他人马对于这荒漠并无经验,搜寻当中还有几个人走失了至今未归的。   等众人都说完了,李纪垂头沉思,半天也没说话,此时突然又有一人走了出来,对着李纪一抱拳说道:   “启禀郡公爷,属下有事要向您一个人单独禀告!”   李纪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那卢彦义,他心头不由一动,便马上带着卢彦义到了旁边内室,那卢彦义一进去便急忙对李纪说道:   “启禀郡公爷,属下有些怀疑,夫人失踪那日,好像是夫人自己主动走出了酒肆,并不像是受人胁迫样子!”   李纪一双深陷的凤眼死死看着卢彦义,并不说话,卢彦义被他看的有些心虚,忙垂下头躲开了眼光,咽了好几口吐沫后,才将自己那日想把沙枣送给玉华吃的前后情形都详细说了,说到最后又连忙解释道:   “因此事甚是诡异,这想法又只是属下的主观猜测,更事关夫人的清誉,故而属下不敢对别人擅自乱言,只等郡公爷您来了才敢如实禀告,属下这几日也暗地里将夫人与阿蛮她们两个下楼走过的地方前后都仔细搜寻过了,并未发现任何线索。”   卢彦义好不容易硬着头皮一口气全说完了,却半天没听到李纪的回应,忍不住斜眼偷偷窥视,却见那定国郡公一张脸突地失了血色,一双眼怔怔的看着前方虚空之处,毫无焦点。   卢彦义心里担心,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却只见对面的定国郡公忽然捂着胸口垂着头重重的咳了起来,他越咳越急,越咳声音越是低沉,到了最后,简直咳的要断气了一般,卢彦义吓的连忙冲上来要扶住他,李纪却突然一仰头,一口鲜血便从嘴里喷了出来。   卢彦义魂都吓飞了一半,手忙脚乱的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外面众人也听到了动静,纷纷出声询问,眼看便要冲进来了,卢彦义也连忙扭身打算出去求救,那李纪却已经稳住了身形,他一把拽住了卢彦义,一边擦着嘴上的血迹,一边咬着牙低声命令道:   “拦住他们,不准他们进来,我有话要单独吩咐你!快点!”   卢彦义自从归到李纪门下,一直十分敬重于他,此时见他面目狰狞、声色俱厉,自然不敢不从,连忙扭身来到门边大声说道:   “郡公爷有事要与我单独商议,你们先在外面侯着!”   李纪斜靠在木椅上,缓缓将嘴角残留血迹擦了,虽已不再咳嗽,胸口却是剧烈的起伏着,卢彦义怎么也没料想到自己一番话会带来了如此严重的后果,吓的脸都白了,半响才想起倒了杯茶递给李纪。   李纪喝了口茶,又轻轻咳了两声后,才低声说道:   “卢彦义,不管是你那日看到的事情,还是今日我吐血之事,都不准露出去分毫,接下来,我会单独交给你几个熟悉沙漠作战的营兵,你带着他们,专门去打探一个叫做阿克木.乌依古尔的回鹘人首领,看看他们最近可有什么异动,此事你一定要严守秘密,不管有了任何发现,你都只能向我一人单独禀报,你可记清楚了?”   卢彦义见李纪神色格外凝重,连忙起身俯首应下了。   李纪这边派了卢彦义出去,回头却依旧吩咐其他人另外分头去寻找夫人,费冲他们看着李纪的情形实在不好,都跪求他在酒肆坐镇指挥就好,不要再四处奔走,李纪这次也没再坚持,真的每日只呆在酒肆里静等消息。   而卢彦义那里,因为目标明确,竟然没几日便带回了消息,他不太清楚李纪让他找这个回鹘人的原因,也不敢上前惊扰,故而只潜伏在周围探查了便马上回来禀告李纪。   “郡公爷,您叫我查的这个回鹘人确实有些异常,这人原是在玄阙州以北的荒漠里聚集的回鹘人的头领,听说还自封了汗王,可如今竟然带着一拨人就在这陇右道边境一处僻静的丘谷里扎了营,按着咱们这边找到的回鹘探子的说法,那阿克木.乌依古尔虽自封汗王,却是个极为低调持重的,倒是他那大儿子行事嚣张,一直喊着要从薛延陀那边夺回高昌城的,可是,我们昨夜摸到他们营地的时候,这阿克木.乌依古尔的人竟然好像在欢庆什么,点着篝火,烤羊饮酒、弹琴作舞的,一直闹到了很晚,而且那个回鹘探子说,他们似乎在那丘谷里已经盘桓了好几日了,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十分值得庆贺的事情,这样的夜宴已经不止第一次了,几乎是夜夜笙歌,一点没有隐藏的意思,要知道,这里可是陇右道边境,是咱们大唐的军队驻守的重地,一般回鹘人是压根不敢往这边过来的。”   因为这情形确实诡异,卢彦义打听到这消息也不由十分兴奋,可等他都说完了,却并不见李纪有什么神情变化,仍是靠在那里一副愣怔出神的模样,卢彦义也不敢吭气,又过了半响之后,李纪才开口让他下去休憩,也并没和他说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卢彦义一头雾水的下去了,原还以为自己打探的事情大概是没用了,谁知到了夜间,郡公爷却摸到了他住的地方,命他带着自己偷偷去趟那阿克木.乌依古尔的营地。   卢彦义越发糊涂,只力劝郡公爷多带些人,不要以身涉险,谁知李纪却说此事关乎夫人性命,不能大肆声张,且他并不打算去惊扰那些回鹘人,只需要远远查看确认一下便回来。   卢彦义一听涉及玉华的安危,便也忙应了下来,费冲等人再也想不到病的都坐不起来的郡公爷竟然半夜里擅自离开了,自然没法阻拦,李纪留了个纸笺给费冲他们,便随着卢彦义往那丘谷去了。   李纪此次病的实在不轻,他屁股与大腿上的伤本来养的快好了,这猛然骑马一下子又撕开了,却比烂的最厉害的时候还痛的厉害,卢彦义也是行伍之身,见了李纪在马上那情形自然也明白,连忙放慢速度等他,两人就这样晃晃悠悠的,一直到了第二日天都全黑的时候,才来到那沙丘的边缘。   正如卢彦义所说的,那营地里点着篝火,他们远远的虽看不清楚具体情形,但这丘谷聚音,确实可以隐约听到缥缈而过的琴音与歌咏声音,想来一定甚是热闹   “郡公爷,您可看出了什么蹊跷没有,既然夫人有性命之忧,咱们可是要连夜就行动?”   那李纪只默默的凝视着那遥远处跳动的火苗不语,而后才低声说道:“我有些累了,咱们先在这里歇息片刻吧......”   卢彦义先是愣了愣,而后突然想起李纪吐血时候的情形,此刻见月光下他一张脸惨白的几乎毫无血色,连忙从两匹马背上解下了垫毯替他铺好了,又扶着他躺了下去。   这日天气甚好,月朗星稀,天气虽然略凉了些,但身下的沙子吸了一日的阳光,此刻还能感觉到些温热的暖意,卢彦义奔走多日,躺下不久就打着呼噜睡着了,而早就闭目养神的李纪,此时却又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李纪看着平静如洗的深色夜空,脑中却是乱成了沸水一样,他一遍遍的回忆着与五娘分手前的情景,回忆着五娘紧紧的贴在自己胸口时的滚烫热度,似乎想用这个来抵消自己的疑虑。可是,越是这样,五娘曾经的疏离与决绝便越发的清晰起来,她甚至愿意毁容也要死遁北疆,还有她在定州与回鹘人一起跳舞作乐的时候,又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与欢愉。   而更加让李纪不敢回想的,则是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小新娘,在自己上前揭开她盖头的一瞬,她仰脸望着自己,如星辰般的眼中闪着他并不懂的期盼与渴慕......   李纪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夜间的寒气越来越重,一丝丝的浸入了自己的四肢与心肺......   “郡公爷、郡公爷,您醒醒,您快醒醒,这些回鹘人似乎要逃走了!”   李纪是被卢彦义呼叫给吵醒的,他顺着卢彦义的手看了过去,那边回鹘人果然已经在拆除帐篷和收拾器物,李纪身子先是一僵,而后便瞬时翻身跳了起来,卢彦义被他唬了一跳,连忙问道:   “郡公爷,咱们可是要拦住他们吗?要不然您先马上回去叫费冲他们前来支援,由属下盯着他们的行踪,属下到时设法沿路留下记号,你们只管寻过来便是!”   卢彦义说完便跳起来去借马缰绳,却被李纪猛的一把给抓住了。   “不用了,此事...是我弄错了,这些回鹘人和夫人失踪应该并无什么关系,让他们,走吧......”   “什么?”,卢彦义顿时傻了,他见李纪神色凝重并不像顽笑,也不敢再多问什么。   卢彦义本以为李纪既然放弃了这伙回鹘人,应该马上便要回去了,谁知李纪却立于这沙丘上遥望着下面一动也不动,直到回鹘人的马队已经缓缓开拔,他仍是如雕像般默立......   “郡公爷,您没事吧?”,卢彦义陪着李纪等了良久,本也不敢打扰他的,却看他情形越来越不对,身子不断打着晃不说,连双唇也苍白的毫无血色了,这才忙上前扶住了他问道。   卢彦义刚刚扶住了李纪,却突然被他一把死死给攥住了,还没等卢彦义反应过来,李纪已经拽着他便往马边奔去,一边跑一边命令道:“咱们下去!”   这沙丘顺着坡呈一个大大的弧形缓缓下降,看着离那回鹘人扎营的谷底虽近,放马奔去时却又有些距离,李纪此刻骑在一匹红棕大马上,身子歪歪斜斜,却勒紧缰绳一下便把卢彦义远远甩在了身后。   而随着他们放马飞奔过去,那沙丘的地平线也越来越低,忽然间,便从那沙坡的边缘跳出了几个小小的黑影来。   等卢彦义看到了刚要喊出来的时候,前面郡公爷的马已经狂奔的犹如飞起来了一般。   那几个黑点越来越近,已经隐约能看出是几个人骑在马上往他们这边过来了,两边人马如此相向而驰,很快,便逐渐能看清来人的容貌衣着了,卢彦义心内一下紧张了起来,不由回身取下了自己的弓*弩,而已经在他前面几丈远的李纪,却是启唇如耳语般的叫了一句:   “五娘......”   对面那穿着回鹘衣饰的几人,显然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李纪两人,为首的那人一直低头小心的驾驭着自己的马匹,猛然间听到前面的异响,才抬头往前面望了过去,这一望之下,不由大喜过望,一时间也忘了害怕,抬起一只手拼命挥舞着叫道:   “郡公爷,郡公爷,你怎么来了,你看,你看我把谁带回来了,是小六子啊,小六子他没死,我把他带回来了!”   跟在她身后的两人听见她的喊声,也顿时都是欢呼了起来,而玉华更是催马便往前缓缓小跑了起来,她满脸不可置信的盯着李纪大声叫道:   “李纪,真的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不是回京了吗?你这是......特意来接我回家的吗?”   李纪眼中此刻已经看不到别的,只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娇小的人影,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眼眶滑落,又飞快的消散在了风中,而这风,也将他的话吹到了这沙丘的每一个角落:   “是的,五娘,我来接你回家了!” ================== 本书由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