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欲》 作者:绿柳新妆   ☆、序章   “轰”,殿门猛地推开,满堂的灯火瞬时闪了一闪。   尚月棠倒提着剑,缓缓地走了进来。藕丝琵琶衿上裳纵横着几道裂口,雪白柔腻的胸口袒露着大半。雪地梅花丝履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步一个血脚印。她径直直着眼,望向灯火重重处的黄金榻。   连三聚五的琉璃盏下,黄金榻闪着迷离的光泽,扶手上蜿蜒而出的龙首之上,搭着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他斜斜的倚在榻上,嘴唇轻轻勾起,“月棠好棒。”   满室琉璃,宝树香花,俱掩不住这缓缓一笑。   尚月棠呆呆的望着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手忍不住轻轻地颤抖。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终于只属于她了!喉咙里一声嘶吼,人直直的扑了上去。   男人扑哧一笑,舒展了四肢,任由女人在他身上疯狂啃啮,低低喘息的声音夹杂了细语,“月棠受伤了……她们都死了……我只要月棠好不好……”   尚月棠的喉咙里嗬嗬作声,杀意与欲望汹涌交织,眼眸里充满了血丝。她杀了师傅,杀了师叔,杀的无涯山上血流成河,终是得到了他。   从第一眼见到他,她就知道这个男人,终能让她万劫不复。   男人轻轻的笑着,微微上扬的凤眼幽黑的惊人,修长的双手慢慢环抱上曼妙的娇躯。   天似穹庐,繁星万点。   清风自崖底盘旋而上,夹杂着靡靡的花香。   两道身影从崖顶飞掠而出,翩若惊鸿。人影在六百六十道通天石阶闪了一闪,直接停在了大殿之外。   其中一人低低一笑,“叶子,传说极乐宫三十三处机关禁制,无数明桩暗岗,防御堪称天下无双,我看,也不过如此嘛。”嗓音空灵、圆润,又有一分不经意的懒散,就像是谁不经意拂动了七弦。   月光如水,似有淡淡光晕在她周身流转。宽大的帷帽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的银线蔷薇,软银轻罗百合裙翩挞似蝶,几欲随风。悄无声息的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推殿门。   身旁之人气质冷凝,伸手阻了她,将她带至身后,“空气中有血腥味,小心。”轻轻一推,殿门竟是虚掩。   门慢慢打开。L   明月星光瞬时消弭在灿灿明珠之中。   有一人横卧榻上,姿态慵懒,媚入骨髓,脸上覆了一张精美的黄金面具,露出的眼眸却比明珠更亮。   雪白的地毯上,蜷缩着一个□□的女子,身下一堆黑紫的血迹。煌煌室内,榻上人美如玉,地上□□艳尸,当真是诡异至极。   叶紫将燕脂掩在身后,目光冷冷地扫视了横卧在地上的女人一眼,又慢慢地回到了对面人的身上。   “王石?”   “......”无语,只有斜斜的丹凤眼微微眯起。   两人冷冷对视。   燕脂慢腾腾的从叶紫身后绕出来,手里捏着一枚浅碧色的药丸,“叶子,你想问话,人家也得能开口才行啊。”二师兄的“神仙醉”,号称百丈之内,人畜皆睡,就算出了一个特例,也不过是尚有神智而已。   叶紫眉心一蹙,伸出的手慢了半拍。燕脂的身形微微闪了闪,已绕过了中间□□的女尸,停到了榻前。   燕脂赞叹的目光看着眼前的黄金榻,纯金打造,线条古朴,尤其是龙首之上的两颗黑宝石,晶莹剔透,光华流转。   将药丸捏碎,洒至男人鼻端的时候,她还在心里暗叹,世风日下,随便一个山头就敢皇皇摆上龙椅。   “喜欢它吗?”很低很媚的声音,完全迥乎于叶子清冷的声线。燕脂心思刚动,靡靡的麝香气息已兜头扑来,腰肢被狠狠搂住,天翻地覆,她已被人压在身下。   与此同时,剑光已起。   一剑光寒十六州。   明晃晃的剑尖就停在男子脖颈之上,剑意已刺透了肌肤,血珠一颗颗渗出。   叶紫的眼已燃起熊熊火焰,一字一句说道:“放、了、她!”   男子低低笑着,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燕脂的脖颈,左掌掌力轻吐。帷帽四分五裂。   远山一般的眉尖轻轻蹙起,黑亮的眼眸已含了隐隐怒气,却是无惊无惧。   男子一怔,眸中神色微微起了涟漪。就像冰层乍解,春波皱起,颠倒众生的媚态迅速退去,斜长的黑眸变得幽黑莫测。   剑尖已挺进一寸,握剑的指节已经发白。叶紫张扬的怒火一寸寸冷凝下来,一句话犹如冰雪一般,“放了她!”   男子恍若未觉,只大拇指稍微往下按了一按,叶紫的剑果然停下,他的眼睛依旧饶有兴致的盯着身下的人,看到她毫不退缩的回瞪,小巧的耳垂却变得粉红,眼底里竟然有了几分欢喜,“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每个字好像都在嗓子里打了个转儿,又风流又旖旎。   男性的躯体整个压覆在身上,呼吸之间全是浓烈的麝香,燕脂的怒气怒火一点一点飙升。瞟到叶紫身旁的左手已在轻轻颤抖,心情反倒平静下来,隐隐有几分甜蜜。臭叶子,原来也有这般紧张的时候。   男人本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见她眼波微转,宜嗔宜喜,只觉心中一动,慢慢地眼神就变得冷厉起来。忽的倾身向前,就在她唇间重重一咬。   “砰”,身后衣衫被人揪起,重重的抛向墙壁,身形嘀溜一转,力道尚未卸去,剑光带着滔天的杀气已然劈到。   燕脂摸着唇,心中又羞又恼。叶子已丧失了理智,剑剑毙命。男人虽然武功不弱,却也中了数剑。见他跌爬滚打,却总能在间不容缓之际,找到生路。不过,就算这般动作,他做出来也不显难看,依旧保持着骨子里的慵懒和优雅。   冷眼看着,见他肩头和大腿都中了数剑,华丽的紫衫七零八落,想起二师兄的嘱托,心中慢慢数着一、二、三......   叶紫虽然心中暴怒,手下却越来越稳。剑势凌厉,滴水不露。他的对手虽然已被他逼得左形右拙,眼神却依然带着不可一世的轻慢与轻辱。唇间那一抹殷红针尖一般刺痛他的心。燕脂,他的公主。谁轻辱,就要他的命!   心头一片清明,手中卢钩与他心意相通,嗡嗡轻振。人剑合一,剑若流星,人似奔雷。   ......十!   完美的一剑,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气。七分孤绝,三分惊艳。   剑尖直直的来到眼前,男子一动未动。实际上,他也无处可退。   “叶子,他还不能死。”流水长袖裹住了剑尖,燕脂的声音有些闷。“我们走吧。”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一点乐子没有看到,反被人占了便宜,心情不好,想师傅了。   叶紫一动未动,杀气依旧未减。男子喘息一阵,瞅着燕脂,慢慢伸出修长手指,抚上自己的唇瓣。   叶子的瞳孔慢慢紧缩,“让开!”   “不让,你不能杀了他。”燕脂挡在他面前,恨恨的说,“最起码,今天不成。”二师兄平常也很疼她,不能让师兄难做。   叶紫的视线艰难的移到她殷红的双唇上,又慢慢地移走。杀气瞬间勃发,卢钩脱手而出。   “笃”,黑发飘散,擦颊而过,入墙三分。   叶紫冷冷的盯着他,“我—叫—叶—紫。”   今日不杀,来日可以。黄泉路上,不让你做糊涂之鬼。   牵过燕脂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两人缓步走向殿外。   殿内烛影深深,满室狼藉。只余一人,眼眸深深。   月落西天。   寂静了一夜的琅琊山上,突然人声喧沸。   “琚王殿下!”“琚王殿下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柳柳开新坑啦!出来冒个泡吧!   ☆、大婚L   □□圣元四十三年,失踪半年的琚王皇甫觉回宫。   睿宗病重,太子皇甫昊侍驾其间与后宫嫔妃私通。睿宗暴怒,废太子,贬谪幽州。皇后泣跪榻前,请立幼子皇甫钰。朝中清流以御史大夫萧定方为首则力保五皇子皇甫秀。   睿宗二十五子,十人裂土封王,在京随侍御驾颇受重用的仅有三皇子、五皇子、及十二皇子。他三人俱是忙着笼络朝臣,一时间,盛京风起云涌,山雨欲来。只有刚刚历劫归来的十皇子皇甫觉闭门家中,概不见客。   □□圣元四十四年春,睿宗驾崩,中书令王守仁、云麾将军燕晏紫奉了圣谕,传皇位于琚王皇甫觉。   王守仁乃文官领袖,燕晏紫一代军神。两万禁军扼了宫城四门,守了朱雀大道,轻轻松松的就将在家吟风赏月的十皇子拱上太极殿,其他皇子枉做嫁衣。   同年,肃宗即位,改年号建安,大赦天下。   王守仁加封镇国公,燕晏紫加封延安侯,王燕两家,风头一时无两。   建安二年,王守仁为首老臣联名上奏,中宫空虚,奏请立后。   帝踌躇良久,慨然而叹,“再无宁云殊,何人堪比肩?”   一干老臣当场风化。礼部尚书李孔方痛哭流涕,死谏美色误国,立后当立贤。   帝怒,拂袖而去。着小黄衣宣旨,李孔方迂腐顽固,目无君上。即日起闭门思过。   第二天,太常寺卿温卿玉与礼部侍郎白舒庭便到延安侯府登门拜访。   二十年前,侯府夫人宁云殊艳倾天下。如今,侯府大小姐烟晚照也是誉满京城。侯府在出了一位能驰骋疆场的女主人后,很有可能再出一位母仪天下权倾后宫的皇后。   自此,延安侯府川流不息。   建安三年四月十六,宜婚嫁,宜动土。   宁云殊半靠着黄花梨嵌螺钿牙石花鸟长方桌,怔怔着看着琳琅镜前的女儿。那么雪□□嫩的一团,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大?   宫人们不厌其烦的在巴掌大的小脸上细细涂抹,玫瑰蜂蜜乳、白色素馨香,细细的眉线弯弯入鬓,水红迷离在眼角,甚至两颊旁各自有粉红一酡。   那总是嘟起的红唇呢?那亮的连星星都暗淡的双眼呢?那端端方方坐在镜前的女子,真的是她那撒泼耍赖古灵精怪的胭脂吗?为什么—会让她这个做亲娘的都这般陌生?   “云殊,云殊?”长宁郡主亲热的挽住她的胳膊,一脸了然的笑意,“大喜的日子,可不许你哭哭啼啼。惹得我们皇后伤了心,晕了妆,可就要误事。”   宁云殊抬手拭颊,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已是满脸泪痕。感激的朝长宁笑了笑,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狠狠掐进掌心,才强迫自己定住了心神。   镜前的女子已婷婷站了起来,朝云鬓高高挽起,鬓角垂落的发丝薄如蝉翼。就这般宁静淡泊的望了过来,轻轻问了一句,“娘亲,我好看吗?”   终究忍不住低低一声呜咽,忙用手帕捂住唇,她拼命的点着头,“好看,好看.....”   长宁咯咯一笑,亲昵的拍了拍她,“你呀......倒不及咱家皇后,真真压得住场面。”   燕脂伸开双臂,宫人为她披上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一室之内,光晕流转。她舒了舒广袖,倾身下拜,“娘亲,女儿要去了。”声音低低,吐字却是极清。   黄金步摇,白玉桂枝,这层层的珠玉仿佛刺痛了她的双眼。慢慢伸出手,一字一句都像是离她很远,“燕脂,勤之勉之,夙夜......无违。”   燕脂握住她的双臂,紧紧的,止住了她不由自主的轻颤,人极坚定的拜了下去。   娘亲,女儿拜别你,最后一拜。从此之后,世上再无燕脂,有的只是燕皇后,九五至尊旁一具行尸走肉,活死人。   磁刻鸳鸯香炉里檀香袅袅,满室宫人侍女俱都无声。只余一纤弱少女举手齐眉,俯首叩地。金边裙袖,逶迤于地。虽有盛世风华,也难掩无限凄凉。   当她起身时,宁云殊已是泪流满面。燕脂深深看了她一眼,松了手,便对宫中教引嬷嬷一颔首,“走吧。”   赖嬷嬷服侍太后多年,这般镇静淡然的性子却也未见。心下诧异,面上恭恭敬敬,“娘娘请。”   宁云殊急急上前追了两步,恍惚中手被人紧紧攥住,眼看那灿灿凤衣消失在龙凤呈祥插屏之后,只从喉咙中哭喊出一声,“燕脂——”   燕脂一步步走得极稳。过了中堂,出了正门,上了凤辇。燕晏紫亲自为她掀起帘帏,虎目中微微含泪,满眼愧疚、怜爱。她只垂目端坐,轻轻一句,“父亲大人请回。”   她看不见燕晏紫身躯一震,满脸的痛楚无奈。她也听不见震耳的礼乐喧哗,满世俱贺。   这深深浅浅,无处不在的红已将她的心紧紧禁锢,心若死,就不必苦,不会痛。   凤辇停于承天门。   韶乐钟起。   文武百官翼立于丹陛之上。   皇甫觉站在太极殿前,五彩祥云纹黑锦龙袍赤金九龙熠熠生辉,看着眼下一步一步拾阶而上的人,黑眸深不见底。   “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百官齐声恭贺。   燕脂眉眼不动,缓步而上。   皇甫觉忽然下阶数步,抢先迎上了燕脂,拉住她叠于腹前的双手,掌中柔夷冰冷、僵硬。   皇甫觉微微挑起唇角,“皇后冷吗?”   燕脂缓缓摇头,眼睛只望着眼前一双二龙戏珠朝底靴。身子下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甫觉紧紧攥住她的手,重重璎珞下,他看不见她的眼。只听见她的声音,极轻,极冷,全无半点少女的明媚。   他倏的大笑,“皇后请起。”拉她紧走几步,到了殿前。面朝朝贺百官,朗声说道:“众卿平身。”   此刻,一轮红日刚刚跃起,朝霞层层泅漫,重重琉璃顶上霞光万道,炫人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柔弱,亲们木要潜水。   ☆、洞房   帝后大婚,自是隆重繁琐。   受了百官朝贺,一行人浩浩荡荡到太庙拜祖,又到后宫见了太后,等到了未央宫安置下来,万事稍定,已是夜色朦胧。   烛影摇红。   皇甫觉从宫女手中接过璃龙纹青玉杯,杯里殷红的酒浆,状似胭脂。他轻轻晃了晃杯子,黑眸幽暗,唇角慢慢勾起。   红纱层层漫挽,龙凤呈祥的大红被褥之上,满是花生,红枣。在上面端坐着他的新娘。   这是他的洞房,每个男人一生都有一次的洞房。   燕脂很累。   当小巧的酒杯出现在她面前时,胃内一阵抽搐,想要干呕。   手从重重绫罗中伸出来,使劲攥住酒杯才能止住轻颤。男人的气息离的很近,淡淡的龙涎香。   指掌交错,合颈交杯。她一闭眼,酒杯就唇。酒香这般浓烈,是沉藏了多少年的女儿红?爹爹,你在桂花树下埋得那坛,十七年的那坛,是否也这般醇,这般红,红的就像女儿心头的一滴血。   醉了吧,醉了就可以忘,醉了就可以忍受。   这一杯酒却重若千斤。   燕脂睁开眼,几乎是恼怒的看向皇甫觉。他的手正压在她的腕上。   第一眼.....皇甫觉心里默默念道,满意的看到她眼里的愤怒转为惊愕。眉微微蹙起,语气温和,“酒太烈了,换一杯吧。”   随侍的福全连忙捧过了几色点心,“娘娘几乎一天未进膳,先垫垫肚子吧。”手脚麻利的接过酒杯,对身后的宫女低语几句。   皇甫觉看到水晶龙凤糕精致可喜,随手拈了一块递到燕脂唇边,含笑望着他。   他果然......生得极好,只是微一恍惚,眼里重归淡漠。   西厢房中,爹爹的眼那么殷殷的望着她。她说了什么?纵使是天仙下凡,若不是我心头所想,与乞丐屠户又有什么区别!   疼痛,又从心底丝丝蔓蔓的牵扯开来。扭脸避过他的手,“臣妾......不饿。”   “呵!”温热的气息扑在耳畔,指掌似乎不经意的拂过脸颊,“这一身行头很重吧,累吗?”黑眸漫不经心的扫过侍立一旁的宫人,“伺候主子梳洗。”   热水马上就送了进来。   玲珑端过水底鸳鸯鹭莲纹银盆,跪蹲在床前,语气中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娘娘,奴婢伺候你洗漱吧。”   燕脂卸了凤袍后冠,只穿着红色织锦中衣,越发显得身段单薄,闻言懒懒点头。   皇甫觉本坐在桌前,由福全伺候着擦脸,却大步过来。将雪白绫巾浸在水里,紧了紧,便坐在燕脂旁边。   看着燕脂黑漉漉的眼睛半含戒备的看着他,他但笑不语。左手半抬起她的下巴,湿巾就轻柔的覆在她的脸上。一层一层的水粉,工笔画出的眉眼红唇,他已经厌倦了这样精致的没有生气的木偶。   手下的人在微微抗拒,“别动!”语言虽然带笑,却也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雪白的绫巾上马上就是黑红一片,玲珑躬身又递过一块。他擦得仔仔细细,神情无比专注。   半晌,他才将湿巾一丢,目光慢慢地在她脸上逡巡。   燕脂的背挺的很直,手安安静静的放在膝上。就这样任由他打量。   皇甫觉的笑慢慢凝固,眉梢微微一挑,似笑非笑,慢慢说道:“婚事劳忙,皇后......很是憔悴呀。”   玲珑看着自家小姐神情冷漠,端坐不动,脸色却是苍白至极,知道她只是凭着一股倔气苦苦支撑,皇帝语气又是喜怒莫测。她牙一咬,“扑通”就跪了下来,“皇上恕罪,娘娘慕仰天颜,心中忐忑,连着几晚都不曾安枕,是以略显憔悴。”   “哦?”皇甫觉看看玲珑,“你这丫头倒是护主心切,难得口齿伶俐。”复又倾身燕脂耳边,低语晏晏,“你真的,这般仰慕我?”   满意的见到她小巧的耳垂迅速弥上粉红,猫眼一般的黑眸染了薄怒,顿时有了生气。见她向旁躲闪,正想贴过去,眼角突然看见他跟前侍奉的蕊白一脸焦急的进来,在福全耳边私语。心中不禁冷冷一笑,果然不能消停。坐直了身子,就在那看着他们。   福全示意蕊白下去,见皇甫觉斜长地凤眸正静静地盯着他。再看看燕脂,直如泥雕石塑。额头上马上就是细细的一层汗珠,反常即妖啊。心里正拿捏不定,皇甫觉已淡淡开口,“什么事?”   福全不敢耽搁,清了清嗓子,“皇上,温良媛落水了。太医说良媛已有了两月的身孕,不敢用药,贤妃特来请示陛下。”   皇甫觉登基一年,至今尚无子嗣。关系到皇家血脉,也只能扰了皇帝的洞房花烛。   皇甫觉半晌无声,只从床上站起身来。   福全连忙拿过黑缂丝面青白赚金外袍,正待伺候,皇甫觉却径自取了换上的黄玉双耳小酒杯,来到燕脂跟前,“合卺交杯,共效于飞。”   他的手指修长美好,黑眸之中饱含歉意。燕脂一言未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耳畔一声轻笑,隐隐几分苦涩,“好好休息。”起身由福全伺候着穿衣,大踏步离去。   福全紧随,叮嘱掌事太监宫女头仔细伺候。   耳听着脚步声渐渐离去,燕脂紧提的心这才放下。这才觉四肢酸痛,虚弱无力。眼前一黑,就歪倒在花开富贵,龙凤合鸣的重重锦绣之中。   皇甫觉走出未央宫,却并未急着离去,就在回字走廊上听了一会儿水上飘过的丝竹之声。听到未央宫中有轻微骚动,眼角才轻轻一挑,“福全?”   “奴才在。”早就习惯了他喜怒莫测,福全屏息侍立一旁。   “你看皇后如何?”   “皇后......仙姿玉质,天人之姿。”虽是字字斟酌,倒也不全是恭维。   仙姿玉质,天人之姿?皇甫觉冷冷一笑。想起那一袭翩挞似蝶的白衣,微微流转的眼波,宜嗔宜喜,心里就有了几分火热。猎物已经入网,他有的是耐性磨掉利爪,慢慢驯化。   “改日让韩澜上未央宫替皇后请脉。”早就看出那丫头在强撑,只是不明白她的体质怎会这般差。   “是。”   “走吧,去看看谁的胆子这般大,敢搅了朕的洞房花烛。”   金丝锦织珊瑚毯光滑柔软,人行其上,悄无声息。琥珀走到近前,那倚在窗前的人都没有反应。青丝如瀑,斜斜倾斜下来,露出雪白一截皓颈。   低低叹了一口气,将紫藤雕花窗户轻轻掩上。琥珀的声音带了几分责怪,“主子,夜凉了,就寝吧。”   一双迷离的眼眸望向她,湿漉漉的,仿若带着江南的雨意,声音轻柔似梦,喃喃说道:“琥珀,我睡不着。一想到他与别人成亲,心就好疼好疼。我睡不着,睡了也只会做噩梦。”   琥珀沉默片刻,“皇上已经离了未央宫。”   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笑容中隐约几分纯净,“他去了......他还是抛下了她......琥珀,她们都一样,是不是,是不是?”急切的问着,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琥珀肯定的点点头,“主子在皇上的心目中才是最重要的。”   “呵,”纤纤玉手拍了拍胸口,笑意娇憨,“就寝吧。明晨还要早起,我可是要做最美的。”   她笑得纯净美好,娇艳不输二八少女。琥珀的心却微微一颤,情一字,误人几何。 作者有话要说:  ……………好冷啊…………飘   ☆、  后妃   未央宫,满地狼藉。   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黄金钗、如意簪统统七零八落扔了一地。   满地的宫女太监噤若寒蝉。   燕脂披散着一头黑发,脂粉未施,苍白着一张小脸,手拄着黄梨木妆镜台,胸口仍是起伏不定。   移月和来喜本就是未央宫掌事的头儿,此刻心中急的百爪挠心。本来晨起皇后要接受宫中嫔妃的朝贺,太后却又派人传信,让皇后移驾到延禧宫。   帝后大婚,皇上把皇后一人扔到了洞房,彻夜未归。昨晚皇后硬是被气晕了,这是大家都看到的。太后的举动也不知是何用意。他们都是宫里的老人,后妃中争风吃醋的伎俩瞧得多了。当今皇上又风流多情,明显是没把皇后放在心里,这时候太后的立场就很重要。   没想到,皇后会在这个时候大发雷霆。   果然是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啊,一点委屈都受不住。来喜悄悄的向玲珑递着眼色。今天可不能由着皇后的性子来,后宫里多少只眼睛都看着哪。   玲珑红着眼圈看着自家小姐,叹了口气,对移月和来喜说:“姐姐,来公公,你们先去准备吧,我帮娘娘梳妆。”   来喜移月松了口气,带着屋里的人躬身退下。   玲珑轻手轻脚的将地上的东西收起,又慢慢跪到燕脂跟前。燕脂直直的望着她,眼里有孤注一掷的任性。   玲珑把她的手握进掌心,柔声说道:“小姐,玲珑八岁就进了府。夫人用一百两让我爹签了死契,教我琴棋书画,为的就是给小姐做个伴儿。小姐心里的苦,玲珑都知道。小姐想做什么,玲珑都不会反对。小姐要去哪儿,玲珑都陪着。”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就像冰雪初融的溪水,清澈无垢,不疾不徐。   燕脂的眼慢慢平静,暮起云合,苍垠无限,“玲珑,我撑不下去了,你出宫吧,替我照顾好娘。”   她本是苍穹里自由的百灵鸟,有北地最骁勇的雄鹰护航。随心所欲,遨游万里。善济有缘人,剑挑不平处。实在做不得这重重宫殿里的金丝雀,更不用说巧言打扮去和数以千计的女人去抢一个男人。   不自由,毋宁死。   玲珑的眼泪慢慢流下来,“小姐在哪儿,玲珑就在哪儿。夫人临进宫来,只给了玲珑一个字——拖。小姐,你再忍一忍,好不好?昨夜那一杯女儿红,是夫人早就打点好的。只是想着小姐醉了,有些事......就可以忍受。对于夫人来说,亲手抹了小姐的骄傲,比剜心还痛。但皇上竟未留宿未央宫,”她抬起头,泪盈于睫,“小姐,熬过这一夜,什么都有希望。为了夫人,为了止殇少爷,再等一等,好不好?”   再等一等好不好,好不好?最好不过是青灯一盏,孤苦一生,却是生不如死。燕脂低笑出声。总会有这么多爱最沉重,最束缚。压得人无法呼吸,无法挣脱。   皇后凤辇一到延禧宫宫门,侯在这儿的崔公公和赖嬷嬷带着一帮宫女太监齐刷刷的跪了下去,“皇后千岁千千岁!”   来喜一看,心中这才一定。崔公公是延禧宫的总管,宫中横着走的人物;赖嬷嬷更是太后打小服侍的老人,连皇上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叫声嬷嬷。这两个人直接代表了太后的态度。   燕脂“平身”之后,来喜连忙把崔公公扶起,“小喜子给崔公公问安,”宽袖中悄悄递过一枚绿汪汪的翡翠扳指,低笑道:“皇后给公公的见面礼。”   崔公公一双眼眯成了月牙,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子,低低说道:“你小子造化不小。好好伺候着,这位来头可是不得了。”   移月也将赖嬷嬷扶了起来,一行人这才簇拥着往延禧正殿而来。   当今的太后纳兰若水,乃睿宗正宫皇后,执掌后宫几十年,深受睿宗敬重。皇甫觉登基后,亲娘早逝,纳兰皇后顺理成章晋了一级。皇甫觉对于太后也是十分敬重,早晚必当请安。   燕脂刚进花厅,一屋子的侍女全跪下去请安,又有一明眸垂髫的丫头笑语盈盈的挑开东暖阁的花开富贵撒红门帘,就有一爽朗笑声飘了出来,“胭脂来了,快进来。这有个人眼巴巴的等着呢。”   满屋的笑声,那道松松软软的声音却是谁都压不住,“姐姐整天挂在嘴上,记在心口,妹妹怎能不好奇?”   一进东暖阁,热气扑面而来。数道笑意盈盈的目光,或审视,或估量,燕脂注意到的只是黄梨木花架上凤首梅瓶中插的一束迎春花,枝条摇曳,内蕊娇黄。   太后早就不是初见,睿宗在位时,就带她进宫见过两次。虽已数年未见,除眼角细纹外,依旧雍容华贵。   宫女铺上锦墩,刚想下跪请安。太后一把揽住,拉到自己身旁,“一家子,闹什么虚礼。做母后这儿,让她们瞧瞧!”   又是那道松松软软的声音,“姐姐果然好福气,延安侯夫人早已是世上难寻,没想到咱家皇后竟更胜一筹,真真是画上人物,神仙妃子。”   说话的是左侧临炕红木高背靠椅上的女子。宫装高髻,额间垂了一颗硕大的东珠。举止蕴藉,行动风流。一双眼眸含情凝睇,竟有烟气迷离其中。   太后抿唇一笑,拍拍燕脂的手,“是皇上好福气。燕脂,这是王太妃。”   王太妃,王临波。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当今右相王守仁的胞妹,清平公主的亲娘。   燕脂随着唤了一声太妃。   王太妃微微欠身。眼波轻轻打了个转儿。身后随侍的宫女就捧上来一个填金描画的紫檀木盒子。青葱玉指抿了一下鬓发,就势托在脸颊,“本宫这点东西,都是先帝在世时赏的,讨不了你们年轻人的喜欢。娘娘若是瞧不上,留着赏人吧。”   燕脂抬了抬眼,轻轻笑了笑,“太妃的东西,自然是好的。”玲珑接过盒子,燕脂随手打开,是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红宝石殷红一点,流光溢彩。燕脂轻轻合上盒子。她是延安侯嫡女,师父又素爱收集天下奇珍,这步摇虽然珍贵,也不过难在做工精细。   “谢太妃。”   王太妃含笑未语。太后已是抓了她的手,笑着看向右侧首的人, “这是陈太妃,萧太妃。”两位太妃都随儿子住在封地,此次皇帝大婚才特意赴的京城。两人都含笑起身。   燕脂见两人行为虽然低调,但举止安详,华而不露,在儿子的封地日子应该过得极为舒心。当下也是含笑接过二人递过的锦盒,萧太妃送了一块金丝香木嵌蝉玉挂,燕脂颇为欣喜,托在掌心,问太后,“母......后,好看吗?”   她自屋来,神色一直淡淡。虽然一身织锦深红,也只是映得肌肤欺霜压雪,神情愈加清冷。未免让人觉得孤高自傲,难以亲近。此时一番笑语,梨涡浅浅。神色之中就有了少女独有的明媚,娇憨可爱。   太后一怔,马上就慈爱的看着她,“果然好看。”随即又笑道,“这金丝香木可是好东西,带在身上可静心凝神。”   王太妃素手支颔,金线云纹袖下滑,手腕上绿汪汪的翡翠手镯映得肌肤几尽透明。她扑哧一笑,“姐姐只顾称赞别人,难道燕脂这一声母后就白叫了不成 ?”她轻颦浅笑,偏偏语气诚挚无比。破晓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完美的看不出一丝瑕疵。   太后只含笑看着燕脂,“母后素不爱调脂弄粉,只这样东西留在身边多年。”旁边的宫人托过黄绫衬底的木匣,太后从中拈起一支金凤镂花长簪,目光之中几许缅念,“这是先帝还是太子时,新婚之日亲手为我簪上的。母后给你,愿你和皇上像我和先帝一样,相敬相亲,相扶相携,绵延子孙,护佑我□□万里江山 。”   她将长簪细细□□燕脂浓密的鬓发,目光庄重。燕脂看到王太妃的笑已经凝固到唇畔,眼波异常明亮,直直的看着她。慢慢的,她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却有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避开她的目光,长袖遮唇,喝了一口茶。   燕脂的心也渐渐冷寂下去,这个倾城绝色的女子,现在还有着自己的骄傲。这骄傲,要用什么来支撑?是彻夜难眠的妒恨,还是无边无际的孤寂?   打帘的明眸少女进了屋来,莺啭鹂啼,“老佛爷,各宫主子都到了。”   太后携了燕脂的手,站起身来,“光顾姐几个说话了,差点忘了时辰。人你们都见过了,我可要带走了。”   萧陈太妃笑着站起来。   太后摆摆手,扶着燕脂的手往外走,“你们做,回头咱们再喝茶。”   作者有话要说: 嗯,亲们,如果你们不催更的话,柳柳真的没有压力。尽情的拿鞭子敲打我吧……   ☆、有子(上)   打   延禧宫前殿麟德殿。   宫女们一溜的遍刺折枝小葵花团领短衫,低眉敛目,端茶送水,行动之间悄无声息。   皇甫觉即位未久,并未大张旗鼓的选秀,只将侧妃张悦容封为贤妃。封后之时又册立了王守仁嫡女王嫣为淑妃,四妃之位尚空其二。嫔位也只有三人。此刻这五人都聚在麟德殿内。   后妃朝拜皇后,不在未央宫而到了延禧殿,这本身就耐人寻味。她们个个耳清目明,自也早早知道皇帝将皇后一人扔在了洞房。   或含笑,或凝神,或喝茶,或静坐,五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在宫中,风头最盛的通常也是死得最快的。   燕脂扶着太后从偏堂桃木四扇屏风后转出来时,五人心中统统一怔。后宫中从来不缺美人,这般钟灵神秀,雪揉玉造的人物却也少见。   五人离座敛衣,翩然下跪,“太后吉祥,皇后吉祥。”   太后见燕脂面无表情,神色之中已有了淡淡厌烦,心中不由微微一叹。笑着看着下面,“都起来吧。”目光转向贤妃,关切问道:“温良媛现在怎么样?”   贤妃张悦容站起身来,笑容娴雅得体,“托太后的洪福,良媛与肚里的孩子都无大碍。”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太后虚空合十,神色欣慰,“祖宗保佑。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加上帝后大婚,咱们皇甫家就是双喜临门。”侧身拉住燕脂的手,“皇后,这宫里有位分的妃子都在这了。以后,哀家就把这后宫交给你了。切记秉公执正,雨露均沾,让我□□子孙绵延,千秋万代。”   燕脂看着她眼中一片恳切慈爱,心头一重,轻轻点了点头。   太后看着她,心里也是复杂难言。明明是深谷幽兰,偏偏移到人家富贵地,偏偏是至贵帝王家。云殊,最黑暗莫过于宫闱。哀家拿什么才能留住这双晶莹剔透的双眼。   心中低叹一声,一正颜色,目光从淑妃贤妃扫射而过,“后宫之中最重要的便是一个和睦。看到你们这般端庄大气,哀家心里很是欢喜。好好服侍皇上,协助皇后,尽好做妃子的本分,哀家自当重赏。”   她执掌后宫多年,积威甚重,这一眼,已让五人心有余悸,齐齐称是。   太后拍拍燕脂的手,温声说:“你们年轻人自己聊聊,王嫣也是初来,结伴儿到园子里逛逛。等皇上早朝后,就到贤妃那里看看温良媛,事关皇嗣,马虎不得。”   贤妃早已站了起来,笑道:“太后放心,臣妾这识途老马定能带好路的。”   “你呀——”太后略带宠溺的一笑。   燕脂也微微弯起唇,只是笑意太浅,还未到眼底,便被那波澜不惊的墨黑吞噬而去。   太液湖上,碧波万顷,浮光跃金。虽未有接天的莲叶,只这盈盈一水,就可涤荡心中尘垢。   “我就在这儿坐会儿,你们自去吧。”燕脂捡了一块倚栏堆砌的太白湖石,自自在在的坐了下来,掐了一支重蕊海棠,信手撕着花瓣,戏弄池中锦鲤。   贤妃一怔,张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苦笑着吩咐宫女,准备锦垫手炉,一并茶水点心。   玲珑帮燕脂披上软毛织锦披风,见她脸上已透出隐隐青白,不由担忧道:“娘娘,湖边风凉,不可就坐。”   燕脂摆摆手,只专心凝视着池子。一尾尾红鲤摆动着鱼头,追逐着那一点点娇艳的花蕊。   贤妃走到淑妃面前,见她只一径望着燕脂,笑道“皇后娘娘喜静,不如姐姐陪妹妹走走可好?”   淑妃轻轻一笑,随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璎珞,“不劳烦姐姐。嫣儿也觉得这太液湖风光蛮好。”说罢,施施然进了旁边的小凉亭。   贤妃精致的妆容飞快地闪过一丝恼怒,见祥嫔似笑非笑的暼着她,只能暗暗压下心头的不快,强笑道:“上苑一十二景,还只有太液湖景色最好。”   祥嫔拿着雨过天晴的帕子捂住了唇,咯咯一阵娇笑,“贤妃娘娘说得对,太液湖果然美。天天看,都不会腻呢。”摆着柳腰,和琪嫔两个自去了凉亭。   祥嫔父亲是河南道观察使,封疆大吏。一直就没把出身寒微的贤妃放在眼里,但如此言语轻慢,却是头次。贤妃看她二人在亭中与淑妃谈笑风生,只觉太阳穴突突的跳,好半天才压下心慌。旁边递过一盏菊花茶,明黄的花瓣在水里慢慢舒展,是恬嫔。   贤妃心中微微一动,笑着接过,“妹妹有心。”   恬嫔宛然一笑,“姐姐不必客气。”她安安静静的看着湖面,侧脸安详甜美,“起风了,四月还是很冷的。”   皇甫觉刚下早朝,福全就迎住了他,宣了太后口讯,说皇后等他一起去探望温良媛。   皇甫觉由蕊白伺候着洗脸。温热的毛巾拂过脖颈,他舒服的喟叹一声。蕊白咬着下唇,杏眼水汪汪的。皇甫觉的手就搁在她的腰部,慢慢揉搓。半晌才问,“晨起太后姜皇后宣到了延禧宫?”   福全低眉敛目,“是。还有太妃们和嫔位以上的娘娘。”   皇甫觉的唇角挑了挑,他这个母后还真是热心肠。也好,有红脸有白脸,这场戏才能唱的热闹。   “如何?”   “太后娘娘很高兴,将先帝御赐的金凤簪给了皇后。三位太妃也各有礼物,皇后尤其喜欢萧太妃所赠金丝香木玉挂。”   “嗯——”蕊白用鼻音低低的哼了一声。男人的大手重重的在她挺翘的臀部捏了一把。   “王太妃呢?”   “太妃送了点翠双鸾步摇,皇后......似是不喜。”   斜长的黑眸亮了起来,四处游走的手停了停,皇甫觉一声轻笑。这么快就忙着给自己树敌,小兽,专挑硬的骨头啃。   推开已然情动的蕊白,“皇后现在在哪?”   福全毫不迟疑,语气平稳,“皇后偕同淑妃、贤妃、恬嫔、祥嫔、琪嫔,在太液池,喂鱼。”   陌上繁花似锦,池边杨柳依依。只是上苑春意再浓,也及不上倾世美人的活色生香。   皇甫觉只一眼就看到了倚石独坐的胭脂。大红的霓裳越发显了肌肤雪白,人至清至淡。恰似雪中灼灼红梅,酒晕无端上玉肌。   “皇上!”祥嫔最先看到他,又惊又喜。贤妃等人俱都围拢来,盈盈拜倒。眼波流转,含情无限,情深脉脉。   淑妃也羞红了脸,眼波盈盈的看着他。这是她的夫。昨夜他与别人洞房合卺,她只能独坐新房。心中一半火一半冰,这样的男子,总有一天她要成为与他并肩的女子。   二八少女,眼波欲醉,清新皎洁的好像荷上新露。   皇甫觉微笑着,看着她站起来,淡漠的唤了一声皇上。颊上不自然的潮红,唇色淡淡,鬓边金凤振翅欲飞。他越发笑得温柔蕴藉。拉起身边人的手,低低的问,“手怎么这般凉?”   “臣妾......臣妾......”淑妃心头忐忑,惊喜如小鹿在心头砰砰乱撞。只能偷偷抬起头,飞快的瞟他一眼,眼波欢喜羞怯,欲诉还休。   皇甫觉笑得更加畅快,修长的手指包裹住雪白的柔夷。淡淡的对身后的人说:“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努力更,大家可不可以不潜我,呜呜呜   ☆、有子(下)   贤妃所居的明华宫就在西侧,中间隔了暗香疏影楼和真趣亭。一路上,假山古朴有趣,飞瀑喷溅可爱。   皇甫觉似对淑妃十分喜爱,也不顾身边数道又嗔又怨的目光,径自拉了佳人的手,一路上给她细细数说景中典故,喁喁细语,好不亲密。   淑妃满脸红晕,一双眼只放在皇甫觉身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慕之意。祥嫔恨恨的跟了片刻,一跺脚,扭身就往回走。   燕脂走得很慢,被孤立在外,她反而觉得更加自在。看着这一山一石,俱巧夺天工,只觉烦闷的心胸稍稍纾解。   玲珑看她的脚步越来越慢,担忧说道:“小姐,咱们回宫吧。”她身子本就畏寒,方才吹了半天凉风,气色越发不好。心里模糊的知道她的打算,却又怕她拿自己的身子轻贱。   燕脂把手放在玲珑的手里,气息紊乱。望着眼前盘旋而上的青石台阶,不禁摇头苦笑。以前只不过一掠身而已,如今倒真是,多愁多病身。   对玲珑安抚的笑笑,声音微微沙哑,“让他们抬个软轿。”这病是一定要病到人前。她既然不能撒泼善妒大闹婚房,就得真病捱过一阵是一阵。   玲珑眼睛一红,终是吩咐了下去。燕脂扶着她的手,半靠在她身上,微阖着眼。不过片刻,又睁开眼,身子复又挺直。   玲珑一怔,就看到祥嫔怒冲冲奔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路小跑的琪嫔。   瑞月和枕玉两个小宫女从燕脂身后闪了出来,警觉的站在她身前。齐齐伸出手,“皇后娘娘在此,祥嫔娘娘止步。”   祥嫔硬生生止住脚步,贝齿咬住红唇,僵了片刻,方福了一福,“皇后娘娘万安。”   燕脂静静地打量着她。三嫔中,数祥嫔最美。眉不染而翠,唇不画而丹。金丝八宝攒珠髻,软银轻罗百合裙。尤其是又气又怒的眸子,灼灼生辉,娇艳绝伦。   风有些凉,忍不住轻轻咳了咳,“祥嫔何事?”   祥嫔想着刚才皇上专注看淑妃的眼神,心中就酸楚难耐。皇上一向风流多情,却一向雨露均沾。只有今天,只有今天,那样看着那个狐媚子,漂亮飞扬的眼角全是化不开的浓情,就这样定定看着她。委屈的眼泪一下冲进眼眶,她已顾不上许多,“皇后娘娘,你执掌后宫,教化群妃,理应督促我们姐妹,恪尽礼教,不能有秽乱宫闱之事。”   燕脂看着她,心中模模糊糊的在想,宫中的女人到底为了什么,能甘愿把自己卑微到这个地步。   玲珑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襟,她才从恍惚中惊醒。看到祥嫔狐疑的目光,她轻轻地垂下眼帘,语气轻柔,“祥嫔何出此言?”   她的冷静让祥嫔有些迟疑,她却不想就此退缩。她不相信,有人不对皇甫觉动心,眼中又满是委屈的眼泪,“皇后娘娘,淑妃,她,她与皇上,搂搂抱抱,不知羞耻!”   望着因妒恨变得扭曲的脸,燕脂的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怜悯,“不知羞耻,皇上,还是淑妃?”   “当然是淑妃。”   燕脂轻轻地笑了笑,彻如冰雪的双眼突然融化,染上了淡淡落寞,“祥嫔,我不是皇上想娶的那一个,你想必知道吧?”   祥嫔一怔。   她自然知道,全后宫无人不晓。皇上心仪宁云殊,钦定侯府嫡长女,辅国公的外孙女燕晚照为后。不知为何,封后大典前一个月,皇后突然易主,变成延安侯继室宁云殊的亲生女儿—燕脂。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一桩天大的丑闻。只不过,被皇室和侯府的泼天富贵堵住了悠悠众口。”   燕脂又接着说:“皇上娶我只是为了天家的颜面。我什么都做不了,自然也就帮不了你。”   她的话太直白,祥嫔的脸由红转白。半晌才挺直腰,目光已有了不屑与轻视。轻轻福福身,声音中已有了几分倨傲,“皇后只当舜华刚才再讲疯话,舜华告退。”   燕脂微微笑,用手掩去轻咳,“祥嫔不必多礼。”   “皇后既然身体不好,还是快快回未央宫好生调养吧。”软烟百合裙划出一个骄傲的弧度,她一步一步向着追来的琪嫔走去。   她转身后,燕脂的身子就微微踉跄一下,玲珑赶紧上前。燕脂把头埋在她的脖颈,几乎喃喃自语,“玲珑,好难受。”   这样活着,戴着面具,从头到脚都带着令人作呕的虚伪,好难受。   玲珑紧紧地抱住她,“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肩舆很快抬来了。压金银双线的鹭莲纹大红软毡。燕脂靠在上面,只觉得这金银都闪着冷冰冰的光,熟悉的寒意渐渐从骨髓里渗了出来。有多久了,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她暗暗咬着牙,等着寒意像一把巨大的锤子,砸的骨头咯咯轻响。   燕脂,不会再有一个人,拉开他的皮袍,把你放在离他心口最近的地方,用他的体温紧紧地裹住你。再也不会有了,燕脂,你只有你自己。   刺眼的日光渐渐变得白茫茫,耳边似乎又是呼啸的狂风,夹着冰屑劈头盖脸砸过来。   她在拼命的跑,靴子卡在了雪窟,她“扑”一下趴在雪地上。那样蓬松的雪,却有着锐利的冰冷,像钢针一样瞬间扎进血肉,扎进骨髓。爬不起来,怎样也爬不起来......   “娘娘,娘娘......”是谁,在耳畔,轻柔的低唤,这么焦虑,这么伤心。   燕脂缓缓吐出一口气,玲珑的脸慢慢清晰。她轻轻眨一下眼,强颜一笑,“没事,只是睡了一下。”   玲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声音中有不自觉的轻颤,“娘娘,到明华宫了。”   燕脂扶了她的手,下了肩舆。贤妃正侯在一旁,急急上前一步,一脸担忧。“皇后娘娘,可是身体微恙?要不要臣妾换太医?”   燕脂定定的看着她,幽幽的眼睛琉璃般清澈。贤妃的笑挂在脸上,就有些讪讪地。   燕脂微微一笑,慢慢向前走,懒懒说道:“无妨,昨儿没休息好。”   明华宫不像未央宫恢弘大气,却胜在小巧精致。两进的院落,其中一山一石,一草一木,皆错落有致,颇具匠心。绿萝青青,蜂乱蝶忙。燕脂走过竹制小拱桥,听着底下溪水叮咚作响。心中倒有了几分宽念,若是今后就是这般,拥有一个小小的封闭院落,和院墙里一方天空。阴听雨,晴赏月,种几棵凤栖桐,系一个小小的秋千,养几只小猫小狗,是不是也可以求得心灵的自在圆满。   温良媛住在明华宫的侧殿——翠玲珑馆。三间屋子,两明一暗。刚进正中的明间,一阵香风就扑面而来。燕脂顿觉一阵晕眩,稳了稳心神,方才迈步而进。   很齐整的屋子,紫檀木镂空山水人物的家具,正中两把乌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嵌黄杨木雕八仙人物挂屏前设着香炉,琴座。   屋里的主人应该颇为雅致,而且,燕脂看着琴座上古拙的七弦琴——圣德遗音,很得宠。   屋里的人看到她进来,都齐齐站起身来。贤妃抢前一步,为她挑开了隔间的门帘,“皇后娘娘,良媛就在里面。”   没有皇甫觉,燕脂微微扫了一眼。脚步顿了顿,迈过门槛时手镯与发钗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皇甫觉正坐在窗前的珊瑚圆椅上,手里拿着一个碎玉纹的小茶杯。一双黑眸似笑非笑斜睨过来。   燕脂看着他笑容隐退,慢慢踱步过来,手指悄悄蜷曲,她知道自己在紧张。这个男人,存在感真的很强。明明一举一动都舒展优雅,她却清楚的感到他表面的柔和下潜藏的野性。   这是一只在晒太阳的猛虎,很危险。   皇甫觉细细的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乌黑乌黑的眼眸,移根移得太彻底,终究是伤了元气。只有这目光,还是毫不退缩,不让不避。他微微勾起唇角,黑眸温柔,却看不出半分温度,“皇后既然身体不适,就不必太靠近良媛了,回未央宫养病吧。”   燕脂一怔,这话绝情的可以。回身掩袖低低急咳数声。用眼睛的余光冷冷瞟到床上半坐的人。长长的青丝松松半挽,烟眉淡淡,宛然可怜。只着了月白中衣,半张着红唇,神色中有明显的错愕。   神色愈冷,倨傲的挺直脊背,慢慢福了福身,字字冰玉,冷漠悦耳,“臣妾告退。”   回身的时候,听到一声着急的低呼,“皇上!”然后便是数声呢喃的笑语。   心里冷冷一笑,这皇甫觉艳福倒是不小。贤妃淑妃再到良媛,俱是个个绝色,并无胭脂俗粉。不过,以他的容颜身价,到不怪这里的女人个个飞蛾赴火。   脚步越走越快,旁人以为她是恼羞成怒。眼前已是阵阵发黑,必须要好好的休息,她还有玲珑,还有娘亲。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分析皇甫觉为何这般绝情,绝情到近似善解人意。 作者有话要说:  偶要努力,努力...   ☆、请脉      月上柳梢。   八宝琉璃灯高挂,宫女默然有序的穿插于庭院之间。   室内银红高挂,温暖如昼。韩澜将悬腕的金丝放下,沉吟许久。   梨落随侍一旁,见韩澜手中狼毫堪堪停在纸上一寸,却是迟迟不能落笔,不由急道:“韩太医,娘娘的病可是有妨?”   韩澜猛地将笔一放,站起身来,沉声说道:“姑娘,烦劳通传,韩澜斗胆要望闻问切。”   梨落的柳眉一挑,“韩太医,你可是并无把握?”   韩澜受太医院供奉多年,连太后都礼遇有加,何曾受过小宫女的奚落。只是皇后的脉象甚有奇异之处,他又不能随便用药,不得不慎重。只得放低姿态,“确实尚有疑惑。”   梨落的杏眼里就流露出了几许不信服,语气颇为冷淡,“太医请稍坐,奴婢要请示娘娘。”   小蛮腰一扭,绕过相思小屏风,消失在了重重绡纱之中。   韩澜只觉这未央宫人人乖桀无比,明明是一个被君王弃若敝履的皇后,气焰却是嚣张无比。他气乎乎的在原地等了半天,方才等到梨落回来。   梨落朝韩澜笑了一笑,方才慢条斯理说道:“娘娘口谕:韩太医医术通玄,一根红线断人生死。娘娘只不过是小小风寒,太医斟酌用药就是。”   韩澜一怔,脸色由红转白,终是沉着脸走到紫檀翘头案旁,刷刷写下药方。背起药箱之后,忍不住回头对梨落说道:“娘娘表面脉象是风寒外袭,肺气失宣,实则脉象虚滑,似有隐疾。微臣明日再来请脉,请娘娘三思。”   梨落笑盈盈的看着他,待他说完,微微一福,“韩太医慢走,梨落不送。”   燕脂半靠着鸳鸯弹花桃色软枕,看着韩澜留下的药方,微微一笑,“韩澜师承药王魏,这医术倒不是浪得虚名。梨落,将生姜去一钱,加白芍一勺,莲心三颗。”   梨落利落的接过药方,问道:“小姐,如果他明天坚持要把脉,怎么办?”   燕脂神色恹恹,“无妨,他最多也只是能查出我素有寒疾,底气不足,疏于调理而已。”   梨落看着她,唇瓣几乎与素锦中衣同色,心中一恸,声音就轻了下来,“我吩咐她们煎药。”   燕脂嗯了一声,梨落向玲珑一示意,自己轻轻退下。   玲珑将干丁香塞进银制香薰球中,系于床缦挂钩。手里滴了几滴香精,慢慢地按摩燕脂的太阳穴。看着燕脂中衣里清晰可见的锁骨,心疼道:“小姐,你这么多天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夫人见了不定多心痛。”   燕脂半闭着眼,眉峰微微蹙起,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心却总是漂浮在半空。眼前的富贵繁华,金雕银刻,多像是噩梦一场,仿佛一睁眼,还能回到皑皑雪顶,还有那个人,眼神明亮的望着她。   世事一场大梦,何处梦觉,何人梦觉?   皇甫觉坐在黄梨木花柏平头案后,墨玉黑眸喜怒莫测。   韩澜仍是跪在下头喋喋不休,“皇后宫中的宫女甚是嚣张,不仅不让我为皇后请脉,还言语奚落,皇上,臣医术浅薄......”   “咣当”案首镇纸汉白玉狮子跌在地上四分五裂,皇甫觉眼角斜斜挑起,只这么定定的瞅着韩澜,俊美之外隐隐几分酷厉。   韩澜紧紧地闭上嘴巴,依旧板着脸。   皇甫觉腾腾几步绕过书案,来到韩澜的人前,右手拉着他的衣领,向上狠狠一提,“皇后气血不足,先天体弱?”   皇甫觉连登大宝都神色自若,从不曾在人前失了优雅风范。韩澜看着近在毫厘的帝王的脸,喉头滚动几下,方才艰难的点点头。   “好,很好。”皇甫觉阴阴一笑。扔了他,原地绕了一圈。   韩澜眼看着万字纹地板上已有了几个淡淡的脚印,知道皇甫觉已动了真怒。虽然不明圣上怒气从何而来,却也爱惜自己项上人头,连忙整衣默跪一旁。   皇甫觉又转到他跟前,“从今天起,你就去未央宫当值。需要什么,内库自己去取。我要——一个生龙活虎的皇后。如若不能......”手指拽过腰上所带九龙玉佩,修长的手指合拢,张开,一地细细粉尘。   韩澜心中一颤,伏地叩首,“臣,领旨。”   皇甫觉脸色阴沉,凤目眯起。   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像小时候抢回了心爱的玩偶,却发现它已没有了手脚。厌恶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极其厌恶。他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完完全全得到。   燕晏紫,你竟敢自作聪明!   帝后大婚三日,皇甫觉传谕后宫,皇后身体不适,于未央宫静养,嫔妃不得打扰。后宫事宜仍由贤妃暂代。温良媛有孕,擢升荣华。   旨意到时,燕脂正拿着小汤匙舀着莲子羹。闻言一怔,手里动作却是没停。   梨落见她喝了半碗羹,心里高兴,“小姐,这下你可不用担心了。”小姐不必接驾,不必见后宫那群女人,她们关起门来,清清静静的养病。   燕脂却是若有所思,“梨落,你会不会觉得奇怪?”她只见了皇甫觉三面,每次皆是蜻蜓点水。却感到这个男人心思莫测,喜怒难辨。   三次见面,一次比一次冷淡。是真心厌她,还是刻意为之?   梨落想了想,“小姐是说皇上?确实很奇怪,照理说小姐这样的人物,木头也应该动心的。或许,是为了大小姐?”大小姐誉满京城,风头更压王嫣一筹。却在大婚前期神秘失踪,皇上会生气也不奇怪。迁怒嘛。   燕、晚、照,时至今日,这三字念在舌底,还能有尖锐痛楚。你欠我的,拿什么来还?   心里一阵厌烦,将碟碗推到一旁,淡淡说道:“让梨落约束宫人,若无吩咐,不准私自出入。”   梨落见她脸色不豫,自知失言,连忙一笑,“小姐,韩澜又来了,在偏厅候着呢。”   燕脂站起身,新裁的月华锦衣已松松垮垮的挂在腰身,神色倦倦,“让他等着吧。”   来喜与移月得了吩咐,自是严格约束手下,偌大的未央宫,顿时门可罗雀。只是有些人却是挡不掉的,太后的凤辇下午就停到了未央宫正门之外。   太后抿了抿燕脂额前的碎发,心疼的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怎么好端端的,就病成这样。”   燕脂笑了笑,“只是外感风寒,不妨事的。太后还是到外屋坐吧,小心过了病气。”   太后看着她,病病歪歪的靠在枕上,眉眼淡淡,偏偏还有一股疏朗的高华。心中又气又怜,不由嗔道:“傻孩子。且不说你现在入了皇甫家的族谱,就是我与你娘亲的交情,也当得起你半个娘亲。哪里就能撇的清?叫母后!”   她的目光虽微微气恼,却是真心疼爱,双手柔软温暖,常年礼佛,身上又淡淡檀香。燕脂望着她,眼眶就微微湿润,张了张嘴,真的呢喃了一声,“母后。”   太后心头一软,拍拍她的手,叹了一口气,“孩子,这一辈子长着呢,什么事都能遇上。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把身子养好,有什么委屈,母后给你做主。”   燕脂低低的嗯了一声。   太后看着她,又慢慢说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孩子有一点点不妥,那都是往娘的心尖上割。别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放在心上。韩澜在你这吧?他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医术是信得过的。怎么就给人晾在偏厅?即便心里气皇上,也不能拿自个作践。唤他过来,好好请脉,要不然哀家可是不依。”   她这样慢言慢语地说着,听到耳朵里,竟有一种久违的温暖。燕脂嚼着笑,只是听着,也不去反驳。   玲珑马上就出了屋,叫人去唤韩澜。   韩澜望着红枕之上一截凝雪皓腕,屏气凝神。食指按寸脉,中指无名指微微翘起。足足半晌,宽眉蹙起。复又换三指平布,手指稍一用力即松。随即站起身来,向太后施了礼,出了卧房。   太后见他面色凝重,心中自是焦急,忙起身跟了出去。   “韩太医,皇后如何?”   韩澜面有踌躇,“微臣愚钝。皇后的脉象时浮时沉,既迟且缓。病发是风邪所致,气血较虚。但肺腑之间似有寒毒,应是先天所带。”   太后一惊,连忙问道:“可有法子?”   韩澜沉声说道:“贵在调理,非一日之功。”   “哀家就把皇后交给你,需要什么,尽你所取。”   韩澜苦笑,这太后皇上的口吻出奇一致。看来这皇后,也未必像人们传言,即将步入冷宫,   “谨遵太后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飘…………   ☆、止殇      天气渐暖夜转长。   燕脂的寝室正对着一株垂丝海棠。推开窗,就能闻到凛冽的花香。日日躺在床上,她很清楚的知道,颀长的那根枝干,已经开了五十一朵花。   韩澜常驻未央宫,金丝血燕、长白老参......医死人,活白骨的药材流水一般搬进未央宫。   她的风寒不得不渐渐痊愈。   未央宫一直很静,三重的院落有的时候只能听到流沙滴漏的声音。唯一的访客就是延禧宫的太后。太后隔几天便会来一趟,总叹息,燕脂,你这儿太静了。年轻人还是有活力的好。   皇甫觉一直没有出现。   未央宫的人不爱出去,外面的人难以进来。她们关起门来,倒成了皇宫里唯一的世外桃源。   “小姐,小姐!”梨落兴冲冲的跑进了偏殿。   金漆珐琅八窍香炉烟云袅袅,一篇大悲赋已成了大半,被她这么一嚷,燕脂的手就微微一顿,“临”字一点就墨透纸背。   玲珑可惜的“呀”了一声,嗔怪的瞟了梨落一眼,“冒失鬼!”   梨落吐了吐舌头,她倒真有几分故意。小姐这几天修身养性,静的都快成仙得道了。玲珑小妮子,就知道陪着小姐练字,跟泥塑木胎一样。她双眼晶晶亮的望着燕脂,“小姐,你快去看看吧。福公公给你送来了一个稀罕玩意。毛这么长,”她夸张的用手比,“耳朵中间还有一簇红毛。好可爱呀!”   燕脂拿了笔,闪电般在她额头轻轻一点,含笑说道:“比你还可爱?”   梨落气得直跳脚,忙着去照菱花镜,嘴里嘟囔,“净欺负我!”   被她搅了兴致,燕脂索性扔了笔,“玲珑,咱们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稀罕东西。”   天气很好,玉柳纹丝不动。玲珑还是给她披了一件古烟纹的素罗衣。   福全就等在前院,一见到她,满脸堆笑,跪下请安,“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燕脂摆摆手,径自看向他脚边的圈金螺钿的花纹笼。竟是一只异邦的小狗——雪白的一小团,只有两个拳头那么大,额上真有一小簇火红的毛。乌黑的眼珠湿漉漉的望着她,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把它从笼子里抱出来,小家伙身子软软的,不安的蠕动。她摸摸它额上的红毛,手指竟被它用粉红色的小舌头卷住。   燕脂不由微笑起来。   福全在一旁瞅着她的脸色,连忙凑上来说:“娘娘这是图罗进贡的,太后瞧见了就说您喜欢,特地吩咐奴才给送来的。”   燕脂抱着它往屋走,淡淡的说了一句,“赏。”   梨落笑嘻嘻的递给福全两个成色十足的金元宝,福全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奴才谢娘娘赏!”   移月送了福全出了垂花门,回来就见梨落站在回廊里头,笑着向她招手。   她与来喜都是自小长在宫中,来未央宫侍奉,是上头的意思。梨落与玲珑是皇后的陪嫁,一主内一主外,行事也是滴水不漏的。虽然笑着叫她一声姐姐,移月凡事也不敢暗自托大。   紧走几步,移月到了回廊里面,“妹妹,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梨落摇摇头,将手帕中托着的腌梅子递给她,“不是,娘娘得了个宝贝,暂且理会不到咱们。姐姐,你可是刚送了德公公回来?”   移月点点头,对她递过来的梅子却皱皱眉,“太酸,我不要。”梨落最喜欢吃零食,嗜爱吃酸,到哪儿都带着装零食的小荷包。   梨落自己拈了一个,眯着眼感受酸意,“姐姐,这德公公来头不小吧,我看你和喜哥对他都甚为恭敬。”   移月看看她,笑着说:“德公公是大内总管,专在御前行走,算起来是咱们这帮人真正的顶头上司。”   梨落想了想,扑哧一笑,“既是贴身伺候皇上的人,此刻应在九州清晏殿伺候皇上处理政务,怎会闲到替太后跑腿?”前朝最近可是并不太平,西域战事吃力,皇上的心情应该也很糟糕。   移月苦笑,梨落言行素无顾忌,皇后也不加管束。她看着梨落,神色一正,“妹妹。姐姐打小在宫中,眼界也不算窄了。今天这只狗虽算不上特别难得,但......这么得娘娘的缘法,应该不仅仅只是凑巧。”   梨落眉眼弯弯,“不就是正对了娘娘的名字嘛。德公公还说它叫‘雪里红’,分明就应该是‘胭脂雪’。”   她这么大喇喇的,移月却急得只想掩她的口,“小祖宗,说什么呢!娘娘再宠你,也不能失了分寸哪。”   梨落看着她,眼睛清澈见底,“姐姐,娘娘的性子是极好极好的,她不会计较这个儿。倒是这几日委屈了姐姐,娘娘性子淡,外面的事情都靠姐姐周全,想必受了不少冷落。”   移月摇摇头,“不曾,从不曾。娘娘即已入主东宫,就是这个后宫真正的主人。谁敢给咱们摆脸色?”   她语气清清淡淡,却有一种不让人小觑的气势。梨落眼含仰慕,揉身上去,“好崇拜啊好崇拜!”   两人笑闹一会儿,有小宫女请示移月,内务府送来了夏衣的样式。两人这才罢手。   移月往内殿走去,重重的帘幕,柱刻蟠龙,墙镶金玉,脚下都是镂山石花鸟的金砖,比之侯府不知奢华了多少。她的脚步越走越快,轻松笑意渐渐隐退。   小姐,如果襄王有心,画地为牢,该怎么办?   未央宫的院里引了太液池的水,借几方奇石,造了一小小流瀑。池边竟有一青石,通体温润。   燕脂自从发现了它,便爱横卧其上。   这日,她又赖在上面懒洋洋的趴着。阳光正好,带着稀疏的花影映在脸上。雪球就在她的脚下追着自己的尾巴绕圈圈。   海棠的花瓣打着旋儿,轻巧落下,贴在她的额间,唇角微微上扬,颊上有隐约的梨涡。   梦见了什么,睡颜这般宁静美好?   皇甫觉一步步从树荫里走出来,脚下轻巧无声。斜长的凤眸一寸寸逡巡在雪白的肌肤上。   雪球不安的低咆起来。   “谁?”燕脂懒洋洋的睁开眼,声音里仍有几分余睡的娇慵。下一刻眸子便清明起来,雪球被人用两指拎起后背,正四脚扑腾,呲牙低吠。“给我!”急急站起来,伸开双臂。   皇甫觉嘴角微微一挑,韩澜还不算废物,她的脸色终于不苍白的像鬼。将手中的狗递给她,双手随意一背,“皇后养的狗?”   小雪球回到怀里,燕脂的心一松,马上便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黑眸重归淡漠,虚虚一拜,“皇上稍后,容臣妾正装后再来接驾。”   她只穿了宫缎素雪长衣,及臀的黑发用一支木兰玉簪松松挽起,皎洁明艳,清丽婉转。皇甫觉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正挡在她的身前,语气亲昵自然,“皇后,朕是你的夫君。夫妻之间,何须虚礼。”   他离得太近,随风传来的不只是男子身上的麝香,还有淡淡百合香。燕脂的眉微微蹙了蹙,脸上更冷了几分,“皇上是——一国之君。”   皇甫觉的笑淡了下来,眼眸幽暗,慢慢说道:“一、国、之、君,就不能是一个人的夫君吗?”   燕脂的双眸含了几分讥诮,语气依旧平淡,“皇上富有四海,后宫三千粉黛,夫君,自然都是您。”   皇甫觉看着她,看着她低眉垂目,安安静静的撇清与他的距离,黑眸之中墨色翻涌。忽的倾下身,脸颊离得极近,“皇后,你在怪朕大婚之夜冷落了你吗?”   燕脂一怔,身子下意识的作出了反应。脚跟一点,步法微旋,人就移到了皇甫觉左侧。人马上就晃了晃,流云袖遮住了半边脸,低低说道:“皇上,臣妾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皇甫觉看着她径自转身,步履翩挞,就往寝宫行去。身形轻盈,足下却是虚浮无力。   他的眼眸暗了暗。翩飞衣袂已转过了青青翠竹,他懒洋洋的扬声,“燕脂,”翩飞的身形似乎一顿,步履微微踉跄,“止殇回来了。”   止殇?止殇!燕脂蓦然转身,黑眸之中半惊半喜。   止殇,闪电骓之上,玄衣劲装,黑发飘扬,眼神温暖明亮。燕脂,等我回来,送你南诏酋长头上的羽毛......   止殇,她生命中除了叶子,最重要的一个男人。   皇甫觉微挑着眼角,很是惋惜的叹了口气,“朕准备举行晚宴,为止殇接风洗尘。可惜皇后身体不适,不能参加。”   燕脂的眼一点一点亮起来,像流星划过深蓝天幕。轻轻一捋额前乱发,她笑得端庄矜持,“臣妾无妨,皇室宴请功臣,怎么能没有女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曲江宴(上)   皇甫觉看着她前恭后倨,转换之间行云流水,嘴角不自觉的就扬了起来。负着手走到她跟前,黑眸嚼着笑,修长的手慢慢伸到她身旁,“起风了,我送你进去。”   他的手指修长莹润,掌线分明,犹如暗夜优昙,慢慢舒展。   燕脂的呼吸一滞。袖中的手指慢慢蜷曲,又强迫性的一根一根展开。   皇甫觉笑看着她。   流云纹渐渐彰显出来,与罗衣同色的素手虚虚停在半空。   皇甫觉唇角一勾,手掌一翻,将她的手紧紧握住,迈步走在前头。   玲珑刚刚从成堆的布料中抬起头,就一下愣在了这儿。   司珍房的李司珍来了,来定小姐夏季的新衣样式。似乎很是着急,小姐的衣服她又不愿随便糊弄。两人很是耗了一番功夫,这才定出两件外衫,四件裙子的样式。   谁料甫一抬头,便看见皇上拉着小姐的手,一前一后迈过殿门。   她慌忙从衣料中坐起来,抢到两人前面,跪地请礼,“奴婢给皇上请安。”   皇甫觉脚步未停,随意应了一句,“起来吧。”燕脂只是端着一张脸,连眼角都未掀起。   玲珑的心一沉,眼看着皇甫觉牵着燕脂的手走向了内室,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福全走到她跟前,嗔道:“玲珑,还愣着干什么?什么时辰啦?传膳哪。”   玲珑一怔,看了福全一眼,见他已经由小太监伺候着喝茶,又看了内室一眼,里面很平静。她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大殿。   福全摇头苦笑。傻丫头,皇上要真铁了心想怎么着,谁能拦得着?   未央宫的午膳传的很是迅速,玲珑将它摆在了偏殿月地云居。自己来到内室外,轻轻咳了一声,“娘娘,该用膳了。”   内室悄无声息。   玲珑咬咬牙,一挑流光嵌贝阁帘,又朗声说了一句,“娘娘,午膳好了,传吗?”   皇甫觉低低一笑,从床上下来,“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丫头。”却无半分不快,隐隐几分宠溺。   燕脂靠在雕花细木贵妃榻上,斜斜拿着书本,只哼了一声。   皇甫觉倾身将她的书本抽走,俯身将她困在榻上,黑眸熠熠生辉,波光潋滟,“燕脂,你气鼓鼓的样子,好像雪球。”   燕脂冷冷的看着他。这个男人,刚才用了几颗糖就将小雪球从她怀里骗走,一人一狗在她的床上滚得不亦乐乎。此刻俯身倾来,笑得眉眼生辉,黑眸里似有亿万星辰。   心里的怒气一点一点高涨。凭什么这样大喇喇的闯进她的生活,随意摆弄她的人生?   暗波流转,一室暧昧。   玲珑躬身悄悄向后退,“啪!”墨玉周鱼被她衣带勾住,滚落到地。玲珑马上跪地叩头,语带颤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皇甫觉站起身来,似笑非笑的斜睨着她,“笨手笨脚,确实该死。”   “她是我的人,皇上要罚就罚我。”燕脂坐到紫檀雕龙凤梳妆台前,拔掉玉簪,“过来,替我梳妆。”   青丝垂下,一室迷离。皇甫觉唇角笑意加深,却只深深看了镜中一眼。拿了燕脂先前手中的书,径自向屋外走去。经过俯身于地的玲珑时,看了一眼四分五裂的周鱼,轻轻一笑,“你该庆幸,你家小姐嫁的是当今的圣上。”□□古董,敌不过美人一笑。   皇甫觉酒过三杯,燕脂才整装出来。   垂云髻佩赤金玛瑙流苏,额点桃花,刻丝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宫装丽人,冷艳无双。   皇甫觉眼中惊艳一掠而过,淡妆浓抹,俱是风情。后宫女人有人会比她美,有人会比她媚,却不会再有人像她一样游走在冰与火的边缘。举手投足,喜怒嗔笑,天成魅惑。   他慵懒的晃晃手中的酒杯,“燕脂,陪我喝一杯。”   没有皇上和皇后,没有称孤道寡,这样的距离,让人觉得危险。   燕脂看着他,淡然开口,“皇上,臣妾的名字燕、晚、洛。”   燕脂,胭脂,太亲昵,甜腻的让人作呕。只有叶子,只有从他舌尖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才会有风雨过后青草的气息。干净,甜蜜。   皇甫觉单手撑颔,薄唇轻勾,燕脂却清楚的看到他的眼里墨色沉沉,并无半点笑意。“燕、晚、洛。”吐字极轻,合了特殊的韵律,扣人心弦。   燕脂默然不语,双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皇上在此,午膳比寻常要丰盛许多。燕脂专心吃饭,每道菜都会夹上一两筷,绝不重复。虽有皇甫觉灼热的视线,咀嚼进食,优雅自若,丝毫不见拘束。   皇甫觉自斟自饮,两人各行其是。气氛微妙怪异。   福全向玲珑努努嘴,玲珑微微摇头。小姐吃饭一向不用人伺候,她又不懂皇上的喜好,怎么夹菜布饭?   福全无法,只得捡了几样皇甫觉平时喜欢的菜样,换到他面前,轻声道:“皇上,未时还要见军机大臣,少喝些酒吧。”   皇甫觉微微一笑,倒真放下酒杯。示意福全盛饭,就着跟前几碟菜式,吃了起来。连用了两碗御黄王母饭,方才放下筷子。   燕脂早就漱口拭唇,端茶坐过一旁。   皇甫觉走到她跟前,眸色懒散随意,中指忽的屈起,在她额上轻轻一弹。燕脂怒的看向他,兀自挑眉一笑,清贵之外隐隐几分邪魅,低声说道:“明晚,福全来接你。”   燕脂眼里的怒气翻腾汹涌,却被理智牢牢束缚,拘束点寸之间。她想见止殇,所以,现在不能翻脸。   皇甫觉刚刚踏出月地云居,就听里面“咣当”一声脆响。福全一惊,偷瞅皇上的脸色。皇甫觉眉梢只是一挑,嘴角竟然微微的嚼着笑。双手背于身后,气定神闲继续前行。   福全心里苦笑,他跟随皇上已久,深知他喜怒无常,心思难测。若是旁人如此,恐怕九族的祖坟都得挖出来鞭尸。这未央宫,他还真得打起十分精神伺候。   翌日晚,皇上设宴曲江池。   曲江池连太液湖,水绕池中蓬莱而过,池周边建九曲回廊,人行其上,如在太虚。   五彩凤戏凰宫灯高挑檐角,灯光蜿蜒如带。碧波粼粼,灯月相映。室分八屏,宴设百味。宫女高挽朝天髻,肩披彩色轻帛,衣衫轻薄,满室□□。   贤妃梳飞天髻,发间插赤金凤尾玛瑙流苏,一袭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整个人珠圆玉润,妩媚千娇。   晚宴是她亲手操办,是以早早便到,各处巡看。   今日宴请俱是军中新贵。延安侯世子燕止殇,辅国公嫡孙李开泰,淮阳王小儿子皇甫倾城,全是少年得志,天潢贵胄。   她不敢丝毫马虎,事必亲临。刚刚坐下稍歇,心头只是不安。有些事不做便罢,做了就没有退路。茶送至嘴边,却又停下,“流裳,你去那边盯着,我还是放心不下。”   “是,娘娘。”云霓屈膝行礼,悄悄退下。   贤妃看向池中央,蓬莱山阁隐于暗夜,影影绰绰。她竟这样眺望良久,神色兴奋、伤感、期待、彷徨......诸般交杂。   宴会本是戌时一刻。未到戌时,嫔妃已陆续前来。   祥嫔与琪嫔携手而至。碧霞连珠对孔雀纹衣,拖地烟笼梅花裙,一媚一雅,俱都精心装扮。   刚进五月,祥嫔已是新裁纨扇在手,半遮芙蓉面,含笑凝睇,“贤妃娘娘辛苦,听闻皇后凤体初愈,见到娘娘如此尽心,必定很是欢喜。”   贤妃看着她,微微一笑,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轻轻掠过鬓边流苏,“本宫就是劳碌命,比不得妹妹能修身养性。”   祥嫔嫣然一笑,“舜华愚笨,比不上娘娘贤淑,也不会弹曲儿下棋,得不了皇上欢心,自然清净。舜华只是心疼娘娘,苦心操持半载,不及人家枕边一声。”   贤妃看着她,祥嫔比她小,精致的妆容下肤如凝脂,一双眼睛如浸在潭中的水银,寒津津闪着光芒。只是,黑眸之旁却有几道极细极细的血丝。她微微抿唇,神情自若,“有事做总比没事好,要不然长夜漫漫,如何打发?总不能学妹妹,眼睛都要熬出血吧。”   祥嫔一怔,气得身子轻轻打颤。皇后禁足,皇甫觉近日连宠王嫣。她已数日未见天颜。本想借机撩拨贤妃,没曾想这个女人绵里藏针,针针见血。她冷笑一声,拉着琪嫔进了回廊。   贤妃无声冷笑,眼里深深妒恨。蠢货,只不过有个好爹爹。她是什么都没有,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没有后台,没有依仗,也没有心,她才能有今天。   戌时一刻,皇甫觉带着燕止殇等人准时到了曲江池。皇甫觉轻袍缓带,只衣摆袖口有金线龙纹。周身气势贵而不华,隐而不露,风姿远胜旁人。燕止殇紧跟其后,重紫长袍,发束白玉,俊眉修目,顾盼神飞,挺拔的就像雨后翠竹。   他们二人一到,众女的视线便投了过来。李开泰,皇甫倾城虽也一表人才,也不免沦为陪衬。   皇甫觉坐了主位,视线在诸妃中扫了一眼,未多做停留,便又转向皇甫倾城,“倾城,朕这九曲回廊如何?”   皇甫倾城起身朗笑,“臣的琅邪山庄远远不如。”   皇甫觉抚额轻笑,“倾城太谦,琅邪山庄位列江南名园之首,朕假日南巡,定去琅邪。”   皇甫倾城一揖到地,“家父与臣扫榻恭迎。”   贤妃盈盈而上,笑容温婉大方,“皇上,臣妾安排妥当了,何时开宴?”   她话音刚落,便感到身旁有一凛冽视线。燕止殇脸上虽挂着浅笑,眼中已有刀戈寒意。贤妃只觉心头冰冷,笑已是僵硬在脸上,看向皇甫觉的眼睛便有了几分委屈。   皇甫觉眼角一挑,刚想开口。司礼太监已拉着长声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燕止殇马上收回视线,起身离席。   六对宫人手持宫灯分列而站,燕脂携着玲珑的手,一步一步拾阶而来。   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裙带逶迤,步步生莲。鸾凤凌云髻,乌丝漫卷,国色难描。   虽千百人,唯一人而已。燕止殇深深一笑,倾身下跪,“臣,叩请娘娘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作者有话要说:  好冷啊,冰冻千里啊...   ☆、曲江宴(下)   依旧是那漫不经意的声音,依旧是那通彻透悟的眼眸,燕脂扶住他的双臂,在他耳边低低说道:“哥哥,你想让我早死两年吗?”   妹妹,他最心爱的孪生妹妹,他没能看到她穿上喜服,亲手将她送上花轿,再将抢走妹妹的男人狠狠揍上几拳。他的妹妹,在他在南诏枕戈待命,拼死搏杀时,带上了凤冠,嫁进了大明宫,成了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   燕止殇一直在笑,笑靥深深,眼波明亮。反托着燕脂的手,一步一步将她带到帝王之侧。   皇甫觉一直笑看着她们。燕止殇单膝点地,“臣一时忘情,失了礼数,皇上恕罪。”   皇甫觉轻笑,“天家也讲骨肉亲情,去吧。”   燕脂坐在他的身侧,微微侧过头,“臣妾晚了吗?”睫毛蝉翼般翩挞,神色中几许故作的茫然。   皇甫觉眼中墨色沉沉,看不出情绪,望着她,半晌才浅笑说道:“来了就不晚。”   燕脂宛然一笑,亲手持过碧玉壶,替皇甫觉的杯里倒满酒。方才转向默立一旁的贤妃,眼波一掠,皓齿微露,“上菜吧,很饿。”   贤妃一怔,马上看向皇甫觉,却发现他根本没有注意她。五指轻叩桌面,目光只专注于燕脂。   绫罗帕不知不觉被揉捏进掌心,脸上仍然带着笑意。轻轻一击掌,宫女头顶银盘鱼贯而入。   她静静退下,转身时余光扫了宝座一眼。   燕脂靠在椅背上,耳上白玉坠子微微摇晃,笑意在眼中就像荷上清露,滴滴流转。   烟雾渐渐在水面升起,有飘渺的乐声从湖中传来,舞姬只着红绫肚兜,撒腿长裤,蛮腰一握,眼波轻抛,舞得大胆热情。   皇甫觉酷爱声乐,宫中畅音阁就有数百乐工。对男女之防又嗤之以鼻,宴请重臣通常不避嫔妃。更有甚至,被皇上宴请一次,回家时就多了几名美人。   晚宴之上,不乏舞姬□□勾引年轻臣子的戏码。   燕止殇已是数杯进肚,玉脸微红,消了几分凌厉,更显俊逸。有一舞姬水袖漫抛,人已转到他的跟前。眼角斜斜飞起,蛮腰后仰,竟用红唇将酒壶叼起,慢慢将酒倾在白玉杯中。又用贝齿衔住白玉杯,轻轻巧巧,凑到燕止殇的唇边。   皇甫倾城等人哈哈大笑。   燕止殇微微一笑,张开嘴,就将酒一吸而入。舞姬红了脸,眼睛媚得滴出水来,展臂轻旋,又归了队伍。眼睛却是脉脉含情,始终随着燕止殇。   李开泰“当”一声将一海碗放在燕止殇旁边,笑道:“你这小子,杀人比别人杀得快,女人缘也比别人好。来,咱俩拼拼酒量,”大拇指一挑,“看看谁是这个。”   燕止殇缓缓咧嘴,“彩头是什么?”   李开泰一撸袖子,“就刚才那个美人儿,谁站着谁向皇上讨人。”   嫔妃位前都有插屏虚掩,只有燕脂高坐主位,懒洋洋的看着底下情形。见李开泰公然拿舞姬当赌注,当下冷冷一哼,清声开口,“止殇,我的礼物呢?”   她的声音清清洌洌,却将满室丝竹压得无声,室内皆静了一静。只有两个人面未改色,皇甫觉自顾斟酒,燕止殇无奈一笑。   他接过侍从手中包袱,双手托住,走向御前,“臣以此琴恭贺皇上皇后大婚,愿我□□百世兴旺,国泰民安。”   他将紫锻解开,果是一架古琴。   琴为伏羲式,杉木斩成,白玉制琴轸,琴身朱红漆。琴身腹断纹,琴底隐如虬。   燕脂的笑意慢慢加深,又都凝固在眼底。   周有古琴,凤鸣九天。   燕脂,我找到它,做聘礼,好不好?   他看着她,眼里亮的像烧了一把火,小心翼翼,满是期待。   好吗?好吗?   唇边溢出轻笑,她将琴捧至膝上,手指轻轻拂过琴弦,“好。”复又抬头望向燕止殇,“我很喜欢。”   燕止殇深深的望着她,看着她眸中奇异的神色,看着她唇边虚弱的微笑,慢慢开口,“妹妹,此琴已百年未现人间。止殇有幸,能否再听你手弹一曲?”   他说得很慢,她的眼睛转过慌乱、转过请求,又慢慢平静,他终是一字字说完。   燕脂比闭一闭眼,从喉咙深处逸出一声,“好。哥哥想听什么曲子?”   “我为吾皇求一曲《凤求凰》。”   有凤来仪兮,四海求凰。燕脂直直的望着他,眼里有了尖锐的痛楚。止殇,你何以忍心如此伤我?   清水净手,手指一根根都用丝帕拭净。   燕脂,弹琴之人首要至真至净,至纯至性。   素手轻抬,宫商角徵羽,商调起音。百花齐放,百鸟齐鸣,凤飞翱翔。   燕脂,你可算师傅最得意的弟子。当今世上,琴第一,医第二。琴之一道,师傅赢不了你啦。   琴音低徊,凤鸣啾啾,辗转不得,寤寐思服。   雪域不涉皇室,燕脂要把一身所学尽还师傅。不自救,不救人。   琴声高亢,百鸟齐贺。鸾凤和鸣,携手相将。   “啪啪”皇甫觉慢慢拍手,惊散了一室啾啾鸟鸣,在座之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是不知不觉痴了。“好琴,好曲,只为皇后这份心意,朕就该浮一大白。止殇,你陪朕饮了此杯。”   燕止殇从燕脂身上移开目光,对上皇甫觉幽幽双目,“臣——幸甚。”   八座插屏之后转过一人,盈盈立地,未语先笑,“皇后的琴声已臻化境,臣妾不知不觉竟流下了眼泪。皇上,能否让臣妾献上一舞,博众人一笑?”   皇甫觉唇角含笑,将她慢慢看了一眼,“朕知爱妃能书善画,竟是不知也雅善音律,准。”   “皇上,”淑妃欲言又止,神色之中含了几分期盼,“皇后的琴声一出,恐怕无人敢于臣妾伴奏。臣妾斗胆,再请皇后一曲。”   屋里又静了一静。妃子当堂献舞,点名要皇后伴奏,确实是□□裸的挑衅。皇甫倾城,李开泰俱埋头吃菜,燕止殇却把目光投向燕脂。   燕脂在擦琴,用洁白的丝帕仔细的擦拭琴弦,似是没有听到淑妃的话语。   皇甫觉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头微微转向燕脂,“皇后意下如何?”   燕脂已擦到第五弦,手指从弦上一划而过,“嗡”的一声,琴弦已齐根断裂。她抬头看向皇甫觉,眼睛湿漉漉的,带着几许茫然,“琴弦断了。”复又看向燕止殇,轻轻说道:“哥哥,对不起。”   与她的目光一撞,燕止殇只觉心头大恸。忽听皇甫觉哈哈大笑,“断的好,此音当成绝响!”   燕脂抱着琴站起来,对皇甫觉福了一福,“皇上,臣妾累了,先行告退。”   皇甫觉笑着点点头,“去吧,让福全陪着。”   皇甫倾城等俱都一怔,慌忙站起,“臣等恭送皇后。”   燕脂清冷一笑,视线在燕止殇身上停留片刻,方才慢慢说道:“夜还长着呢,诸位慢慢尽兴。”步履翩挞,抱琴径直从淑妃面前走过。 作者有话要说:  柳柳很努力,要鼓励!   ☆、莲中人   她走得极快,双肩却纹丝不动,裙摆翩飞,犹如开到盛处的荼蘼。只一瞬,便消失在回廊转角。   她的身影甫一消失,众人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投向淑妃的目光便有些复杂。   淑妃独立堂下,她今日想是有备而来。苏绣木槿花袖口极宽,并蒂双莲锦边束带,百褶裙摆重重繁琐。乌发高挽,露出雪白一段皓颈,整个人就像凌波芙蕖,清新婉约。只不过此刻脸色很是苍白,脊背挺得笔直,一双黑眸直直望着皇甫觉。   贤妃笑着来拉她的手,“妹妹,回座吧。你还怕没机会跳舞给皇上看吗?”   淑妃被她拉着走了几步,猛地回头,又看向皇甫觉。双眸之中已有盈盈泪光,伤心失望难看期待种种情绪,诸般交杂,犹如风打青萍,一片凌乱,却越发楚楚可怜。   皇甫觉微微一笑,向她勾勾手。   淑妃顿时破颜一笑,甩掉贤妃的手,紧走几步,来到皇甫觉的面前。看了看皇甫觉身边空位,面上便有踌躇之色。皇甫觉长臂一伸,将她揽到膝上。她惊呼一声,顷刻红霞满面。周身都是他炙热的气息,想挣脱手脚却是松软无力。   皇甫觉在她耳边低低笑道:“就坐这儿好不好?”   她咬着下唇,眼波横睨他一眼,似喜非喜,似嗔还嗔。明知底下嫔妃眼里已是刀光剑影,却舍不得说一个“不”字。   她五岁开始便修妇德妇容,完全被家族按照后妃标准培养。京城名门淑女之中,只有一个王嫣堪与媲美。得知后位旁落,不知多少夜里暗咬银牙。不料她的敌手竟换成了燕家默默无闻的次女。燕脂的美貌固然让人惊艳,可就像一座冷冰冰的玉观音。娘早就说过,对待男人要像父亲一样崇拜,像儿子一样呵护。太过矜持的女人,不会得到男人的怜爱。果不其然,一个月来,皇上几乎夜夜宿在她紫宸殿,却将皇后禁足于未央宫。   她知道自己已成了全后宫的公敌,可心里一直暗暗欣喜。满心以为有帝王的宠爱,有娘家的支持,只要怀上子嗣,便可登上那鸾凤铺就的宝座。   今夜燕脂一出现,她的心便慌了。明眸善睐,宜嗔宜喜,就像突然被高人开了光,整个人鲜活的不可思议。一晚上,她幼稚,恣意,不顾礼法,而皇上,竟然都能容忍。她的手,竟然能弹出那样的琴音,枉她自负琴棋无双,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她怕了,她贪恋这个男人。她贪恋他的容貌,贪恋他的身体,贪恋他的笑容贪恋他的温柔。因为有了痴念,所以恐惧。   她不怕自己被拂了颜面,底下多少人暗暗笑话。她只怕身后的男人,真心难测。   皇甫觉把她揽在怀里,拿着酒杯一口一口喂她。贤妃微笑退下,面色自若。她跟了这个男人太长时间,知道亵玩的女人只是玩物。   皇甫倾城几个挽起袖子,开始划起酒令。   堂上依旧轻歌曼舞,不知有几人真正欣赏。   水面雾气渐起,从雾气中涌起点点白光,不知何时,已悄悄临近廊前。竟是百朵千瓣莲,随波飘荡,莲蕊俱是烛火,映得莲瓣片片晶莹。其中更有一朵大莲,莲瓣竟然次第开放。有飘渺的歌声传出,众人不知不觉放下酒杯,凝神细听。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歌声轻灵曼妙,飘渺无定。随着莲瓣开放,渐渐清晰。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千点烛火簇拥着一朵徐徐开放的白莲,莲心有一少女婆娑起舞。转合起承,俯卧仰就,翩翩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舞姿曼妙,歌声清越,“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月上中天,繁星万点。疑是苍穹倒转,仙子谪落人间。皇甫觉似是瞧得痴了,双手已是松开怀中娇躯。淑妃脸色苍白,只是痴痴望着他。   舞已渐歇,歌声渐悄。“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莲瓣又悄悄合拢,莲中人俏俏立于中间,明眸皓齿,盈盈一跪。   皇甫觉目不转睛,神色几许怔忪。见莲瓣合拢,渐渐远去,伸出右手,似欲挽留。   淑妃的心慢慢下沉,她瞧见了贤妃唇边得意隐晦的笑,也听到了身后一声幽叹。她只能紧紧环住他的药,换上明媚的小脸,语带嗔怨,“皇上,她有臣妾好看吗?”   皇甫觉看着她,眼中有些许迷茫,渐渐清明,捏捏她的下巴,“嫣儿丽质天生,旁人自是不及。”   他缓缓一笑,看向席上诸人,“良辰美景,不能虚设。你们已听了最好的曲,看了最好的舞。都散了吧。”   掐丝珐琅莲花镜,镜里美人神色认真。   极细的黛子螺将远山眉描得极长,桃花酿成的胭脂慢慢挑染。乌发松松斜挽,鬓角只压一朵桔梗海棠。牡丹凤凰纹浣花拖地长裙,轻轻一旋,满室生春。   她轻轻一叹,眸中几许轻愁,“琥珀,我老了吗?”   琥珀将她腰中丝绦细细理好,笑着说道:“主子自然不老,宫中有几人能比得上您的容貌?”   “皇后呢?”她问道,急切的探究着琥珀的脸色。   琥珀温柔的看着她,“在琥珀心里,主子是最美的。”   她满足的笑了,喃喃说道:“琥珀,你真好。”玉臂藤蔓一般缠上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呵气如兰,“琥珀,淑妃让我很生气。”   琥珀的眼渐渐迷离,呼吸粗重,“淑妃不会风光太久的,您也不能下手。”   纤纤玉手慢慢探进她的衣襟,红唇呢喃,“我不管,皇上好久没来看我了。缠住他的人,都得死。贤妃也是。采莲女,竟然又弄出一个采莲女......”   “娘娘......琥珀会帮你......所有伤害你的人......统统都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啊,你掉下一块砖拍死我吧,呜呜呜   ☆、夜访   有人,燕脂在半梦半醒间,突然惊醒。   琳琅彩瓷烛台远远地燃着,射过来只有朦胧昏暗的光线。皇甫觉轻薄缎衣,赫然斜倚在她的床头。见她睁开眼,唇角慢慢咧开,白牙熠熠生辉。   燕脂一惊,霍的拥被坐起,眸光一冷,“你怎么进来的?”今夜她心情不好,玲珑梨落都让她轰了出去。即便屋内没人守夜,难道屋外百十号人都是死物吗?   皇甫觉微微笑着,眼角斜斜勾起,似是喝了不少酒,眼底一片迷离的水光。也未穿外袍,中衣领口敞开,露着光滑平坦的胸口。   “嘘,”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燕脂的唇上,他压低了声音,很认真的说:“小点儿声,我是偷偷溜进来的。”   他离的很近,周身全是碧落甘甜清冽的酒香。食指点在唇上,并未离去,反而微微摩挲。燕脂蛾眉倒蹙,想也不想,反手便拍了下去。   皇甫觉低低一笑,捉了她的双手,顺势便倾了下去。   重重锦缎,丝滑如水。皇甫觉用双臂将她紧紧禁锢,一双斜长深邃的凤眸静静地看着她。眸光流转,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燕脂被迫与他十指相扣,挣了几下,纹丝不动。他身形虽然悬在上方,但眼飞桃花,想也是精虫上脑,蠢蠢欲动。心里又羞又怒,一双眸子瞬间冰封千里,望着他冷冷说道:“一国之君,难道也要行入室采花的勾当?”   皇甫觉微微侧头,一缕黑发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他神情困惑,无辜中丝丝魅惑,“燕脂,这难道不是朕的皇宫?你难道不是朕的皇后?”   这样的皇甫觉褪去白天直透人心的犀利,懒散惫怠,燕脂却脊背生寒。就像一只猫,优雅的用爪子撩拨着老鼠,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张开利齿扑将过来。燕脂慢慢嘘出口气,力持平静,“你先起来,我有话对你说。”   皇甫觉慢慢摇头,目光凝固在她紧紧抿起的一抹嫣红,是三月枝头桃花最绚烂的颜色。他声音低的像是在叹息,“燕脂,你好香。”   “不要叫我燕脂!”眼看他的脸渐渐逼过来,她再也忍不住,用力挣扎起来。   似是被她踹到了什么地方,皇甫觉闷哼了一声,紧接着,男性温热的躯体便紧紧覆了上来。燕脂只来及头一偏,濡湿的唇舌便落到了她耳垂之上。   底下的娇躯很僵硬,还有微微的颤抖,皇甫觉报复性的轻咬一下白玉般的耳垂,往小小的耳蜗里轻轻吹气,呢喃说道:“燕脂,你方才对我可没这么冷淡。”   刚才在大殿之上,对着他眉目传情,郎情妾意,怎么可以利用完就翻脸不认人呢?手悄悄的四处巡视,惊叹于她肌肤的惊人弹性。一个月了,她好像已经适应的很好。吃,还是不吃?他近似痛苦的一声□□。   燕脂一头青丝全散在金丝白纹昙花软枕上,眼睛因为盛怒亮若点漆。腰腹之间的大手正在慢慢摸索,她闭一闭眼,张口就要高呼,“来......唔......”滑溜的唇舌,带着炙热的侵略气息,压了上来,辗转反侧,攻城略地。她想都未想,合齿狠狠咬下。   唇瓣被野蛮的堵住,口腔里全是浓浓的血腥气息。侵略者毫不退缩,执意在她的柔软里一寸寸肆虐。   “啪!”很清脆的掌掴声。   慢慢舔舐着唇角的血迹,皇甫觉眯起眼睛,瞳孔紧缩,冷冷盯着她。   燕脂胸口剧烈的起伏,眼神却是恶狠狠的反瞪着他。既然选择了进宫,就知道会有今天,却从来没想过两全,燕家要的,只是一个喘息之机。她可以为家族付出自由,却不会一并折损了骄傲。   无声的对峙,皇甫觉忽的放松下来。唇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斜睨着她低声说道:“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从来不知,燕脂还会有如此好的琴技。”手突然放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语调忽的转冷,“你心里面的那个人,让人讨厌。”   燕脂一惊,他已抽身离去,站在地上整理衣衫。背对着她,慢慢说道:“燕脂,即便你入皇宫是个错误,我也要它是个美丽的错误。”   很平静的语调,宣示的却是帝王□□裸的霸气。话音一落,人已从从容容的翻窗而去。   胭脂看着他消失,身子突然失了力气,她颓然滑落到床上,眼中的鄙夷憎恨一下子全被抽空,只觉像是身处深渊,无尽黑暗,她只能不停地坠落,坠落......   玲珑蹑手蹑脚靠近紫檀木雕花大床,玫色如意云纹床缦里人影绰绰,依旧高卧。   “小姐,辰时了,该起了。”玲珑低低唤道。   帐子里悄无声息。   “小姐,小姐?”玲珑又试探唤道。自前日皇甫觉突然出现,未央宫中无一人通传,她与梨落又都不在跟前,小姐就在生气。已经两天,对她们都不理不睬的。昨夜赴宴,兴冲冲的去,神色恹恹的回。回来之后,怀抱着一尾琴呆坐半宿。今天又不起,她心里已是七上八下。   “滚!”安气凝神的镂空香薰球被人从重重帘幕中扔了出来。   玲珑一惊,看着香薰球咕噜咕噜滚到她身边,细细的香粉撒了一地,眼圈马上就红了。没有说话,静静地跪到了地上。   “玲珑,”半晌,燕脂的声音低低响起,已没有刚才的暴躁,很疲惫,“你传讯给娘,哥哥身上旧伤未愈,留他在府中静养几日。”   “小姐......”玲珑欲言又止。小姐与少爷自小感情就好。为什么昨晚见了少爷,回来之后会这般伤心?   “玲珑,对不起,我只是太累了,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如果有人要见我,一律拦下。”   玲珑苦笑,“小姐,皇上新封的莲良媛已经候了一个时辰了。”一听皇后有恙,不须请安。她就泪眼涟涟,哽咽的不像话。说皇后有恙,她更应该榻前请安,服侍左右。   燕脂沉默片刻,才冷淡问道:“她为何执意见我?”皇甫觉早就有旨,后宫事宜,尽付贤妃,未央宫早就是门可罗雀。   “新晋的妃嫔第一夜承宠后,需要向皇后叩安。”玲珑斟酌用词。   第一夜,昨夜?是滚完了别人的床上的她这儿,还是从她这儿走后上的别人的床?燕脂只觉胸口淤堵,直欲作呕,只蹙了蛾眉,“让她离开,用水把地冲了。”   莲娉婷,畅音阁新收的罪臣之女,一舞动帝王,承欢一夜就晋封良媛。人如其名,就像水中青莲,低到尘埃,反而开出烁烁花朵。后宫多少女人暗暗妒恨,撕心裂肺的咒骂。听闻未央宫早晨一场闹剧,全变成了幸灾乐祸的冷笑。   莲良媛被皇后拒之门外,连她呆过的门庭都被用太液池的水来来回回刷了三遍。   “呵呵呵,”祥嫔笑得花枝乱颤,红翡翠滴珠耳坠扑扑的打着脸颊,“妹妹,咱们这尊玉观音还真是个妙人!小顺子回来说,那莲良媛的一张小脸,就跟秋天的干树叶似的,蜡黄蜡黄啊!”   琪嫔抿唇一笑,看她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拿过海水云龙纹的茶壶,慢慢倒了一杯茶,“快别笑了,小心岔了气儿。”   祥嫔“哎呦”长出了一口气,用手帕拭拭眼角,端起茶碗,又恨恨的放下,“张悦容这个贱人,自己搏不了圣宠,偏爱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琪嫔忧心的看着她,“姐姐,她毕竟有六宫统摄之权,还是不要硬碰硬的好。”   祥嫔冷冷一笑,“你放心,张悦容的那点伎俩,我还不放在眼里。只要燕家不倒,她就只能是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燕晚洛在后宫一天,她就得如鲠在喉,芒刺在背。不用我动手,狐狸尾巴早晚会露出来的。”   琪嫔蓄水沏茶,动作优美繁琐,蕴蕴的水雾朦胧了她秀美娟好的脸庞。祥嫔看着她,叹了口气,“云溪,你性子总这么淡,会吃亏的。”   琪嫔莞尔一笑,深吸了一口茶香,眉目恬淡,“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祥嫔笑嗔她一眼,眼里突然有了怅然,“有时候我也会羡慕你,有时候我也会怨—爹爹为何执意送我进宫?若遇不见他,我或许会过得很快乐。”双手慢慢抚上小腹,“云溪,我想要一个孩子。有了孩子,我就不会夜夜都不能入睡。”   琪嫔默然。有一个孩子,是她们最好的归宿。但却是这个后宫所有女人的痛。从来就没有女人有过身孕,她们甚至暗暗怀疑皇上不育。温如玉的身孕,就像是平地焦雷,惊的人魂不守舍,搅乱了后宫原有的平静。   她伸出手,覆在琪嫔手上,慢慢说道:“姐姐,不要着急。我爹爹从刹天古寺求来了一个方子,回头我让人拿给你。温良媛能有,你一定也可以的。”   祥嫔没有说话,眉眼渐渐冷厉。她虽然进宫只有一年,但后妃争宠的手段已是瞧得多了。温如玉的身孕已是一石惊起千重浪,后宫想要再平静,已是不能够。   温良媛可以,她也应该可以,皇上临幸过的女人都可以。那么,为什么这么多的可能却没有一桩变成现实?   燕脂一整天都窝在床上,三餐怎样端来怎样端回,玲珑与梨落愁得泪眼相对。两人就在寝室外面打地铺,守了通宵。仔细商议一番,天亮之后梨落就回侯府,设法让夫人进宫一趟。   没想到,卯时一过,燕脂就扬声唤人。神情看起来颇为平静,由着梨落利落的挽了惊鹄髻,上了淡妆,用了一碗碧梗粥,就吩咐出去。   玲珑梨落俱是一愣。自入宫以来,这是第一次燕脂主动要求出去。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玲珑忙着准备衣服,梨落故作欢喜的一拍掌,“小姐,我听宫人们说上苑十景琅邪阁里木棉花一片花海,不如我们准备好膳食去那里用午餐?”   燕脂淡淡的看她一眼,又扫了一眼窗外。辰时不到,红日刚刚跃出地平面而已。梨落摸摸鼻子,讪讪一笑。   玲珑拿来了两件罩衣,一件是燕脂平素爱穿的月白色的细纹罗纱外衣,一件粉霞锦绶藕丝外衣。燕脂看了一眼,指了后面一件。   玲珑伺候她穿衣,轻声问了一句,“小姐想要去哪儿?”   “去太后那儿请安。”晚宴都参加了,病自然也就装不下去。别人那儿无所谓,太后却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临出门时,燕脂点了移月随身伺候。玲珑虽然沉默不已,梨落却是眼巴巴的瞅着她。燕脂扫她一眼。冷哼一声,“哪儿都不要去,呆在家里,看好手底下的人,让他们明白主子只能有一个。”   梨落顿时来了精神,脆生生答道:“是。”她早就想着手安排未央宫的人手,是小姐一直压着不让。前几天她跟着御膳房的大厨学熬汤,回来才听说小姐被皇上打了个措手不及。心里就憋着一股火,现在有了赦令,马上就风风火火的召集人。   玲珑若有所思。小姐的想法改变了,应该是放弃了逼得皇上废后的念头。不管怎样,有斗志,就是好事。   上苑的景色真的很美,步步暗藏自然,处处鬼斧神工。景帝在位时,上苑还只有五景。皇甫觉继位一年,就将它扩了一倍。建筑融杂各地风情,既有小桥流水,又有奇峰秀谷。   燕脂坐在肩舆上,怀里抱着雪球,一路行来,倒不觉无聊。   肩舆的速度突然慢下来,枕玉跑到移月跟前,耳语几句。移月蹙蹙眉,想了想,笑着对燕脂说:“娘娘,时辰还早,不如我们从琅邪阁转一圈,再去延禧宫?”   燕脂手里捏着一块糖,逗得小雪球蹦着来够,闻言神色未变,只给了三个字,“向前走。”   移月苦笑。正宫娘娘出行,本应是旁人回避。可前面三个女人,王太妃,张贤妃,还有一个怀着龙种的温良媛,个个都是一台戏。望了望捧着小狗皱鼻子的燕脂,她顿感双肩责任重大。娘娘,你千万手下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  很勤奋,很努力,柳柳要花花......   ☆、谈判      向前行了数十步,燕脂便看到了她们。大道旁边有太湖白石堆成的假山,假山之侧有一玉柳,枝干盘虬,枝条翠绿如线。王太妃,贤妃,温良媛三人含笑立于玉柳之旁。   见她銮驾停下,贤妃带着温良媛俱福身请安。   燕脂双手轻抚着雪球长长的绒毛,斜斜倚在双鱼缎花靠背之上,淡淡说道:“起来吧。”   她的视线扫过贤妃,却在温良媛的身上停留片刻。   温良媛唇角嚼笑,又上前一步,深深一福,声音婉转柔美,“如玉给娘娘告罪。上次皇后娘娘前来探望,如玉竟未及见礼,娘娘恕罪。”她行礼的动作舒缓,姿态曼妙,隐隐高华。   燕脂望着她,懒懒说道:“是本宫身子不好,与你何干。”也不再理会她,径自看向王临波,眉角微微一挑,“太妃今日好清爽。本宫正要去太后那儿,太妃可要同行?”   王临波素手拢着乳云纱对襟衣袖,堆鸦双鬓上只缀了几朵灼灼火石榴,微微一笑,烟眸凝睇含情,慵声说道:“今日不凑巧,哀家正要去清平那儿。改日再陪皇后闲聊。”   燕脂长长的“哦”了一声,人又缩回了靠背之上。眼帘垂下,手指漫不经意的转着银累丝嵌紫水晶的戒子,“移月,咱们走吧。”   移月恭声答道:“是,皇后娘娘。”   抬轿的宫女步伐一致,手下平稳麻利。片刻功夫,双架肩舆便消失在廊檐丹柱之后。   太妃眼望着前方,唇角轻轻一勾,“侯府家教果然非凡。”   贤妃冷冷一笑,“太妃不必介怀,她对皇上都能颐指气使。”   她眼波流转,似笑非笑,“还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过,谁教人家有个好爹爹。延安侯军功赫赫,她也有嚣张的本事。”   贤妃摇摇头,脸沉了下来,“不仅仅如此,太后皇上都是她的依仗。皇上虽说至今还未与她圆房,那也是她身子不争气。平日吃穿用度,俱是最好。太妃可留意她身上衣衫?那是江南贡品,一匹百色,阴暗处只见花影重重,明亮处可现彩蝶纷飞,十名绣娘,耗了三年功夫,方才得了这样一匹。我虽然暂辖后宫,却只得了清单,司珍房直接就把衣料送去了未央宫。皇后怀里的雪狮,也是图罗的贡品,福全亲自送去的。”她叹了一口气,心事重重,“皇后性子如此跋扈,假以时日宠冠后宫,恐怕大家的日子都会很难。”   斜睨她一眼,王临波言语淡淡,“贤妃素来明事理,今日怎么这般饶舌?”   贤妃一滞,神色讪讪,“悦容知太妃为人公允,才会不知不觉说了心里话。”   “哀家只不过是先皇的贵妃,当今的太后才是你的正经婆婆。有什么心里话,贤妃不妨去与她说。”王临波细细的烟眉之上已有了些许厌烦,眸光扫过温良媛,隐隐几分嫌恶,“良媛怀有身孕,实在不适合四处走动,无事就回翠玲珑馆歇着去吧。”   温良媛神色一怔,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委屈,仍是温声应了一声,“是。”   王临波把手搭在小太监递过来的胳膊上,大有深意的看了贤妃一眼,“贤妃与皇上同年吧,这眼角都有细纹了。女人啊,还是少费点心思好。”说罢,也未等她说话,扶了小太监的手,袅袅娜娜的走了。   贤妃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三十几岁的人了,依旧婀娜娉婷,风姿不亚于湖边柔柳。她薄唇一抿,眼底深处渐渐浮出浓浓的讥诮。   当她转回身时,眼里面就剩了些许尴尬和失落,勉强一笑,“如玉,还能走吗?太医说你胃口不好,散散步能增强食欲。”   温良媛向她感激一笑,柔声说道:“姐姐,我没事的。突然觉得好饿,咱们回宫吧。”   贤妃赶紧点点头,“饿了就好,如玉,孩子是最要紧的,咱们马上回。”   说罢,也不用旁边的宫女太监,自己亲自扶了温如玉,慢慢回了明华宫。   燕脂一路上心情颇好。直到进了延禧宫,太后旁边的沉香笑着“呦”了一声,要接过她怀里的雪球,“皇后娘娘,把它先放奴婢这吧。”   燕脂一怔,复又狐疑的问:“母后不喜欢小狗?”   沉香摇摇头,“太后喜静,延禧宫从来就没有养过小动物。”   燕脂看着雪球滴溜溜的大眼睛,心里一堵。太后既然不喜欢猫狗,雪球就不可能是她送的。雪球被沉香抱走,呜呜的低叫,她心下不舍,手下意识的伸出去,心内却一阵茫然。   燕脂,即便你入皇宫是个错误,我也要它是个美丽的错误。   他的话宛若魔咒一般,一字一字又在耳畔响起。好乱,从她戴上凤冠,上了花轿,她的人生就已经乱的一塌糊涂。   心里烦躁,面上便沉了下来。进了内殿,就瞅见福全低眉敛目的站在暖间的帘外。一见她,连忙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大礼,“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燕脂的脚步停下来,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折身就往回走。他在这,皇甫觉自然也在。过了昨夜,她最最不想见到的便是这个人。   暖阁的门帘一挑,出来一个身穿暗红色五福捧寿团纹衫的嬷嬷。   一见燕脂,便连忙跪下请安,笑着说道:“太后今日还念叨,可巧娘娘就来了。”   燕脂无法,只得先让她起身。赖嬷嬷喜笑颜开,也不问燕脂为何往回走,扶着她的手就往暖阁里让,“娘娘身子可算大好了,太后也不用一天念叨几回了。”   皇甫觉果然在这儿。与太后一左一右坐在硬木嵌螺钿炕桌上,九龙白玉冠冕下的黑眸似笑非笑睨着她。   太后笑着挽了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我的儿,你可算好了。皇上也是刚到,呦,莫不是约好了?”看她脸色恹恹,也不抬头,诧异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有谁给你气受?”   皇甫觉轻笑一声,语含戏谑,“母后,全盛京都知道您娶了个骄横跋扈的儿媳妇,哪儿还有人敢欺负她。”   “胡说!”太后故意把脸一板,“燕脂可是最懂规矩的。谁要是敢说你不好,母后拿着龙头拐杖去捶他。”   燕脂半靠在她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只轻轻唔了一声。   “燕脂,这是皇上刚刚带来的雪莲果,瞧瞧跟花似的,哀家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见过。尝一个好不好?”   “不渴。”   “赖嬷嬷最拿手的千层金仁酥?”   “不饿。”   ......   太后终于无语了,这两个人,一个神色淡淡,一个不明所以。她便是再迟钝,这稀泥也活不下去了。干脆手一摆,“哀家想起来了,阿琅说要来看我,让我与她的小三看门亲事。不留你们了,你们两个刚好可以结伴走。”   太后口中的阿琅,便是先帝的胞妹,皇甫觉的姑姑,昭阳公主。她的小儿子也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已经二十三了,正妻之位一直空虚。   皇甫觉微微一笑,漫不经意的说道:“姑母既然要来,母后便与她仔细合计合计。正巧延安侯也请朕为他家止殇赐婚,若有好人选,便替儿臣留意着。”   他边说边站起身来,逆光而立,眉眼深深,“皇后走吗?”   燕脂看着他,清冷的眉眼里无声的燃起灼灼火焰,一重寒冰一重火焰,奇异交融,绝艳夺目,她慢慢开口,“臣妾,自是陪皇上一道。”   延禧宫向南,遍植奇花异草,采南山白玉铺就曲折小路,花木掩映处有一楼阁,名唤花萼相辉楼。   宫女们流水一般端上茶水糕点,又悄悄退下。   燕脂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清澈的双眸直视着皇甫觉,缓缓开口,“皇上,今日晚洛实言相告。进宫之前确曾有心仪之人,若不是燕晚照私逃,原也轮不到我进宫侍驾。”   准皇后在大婚前与人私奔,私奔的对象是十二皇子—皇甫钰。这样听一听就要株连九族的丑闻就让她这般平平淡淡的说了出来。   皇甫觉拿着描梅紫砂茶盖轻轻拨弄着茶叶,嘴角有几分冷厉,“皇后是在提醒朕,你也准备给朕戴一顶绿帽子吗?”   燕脂摇摇头,“我既然已经进宫,就已斩断尘缘。只是晚洛性子舒懒,悖逆礼教,这中宫之位却是坐不长久。”   皇甫觉放下茶杯,凤目含煞,冷冷盯着她。   自家哥哥的幸福攥于他人之手,燕脂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说:“皇上宽大为怀,虽不追究燕家欺君之罪,燕家也该知耻而退。爹爹的年纪也大了,还望皇上能放他回家想想清福。晚洛也不望其他,青灯礼佛足已。”   皇甫觉的视线在她身上慢慢转了一圈,手指轻叩着桌面,“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后可是担心朕没有容人之量,早早替家人铺好后路?”   燕脂脸上已有倦色,手指下意识的摆弄着衣襟上的嵌玉盘扣,“晚洛并无他意,只是想求家人平安和美。燕家已是烈火烹油,若再与高门联姻,族人必生骄奢之心。与其日后招惹横祸,不若现在急流勇退。”   皇甫觉气极反笑,语气越发低柔,“说到底,皇后只是不愿朕赐婚而已。燕脂,你是怕燕止殇与你一样,不得所爱吧?”   他眼线极长,平日不笑亦含情,此时斜睨过来,却像春意料峭的湖面,乍解还冰,艳丽的肃杀。   燕脂心中一颤,只静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皇甫觉探手过来,闪电般攫住她的下巴,倾身相对,不足一指。唇角勾起,笑意却未达眼底,“朕、不、应。你与朕拜了天,祭了祖,入了皇室宗谱。生,是朕的人,死。也要与朕同葬。”   燕脂并未挣扎,只是眼里有淡淡嘲意,轻轻说道:“强求很有意思吗?”   皇甫觉眯眯眼,脸贴了过去,就在她耳边低语呢喃,“放心好了,男女之间,总得你情我愿才有意思。”   燕脂的脸红了红,论其无耻,她肯定不是对手,索性闭口不言。   皇甫觉将她放开,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一转,方开口道:“身子不好,就不要胡思乱想。燕家一门忠烈,朕绝不会亏待。延安侯所请之事,你自己选一个喜欢的。止殇已请命赶赴西域,朕答应了他,两年之内,若是打下铁勒,就允他一个请求。”   他顿了一顿,负手而立,暗紫衣袍之上金龙几欲腾空。忽的咧唇一笑,眉目之间,风流尽显,周身的光线尽暗了一暗,“所以,你也不用绝望。”   燕脂呆坐半晌,只觉心口烦躁欲呕。在他迈下大理石瑞草纹石阶时,方幽幽开口,“为什么非得是我?”恰巧清风拂过,檐上金铃叮当作响,她本以为他没有听见。心里是有万分不甘,这雕栏画阁,玉宇楼台,重重交织成密密蛛网。她愈是挣扎,愈是想要振翅,陷得就越深。心头一点清明,手脚却动弹不得。   皇甫觉的脚步却顿了一顿,“从来就没有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收收长了好多,偶心窃喜,谢谢各位亲,谢谢大家的留言,谢谢大家的鲜花......   ☆、自在      这雕栏画阁,玉宇楼台,重重交织成密密蛛网。她愈是挣扎,愈是想要振翅,陷得就越深。心头一点清明,手脚却动弹不得。   皇甫觉的脚步却顿了一顿,“从来就没有别人。”   未时一刻,延安侯夫人奉了皇后口谕,动身前往未央宫。   初夏的阳光正好,鎏金粉彩流云纹的窗户都开着,清新的水泽之气夹着淡淡的花香涌进了屋子。   燕脂就在殿中候着娘亲,等待的时间总是难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往门外看了几次,心里说不上是惶恐还是期待,手心已是汗啧啧的。   梨落知她心意,早早便去外面迎着。   因要见娘亲,她换了一件云纹绣百蝶的烟罗衫,配了一条盘锦彩色的纱罗裙,斜斜梳了一个坠马髻,在鬓角插了一支云卷珍珠卷须簪。玲珑嫌她脸色苍白,又抹了一点天巧阁的胭脂。若不是心事重重的双眸,实是清水芙蓉,天成妩媚。   宁云殊甫一进来,胭脂霍的一下便站了起来。一品诰命的行头,累累珠钗,烁烁明珠,却只显得她面白如纸。没有随身服侍的人,也未见梨落的身影,她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进了殿。黑眸恍惚,似有万千心事。   “娘,你怎么了?”燕脂忙上前。未及近身,就怔怔停下。空气中突然多了一种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   燕脂只觉心跳已快的不受控制,死死压抑才能不让自己大喊出声   师父!   天上人间绝不会再有同样的香气。   她十岁那年学医初成,迷上制香。化了雪山玄冰晶,融了千年莲子心,取了雪域九九八十一种异草的精魄,方制成这香。作了他生辰贺礼。   从那日起,只要有师父,就有这兰麝之香。   “师父,”她小声的喃喃一声,眼里马上就是水蒙蒙的,原地转了一圈,“师父......”   宁和的风突然狂躁起来,屋内形成了小小的漩涡。玲珑还未来得及惊呼,双眼一翻,人已软软倒下。“砰砰砰”四面窗户全部合上,一道白影凭空出现,渐渐清晰。   宽袖羽衣,黑发飘扬,双眸沧桑寂寥,似已看尽千百年人事更替,变幻无常。   燕脂低低哽咽一声,人直直的奔了过去。   白自在看着她,双目精光一闪,袍袖无风自扬。宁云殊急急低呼一声,“师兄,不可......”话音未落,燕脂只觉自身像是撞上了飓风海啸,百道劲力一叠一叠压了过来。她倒退几步,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她呆了一呆,双眸委委屈屈的望向白自在,“师父......”   白自在一愣,顷刻间双眼已怒火滔天。身形一闪,燕脂的手腕已被他抓到手里。中指一探,脸色已是大变,低叱一声,“孽障!”   “师父......”燕脂一把抱住他的腰,满腹的心酸难受突然都有了发泄的地方,哇哇大哭,“你......欺负我......你打我......”   她三岁起,就被白自在带回雪域,只在夏季才会返家。对于她来说,雪域更像真正的家。师父才是最亲最近的,亦师亦父,亦朋亦友。   白自在负手望天,由她在怀里撒娇耍痴,忽的一声清啸,啸音无声,屋内成套的景泰蓝瓷器却突然有了细细的裂痕,一化十,十化百,转眼便是一堆细细的粉末。   九州清晏殿里,皇甫觉正挥毫泼墨,旁边有一黑衣人抱剑而立。   黑衣人的耳朵突然一动,“来了。”声音单调,竟如金属相碰。   皇甫觉一手背于身后,仍是笔走游龙,淡淡说道:“如何?”   室内光线极好,却照不进黑衣人周围方寸之地,他的面庞似乎笼罩在雾气当中,影影绰绰,瞧不分明。他沉默片刻,方才开口,“他似已入天人之境,自在法已臻圆满。”   皇甫觉停笔收势,细细端详着自己的字迹,“十年前,你还能在他手下撑过十招,现在呢?”   又片刻沉默,声音更加生硬,“......三招。”   皇甫觉一怔,随即大笑,竟笑得十分开怀,“让夜鹜他们都撤了吧,无论多少人都是当炮灰的份儿。”   白自在一啸过后,双目闪电一般夹黄河滔滔怒意望向宁云殊。一探之下,他已知燕脂体内真气全无,一身武功尽废。他无妻无子,四个弟子中独宠燕脂,实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眼见燕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怒极痛极。   宁云殊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一双眼睛只痴痴望着燕脂。身体微微踉跄,跌在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里。她已是伤心至极,女儿从未在她面前掉过一滴泪。她此时方知,她唯一的女儿,最脆弱时需要的怀抱却不是她的。   一滴清泪缓缓从眼角滑下。燕脂,娘对不起你。   她本来容颜极美,此刻神色凄婉,更楚楚堪怜。白自在看着她,想起她一身红衣站在玉兰花下,红唇嘟起。师兄,从今往后,你都不能再欺负我,我说什么都对。要不然,我便只和青松子玩。   弹指一瞬间,转眼二十年。他心里长叹一声,神色慢慢放缓。小丫头眉形未散,处子之身未失,他来的总还不是太晚。   手抚上燕脂的后背,真气在她体内运行了一周期,化了方才的淤血。见燕脂一边抽搭一边将鼻涕眼泪尽数抹在他的衣衫之上,皱眉说道:“难看死了,别哭了。换身衣服,跟我回雪域。”   燕脂抓着他的衣襟,抬起小脸,眼已经肿的像核桃,“师父,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雪域中人终身不得涉皇室吗?”   白自在一张俊脸已微微扭曲,“我何时干涉皇室中事?”雪域门人十诫第一条,进皇族,干涉朝代更替,死!   燕脂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可我现在是皇后,你早不来晚不来,我都已自废武功,嫁了皇帝,你还怎么带我走?”   白自在被她气得手足发软,手都高高抬起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宁云殊请冷冷的声音忽的响起,“师兄,你走吧。皇宫高手不少,想必早已发现了你的踪迹。我便是拼了命不要,也会护燕脂周全。”   白自在的目光若有形体,剑气霍霍狠狠劈了过来,一字一句皆夹冰带雪,“你护她周全?怎生护?称斤论两卖了替你相公加官进爵?”   宁云殊呆呆的看着他,半晌才惨然一笑,“师兄,云殊在你心里已卑劣至此么?当日晚照私逃,御前总管马上就带着宫里的老嬷嬷来家里相看晚照。止殇远在南诏,晏紫人在御前议事。我查出带晚照私逃的人是十二皇子,直接找上了延禧宫。纵使有太后求情,皇上依然暴怒。燕家上下百十口,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间。师兄,你让云殊怎么办?”   燕脂吸吸鼻子,拉拉白自在的袖子,“师父,你不要生气。皇甫觉比你还帅,出手也很大方。我很喜欢的。”   白自在大怒,袍袖一拂,将她的手荡开,“你如果要呆在这儿,就不要叫我师父!”色虽厉声却荏,他早已深得自在之境,纵使当年宁云殊要跟着燕晏紫离开,他也未曾如此徨然。   燕脂眼圈又红,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徒儿不孝,不过师父,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就算燕脂不在你身边,你也永远是燕脂最敬爱的师父。”   白自在望着她,眼睛慢慢凝成冰寒一点,失望、伤心、心痛全化成惊天的杀气,低低冷哼一声,身形慢慢模糊。   燕脂看着他慢慢消失,眼神突然失去了灵动,就像开到极盛的花被风从枝头吹落。她萎缩于地,抱住自己的膝盖,低低的哼起了一首歌谣。   宝啊宝,你莫哭,河畔那边又幢花屋屋。   鸡抓柴,狗烧火,小猫煮饭笑呵呵。   ......   蛇咬尾巴做馍馍,宝宝听了睡呼呼。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哇,柳柳破纪录了哦,有没有奖励?   ☆、遇刺      皇甫觉将写好的字放于一旁,紫榆翘头案上已有数张。他将笔搁在斗彩缠枝蒂莲纹洗上,活动了活动手脚。   黑衣人宝剑在手,人靠着蟠龙柱,似乎已经入定。屋内的阳光正好,有一只淡绿翅膀的小虫追寻着阳光飞了进来。到修忌半米之外,它好像遇上了无形的屏障,翅膀越挥越慢,慢慢静止,坠落到地。   皇甫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它,似是很惋惜的一叹,“修忌,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单调的声音一平如水,“朝闻道,夕死可矣。”   “果真—无—趣。”皇甫觉嘲讽一笑,从立柜上的釉彩百花景泰蓝瓶中抽出一支半枝莲,花朵含苞待放,粉粉红晕。轻轻摇动,细细的水珠便滴落下来。他慢慢勾起唇角。   燕脂,你应该也是这样哭泣着吧。高仰着脖颈,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紧闭的眼帘下流出来,就像这样流过粉红的肌肤。   最后一次,我允许你为别的男人哭泣,最后一次。   屋里的光线暗了一暗,像一朵乌云刚刚飘过太阳,修忌的眼睛倏地睁开。   有风吹了进来,六月的风竟然冰寒刺骨。皇甫觉凤眸微微眯起,看着手中的半枝莲徐徐绽放,三重花瓣,由粉到白,在风中嫣然摇动,只是片刻已染上重重冰霜,宛如冰雕玉塑。   雪花,漫空飞扬。   修忌缓缓拔剑出鞘,声音之中戒备慎重,“尊驾何人?”   雪花越来越密,不见来处,未知归处,只闻到空气中洌冽清香。   修忌瞳孔紧缩,眼神已如剑芒一样,雪亮无匹。   皇甫觉将手中半枝莲又插回景泰蓝瓶,细细端详一番。听闻修忌的话,方唇畔嚼着一抹懒洋洋的笑意,望向门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管你的主子是谁,我都可以出十倍的价钱。”   空气中隐隐有了风雷之声,雪花不再漫空飘洒,翻卷在一起,聚合之间,已是森然剑意。修忌的唇角抽搐,只来及在心中狂骂一声“混蛋”,风雪之中,一道白光已是破空而来。   剑闪电般劈下。海浪里千万次挥剑,他已自信自己的速度与力量。只是这一剑挥下,冰屑飞扬,心头却有一丝迷茫。刺骨的一点寒冷,慢慢从骨头里蔓延开来,他颤抖着垂下眼,看到右胸黑衣之上小小的洞口,眼里方有明悟后的苦涩。剑意,意在剑前。一招,只有一招!   修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回身去看皇甫觉。皇甫觉正扶着围榻椅慢慢起身,束发玉冠已然不见,黑发半覆其面,细长的凤眸里幽黑难测,左手之中赫然抓着半截似冰似玉的剑尖。   空气中隐隐一声冷哼,满室风雪瞬时消失不见。   修忌仰面摔倒,皇甫觉眼望着门外,摸着夔龙软甲微微凹下去的一点,幽幽冷笑。离心一寸三分,即便没想要他的命,也是想要他三月半载动弹不得。只不过他自持身份,一击不中,便飘然而退。   皇甫觉低低的咳着,半枝莲上慢慢有清露浑圆,滴落于桌面。   是夜,星子罗布。   一道黑影轻巧的翻过未央宫的高墙,点了值班宫女的睡穴,顺利溜进内殿。却在进屋时,压抑不住,低低咳了一声。   “谁?”梨落朦胧中惊醒。刚刚张大眼睛,就又被袭来的一指送入了梦乡。   皇甫觉挑开烟霞色折枝堆花的床缦,静静看着床里头的人。   即便是在梦中,她的眉头也紧紧蹙起。头发散乱在枕上,额上的发丝已被汗水打湿。绸被蜷曲在身下,脸偏向一边,隐隐可见衣下浑圆的轮廓。   皇甫觉呆立了半晌,俯下身去,轻轻从她身下拉出被子。手指不经意拂过她脖颈□□的肌肤,触手温腻,肌肤滚烫。眼眸不禁暗了一暗,忍不住摩挲几下。   燕脂低低□□一声,本能的寻找着清凉之处。手胡乱的挥舞,抓住他的手,便扯回到脸颊下,舒服的哼了一声。   皇甫觉哑然失笑,索性侧身躺倒床榻之上。呼吸之间全是桃花酿甜糯的香气,眼前便是吹弹可破的肌肤,心神不禁荡了一荡。嘴唇印上她的眉心,低低呢喃,“小醉鬼,逗得我吃了你,明天可不许哭鼻子。”   手指滑进她浓密的青丝,慢慢揉捏,看着她眉心慢慢舒展,心里有说不清的喜悦安宁,□□奇异的消退,只贪恋这一刻平静安逸。   她的脸正对着他,呼吸渐渐悠长,睡颜纯净美好。手指轻轻□□她浓密的鬓发,很轻易便找到那微微的凸起,细细勾勒,恰恰便是半弯月牙。   他轻轻勾起唇角,有温柔溢满眼角。燕脂,我终是寻到了你。   雪域之主,朕要多谢你。只有你才能将她的任性恣意保护的这么好,这么完整的还给我。   燕脂一双黑眸怔怔的望着百子千孙石榴纹的承尘。   辰时了,伺候洗漱的宫人已候了半天。玲珑正在低声的吩咐再换一盆热水。   宿醉并没有很难受,她却不想起身。脑海里还有隐约的梦境,温热的气息,真实的触感。心恍恍惚惚的,怕一开口,梦就只是梦,便再也找不回哪怕一丝的温暖。   玲珑低眉敛目肃立一旁,心里却是乱成一团。小姐没有解释昨天她为什么会昏迷,她心里也只敢朦胧猜测。可宫中气氛紧张,侍卫几乎多了一倍。九州清晏殿出入的除了军机重臣,便是太医院的医政。她心中忐忑,几乎就想宣称小姐身子不适,要卧床静养。   帐子里已传来窸窣的声响,燕脂半坐了起来。玲珑心中暗叹,连忙上前服侍。   燕脂一直很恍惚,直到用过早膳才发现玲珑眉宇间心事重重。手里摆弄着翠玉的九连环,懒散开口,“怎么了?”   玲珑咬了咬下唇,迟疑开口,“九州清晏殿......似乎不对,太医,已经进去三拨了。”   燕脂脸色一白,九连环“当”的一声磕在了桌面上。她呆了半晌,忽的站起来,“准备一下,我要出去。”   心弦突然被拉的很紧,喉咙里干干的,涩涩的,朦朦胧胧的意识里潜藏着一丝莫名的欣喜。   师父......   一路之上,她忽悲忽喜,忽怨忽嗔。一颗心载载沉沉,飘转不定。直到帏轿落地,才勉强自己定了心神。   扶住玲珑的手,慢慢下了轿。阳光夺目,不禁眯了眯眼。再睁眼时,便见贤妃屈身行礼,“皇后娘娘。”声音柔柔弱弱,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同素日的雍容,她今日妆容简单,头上只有一只宝蓝点翠珠钗,木兰青双绣缎裳,素面朝天,略有几分憔悴。燕脂随意摆摆手,拾了白玉龙纹的台阶,便往上行。   “皇后娘娘。”贤妃的声音有几分急切,“皇上正接见朝臣,恐是不能见娘娘。”见燕脂回身看她,面上红了一红,低声说道:“臣妾想着皇上这些天忙着西疆战事,熬了参汤,是福公公接的。”   燕脂黑黝黝的眸子在她脸上停了停,静了半晌,忽的抿唇一笑,悠悠开口,“‘贤妃’不愧‘贤’字,果真淑德。”   她居高临下,笑语晏晏,却有睥睨世人的风华与骄傲。贤妃心中一凉,竟觉自己在这冰雪一般的目光中无所遁形,不由自主自主后退半步。她已转过身去,玉色折枝堆花襦裙逶迤而过。刹那间,玉阶之上,开遍鲜花。   贤妃呆立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行至顶端,看着福全毕恭毕敬迎出来,看着那一抹月华消失在殿门里,目光一寸寸冷下来,银牙咯咯轻响。   为什么,有些人可以这般轻易站在门内,而她谋划一生,始终有这一槛之遥?   福全一直把燕脂领到九州清晏殿的东偏殿,皇甫觉果然在商议朝事,赭紫丹红,团鹤麒麟鱼贯而出。为首一位,便是延安侯燕晏紫。见到燕脂,他明显一怔,声音中有一丝轻颤,“臣请皇后娘娘安。”   燕脂静静看着他,身形依旧挺拔,紫金冠下却已见花白,凝望她的眼眸之中有隐忍的疼痛。   燕晏紫,一代军神,□□的擎天碧玉柱,大名一出,可止边境小儿夜啼。可此刻,也不过是个柔软的父亲。   眼里已有湿润的刺痛,她匆匆避过脸,“父亲......”声音低的像在哽咽,“你老了好多,好丑......”   一干重臣竟愕然,纵使刀山火海爬出,此刻也忍不住嘴角抽搐。燕晏紫老脸一红,强板着脸,还未开口,燕脂已轻轻掠过。   汗颜、风化、憋笑憋到内伤......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追文的亲。有事荒废了几天,接下来步入正常。   ☆、选美      皇甫觉手持古卷,斜倚在床头。脸色略微苍白,更显得发如鸦,眸如玉,褪了几分冷厉,添了几分清贵。   看见燕脂进来,他将书搁过一旁,四肢慵懒伸展,缓缓一笑,“今儿可是稀客!难不成朕的上苑太大,让皇后迷了路?”   燕脂眉目不动。床头跪着捧着药汤的垂髻宫女,眼望着她露出期盼之色。她随手接过药汤,摆摆手。   宫人如获大赦,行礼之后悄然退下。   燕脂很自然的坐在了床边,皇甫觉一怔,随即眼波微微流转,含了笑意,半张了红唇。   千明子,党参,白芷,红芍......燕脂慢慢搅合着药碗,苦涩的药香冲的她意识混乱,只觉得心里又酸又涩,一时高兴,一时迷惘。皇甫觉脸色虽然苍白却有莹润之态,太阳经受阻,寒气袭肺,确是雪域一脉周天诸法相所伤。师父......你终是为了燕脂出手破了戒。   等她恍恍惚惚崴了一勺药送至皇甫觉嘴里,银勺却被他咬在嘴里,舌尖慢慢的扫过残余的药汁,媚眼如丝。她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太过亲密。当下脸色便一沉,看着含情脉脉的皇甫觉,一脸嫌弃,“放开。”   皇甫觉噗嗤一声笑出来,懒洋洋支起下颔,“我本以为你是听了消息,来探望我。可是看了你的眼睛,我便知道我开心的还是太早了些。燕脂,我受伤了,你很开心吗?”话语越来越低,说到最后,竟带了几分委屈失落。   那是当然,师父这一剑,大大出了徒弟心头一口恶气。燕脂面不改色,长柄银勺又送至他的嘴边,“皇上多心了。”   “那么,燕脂的心里果然是有我的。”华丽丽的音色,刻意的低沉,轻柔的好像枝头悄悄绽放的第一个花瓣。   燕脂心头一阵恶寒,看他心满意足的吞下这一口药,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大叹无耻无下限。   一碗药很快就喂完了,得到了自己想要验证的事,燕脂站起身,便要行礼告退。   玉色的裙摆却被他压在身下,“皇上,”燕脂微怒。   皇甫觉微微笑着,眉眼出奇的柔和,“你那一本游记我看完了,让福全随你去换几本旁的吧。”   燕脂气结,他上次顺走的那本书,是前朝孤本,可算是她的嫁妆里最得她心的一份儿。若不是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早就抢了回去。   皇甫觉对她怒目相向视而不见,径自指着山水纹紫檀方柜上的书,“愣着干嘛?拿走吧。”   燕脂冷着脸把书拿到手,皇甫觉又开口,“旁边的卷轴你也一并带走。京城里有点意思的闺秀都在里面了,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燕脂的身子顿时一僵,眼神复杂的看着系着黄色丝绦的卷轴,强自抑制想要把它远远扔走的冲动,膝盖微一下蹲,声音生硬,“臣妾告退。”   抓了卷轴,也未等皇甫觉发话,起身便往外走。   皇甫觉倦意上涌,眼帘微阖,唇角微微勾起。   狻猊如意香炉里檀香袅袅,绘蕉叶梅瓶里插着含苞欲放的鸢尾兰。书桌上、茶几上、相思纹方木地板上到处是美人的画像,或翘首凝望,或巧笑嫣然。   燕脂坐在花梨木玫瑰椅上,沉着一张脸,视线从这张扫到那张。   “燕脂,”娘亲的眼里还有尚未褪去的水雾,声音里却是平静的明悟,“这是止殇的选择,你阻止不了。皇上既然把决定权交给你了,那么,就好好的选择一个能给他带来最大利益的后方。”   后方,稳定的利益......这一张张活灵活现的美人图,背后有血有肉的灵魂,能与冷冰冰的物资,龌龊的权力划等号吗?   她能明白哥哥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不能接受他的自由是建立在她的幸福上是吧?两年,两年的时间他就能够同皇甫觉抗衡吗?   想起那双斜长的光芒流转的凤眸,心中一阵冷笑。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   玲珑进来时,就看见燕脂蜷着身子缩进椅子深处,地板上的龙眼还在咕噜咕噜的滚动,蔡侯纸上美女的朱红色裙裾已染上了深色的渍印。   她叹了一口气,很快将地面收拾出一块空地。   燕脂看着她,半晌才有气无力的说:“梨落去哪了?”好半天没看到她,屋里空荡荡的。   想起今早梨落说的话,玲珑的手顿了顿,将手中的卷轴放在长几上,方才淡淡开口,“你不是让她出去打探京城里有才情的闺秀资料吗?”   燕脂低低的唔了一声,她确实是忘了。不过,她瞥了一眼画轴,也没有多大必要了。皇甫觉给的资料已经非常详细了,连姑娘家私密的小嗜好都有。   懒懒的不想动,只有眼珠巴巴的瞅着玲珑。蜷缩的姿态找不出半点平时飘然出尘的感觉,反而像只惨遭遗弃的小狗。   玲珑收拾完屋子,就再也保持不住冷淡的表情。站在她面前,眼里浮上了嗔怪,“小姐,你知道你昨天喝了多少?三坛陈年低的花雕,”她一字一句慢慢说,“又哭又笑还不算,拿剑逼着来喜去给你找酒。这下好了,全后宫的都知道,未央宫的主子好酒量。”   燕脂的身子又往椅子深处缩了缩,嚅嚅说道:“我昨天,心情不好嘛。”真的不记得了,只有模糊的印象拔出了墙上那把嵌金错玉累累明珠的宝剑,“我没乱说话吧?”   玲珑摇摇头,蹲下身子,轻声说道:“小姐,你要好好爱惜自己。”   燕脂把头放在膝盖上,无意识的晃着身子。最初的伤心绝望渐渐远去,她还有这么多放不下的牵挂。她低低说道:“玲珑,不会了,我会好起来。”   早朝之后,燕止殇负着手从大殿里走出来,阳光从琉璃金顶上荡漾开来,他微微眯了眼,然后就看到廊角兽头旁站立的梨落。   四角的小凉亭,三面依山石而建,环空临水,底下便是挨挨挤挤的荷叶,间或有粉红的花苞。   燕止殇轻嗅了一口茶香,长叹道:“衡山上的雾凇,一年只不过能得三两。看来你在宫里过得确实不错。”   修长的手指拎起紫砂茶壶,壶口微微倾斜,茶水一线,清澈碧绿。燕脂眉目沉静,宛若烟雨江南,“皇上是个很大方的人。”   燕止殇一直在笑,笑却未达眼底。即使这般轻松的时候,他的身姿依旧挺拔的像出鞘的利剑。他看着燕脂,轻轻开口,“以前的事呢,都忘了吗?”忘了天山的雪,忘了荒野的苍狼,忘了那个......人吗?   燕脂唇边的笑越来越淡,渐渐透明,直直对上燕止殇的眼睛,“哥哥,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燕止殇将茶一饮而尽,眼里的墨色越来越重,“不错,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你不知,我多希望你不要做得这么好。夜夜心痛愤恨的火焰都在胸膛燃烧,几乎快把理智焚烧殆尽。我那个足不沾尘的妹妹,天山上最圣洁的雪莲,怎能掉到这世上最污浊之地?   “哥哥,”燕脂轻轻开口,“如果你真的觉得我牺牲了的话,就让我牺牲的更有价值一些。太后下个月举办寿宴,会有一个簪花大会,你帮我挑一个我喜欢的嫂子吧。”   燕止殇挑挑眉,冷硬的线条多了几分戏谑,“燕脂,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看她烦恼的样子,心情突然变得愉快。手指摩挲着折枝花地青瓷茶杯,望着她的黑眸若有所思,“寿宴吗?惊喜还真不少啊。燕脂,皇甫钰现身了。”   “在哪?”燕脂眉目不惊。已成定局,他们的出现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定州最大的赌坊。”不必日夜兼程,到寿宴也能赶回盛京。   他的语气虽然轻缓,却有着刺骨的寒意。燕脂静静看着他,缓缓一笑,“哥哥,晚照再糊涂,也是你姐姐。”   浓浓的睫毛垂下,遮住凛冽的眸光。燕止殇默然不语,一口一口轻啜着手中的茶。他承认的姐妹,始终只有一个。   茶香蕴藉,夏荷无语。   燕止殇冰河一般的眼眸突然翻腾起炙热的情感,直直望进燕脂的眼睛,“两年,守护好你的心。”   燕脂心中苦笑。彼此太过了解,无论怎样掩饰,他都不会相信。不过,皇甫觉的君王魅力也太低了些。   “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目送着燕止殇离去,燕脂的心反而静了下来。她知道两人之间已经多了一层隐形的隔阂,再不复昔日的言语无忌。不过,没有关系,他还在,就在她能够看见的地方。   止殇为了她而战,她能够做的就是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   至于燕晚洛,恨到极点,反而淡了下去。一个失去了家族庇护的女子,把自己放到风口浪尖,只靠着男人的宠爱,她的幸福只不过是夜昙朝露,刹那芳华。   接下来的几天,她过得很惬意。皇甫觉遇刺的事被有心人压了下去,后宫很平静,未央宫又一次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她每天就忙着看看花,逗逗狗,隔一天去给太后请一次安。   只是有一天,她在明月桥旁,遇上了淑妃。   粉霞双蝶的纱衣,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乌发层层叠起,折成凌云髻,鬓上压了一排露珠大小的明珠,淑妃清新依旧。只是这种美丽已不是新雨后,花瓣上晶莹的圆露,她的眉目之间已现风霜,娇艳的容颜蒙上了阴翳。   行礼之后,她的目光里不想掩饰的敌意。燕脂唯一颔首,脚步微顿。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忽的开口,轻轻说道:“皇后凤仪,天下表率。出行凤辇,宫女太监各十二。着纬衣,饰花十二树,并两博鬓。史女官随侍一旁,日常言行,皆记在册。”   燕脂停下脚步,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淡然开口,“我是皇后,也是燕脂。”先是燕脂,再是皇后。   淑妃的眼里已是深深的讥诮,“王嫣也是大家出身,自幼也是父兄呵护。王家虽不及燕府军功赫赫,在朝中也不是默默无闻。可自进宫来,却无一日不如履薄冰,一日随性都不曾有。”   燕脂微微一笑,“你若无所求,也可同我一般。”   她就这般随意的站着,笑得云淡风轻,雕栏画壁,断壁颓垣,俱是浮烟。淑妃看着她的眼,想到温良媛的一句话,皇后那般的人,是大山大水养出来的。心底慢慢涌上悲凉,她真的是不在意,自己苦心谋求的东西,她是真的不在意。若是燕晚照,她还可以一搏,但是这样的敌人,怎样才能真正打败?   燕脂见她无话,一笑转身。   一句话随风幽幽送到,“今日早朝,龙渊阁大学士并中书门下十余人恳请皇上废后。”   前方之人步伐依旧极稳,姿态却是别样的美妙,宛若平地清波,步步生莲。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亲们很冷淡,要不然,咱们下顿加餐,肉肉的要不要?   ☆、毒引      温良媛的一句话,皇后那般的人,是大山大水养出来的。心底慢慢涌上悲凉,她真的是不在意,自己苦心谋求的东西,她是真的不在意。若是燕晚照,她还可以一搏,但是这样的敌人,怎样才能真正打败?   燕脂见她无话,一笑转身。   一句话随风幽幽送到,“今日早朝,龙渊阁大学士并中书门下十余人恳请皇上废后。”   前方之人步伐依旧极稳,姿态却是别样的美妙,宛若平地清波,步步生莲。   修长的手指蜷曲着抓住天水色的床幕,□□在外的一截藕色玉臂已满是细密的汗珠。   锦被一半滑到床下,乌黑的长发紧紧纠缠。纤腰被紧紧禁锢,一下一下凶猛的撞击,让女人只能半张着红唇,呜呜的低咽。一双迷离眼眸已满是水光,纵使意识模糊,仍是情丝万种。   身下的柔软开始无意识的抽紧,掌下满是温热的战栗。皇甫觉倾身压了下来,揉捏着滑腻的山峰,下身慢慢厮磨,“这么快便要好了?朕不许。”   柔韧的长腿缠住他的腰,女人半咬住红唇,难耐的扭动着身躯,溢出唇齿的□□柔媚入骨,“觉儿,给我,觉儿......唔......”骤来的空虚让她低低抽泣起来。   身子被他轻易的翻转过去,双腿被大大地打开,她只来得及低呼一声,狂风暴雨似的袭击把□□噎在喉咙深处,一声声支离破碎。   帘幕水纹一般扭动,映得烛影也微微摇动。满室之内,只余破碎的□□与低低的喘息。   皇甫觉披衣下床,身后的女人已水一般瘫在床上,美目痴迷的看着皇甫觉修长的身躯,“觉儿,你今天不高兴吗?”他在床榻上一向是有耐性的情人,很少像今天这般热情狂野。   皇甫觉拿着璃龙纹镂空白玉杯,眸光在烛火掩映下明暗不定。他缓缓开口,声音中有欢爱过后的慵懒,“告诉王守仁,让他的爪牙安分些。朕的家事,还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女人沉默半晌,缓缓坐起身来,锦被滑落,露出浑圆的肩头,丘谷深深。她将青丝挽过身后,脸上眉目如画,一双明眸烟雾迷离,赫然便是王临波。   “觉儿,我已很久没有与大哥联系。不过,你把燕家的那个小丫头宠得也太无法无天了些。”声音微微沙哑,恰到好处的带了一点酸意。   皇甫觉斜睨着她,眼角微微挑起,“吃醋了?”   王临波着迷的望着他俊美邪肆的脸庞,早就知道这具完美的身躯里流的是冰冷的血液,却还是不可思议的弥足深陷。看着他走近,红唇微微嘟起,手臂横过他劲瘦的腰身,近似喃喃自语,“觉儿是我的。”   皇甫觉将她的头发一缕缕缠在手指,手下慢慢用力。王临波吃痛,明眸之中便含了一丝委屈。他勾起唇角,看着她的眼睛轻轻说道:“记着我的话。”   王临波倒在床上,听他在外间轻轻一扣指,然后便传来福全低低的话语,接着便是窸窣的穿衣声。直到琥珀过来服侍她洗漱,她几乎还在屏气细听。   她懒洋洋的靠在琥珀身上,任她上上下下的穿着亵衣,“琥珀,事情进行到哪儿一步了?”   她的身上处处可见青紫的痕迹,琥珀瓮声瓮气的答道:“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王临波抬起头来,细细看她一眼,劈手扇了过去,“啪”,琥珀的头歪过一边,左颊之上顿时五个深深的指印。王临波冷冷的望着她,“吃醋?你也配!”   琥珀僵硬着回过头,依旧默默替她穿衣。   王临波的眼里突然弥漫出水汽,手指颤抖着摸上她的脸,“琥珀,琥珀,我不好......你别生气......”   琥珀替她系好中衣的扣子,按住她的手,“主子,琥珀没关系。”   王临波看着她,一滴大大的眼泪迅速的划过眼角,宛若手足无措的孩子,“琥珀,他生气了,他在警告我。不能被他发现,不能......”   琥珀把她紧紧揽进怀里,低低安慰,“老爷亲自安排的,不会出错。”   燕脂站在湖石旁,看着海棠不远处新栽上的一株七里香,枝叶碧绿,花朵密匝,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光芒。招招手,来喜来到跟前。燕脂指着七里香问:“什么时候种上的?”   “昨天内务府的海公公送来的,说这是几十年难见的易种,双花,双叶,香气最能益气凝神的。奴才采了花叶,太医院的医正也是这般说的。”   掐了一朵小小的白花,燕脂闻着花蕊中若有若无的一脉香气,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香气果然不俗,找人好好伺候着。”来喜移月办事自有章法,未央宫几乎就是铁板一块。可瞧见件有意思的物事,别被哪个不长眼的养死了。   “梨落呢?”   玲珑见燕脂唇边笑意未褪,心里高兴,打趣道:“疯魔了,整天见关在琴房练剑谱,我都支使不动她。”   燕脂一怔,笑着摆摆手,“去找她,我要让她给最崇拜的大少爷传个话。”她需要一个人手,能打通宫里宫外的消息渠道。   木茶子,传闻只在岭南十万大山深处生长,双花双叶,一花阳,一花阴,毒虫最喜。   深宫里的戏码,果然是兵不血刃。   燕止殇送来的人很快便到了,是一个眉目普通的少女,燕脂问了几句,便让人带去了小厨房。   她刚走,梨落便按捺不住,“小姐,那棵花有问题?我去处理了它。”   燕脂淡淡瞥了她一眼,“精力过剩的话去院子里松松土。”这可是她赖以救命的护身符,对手自愿送来的赃物。伸伸懒腰,她趴在美人榻上开始午睡。   这棵花背后隐隐好几家的势力,最明面的就是琪嫔的娘家,内务府的花花草草基本上是她家垄断的。背后肯定还有一个隐藏的更深的幕后黑手,为了她一个人,费得周折倒是不小。   苏绣丝顺柔滑,枕里隐约白兰花的香味,她唇边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   晚膳的时候,皇甫觉来了。   他出现的次数多了,总是喝杯茶,吃顿饭,坐一会儿便走。梨落与玲珑已能处之淡然,燕脂基本视而不见。   皇甫觉一进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拉了椅子便坐了下来。桌上仅有四菜一汤,却胜在精巧别致。一水的浅粉海棠花圆盘,盛着或碧绿或嫩白的菜肴,中间一个荷叶形的大盘,里面的汤汁已熬得半透明,呈凝脂状。   皇甫觉但觉胃口大开,斜睨了一眼燕脂,笑道:“换厨子了?”未央宫里有小厨房,只要他来的时候不提前通知,她们总是自己开火。   燕脂舀了一勺明珠豆腐,淡淡开口,“皇上,食不言寝不语。”   皇甫觉摇头叹气。见她只捡清淡的落筷,亲手舀了一碗汤,放在她手边。自己也喝了一口,只觉滋味鲜美,回味无穷,细细一品,似有千百种滋味在舌尖弥散,竟不知食材是什么,不由诧异道:“什么东西熬的?”   燕脂眉目不动,持勺入唇。梨落眉开眼笑,“蛇羹。”   小姐真的让她给花松了半天土,然后就挖出了两条大青蛇。小姐翻出一本古食谱,突发奇想要吃蛇羹。她可是看着金泥小火炉炖了两个时辰呢。   皇甫觉一怔,再看向燕脂的眼里便多了几分笑意,解了腰间佩玉,问梨落,“你做的?赏!”   “谢皇上。”   皇甫觉出了未央宫,唇边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眉眼几分冷厉,在波光粼粼的太液池边站了一会儿,方才淡淡开口,“去查一查,蛇从哪儿来。”   “是。”福全微微躬身。   轻波摇曳,荷香阵阵,望着眼前翠绿如盖,皇甫觉的眼里掠过冰冷的厌恶。多高洁的风姿,底下都是淤泥一堆,龌龊的令人作呕。   “唤莲良媛,朕突然很有心情......欣赏歌舞。” 作者有话要说:  柳柳更新很给力,要鼓励!   花花,收收,抱抱...   ☆、调戏      丝管细细,歌声低徊。皇甫钰脚下已是轻轻浮浮,只觉满天星斗都在打转。皇兄太狠了,五六个长袖曼妙的美人,纤纤玉手拿的却是五寸见方的金樽。若不是借口尿遁,恐怕就得交代在酒海肉林里。   心头燥热,只想循着水声,好痛痛快快的洗个澡。想着附近的冠云台地势偏僻,少有人烟,脚下跌跌撞撞便往西面走。   好不容易扑到水边,刚刚扯掉束发金环,忽听水面飘来一阵歌声。歌声很低,显然是信口而发。合着这潺潺水声,却有空灵蕴藉之美。   皇甫钰好奇心一起,屏住声息就往上游摸了去。瞅见那一抹白影,眼便直了。   对岸水中横出一青石,有一女子斜倚其上。素衣雪顔,一头黑发径直散在身后,雪白一双莲足惬意的踢着水。   皇甫钰只觉心头小鹿砰砰跳,只能痴痴呓语,“仙子,仙子......”   “谁在那儿?”燕脂一惊,从石上起身,雪衣飘飘,遮住□□的莲足。   皇甫钰只觉她含怒望过来的眼眸似是汇集着万千星光,顿时口干舌燥。见她横睨一眼,提裙便走。心头大急,脚尖一点,人腾空跃起。   燕脂还来不及惊呼,便被他死死揽在怀里。两人身形踉跄,摔倒在地。   皇甫钰以身体坐垫,结结实实摔在青石上,分毫未觉疼痛。美人一头青丝尽数倾泻在他脸上,满是刚刚沐浴后的清香。胸前的柔软紧紧地压着他,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那激烈的起伏。冰凉的水泽之气,玲珑有致的曲线,本能在提醒他,这是真实的存在。   他喉头低呜一声,张嘴便向那修长的脖颈咬去,“美人,随了本王吧。”   燕脂脸色煞白,只觉他满身酒肉臭气令人作呕。手肘横过,正对他腰间麻穴。趁他身体一僵,脱离了他的桎梏。只来得及迈出一步,脚腕便被大力拉住,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扑倒在地。   皇甫钰只觉触手温腻,麻痒之感从掌心一直传到下半身,当下脑袋轰的一声,人狠狠压了上去。   燕脂听着身后粗重的喘息,眼里慢慢浮现出杀机。手指在腕上银镯轻轻一按,一抹银光现在手指间。   皇甫钰迫不及待把她翻过来,唇雨点般落了下来,嘴里喃喃说道:“仙子......本王......会负责的......侧妃之位好不好......”   燕脂一手推拒,银针已停在会海穴之上,眼中微一犹豫。突然闷哼一声,贝齿已然咬进下唇。他的手突然胡乱的攀上高峰,狠狠揉捏。燕脂眸子冷光一闪,银针已狠狠扎下。   皇甫觉早朝刚毕,回到九州清晏殿,还未来得及换下朝服,皇甫钰便闯了进来。   皇甫觉皱着眉,上上下下审视他一遍:头上金环歪着,袍子皱巴巴的,腰间往下全是湿的。接了蕊白手中天青色海龙纹的袍子,挥退了屋里的人,方才淡然开口,“去哪儿鬼混了?”   皇甫钰眼睛亮晶晶的,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幽幽说道:“皇兄,我遇上洛神了。”   皇甫觉嗤笑,眼眉一挑,“见鬼了?”   “不不不......不是鬼!皇兄,我完了,我对她一见误终身......我要娶她!”   皇甫觉换好袍子,自己挑了一条盘金彩绣的璃龙纹腰带。坐到椅子上,喝了一口茶,这才漫不经意的问道:“看上谁了?”   “我不知道,以前没见过。头发很长,眼睛很大,身上很香......”皇甫钰绞尽脑汁想着形容词。   “咳咳咳,”皇甫觉险些被茶噎死,狐疑的看着皇甫钰,“出去了一趟,一直清心寡欲来着?”这样的女人满后宫全是。   “哎呀,皇兄!”皇甫钰挫败的滑坐在太师椅上,“她是很特别的。就那样露着一双玉足,坦然的戏水,我就觉得她只能是水中的仙子。她身上一点脂粉香也没有,我昨天才知道,真的有清水出芙蓉。”   他的话语越说越轻,懊恼昨晚唐突了佳人。皇甫觉的脸色却慢慢郑重了起来,瞅着他的眼里有了一丝阴骛,慢慢开口,“你总不能让我把人都轰出来,让你一一辨认。那有笔墨,自己画出来。”   皇甫钰拿着笔,痴痴的回忆,半晌之后,身随笔走,一幅美人图顷刻而就。他细细端详,遗憾的叹了口气,“只是形似,不过找人应该是够了。”   画卷之上,美人踏水临波,衣袂当风。明眸含情凝睇,似笑非笑。   皇甫觉的手盖住她的眼,语气异常的轻柔,“钰儿,你碰了她吗?”   皇甫钰摇摇头,“后来的事我就没有记忆了。今晨醒来,衣衫完好,应该是没有做完。”半是遗憾半是庆幸,那样的女子,值得郑重的对待。   皇甫觉缓缓一笑,眼里已满是腥风血雨,“很好。”忽的一扬声,“裕王君前失仪,杖责五十。”   皇甫钰大惊,“皇兄,你这是为何......”话音未落,已被闪身进来的殿前武士扼住双臂。   皇甫觉将画慢慢卷起,“去吧,打完之后,我带你去见画上之人。”   檀香袅袅。   佛像结跏趺坐,左手横置膝上,结定印,右手置右膝上,掌心向内,手指指地。半开的眸子温和哀悯,怜爱众生。   太后闭目打坐,口中低声诵经。   念玉急急走了进来,轻声叫道:“嬷嬷,嬷嬷。”   赖嬷嬷走过去,念玉附耳几句,赖嬷嬷已是变了颜色。跪到蒲团旁边,“主子,王爷那儿出了点事。”   太后慢慢张开眼,手持着念珠,向佛像俯地拜了三拜。然后才嗔怪的看向赖嬷嬷,“他已成人,做什么事都应能自己承担,何用如此慌张。”   赖嬷嬷苦笑一声,“主子,王爷这次祸闯的可不小。皇上大怒,结结实实打了五十大板,打完之后,人就抬到未央宫去了。”   太后的手在母珠之上停了一停,“钰儿得罪了皇后?”   赖嬷嬷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奇怪,稍一迟疑,“恐怕是昨儿酒醉,认错了人。”   太后冷笑数声,“孽子!”闭了双目,复又喃喃诵读佛经。   赖嬷嬷急了,“主子。”现下天气这么热,人就搁在太阳底下,汗水进了创口,人要遭大罪的。   太后叹了一口气,“秽乱宫闱,本就是死罪。若是有命回来,就是他的造化。”   赖嬷嬷知道太后最是厌恶这些,当下也不敢再劝,自去打探消息。   未央宫内殿,室内宛若遭劫,一片狼藉。皇甫觉就坐在唯一幸存的一把椅子上。   燕脂蒙着被,蜷缩在床榻深处。   皇甫觉悠悠叹了一口气,“气还没消吗?他哪只手碰了你?我砍下来给你赔罪好不好?”   床榻深处寂静无声,连最轻的流苏都未动上一动。   皇甫觉轻轻一扣指,就听到院子里一身凄厉的惨叫。   燕脂霍的一声坐了起来,怒目望着皇甫觉。却不料正望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他额上被迸溅的碎瓷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沁出的一颗血珠缓缓流至眼角。侧头望过来,面目虽平静,眼里却炙热无比。从未见过这样的皇甫觉,很诡异。   眸中无声的火焰,内里却有冰寒一点,是杀气。燕脂心中微微一怔,以为他只是故作姿态,却不想他真的动了杀机。为了九五至尊的面子?   天家果然亲情淡薄,她模模糊糊的想,望向皇甫觉的眼神便有些奇怪,三分不解,七分鄙夷。   见他动了气,她的怒火反而平息了下来,摔了那么多东西,也是很耗费体力的。自自然然的下了床,小心绕过那些碎瓷片,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然说道:“把人带走,别污了我这三分地。”   皇甫觉不语,她过自己身边时,长臂一伸,把她揽到膝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闷闷的说:“我心里不舒服。你说,怎么罚他?”   燕脂僵着身体,冷冷说道:“皇上要是心里实在不平衡,裕王府里多得是姬妾。啊!你干什么?”   脖颈上突然被他重重咬了一口,燕脂捂着脖子,当下蛾眉倒竖。   皇甫觉缓缓抿起唇,斜长的黑眸定定的望着她,“你不一样,燕脂,你和她们不一样。”   燕脂恨恨的看着他,半晌垂下眼帘,淡淡说道:“皇上金口玉言,那就不一样。臣妾累了,皇上和十二王爷都回吧。”   皇甫觉抱着她,慢慢摇了一摇,心理的暗黑情绪渐渐沉淀下去,忽的抿唇一笑,在她耳边低低说道:“燕脂,我这样抱着你,还会觉得不舒服吗?”   燕脂一愣,红晕顿时从耳根一直烧掉脸颊,心里又羞又恼,从牙齿里迸出两个字,“无耻!”   皇甫觉轻笑出声,飞快的在她耳垂上落下一吻,在她彻底翻脸前松开手,脸色一正,“十二弟确实有错,好在未成大祸。我让他去御马监,饲马一个月,可好?”   燕脂冷哼一声,狠狠瞪他一眼,云袖一甩,径自向了偏殿。   皇甫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飞天人物插屏后,只觉心底前所未有的柔软。她还在这里,完好的站在他的身边,骄傲如昔。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不免有微微疲倦。   他总会忘了,即便她是花,也是一株遍布尖刺的腊梅。他可以握着她的手,共同站在权力的顶端,笑看这锦绣河山。 作者有话要说:  哦哦哦,柳柳是个落后分子。   亲们,今夜熬夜你不孤单。   ☆、姐妹(修改)      燕脂半靠在黄梨木镶铜交椅上,小雪球窝在她的怀里。她懒懒的逗着它,拿着它的尾巴扫它柔润的圆鼻孔。雪球被她逗得不耐烦,呜呜直叫。   玲珑心疼,急着把小雪球抱了过来,“小姐,雪球还没吃东西呢,我去喂它。”   手里没事做了,燕脂瞟一眼死沉着脸的梨落,“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梨落撅着嘴看她一眼,不说话。   “自责呢,还是挨骂了?”昨天晚上是梨落跟着她的。她临时起意想要喝酒,梨落才离了她。   平日未央宫附近都没什么人,后宫的人似乎都绕着这个地儿走,连带着她们的警惕性也低了。   梨落红了眼圈,“我一想那个王八蛋......若不是小姐机敏......”   燕脂瞅着她笑,“你口中的王八蛋,可是当今的裕亲王,而且,,很有可能是延安侯府的贵婿。”   梨落恨恨的哼了一声,“不过是个浪荡公子,大小姐昏了头,为了他背父弃母。”   燕脂心中怔忪,燕晚照眼睛一向长在头顶,又自命清高。若不是和皇甫钰倾心相爱,又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梨落,下午让母亲进宫一趟吧。”   云紫殊下午却不是一个人来的。   一宫装少女,云鬓高挽,桃花云雾上裳,素雪绢裙,从她身后慢慢走出,风姿楚楚,娉婷下跪,“晚照见过皇后娘娘。”   她举止舒缓,吐字圆润,透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优越。   燕脂缓缓启齿一笑,“姐姐,好久不见。”复又看向云紫殊,娇嗔道:“娘,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一声?”   云紫殊宠溺地看她一眼,裕王被棒责五十的事早已朝遍朝野。人人都传闻皇后因自家姐妹名誉受损,所以出手惩戒。女儿受了这么多委屈,她自是由着她装糊涂,淡淡说道:“晚照前日归家,今日也该进宫向皇后请安。”   燕晚照涩然一笑,眼圈红了一红,“晚照不孝,让家门蒙羞。”说罢感激的望着燕脂,“好在还有妹妹......”   燕脂看着她,忽的宛然一笑,慢慢说道:“‘若无他,也便无我。晚照涕泣,自除家门。’姐姐虽没了生母,娘亲却一直视你为亲生,爹爹更是最为看重。更别提皇恩浩荡,钦定你为准皇后。姐姐这一走,实是寒了大家的心啊。好在姐姐还不算太糊涂,知道迷途知返。”   燕晚照静静听着,眼里一片水汽,向着云紫殊双膝一跪,把脸埋进她裙间,失声痛哭,“娘,晚照让爹娘受累,真真糊涂。今日晚照见了妹妹,也了了心中牵挂。回头就禀报爹爹,去那铁槛寺,青灯古佛,为家人祈福。”   云紫殊笑着睨燕脂一眼,将燕晚照拉起来,“说什么傻话。”   燕脂冷眼瞧着她,心里暗暗冷笑。果然是出去了一趟,学了点儿民生疾苦,知道要放低姿态,软刀子杀人。一捋鬓间璎珞,挑了挑眉,“怎么能去铁槛寺?那可是出了名的清苦之地。咱现在也是皇亲,要去也得去大觉寺。”   燕晚照刚刚低下去的哭声又高了上来,只将云紫殊的袖子当成手帕。云紫殊嗔道:“都这般身份,还耍贫嘴。”向玲珑招了招手,“带着大小姐去洗洗脸。”   玲珑笑着过来,燕晚照红着眼福了福身,跟着下去了。   她刚一走,燕脂便板起了脸。   云紫殊叹了口气,“别怨你爹,手心手背都是肉。”   燕脂懒懒的哼一声。她来也好,有些事只能问当事人。   云紫殊伸出中指,将她眉间的褶皱抚平,声音轻柔,“皇上棒打裕王,可是与你有关?”   燕脂点点头,“他醉后失仪,招惹了我。”   云紫殊一愣,心突然空了一空,见燕脂疏淡的眉眼,张张口,千万句话都噎在喉头。手指紧紧蜷曲,一字一字慢慢说道:“燕脂,这么多委屈,娘总会给你一分一分讨回来。”   燕脂看她一眼,忽的笑出来,“红娘子的女儿是谁都能欺负的吗?裕王恐怕三年之内都要跟‘性福’绝缘。”燕晚照费尽苦心嫁了他,也只得独守空房。况且,昨晚她真的起了杀心,若不是刚巧碰到他随身玉佩,猜到了他的身份。   云紫殊勉强一笑,燕脂拉拉她的手,“放心吧,娘。我找您来,是想商量一下,”向后一招手,梨落递过画轴,“您看,我留意了梅翰林的小女儿和蒋侍郎的二女儿,觉得都不错,哥哥会喜欢吗?”   云紫殊攥着燕脂的手,眼里有欣慰,有怜惜,“燕脂长大了,你考虑的很周全。你哥哥的亲事,不适合再与武家接亲,也不适合接文,清流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这两家的姑娘,我都听说过,人物品行都是顶尖的。”   燕脂将画卷扔到一边,闷闷靠在云紫殊肩上,“她们都配不上哥哥。”   云紫殊笑着摇摇头,“傻孩子。”   母女两相依了一会儿,燕脂抬起头,“爹爹为什么让您把燕晚照带来?”   云紫殊沉默一会儿,眼里已有不悦,“她抱着她娘的灵位在你爹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燕脂,她的事有娘,不用你操心。”   燕脂想了想,忽然笑道:“可是裕王至今不曾上门提亲?”   云紫殊淡淡的嗯了一声。   燕脂双眼亮晶晶的,“爹是多爱面子的人啊。可怜的晚洛,这下真的去出家了。”   云紫殊看着她,目光柔和似水,“皇上既已立你为后,晚照与裕王之事自是不会追究。但帝王心里怎样想,却是谁也猜不透。燕脂,他对你可好?”   燕脂别开脸,默然不语。   云紫殊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我冷眼看着,皇上恐怕对你有心。燕脂,不管怎样,娘都希望你能幸福。”   燕脂看着院内青翠欲滴的木茶子,幸福,在这深宫?她的幸福只能在苍茫的云海,连绵的雪山,只能发生在雄鹰与苍狼之间。   连自由都没有,怎么会有爱情?   未央宫的右偏殿,玲珑悄声退下,掩上了殿门。室内光线朦胧起来,迦南香渐渐浓重。   光线堪堪停在燕脂裙摆之际,荡漾出金线木槿花琉璃锦绣。她隐在阴影里,眼中有清冽的光,看着眼前的异母姐姐。看着她在关门一刻眼里浮现的迟疑不安迅速转变成坚定,毫不迟疑的双膝跪倒。   “姐姐,你跪我,为的是皇权还是姻缘?”清冷的话语即使在这封闭的屋子里仍然有珠玉相错的质感。   燕晚照沉默了一会儿,视线从墙上龙凤呈祥的浮雕,凤首之上叼着的夜明珠慢慢转到燕脂身上,方才开口,“娘死之后,你现在拥有的就是我所有的梦想,我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你们一家能跪在我的面前,”她直直望着燕脂,脊背挺得骄傲,眼眸幽深,“直到我遇上了他。”   “他对我耍无赖,费尽心机哄我笑,轻薄......我,骂我,刚开始我还能端着架子,后来我就能对他大吼大骂。”一滴眼泪慢慢滑落她完美的下巴,嘴角微微扬起,眼波慢慢转柔,“那一天,他偷偷把我弄昏带出了小楼,我醒之后,便如泼妇一般,哭叫不停,对他拳打脚踢。他不顾我的巴掌,硬是在我唇角亲了一亲。‘燕晚照,你现在才是盛京第一美女’。他脸上五道狠狠的抓痕,却直直的看着我。我便知道,我彻底的输了。我以前的生活就是一面最精美的镜子,碎了,便回不去了。”   燕脂狠狠的望着她,她的语气温柔旖旎,宛若情人间最甜蜜的眼波。这样的袒露无伪却狠狠刺痛了她,五指紧紧收起,抵御着心房一阵阵抽痛,“你为了你的爱情,便想毁了整个燕家?”   燕晚照定定的望着她,眼里浮上歉疚,“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未想过抗旨。是钰哥,他将我劫出燕府。也是在逃亡途中,我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燕脂的眼里慢慢浮上讥讽,“他若待你真心,你又何必求到我的跟前?”   “我想要堂堂正正的嫁进裕王府。燕脂,只有你能帮我。”皇族的婚姻,容不下单纯的爱情,她需要娘家的支持,皇室的认可。   燕脂看着她,忽的放声大笑,笑声渐歇,有眼泪沁出眼角。半晌,她才慢慢开口,“好,我帮你。”   皇甫钰趴在床榻上哼哼。   皇甫觉眼看着韩澜的眉毛不住的耸动,耐心显已告罄。接了他手中棉棒,撩衣坐到床边,淡然吩咐,“下去开药吧。”   皇甫钰别过脸,马上便一言不吭。   皇甫觉冷哼一声,“调戏了朕的皇后,还敢跟朕摆脸儿?”   皇甫钰的声音从枕头里闷声传来,“皇兄,她真的是燕晚洛?”   “嗯。”   “怪不得你费尽心机也要娶她。可怜我,夜探延安侯府那么多次,都没遇上她,难道真的没缘?”皇甫钰的声音很低落,很沮丧。   过了半晌,方才听到皇甫觉的声音,“钰儿,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除了燕脂。”   他很快便擦完药,将被替他拉至臀部,“好了,不过是皮外伤。伤好之后,你就去延安侯府提亲。”   皇甫钰费劲的挪动身子,转过脸,哀怨地看着他,“御马监的活呢?”   皇甫觉擦擦手,声音很平静,“必须得去。”   随着皇甫钰的回京,朝野平静之下隐隐有暗潮流动。先帝临终时,也曾想让皇甫钰继承皇位,皇甫钰力辞。他与皇帝感情甚好,又是太后嫡子,在诸王里面身价非凡。虽有坊间传言他与燕家长女有不轨之事,却也未行媒聘之礼,自是做不得准。太后寿诞在即,少女们都把目光放在了簪花大会,暗暗较劲。   京城双壁,燕止殇与皇甫钰,多少闺阁女儿的梦中情郎。   燕家夫人也一改过去的低调,经常现身在贵妇人的圈子,带着的便是风口浪尖中的人物——燕晚照。   晚照为何前段时间不曾露面?心悸,到尼庵休养了一段。   她容光绝艳,偏又目光诚挚,就算再有人酸溜溜的问一句,您的女儿都爱去庵堂养病呀?(燕脂不在家其间,理由同上)   她笑容可掬,师太是我昔日好友,医术高超。您若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侯府势大,除了真正的豪门,还真没有几家敢把她们拒之门外。燕晚照便以一个很高调的姿态重新活跃于京城社交圈。 作者有话要说:  唔......柳柳很伤。   人家这么用功,还这么冷场。   有人在么?   ☆、贺寿      “小姐,时辰差不多了。”玲珑悄声提醒燕脂。   燕脂将书搁置一旁,“娘她们到了吗?”   “夫人带着大小姐都到了。”玲珑手里拿着两条裙子,一件鲛丝水纹立水八宝裙,一件蜀纱凤凰纹浣花百褶裙,“昨儿司珍房送来的,穿哪件?”俱是巧夺天工,让人难以取舍。   燕脂淡淡瞥了一眼,“找件素净的。”   “小姐!”玲珑不依,今儿三品以上的命妇都来,不能太过简陋。“你还要陪着皇上给少爷指婚呢。”   止殇......燕脂心里微微烦躁,把眼一闭,随便指了一件,“来吧。”   水木明瑟是上苑十景面积最大的地方,有皇宫最大的花圃,奇木掩映,水波漾漾。中间有菊花式喷水池,里有大型狮子头喷水,形成七道水帘,逬珠溅玉,错落有致。畅音阁的几百乐工零落分布,处处有乐声,步步是丝竹。   已有不少明眸少女,三五一群,或立于水边,或聚于花前。   喷水池东面,立了十八道石雕山水鸟兽围屏风,放了黄花梨螺钿牙石花鸟长方桌,太后带着后宫众嫔妃都坐在里面。   太后喝了皇甫觉敬的酒,笑道:“皇上,你前头陪着外臣去吧。你离了这儿,也好让姑娘们散漫散漫。”   皇甫觉一笑起身,“儿臣本想看看她们送母后的寿礼,母后既然赶人,那儿臣就不压阵了。”黑眸望着燕脂,“皇后,朕的那份儿礼物就由你一并代了吧。”   太后笑着戳他的额头,叹息道:“真真小气,连母后都算计。”   燕脂望他一眼,正对上他的视线,她垂下眼帘,淡然说道:“夫妻一体,臣妾送的自然也就是皇上的。”   太后笑着哎呦一声,“燕脂,母后白疼你了。皇上别走,哀家倒是要看看,你们两个送一份什么厚礼。”   燕脂拍拍掌。   梨落捧着一个狭长的木匣上来,燕脂接过,放到太后跟前,温声说道:“愿母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太后笑着连着说:“好好好。”   紫檀木匣外红绸裹着,上面金线绣成万寿图。太后看着形状不同的寿字,笑道:“这就得功夫了。”亲自解了红绸,揭了木匣。   众人的目光皆是一变。木匣之中,重重累累,俱是菊花。最中间就是莲座型的大红寿客,其次还有浅绿、鹅黄、重紫、莹白,最稀奇的便是右角上一朵墨色帝女花。湖风一吹,丝状花瓣点点颤动,异香扑鼻,这一匣,赫然都是“我花开后百花杀”的花中寿者。   这几株菊花异种固然千金难得,最难得的是让花期九月的花齐齐开在六月。   太后大喜,“哎呦,我的儿,这是怎生得来的?”   皇甫觉笑着看了燕脂一眼,拈了正中大红寿客,插在太后鬓头,“儿臣借花献佛。”   底下众人见太后高兴,纷纷凑趣。只有一个声音不冷不淡的传了出来,“花再好,不过一日功夫变得谢了,倒不如金啊银啊俗物实在。”王太妃手指捏了一枚朱红果抵在唇边,笑语晏晏。众人皆静了一静,她似是犹然不知,只向着太后嫣然一笑,悠悠说道:“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太后脸色不变,将木匣合上,递予常桂,慢慢说道:“人老了,偏爱这些花花草草。看是死物吧,比人有良心。你待它好,四月五月也开得,七月八月也开得。”   王临波眼角一挑,身旁的淑妃已抢先开口,“太后娘娘可不能只喜欢花草,嫣儿的礼物也是很花了几分心思的。”她小心翼翼的将一尊玲珑玉雕成的观音捧到太后跟前,眼含期待,“嫣儿已经请大觉寺的圆空大师开了光。”   太后见玉像光晕流转,眸子亮若点漆,隐隐慈悲之意,当下双手合十,低低送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望向王嫣的眼里变多了几分温暖之意,“淑妃有心。”   淑妃羞怯一笑,眼角瞥向皇甫觉,见他亦含笑看着自己,脸上不由红了一红,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对上王临波似笑非笑的眼神,她似是一怔,笑意微微收敛。席上微妙的气氛被众妃的妙语连珠顷刻消解。   贤妃起身时,皇甫觉已向太后颔首示意,自己带着福全向了外院。   周遭马上冷清了下来,燕脂心中冷冷一笑。待众人贺礼送完,舞榭歌台上萧管阵阵,借口更衣,走脱出来。   梨落今日步步小心,除她之外,还带了四名小宫女,主仆六人就沿着假山后的水流慢慢走。   空气中除了水雾花香,渐渐多了郁木青青之气。燕脂看着眼前两人合抱的杏树,停下脚步。她望着枝头上累累青杏,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梨落,我想吃杏。”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微雨树下,她看着白馒头和牛肉干,嘴撅得老高,“我不吃。”   他狠瞪她一眼,还是把手放下,“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没有想吃的,只是想要难为他。买伞的小姑娘偷偷看他了好几眼,她心里不高兴。   看着头上翠绿如盖,突然想起家里的杏树,一样都是这种酸酸涩涩的味道,“我要吃杏。”   他微微皱着眉毛,很苦恼的看着她。   “我要吃。”   那么理直气壮的看着他,他只静了一瞬,便消失在雨雾里。   五月,杏花还残存在枝头,去哪里找杏子?她在树下等啊等,心里一面偷偷的骂笨蛋,一面偷偷的笑。   夕阳都快下山了,他终于回来了。她已经很生气很生气,看到他手里两枚皱巴巴的青杏,马上便转怒为喜。   后来呢?那个为她找一枚青杏跑遍山野的人去了哪里?心里朦朦胧胧的,不由自主将手贴上干裂的树干。   以为可以放下,回忆却像藤蔓无时无刻从缝隙中扭曲爬出,枝节相连,扎根于血脉,生生拔起,便是刻骨的疼痛。   树干上传来轻微的震撼,梨落纤足一点,已腾身上了树冠。选了几个比较大的青杏,人又轻飘飘落了下来,“小姐,给你。”   “啪啪啪,”石后忽然传来击掌声,“姑娘好漂亮的身法。”一玄衣男子踱步出现在她们眼前,紫金冠下发如堆鸦,嘴角嚼着懒洋洋的笑意。视线扫过燕脂时明显一怔,停下脚步。   梨落挡在燕脂面前,警惕的看着他,“阁下何人?”   男子饶有趣味的看着她,“小姑娘身手不错,师承何人?”   □□太宗马背上得天下,贵族子弟人人习武。从延安侯府中出来的人,即使是婢女,会点儿功夫也很正常。燕脂喝住蠢蠢欲动的梨落,“梨落,不得无礼,见过四王爷。”   皇甫放唇畔笑意更深,对上燕脂清冷的眸子,“人言欺我!皇后娘娘玲珑心肠,竟被她们说成木头呆人。”衣袖一拂,举手齐额,竟是端端方方的跪了下去。   燕脂身子一侧,淡淡说道:“王爷天潢贵胄,何需大礼?”   皇甫放自泥土中站起身来,神情依旧有漫不经意的潇洒,“放心存侥幸,本该受罚。”   皇宫中少见如此真性之人,燕脂心里闪过赞赏。   皇甫放,先帝四子。□□以黑为尊,以紫为贵,他却偏爱红色玄衣。鲜衣怒马,高歌取醉,先帝生时又爱又恨。   这般人物,奈何生于帝王之家!   “前方花事太盛,趋于流艳,不合王爷君子胸怀。王爷还是归席吧。”经过他身边时,燕脂淡然开口。   成王败寇,自古犹然。英雄没路,美人迟暮,难免心有凄然。   身后一声长叹,随后琮琮数响,似是叩栏而发,“无奈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腔调懒洋洋的,尾音拖得极长,却无旖旎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告罪告罪,柳柳假借拜年之由,大行偷懒之实。   呜呜...有木有砖头……   ☆、花王   燕脂的身影刚刚消失,便有一宫女出现在皇甫放面前,屈膝下蹲,口中低低吟了一句诗,“远忆荷花浦,谁吟杜若洲?良宵恐无梦,有梦即俱游。”   皇甫放斜倚栏杆,懒懒回声,“起来吧。”   宫女迅速将一粉红色物事递到皇甫放手里,“云台风影动,疑是故人来。”说罢低头退下。   皇甫放捻着手中罗帕,低低一笑。果然是花事太盛。   当燕脂回转水木明瑟时,簪花大会已到□□。   燕晚照立于牡丹丛前,流金飞花蹙金百褶裙,鬓压白玉簪,手拈一朵金玉交章,顾盼神飞,国色天香。   三炷香内,她已接连赋诗五首,败了五名前来斗花的闺秀。   簪花大会一共评出十二名花,以牡丹为花中之王,竞争也最为激烈。   不过,如果从前她要夺这一朵花中之王,也不会如此困难。燕脂看着粉衣少女持着一朵状元红走到燕晚照跟前,两人举手为礼,缓缓一笑。   燕晚照的笑依旧完美,手指尖似是不经意的绕着一缕青丝,也只有很了解她的人,才知道这是她心情不好下意识的动作。   太后在招手叫她,她在确定燕晚照看见她后,隔空一笑,方才走到太后跟前,慢慢翻看女官录下的诗作。   “燕脂,没想到我们闺阁之中竟是藏龙卧虎,你瞅瞅,”太后从里头捡出几张,“哪一点输给前朝那些状元郎?”   燕脂的眼落在其中一张薛涛笺上,一手簪花小字,落款是梅寻幽。   “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着花迟。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   燕脂慢慢吟来,只觉字字冰雪,自有一股孤洁高华之气。心中不禁怔然,这样的女子,好则好矣,性子只怕过于孤傲,难以相处。   “燕脂,晚照不愧她偌大才名!‘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既新又巧,又不失那一分大家之气,不愧‘花中之王’。”   太后笑盈盈的拿着女官刚刚奉上的纸卷,望着燕脂,眼眸之中似有深意。燕脂只觉心中微微烦躁,淡淡说道:“母后说好,自然是好。”   太后一怔,随后又释然。拍拍燕脂的手,温声说:“放心,母后会安排好的。”   自己的儿子太不争气,闹出这种事,吃亏的总是女方。燕脂心里有芥蒂,也是难免。拖了这么久,也该给燕家一个交代。   当下唤过女官,亲自提笔,封了十二花名,又命人摹了一份,连诗文一起送往前院。   司礼太监拉着长音宣了十二花主上前接赏。各宫主子俱都站起,将花簪在花主鬓间,又纷纷打赏。   太后亲自把燕晚照唤到跟前,将那支金玉交章簪在她鬓发之上,上下端详一番,握着她的手笑道:“这可真是人比花娇。”   燕晚照脸颊微红,眼波明亮,轻轻娇嗔道:“太后娘——娘——”   太后一脸慈祥,眼里已有了看儿媳妇的满意之色。   燕脂的心思却有大半放在了随后的梅寻幽身上,见她比旁人收拾的更为素洁,上下首饰一水儿的羊脂白玉,眉峰尖尖,明眸幽幽,举止间有出尘之态。她心里凉了一凉,是个美人,却不会适合止殇。   身边俱是软语娇声,触目既是明眸少女,心里却是阴晴不定。只能是蒋青鸾了吗?   止殇,你的幸福就这样放在我的手上,知不知道,我是如此的惶恐又是如此的小心翼翼......   她心神不定,自然也就没有留意,梅寻幽一抬头,贤妃等人就变了脸色。   今日簪花大会是昭阳长公主操办的,见太后赏赐完十二花后,脸上已有倦意,便将太后安置到室内休息,又遣了燕晚照并两个姑娘一起陪同说说话。   回头对燕脂笑道:“皇后娘娘,时辰也不早了,安排用膳吗?”   昭阳是太后的长女,人极是飒利,最得太后喜爱,皇甫觉对她也甚为尊敬。她侧脸望来,凤眸微微扬起,神色就有几分肖似皇甫觉。询问的话语,用的却不是询问的语气。   听得出她话里的疏离,燕脂微微一笑,“皇姐做主便是。”   太后的姿态已经摆明燕晚照就是内定的裕王妃,昭阳公主属意的儿媳却是王嫣的嫡妹。   王家与燕家,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对立面。   宴未过半,福全悄声来唤。   皇甫觉一人立于瀑布之旁,换了方才的衮服,宽袖坤带暗紫长袍,眉目含笑。   看她款款行来,他唇畔的笑意深了几分,轻声说道:“燕脂,我有没有说,你今天很美?”   燕脂低敛眉目,淡然说道:“皇上日理万机,怎会留意臣妾的梳妆打扮。”   他背对着喷泉,发间的细微的水珠闪着金色,径直望着她,但笑不语。   瀑布逬珠溅玉,合欢花瓣漫天飞扬。   燕脂心里的烦躁无端涌了上来,声音变冷了几分,“皇上唤臣妾何事?”   皇甫觉低低一笑,“人选定了吗?”   “......蒋青鸾。”   “我以为你会更选择梅寻幽。”   燕脂一怔,为他如此的接近她的心思,“她不合适。”   皇甫觉笑看着她,“虽然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我更属意梅寻幽,不过,你喜欢就好。”   “皇上,”燕脂抬起眼,“宴会结束后,可是会替裕王与晚照指婚?”   “嗯。”   “臣妾有一个请求。”   皇甫觉突然打断她,“燕脂,你不是我的臣,也不是我的妾。”他声音刻意的低柔下去,黑眸带着笑意,“没有哪个‘臣妾’会打‘朕’巴掌。”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燕脂微不可觉别过双眸,“我......想求你,允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皇甫觉慢慢重复一遍,“为什么?”   燕脂沉默一会儿,“我不放心皇甫钰。”   皇甫觉靠近她,伸出手指,燕脂下意识的便要后退,他已从她发间拈下一朵落花。黑眸里含了喜悦,他轻轻说道:“我以为,你恨她。”   燕脂不语。朦胧的知道他为何而高兴,却不想掩饰心里越来越深的失落。她自然恨,只不过她加了一个期限,三年。   燕晚照,三年的独宠却是同床异梦,你最爱的男人连碰都不碰你一下。你生死不渝的爱情敌不敌得过三年的冷落与猜忌?   宴会结束的突如其来。   太后突发昏厥,昭阳长公主急急护送回了延禧宫。皇甫觉赶去的同时让燕脂遣散众人。   宁云殊在辞行时悄悄递了一个眼色,嘴唇微微翕动。   小心!   她心思细腻,冰雪聪明,马上就感到宴会结束的不同寻常。太后昏厥,昭阳长公主面上却是愤多于痛。宴会上的宫女多了许多目光沉静的新面孔,走廊外隐隐有禁军服饰。   宫中有了变故。 作者有话要说:  柳柳要努力,今天翻了一遍文,发现咱们太慢热了,要突破。   亲们,给点动力吧!   ☆、连环      明华宫中,贤妃端坐在珊瑚炕桌旁,不言不语。   她在等。   莲娉婷寿宴中途离席,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她的人一个都出不去,明华宫外已有禁军把守。   这颗棋子是她精心挑选出来,才刚刚堪用,没想到却被别人占了先手。   她只能等。   燕脂回到未央宫之后,就找来了厨房新来的帮厨,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便吩咐了晚膳。   未央宫内,一切如常。戌时一过,便关了宫门。   燕脂坐在黄梨木雕花梳妆台旁,她已卸了妆,只用一把象牙梳慢慢梳着头发。   玲珑铺好开遍百合花的桃花红湖绸被,将干梗菊的枕芯套进双鲤戏荷枕,点上了安息香,轻声对燕脂说:“小姐,睡吧。”   燕脂没有说话,眼睛投向窗外,低低叹了一口气。   这一夜,将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你是谁?”明堂里突然传出梨落的低斥,然后便是一个人低低辩解的声音,咚咚的脚步声,桌椅相撞声。   燕脂出去的时候,梨落正用脚踩在一个宫女胸口,气急败坏的说;“小姐,有生人混了进来。”   那宫女身穿水蓝圆领葵花折枝短衫,看服饰应该是伺候茶水的小宫女。她抬起头来,却是一双清眸满脸泪痕,黑眸直直望向燕脂,嘶泣道:“皇后娘娘,救救我家王爷!”   梨落脚下发力,恨声说道:“谁认识你家王爷,深夜潜入皇后寝宫,分明是意图不轨。”   她脸色苍白如雪,身子颤抖的好像风中落叶,额头重重磕在相思纹木地板上,“娘娘,奴才有信物。”   燕脂望着手上五彩丝络系着的羊脂白玉,正面流云百蝠纹,反面却有一个篆体的“放”字。先帝在时,最钟情于玉。每位皇子诞生时,都会送一块带有名字的佩玉。   她将玉合于掌心,玉的纹理刺痛了肌肤。   没有想到她白日一句无意的提醒,却会一语成籖;也没有料到,皇甫放会因为她这一句话而把她当成生的浮木。   她望着跪在面前的木怜儿,清冷开口,“我为何要救他?”   木怜儿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说道:“王爷说,他不善锦上添花,只会雪中送炭。只要在他有生之年,愿意满足娘娘一个心愿。”   燕脂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他的命,就只值我一个心愿吗?”   九州清晏殿,两名全身盔甲的武士从柱后现身,“锵”剑半出鞘,齐齐喝道:“来人止步!”   一道洁白的身形,缓缓拾阶而上,微风拂过,隐约木兰香。她掀掉帷帽,月光下面容清丽无铸,“是我。”   “唰!”雪亮的剑尖堪堪擦颊而过,一缕青丝飘起折落。   皇甫觉反手握着剑柄,凤眸微微眯起,“燕脂?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身上有浓烈的酒气,燕脂几乎是立刻屏住了呼吸,向后悄悄退了半步,却懊恼的发现根本就未拉开距离。   皇甫觉手撑着墙,把她困在臂窝间,低下头,声音喑哑低沉,“为何深夜到我寝宫?”   他离得太近,挺直的鼻尖几乎就要擦到她的额头。燕脂眼观鼻,鼻观心,淡淡说道:“皇上,臣妾有冤情禀奏。”   短暂的沉默,下巴被手指挑起,皇甫觉斜长的凤眸中看不到她的倒影,满是暗黑漩涡,让人深陷,几欲溺毙。他慢慢勾起唇角,“谁有冤情?”   燕脂直视着他,不退不缩,“皇甫放有冤。”   皇甫觉的瞳孔猛地一缩,慢慢收回手,冷冷看着她,“谁告诉你的,燕止殇?”   燕脂摇摇头,“不是止殇。”他只告诉了她莲娉婷被人奸杀。   皇甫觉依旧紧紧盯着她,轻轻开口,“自然不会是止殇,他可是拼了命的保护你。那么,是老三的人找上了你?”   燕脂默然。即便知道他一生都离不开权谋,还是对他这么快就找到答案感到惊愕。   皇甫觉低哼一声,手指殿门,冷声说道:“回去睡觉。”   屋里一盏灯也没有,只有墙角夜明珠映着淡淡月华。月光从鎏金的窗口倾泻下来,直直照向卧榻。那有一个仰卧的女人。   燕脂只望了一眼,便被一双手捂住了眼。手修长,手指间有碧落清冽的香气。他低低叹了口气,“燕脂,听话。这一切都不是你应该管的,回未央宫,把它忘了。”   燕脂把他的手拉下,语气虽轻但却坚定,“皇甫觉,我做不成你笼里的金丝雀。”   皇甫觉不语,半晌低低一笑,极轻极冷,“也罢,就算我捂住你的眼,捂住你的耳,该看到的该听到的也少不了。”他扳过她的肩,凤眼直直望向她的眼眸深处,“只是,燕脂,你确定要迈出这一步?”   燕脂没有回避他的眼睛,“每个人,都有她想要守护的东西。”   皇甫觉双臂伸直,将她推开,自己走到桌前,端起碧玉杯。一杯过后,他斜睨过来,眼角眉梢已是浓浓的肃杀,“皇后,陈冤吧。”   燕脂又望向榻上,她静静的躺着,脸上满是莹润之色,似只是在沉睡。悲凉,似血一般浓稠,悄悄压在眉尖,她慢慢开口,“莲良媛的死与恭王没有相干。巳时初,我在水木明瑟外见过他。”   “何人为证?”   “我便是证据。”   “也就是说朕的皇兄并未到冠云台将朕的良媛先奸后杀,而是与皇后你私会?”   燕脂一怔,眸光迅速冷了下来,“皇甫觉!”   皇甫觉一挑眼角,低低一笑,“这么容易生气?你可知你这样一站起来,乱了多少人的局,背后会有多少暗箭?”   他站起身来,从暗格中拿出一幅画卷,神色中似有眷恋。当画卷打开时,燕脂一怔。借着月光珠光,画上人只能见其轮廓,可风姿神韵却很是熟悉。   皇甫觉见燕脂怔怔又望向床榻,“像吗?其实也只是三分相似而已。我不喜欢她,只是贪恋她能带给我的这三分温暖。只是这样,她便要落到如此下场。”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冰寒刺骨,“燕脂,你怕不怕?”   他站在那儿,神色阴冷,燕脂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寂寥,望着画像,轻轻问了一句,“她是谁?”   “我娘。”也只有贤妃,才记得她的样子,才会煞费苦心寻了几分相似的莲娉婷。他心里,除了过去,确实没有可以眷恋的东西。   “为什么不找出真正的凶手,替她报仇?”   他唇角一勾,邪魅之气尽显,“皇甫放封地在幽云十六州,手握十万精兵,与我四哥交往密切。不管是谁布的局,谁做了饵,我都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燕脂望着他,冷了素颜,一字一字说道:“皇甫觉,你不配坐在现在的位置!”舍弃自己的女人,猜忌自己的兄弟,他分明就是一个冷清冷血的小人,这样一个人,她竟然还会起同情之心,荒谬!   看着她冰雪一般的容颜,皇甫觉忽的一笑,凤眼斜睨着她,“说了几句真心话,便听不得了?你这么积极为皇甫放求情,还不是怕他一死,幽州的兵力落到襄阳侯的手里,不利于燕止殇北伐。”向她招招手,懒洋洋说道:“过来,陪我喝几杯。”只不过一瞬,他便收起了自己的毒牙利刃,一副风流无害的模样。   燕脂沉默半晌,终是开口,“好,我陪你喝。” 作者有话要说:  柳柳努力更,亲们不要潜水,偶尔也要吐个泡嘛。   欢迎收藏,欢迎鲜花。   ☆、善后   燕脂沉默半晌,终是开口,“好,我陪你喝。”   果然是好酒,一入喉咙,便是火辣辣的触感,一路烧至四肢百骸。拎起朱红色的酒坛,仰脖灌了一大口,她几乎舒服的□□出声。好舒服,好久都没有这种血液快要燃烧起来的感觉。   月光之下,她青丝如瀑,几乎沾到黄金琉璃瓦。一滴酒顺着修长的脖颈缓缓滑下,直入深深的丘壑。皇甫觉的眼暗了一暗,举坛就唇。   开琼宴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   不出一炷香,燕脂已是星眼迷离。踢了脚下软履,赤着一双玉足,对着月亮痴痴笑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拎着酒坛子,双臂展开,单足转了一圈。   “小心。”眼看她脚步踉跄,直直向屋檐滑下。皇甫觉身形微错,已将她揽在怀里。   燕脂微微嘟起红唇,纤纤玉指直指他的鼻子,“我警告你,别占我便宜。”   皇甫觉低低一笑,黑眸中满是宠溺,“酒量这么差,还敢学人酗酒?”在她的怒瞪下,倒真的放了手。燕脂拎着酒坛,摇摇晃晃背对他坐下。   不一会,后背上就传来真实的触感,木兰的清香随风拂到鼻端。他不动声色,悄悄放软了身体。   “皇甫觉。”   “嗯?”   “当皇帝很辛苦吧。”   “还好。”   “放了皇甫放,你会很为难吗?”   “有一点,不过,也不是不可能。”   一双玉臂挽上了他的脖子,她的脸凑了过来,大眼睛很是认真的看着他,“要怎样,你才能放了他?”   手臂上传来温软的触感,心不由的快了快,他神色不动,淡淡问道:“为何执意要救他?”今天之前,她应该没有见过老四。燕止殇,不会是唯一的原因。   燕脂顿了顿,声音有些沮丧,“他......好像二师兄。”皇甫觉身子一僵,马上便放松下来,看向埋首在自己肩上的人,“牙疼不疼?”   燕脂抬起头,双唇娇艳欲滴,恨恨的看着他,“我讨厌你。”她想二师兄,想天山,想师父。   皇甫觉神色柔软,拭去她唇边血迹,轻轻说道:“我放了皇甫放,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好不好?”   燕脂眯了眯眼,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什么条件?”   皇甫觉屏住声息,由她猫一样在自己脖颈上蹭一蹭,窝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唇角微微扬起。   燕脂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忽然听到一声喃喃低语,“答应我,不要在别的男人面前喝酒。”   月光之下,她修长的眼睫宛若蝶翼,睡颜无邪。他的指尖从眉尖一直滑下,在潋滟红唇上轻轻一点。一声叹息,在喉咙中百转千回。纵到此刻,他也不敢放任自己的欲望。这美丽狡猾的小兽,终得他步步为营,才换来她此刻安心一靠。   皇甫放,先帝四子,辖地幽云十六州。麾下十万铁骑,常年与铁勒对峙。   莲娉婷,一舞动君王,破例升为良媛。太后生辰之际,被人发现□□死于冠云台。手中有一扇坠,上刻一个“放”字。   皇甫放押进宗人府,齐王皇甫禧,闰王皇甫庆联名众老臣力保皇甫放无辜,并有清客为证,皇甫放未至冠云台。   在皇甫禧死谏之时,宗人府突然呈上一粉红罗帕,言在恭王身上所得,应为莲良媛所有。   时间当场静止。   皇甫觉似笑非笑,黑眸扫过当场石化的一众大臣,拂袖离座。   福全传谕:皇上抑郁成疾,暂不事朝。恭王一案,三司会审,齐王协同。   “啪,”王临波手中的白玉一字笔簪生生被折断,尖叫着掷向跪着的小太监。   琥珀一手揽住她,冷着脸对着下头使了个眼色,小太监赶紧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王临波双眼涣散,在她怀里半天才缓过劲来,“那个贱人......为了那个贱人......”嫉妒与疯狂已扭曲了她的脸,浑身都在颤抖,“他是真的喜欢,真的喜欢!”她认识了他十二年,亲眼看着他从腐烂黑暗中挣扎而出,一步一步踏着白骨走到今天。十五岁就可以拿着金樽笑饮活人的鲜血,还能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放弃到手的利益?   琥珀轻拍着她的背,待她慢慢平静下来,才冷冷开口,“皇后昨夜去了九州清晏殿。”   王临波身躯一震,双眼略显迷茫的望着她,似是懵懂不解,“又是她,又是她,她为什么还不死......”   鎏花赤金钩挽住帘幔,床头只余薄薄鲛纱,曼妙的身形隐约可见。一只手绕过纱帘,抚向那浑圆的肩头。   床上人重重哼了一声,将肩头一晃。却只闻低低一笑,手已游鱼一般绕到胸前。偏避开那嫣红一点,只在温软之地慢慢摸索。   王临波咬着下唇爬起来,眼角已是浓浓春意,三分嗔怪,三分哀怨,“皇甫觉!”   被他一番撩拨,薄薄的寝衣只虚虚挂在肩头,衣下美景几尽一览无遗。皇甫觉低低一笑,人坐到床头。不顾她的挣扎,就将她揽了过来,放到自己膝上。手顺着□□的小腿慢慢攀缘,唇凑到那小巧的耳畔,故意往那耳洞里呼一口气,“生气了?”   腰肢被他牢牢禁锢,只能忍耐他上下侵袭,王临波嘤咛一声,人已软在他的怀里,手伸到他怀里重重一拧,咬牙说了一句,“冤家。”   修长的双腿盘在他的腰间,只觉得腰肢要被他生生折断。王临波透过朦胧的水汽,看着眼前的男人。即便是这样激烈的□□,肢体交缠,他也只不过呼吸略微急促,眼眸深处依旧有那一分漫不经心。   拼命挣扎起力气,双腿紧紧绞缠,想留住他,想永远把他留在身体里面。   皇甫觉斜倚床头,看她纤纤玉手游走在他□□的腰腹之间,懒懒一笑,暧昧低语,“刚才没把你喂饱?”   王临波摩挲到他胸口,五指尖尖猛地一扎,幽幽说道:“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什么做的。”   皇甫觉一直在笑,笑意慢慢转冷,“如果你想要,挖出来给你便是。”   把脸贴近他温热的肌肤,她柔柔一叹,“我不贪心,只要能占这么一点地方,就足够了。”食指微微勾起,举到他的眼前。   皇甫觉在她手上轻轻一吻,黑眸淡淡,“什么都别再做,我自会对你好。”   王临波的笑容慢慢僵硬,撑起上身,望着他,“觉儿,我对你如何,你应该知道。这些年,我在你和王家拼命周旋。如今,你大肆抬举燕家,又把王家置于何地?”   只死一个莲娉婷,既安了王家的心,又除了他心腹之患,为何要怨她?   皇甫觉望着她,目光阴鸷,缓缓开口,“临波,因为是你,我再说一遍:不要背着我做事,不要干涉朝堂,这样的女人不可爱。”   王临波一张脸煞白,只呆呆的望着他,闭唇不语。直到他穿衣出去,才扑倒床上,放声大哭。   戌时,福全传皇上口谕,景福宫淑妃娘娘侍寝。   淑妃解了水凫斗篷,独自进了大殿,见皇甫觉凝神看奏章,悄悄挽了袖,站在一旁研磨。   忽听皇甫觉怒哼一声,劈手就将手中的奏章摔了出去,“胡说八道,全是妄言。”   淑妃忙柔声叫道:“皇上,小心气坏身子。”   皇甫觉这才看向她,怒气犹自未解,“嫣儿,这帮御史犹实可气!一个妃嫔的死,把什么枝枝蔓蔓的事都扯了出来。竟然还有人列数了裕王十大罪状,说什么囤积重兵,结党营私,荒谬!朕的手足都信不过,反倒是他们个个赤胆忠心。”   他第一次这么直接在她面前宣泄自己的情绪,王嫣心里一阵喜悦,眉眼盈盈望着皇甫觉,“皇上应该高兴,御史们敢于直言进谏,正说明皇上是个明君啊。”   皇甫觉一阵大笑,大手揽过她的腰肢,“还是嫣儿最能替朕分忧。嫣儿,朕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你。”   王嫣望着他,满腔柔情,“能替皇上分忧是臣妾的福气。”   皇甫觉捏捏她的下巴,满意一笑,“嫣儿乖。”一正神色,“宫闱之中出了这等丑事,朕心里甚是烦躁。但是相信,以裕王的为人,不会做出这种事。嫣儿,莲良媛这事朕就交给你了,后宫上下人等俱随你调度,一定要配合宗人府查出事情的真相。”   他这般说,分明就是越过了贤妃,给了她管理宫务的实权。王嫣心下激动,却推辞道:“嫣儿入宫时间尚浅,还有诸位姐姐......”   皇甫觉一摆手,“不要提她们,各个汲取,只有嫣儿真心为朕。”   “皇上。”王嫣喃喃低呼,眼圈已是红了一红。   皇甫觉低笑一声,“傻孩子。”手臂一伸,已将她打横抱起,步向重重罗帏,“夜深了,咱们歇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柳柳习惯不存稿发半章。   不急的亲可以隔天看,无标题甚进。   ☆、真相      一架蔷薇,满院皆香。   梓檀棋桌上,黑白双子已是杀得难分难解。棋桌另一旁,坐的本是玲珑,现在换上了皇甫觉。   燕脂蹙眉望着对面的男人,“皇上为什么不去上朝?”   皇甫觉手拈白子,凝神看着棋盘,“皇上生病了。”   燕脂看着白子对黑子隐隐已成包围之势,拂袖就乱了棋盘,径直问皇甫觉:“我什么时候去宗人府录口供?”   皇甫觉反手一弹,一颗棋子稳稳射向她的额头,“听说过皇后去宗人府录口供吗?”   燕脂还未动,身旁的梨落就已抄手接住了棋子,冷着脸放回棋盘。自从皇甫觉夜探燕脂,一指将她弹昏,每次来她都没有过好脸色。   皇甫觉挑挑眉,口气懒懒,“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办到。”   燕脂迟疑一番,飞快的看了皇甫觉一眼,“我那天......喝醉了,说过什么都忘了。”据玲珑说,她是被某人抱着回的未央宫。纠结了两天,就怕许下了什么卖身的条件。   “忘了?”皇甫觉斜睨过来,凤眸一眯,“你可是亲口答应,要给我生,”他伸出一只手,在燕脂面前晃了晃,“这么多儿子。”   看着燕脂愣愣的望着他,脸一阵青一阵白,他不由哈哈大笑。   “皇甫觉!”燕脂气极,将棋子拂得七零八落,转身就走。   皇甫觉笑着仰在清红漆金圈椅上,一朵蔷薇恰好落到他的唇边。用牙叼起这片花瓣,想起她生气的眼,异常明亮,就似这架蔷薇,灼灼夺目。   他将花衔入唇中,一点一点嚼碎,拆吃入腹。   皇甫觉一直赖到用过午饭。   燕脂神色一直淡淡,面对面坐着,连眼皮都不撩他。   皇甫觉等她吃完,眉眼之间已有倦意,方才开口,“燕脂,我向你要个人。”   燕脂半阖眼帘,武功尽失后,她便有午睡的习惯。一到时辰,人便昏昏沉沉的,“不给。”   皇甫觉失笑,“小气鬼。”沉吟一会,“借几天,再还给你成不成?”   燕脂彻底合上眼,向后一招手,“移月,陪我去休息。”   移月走上来,苍白着一张脸,端端正正便跪在皇甫觉跟前。   皇甫觉凤眼一眯,不怒反笑,“眼瞎了,连主子是谁都分不清了?”   移月浑身轻颤,也不分辨,只把头伏在地上。她们都是皇甫觉一手挑出来的。家世清白,与宫中势力没有瓜葛。集训的第一天,就被告知,她们唯一的主子就是未央宫的主人。在宫中久了,皇甫觉的手段也知道一些,她既然放了怜儿进来,便知道躲不过今天。   一双手拍在肩头,燕脂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的不耐烦,“起来,不管你以前是谁,现在你的主子是我。皇上,你说是不是?”   皇甫觉低笑,亲手扶了移月,“起来吧,再跪你主子可要跟我急了。”   移月的身躯微不可觉的一震,对上他无情却含笑的黑眸,脸色反倒平静下来,“奴婢谢皇上。”行了礼,便去了寝室,铺衾熏香。   皇甫觉抬头时,便对上燕脂冷冷的双眸,心中微惊。   他方才用暗劲伤了移月经脉,手法极巧,常人万万难以发现。心思电转,面上不动神色,含笑近前,温声说道:“呆会再儿睡,小心积食。”   燕脂淡淡看他一眼,只一眼,便可让他看清眼底的冰冷与厌恶。她紧紧抿住唇,绕过他,便想回内室。   她这一走,他三个月的努力就得付诸流水。皇甫觉一把拉住她,不顾怀里人的僵硬,在她耳边悄声说:“嘘,乖乖别动。我刚才用暗劲伤了移月,你让梨落帮她推宫过血,在膻下、会中两穴。日后她感念你,一定对你百依百顺。”   他轻声说着,察觉到怀里的身子慢慢柔软下来,眼中的嫌恶之情也悄悄退去。   燕脂一把把他推开,冷冷一哼,“无耻下作的手段。”   皇甫觉挑眉一笑,故作委屈,“好心没好报,人家可是一心为你。”   燕脂斜睨他一眼,想了一想,“以后我宫里的人不用你管。”   皇甫觉举起双手,“好好好,只除了一个你,其他的,我谁都不管。”   燕脂啐他一口,自回了内室。   燕脂一进寝室,移月就跪在了她面前,泪已在眼眶打转,声音却很平静,“娘娘,怜儿是我的亲妹妹。当年我家穷,我与怜儿都被爹卖给了人贩子。这么多年,我也托人打探,都没有她的消息。太后寿宴那天,我们俩无意撞见。她的眉目依稀还是小时模样,胳膊上还有小时候烫伤的疤痕,她真的是我妹妹,那个拽着我衣袖,跟在我身后的小丫头。”她满脸泪痕,趴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娘娘,移月愧对你的信任。您的恩情,移月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燕脂对着她微微一笑,慢悠悠的说:“我不信鬼神,不相信有来世。你要真的想报,就在今生吧。”   移月张了张口,满眼凄苦,终是一言不发,重重一叩首。   她的额头没有碰到冰凉的地面,燕脂的手抢先垫在了下面。琉璃一般的黑眸静静的望着她,声音依旧空灵,带了淡淡同情,“跟了我这么久,应该知道我最讨厌你们动不动就跪来跪去。好好做事,不要胡思乱想。你既是我的人,要生要死也得我说了算。”   移月一怔,呆呆的看着她。   燕脂抽回手,自顾自脱衣上床。隔着软烟罗的帐子,听到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轻轻说道:“别跪了,下去找梨落吧。”   移月身子一软,愣愣便坐在了地上。燕脂的话她听得明白,却是不敢相信。直直发了一会子呆,眼泪又流了下来。好半晌,才轻轻退了出去。   她一走,燕脂便睁开了眼睛。   心中微微烦躁,越躺越没有睡意。   她能在宫中独善其身,心中早就知道是皇甫觉的庇护。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   他那样的男子,各色佳人俯仰皆是,为何偏偏对她特殊,甚至能称得上纵容?   越想便越乱得像一团麻,心头突突直跳,踢了金丝雪绢被,赤足跳到冰凉的地板上,方稍稍解了烦躁之情。   皇甫觉回了九州清晏殿,便唤来了韩澜,当着他的面,用同样的手法伤了身旁宫女。   韩澜望诊片刻,摇摇头。皇甫觉挥手让他去把脉,他两指搭了片刻,眯眼说道,阴寒之劲已入陷足、太冲,半月之后就会慢慢出现风寒之状。脉象异常隐晦,无人发觉。   宫女早吓得两股战战,趴在地上梆梆磕头。   见皇甫觉似笑非笑的斜睨着他,韩澜摇头叹息一番,手中的金针闪电般插入她头上神庭穴。宫女顿时萎缩于地。有黑衣人轻烟般闪出,将她拖到九龙逐日的帷帐后。   皇甫觉凉凉开口,“韩卿,你的医术在□□能排到第几?”   韩澜一怔,小眼睛马上瞪圆,“皇上质疑臣的医术?”   皇甫觉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叩着桌面,若有所思,“如果用方才的法子,真的不会被人发现?”   韩澜心下释然,他自是知道皇甫觉谨慎多疑的性格,“皇上放心,您的阴劲已炉火纯青。若等十日之后,即便是我,也把不出脉象。”   皇甫觉想到刚才在怀里慢慢柔软的娇躯,想到她从头至尾都没有过诧异的眼神,不禁低低的笑了起来。眼睛勾着韩澜,语气低的像情人间的呢喃,“不会被人发现?我看你是享福享得太久,骨头都生锈了。”   韩澜双膝发软,不由自主就跪到地上,心里犹自懵懂,只能颤声说道:“臣......愚钝,臣......愚钝。”   “从今天起,把你府里四十岁以下的婢妾全部驱逐出府。给我回去潜心炼药,再坐井观天,我一刀一刀碎了你。”蠢货,什么杀人于无形,差一点让他前功尽弃。   韩澜连滚带爬的出了九州清晏殿,皇甫觉怒气犹自未消。过了半晌,忽的一笑,“修忌,你说朕是不是捡到宝了?”   光线突然暗了一暗,修忌像是凭空出现,宝剑斜斜倚在柱旁,声音黯哑,“白自在医、剑、轻功三绝,燕脂是他关门弟子,倾囊相授也不奇怪。”   武林人皆知,雪域之主有三个弟子,分承他三项绝技。若不是他在琅琊山极乐宫亲眼见了燕脂,顺着叶紫这条线慢慢攀扯,他也不能查清她在雪域的身份。想到那惊世一剑,他眸光一寒,袖中手指不由紧紧蜷曲。   燕脂,只能是他的。   “告诉夜枭,我再给她七天,未央宫若还有毒虫出没,她便回来乖乖的做新娘子,嫁人王吧。”   修忌无声一笑,“你的宝贝是医道高手,你还怕什么?”   将手指紧握成拳,他慢慢说道:“我不能,给她任何翻盘的机会。”   他的小燕脂,或许不够狡诈,不够机变,那也只是因为她太骄傲,骄傲的不屑而已。若是哪天他逼急了,小狐狸也会亮出爪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诸位亲风雨不误支持柳柳的文!   尤其感谢收收,发评的亲。   没有你们,柳柳就没有写作的春天。   ☆、第一夜   他的小燕脂,或许不够狡诈,不够机变,那也只是因为她太骄傲,骄傲的不屑而已。若是哪天他逼急了,小狐狸也会亮出爪子的。   淑妃的办事速度很快。   区区两天的时间,她就已经把值班的宫女太监,禁军守卫轮查个遍。更是从莲良媛的贴身侍婢画眉、紫罗手里得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这一日,早早便候在九州清晏殿。   待皇甫觉换了上朝的礼服,她微笑着从流云袖中拿出一团物事,呈给皇甫觉,轻声说道:“皇上,臣妾不辱使命,恭王之事已有眉目。”   是几封信笺,上好的蔡侯纸,很平滑,但边角处已有磨损。   皇甫觉拿过来翻了几眼,脸色便已阴沉,“这么说,莲娉婷与恭王早就相识?”   淑妃点点头,“他们俩儿相识在上元节灯会上,那时莲家还未犯事。而后鸿雁传书一年有余,莲良媛入宫后才断了消息。这些书信能留下来,恐怕也是莲良媛一点痴念。”   她慢慢偎到皇甫觉身旁,将头倚在他肩上,“皇上,莲良媛固然不该在后宫中与男子私递消息,但紫罗说,她只是想见恭王最后一面,还了定情之物,做个了断,而且,臣妾也调了水木明瑟至冠云台的当值宫女太监,他们都未见恭王,恭王应是未曾赴约。”她一面说,却是透过长长的睫毛觑着皇甫觉的脸色,见他脸色微微和缓,幽幽一叹,“就因为这一点私心杂念,落得这么一个凄惨的下场,她也是遭了报应了。”   皇甫觉冷冷一哼,“她该死。若不是屏退下人,想与恭王私会,怎会给人可趁之机。”   脸色到底稍霁,揽过淑妃的柔软的腰肢,“嫣儿办的不错,剩下便是三司的事。想要什么赏赐?”   淑妃摇摇头,双目盈盈,“臣妾有皇上在身边,已比天下间的女子都幸运,再无奢念。”   皇甫觉定定看她半晌,忽的一笑,“有嫣儿也是朕的福气。不过,赏是一定要赏的,让朕想想,晋为贵妃好不好?”   一直到了自己宫中,淑妃一颗心还在云端。见了王太妃,也未惊讶,福了福身,笑着叫道:“姑姑。”   王临波雾一般的眼波掠过她微微蓬松的鬓发,绯红尚未退下的脸颊,眼帘很快垂下,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事情办好了吗?”   “嗯,”淑妃微微笑着,手捻着裙边的丝络,眼中几分恍惚,“姑姑说的没错,皇上,好像很满意这样的结果。”   她很恨莲娉婷,恨不得生啖其肉。本想将她的丑事大大宣扬一下,是姑姑拦住了她。姑姑说的对,死人永远不会成为她的敌人。今天她假意同情,皇上果然十分高兴。   贵妃......贵妃呀,只差一步......   王临波噗嗤一笑,素手托起下颔,眼波流动,“嫣儿,你要知道,有些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尤其是——男人的心。”   淑妃回过神来,稍稍不悦,“姑姑,我一定能抓住皇上的心的。”   她虽然薄嗔,眉目之间依旧有少女的娇憨。十七岁,还是花一样的年纪。王临波只觉嘴里微微发苦,酸涩难咽。她像她这般年纪时,也是一样的自信。只是如今,她抓住了什么?   皇甫觉,他是一个生活在阳光底下的恶魔,即使有心,也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淑妃一心只沉浸在皇甫觉的柔情蜜意中,没有留意王临波奇异怜悯的眼神。即便留意了,她也不会明白。   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总是盲目而又愚蠢的。   这一夜,杏花疏影华灯未歇。   王临波在窗前痴痴凝望,直到优昙暗暗绽放,直到夜露湿了她的鲛纱。   他终究还是没有来。   眼泪一滴一滴从阖起的眼角流出来,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无声溅落到白玉的窗台。   “主子,歇吧。”琥珀轻轻的说,眼里有浓浓的担忧和怜惜。   为什么不来?她花了那么多的心力,布了这番局。只为他轻轻一句话,全盘拂乱。还暗暗顺了他的心意,让淑妃拿了充分的人证物证,去为裕王脱身。   他见了淑妃,便应猜到她在背后做了什么。她已经在示弱,用很低很低的姿态。   为什么,他今夜不来?   很低很低的笑声从红唇中轻轻逸出,觉儿,你要舍弃我吗?你宁愿重新花精力在王嫣身上,也不愿再看我一眼。是因为她年轻,还是因为她听话?   入夜之后,皇甫觉轻衣简装,出了九州清晏殿。   九州清晏殿一路向南,绕过曲江池,便有一条岔路,东南通往后宫,西南通向上苑三馆,宜芙馆、落梅馆、杏花疏影。上苑三馆中前两馆都是供人观赏的,唯独杏花疏影住了王太妃。只因王太妃最爱杏花,先帝去世时,痛不欲生,执意搬去了杏花疏影,与漫天杏花为伴,追念先帝。   皇甫觉本向西南走去,脚步却微一停顿,望了望东南方向。   只一耽搁,便看见一行人挑着灯笼急急而来。到了近前,似是不曾想皇上微服在此,慌慌跪地请安。   福全见打头之人正是来喜,不待皇甫觉发话,便问了原由。却是皇后身体不适,要去太医院宣太医。   福全问完话便退后一步,眼角余光暼着皇甫觉。皇甫觉神色不动,人已上了东南石卵道,淡淡说道:“福全去,把韩澜叫来。”   燕脂病了,韩神医一口认定是寒气内袭,郁结于内,才会导致高烧不退。外屋的人黑压压跪了一片,只有梨落一人抬头怒视着皇甫觉。   皇甫觉眯眯眼,未及发作,便被燕脂一声呓语夺去了注意。   才半天功夫,她的唇已然干裂,凑得很近,才能听到模糊的低喃,“雪梨......雪梨......师父......雪梨......”   干涸的唇瓣微微翕动,眉尖紧紧锁起。此刻的她,全然不复平日的清冷,带着孩子的执意与脆弱。   雪域,雪域,只有在梦中,你才会放纵自己,说出这两个字吧。皇甫觉不知,他的眼底带了深深的怜惜与一丝挫败,修长的指尖堪堪触及她的脸颊,却又缩了回来。   回过头时,已是一脸冷凝,扫了众人一眼,直接对上梨落的眼,“大暑天的,皇后怎么会受寒?”   梨落不顾玲珑的拉扯,兀自气鼓鼓的看着他。他走了之后,小姐便烦躁不安,赤足在地上走来走去,又多用了一碗加了冰的蜂蜜雪蛤汤,戌时未到,便发起热来。若不是他,小姐那般的人,又怎么会落得三天两头的缠绵病榻。   她这样想,语气自然生硬,只梗着脖子,“奴婢不知。”   身旁的移月急急磕头,“皇上恕罪,是奴婢伺候的娘娘,梨落确实不知。娘娘午睡后,赤足下了地,应是沾了凉气。”   燕脂体虚,平日寝食多有忌讳。别的宫里早早便换了木屐,她还是厚厚的丝履鞋。   皇甫觉眼角一挑,目光冷了下去,淡淡说道:“贴身伺候的,照顾不好主子。去静室,好好反省去吧。”   静室,两米见方,四面白墙,宫女犯错,主子又不想动板子的时候惩罚的一种方式。不给吃不给喝,往往等不到饿死便精神崩溃。她们恐慌的倒不是这个,而是贴身伺候意味着三个人。都走了,燕脂身边哪还有可信之人?   不待玲珑张口,皇甫觉一挥手,御前侍奉的几个太监就来到她们面前。玲珑按了按梨落的手,微微摇了摇头,望了燕脂一眼,率先走了出去。梨落面虽忿忿,仍是跟了出去。   屋里很快便安静下来,只有黄金斗漏慢慢流沙的声音。   皇甫觉把玩着燕脂的手,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你最是护短,醒来之后又得急眼。”唇印在她滚烫的唇上,将干裂慢慢润泽,“醒来吧,我等着你。”   燕脂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依稀还是小时候,她泡在山中的温泉里。突然雪从四面八方涌来,温泉很快被淹没,她被埋在雪中,五脏六腑彻骨的寒冷,张口想呼救却怎么也叫不出。恍然之间又换了场景,她战战兢兢走在地心的岩洞,下面是翻腾的岩浆,她不敢睁眼,只是紧紧抓住师父的衣袖。蓦地一脚踏空,身子猛地下坠,火舌汹涌跳跃,她放声尖叫。   “啊——”   她猛地睁开眼,直直望进一双焦虑怜惜的眼眸。眼睛慢慢湿润,她喃喃叫道:“师父......”   皇甫觉一怔,俯下的身子慢慢坐起,拍下她急急追来的手,凤眼一眯,“燕脂,你叫我什么?”   呼吸仍然急促,涣散的眼眸慢慢凝聚起来,一点一点变得失望,变得冷淡,她闭一闭眼,有毫不掩饰的失落,“是梦啊,皇上。”   浑身都汗津津的,四肢酸软无力,勉强抬眼望了望,只有青玉紫竹灯勾得一室昏黄,四下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她□□一声,“玲珑呢?”   皇甫觉的脸隐在帘幕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听到淡淡的声音,“不在。”   头痛的想去撞墙,沮丧的用手去捶,“梨落,移月,来喜呢?”   修长的手指带着清冽的龙涎香抚上两侧的太阳穴,力道适中,“一个也没有。”   再迟钝的大脑此刻也有一丝警觉,抓住他的手,想要起身。   光线被人影遮的一暗,皇甫觉已换位到她身后。   全身都无力,不得不倚在他身上,喉咙肿胀干涩,低低咳了几声,一杯清水已递到她的唇边。   喝了几口水,嗓子舒服了些,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角,“我的人呢?”   水杯重重的放在桌上,“天牢。”   半阖着眼帘,手随便摸到哪个地方晃了晃,语气已是十分的不耐烦,“皇上。”   她额前的头发已湿成一缕一缕的,脸色苍白的像纸,他的心却前所未有的柔软下去,“如果再有下次,我就把她们全部关进天牢。”   手抚上她的眼帘,感觉到她的睫毛轻柔的搔在掌心,语气轻柔下来,“睡吧,明早就能看到她们。”   这一夜,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故意要偷懒,宝宝生病了。   这一周应该可以做到日更。   柳柳要加油了!   ☆、僵持   她额前的头发已湿成一缕一缕的,脸色苍白的像纸,他的心却前所未有的柔软下去,“如果再有下次,我就把她们全部关进天牢。”   手抚上她的眼帘,感觉到她的睫毛轻柔的搔在掌心,语气轻柔下来,“睡吧,明早就能看到她们。”   这一夜,是他的。   燕脂终究没有抗过皇甫觉,炉里焚的安息香加上药劲,让她很快又睡了过去。   偶尔半睡半醒间,总会闻到龙涎香清冽的香味。   燕脂再睁眼时,梨落跟玲珑正侯在床前,皇甫觉已不见了人影。她的烧已退,人仍是懒懒的没有精神,神色如常的洗漱用药,对于昨晚只字未提。梨落几次张口,见了她的神色,又悻悻的闭上了嘴。   后宫的消息一向传得很快,巳时过半,来喜进来回话。淑妃联手宗人府,莲良媛一案已经查明。   原来莲娉婷进宫之前便倾慕恭王,听闻裕王进宫,便让宫女已罗帕传讯,约与冠云台相见。恭王深明大义,并未前去。莲娉婷与冠云台等候之时,却被禁军中一侍卫看见。那侍卫见莲娉婷貌美,身边又无人,起了歹意,先奸后杀。   皇上圣心震怒,即刻下旨:侍卫凌迟处死,株连九族;恭王无罪释放;莲娉婷生性不端,废良媛称号,贬为庶人下葬。   燕脂正倚在床头,拿着镂空的长柄小银勺慢慢搅合着一碗豆蔻汤,闻言也未做声,眉宇之间却见郁色,将碗递予玲珑,摇摇头说不喝了。   玲珑看了看她的脸色,笑道:“小姐,你答应恭王的事已经做到了,应该开心才是。”   燕脂敛目不语。   那月光下安静的睡颜,又浮现在了眼前。   莲娉婷,不过是这深宫中千万个可怜的女人中的一个。她扮柔善来未央宫,她厌烦;她成了各方利益下的牺牲品,她却觉得可怜可叹。恩宠不过一时,痛苦却是终生。如水红颜,转眼就黄土一抷。她视为天的男人,连一个公道都不能还给她。   被侍卫先奸后杀?深宫之中,处处明岗暗哨,若没有有心人的谋划布局,普通的侍卫连嫔妃的头发都瞧不到。可笑这满朝文武,在身家利益前,竟都成了聋子瞎子。   皇甫觉午时来时,燕脂正对着药碗皱眉。他唇角一勾,免了众人的行礼,径直坐在床榻,向着梨落伸出了手。   梨落一怔,端着药的手却是未动。   皇甫觉斜眼睨过来,眸光幽暗,深不可测。梨落心神一晃,不情不愿的把碗递过去。   皇甫觉勺起一汤匙,吹了吹,淡淡说道:“下去吧。”   梨落抿起唇,望向燕脂。她黑幽幽的眸子正望着她,眼神若有所思。   无来由的便觉得委屈,梨落转身出屋。刚进正堂,便见玲珑严肃的望着她。   将梨落带到稍间,玲珑掩上了门,脸色慢慢冷厉下来,“梨落,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梨落咬住下唇,神情倔强。   玲珑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这不是江湖,也不是侯府,你也不是无知的孩童。为什么进宫你心里比我清楚!你给谁脸色看?那是皇上!你自己的命不要紧,不要牵连小姐和侯府。”说道最后,她已经是疾言厉色。梨落的反常,已不是一次两次。小姐不说,她却不能再姑息。   梨落张张口,眼圈便红了,手飞快的一抹眼睛,犹自恨恨说道:“皇上又怎么样?我就是瞧不上他,若不是他,小姐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梨落!”玲珑低斥,“这是你做奴才的本分吗?小姐的事自己心里有数。不管她与皇上最后会如何,都没有你置喙的地儿!”   见她发了火,梨落兀自强撑说道:“你一直便跟着夫人,我却有半年陪着小姐在外。小姐,小姐本是那样的欢乐恣意。”而那个人,那个人又是何等的骄傲坚忍......   玲珑深深看她一眼,缓缓说道:“以前的事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关心小姐现在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如果你调整不好心态,我就禀了小姐,让你回侯府。”   说完之后,不再看她。自己拿了青花缠枝的一套茶具,径自出去。   梨落默默站在原地,脸色一会红一会白,眼泪簌簌掉了下来。   燕脂很配合的喝了药,嘴里含着秘制的腌梅,斜倚在象牙白兰花的靠枕上,静静看着皇甫觉。   皇甫觉眸光流转,眉眼含笑,“怎么这么看着我?”   燕脂垂下眼帘,冷冷说道:“想看看你,有没有心。”   皇甫觉低低一笑,抓起她的手,放在了胸口,轻轻问道,“感觉到,我的心动了吗?”   隔着单薄的丝袍,很容易便能感觉到手心里强有力的心跳,燕脂的脸上迅速染上绯色。挣了几下,挣脱不得。索性五指成爪,狠狠扎了下去。   保养了几个月的指甲,很长很利,皇甫觉呀了一声,笑着按住她的手,指掌交缠,“小野猫,指甲要折了,可就没法弹琴了。”   燕脂眯着眼睨他,呼吸略微急促。   将她散落的青丝撩到身后,皇甫觉一正神色,“什么都别再想,躺下睡觉。”   燕脂却一抬头,直直望进他的眼睛,“为什么不让她清清白白的去?”   皇甫觉看着她,笑意隐去,眉眼冷冽,缓缓说道:“后宫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怎么洗也不可能是白的。燕脂,这次我答应了你。下次,不管是谁的事,你都不要再插手。”   见她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好像寒潭里的水,又深又清,冷冷望着他。皇甫觉站起身来,口气淡淡,“我有空再来看你。等你身子好些,我带你出去走走。省的整天憋在屋里,胡思乱想。”   这一日,九州清晏殿时不时传来怒斥声,工部尚书周以俤报江浙水灾,奏请开堤泄洪,被皇甫觉拿着折子劈头盖脸就摔了过去。从三省到六部,议事的官员全都灰溜溜的低下头。燕晏紫原想呈上军方拟定北伐名单,见圣心难测,不由拿眼瞅了瞅福全。   福全人老成精,对皇上心思把握的准,照往常,就会给点示意,今日却目不斜视,只望着脚下一亩三分地。燕晏紫心下纳闷,奏请之事便缓了一缓。他却是不知,福全是因他家闺女,稍带着恼了他。   福全是皇甫觉的人,主子的心情就是他的天。今儿天打雷又下雨,他自然也跟着阴着脸,霉了心。   掌灯时分,贤妃来了九州清晏殿。她消瘦不少,神情倒是安静平和。身上一件素净的撒花纯面百褶裙,鬓上簪了镏银喜鹊堆花,恭顺的跪在皇甫觉身前,跪地叩首。   皇甫觉望着她,神情似笑非笑,“没事跪什么?”   贤妃看着他,心头一点一点变冷。她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每天最大的事情就是琢磨他的心思。如今面对面望着,离得这般近,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她走不进他的心,无论她付出多少努力,都走不进他的心。   他是草原上天生的王者,只喜欢掠夺和杀戮。主动送上嘴的猎物,是不会吃的。   她平平静静的看着他,“皇上,臣妾识人不清,致使皇室蒙羞,前来请罪。”   皇甫觉斜长的凤眸很暗,很魅,依旧是她看不透的墨色,定定的望着她。有那么一刻,她几乎屏住了呼吸,以为他已经看穿了她。但他很快便垂下眼帘,声音漫不经意,“这些年你也辛苦,歇一歇也好。”   贤妃一颤,终是默默叩首,良久方才起身。   她走之后,皇甫觉脸上的神情变得很奇怪,像是鄙夷、唾弃,又像是深深的厌倦。就这么意兴阑珊的倚在榻上,手里握着一本摩尼亲手抄写的佛经,半天也不翻上一页。   福全看了看时辰,轻轻咳了声,“皇上,要不去未央宫看看?我听说,来喜又从御膳房要了两坛酒。”   皇甫觉“啪”一下合上书,冷冷哼一声,“多事!”   福全笑着弯下腰,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奴才多嘴。这人老了,嘴就板不住。奴才跟着萧妃那时候,成日不说一句话,时常的事。皇上记得万妃吧,那也是烈性的女子,家里本有夫婿,被先皇强掠了来。整日一句话也不说,不是拿刀子便是撞墙。先皇也不生气,来了就往床上一抱。闹腾了几个月,有孩子了,渐渐地又会说又会笑了。”   皇甫觉瞅着他,忍不住就笑起来,骂道:“老东西,朕要女人还用你教。”顿了一顿,轻轻说了一句,“燕脂,和她们都不一样。”   过柔则折,过刚则断,她的性子是如此的分明。怎样攀下这朵蔷薇,却又不让她折了刺,这才是他烦恼的根源。在他还没有完完全全得到之前,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东西玷污她的纯粹。   “你去未央宫看看,敲打敲打她手下那几个,被她惯得也不成样子。叫小德子召祥嫔过来。明华宫那边派人盯着点儿。”   福全点头答应,临走张口欲言。   皇甫觉眸光一寒,慢慢说道:“福全,记住你的身份。”   福全默然转身,失望之色从眼中一闪而过。   皇甫觉两日未曾登未央宫的大门,燕脂的病来的快,去得也快,不到两日便已痊愈。   这一日,却有一个意外的来客。   燕脂刚见了小厨房的四喜,吩咐了几句。玲珑便来报,皇甫钰求见。   燕脂静了一会儿,冷然一笑,“把人带到花厅吧。”   皇甫钰在小宫女上来续第三遍茶的时候,才看到了一明眸垂髫少女袅袅从人物嵌粉彩瓷板屏风后转了出来,也是浅粉色的立领宫女装,只是袖口有白色金线的阔栏杆,应是未央宫有头面的宫女。她笑盈盈的道了万福,大大的杏眼满是歉意,“王爷不要怪罪,宫里少有人来,小丫头眼界又浅,不识得你,竟将你晾在这毒日头下。娘娘午睡刚起,王爷请跟我来。”   这花厅甚是敞亮,满屋皆是金灿灿的阳光,皇甫觉早已是满头子的汗,灌下满腹凉茶解渴。不过早就做好了负荆请罪的准备,是以他也不恼,点头笑了跟着她走。   穿过花厅,转过廊檐,绕了明堂,他发觉这些小宫女竟带他慢慢走进了内室。心忍不住雀跃起来,又紧张又期待。她,她,她难道要在寝室见我?莫不是那一晚她也同样看上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   ☆、机锋      皇甫钰在这厢脚不沾地的走,心里止不住的想入非非。小宫女却带他又穿过了一个长长的走廊,推开了旁侧小门,回头向他嫣然一笑,“王爷,娘娘就在那边紫藤花下。”   皇甫钰一怔,门外的阳光险些刺痛了他的双眼,这这这分明就是未央宫的后花园。他迷迷茫茫下了台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那宫女脸上分明是冷笑,见他一望,方低下了头。他恍然,绕这样一个圈子,原来是心下不忿啊。   心下小小的不愉在见了花架下的人后,全都化作了心头小鹿砰砰跳。   那夜的仙子就坐在石桌之旁,红衣黑发,明眸皓齿,绝世风华。他抢头一步,一揖到地,“皇甫钰见过皇嫂。”   燕脂纤手一掠鬓发,大红的罗袖滑下,露出凝脂一段玉臂,眸光扫了他一眼,声音低低柔柔,“裕王殿下,何事来我未央宫?”   她的眸光太艳,夹不尽滔滔之势。皇甫钰呼吸一滞,拼命掐了一下大腿,这才迈开腿,坐到石桌对面。   “皇嫂,皇甫钰此次前来,一是向您请罪;二是受人所托。”他眼观鼻鼻观心,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三哥昨日离京,托我将这枚玉佩送给你。”   燕脂轻轻一笑,微凉的指尖似是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宫中严禁私相授受,王爷果然是兄弟情深啊。”   心里酥酥麻麻,屁股下的石凳好像长出了刺,强忍着心乱腿软滑下椅子的冲动,一咬舌尖,强吐出两个字,“哪里......”   偷眼觑着燕脂,有细碎的光线落在她的发际,脸现出淡淡金色,这样近看,皮肤也是毫无瑕疵。他看着看着,不觉有些痴。   “皇嫂,”他吃吃叫道,“三哥让我带一个问题:你们没有见过面,为什么第一眼就能认出他?”这样的问题还要问,他那般丑,谁人不出来?   倒茶的手微微一滞,微笑倏隐即现。   她见过他,三年之前。幽云离雪域并不远,他又是那般有名的浪荡王爷。叶紫带着她,在冀州最大的青楼潜伏了两天,才见了他的真容。   后来呢?她恍恍惚惚的想,是了,后来叶紫被师父踹了一脚,关进了玄冰洞。她大哭一场,发誓再也不理师父。   时间已过了那么久,久到恍若隔世。   碧绿的茶稳稳的泻入盏中,四下满是清冽的茶香。对着皇甫钰,她嫣然一笑,“王爷,你的问题我收到了,还有事吗?”   太美了,恍恍然春回大地,百花齐放。他心尖一颤,腿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玉颊绯红,“皇皇嫂,那晚对你做了......做了大不敬之事,皇弟向你......向你请罪。实在是酒喝多了,误将你当成了,当成晚洛,皇嫂念在这是一场误会,便原谅皇弟吧。”   闭着眼睛说,到后来越说越顺,一脸真诚的悔恨。   耳畔忽然有淡淡的叹息,轻轻的玉兰香弥漫鼻端,很空灵很飘渺的声音,“真的很像吗?”   皇甫钰看着眼前如兰伸展的玉手,大气都不敢喘,万分纠结,心里眼泪淌了一地。皇兄,母后,谁来救救我?仙子变得好多情,我马上就要犯错误了。   他双手捂面,“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皇皇嫂,我和皇皇兄情比石坚,你若是......不原谅我......我也没脸......活了......啊啊啊......”   燕脂坐回石椅,天气很热,她身下依然垫着柔软的狐裘。冷冷看他半晌,“起来吧。”   皇甫钰揉揉眼起来,便看到仙子已是一副凛凛冰雪之姿,“王爷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燕脂不敢留客,以此茶敬王爷,前事休提。”   皇甫钰眨眨眼,望着眼前碧汪汪一盏茶,暗道女人果然善变。   等皇甫钰一步三回头出了后院,燕脂望着方才他用过的龙泉冰纹盏良久,唇角慢慢浮出一抹笑。   果然是很有趣的人啊。   巧言令色,油嘴滑舌,有色心没色胆。这样的人,真的有真心吗?   皇甫钰一路奔回他的镜湖水月,呜呜呜,皇甫放那个贱人,一匹汗血宝马怎么够。最起码也要百十匹才能抚慰他敏感脆弱的心灵。马上就修书,八百里加急。   当天晚上,镜湖水月哀号不断,据说是裕王殿下吃坏了肚子,抱着马桶拉了一夜。   白胡子太医愁眉苦脸,就是虚火的症状,为何裕王殿下口口声声说他定是吃了泻药。他怎么知道,裕王殿下喝了一肚子的柠檬草,又急行了几步,药力散到全身,再加上一盏苦桔梗,冰火相冲,自然腹痛如绞,大泻三天。裕王殿下趴在床上□□时,说漂亮的女人就是□□那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门被皇甫钰一脚踹开时,书桌上纠缠的两个人急忙分开。女人惊叫一声,光着白花花的两条大腿抱着衣服就跑进了床缦后。   被打断了好事,皇甫觉自然不畅。黑着脸整理了衣服,训斥道:“越来越没有规矩!”   皇甫钰立着眉,刚想说话,突然脸色一白,捂着肚子就冲了出去。等他神色萎靡的回来时,皇甫觉已施施然的喝上了茶,“还拉呢?”   皇甫钰趴在桌上哼哼了两声。   躲在床缦后的女人已整理好衣服,红着脸出来,道了万福,飞快的走了。   皇甫钰看着扭动的很快的小蛮腰,想起方才那两条修长的大腿,“面很生啊,哪个宫的?”   皇甫觉笑笑,随意道:“你喜欢?送给你好了。”   皇甫钰苦着脸,“我现在修身养性。”抬眼望了望皇甫觉,眼神奇异,“皇兄,终日打雁,会不会哪天被雁啄了眼?”   皇甫觉但笑不语。半晌才温声说道:“在燕脂那儿吃了瘪?”   皇甫钰顿时哀叫声声,“为了你,我是卖了色又卖身,再这么折腾下去我就没命了。我可是舍了我最宝贵的面子去哄她,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皇甫觉一哼,“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看他冷汗涔涔的惨样,语气又缓和了几分,“如果真是她出的手,也只会是皮肉之痛而已,不会有事的。”   皇甫钰望着他,想起前日为恭王践行。他托付给他玉佩时,意味深长的一笑,“十四,你十哥完了。”他眸光暗了暗,迟疑问道:“皇兄,你娶的燕脂真的只是为了牵制雪域吗?”   皇甫觉目光一凛,兄弟俩刚才的轻松气氛消失无踪。他缓缓站起身来,立于窗前,“钰儿,你放心,老头子的遗愿我会帮他完成的。”   窗外花木扶疏,窗内的背影孤高绝傲,却隐隐有萧索之意。皇甫钰叹了一口气,低低说道:“你明知道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是怕你不能认识自己的心。她那样骄傲的女子,倘若有一日,知道你设局陷她,恐怕难以两全。”   皇甫觉转过身来,眼神森寒无比,宛若暗夜闪电,“她不会知道,永远都不会。只要你继续演好你的情痴,把燕晚照安安稳稳娶回你的裕王府。”   被他一瞪,皇甫钰将头一缩,委屈的撇撇嘴。只不过犯了一个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打也打了,跪也跪了,还想让他怎么样?   皇甫觉缓缓吐出一口气,手在袍袖里轻轻颤动,慢慢紧蜷成拳。   西北,过幽云,什咯朵朵湖,再过死亡沙漠,便有一山,高耸入云,终年积雪覆盖,便是天山——武林中神秘禁地,雪域一派的山门。   雪域,□□未建国之前便已存在。雪域门人混迹江湖,或为世家之主,或为一方豪客,早已是世间一方超然势力。若不是雪域有严令,门人不得涉皇室,恐怕改朝换代亦不是难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历代皇帝无不在暗暗谋划,想一举灭了这超级势力。到皇甫觉这一代,皇室已积聚了百年的力量。只不过,这一代雪域之主却是功力通玄,绝世高手,其下三大弟子也是天纵奇才。皇室投鼠忌器,只能暗暗牵制。   皇甫钰临走前,回头又看了一眼皇甫觉,“皇兄,刚才那女子是贤妃宫中的吧。”看着皇甫觉唇边一抹冷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由暗暗撇撇嘴,这个男人简直就是女人的噩梦。要绝情时,能让你恨不得自己没生在这个世上。   “皇兄,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不说,这话也没人敢说。温良媛毕竟怀的是你的孩子,你也该有个孩子。”说话时,他已一只脚踏在槛外,只等皇甫觉发火,随时开溜。   奇怪的事,平日的逆鳞今日竟丝毫没有动静。他一怔,回身望去,正对上一双幽幽暗暗的眼睛。皇甫觉在笑,唇边眼角有一个诡异之极的笑容,“钰儿,我答应了燕脂,许你和燕晚照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百年之后,就把皇位传给你的儿子好不好?”   “不要啊!”九州清晏殿传出一声凄惨至极的哀嚎,惊起数只鸥鹭。   燕止殇出征了,皇甫放回封地的第二天,他便领北征军的三万先锋赴了北疆。临行之前,只给燕脂传来了两个字。   等我。   很重的两个字被她轻轻的藏在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不管后事如何,不管最终是悬崖还是峭壁,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总有人默默的守护着你,心意相通,血脉相连。   焚一炉清香,奏一脉琴音,望君珍重。   莲娉婷的案子搅了太后的寿宴,燕止殇的赐婚,贤妃让出六宫统摄之权,闭门思过,唯一得利的便是淑妃。皇甫觉晓谕后宫,淑妃性情淑均,堪为后宫表率,晋为贵妃,赐号“敏”。此后,淑妃盛宠,一枝独秀。   王家一改之前的颓势,朝堂之上颇见王氏门人活跃的踪影。   当第一片落叶飘落枝头,燕止殇取得了黑水河大捷,骑兵两万全歼铁勒五万精兵,朝野欢腾,燕晚照与裕王的亲事也提上日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情人节快乐!!1   马上就有小高潮了哦,不要着急。   ☆、知己   莲娉婷的案子搅了太后的寿宴,燕止殇的赐婚,贤妃让出六宫统摄之权,闭门思过,唯一得利的便是淑妃。皇甫觉晓谕后宫,淑妃性情淑均,堪为后宫表率,晋为贵妃,赐号“敏”。此后,淑妃盛宠,一枝独秀。   王家一改之前的颓势,朝堂之上颇见王氏门人活跃的踪影。   当第一片落叶飘落枝头,燕止殇取得了黑水河大捷,骑兵两万全歼铁勒五万精兵,朝野欢腾,燕晚照与裕王的亲事也提上日程。   未央宫一直很平静,移月心里感念燕脂,衣食住行,一应打理的妥妥帖帖,反倒比梨落更细心些。   皇甫觉很忙,北疆战事正紧,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九州清晏殿处理政事。偶尔回来未央宫,也只是看到燕脂的背影。   自恭王一案,她待他,始终淡淡。   燕脂每天就在院里调弄花草,原本种木茶子的地方已经换成了一株金钱绿萼梅。早在七月,内务府便送来一大堆珍奇花草,要将院里的花草换新,她阻了两次。等木茶子青色小果渐渐转红,皇甫觉突然有一天过来,说图罗送来一匹好马,要送她一匹马驹。她很是喜欢,在御马监流连半天。回来时,那棵木茶子便被挖了。她心痛之余,对着皇甫觉故作不知的摸样,却是有火发不得。   不过,这木茶子除了在刚开始引来两条青蛇之外,后来也未见什么毒物。她开始怀疑自己认错了,它有可能确实是一株变异的七里香。   她自是不知,那一天,宫里的暗影卫盛大狂欢。   光头大牛捧着酒坛猛灌,痛哭流涕,对着黑衣酷女子说:“大姐,两个月啦,两个月滴酒未沾啊!”   酷女冷哼一声,一脚将他踹趴下,酒算什么,她差点就嫁给人王那个人妖。   在胭脂开始感到后宫寂寞如雪的时候,她有了在后宫的第一个朋友,翠玲珑馆的温如玉。   很巧合的开始,雪球突然有一天跑了出去,在未央宫的人急得团团转时,被温如玉送了回来。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竟是不计较这些猫阿狗的。一番交谈下来,燕脂发现她见识不俗,磊磊大气,心里就有了几分喜欢。她在宫中久了,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意气相投的,难得碰上一个医卜星占都有涉猎的人,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交往。   不过让她真心相待,里面还有一件事。   有一次温如玉送栗子糕来,瞧见燕脂神色倦倦,问了一句。燕脂那几日恰逢经期,心情烦躁,夜里难以安寝。温如玉听后,第二天便抱来了她的大圣遗音琴,说有一新曲,要请燕脂品鉴。燕脂本就是音痴,自然欣然允诺。   这一曲却是平淡冲和,恍若海生明月,风过松涛,燕脂只觉心情舒畅,不知不觉倦意上涌,慢慢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温如玉手势一收,余音袅袅,笑着对她说,“娘娘,这一觉睡得可好?”她的手马上便收拢袖中,可她还是看到那青葱的玉指上已有斑斑血迹。   她当时虽然若无其事,心下却十分感动。她身怀六甲,即将成为皇甫觉第一个孩子的母亲。却还能这般对她,实是至情至性。   皇甫觉虽然对她呵护备至,她却难以放下心防,温如玉让她感觉到了来宫中后第一份不掺杂质的温暖。   皇甫觉自两天两夜的军事会议中脱身,跟着脚步便来到了未央宫。刚进内室,就见燕脂慌忙往身后藏着什么。他故作不知,径自坐了一旁。燕脂松了口气,手悄悄的又往被下伸了伸。冷不防听到他低低含笑的声音,“燕脂,藏什么好东西?”眼前一花,他已从被下探手出来。   “啧啧,”他翻看着手里一块柔柔软软的红绸,鹅黄的系带,绣了两条碧绿的水草,明显就是小小的肚兜,咂舌说道:“这么小!”拿眼瞟着她胸前的高耸,“你穿的下?”   燕脂心下发窘,哼了一声,伸手去抢。   “呀!”手正碰到绣花针上。她还不及缩手,皇甫觉已然攥住,“怎么这般毛毛躁躁的。”说着便把她的手指含在嘴里,轻轻吸吮。   “你……”燕脂一急,刚想呵斥,见他睫毛垂下,神情专注柔和,心里忽然一乱,剩下的话便咽了回去。   皇甫觉突然便抬起了头,正对上她怔怔的眼睛。他一愣,随即眉眼一弯,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语气懒懒,“感动了?终于发现我的好了吧。”   燕脂睨他一眼,将他刚才扔到榻上的肚兜收了起来。   皇甫觉眼睛追着她,忽的凑近她低低说道:“燕脂,你已经做好准备履行你的诺言了吗?”见她不解的眼神,慢慢将五指蜷曲又伸开。   燕脂面上一红,想起那天晚上的酒醉,推搡他一把,“太热。”终究不情愿的说,“那是给如玉宝宝做的。”   她忙着整理被他撩拨的浮躁的情绪,没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他慢慢开口,“如玉,温如玉?你什么时候和她关系这般好?”自从毒物不在未央宫出没后,他就撤了暗卫。这几天,北疆的战事正酣,他竟是疏忽了。燕脂这样的性情,想得到她的好感,不可能是一天两天的事。有人在处心积虑接近他的宝贝,这样的事,他竟然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看着两人还交叠的双手,燕脂一阵烦躁,抽手出来,冷冷说道:“如玉很好,她快要生产了,你应该多陪陪她。”   皇甫觉皱着眉,“有你这么善变的女人吗?”见她闷闷不语,他的心情突然好起来,斜眼觑着她,“燕脂,裕王大婚后,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女人的心事往往很奇妙,最擅长的就是口是心非。或许,在她还不明白的时候,在意才会表现成别扭。   出去,燕脂半天怔仲。她踏进这九重宫阙开始,就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出去。   见她愣愣的望着他,眼里刹那间百般情绪。皇甫觉低低一叹,忽的倾身向前,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燕脂,你真的,能让我心痛。”   “啪!”福全的头狠狠偏过一边,顾不得擦拭唇边血迹,他直直跪到地上。   皇甫觉冷冷盯着他,眼里有无声的火焰,一字一句从唇齿蹦出,“福全,你好大的胆子!”只有他,能将消息压下,能帮温如玉扫清障碍,让她慢慢接近燕脂。   福全望着他,眼泪混着鲜血一起流下,他哽咽道:“皇上,老奴不忍心,那是您的第一个孩子,那是您的血脉,您能做一个好父亲!”   “我不需要孩子!”皇甫觉厉声打断他,墨发无风自扬,瞳眸隐隐红芒闪过,“福全,你已踏到我的底线。”   福全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脸色平静,“老奴去后,皇上多保重身体。”   踉跄着起来,就往外走。皇甫觉低魅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跟我多年,也算我身边最亲近之人,回乡养老吧。”   福全一顿,本来挺拔的身体顿时伛偻下来,“谢吾皇恩典。”   曲折的溪水淙淙流响,黄鹂鸟在相思木上鸣叫。乳黄色的身形从薄雾中走出,步履缓缓,气度高华。   “妹妹,”贤妃缓缓从鸢尾后转出身形,笑盈盈说道:“妹妹,你去哪儿?”   人形转过身来,正是温如玉。她扶着腰,艰难施礼,“姐姐,妹妹正准备去散步。”   “是么?”贤妃慢悠悠的说,“妹妹这几天出去的太过频繁了,小心对孩子不好。”   温如玉眼光闪了闪,口中感激说道:“姐姐对如玉真好。”   贤妃笑了笑,看向她肚子的目光温柔如水,“姐姐自然要对你好,除了姐姐之外,也没有别人能对你好。”她亲自过来,扶起温如玉的胳膊,“起雾了,回屋吧。福总管回乡了,现在宫里乱得很,这几天就不要出去了。”   温如玉闻言一惊,猛地抬头看她。贤妃笑的温婉,眼里却有细碎的火花,灼灼逼人。   位高权重的福公公荣归故里了,宫里的各种猜疑很快就平息下来,继任御前总管的是海桂,依旧对未央宫照顾有加,燕脂并未有任何疑虑。   燕脂这几天很忙,裕王与燕晚照的婚期就定在本月初八,太后年纪大了,她每天都忙着跑延禧殿。   终于有一天得空,她看着玲珑与移月挑拣东西,准备送贺礼。移月从紫檀龙凤纹立柜中捧出一个长方形的匣子,玲珑还未来得及递眼色,燕脂已将它接了过去。   依旧是朱红色的琴身,依旧是断了的五弦。手指从宫商调上轻轻划过,琴音低徊。琴若有心,也应哭泣。   不世出的名琴,就这样隐于人世。它本应该是最骄傲的男子用来求娶的聘礼,却被哥哥找到,做了这场荒唐婚姻的见证。   她与他,果然有缘无份。   不敢再想,心底隐隐作痛,她慌乱的把它装起,连同最隐晦的心事。   “温荣华好长时间没来了吧?”玲珑恰好开口说道。   移月接口,“听说翠玲珑馆湿气重,对小孩子不好。贤妃已经带着荣华到流云浦待产了。”   燕脂一怔,眉心慢慢蹙起。   移月看在眼里,中午卸妆的时候便对燕脂悄悄说,“主子,温荣华的性情人物在宫中都是顶尖的,但她这个孩子却生的未必如意。”   移月的手很巧,十指纷飞,簪子发钗很快便被卸下,模模糊糊的铜镜中,她神色自若,就像谈论天气一样平静。   对上镜中她的眼睛,燕脂缓缓说道:“你知道什么,便说吧。”   打散发髻,在身后松松挽起,半数的青丝倾泻在月牙白罩衣之上。只是最简单的衣着,穿在她身上也有出尘之意。即便天天相对,移月眼里也有一抹惊艳。望着眼前如水的容颜,她轻轻说道:“娘娘,你跟这些后宫的女人不一样,眼界高,心地宽,你不会知道她们为了争宠能做出什么。温荣华的家族势微,她却偏偏怀了皇上第一个孩子,若是儿子,那便是皇长子。若没有贤妃的维护,她断不能安然活到现在。娘娘,你有没有想过,良媛是没有教养皇子的资格的。”   有什么念头在心中模模糊糊的闪过,马上便被她扼止,她只是沉默着,静若止水。   看出她眼里明显的拒绝,移月依旧慢慢开口,“娘娘,你若是,真不欲同皇上亲近,那这个孩子,你应该收到膝下。”   燕脂抬起手,止住了她的话,沉声说道:“移月,我知道你为我好,但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她站起身来,眼里有几分寂寥,“我也一样为人子女,深知孩子是娘亲的心头肉。抢了母亲的孩子,那便是挖了她的心。”   移月默了一会儿,“即便不是您,也会是别人。”   燕脂的眼里有坚决的光,缓缓道:“她既认识了我,我便为她争一争。若是不成,让她抱着孩子来未央宫便是了。”   移月不再说话,眼神奇异,静静的望着她。   燕脂一愣,想了想,自嘲一笑。眼睛一闭,径自歪向了柔软的被褥。半晌,移月才听到她淡淡说道:“浮生若梦,若总是这般算计,哪里能真正快乐一日。我只要知道,她为我弹琴,解我寂寞,是我的朋友,这便够了。”   移月听了,静静一笑,撒下帐子,悄悄退去了。   隔天,燕脂便让梨落往流云浦送了点心水果若干,梨落回来后,说见到了温荣华,精神尚好。并带了话,说娘娘忙着大婚事宜,是以搬家没有打扰,等都清静下来,再来拜访。燕脂这才安心。   很快便到了九月初八。燕脂身着金罗蹙鸾华服,头上凤冠明珠累累,并着皇甫觉一起到裕王府主婚。   很盛大的婚礼,延安侯府的送嫁队伍一直绵延十里,至德道上挽红挂彩,锣鼓喧天。   礼部尚书亲作司礼,高声赞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燕脂看着俯身下跪的两位新人,只觉他们像是在上演无声的闹剧,明明离得极近,却像是隔了山隔了海,怎么也融不进去。   到底意难平。   行礼一过,她便借口整装,退出了大厅。   当日来了许多女眷,裕王府里专门辟出了供女眷休息换装的静室。燕脂呆的这一间,显是精心准备过。一水的黄梨木家具,多宝格里只放了汝窑的青花瓷,雕花花台上养了一盆极好的红鹤芋,屋里竟还有一短足的贵妃榻,正对着窗前一棵桂树,上面铺了雪白的狐裘垫子。   梨落一进来,便笑了,“这王府的管事倒是个识趣的人,这屋子竟像是小姐自己收拾出来的。”   燕脂偎进狐裘里,心里还是烦躁,瞅着梨落,懒懒说道:“去问问,什么时候回去。”   梨落还未应声,就听得一个低沉舒懒的男声笑道:“才出来,就想着要回去?”   皇甫觉背着手,从黄花梨雕绿石螭龙纹屏风后转了出来,眼角斜斜挑起,促狭的望着燕脂。   玲珑等齐齐请安,俱恭身退了出去。   皇甫觉一直走到燕脂跟前,屈指在她额头上一弹,宠溺笑道:“懒猫!”把手伸给她,“整天闷在宫里,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不到出去走走。钰儿请了江南最有名的杂耍班子,去看看。”   燕脂摇摇头。   整个江南最有名的杂剧班子便是徽州的李家班,她十岁那年便看过了。十岁那年,是她内功初成,体内寒毒已能控制的时候。师父带着她几乎游遍了□□所有好玩的地方。   皇甫觉见她神色恹恹,敛了笑意,伸手揽起她,自己坐在了她旁边,细细看着她的脸,“怎么了,跟谁过不去呢?”   他一靠近,燕脂便要赤足跳下,却叫皇甫觉揽住了她的腰,动弹不得。皇甫觉斜睨着她,拉长了声调,“心理不平衡了,□□裸的嫉妒。”   燕脂只哼了一声,却不说话,他总是能很轻易的抓住她的情绪,掩饰也没有用。   她的姐姐穿着大红的嫁衣,与她最心爱的人拜天地,想必是幸福甜蜜。这样的心情她一辈子都不能有了,就是嫉妒又如何?   皇甫觉看着她,脸阴沉沉的,突然问道:“我就这样不如他?”   燕脂一怔,明白他的意思后脸白了白。自她袒露心迹后,他从没有提过。虽是时时撩拨她,面对她的冷言冷语却不曾真正动气。以他深沉的性子说出这样的话让她羞恼之余也觉诧异。   他斜眼睨她,魔魅之气大增。她索性闭上了眼,淡淡说道:“没有得到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屋里突然很静,燕脂虽然闭着眼,身体却是紧绷着,颈后的汗毛一根根都立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皇甫觉温热的气息就拂在她□□的脖颈,身子不由悄悄的往后靠。   “就这么大的地方,你能躲到哪儿?”他的声音在耳边呢喃,轻得像风一样,却带了冰的寒意。手重重一压,燕脂不由自主便跌倒他的身上,“燕脂,为何你就不知道要怜取眼前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如果你们热情一点的话,我就让觉爷...   嘿嘿,你们决定吧,是吃粥还是吃肉。   ☆、北巡   卷云纹四瓣团花纹炉里熏着百合香,皇甫觉的脚步悄无声息。透过轻柔的帘幕,他能清楚的看到,床上背对而卧的身躯猛地一僵。   燕脂,你怕我了吗?   皇甫觉一手撩开帘幕,用鎏花紫金钩挽起,站在床边望她良久。她的身体蜷曲着,就如胎儿在母体。从后面看,越发觉得肩头单薄的可爱。   他低低一叹,“燕脂,你心里是在怨我,还是在怨自己?”   燕脂死命揪住被角,抑制自己的颤抖。从听到他的声音,心底便有了恐慌。她竟然怕了他。若是他用强要了她,她应该会在事后拼命。但她却不能接受,自己竟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那些可耻的呻/吟,战栗的感觉。整夜都难以闭眼,一合眼,眼前便是那些淫/秽不堪的画面。   她是医者,清楚的知道自己并未吃任何催情成分的东西。因为清楚,所以更加痛苦。   “你走,你走……”嗓子一说话,才发现干哑的厉害,全然不复平日的空灵。   皇甫觉一皱眉,将她连人带被搂了过来。她放声尖叫,拳打脚踢,死命的挣扎。皇甫觉也不说话,简单扼住她的挣扎,就紧紧的搂着她,任凭她拳头雨点一般落下。   燕脂打累了,头抵着他的胸膛,痛哭失声。   皇甫觉眼眸低垂,神色难辨,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以指代梳,慢慢梳理她的头发。   两天两夜的煎熬,又痛哭一场,燕脂渐渐气力不支。昏昏沉沉之际,背部传来暖洋洋的感觉。皇甫觉以右手慢慢渡着真气,安抚她体内紊乱的气息。左手却摸出一方锦帕,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   成婚那夜,他也曾这样为她拭脸,只是心绪却截然不同。燕脂心里愤恨,将脸偏过一边。   皇甫觉低低一笑,将她半靠在床榻上,俯身拿过碗,自己先尝了一匙,方舀了一匙递到燕脂唇边,“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打骂。”   燕脂只闭着眼,胸口淡淡起伏。才不过两日,她已憔悴的如同霜后残荷。   皇甫觉静了半晌,两指轻柔却坚定的掰过她的下巴,唇瓣覆了上去。   燕脂惊怒的睁开眼,一口甜香的粥已随着唇舌渡了过来。皇甫觉眉眼弯弯,唇瓣就这样贴着,既不进也不退。   等燕脂一口粥咽下,他才直起身,微笑问道:“自己吃还是要我……喂?”   燕脂恨恨的望着他,等银勺递到唇边时,终是张开了嘴。两人谁也不说话,一碗粥很快便见了底。   等最后一口吃完,燕脂眼一闭,向下滑去的身子却被皇甫觉揽住。他踢掉靴子,与她一并靠在床头。他拉过她的手,指尖冰凉纤细,放在唇边吻了吻,侧头望着她,缓缓开口,“我答应了你要等你心甘情愿,我没做到,是我不好。”把她冰冷僵硬的手指放在掌心揉搓,“燕脂,你既是不屑世间礼教,那就应该知道,是人都有欲/望,你不需要害怕。”   她闭着眼睛,脸颊上浮出不正常的红晕,呼吸略略急促。   皇甫觉望着她,神色温柔,低缓的声音如同三月拂过豆蔻梢头的春风,自然宁静,“男女之间,彼此倾慕,都有想要碰触对方的冲动。喜欢她,便会想要拥有她。燕脂,我喜欢你。”   长长的睫毛覆在眼帘上,细微的颤动,宛若振翅的蝶翼。烛光中的她,像琉璃一样美丽,也像琉璃一样脆弱。即使不靠近她,也知道她的身体有多么僵硬。   她的身体已经有了他的记忆。   挑了一缕她的发,把玩在指间。皇甫觉的眼眸幽幽转暗,缓慢的声音有了魔魅的磁性,“你在我身下呻/吟、哭泣,眼睛妩媚,你也是快乐的……”   “不要再说了,你滚你滚!”燕脂兀的尖叫着打断了他,眼里的泪珠滚来滚去,伸手指着门口,“滚——”   皇甫觉的黑眸定定望着她,幽暗复杂,似是有千万情感。忽的轻轻一笑,“燕脂,我是你的夫。我们拜过天地,入了洞房。即使那天,真的做完了,那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燕脂一怔,喘了几下,忽的两手撕开中衣,露出大半柔嫩的胸膛。她冷冷的看着他,眼里有奇异的火焰,“皇上,你是皇上,你想要吗?我给你!”   皇甫觉皱皱眉,真的倾身上来。燕脂下意识要闪,却硬生生止住。闭上了眼,双手却将衣襟更拉开了些。   胸前有濡湿的触感,然后便有一双手将她衣襟拉好,他做的很慢,却很坚定,甚至还系好了腰间的丝绦。   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再抱在怀里,皇甫觉苦笑一叹,“燕脂,我真的很想,可我更想要你的心。那天,不是你的错,你还太小,不明白男女之间本来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你可以这样想,是我无耻的利用了你的欲/望.我发誓,如果今后你不主动扑上来,我即使忍成内伤,也绝对不会动你。”   怀中人的颤抖停了下来,她的声音沙哑,带了浓浓的鼻音,还有深深的倦意,却出奇的清醒,“你发誓,以你的江山发誓!”   “好,□□第六代君主皇甫觉在此立誓:绝不主动侵犯燕脂,若违誓言,让铁勒铁骑踏破我□□一十六州。”   燕脂安静下来,心里突然复杂难言。如论如何,这个誓言也发的太重了些。   皇甫觉偷眼觑着她,他要的无非就是这样一个转机。笑着拍拍她的头顶,“誓也发了,你也该放心了。五日之后,我要巡视北方十六城,要不要跟?”   燕脂猛地睁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错愕惊喜。   北方,澄澈的天空,苍茫的草原,成群的牛羊,那里还有止殇,再往北一点,便是连绵的……天山。   “好好吃,好好睡,把这两天没的都补回来。然后我再决定……”看她眼角慢慢立起,煞气尽现,皇甫觉连忙安抚,“好好好,一定要带着你。怎么连个玩笑都开不得?”   身子向后仰去,他喃喃说道:“夜深了,明日还要早朝,我要睡了。”   他真的就这样闭上了眼。   一闭上眼,那种魔魅的诱惑,清贵的疏离,那让人又爱又恨,捉摸不定的气质全都消失不见。他面容安静祥和,双手叠于胸前,周身似乎有光华流转。   燕脂屈膝坐起,手伸到一半便停在空中。   他的呼吸均匀绵长,安稳平静,竟已进入梦乡。   她呆坐片刻,神情变幻数次,终是恢复了平静。将霞彩千色的蜀锦被搁在两人中间,自己向里侧卧。   不知过了多久,皇甫觉的嘴唇慢慢勾起。   皇上准备北巡,六部喧哗。兵部礼部忙的脚不沾地。御史台一帮清流却是力谏,北疆用兵,皇上应该留守中宫。   几乎是没有人留意这帮峨冠宽袖的白胡子老头在朝堂上声嘶力竭的说些什么,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皇上不比先帝优柔寡断,他的意愿从不更改。   从朝廷到地方,围绕着皇上北巡,疯狂的转动起来。   皇甫钰结束了悠闲的假期,皇甫觉北巡期间,他是监国。皇甫觉给他留下了两个人,中书侍郎裴炎,九城兵马司岑溪。   王守仁、晏宴紫俱要随驾。   京城之中无数处于权力中心的人都面露沉思之状。   是夜,繁星点点。   琥珀寒着脸望着眼前的黑衣女子,她摘下了斗篷上的风帽,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皇上今夜随时都会来的。”   黑衣女子平静的望着她,眼里淡淡怜悯,“不会的,亲爱的姐姐。皇上去了淑妃那儿,今夜他都会留在紫宸殿。”   琥珀恶狠狠的看着她,神情阴鸷。   女子微微一笑,慢慢说道:“我以为你应该高兴。”身形一侧,很轻易接下她的拳头,叹了口气,“姐姐,你又退步了。虚凰假凤的勾当看来也很耗费元气。”   琥珀双目通红,身体直直向她撞了过来。不过刹那,两人拳头、指尖、膝盖闪电般交击数十次。近身搏击,变招太快,竟没有丝毫声响传出。   “住手!”慵懒的声音冷冷响起,两人身形急分。王临波走进堂内,烟目望向黑衣女子时毫不掩饰其中的厌烦,“木魅,大哥有什么事?”   黑衣女子一抱拳,轻轻一笑,“太妃,相爷让我转告你,务必要想法让淑妃侍驾北巡。皇上昨夜已留宿未央宫,请太妃以大局为重,王家一定要抢先生下储君。”   王临波冷冷一笑,“大局,谁的大局?”虽已入夜,她依旧盛装。眼角之上敷了淡淡金粉,此刻眉眼一寒,竟有几分妖异的美丽。   木魅收了笑意,一字一句说:“相爷的大局便是太妃的大局,若没有王家,太妃这等年纪怎能拢得住两朝君王?”   王临波身躯一震,死死盯住木魅,半晌开口,“你只是我哥哥的一条狗,没有主人的命令是不敢乱吠的。你刚才的话,是我哥哥的意思?”   木魅敛目,“我得罪了太妃,自会回去请罪。可相爷却不是为了嫣儿小姐要舍弃太妃。王家需要王储,太妃,您是绝对生不出下一位皇位继承人的。”   “好好好,”王临波不怒反笑,笑得鬓上金凤欲飞,耳间明珰乱摇,“你回去告诉他,我拼了命也会让她的宝贝女儿随驾,就让他等着抱外孙吧。”   木魅微一踌躇,“□□的嫡长子只能出自王家,温良媛……”   王临波早止住笑声,烟笼寒水的明眸眨也不眨的望着她,轻声说道:“为什么不说了?说呀。”   她的眼神就像最毒的响尾蛇,阴寒诡异,蜷曲在角落,随时都会跳起来,给你闪电般的一口。木魅的话竟被她的目光逼得硬生生憋入口中。   明知她不会武,她还是不由自主小腿微沉,做出了个戒备的姿势。   她终于明白,临行时,相爷为何会露出那般复杂的神色。   临波……唉,木魅,她若愿动手便罢,若不愿……便看上天的安排。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她与皇甫觉本就是禁忌,是只能开在黑暗的曼陀罗。她变得偏执扭曲也不奇怪。   她或许会为了王家放弃自己,却绝对不会为了王家放弃皇甫觉。   木魅走之后,王临波若无其事做到梳妆台前,“琥珀,眉角有些晕了,帮我在画一画吧。”   拿着螺子黛重新将眉线画得又长又细,看她满意的左照右照,琥珀终是没忍住,“主子,淑妃这事你不能管。”   王临波含笑睇她一眼,“傻孩子,你真当我是傻子?他们一个个都要扶王嫣上位,我便依了他们,推她一把。”前面是悬崖还是通途,那便要看她的造化。   痴痴望着镜中的女人,口中含笑,眼底无情。有谁还记得她二八年华时也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   琥珀说道:“她若是真有了孩子怎么办?”   红唇一张,吐气如兰,“那,便是我的死期。”杀她的肯定是她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哥哥。只是,怎么会有孩子?他那般的一个人,怎会让王嫣生下他的孩子?   哥哥,你这一局可真是满盘皆输。   九月十六,宜动土,宜出游。皇甫觉便定在这一天御驾北巡。   未央宫里,玲珑带着一群小宫女一遍一遍查着要带的东西。瓶瓶罐罐,衣衫首饰,收拾了六个大红铜皮镶包边银的大箱子。   燕脂这几日神情懒懒,只爱窝在短足贵妃榻上看书。移月怕她看书久了,伤了眼睛,便爱逗她说说话。   有一次,只她二人在书房。移月神情肃穆的对她说:“娘娘,玲珑移月两位姑娘也大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燕脂放下书,先是诧异,随即默然,“你看出来了?”   移月点点头。燕脂一笑,“没事的,我已经让哥哥为她挑了几户好人家,北巡回来后,就让她出宫。”   移月欣慰的笑笑,就不再言语。深宫之中,并不鲜见被亲近的人从背后捅一刀。而从裕王府回来后,梨落的表现已太过反常。   她不爱在燕脂面前伺候,每天不是出去,便是在院子呆着。也不是以前那个爱说爱笑的性子,眉宇之间总见郁色。   最让人担心的是,她对皇甫觉太过奇怪的神情。   移月在宫中呆久了,见多了宫女借主子上位的事儿,她只是以为梨落是对皇甫觉起了心思。她不知道,她猜测的与事实大相径庭。   燕脂在午睡时,还在朦朦胧胧的想,应该怎样找梨落谈一谈。她隐隐约约能明白她的心事,只是一直抗拒和她谈起。那段回忆只能在最宁静的时候悄悄浮现,只属于她一个人。   他是她的叶子,她是他的胭脂。永远是两小无猜的年纪,永远是两个人的世界。没有猜忌,没有背叛。   只是还未等她找到合适的时机,晚上便发生了一件事,让她没了心思,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机会。   胭脂已经卸了妆,正拿着小银剪挑灯花。移月急急进来,“娘娘,温良媛来了。”   燕脂一怔,忙整衣出去。   果然是温如玉,只是她却做了宫女打扮,梳了圆髻,穿着立领葵花折枝的上衫,外面系了石青色的素面斗篷。斗篷宽大,遮住了腹部,从后面看,真的像是普通的宫女。   她的脸色有深深的倦意,见燕脂出来,依旧端庄行礼,“如玉冒昧,深夜求见,扰了娘娘清静。”   “这是怎么了?”燕脂一惊,忙上前扶了她的手,中食两指顺势搭在她手腕上。探知她脉象平和,心下稍定,方才开口问道。   温如玉只望着她,眼中忐忑,轻声问道:“娘娘,您可是要随皇上北巡?”   燕脂点点头。温如玉眼中的神采顿时暗淡下去,归于虚无。她低低一笑,敛目望下,“娘娘这一走,可就看不到如玉的宝宝出世了。”   燕脂只觉她这一笑神情无限萧索,心下暗暗揣测。先柔声说道:“还有几日呢,圣旨还未下。本想明天就去看你,你这样晚上急急的跑来,怎么就不顾忌孩子?”   温如玉眼圈一红,欲言又止,只是说道:“我也是傻了,听闻娘娘要走,心下挂念,急急的就来了。”   燕脂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如玉,你我相交一场,若有事,就对我直言。”   温如玉脸色一白,抓紧了她的手,“娘娘,您别走,好不好?”   燕脂沉声说:“如玉,你在害怕,怕什么?”究竟是什么事,让她避人耳目,深夜到此?   温如玉摇摇头,“这几日一直是这样,嬷嬷说我是产前焦虑。可是娘娘,这个孩子,我真的怕我孤零零的煎熬,你不在,皇上不在,我一个人……”   燕脂温声说道:“别怕,宫里还有太后她老人家呢。你与贤妃又交好,她也一定会护着你。至于孩子的事,回来之后,我与皇上说,让你亲自带着他,好不好?”   温如玉眼中满是震惊,嘴唇嗫嚅了几下,眼泪簇簇而下,哽咽说道:“娘娘……”燕脂好言宽慰了几句,她眉头却未曾舒展。   坐了一会儿,不顾燕脂的挽留,执意要走。燕脂只好叫人抬她的肩舆,让来喜去送。   温如玉走到门口时,忽的回头展颜一笑,“娘娘,你给宝宝赐个字吧。”   燕脂一怔,这好像是皇甫觉分内的事儿。见她目光殷殷,又不忍拒绝,“好,你容我想一想。”   温如玉又一笑,缓缓说道:“娘娘的学问,如玉是信得过的。等孩子大一些,便请娘娘授他们功课,好不好?”   燕脂只觉心中苦涩,一种凉意渐渐升起。她虽然笑语晏晏,神色温柔,说的却分明便是托孤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熬夜真的很辛苦,看到亲们的留言又觉得很幸福。   就让柳柳一直幸福到死吧。   ☆、绸缪   她笑语晏晏,神色温柔,说出的话却是安排的不厌其详,只听得燕脂阵阵生寒,几疑她是作托孤之言。   “霍”的一声,燕脂猛地从床上坐起,双眼迷乱,嘴里惊叫道:“如玉,如玉!”   移月今日值夜,忙披衣坐起,轻声叫道:“娘娘,娘娘,醒来!”   燕脂的眼珠慢慢有了焦距,对上了移月的脸,急急抓住她的手,哑声叫道:“移月,如玉呢?”   移月心知她梦魇,柔声笑道:“娘娘莫怕,温荣华好端端的回流云浦了。您忘了吗?来喜亲自送的。您怕是做梦了,须知梦都是反的。”   她的声音不急不慢,娓娓动听,就像淡淡的迦南香,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燕脂长出了一口气,拂了一下脸颊,触手冰冷潮湿。   她拉紧了被子,只觉浑身都寒津津的。屋里只余角落两盏灯火,书柜桌椅俱都影影绰绰,望之犹如鬼魅。   “移月,你把灯挑亮些。”   移月应了一声,拿过一盏掐丝珐琅的灯台放到床前的梅花圆几上,又往熏炉了添了一把百合香。   小小的烛火挣扎跳跃而起,照亮了一方空间,燕脂这才觉得心里有了活气。   利益月见她眼神怔怔,自己搬了一把红木杌凳放在床边,“娘娘,你若是睡不着,奴婢陪你说说话。”   燕脂出神的凝视着烛火,“我方才梦到了如玉,她浑身是血,怀里抱着个小小婴孩,只是哭叫着‘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移月柔声说道:“娘娘,你只是忧思重了。关心则乱,你想着温荣华,才会做这样的梦。良媛现在的身份何等重要,不会有人敢加害与她。”   燕脂眼中悒郁,“如玉的神情很是奇怪,我心里不安,总觉得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移月垂下眼帘,低低一笑,“荣华知道娘娘待她亲厚,知道娘娘要离宫一段时间,舍不得也是自然。她怀的是皇长子,各方都看着她,心思难免重,情绪失常也是有的。”   燕脂默然思量。如玉心中一定别有隐衷,若无紧要之事,她绝不会张皇至此。   北巡,她却是有她的打算,不能不去。   几番事在心里揉来揉去,终是难下决断。静坐了半个时辰,才压下心头隐隐不安,叫移月熄灯,自己复又躺下。   心里已决定明天去太后宫中,拜托她老人家多多照拂。   烛火闪了一闪,映的移月的脸庞眉目略略阴沉。   温如玉在门口下了肩舆,等来喜走后,才绕道偏门。还未来得及问接应的小德子,就听到一声声短促的闷哼,像是被人掩住口舌,呼叫不出。她神色一变,急急回了自己的院落。   红芍身上还穿着她素日长穿的藕色对襟衫子,一动不动趴在春凳上,从腰部到大腿,血迹斑斑。   贤妃望着她,先喜后惊,“妹妹,你这身打扮为的是什么?姐姐怕你口渴,送了木瓜汁过来,却只见这个死丫头穿了你的衣服来哄骗我。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如玉扶着腰部慢慢蹲下身子去探红芍的鼻息,眼里已有泪光闪烁。见她只是暂时昏厥,方才松了口气。   贤妃的面虽带笑,目光却像针一般锐利。她只淡淡一笑,“姐姐,你怕是误会了,这件衫子我不喜欢了,就送给红芍。至于妹妹这身打扮,只是想去外面走走,喘口气。”   贤妃敛了笑意,“妹妹,圣心眷隆,才让你移到此处安心养胎。你若任性,姐姐与你,谁都得不了好。妹妹是聪明人,你且记得,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若你执意要做糊涂事,谁都帮不了你。”   温如玉面上一白,却是默然不语。   贤妃走到她面前,伸手要摸她的肚子。温如玉向后一闪,她的手便停在半空。   她死死的盯着温如玉,慢慢说道:“妹妹,我们是这后宫中真正没有依仗的人。你只有我,只有我是真心希望孩子出世。你既然已经对皇上死心,就应该明白燕晚洛更加靠不住!燕家和王家本就是一丘之貉!”   温如玉的笑渐渐隐去,目光幽幽望着贤妃,“姐姐,如玉人虽愚笨,却也能分得清谁是真心,谁有所图。姐姐放心,如玉一定不再办糊涂事。”   贤妃一怔,冷冷看她半晌。忽的一笑,放软了声音,“妹妹明白就好。夜也深了,姐姐不扰妹妹休息。红芍这个丫头,姐姐便带走了。”   温如玉脸色一白,看着小太监将昏死的红芍拖着出去,银牙深深咬紧下唇。   贤妃笑着看了一眼屋里跪着的宫女太监,柔声道:“都起来吧。还有下个再敢教唆主子,红芍就是你们的下场。”   一屋子的人噤若寒蝉,她这才笑着扶着流裳的手,轻移莲步,走了。   温如玉面如白纸,牙关格格直响。屋里的春凳还未撤去,血迹晏然。她颤抖着将手抚上去。   修长如玉的手指,殷红的血迹,宛若雪地寒梅,凄清绝艳。   她慢慢将手覆在肚子上,眼泪无声流淌。孩子,你要记得,这是你第一个亲近人的血。   她不会再给你唱歌,陪你说话,再也不能给你做好看的衣裳。   娘亲,要你永远记得。   海桂静静的躬身在旁,皇甫觉递出的折子却稍一迟疑。   就在这一瞬,他突然想起了燕脂含泪的双眸。   满眼的泪水,露珠一般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神情依旧倔强,会使劲瞪着眼睛狠狠的盯着他。   他不自觉便微笑了起来。收回了手,在密折上添了几笔。   相机而动,请君入瓮。留母!   海桂收好密折,依旧躬身,“皇上,亥时了,安排侍寝吗?”   皇甫觉依旧在笑,黑眸弯弯,“去未央宫。”   过了曲江池,皇甫觉脚步一缓,水里飘过朵朵莲灯。曲曲折折,衔接成一个巨大的几字。   止住来喜的跟随,他循灯向上游走。   新月清冷,星眸倦倦。一宫装女子立于湖石之上,正将一盏莲灯放于河中。   纤手胜雪,烟眸如水。似是有意又似无意望向皇甫觉的方向。宛然一笑,语气娇慵,淡淡倦意,似有说不出的欢欣,“觉儿,你终是来了。”   被翻红浪,抵死缠绵。   她只是痴缠着他,细细的□□,低低的哭泣,身子柔弱无骨,一味逢迎。   有泪从眼角流下,打湿了团蝶百花枕。未施脂粉的脸已有细细纹路。   觉儿,我老了吗?我还是你的眼珠吗?   猛烈的撞击让她的声音破破碎碎,只有一双眼睛笑得哀伤美丽。   觉儿,我要去清平那儿了,好好爱我吧,最后一次。   九月十四,圣旨晓谕六宫:皇后,贵妃、琪嫔侍驾北巡,后宫由贤妃暂摄,凡事不可专断。温良媛若诞下龙子,晋为嫔位。太后年事已高,各宫自守门户,不可滋生事端。   关雎宫里,祥嫔状若疯癫,将所有能砸的东西全砸了。细长的冰纹银的带子劈头盖脸的抽向身边的婢女。这是她平日随身的佩带,上面满是明珠美玉,宝石的棱角将将脸抽得血迹斑斑,侍女却只是闭目哭泣,不敢用手挡上一挡。   她坐在一地狼藉中拉扯着头发放声痛哭。   自得知皇帝北巡要带嫔妃随行,她满心欢喜了三日,压箱底的狐裘雪袍都翻了出来。本以为可以借此重获圣心,却不料自己竟成了这个后宫中最大的笑话。   二妃三嫔,淑妃晋为贵妃,独得圣宠,贤妃重掌后宫大权,温良媛若是能生出个儿子,她便得一步登天。连琪嫔那个冷淡的性子,都得以侍驾。她却只能孤零零的守着这未央宫。   红颜未老,君恩先断。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十九日辰时,皇甫珏登坛祭天。巳时,浩浩荡荡的车队出宣武门,过朱雀大街,出外宫城同化门,离了盛京。   皇甫觉的銮驾行在正中,黒迦木的车厢,四角蹲着兽头,金漆的九龙戏珠,车身足有小屋大小,八匹骏马拉辔。后面依次是燕脂的六马并驾的凤鸾翠帏胜,贵妃和琪嫔乘的车驾都是驷马拉车,紫檀雕花的车舆。这般声势浩大的队伍,一天的时间也只不过出城十余里。   晌午的时候,车队停下,有侍卫过来禀报,午膳要在郊外用。   燕脂下车的时候,心神一恍。   云淡风轻的天空,鞋踏在湿软温润的土地上,呼吸一口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几疑隔世。   玲珑她们几个选了一块背风的地方,铺了一块大毡布,将早起准备的吃食放在上面。   贵妃红、汉宫棋、曼陀样夹饼,竟然还有雕花样式的水果拼盘。燕脂一笑,倒是很雅致。   王嫣似是望了这里一眼,也未靠近,她的人自行挑了一块地方。琪嫔没有下车。三个女人,各自为政。   亮银盔甲的禁军将她们远远拱围在内侧,燕脂搜寻半天也未瞧见她想要看见的人。   自上次在皇甫觉的书房外仔仔细细瞧过一眼,她已有数月未见到爹爹。他分明就在这队伍之中,瞧上一眼,也是这么难。心里微微失落。   还是之前那个胸前绣着虎头的年轻侍卫,头盔下有一双明亮的眼,远远便单膝跪下,“皇后娘娘,是时辰上车了。大队马上便要出发,天黑以前要赶到扶风郡。”   扶风郡,塞北的江南,淮北一道最富裕的一个郡。 作者有话要说:  更得很狼狈,遇到了瓶颈。   准备了一个可爱的gg,哪里上比较好呢?   ☆、下药   还是之前那个胸前绣着虎头的年轻侍卫,头盔下有一双明亮的眼,远远便单膝跪下,“皇后娘娘,是时辰上车了。大队马上便要出发,天黑以前要赶到扶风郡。”   扶风郡,塞北的江南,淮北一道最富裕的一个郡。   到扶风郡时,西天之上已是冷月无声。进城仪式非常低调,只有郡守李承乾带着一众官员出城迎了十里。燕脂她们到了城门,就改换乘轿,一路直接奔了行宫。   燕脂很累,虽然只是在马车上走着,手脚还是酸软发麻。行宫里负责的头很有见识,什么废话也没说,直接先安排了沐浴。   身体躺进宽大的木桶里,水很温热,玲珑往里面滴了几滴玫瑰提炼的花油,淡淡清香逸出。   梨落的手有力的按摩肩膀背部的穴道,燕脂舒服的□□一声。   这具身子,即便放她自由,让她纵马扬鞭,快意江湖也是不成了。安逸的太久,惰性已深深浸入骨髓。   等燕脂一身清爽坐在黄花梨宝座式镜台旁,便有管事娘子隔着帘子请安,问晚膳如何安排。   “玲珑,就说我乏了,把饭端进来吧。”   玲珑应了一声,下去吩咐。   移月用莲青色的大毛巾细细擦拭着燕脂的头发,见她黑发根根顺滑,水珠浑圆往下滴落,不禁赞道:“娘娘的头发生的真好。”   燕脂淡淡一笑,“纵使再好,也不过是三千烦恼丝。什么时候没了,才能落得干净。”   移月见她眉宇落寞,笑着转了话题,“娘娘,这行宫虽小,东西却即是妥帖。我刚才看看寝室,衣衾都是娘娘平日最爱的舒服轻柔之物。这个管事的娘子倒不是个简单人物。”   燕脂心中一动,想了一想,面上便有冷笑。小小县郡的行宫怎么会有跟御用之物相媲美的东西,想也不是心思玲珑之故,而是有人早早下来准备。   他们接下来的行程要出临津关,渡黄河,到西平郡,过巴延山,最后抵幽云。这一路,足有五千多里。如果他处处都能这般安排,要耗多少人力物力。   古来骄奢□□之辈,无不是亡国之君。   膳食很快便送来,同来的还有一个小太监。燕脂倒是认得,是海桂的徒弟,也在御前侍奉。   年纪还小,声音便只是清亮,“皇上在前院宴请扶风地方官员。席上小天酥(鹿肉)最是暖血,便撤了下来给娘娘,嘱咐娘娘赶了一日路,早些休息便是。”   移月忙接过,笑着塞一个小小金元宝与他,“公公辛苦。”小太监眉开眼笑的接了,行礼退下。   燕脂见这盘小天酥做的色泽鲜亮,倒真有了食欲,尝一尝味道竟是极好。笑着对她们三人说:“别忙了,坐下吃,不是宫里,没那么大规矩。”   玲珑与移月先坐下,移月见状,自己也虚虚坐了半边板凳。梨落先笑了起来,“姐姐,你这样,小姐反倒难受。”   移月拿着银筷,将各道菜都试了一遍,方拿过青瓷的折枝花小碟,将燕脂爱吃的菜都拨了一些,这才拿起自己面前的碗筷,笑着道:“虽然出门不比皇宫规矩严,但却要防隔墙有耳。妹妹也要谨慎,还是改口唤娘娘吧。”   梨落一怔,笑意慢慢就歇了。玲珑笑着说:“还是姐姐细心,咱们宫中毕竟没有外人,可在外面还这么叫,定是要给娘娘惹麻烦。”   梨落偷眼看着燕脂,见她只是淡淡笑着吃饭,神情自若。她心中气苦,当初未改称呼,是为给小姐安慰。如今,如今她竟是越来越安于做“娘娘”了。   难道,难道她真的已经忘了那个人吗?   见燕脂的筷子又伸向那碗小天酥,她急急开口,“娘娘,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吃鹿肉的吗当年咱们在福州……”   “梨落!”燕脂微微皱起了眉,“以前是以前,这个世界上哪里去找不变的人心。”   她的语气从未如此严厉,梨落张张口,看出她眼里的不耐烦,眼圈一下便红了,“我吃饱了。”低头便冲了出去。   燕脂沉默不语,玲珑气得跺脚,“这天杀的小煞星,真真鬼迷心窍。娘娘,都是你平常宠坏了她。”   燕脂伸手摁住她们俩,淡淡说道:“不要理她,她也闹不了几天了。”   第二天,本是燕脂接待有品级的朝廷命妇,燕脂称病推辞未去。等后院安静下来,玲珑从箱底里翻出两件衣服,燕脂高高兴兴的穿上,再在脸上涂涂抹抹,转眼之间,一个翩翩少年郎便出现在眼前.   玲珑扑哧一笑,“小……娘娘,若不是亲眼看着,还真认不出来呢。”   那当然,这也是压箱底的本事。   “娘娘,梨落我打发她买胭脂去了,移月去帮娘娘赏赐,皇上去了城外。娘娘,我们现在走吗?”   燕脂拿折扇一挑她下巴,“美人儿,跟少爷走吧。”她的声音已是中性的清朗,这一声“美人”在舌尖打了个弯儿,轻飘飘吐出,十足十的轻佻,   玲珑不仅羞红了脸,她已很久没见她这般笑过,心中虽然忐忑,却还是满心欢喜。   燕脂带着玲珑偷偷往后院走。皇甫觉既然走了,他身旁的大内高手肯定都跟了去,后院的守卫她便有把握可以躲过。   一路之上,果然没见几个护卫,燕脂用石头声东击西装几声猫叫便轻易的调开。等她们来到后院角门前时,角门紧锁,上面一个铁锈斑斑的莲花十字同心锁。   燕脂暗暗松了一口气,大宅子一般都爱有这道门,做了行宫之后虽然废弃却未砌死。   她拿出一根铁丝,轻轻拨楞几下,“喀”一声,锁便开了。两人兴奋的一击掌。   黑衣女子捂着眼睛□□一声,用脚踹着身边不断打着手势暗号的光头,他在调动他们的暗卫,以期让某人更安全更隐蔽的逃走。   “她真的是白自在的关门弟子?真的!啊啊啊,我的偶像,破灭了破灭了!”   主仆两人很自在的在街上转,因为皇帝的到来,几乎每个巷口都有士兵。但街上繁华一丝未减,店面门市显都是新装修过,红漆锃亮,地瓦照人。   两人一路上只捡精巧新奇的小玩意儿买,银箔的小泥人,根雕的佛陀……不一会儿,手里就满满的。   在一家瓷器店,燕脂说要上如厕,将东西递给了玲珑,自己跟着小伙计走了。   玲珑便接着看瓷器,等着她。   店门口有两个歇脚的挑夫,其中一个本来伸着腿晒太阳,谁踢他一脚只嘿嘿的笑。突然神情一变,口中骂道:“xxx,上当了。”   玲珑还在悠闲的看着瓷器,不时询问小伙计价钱。   两个挑夫却是健步如飞,急急奔向茅厕。   茅厕里已是人去楼空。   夜枭嗅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百合香,脸色铁青,眼睛幽幽发光,“换过衣服了,还未走远。铁柱,调集人手吧。”   幽长的古巷,石墙已是青苔痕痕,家家门前都有杂物,空气里满是糜烂潮湿的霉味。   一个年轻人匆匆的行走。普通的青衣小帽,身材矮小,面容黝黑,一双眸子却是灿若星辰。   “砰砰,”他站在了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使劲扣动拉环。   好半天,才有一个沙哑的嗓子破锣似的嚷起来,“挺尸了,没人。”   少年人的嘴唇扬了起来,嗓子清亮逼人,“老不死的,快来开门。再不来,小爷真要杀人了。”   院里想起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着骂骂咧咧的声音。   门只开了一线,露出一头乱糟糟的白发,黄豆般的小眼睛使劲眨巴了眨巴,马上便要关门。   “老鹿头,你要是敢关门,我马上便到大街上大喊三声:神匠欧冶子在此!”   “死丫头,你师父那有金山银山,偏来抄老子的老窝。白自在假阴人,烂衰人……哎呦,死丫头!”门被直直推开,正拍在他吐沫横飞的嘴上。   燕脂笑嘻嘻的看着她,目光里有恶作剧的小小得意,突然叹了一口气,“鹿爷爷,这么多年了,你的嘴怎么还这么臭?”   她这一喜一叹,气质转换巨大。老鹿头呆了呆,嘀咕了几句,转身就走。   他猫着腰在满是油腻的厨房摸索半天不知敲打到了哪儿,正中的铁锅突然移了位置,露出正中一个大洞。一溜身便钻了进去,燕脂紧随其后。   三进三退,九连九纵。   等置身到暗室时,老鹿头突然变了一个人,身形暴涨,眼睛闭合间冷光开合。   “丫头,自从你上次带着那个臭小子诳走了我的吴钩,这已经五年没有人来过了。”他锐利的眼神直射向燕脂,“丫头,那臭小子怎么没来?”   燕脂微笑着把目光转向冷杉木兵器架上,“鹿爷爷,有没有适合战场杀敌的长剑?还有,”她从怀里拿出一张图纸,“我琢磨了几样小东西,您看看合不合用。”   皇甫觉微笑着的面孔忽一沉凝,眼睛猛的收缩。   下手陪坐的扶风郡官员感受到天威变幻莫测,俱是两股战战,满心惶恐。   海桂躬着身,九月的天气,一滴汗从鬓角滑下,颤颤巍巍从下颔低落到红木的地面上。   “啪!”众人似乎都听到了这轻轻一声,纷纷从椅子上滚了下来,伏地叩首。   “守住城门,一个时辰内,不动。告诉夜枭,朕给她一个时辰。”皇甫觉嘴唇翕动,忽的一眼瞟向他。   粘稠的附着血腥气的杀气,瞳孔之间,只见尸身如山,白骨森森。   海桂倒缩着小步退下。   皇甫觉嘴角又浮出微笑,黑眸扫视了一眼宝座之下,“怎么都跪下了,快起来。”   老鹿头双眼精光闪闪,嘿嘿冷笑,“老妖婆当年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世上的男人本没有一个好东西。丫头,你不要伤心,爷爷去宰了他。”   燕脂吸吸鼻子,横他一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来了就骗人家哭。少打温情牌,快点给我找东西,我赶时间。”   老鹿头怪哼了一下,沉着脸从柜脚底下拖出一个铁箱子,“剑曰无缝,玄铁所制,长五尺半,重八十一斤。最适战场厮杀,两军对决。只是丫头,爷爷的东西送你可以,送给臭男人却万万不行。”   燕脂眉开眼笑,对他最后一句话听而不闻。师父那一辈的老怪物,谁的帐都不买,却都对她极是喜爱,从来有求必应。   “图怎么样,有没有办法做出来?”   “你这两样东西,只不过是现在的‘满天星’‘诸葛弩’换了花样而已。想难倒你鹿爷爷,那是没门。不过丫头,如果你想把它在军队推广,以朝廷冶炼的水平,再给他们一百年那也不成。”老鹿头又是骄傲又是失落,“满天星”“诸葛弩”已是近身暗器巅峰之作,丫头随手画画,就能将它改良,威力何止大了数倍。当年她也不过随他们俩学了两个月,若是能传她衣钵,那该多好。   白自在那个阴人,运气还真是好。   燕脂想了一会儿,“爷爷,我现在情况特殊,不能在扶风郡久留。这两样东西你做出来后,就扔到郡里守备的院子。”她站起身,递给他一封信,和一枚小小的和田玉印章。   她咬着下唇,眼泪在眼里滚来滚去,轻轻说道:“爷爷,我要走了。”   老鹿头阴沉着脸看着她,“丫头,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秋风猎猎,皇甫觉宽大的衣袖翻卷而起,黑发飞扬,凤眸之中苍垠无限,喜怒莫测。   身后十六骑扇形排列。空气之中一片死寂。   麒麟嘴里的一炉香,已燃至一半。   燕脂笑颜望他,眼泪却终是没忍住,“我只是怕,你这老家伙年纪一大把,下次再来,恐怕就得去乱坟岗子找。”   老鹿头脸色一缓,眼里也有晶芒闪过,掩饰性挥挥袖子,“快走快走。”   他已经年老成精,自是看得出昔日精灵古怪的小丫头眉宇之间已染上情愁,但姑娘大了,自然会有心事,问是问不出来的。   檀香红芒一闪,悄无声息的灭了。   皇甫觉的手已扬起。   “皇上,目标出现了。”一骑旋风般跑来,光头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燕脂和玲珑有说有笑的出了瓷器店。   燕脂的目光微不可觉的往身旁扫了扫,继续说着刚才买下的景泰蓝十八仙人物瓶。   玲珑却是“咦”了一声,“公子,这道上热闹了,多了好多人。”   燕脂笑笑,“大概这里的人都喜欢在这个时辰上街吧。”   突然有一个卖花的姑娘拦住了她们,篮里是新鲜的粉蝶花,对着玲珑眼神却是瞟着燕脂,“姑娘,买束花吧。”   玲珑虽是喜爱,看着满手的东西,却是摇摇头。   卖花女咬着下唇,深深的眼线,褐色的瞳眸,有一种别样的美丽。身子只往燕脂身旁靠,“公子,你难道不爱这花吗?”   离得近了,她身上的香气更浓了些,不是花香,却又让人一吸再吸的冲动。   燕脂不动声色屏住呼吸,从篮里掐了一朵含苞的花蕾,插在卖花女的鬓角,“珑儿,付钱。”   玲珑不明所以,乖乖付钱。卖花女似是又羞又喜,眼波盈盈追着燕脂。   燕脂走了两步,忽的回头一笑,“我家有房有园,家中只有六房妻妾,侍女无数,姑娘,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公子,公子……”卖花女涨红了脸,一跺脚跑了。   “哈哈哈……”燕脂放声大笑。   卖花女一把将花篮扔进臭水沟,掳下头上的粉蝶花,眼神冒火,“六房妻妾,侍女无数。她难道真的看破我的伪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旁边的算命先生将铁口直断的旗子往地上一戳,苦着脸说:“头儿,你还是想想,回去的时候怎么领罚吧。”   卖花女突然诡笑,眼神既大胆又热情,“吃不到嘴里的一块肉,突然热情的投怀送抱,主动宽衣解带,他还不得马上露出狼身,怎么可能还有精力整我。”   老大的话实在是淫/荡又邪恶,算命先生突然涌起不详的预感,“老大,不会有问题吧?”   她大手一挥,“放心,极乐宫最顶级的春/药,无色无形无声无息,皇上当年都栽在这个上头,绝对品质保障。”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很赶,大家的留言都有看,空下来一定回。   啊,难道不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支持觉爷的请举手。   ☆、情迷      燕脂与玲珑大摇大摆从正门回了行馆。   侍卫还未拦,海桂已踱着步过来,“……公子,你快请,皇上正等着你呢。”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室内温暖如春,皇甫觉只穿了修金纹的重紫单衣,自斟自饮。   见她进来,唇角一勾,懒声说道:“回来啦?都买了什么?”   他这般淡然,燕脂不禁一怔。   不知怎的,她清楚的知道他生气了。心里却是有几分忐忑,先前买的瓶瓶罐罐都放在了外屋,手里只攥着一个锡纸包的泥塑胖娃娃,想了一想,便搁到他面前,“给你。”   皇甫觉看着它憨头憨脑,十分可爱,举杯的手不禁停了停。   燕脂坐在他的对面,自己斟了一杯,双手举起,一口气喝了,“是我自己贪玩,你别怪他人。”   她喝得太急,脸上便带出了红晕。玉冠束发,眉飞入鬓,竟有几分清俊之气。皇甫觉看着,一上午叫嚣的躁动慢慢沉淀。他叹了口气,将她面前的杯子拿走,“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燕脂偷眼一觑他,诺诺问道:“你不生气了?”   皇甫觉横她一眼,慢慢说道:“总归也是个没有心的,气死也是白气。”   燕脂脸一红,听他继续说,“下次不要偷偷出去。”   燕脂低低的嗯了一声,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自己用餐,皇甫觉慢慢喝酒,两人之间竟有了一种很温馨很契合的默契。   自裕王大婚之日,这是两人第一次自然的相处。   燕脂饭用到一半,突然觉得燥热。她看了一眼炭炉,想了一想,回屋换了厚缎的外袍,穿了一件四喜如意纹的上衫,配着底下月白色的裤子,乌发高挽,心里觉得很清爽。   她出来之时,皇甫觉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脸怎么这般红,是不是病了?”   他的手伸过来,燕脂丝毫没有想躲的欲望。他的手型很美,修长又不失男子的清俊,贴在额头,很清凉的感觉。燕脂舒服的叹息。   当他的手移开时,燕脂竟有几分留恋。   看她的眼神追过来,水汪汪的,皇甫觉心里一动。慢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饭吃完。”   燕脂胡乱的应了一声,拿着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粒。心里微微烦躁,只是觉得渴,拎过酒杯,小小的喝了一口。清凉的液体留下喉咙,她舒服的眯起了眼。   皇甫觉不动声色的看着,等她再来拿酒壶时,手挡了一下,淡淡说道:“别喝了,你要醉了。”   燕脂皱眉,身子半倾过来,伸手来抢,“怎么会醉,才两杯而已。”   她的身上有一种入兰似麝的香气,越来越浓。皇甫觉不自觉便松了手。   燕脂只觉心里有一把火,暖洋洋的,很舒服。左手撑着下颔,右手拿着酒杯,眯着眼看向皇甫觉,“其实,爹爹没说错,你长得真是好看,我见过的男人里你是最好看的一个。不怪你后宫那么多女人,各个为你寻死觅活。”   皇甫觉眼角一挑,“倒是越来越会说话。”   燕脂用手松了松领口,皱眉说道:“好奇怪,怎么越来越热。”晃了晃酒壶,“难道是百年陈酿?”   她晃了晃站起来,伸手便要脱外衫,皇甫觉眼眸一暗,“小心着凉。”   话音未落,燕脂已甩了外衫,里面是松花绫的紧身小袄,到了皇甫觉身边,几乎要半趴在他身上,“说实话,你这个人还不是太坏。来,咱俩喝一杯。”   皇甫觉扶她一把,只觉触手滚烫,眼神微微闪开,“燕脂,别闹。”   燕脂的长睫毛忽闪忽闪,双手一伸,将他的脸扶过来,鼻尖几乎对上,“今天怎么这么正经,你平时……不是很喜欢碰我吗?”   皇甫觉声音暗哑,“宝贝,你在玩火。”   燕脂侧着头,神情有些疑惑,“玩火?”人自自然然坐到他的腿上,手滑进他的衣领内,只觉触手清凉,十分舒服,“为什么?”   皇甫觉的喉头上下滑动一下,她的脸整个已经贴了上来,磨磨蹭蹭,整个人都在舒服的叹息。   他只怔了一瞬,燕脂已将他的外袍扯得七零八落。屋里暖和,他穿的本就单薄,现下便只剩了贴身里衣。   他咬着牙,“燕脂,你吃了什么?”   吃了什么,这便是燕脂有意识的最后一句话。   她什么都没吃,只是闻了闻极乐宫的秘制的无相香,沾了粉蝶兰的花蕊,又喝了酒,便中了媚毒,心神失守。   很热,热的血液都是滚烫滚烫的。   她像是在无边的火海里奔跑,口腔里喷出的都是火焰。   皇甫觉将她泡在桶里,眼看她滑下去,只见手脚扑腾。稍一犹豫,便又将她拎了上来。她一双眼已是迷茫茫,银牙狠狠的咬在红唇上。   皇甫觉目光奇异,将手指放到她唇边。她立即便张口咬住,,似哭泣又似□□。皇甫觉慢慢抚摸她的头发犹豫不决。   他已经很少有这样犹豫的时候,尤其是下身已经肿胀的厉害。   腥甜的血液一进喉咙,燕脂的眼稍稍清醒了些。他正对着她的眼,“燕脂,我是谁?”   燕脂烦躁的摇摇头,想要将他的头揽下,他避过,仍是问:“我是谁?”   “……皇甫觉……”那一点点液体已经满足不了她的需求,她只觉以为他可以给她更多。   皇甫觉反手握住她的手,“很好,你还知道我是谁。燕脂,你被人下了春/药,你的身子浸不了凉水,我可以帮你,但你事后不能怪我。”   终于够住了他的唇,欢欢喜喜的汲取更多的清凉。迷迷糊糊的看到了一张纸,迷迷糊糊的按上了手印。   不行,还是不行。她低低哭泣,怎么做,才可以浇熄了心中的火?下意识认为是他,是他让自己承受了这么多痛苦。粉腿玉臂统统缠了上去,抓挠撕咬。   朦胧中听到低低一声轻叹。   身子便被抱开,她一声尖锐的哭泣,人已被锦被裹了起来。   皇甫觉低声安抚着她,“宝贝,别急。”手已将床幔撕成碎片,严严实实的将她捆起。一只手灵蛇一般游了进去。   挤压,抽/插,烟花爆炸。   燕脂只觉身随百丈瀑流涌下,湍急的水流,喧嚣的水声,一颗心拉得像极细极细的钢丝,心已堵到喉咙一点。   湍流箭下,只溅潭底。碎玉迸溅,琼珠点点。大捧大捧的水雾升腾而起,宛若朵朵琼花齐齐绽放。   盛开,舒展,坠落,一天花雨。   她终于能惊叫出声。极细,极长,在流云飞瀑之间萦回缭绕,百转千回。   短暂的昏厥。   恍若母体的安宁。   有温热的水波轻轻荡漾。奇异的违和,熟悉的触觉,只想在这宁静之中深深睡去。   谁在耳畔轻轻叹息,宛若山巅盘旋不去的清风。谁轻柔焦灼的低唤,执意惊醒她这闲月落花南柯一梦?   她执意沉沉睡去,直到熟悉的烈焰再次蔓延而起。   几生几死,几梦几醒。   再次睁眼,已是日影深深,将霞影千色的窗纱映的春意浓浓。   玲珑还来不及惊喜,便被她一双黑眸定定望住。   倔强,执拗,带着不顾一切的凶狠。   她一把掀下身下锦被,手指纷飞间已褪去中衣。   象牙一般的肌肤上赫然点点淤痕。   燕脂死死望着那深深浅浅的红,脸色煞白煞白。凌乱的画面飞快的脑海闪过。   她攀下他的唇。   她胡乱去扯他的衣衫。   蚕蛹一般被裹去,低低的□□,哀叫着哭泣…..   银牙深深咬进下唇,逼回眼中的泪意。她即便不通人事,也自是明白双腿之间的肿胀酸痛意味着什么。既然用这种龌龊下作的手段!可笑太天真,竟然信了他的誓言。   身子似在寒潭浸着,脸却热的发烫。身子冰火煎熬,心里怨愤至极,伤心痛恨失望难堪诸般情绪混织交杂,只恨不得一剑将他穿个透心窟窿,碎成千片百片。   玲珑焦急的低唤,“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皇上,皇上他并没有……他并没有真正和你圆房。”她的脸红了红,急急拿了一张纸给燕脂,“皇上说,若你醒来,生了他的气,便拿这张纸给你。”   凌乱的字迹,遒劲潇洒。   吾中情毒,身受□□煎熬。若夫君援手相助,定铭感五内,不羞不怒,不嗔不怨。   落款的“燕脂”二字虽扭扭曲曲,依旧有出云的写意,确是她的字迹无疑。   纸在指掌之间簌簌作响,燕脂蓦地望向玲珑,冰寒的眼神已然迸出点点火星,一字一句从唇齿迸出,“援手相助?他未占我的身子,如何替我解的欲毒?”   玲珑的脸已红得能滴出血来,凑到燕脂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燕脂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皇甫觉呢?”   “皇上昨夜……冲了三次凉,伤了风寒,休息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星期熬夜太厉害,颈椎犯了,柳柳食言了。   鞠躬,致歉。   今天码不了字了,因为看了一遍文。想要修一下。找找虫虫,剪剪枝叶。   给亲们推一篇文,寂月皎皎的<刁蛮王妃你别逃>,大虐,大爱。   ☆、游山   燕脂一团火压在心里,滚来滚去,却是发作不得。酸软的四肢时时刻刻在提醒她昨夜的荒唐,一整日都赖在床上,谁也不理。   枉她自诩聪明,竟栽在了下三滥的□□手里。   什么时候中的招她竟是毫无知觉,想来也只有那卖花女最是可疑。这样高明的手法,这样顶级的□□,绝非寻常人。不是医至圣,便是毒至尊。   皇甫觉!   她身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等高手,那女人必定与他有关。   心中恼他便宜都占遍,还假仁假义装君子。认定那冲凉风寒也是他演的苦肉之计。   屋外响起脚步声,很轻,很稳。燕脂马上便闭上了眼。   有低低的交谈声。他的声音微微沙哑,问了她一天的膳食,便有轻轻的咳声。   脚步移到床边,久久不动。   燕脂只觉手心有汗意,刻意将呼吸放的均匀。   分明感觉到一道目光透过厚厚的帘帏直直落到她的身上,只觉锦被单衣都无所遁形,身上似有小虫子麻麻痒痒的爬,恨不得立时伸手去挠。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声说,睁开眼,燕脂,他欺辱了你,狠狠的质问他,别做缩头乌龟。   四肢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不论这声音如何催促,只顾僵硬的躺着,怎么也动弹不得。   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闷咳之中似乎夹杂着一声轻笑。   燕脂马上便警觉。那可恶的声音似是在门口响起,带着浓浓的鼻音,柔软拖沓,“待会便唤她起来,晚膳多用些,明天大军便要出城,以后几天都得在野外露宿。”   声音虽低,却不是刚才极力压着,她听得分明。   移月掀了床幔,便看见一双灵灵透透的眸子,分明含着薄怒。知她方才必是醒着,心中暗暗一笑,面上却是不显。柔声说道:“娘娘,您既是醒了,想必也听到皇上的话了。明儿便要出城了,可得把精神养好。照奴婢说,这次也不能怪皇上。昨天晚上,奴婢们都在屋外候着。您可是软的硬的都用上了,皇上都能把您捆的像蚕蛹一样,真真当了一回圣人。”   见燕脂脸颊悄悄泛红,眼睛在嗔怒之外又浮上羞恼。她停了话头,却在捧来衣物时自言自语说道:“真未想过皇上也会对人这般好。”   燕脂听了却是微微冷笑。   他自是有弱水三千,绝不会取一瓢来饮。这样的人,也配谈一个“情”字?   弯弯曲曲的山道,大片大片的映山红,似要把漫山遍野燃烧,车队蜿蜒如蛇。   随着马车颠颠簸簸,只觉浑身懒散。从车帘缝隙中看到振翅云海的双雁,不觉低低一叹。   在这样的起伏中,移月依旧飞针走线,玲珑却是时不时的笑着看她,情绪似是很好。   傍晚时分,晚霞层层泅漫,远山近水都在这朦胧的金光中,放懒了身躯。   车队停了下来。   那个明亮双眼的年轻侍卫长又腼腆的过来,燕脂已经知道他是禁军神武营的小队长,名唤秦简。他似乎只是负责她的安全,几天下来,停车安顿都能瞧见他的身形。   他手里牵着一匹漂亮的小母马。通体雪白,温顺的大眼像夏天熟透的紫葡萄。   燕脂喜出望外。   “葡萄!”   小母马亲亲热热的朝着她打着响鼻。   见她直接奔了过来,秦简慌乱的低下头,脸庞微微泛红,“皇后娘娘,车队就地驻扎。前面是落霞山,景色很美……”   他的话还未说完,淡淡木兰香袭来,素手飞快的从他手中截过缰绳,白影已翩挞翻上马背。   “谢谢你。”昔日清冷空灵的声线多了一份明快的跳脱,她端坐马背,向他微微一笑。   “驾——”   “娘娘,娘娘,先回来!”移月气急败坏的大叫,却是追之不及,一人一马已在十丈之外。   燕脂只是扬了扬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个极漂亮的弧度。   移月气得直跺脚,这衣服还未换呢,就这样水袖华裙跑了出去。山上必定是凉的,她只能恨恨的剜了秦简一眼。   他已经不声不响的上了马,向着山路追了下去。   似是许久未见她,葡萄很兴奋,迈开四蹄尽情奔跑,燕脂压低身子,繁琐的月华的苏绣呢罗裙已被她揽到身前,风很烈,骨子里的血却一点一点热起来。   路旁渐渐有红叶灿灿,巴掌大的红叶在空中翻卷打滚,打在脸上,刺刺生疼,她不闪不避,就这样疾驰在从漫天的红叶中。   山里很静,似乎只有一人一马顺着山路盘旋而上。   压在心头多日的阴霾被甩在马后,她眼里只看的见这漫天红叶,苍茫高天。   落霞山山势并不陡峭,可容驷马并驾。漫山之上俱是枫树,一簇簇深红浅红,娇若红花,艳艳夺目。间或山体青石壁立,绿萝遍布。   她身与马合,似是一朵白云出岫,在这寂静深秋里,纵情飘荡。   皇甫觉抬眸时,不觉一怔。   凤钗珠花,不知已被她扔到了哪里,一头青丝猎猎飞舞,裙摆被她撩到身前,只露着乳白色绫裤。上身前伏,几乎贴到马背之上,就这样直直向他冲了过来。   一双眼睛,却是亮的惊人。晶晶然若湖面乍破,泠泠间似新镜初开。蕴了山川灵气,挟了无限风情。   马蹄笃笃,似是声声踏在心上。   不知不觉嘴边就绽开了笑意,皇甫觉一抖缰绳,身下玉龙小踏几步,横在路间。   见了他,燕脂只是微微一愣。葡萄定是他授意秦简带出来的,心里已隐隐知道他会在此处。她一勒缰绳,葡萄的速度慢了下来。在三丈之外,便停下不前。   刚刚散去的阴霾,见了他,又悄悄涌了上来。皱着眉,横他一眼,鼻子里低低哼了一声,“阴魂不散。”   在她十七年的岁月里,从未遇见过这种男人,亦正亦邪,忽冷忽热,看起来漫不经意,很多事却巨细靡遗。她恨他恨的牙根痒痒,却找不到下口的地方。   皇甫觉看她别别扭扭的停在那儿,纤手拿着缠丝绞金的小马鞭甩来甩去,轻颦浅皱,有一种自然的娇痴。笑意直到眼底。   玉龙迈了几步到她身边,还未开口,拳头抵住唇畔,闷咳几声,方叹道:“这若不看人,准以为是哪家跑出的野丫头。”   燕脂只拿眼一扫他。   纵马之时,只觉血气上涌,此刻停了下来,她便觉山风侵体,一个寒颤,“阿嚏——”   腰肢蓦地一紧,人已被皇甫觉腾空抱到他马上。狐毛领子的大氅遮头遮脑的盖过来。   “别动!”皇甫觉沉着脸,大氅绕到身前将她细细遮好。离得这般近,他才发现触手俱是冰凉。   温热的男子气息,夹着淡淡的龙涎香,燕脂一下便急了眼,“皇甫觉——”极力挣扎,也只是给自己求得数寸之地,他的手臂宛若一道铁箍,不得进也不得退。   皇甫觉垂着眼脸由她闹腾,待她身上冷气稍散,方才淡淡开口,“放你也可以,你若生病,我拿你未央宫的婢女抵命,你一日不好,便少一人。”   燕脂气极,眼角狠瞪过去。直直对上他的目光,他眸中少有的认真神色,嘴唇抿起,唇色黯淡惨白。   他的风寒,似乎还没有好。   心乱了一乱,他修长的手指扣在她的腰间,手型极美,清矍有力。不由自主的,便想起那夜的疯狂。   那样极致的痛楚欢愉,她并不是全然没有印象。   怀中人突然安静下来,皇甫觉微微诧异,看到她的脸颊飞上浅红,心中一动,斜飞的凤眸流光溢彩。   “皇甫觉,”燕脂突然开口,“你有没有派暗卫跟着我?”   皇甫觉的眸光闪了闪,微微一笑,“好主意,你若是总这般不听话,设了暗卫到可以有备无患。”   燕脂轻哼一声,半晌淡淡说道:“昨天在路上,我碰上的卖花女很是可疑,与我下药的人可能是她。”   皇甫觉拍拍她的头,“有我在,你放心便是。”   玉龙慢慢往回走。   漫天红叶。   男子凤眸斜飞,气质清贵,神情宠溺;女子眼眸薄嗔,清冷之外有天成的灵气风流。两人并骑而行,似是亲密,女子脊背却挺得笔直。   梨落远远的望着这两人,眼沉若水。   玉龙自得从她身旁经过,皇甫觉眼睛抬也未抬。燕脂回头似是想说什么,却被得得马蹄盖住。   一片红叶落下,与她手中雪白狐裘颈上烁烁明珠交相辉映。她的手簌簌直抖,秦简本欲提缰追上,却担忧的回头望她一眼。   梨落冷冷望他一眼,狠狠一踢马腹,马箭一般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婆婆病了,孩子太吵,心力皆瘁。   有时真想要放弃,偏偏又有执念。   这书即便不是我血肉分离,也是我心血所聚,难以割舍。   还有看书的亲们,这便是我所有的动力。   柳柳绝对不会放弃!   ☆、夜宴   行到山脚,已可看见成堆的篝火,往来的人群,浓烈的肉香随风传了过来。   今夜要露宿的地方就在落霞山前一片空旷的平野,外围就是青铜战车,黑黝黝的箭矢泛着冰冷的金属质感,骑兵步兵拱成巨大的半圆,将龙辇环绕在里。   将士兵甲在身,见君王不行跪礼。他们所行之地,只见低下的头盔之上红缨飘拂。   皇甫觉避开了人群,径直将她送回她的寝帐。放她下马时,俯身从她发际拈下一片枯叶,黑亮的眸子里带着戏谑,“野丫头,快快回去梳洗吧,晚宴要开始了。”他的语气亲昵自然,宠溺显而易见。   燕脂飞快的抬眸看他一眼,神情奇怪,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欢喜,未发一言。   玲珑几个早就在外面等着,将她簇拥进帐。   喝了一碗姜蜜水,她气色才红润上来,玲珑放下心中担忧,嗔道:“娘娘,在外不比在家。你这般不管不顾的跑出去,若是受凉可怎么是好。若不是有皇上,你真真便是要我的命!”   说话间,移月捧来了首饰匣子,见燕脂神色懒懒,眼睑低垂,与玲珑递了个眼色,笑道:“娘娘,我刚才看见秦简他们抬来好大一只麋鹿,说是侯爷射中的,要当今晚的主餐呢。”   燕脂低低唔了一声。   爹爹可生裂猛虎,猎什么都不足为奇。晚宴之上应该可以见到他,那件事再不说就要晚了。   见燕脂提起了精神,移月偷偷向玲珑眨眨眼,两人齐动手,不过一炷香,已将燕脂打理好。   简简单单的坠马髻,左右各插了三支玲珑点翠草头虫嵌宝石的银簪,眉心用银粉勾了一朵海棠。妆花缎织彩百花锦衣,束了一条银白色压金边嵌东珠的围带。整个人灵秀蕴藉,似明月初露,清辉流转。   妆罢之后,二人俱是十分满意。移月叹道:“娘娘当得起倾国倾城。”   玲珑但笑不语,神色满是骄傲。   燕脂淡淡说道:“再美也不过是皮相,早晚归了尘土。”扫了她们两人一眼,“你们两个,有点奇怪。”尤其是玲珑,这几日便常常望着她笑。   移月摸摸自己的脸,故作紧张,“哪里奇怪?眉色还是粉底?”   她这样作怪,到让燕脂想起了玲珑,“梨落呢?我方才见到她了。”   玲珑重重的哼了一声,“让她去送衣服,风风火火的跑出去,谁知现在野哪儿去了。”整天沉着脸,跟大家都生分了,坐车都与那些粗使奴婢坐在一起。因她骑术好,才让她追了去,不料衣服没送到,人也不见踪影,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燕脂闻言默然有所思,眼中隐隐寂寥。   梨落,竟有这般的执念。方才在山上,她清楚的看到她的眼神,受伤、倔强、不敢置信,她在□□裸的控诉,控诉她的背叛。   她站起身来,淡淡说道:“走吧。”   露天烧烤。   皇甫觉独占主座,留了琪嫔侍酒。燕脂和王嫣分别坐了左右下手,与父亲同座。   天子圣意,无论君臣,只叙天伦。   篝火熊熊,映的人脸通红。在座之人都是他的肱骨之臣,金樽畅饮,快意啖肉。席上其乐融融。   晏宴紫看似面色淡淡,却是酒到杯干,一双眸子亮的惊人,看向燕脂时,才可见其中的脉脉温情。   燕脂坐在他的身边,亲自要了一炉炭火烧烤,移月精心的装扮径付与流水。   在父亲身边,她似乎还是那个调皮慧黠的小女孩。   晏宴紫看着盘里多出的黑黢黢的肉串,眼中隐隐笑意,拿在手里慢慢咬着。   燕脂紧张的望着他,“爹爹,能吃吗?”   晏宴紫摸摸她的头,笑着点点头。   燕脂眼底有点点星芒闪烁,半晌缓缓一笑。   他二人侧对面便是御史中丞孔则清,殿前大学士,皇室白鹿学院院长,虽在野外,依旧峨冠博带,面前的酒食动也未动,紧握着拳,嘴唇嗫嚅,直直瞪着燕晏紫,大有跃跃欲起之势。   王守仁手拢袖中,呷然一笑,“皇后娘娘果然是父女情深哪。”   孔则清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王守仁笑望他一眼,“阁老,圣上面前,仔细说话。”   孔则清的面色腾地一下变红了,刚想张口,燕晏紫抬起头来,似是无意望了一眼,目中精光闪烁,绝世锋芒。他常年杀伐,杀气几成实质,孔则清只觉身如冰雪,心神失守,话硬生生逼了回去。好半晌他苍白着脸,嘴里反复说道:“匹夫…..匹夫……”   王守仁朗声一笑,端起金樽,“侯爷,本相敬你一杯。止殇镇守北疆,九战九胜。侯爷教子有方!”   教子有方,教女呢?   燕脂面色不动,鸾纹广袖松松卷起,露出皓白中衣,聚精会神翻着面前一排肉串。   燕晏紫微微一笑,杯中酒一饮而尽,双目中无限欣慰,“王公说的是,燕某平生最大的骄傲便是这一双儿女。”   孔则清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痛心疾首说道:“侯爷,此言差矣,皇后娘娘入主东宫,贵为一国之母,众妃之主,与你便是君臣,只论臣纲,岂能还视之为寻常父女亲情!”   他是三朝元老,侍奉过三代的帝后,哪一个不是端良淑均,凤仪万方?何曾见过这样纵意任性,不顾礼仪的皇后?   非国之福,非国之福!   燕脂扑哧一笑,眼底琉璃一般清澈无垢,慢悠悠开口,“阁老可是在教训本宫?皇上早已说过,今晚只叙人伦,阁老连圣意都不遵,还配公然论臣纲吗?”   她这般笑语晏晏,神色之间还带着孩子般的稚气,言语却森然无比,未留丝毫情面。   孔则清惊怒交加,跌跌撞撞跪到皇甫觉桌前,嘶声道:“皇上,老臣…….”   皇甫觉一直便含笑睨着燕脂,这时方才开口,慢吞吞说道:“阁老醉了,下去休息吧。”   孔则清瞪圆双眼,痛心疾首。他滴酒未沾,何曾酒醉?孤勇上来,便想直谏。只是他也只得叫了一声“皇上”便被海桂带人连扶带拖拽了下去。   皇甫觉黑眸似笑非笑,视线从众人脸上缓缓而过,懒懒开口,“秋露寒重,不妨多喝几杯。”   他语调徐缓,众人心底却是一阵发寒,连忙举杯。清流心里唏嘘,孔阁老少有才名,一路官运亨通,如今怕也到头了。   龙有逆鳞,触之不得。   昔日龙图阁大学士林逾兼同中书门下十二人联名上奏,皇后不修妇德,无执掌后宫的能力,恳请废后。   皇上只说了一句:朕的家事,干卿何事?   半月之内,这十二人陆陆续续犯事,皆消失在朝中。燕家固然势大,但若没有皇上首肯,也不能一手遮天。   没料到,燕家这趟水将三朝元老都淹了去。   很多人在看她,大部分都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只有正中的视线最肆无忌惮。燕脂只是专注于面前的肉串,偶尔与燕晏紫笑语几句。   宫女们奉上烤得金黄的鹿腿 ,锦蓝的身形翩挞而过。燕晏紫俯身与她切肉,便听到她极轻的说了一句,“爹爹,十月十三,我要去五陀山。”   银镂花的小刀很轻易便将肉切成均匀的小块,燕晏紫深深望她一眼,温声说道:“吃吧。”   鲜美的鹿肉嚼在嘴里却是味同嚼蜡,蹙着眉头慢慢咽下。不经意一抬头,便对上皇甫觉微挑的凤眼,满是兴味,勾勾手,竟是要让她过去。   她皱皱眉,舍不下身边难得的安逸,便想置之不理,皇甫觉的声音紧接着响起,“皇后,朕也想试一下,你的手艺。”   她的位置离皇甫觉不过数步,却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她不需回头,便知道里面必定是赤/裸裸的嫉妒愤恨。   面前的男人,目光明亮,笑意盈盈,却一步一步把她推上风口浪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们的支持,呜呜呜,柳柳只能深鞠一躬,笔耕不辍,努力报答亲们的维护。   接下来应该可以稳定更新。   ☆、赐浴   早有人置了一把玫瑰花椅放在御座旁,燕脂只行到御座前,将乌金托盘放到皇甫觉面前。   皇甫觉望着焦中带黑的肉串,嘴里啧啧有声,手却从黑漆木几下伸出来,抓住了她一角裙裾。   转身不得,燕脂恨恨瞪他,皇甫觉视若未睹,拿着一根铁钎,上下打量,似在犹豫该不该入口。   僵持的时间太长,只觉得众人的哗笑都平息了些。   燕脂忽的展颜一笑,皎皎如初月破云,双手撑在桌上,口中说道:“皇上,你不尝尝吗”左脚微悬,狠狠向上踢去。   皇甫觉眼中异色一闪而过,唇角微微勾起,看在燕脂眼底只觉有说不出的诡异,心头一乱,危险!   一脚落空。   纤细的脚踝被人紧紧地箍住。   有玫瑰般的红浮上脸颊,明珠般的眸子又羞又怒,直直望着他。   放手!   不——放!他盯着她的嘴唇,笑着无声说道。   低下的笑语声突然大起来,甚至清晰地听到某个武官爽朗的笑声。   有一滴汗慢慢从她挺秀的鼻尖上渗出来。如果眼光可以杀人,他身上早已多了千百个透明窟窿。   笑意轻轻浸到眼底,他稍一松手,小巧的莲足如游鱼挣脱而去。   心还不及放下,他的脸忽然凑近,神色认真,“嘘,别动。”大拇指从她眼角轻轻擦过,抹去一点黑迹。   “小脏猫。”他喃喃低语。   离得这般近,酒气微醺,她清楚的望进他眼底深处,那里有她的身影。   墨玉一般的眸色,蕴着柔柔的水波,似乎有极小极小的漩涡,深深的,想要将人溺毙。   “咣当”,琉璃碎了一地,贵妃温文自矜的声音,“无妨,一时手滑。”   燕脂心中一凛,马上便后退几步。   皇甫觉看着她眼中的柔软刹那泯灭,毫不留恋的回了座位,唇边的笑意慢慢散去。微微侧过头,便对上王嫣热烈苦楚的目光,他漫不经意的一笑,“嫣儿,怎么这样不小心!”   身边有灵巧的宫女奉上红如玛瑙的葡萄酒,他笑着执起酒杯,对王守仁示意。再也没有一眼望过她。   燕脂没能等到宴席结束。   燕晏紫几乎酒到杯干,却一直都留意着她。听到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便与皇甫觉告罪,执意让她回去休息。   这夜里,果然有些咽梗鼻塞。   燕脂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皇甫觉连遣三名御医都未能下药。等第四名捂着头来找皇甫觉的时候,皇帝幽幽叹了口气,说了一句,随她去吧。   万物俱籁的时候,□□第八代君主又偷偷摸摸干起了入室采花的勾当。   燕脂怒目望着随意脱鞋上她榻的男人,咬牙说道:“皇甫觉,你在做什么?”   皇甫觉将她的被角掖严,手顺势搭上她的额头,“来看看你,我的傻丫头大发脾气,骂跑了四位御医,我总得来看看。嗯,为什么生气?”   暗夜里,他低沉的声音如流水一般,有着安宁的韵律,温情脉脉。   为什么这样生气?   御医全都战战兢兢,说她体虚怯弱,只宜静养。只不过是吹了风而已,他们便长吁短叹,焦虑不堪。   她自然要生气。   就这样沉默着,嘴唇倔强的抿起,他却可以轻易勘破她伪装的坚强,缓缓说道:“御医呢,凡事都要想好退路,一分病自然要当五分来说,不必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轻轻掐一把她的脸颊,“我总会把你养的胖胖的,好好陪我五十年,各国的风光都去看一看。”   燕脂的眼里慢慢浮出讥诮。五十年,何异于炼狱!   “我困了,你自便。”将头埋进锦被,合了眼睛。   浑浑噩噩的黑暗,意识却更加清晰。   头顶上传来温热的触感,移开之后,便听到他笑着叹息,“怎么办?还是个爱缩头的小乌龟。”   良久,满室寂然。   车里有一股悠悠长长的香气。   淡紫的晚香玉被封在有细长瓶颈的水晶瓶里,□□着瓶口,香气弥散。   这是今早在她枕边发现的,她一睁眼,便望进重重花蕊,滚动着细小的晶莹的夜露。   她明明把它扔到了窗外,不知是谁捡了回来,这样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   这一天,路程赶得极紧,午饭都在车上草草用过。燕脂精神恹恹,只在车上昏昏沉沉。偶然睁眼,便见淡紫的斜长花瓣在水晶的折射中反射出迷离的光泽。   矜贵之中有种魔性的美,像是他会喜欢的东西。   傍晚时分,她们出了临津关。   风顿时粗犷起来,沙石扑哧哧扬到车蓬上,总会有一段路特别的颠簸,移月和玲珑什么也干不了了,两人索性闲话家常。怕她睡得多了,晚上难捱,总会有一两句扯上她。   移月本是南方人,入了宫就未出过盛京,几乎是屏息听着车外的风声,“小姐,这风太可怕了,好像还有小孩的啼哭声。”   燕脂闭着眼睛,声音倦倦,“这算什么,北地真正的狂风可吹走成群的牛羊,连绵的帐篷。”   移月瞪圆了眼睛,“真的?咱们不会遇上吧?”   玲珑眉开眼笑,把她揽过来,“不怕不怕,姐姐保护你。”移月轻啐一口,笑骂,“你是谁姐姐?”两人笑闹成一片。   玲珑被移月胳肢的浑身发软,喘着气连连叫“好姐姐”。移月这才放了她,自己悄声问燕脂,“小姐,真的会刮那么大的风?”   燕脂唇角弯弯,笑着点点头。移月闭着眼直念阿弥陀佛。   能吹走人畜的风自然是有的,只是,却在天山以北,荒凉的戈壁滩。那里也有最最淳朴好客的沃尔汗人,火辣辣的烧刀子酒。   在这样封闭的车厢,依旧可以清晰的听到风的呜咽,这样恶劣的天气,并不适合出行,停止前进的军号却一直没有响起。燕脂心中疑惑,不禁睁开眼睛,“移月,去问一下,准备在哪里宿营。”   移月点点头,到车厢前头去问车夫。风声太大,只听到外面的人嘶吼着回答。移月回过身来,皱着眉头,“娘娘,他们也不知道。说是已经请示过了,但上面一直没有指示。”   燕脂唔了一声,心中猜测他们可能会选择的宿营地。   天子出巡,防卫自然是首要的,水泽山沼都是不行的。又遇上这种天气,爹爹心中想也是为难的。   风越来越大,几乎是在沉默中一直路等待。等到马车终于停下,秦简灰头土脸的告知营帐已准备好,请娘娘移驾时,燕脂分明听到移月两人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很难打得起精神。燕脂勉强吃了几口饭,便要就寝。   海桂忽在帐外求见,进来便打躬作揖,说是皇上在前面发现了一个稀罕物,请娘娘移步。   燕脂散了发髻,一头头青丝尽数垂到胸前,手撑着下巴,小小打了个呵欠,“回你主子,就说我睡下了,明儿再看吧。”   海桂陪着笑,“娘娘,明儿大军可就得走了。奴才备好了凤辇,一会儿就到。”他人物伶俐,平日又善会奉承,此番做小伏低,燕脂到抹不下情面,便点了头。   风势渐小,寒意却重。燕脂裹着大氅,只觉凤辇忽上忽下,似是在上山路。   没行多远,辇轿着地,有人低声说:“娘娘,到了。”   燕脂等了等,无一人上前服侍,四周悄然,只闻丛林簌簌,山鸟数声。   燕脂心头狐疑,鼻中却嗅到一缕极熟悉的香气,只在心中冷哼一声,且闭目不语。   果然有人低笑,一只手伸进帐中,尾指上龙纹黑曜石的戒子,将燕脂的手一牵,“娘子,请下轿。”   唇角不自觉扬了扬,嘴里嗔道:“装神弄鬼。”刚一出轿,便被宽大的袖口掩住了眼睛。   皇甫觉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不许偷看,为夫要变仙法。一二三,向左;四五六,向右……”   燕脂懵懵懂懂跟着他走,不知不觉也起了好奇之心。等他蓦然离开,竟不觉呼吸一滞。   一方水池,水雾弥漫。其外玉石堆砌,数步之内,芳草萋萋,落英缤纷。   这里竟有一方温泉!   因它的缘故,小小区域温润如春。虽近寒冬,仍有鲜花绽放。   她兀自怔怔,皇甫觉已在她唇边偷得一吻,黑眸笑意深深,“娘子,为夫送你的这份礼物,可还喜欢?”   长山裹素蜡象驰,天池隔雾墨客痴。楼云掀帘骄阳露,温泉水滑洗凝脂。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美人即将出浴,诸位看官,这幕还是拉着的,想不想开呢?   当当当,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有花的砸花,有砖的拍砖...   ☆、闻笛   这里竟有一方温泉!   因它的缘故,小小区域温润如春。虽近寒冬,仍有鲜花绽放。   她兀自怔怔,皇甫觉已在她唇边偷得一吻,黑眸笑意深深,“娘子,为夫送你的这份礼物,可还喜欢?”   长山裹素蜡象驰,天池隔雾墨客痴。楼云掀帘骄阳露,温泉水滑洗凝脂。   温泉咕嘟咕嘟向上翻涌着气泡,有淡淡的硫磺气息,太熟悉。燕脂情不自禁向前走了两步。   鹿皮的短靴踏上柔软的草地,野花的香气袭上裙摆。山间已有薄薄雾气,面前的水波粼粼闪动。掬水在手,温热柔滑。   这样的山野之地,竟藏着地气喷涌形成的露天温泉。   燕脂眼眸熠熠生辉,回头笑道:“皇上,你把玲珑唤来吧。”   借着这处温泉,她可以调理一下身体,往后的行程便不怕了。   皇甫觉摇摇头,捡了泉边一块石头坐下,目光饶有兴味,眨也不眨望着她,摆明不想走。   燕脂一愣,随即又羞又怒,狠狠瞪他一眼。挣扎片刻,抵不过内心深处的渴望,慢慢扯开了腰间纨素腰带。   皇甫觉眼角一挑,明显错愕,随即笑意无限。   燕脂手拿着腰带,走到他跟前,声音中隐隐蛮横,“闭上眼。”   长长的带子随风飘荡,柔软如水中藻荇。   皇甫觉真的闭上了眼。   蚕丝锦的带子,一圈一圈绕过眼睛,遮住了魔魅流转的眸光。指尖纷飞,打了个繁琐的死结。   皇甫觉静静的仰着头,嘴角带笑。   月光破云而出,正照在他脸上。竟衬得他脸颊几欲透明,空灵柔和。   燕脂凝视他片刻,神色复杂。   她猜不破他的心,堪不破他有意无意的情愫,也解不清自己酸涩难明的心境。   怎会这般巧,宿营之中便有温泉。他既是不说,她便全做不知。大军顶风行军,扎营山脚,本来就与她无半分关系。   天穹如墨,星眸倦倦。   朦胧的水汽间身姿曼妙无双,素手轻旋,霜足戏水,宛若水间绽放的潋滟芙蕖。   泉边青石之上一男子枕首仰卧,气度清华,意兴潇洒。   这山,这水,因这二人蕴了生机,藏了雅趣。   闲月落花,岁月静好。   水声稀疏,燕脂低声的哼唱,皇甫觉嘴边的笑意一直未歇。   空谷寂寂,突然起了一缕笛音。起音飘渺难测,慢慢清晰可闻。   素月分辉,明月共影,赫然一曲《秋湖月夜》。曲音转折出尘,指法不俗,却少了一分恬静淡远,大有空旷苍凉之意。   皇甫觉坐起身来,脸直直对上燕脂,他虽然眼睛被缚,却能听声辩位,淡淡问道:“怎么了?”   燕脂匆匆破水而出。   发梢的水一滴一滴落下来,手指急切,却怎么也系不好亵衣的带子。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疯狂狂的喊: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   皇甫觉静了静,开口时依旧带着笑意,“这样快便洗好了?我本以为……”他慢慢走近,空气中有近似花香的味道,越来越浓,“我今夜就要露宿荒山了。”   燕脂紧紧抓住衣襟,意识砰然涣散。他的话很近却似很远,一字一字听得分明,却分辨不出话中的意思。她望着他,茫茫然不知所措。   皇甫觉微微扬起下颔,试探的低唤,“燕脂?”手指已向眼上丝带抓去。   燕脂紧紧抓住他的手,半晌才道,“洗好了,我们回去吧,我想回去。”   她的声音有抑制不住的轻颤,指尖冰凉。他只顿了一顿,指掌发力,碎帛纷飞。   她眼中的痛楚绝望还未褪去,便直直望进他斜长的凤眸。容色凄凄,飘零委顿。   皇甫觉眸光一冷,飞快揽她入怀,严严密密捂住,打横膝上。抓住她赤/裸纤细的脚踝,粗鲁的套上鞋袜。凤眸一眯,狠狠望着她,“你发什么疯?”   燕脂闭闭眼,笛音依旧清旷辽远。   在这一刻,她只想落荒而逃。   她情愿疯了,不必这样清醒的煎熬。将头倚在皇甫觉的肩膀,声音低弱,“头痛,好难受。”   皇甫觉沉默半晌,慢慢说道:“这样不管不顾跑出来,痛也活该。”不再说话,抱着她坐下来,将狐裘与她系好,拿毛巾细细擦着她的头发。   燕脂心烦欲乱,知道自己太露痕迹。他这样若无其事,心中却必定已经起疑。想了想强自开口,“不是已经封山了吧,哪里来的笛声?”   皇甫觉以指代梳,在她发间慢慢滑下,手指过处,隐隐白气蒸腾。   待头发半干,折了一枝碧桃枝,并指如刀,顷刻削成长簪,将她头发松松挽起。   他神情专注,似是未曾听到她的话。   最后一缕发丝被他抿到耳后,指尖慢慢从她脸颊摩挲而过,方才满意的轻叹一声。   笛音袅袅一线,于高昂处跌宕起伏。凄厉哀婉,犹如杜鹃啼血,猿猴哀鸣。   皇甫觉的视线越过她望向苍茫群山,含笑开口,“‘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此人深山独奏,恐怕也是伤心之人。如果你想见,我便设法请他一现。”   燕脂一怔,张大的眸子直直望着他,慌乱开口,“不,我不想……我不知道他是谁……唔……”   皇甫觉已狠狠攫住她的下巴,唇瓣带着毁天灭地的愤怒压了上去。燕脂已然呆住,等舌尖被吸吮过去,方才知道推拒。   皇甫觉紧紧箍住她的腰,强迫她贴身相就,唇舌肆虐,恣意掠夺。燕脂在惊涛骇浪之中终于惊恐的拾回了理智,皇甫觉是真的生气了。而她除了弱的可怜的挣扎,心底只剩惶恐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皇甫觉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喘息,眼底阴暗冰冷,风刃肆虐,慢慢说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燕脂,在我面前,你永远也不需要说谎。”将她放于石上,人已然站起。   燕脂一惊,见他手指扣起,便知他要唤人,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见到叶紫,跃起拉住他的手,急急的说:“皇甫觉,我只是觉得曲子熟悉,并不是为吹笛之人。即便真是认识之人,那也是过去之事。”   他居高望着她,神情却是很奇怪,似笑非笑,慢慢说道:“是吗?已经过去了吗?”   燕脂面色惨然,话音又急又快,“是是是,我早就说过了,你忘了吗?”   心中苦极乱极,为什么会在这里,此去天山,还有千里。马上便是十月十三,他为什么不在天山?   她这般倔强,几乎是恨恨的望着他。唇畔被他□□的嫣红欲滴,眼底深处隐隐泪光。皇甫觉望着她,眸光慢慢柔和,反手紧握住她的手,“只要你说,我便信。”抬手正了正她发间的木簪,微微一笑,“我们回去。”   说话之时,他别在身后的右手拇指与食指交接成圆,飞快的晃三晃。   燕脂几乎怔怔被他拉着走了几步,他这般轻易便放下,越发让人心中忐忑。   上时不觉得,这山虽不高,却极为难走。狭小的路上竟是突出的石头,几乎要步步留心。   抬辇的宫人全都不见,皇甫觉蹲下身,回头对她笑道:“上来,我背你。”   他这样兴致勃勃,分明早就蓄意。燕脂愣了愣,什么都没说,默默伏到他背后。她没有力气走下山,也不想再说话。或许在心底,她也开始依赖他给予的温暖。   她这样乖巧听话,两只手攀住他的肩膀,身子馥香柔软,皇甫觉的眼眸暗了暗,唇角慢慢勾起。轻轻巧巧背起她,一步一步稳稳下山,他笑道:“你这丫头,看着没几两肉,没想到还挺重。”   背后没人吱声,只有长长的发丝飘到他的鼻端,酥□□痒,他不禁“阿嚏”一声。燕脂“扑哧”一笑。   皇甫觉假意嗔道:“还敢使坏!”手指在她腿窝轻轻搔痒几下。燕脂咯咯笑了起来,双腿在他身上乱蹬。   皇甫觉一时兴起,清啸一声,人已如青烟一般,在岩石上飞掠开来。   燕脂再不敢乱动,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口中却是荷荷有声。   皇甫觉怒极反笑,这小丫头,敢情将他当成坐骑了。   大营在即,皇甫觉放慢速度,轻轻唤了一声,“燕脂?”   “嗯?”   皇甫觉听着她娇慵的鼻音,唇角轻轻勾起,“普天之下,也只有你了。”   “什么?”他的声音太低,近似呢喃。   皇甫觉一指点在她探过的额头上,“我是说,你这小丫头福气不小,能把真龙当坐骑。”   燕脂得意的哼了一声。   见着了人影,皇甫觉便把她放了下来。燕脂笑着福了福身。皇甫觉深深望她一眼,兀的开口,“没有想象的那么难过,是不是?”燕脂的笑意慢慢隐去,静静愣着。他突然虚指一点她的心口,凝视着她,“我等你把它空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敢再做承诺,只能埋头码字,看着亲们的催文,心中实是惭愧。   太慢热,自己都受不了,师傅师兄,快快冒泡吧。   ☆、帝怒   他站在那儿,修身玉立,凤眸斜飞,温柔坚定的望着她,眼眸深深,似是有无数星芒闪烁。食指虚虚一点,正对她的心口。   燕脂,把你的心空出来。   燕脂怔怔望着他。他实在是一个极好看的男子,单论相貌,师傅师兄都稍有不及,举动之间俱有风姿。若说她从不曾心动,那便是自欺欺人。只是——   她要的,他永永远远给不起。   深吸一口气,她轻轻一笑,再次福身,“燕脂的心太小,即便空了,也装不下一朝天子。夜深了,我要回去了,玲珑想必等急了,皇上也请歇了吧。”   小退了两步,毅然转身。   皇甫觉目送她离去,眼底墨色翻涌。半晌慢慢勾起唇角,讥诮冷酷。   “主人,”黑衣人凭空出现,跪到他面前。   “如何?”视线慢慢在他肩上打个转,吐字轻柔低魅。   “是雪山一脉的周天大自在剑,应是南海叶家的小公子,身边还有一女子,似是无意路过。人没有留住。”   摩挲戒子的手停了停,似是喃喃自语,“……女子?”黑眸中突然有了兴味,“伤亡如何?”   “三死两伤。夜枭废了一条胳膊,刺了那女子一剑。”   “伤在哪?”   黑衣人沉默,“……似是伤在右胸。”   凤眼微微眯起,神情十分愉悦,睨着黑衣人,红唇轻吐两个字,“蠢货!”修长如玉的手指抚上额头,感叹道:“还是夜枭最得朕心。把这件事交给她,办好了再回朕身边。”   “是。”   皇甫觉勾起唇角,手指游移在脖颈。一剑光寒十六州,这里,似乎还残留着剑意的寒冽。   “笃”,黑发飘散,擦颊而过,入墙三分。   他的眼神疯狂,死死盯着他,“我—叫—叶—紫。”   无声嘴型开合,叶——紫——,忽的无声狂笑,神色满是嘲讽。   接下来的三天,天高气爽,皇甫觉却下令大军就地驻扎,自己只带人在外围打猎。   晏宴紫数次进谏,他都一笑置之。   第三天傍晚,召晏宴紫等军方高级将领。   皇甫觉负手站在行军图边,悠悠开口,“朕决定改道西北,从星岭横渡黄河,直达幽云。”   晏宴紫听罢面色大改,顿足说道:“皇上,万万不可。长宁古已做好接驾准备,绝不能擅改路线。”   皇甫觉但笑不语,目光扫了一眼王予澜。   王家百年士族,一直不屑军伍。王予澜算是数十年的第一人。   王予澜拱手出列,含笑道:“皇上既是忧心西北战事,臣以为倒是可行。星岭是西北军管辖,一向是军事重地。飞鸽传讯,让聂清远准备接驾。此行应当无虞。”   燕晏紫冷哼一声,怒目望着王予澜,“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圣上北巡,原只为督促战事,怎可深入前线。万一有闪失,王予澜,你担当得起吗?”   他这一声声色俱厉,王予澜干笑一声,“侯爷,燕小将军已将铁勒赶出玉门百余里,西北境内再无战事。幽云又有裕王坐镇。侯爷,又何必杞人忧天?”   燕晏紫长眉一立,刚想开口,皇甫觉轻咳一声,“卿等不必争执。”手指一点在行军图,停在幽云西北,“朕绝不越幽云边境,最多停留七日,便按原定路线回返。”   秦端出列,他是开国名将秦琼之后,世袭爵位,任京城禁军都统。此时面带忧色,“皇上,星岭乃是天险,河上只有浮桥。娘娘们凤体如何得过?”   皇甫觉凤眸一挑,扫了众人一眼,喜怒难辨,缓缓说道:“那便是众卿之事。”   晏宴紫回到帐里,谋士东方奇候在帐里。见晏宴紫神情似是不豫,便问道:“侯爷,可是有事?”   晏宴紫摆摆手,“先不说它,钧天有消息了吗?”   东方奇点点头,面色凝重,“果然是叶紫少爷,身边还跟着海南杨家的孙女。小姑娘中了一剑,两人向西遁走了。侯爷,钧天他们只是远远缀着暗卫,看情况,似乎……暗卫并没有下死手。”   晏宴紫静静听着,眼睑半阖,半晌才冷哼一声,“咱们这位皇上,最善于男女之事,少男少女,生死与共,赤/裸疗伤,自然最容易产生感情。他这样做,不外乎想让燕脂死心罢了。”   东方奇忧心忡忡,“侯爷,皇上会不会……已经知道小姐与雪域的关系?”   晏宴紫冷冷道:“我早就怀疑皇上身边的暗卫是他失踪时网络的江湖中人。他们即便不认识叶紫本人,也会识得雪域的剑法。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秘密,我识得云殊的那一天,便防着有今天。我千防万防,我的燕脂,燕脂却……”   东方奇长叹一声,“小姐进宫一事,实是颇多巧合。若是皇上有意为之,那他的心思也太可怕了。这样的一步棋,确实是拿住了侯爷雪域的死穴。只是,皇上似是对小姐动了真心。前几天顶风行军,士兵死伤不少,也只是为了秀峰上一眼温泉,对小姐身体有益罢了。”   晏宴紫隐忍的闭闭眼,钢铁一般的双眼出现裂缝,慢慢说道:“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只要我的燕脂开心。若是死局,即便挣得鱼死网破,也要保住我的女儿。”   “传讯给燕脂吧,鱼已出网,让她不必挂念。子奇你过来,皇上突然更改了行军路线,我怕他,别有所图。”   “咣当”,燕脂手中的鎏金挫指刀掉到地上,她滞了一滞,迅速弯腰拾起,面色不改,“从星峰渡河,直入幽云?”   玲珑点点头,“嗯,说是先抵幽云,然后再按先前路线返回。”   燕脂静静地坐着,半晌一笑。她气色甚好,三天的调理已将她的肌肤恢复成凝脂玉露,阳光下,隐隐有透明之感。笑容清极浅极,就像初春枝头的第一朵花蕾,还未绽放便被寒风吹去。   刚刚修好的指甲深深的掐入掌心,压不下心中突然升起的惶恐惊讶。   若是真正踏入那片土地,她该是何种心情。   “玲珑,爹爹还有什么话?”她轻轻开口。   “一切都好,不要小姐挂念。”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她在心里反反复复的重复,那便好。   相见争如不见,不如相忘,相忘于江湖,相忘于岁月。   九月二十九日,她们抵达了星峰。   途经六郡,燕脂一直称病,深居简出,一切需要彰显皇室威仪尊严的活动皆有皇甫觉带着王嫣出面。   皇甫觉似乎很忙,极少露面。只是无论行经哪里,燕脂的车里清晨都会有一盆时令的鲜花。   越往西行,气温越低。   这一日,移月披着锦毛斗篷呵着手进来,笑着说:“天太冷了,小姐,你看。”   她的手里捧着一盆小雏菊,线形的花瓣趴在暗绿的叶子上。历经风霜仍旧生机勃勃。   燕脂放下书,以手指触了触柔嫩的花心,嘴唇一抹微笑。   玲珑喜道:“这么冷的天儿,竟然还有花开。”   燕脂笑着叹气,“本是天生地养,非要移入烟火之地。移月,车怎么停下了?”   未近河边,已听到河水奔腾咆哮的声音。应是直奔渡口,不知为何,车速反而渐渐慢了下来。   移月将花放在车厢嵌格上,回头咯咯直笑,“我唤梨落去问秦校尉了,去了好大功夫了,还未回来。”   想起那一见她便腼腆的说不出话来的秦简,燕脂也不由会心一笑。梨落似乎与他处得极好,这几日经常可以见到他俩一旁说话。这样也好,梨落移了心思,那隐秘的心事也就该淡了。   楞楞出了一会儿子神,车毡一掀,梨落进来了,脸白白的,眼神似乎有些恍惚。也不说话,直直就坐了下来。   燕脂微不可觉的蹙蹙眉,淡淡问道:“出了什么事?”   梨落的眼珠慢慢转动,望向她,嘴唇翕动,半晌才有了声音,“……杀人了,小姐,死了好多好多人……”   燕脂腾的一下便坐直了身子。   梨落去寻秦简,在他营帐旁等了好半晌也未回来,反而看到戎装的士兵一列列走过去。她心下好奇,尾随着向前走。周遭之人认得她是皇后娘娘身边贴身侍女,便有敢拦的,也被她杏眼一瞪,借着燕脂的名头闯了过去。   夹杂在一大群士兵中间,她来到河边。等秦简闻讯匆匆忙忙赶来,却已经晚了。   梨落清清楚楚的看到,许许多多的人,被缚上沉重的石块,凄厉的哭喊,压住了河水的咆哮,被周遭面无表情的士兵一个接一个推下浑浊翻卷的河水。   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只化成了河面一圈接一圈的涟漪。   她惊骇欲绝,尖叫被一只手捂回了嘴里,秦简把她半拖半抱带到偏僻处。脸色阴沉着告诉她,聂清远建桥未成,误了御驾行程,圣上大怒,将星峰上下人员俱扔黄河,做垫桥之基。   梨落嚎啕痛哭。揪着燕脂的衣摆,眼泪泅湿了她膝上的双鱼妆花缎。她还这般年轻,稚嫩的如同三月柳梢的一抹鹅黄,何曾见过这样残酷的景象。   车里倏地极静。   燕脂唇边的笑慢慢苍白无力,无意识的摸着梨落的头发,“……好了……别哭了,帝王一怒,伏尸百里……谁让你偏偏去看这种热闹……”   “小姐,”梨落忽的抬起了头,目光中恐惧憎恨交织一片,“聂大人是个好人,秦简说,他是被王予澜陷害的。小姐,皇上……皇上……”   燕脂的心倏地下沉,有一刹那,她竟然想让梨落闭嘴。移月快一步将她揽在怀里,讲话头接过,又怜又怨,“喝口定神茶压压惊,亏你还是侯爷府出来的人,就这点胆量。我听说在京里还有人追着看行刑的热闹呢。秦大人受了刑,那他肯定是犯了律法。即便是冤枉,也不是咱们置喙的事。不怕不怕,晚上姐姐陪你睡。”   她的面色略略苍白,言语却是轻柔细致,慢慢安抚着梨落的情绪。   燕脂只觉胸闷,招玲珑支开了车窗。   远山浅黛一色,天边隐隐墨色,冷风寻隙而来,带着潮湿的腥檀之气。   若是有经验的牧民,此刻已早早带着牛羊迁徙到背风的山岗,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   呜呜呜我可怜的收...   ☆、遇险   晏宴紫亲自督工,一天一夜之后浮桥堪堪完工。时间这般急促,只来得及在原来的铁索上拓宽加厚,只能容两匹马并驾而过,御驾凤辇却是过不去。   皇甫觉索性连旗子马车都留在了星峰,只留了最普通的青布油蓬马车。看样子,竟是想要微服出巡。   所有的宫眷都下了车,步行过桥。   天压得很低,似乎触手就可以摸到乌云。风打着旋儿上来,织锦羽缎斗篷猎猎飞舞。   河水疯狂咆哮,似有千百人痛哭嘶嚎。   燕脂一步步走着,眼只虚虚的看脚尖前一点。前面的人步伐突然顿了顿,有一只手从压金边双面绣的衣袖中伸出来。   燕脂盯着这只手,心神恍惚,似是看到一双双或粗糙或稚嫩的手,抓挠曲折,极力向空中攀求。   她认得聂清远,他是爹爹的老部下。满脸的络腮胡子,喜欢骑最烈的马,喝最好的酒。那样粗犷的一个人,却有一双巧手,到现在侯府的库房里还有一个他做的美人风筝。   便是这样的一双手,修长美好,干净的就像雪山流下的泉水,却在瞬间坑杀了数百条人命。   她的眼里起了淡淡的嫌恶。下意识便停住脚步。   皇甫觉微微侧过脸,黑眸含着探究之意,望她一望。径直抓了她的手。   “皇上,”燕脂轻声开口,“你听这声音像不像是许多人在哭?”   皇甫觉眼里冷冷的讥诮,手上不由紧了一紧,“就为这和我闹别扭?为我杀了聂清远?”   燕脂望着他,清清楚楚的捉住了他眼底无情的冰冷。她叹了一口气,“皇甫觉,纵使江山为局,万物为子,那也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生灵。你即便自诩为下棋者,难免有一日不深陷棋局。”   皇甫觉似是一怔,随即抿唇一笑,“是呀,这万里江山就是我的一盘棋,弃卒还是弃车但看我的心情而已。你若是怕我滥杀无辜,便时时刻刻在我身边提醒我。”   他的眼底有小小的得意,像孩子找到了大人偷藏的糖果。这样善变的一个男人,转眼之间便可以有百种情绪。   这样的男人,就像西域奇花曼陀罗,一旦沾染便即成瘾。一步一步将人带入堕落地狱。   燕脂冷冷的哼了一声,“堂堂天子,就如同市井无赖。”   她并未与他并排,稍稍退后半步,宽大的衣袖逶迤而下,遮住了两人相握的双手,却遮不住旁人嫉恨的目光。   脚尖触到桥头坚硬的土地时,耳边传来皇甫觉低魅的嗓音,“燕脂,即便我负尽天下,也不负你。”   雾气。   铺天盖地的雾气,几乎在刹那间将大大小小的山谷全部笼罩在内。   皇甫觉幽幽望着山谷,眸中墨色翻涌。   燕晏紫匆匆走到近前,面色凝重,“皇上,雾下的太大了。没有接应的踪影。不能再等了,必须宿营。而且臣担心……大雾一旦不晴,恐有寒霜。”   皇甫觉呵一口白气,声音依旧平淡,“是啊,这天气,越来越冷了。将皇后娘娘唤到我这来,准备扎营吧。”   燕脂坐在车里,听着外面的急报一个跟一个,心也不由揪紧。   她们现在在大斗斜谷,若是晴天,地势也算不上险要,但此刻视线不过数米,若天再黑下来,情况就难以估计。   “皇上,”浓厚低沉的嗓音,是爹爹。   “讲——”对面的男人依旧神清气闲,手指翻飞,沏着功夫茶。   “探子来报,前方有一峡谷,只容单车行走。五里之后,就有空旷地带,可做露营之地。”   皇甫觉凤眸嚼着笑,将茶推到她面前,又探身将她唇边茯苓糕的碎屑抹去,声音兀自懒懒,“向前走。”   “是。”燕晏紫沉声应道,随即又说,“皇上,贵妃的情绪有点低迷,嚷着要见皇上。”   皇甫觉唇角一勾,“朕总揽军机,哪里得空。让相爷去吧,呆在她父亲身边想必不会低落。”   晏宴紫却是未走,又道:“皇上,单车行走危险太大,不若让禁军插入马车队伍,分段保护。”   皇甫觉眸光潋滟的望着她,中指慢慢临空摹画,一笔一笔竟是在摹描她的唇。看着燕脂狠狠的瞪着他,不禁呵呵轻笑出声,随意说道:“这种事,我们都不及你,自己做主便是。”   晏宴紫道:“即使如此,便请皇后娘娘下车,臣斗胆请上皇上的御辇。”   燕脂一怔,爹爹这样说,分明是此行有风险,他要随行护驾。   皇甫觉的笑意却渐渐歇了,淡淡说道:“朕在哪儿皇后便在哪儿,燕候不必担忧,前方指挥便是。”   “臣遵旨。”似是犹豫了片刻,脚步声才慢慢远去。   燕脂心中有疑,刚想开口,皇甫觉的脸突然凑到跟前,笑吟吟说道:“燕脂,你说侯爷方才的话,是担心你多些还是担心朕。”他半真半假的抱怨,“他分明是怕我护不了你,想把你从我跟前带走。”   燕脂心底冰凉,情况竟然已经这么糟了。她常年居住雪山,自然知道山中的气候可以多么可怕。她霍的一下便站起来,“我得回去。”   玲珑和移月她们都在后面的车上,一旦有变,肯定要急着找她,忙中又乱,七成生存的希望就能变成三成。   皇甫觉牢牢拉住她的手,“你的侍女我已经吩咐下去,你要是回去恐怕她们还得劳烦照顾你。坐下,没事的,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他从马车的夹板中拿出好大一个包袱,解开一看,全是雪白蓬松的狐衣,还有一件黑茸茸的黑熊皮袄。皇甫觉将它拎到燕脂眼前,她生性好洁,嫌恶的别开脸。   皇甫觉笑叹,“傻丫头,这可是能保命的好东西。”   他闭上眼,往后一仰,“快点换上。”   燕脂早就感到了寒意,尽管手里一直抱着暖炉,凉意还是从脚底一丝丝蔓延开来。   他拿出的一套狐皮衣衫做工甚是精致,几乎看不出针脚的痕迹,袖口衣襟之上俱绣着古纹双蝶。燕脂心下喜爱,也知自己是万万禁不得冻。偷觑了一眼皇甫觉,便背转了身子,解了羽缎斗篷,径自换上。   她刚一坐好,皇甫觉便睁开了眼,见她只着了狐衣,摇头喟叹,“你呀,偏爱些华而不实的。”自然而然的拉过她的手。   燕脂挣了几下,发觉一股热流源源不断的从他手心传递过来,虽不在挣,面上却依旧冷冷淡淡。   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声音,只有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和短促的号角,整支队伍像是突然间沉寂下来,天地空旷的可怕。   燕脂轻轻开口,“情况会有多糟?”   皇甫觉一直笑望着她,眸光柔和专注,“若只是有雾,最多会有人跌入悬崖,损伤不会过百。若再有其他情况,那便难说了。”   其他的情况,燕脂看着泛紫的指尖,气温的剧降,算不算?只这一会儿,她已经觉得车内无处不在冒着冷风,只余手心一点温热。   眼前的男人依旧笑语晏晏,千百人的生死都不能让他的笑容淡上一淡。抑制不住心中泛起的憎恶,若不是他的一意孤行,怎么会落入如今这样的局面!   一朝天子,半朝重臣。若都葬身此地,皇朝的天便塌了一半。   皇甫觉将黑熊皮袄与她披上,张开双臂揽住她,低语道:“别这样看着我,看的人心都碎了。在你心里,我就该着十恶不赦了?”   一到他怀里,寒意便被温热摒除,他身上有淡淡松脂的香气。理智尚在犹豫,身子已自发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燕脂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只觉像是依偎着温温的大火炉,尚不忘冷冷的哼一声。   皇甫觉呷笑,拍拍她的头,“困便睡一会儿。”   能睡也是一种福气,今夜,怕是有许多人睡了便不能再醒来。   始终有一股暖流环绕周身,懒洋洋的,意识逐渐模糊。   一声长长的凄厉。   燕脂猛地睁开眼,周围有夜明珠淡淡的光。低柔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醒了?”   几乎是瞬间燕脂便清醒过来,双眼因羞怒闪闪发光。他的双手双脚都盘在她身上,整个将她禁锢在怀里,两人几乎亲密无间。   怒气来的很快,不明所以。她几乎是恶狠狠的从他怀抱中挣脱开来。皇甫觉一怔,随即便笑,拉长了语调,“小骗子——”语气缱绻,意有所指。   刚一接触空气,燕脂便激灵灵打个寒战。   气温竟然已经这样低了。   车里已经像是个巨大的冰块,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外面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马的喷鼻声,没有车轮的辘辘声,刚才那声长长的尖叫似乎只是她梦中的幻觉。   马车已经不再前行。   燕脂的心一寸寸冷下去。连同刚才那种又羞怒又不安的心情顷刻冰封。黑眸静静转向皇甫觉,“我们现在在哪儿?”   皇甫觉在榻上舒展了一下四肢,意态慵懒,“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是再不醒来,我们就要被活埋了。过来,随为夫逃难吧。”   很舒缓的向她勾了勾手指,就如同在说陌上花已开,我们一同去赏花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会有二更。   看在柳柳这么努力的份儿上,收了我吧。   一天涨一个收,还有这么悲催的事吗呜呜呜...   ☆、被困      气温竟然已经这样低了。   车里已经像是个巨大的冰块,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外面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马的喷鼻声,没有车轮的辘辘声,刚才那声长长的尖叫似乎只是她梦中的幻觉。   马车已经不再前行。   燕脂的心一寸寸冷下去。连同刚才那种又羞怒又不安的心情顷刻冰封。黑眸静静转向皇甫觉,“我们现在在哪儿?”   皇甫觉在榻上舒展了一下四肢,意态慵懒,“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是再不醒来,我们就要被活埋了。过来,随为夫逃难吧。”   很舒缓的向她勾了勾手指,就如同在说陌上花已开,我们一同去赏花吧。   等燕脂出来时,才知道情况有多糟糕。   车门被皇甫觉用掌风劈开,雪屑漫天飞扬。雪花铺天盖地砸下来,到处是白茫茫一片。一脚踩下,竟是没膝之雪。在这样的雪地,她寸步难行。   皇甫觉轻轻一笑,轻易将她从雪地拔出,驮到背上。   即使背负着她,皇甫觉同样踏雪无痕。身边悄无声息的出现了数十身形,俱是太监服饰,为首之人便是海桂。   海桂躬身道:“皇上,让奴才来吧。”   皇甫觉冷冷睨他一眼,“凭你也配。头前带路。”   海桂面不改色,低头退下。   燕脂忽的开口,“让他背我。”他一直便以内力帮她驱寒,想也该乏了。   皇甫觉冷哼一声,“即便他是个废物,也是个男人。你想都不用想。”   燕脂一怔,几乎啼笑皆非。若不是亲耳听到,她几乎不敢相信皇甫觉也会做这等小儿之语。   大雪掩盖了一切的痕迹,他们的速度快若弹丸,流星一般向谷外奔去。一路之上,只能见四足深陷雪中的马嘶嘶悲鸣,却无半点人影。   燕脂急切的搜寻。   她们在整支队伍的中部,前方不可能一个人也没有活下来。虽然知道爹爹不可能出事,还是希望能见到他。而且移月和玲珑,两个弱女子在这样的天气,她放心不下。   什么都看不见,密密麻麻的雪花,无处不在,勉强睁眼,便是泪汪汪一片。到最后,皇甫觉似是有所发觉,停下来,将她的斗篷严严实实系好,连面部都用毛皮遮住,轻笑哄她,“忍一忍,马上便到了。”   他的气息依旧,手也稳定干燥,眼神之中却失了几分锐利之气。燕脂默然,很安静的伏在他的背上。耳边听到他拖沓柔软的声音,“乖……”   她自然不知,在不远的前方,有成排的士兵倒下,密密的雪花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盖住他们的盔甲。   死尸越来越多,全都是面朝下直直扑到雪地,没有一个搂抱纠缠在一起。   皇甫觉的眼慢慢起了针尖般的寒意,落下的脚尖只踩在旁边的空地上。   天苍苍,雪茫茫,他们的身形似乎也和这天地融为一体,杳若轻烟,飘若轻烟。   “吼吼吼——”似乎是兽群的咆哮,天地间隐隐共鸣,“轰轰轰——”   燕脂只听到海桂阴寒的声音兀的尖细,“保护皇上!保护皇上!是雪崩!”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被皇甫觉一勾一带搂到怀里,将她的头紧紧压倒胸前,他依旧轻轻笑着说:“别怕,我陪着你。”   她的心奇异的安静下来,心里闪过模模糊糊的念头。若是真的,其实也不错   接下来耳朵里便满是呼啸的声音,像万马齐喑,雷落九天,似鬼哭,似狼嚎。   身子在不停的旋转磕碰,忽快忽慢,始终不变的便是他胸口亘古的温热。   时间似乎变得很悠长。   她在温泉里扭动着胖胳膊胖腿,“我不要洗,我不要洗。我要和师兄一起出去玩。”   师父好脾气的笑,往温泉里洒大把大把的花瓣,“燕脂是漂亮的小姑娘,才不和臭小子一起玩。师父给燕脂采了天下间最美的花,燕脂泡了之后,就会变得香香的,□□的。”   她泪眼汪汪的望着师父,“□□的有什么用?都不能和师兄们一起玩。”   师父笑得很温柔,“等燕脂长得□□的,便会有天下间最好的男儿来娶燕脂啦。”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最好的,像师父一样吗?”   师父摸摸脸,点点头,很正经的说:“自然,你那几个师兄是远远不及的。”   耀眼的白光,胖胖的女孩在光晕中变得修长纤细。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九曲回环的长廊,她身着大红的衣衫,映得明肌堆晕,兴冲冲推开一扇门,“师兄——”   “嘘!”有一女子娇慵坐起,食指放于樱唇之上,似有几分羞几分怯,“他才刚刚睡着。”   缠枝牡丹的锦被滑下,洁白如玉的肩膀上几点嫣红的吻痕。   “燕脂,燕脂!”是谁在耳边这般锲而不舍的叫。她拼命想要捂住耳朵,不要叫我,不要叫我!骗子,骗子,都是大骗子!   “骗子!”听她甫一睁眼便冷冰冰的吐出这两个字,皇甫觉为之瞠目。半晌扼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的问:“你说谁是骗子?”   燕脂定定望着他,忽的缓缓一笑,轻轻问道:“我美吗?”   皇甫觉一怔,手摸上她的额头,诧异的问:“撞到脑子了,还是发烧说胡话呢?”   燕脂一眨不眨的望着他,“你喜欢的,是这张脸吧。”   皇甫觉轻轻一勾唇角,中指屈起,在她额头上狠狠一弹,听她低低呼痛,方才说道:“我既是喜欢你,自然也爱你的容颜。没良心的小东西,河还没过呢,便想要拆桥。”   燕脂怔怔望他半晌,长睫微微合拢,再睁眼时又是澄澈明净,轻轻一笑,“还活着……受伤了吗?”   只一眼,便可看清他们的处境。   很小的一个洞穴,靠他手指间一颗明珠发出微弱的光,那本来应是簪在她的发上。两人蜷缩在一起,厚重的衣服都被皇甫觉扒了下来,将两人团团围住。珠子的光太弱,她看不清皇甫觉的脸,却很清楚自己身上除了头部有轻微的晕眩,其余地方毫发无伤。   她不动声色的抚上皇甫觉的胳膊,向上逡巡着他的脸。   皇甫觉闷闷一笑,手臂向下滑去,托住她的腰,与她平视,“知道担心我了吗?”   单薄的衣衫,亲密的接触,她能很清楚的感到他身上散发的温度。心神一颤,手指便只能虚虚抓住。   “燕脂,”他轻声低絮,“我很庆幸,我们都还活着。”   他的眸子离她这般近,里面是满满的喜悦,那样深,那样多,几乎要溢出来,一直流到她的心里。   微不可及的一声轻叹,消失在相接的唇舌之中。   他的吻轻轻柔柔的压下来,宛若呵护新生的婴儿,如此小心翼翼,如此郑重怜惜。只在唇上温柔辗转,却似已把平生相思诉尽。   燕脂慢慢闭上了眼,一滴清泪从眼角滑下。   心中的一角轰然倒塌,莫名的情感在废墟里悄悄滋长。   一吻结束,皇甫觉犹自在她唇边轻啄几下,揽着她的手紧了紧,身下坚硬如铁,低低呢喃:“真真是磨死人的小妖精。”   燕脂望着他,澄明的眼波突然起了雾气,手慢慢从他背后拿过来。   血,一掌粘稠的血!   皇甫觉轻轻的笑,手指飞快的从她眼角轻抹一下,用舌尖轻舔了一下指尖,“我一直在想,若是你为我而哭,眼泪会是什么味道的。原来,是这般的苦。”   哭了吗?用手一抹,果然有泪。燕脂心中怔忪,原来,他已经可以这样影响她的情绪。   伤口很深,血肉翻卷,可见森然白骨。被他胡乱的撒了止血的药物,已不再出血。后背之上纵横交错全是淤痕挫伤。   燕脂的手轻轻滑过,脑海里自动便浮现出他紧紧抱着她,以身做垫,被积雪轰然压下的情景。   这样的伤势,他依旧妄动真气,为她取暖。纵然他底子好,若不是有灵药勉强维持,恐怕也要油尽灯枯。   眸中神色数次变换,犹豫挣扎。终只是将他递过来的药细细洒在伤口,撕了贴身亵衣细细包好。   一切都整理好,皇甫觉依旧把她揽在怀里。神色如常,只是脸色略略苍白。唇角轻轻勾起,低声道:“乖乖让我抱一会儿。”   他就这样把头靠在后面的雪壁上,合上了眼,呼吸渐渐变得悠长平静。   燕脂蜷缩在他胸前,听着他略微急促的心跳渐渐平缓,眼中一片茫然之色。   她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能做。她至少有三种比他现在靠秘术强行聚集体力更为妥帖的法子,可她也只能这样默默的等着,等着他恢复体力,带她走出困局。或者,永远也走不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柳柳很纠结。   极度的抑郁、惶恐、不安......   这一个月竟然如此荒废...   ☆、心动   眸中神色数次变换,犹豫挣扎。终只是将他递过来的药细细洒在伤口,撕了贴身亵衣细细包好。   一切都整理好,皇甫觉依旧把她揽在怀里。神色如常,只是脸色略略苍白。唇角轻轻勾起,低声道:“乖乖让我抱一会儿。”   他就这样把头靠在后面的雪壁上,合上了眼,呼吸渐渐变得悠长平静。   燕脂蜷缩在他胸前,听着他略微急促的心跳渐渐平缓,眼中一片茫然之色。   她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能做。她至少有三种比他现在靠秘术强行聚集体力更为妥帖的法子,可她也只能这样默默的等着,等着他恢复体力,带她走出困局。或者,永远也走不出去。   半柱香的时间,皇甫觉已睁开了眼。将御寒的衣物都围在燕脂身边,自己开始在四壁摸索。敲敲打打之后,拿长剑找准缝隙,慢慢画了一个圆。他掌上发力,圆形的冰块慢慢被他推开了一条缝隙,阴冷的风灌了进来。   有风,他们便能从这个洞里出去。尽管冻得哆嗦,燕脂的眼还是一点一点亮起来。   堪堪有一人缝隙,皇甫觉便停下了手。回身对燕脂笑笑,“乖乖等我。”   燕脂轻轻点头,开口说道:“自己小心。”   皇甫觉挥挥手,自己闪身出去。   很冷,尽管冰块又被皇甫觉从外面补上,还克制不了全身的战栗。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脸埋进熊皮粗短的鬃毛,马上便开始怀念皇甫觉暖暖的温度。   已经开始习惯,习惯他的呵护,习惯他的宠溺。不知从时候竟开始对他的味道这么熟悉。   他实在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   未央宫时,大多数的时间她都我行我素,他也能自得其乐。她睡觉他看书,她下棋他旁观。即使她冷眼相对,他总会若无其事。他说了想要她,却并未用强。后宫嫔妃那么多,没有一件事闹到她面前。她的吃穿用度俱是精巧无比,赏赐从未断绝。   她从未感谢过他。   若不是他,她本是这世界上最快活最自由的一个。他的好,若是其他燕姓女子也能得到。况且她心里总有朦朦胧胧挥之不去的阴影。   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柔肠百结的时候。   师父,师父,忍不住在心里低唤,眼泪颗颗落下。   马上便是十月十三,你有没有想燕脂?燕脂被雪活埋了,你知不知道?燕脂现在心好乱,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皇甫觉回来时,燕脂已穿好衣服,正在洞里摸索活动。她的动作很奇怪,关节柔软的不可思议,能最大限度的拉伸肌肉。她做得极是缓慢,皇甫觉默默看了一会儿,她只做了后仰向后拉手一个动作。里面穿得多,黑熊的皮衣穿在她身上便圆鼓鼓的,动作起来,便有几分滑稽可喜。   燕脂停下来,微微喘气,“能出去吗?”   皇甫觉笑而不答,很自然便拉起她的手,“手还是这般凉。”将她紧紧拉向自己。   燕脂一阵沉默,半晌才轻轻的问:“没有路吗?”被雪流冲下,很有可能落入半山壁的缝隙中。   将下巴在她头顶上慢慢摩挲,皇甫觉低低笑道:“天底下哪儿有没路的地方,天太黑了,等天亮我们便出去。饿了没?”从腰间摘下一个香囊递给她。   淡淡的龙涎香,里面已没有了香料,竟是一些干果蜜饯。燕脂拈了一枚杏脯,唇角不由带出几分笑意。这应是刚才马车上的那一碟,他竟在匆忙中抓了一把。   放到嘴里慢慢咀嚼,七分甜,三分涩。   燕脂退开他的怀抱,笑道:“休息一会吧,刚才那套动作是小时候一个师太教我的,说是可以轻身健体。刚才动了动,倒是可以取暖。”   皇甫觉垂下眼帘,神情淡漠,红唇轻轻吐出两个字,“过来。”   燕脂一怔,笑容慢慢褪去,低叹道:“你太累了,必须休息。我自己可以。”   皇甫觉冷哼一声,凤眼斜睨,“你可以?你可以现在还身体打颤,面色青紫?我若是休息,明早就得抱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燕脂宛然一笑,柔声说:“我答应你,若捱不过去我便唤你。”   皇甫觉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径直坐到他的大氅上,甩开外衫,“过来帮我换药。”   绷带之上果然有血色慢慢泅透出来,他定是又用重力了。燕脂只得细细又帮他包扎一遍。系结时,皇甫觉忽的开口,“燕脂,你懂医吗?”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嗯……跟着师父时学过一些。”替他将衣衫穿好,将换下的绷带卷成一团,“好啦,快调息吧。”   刚走出两步,身后大力袭来,她又跌回皇甫觉的怀抱。   “皇甫觉!”燕脂手忙脚乱的阻止。他只用一只手扼住她,另一只手顷刻间就将她脱得只剩里衣,心满意足的抱在怀里。   燕脂气得银牙暗咬,流氓,无赖,偏脱女人衣服这样流畅。   肌肤相贴的地方马上变得温暖,燕脂的心却往下沉了沉,他的脉象亢奋有力,外实内虚,这样自耗元气无疑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察觉到她的异常沉默,皇甫觉低笑出声,手指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头发,“傻丫头,在想什么?”   燕脂望住他的眼睛,轻轻说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皇甫觉静静看着她,似是想寻找什么。半晌才半阖眼睑,淡淡说道:“等你能明白自己的心时,再来问我。”用手指擦过她的眼角,微微诧异,“怎么又哭了?莫不是……你怕我会死吗?”托起她的下巴,流动的眼波正对着她,低低的声音像是在诱哄,“你在想什么,燕脂……”   燕脂望着他,向来明澈的眼神烟水般朦胧,“我是在怕,怕你的心,怕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不起。”   皇甫觉嘴角轻勾,弧度清冷,眼里藏了几分厌倦,“在你眼里,我是能为了女人连生命都不顾的人吗?嗯?”   只觉心里揉成一团,偏生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自然不该是,可偏偏……她但愿自己从未学医,但愿自己难得糊涂。   皇甫觉等了片刻,半晌才轻轻一笑,“我自然不会,永远都不会。所以你大可不必内疚。就这样乖乖的,明天我们就能出去。”   他合上了眼,眉宇轻蹙,珠光下,有几分阴郁冷漠。   燕脂痴痴半晌,忽展颜一笑。真也好,假也罢。她能输的,无非就是这个人而已。她不是燕家的小女儿,也不是师父的小徒弟。她只能是燕脂。   不知何时入梦,手却始终放在他的胸口。   皇甫觉静静的睁开眼,手已拂上燕脂的睡穴。   洞里多了一人,黑衣黑发,赫然是修忌。看着相依偎的两个人,向来面无表情也不禁挑了挑眉,“得手了?”   皇甫觉斜长的凤眸幽黑难测,冷冷望他一眼。将衣物与燕脂捻好,随意披件长衫,脱身出来。   “怎么是你?”   “暗卫看到了信号,我也在,便走一趟。”   皇甫觉凤眸一挑,“外面情况怎么样?”   “群龙无首,自然是吵成一团,燕晏紫已经控制了场面,雪域似乎已经闻讯,白自在的剑婢下山了。”细细打量他一眼,修忌面露诧异,“怎么伤成这样?要不要我帮忙?”   皇甫觉缓缓摇头,“你若插手,我便前功尽弃。”揉揉眉心,“来的这般快……让暗卫避着他们点。”   燕脂醒时,皇甫觉已不在身边。洞口的雪壁斜推着,一大片阳光反射进来,暖洋洋的。   出洞口时,脚步竟有几分迟疑。听到衣袂破空的声音,身子正隐在雪壁之后。   洞口外只有一块空地,在外便是无尽虚空。皇甫觉以剑拄地,单膝跪在雪地上,一手捂嘴,低低的咳着。顷刻便有血线从指缝中渗出来。他看了看,脸色漠然,用雪擦了擦,消除了地上的痕迹。   皇甫觉起身时,便看见燕脂。默默望着他,脸几乎与雪同色,眸子乌黑沉静。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眼神,盛了太多的情感,心酸痛楚怜惜绝望,全都交织在一起。这样的美丽,像琉璃一样折射着七彩光芒。   她终是动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柳柳奋发了,每日双更。   亲们,快快收了我吧!   ☆、生死   洞口外只有一块空地,在外便是无尽虚空。皇甫觉以剑拄地,单膝跪在雪地上,一手捂嘴,低低的咳着。顷刻便有血线从指缝中渗出来。他看了看,脸色漠然,用雪擦了擦,消除了地上的痕迹。   皇甫觉起身时,便看见燕脂。默默望着他,脸几乎与雪同色,眸子乌黑沉静。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眼神,盛了太多的情感,心酸痛楚怜惜绝望,全都交织在一起。这样的美丽,像琉璃一样折射着七彩光芒。   她终是动心了。   皇甫觉眼中现出惊愕,马上便恢复平静。眉眼间有几分倦意外,神情再无异样,很自然走过来,手臂一贴她的脸颊,温声说:“睡醒了?光线太强,小心眼睛。”   燕脂勉强一笑,任他握着手,出了洞口。   他们果是被雪流冲进了山崖下的缝隙,内里凹陷,从上面是决计发现不了他们的。   皇甫觉缓缓道:“离上面不过三十丈,若是有落脚点,上去轻而易举。”   燕脂默然不语。山壁遍布积雪,光滑如镜,要找落脚点,谈何容易。他真气已乱,若后力不继,必是粉身碎骨。   皇甫觉拍拍她的头,“进去吧,你在一旁只会添乱,我已凿好两处落脚点。只消片刻,便能上去了。”   燕脂反手抓住他的手,声音之中带了几分惶然:“再等一等,外面必定在找我们。爹爹会发现我们的。”   皇甫觉一笑,“傻丫头,你等得我却是等不得。”倾身过来,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乖。”   很轻,很干净的一个吻,燕脂却觉得自己的心瞬间乱了乱。   燕脂将他的貂皮大氅抱了出来,就在洞口倚着。皇甫觉吃了两丸丹药之后略作调息,便又腾身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能见半空中时不时掉下来的雪屑,宛若半空中簇簇开放的银花。偶尔被风带到她的脸上,便是晶莹的水滴。   等得太久,意识恍然,以前之事一幕幕从眼前掠过,她时而欢笑,时而皱眉。   师父,爹爹,娘亲,大师兄……还有叶紫,她终于能平静的念出这个名字,没有了深入骨髓的痛苦,只是怅惘苦涩。   若今生不能再见,还望你们不要伤心。毕竟在这万古埋身之所,还有一个人陪着我。   皇甫觉从未如此狼狈。   束发金冠已经没了,浓黑的发上满是雪屑。脸上连血带泥,衣衫七零八落。脚下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笑得却极是欢畅,“成了。”   燕脂怔怔的望着他,看到他唇上惨淡的颜色,觉不出丝毫的喜悦,手几番迟疑,终是扶上他的胳膊,却在瞬间颤抖了起来。皇甫觉揽住她,淡淡嗔道:“偏生站在风口,手已是这般凉。”将她的手揣进怀里,一同坐了下来。   面色苍白,眉目就愈发显得清冷,他似乎倦极,坐下之后就没有再说话。   燕脂的手慢慢环过他的腰,紧紧抱住。他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慢慢放松,将身子的大半重量都靠过来。   他眼睑紧闭,唇角却深深勾起。   三十丈的距离。   轻功绝顶之人只须轻轻提纵而已。   皇甫觉已背着她找到第三个踏脚处。他计算的很准,每次气力不接时便会出现这种用剑劈出的小坑。   燕脂在心里默默的数着,五丈,十丈,十五丈……他的心率很快,真气在他体内滚来滚去,他依旧能很准确的找到落脚点。   二十五丈。   崖顶就在眼前。   她能看到崖顶上有一个身影,似是很兴奋的挥手大喊,但她的心却在瞬间沉入谷底。   皇甫觉的身形在空中滞了滞,“哇”吐出一口鲜血。   太阴受损,气血逆流。   燕脂手上一紧,拇指狠狠掐进他左侧脖颈,“啊!”   两人身形飞速落下,“锵——”皇甫觉奋起发力,手中之剑划过雪壁,徒劳带起雪花纷飞。   “小姐,接着。”空中忽有丈二软索,急急追来,皇甫觉一把拉住。   很静很静,只能听到砰砰的心跳。半晌才听到皇甫觉低低笑起的声音,“呵呵呵……好久没试过这样的感觉了,燕脂,你怕不怕?”   “我怕……”   “傻丫头,总归有我陪着你。若真这样掉下去,其实也不错。”   “小姐!”从崖顶上探出的人赫然是梨落,嗓子已然沙哑,“小姐,快上来!”   皇甫觉低叹,“傻丫头,我没有力气了。你先爬上去吧。”   燕脂放开他的脖子,拉住绳子,慢慢移动。越过他时,他偏过脸颊亲了亲她,轻声说:“不要怕,若你掉下来,我定能接住你。”   燕脂心无杂念,抓着软索一步一步向上爬。女孩子的力气总不会很大,梨落现在已经趴在了地上,她必须赶快上去,然后和着梨落一起把皇甫觉拉上来。   他现在经脉已乱,半边身子定是动不得了。   终于够到了梨落的手,梨落喜极而泣,“小姐……”燕脂顾不上多说,翻身上来,直接握住了软索,“梨落,一起用力!梨落?”见她神色怔怔,燕脂禁不住低斥一声。梨落低着头应了一声。   软索一点一点往上移动,他的唇边还有懒懒的笑意。   “小姐?”梨落的声音有些异样,“你真的喜欢他吗?”   她的全部心神都在下面,只低低的唔了一声。   梨落突然激动起来,“我不相信……他哪里比得上叶紫少爷……他有无数个女人……他是个杀人狂……小姐你答应过叶紫少爷要嫁给他的……”   梨落的手已经松开了,她顾不上多想,合身向后一拽。   “小姐,你不能对不起叶紫少爷!”梨落的声音平静下来,燕脂手脚冰冷,嘶声喊道:“不——”   皇甫觉的手已攀上崖顶,软索却毒蛇一般向他的咽喉嗤嗤而来。他抬起头,凤眸一瞬森冷无情,浑身死寂的凛冽,在看到扑过来的白色身影后,却放缓了神色。   松手,前扑,指掌交握。   燕脂死死抓住皇甫觉的手,身子却一步腾空。身后是梨落撕心裂肺的哭叫,“小姐——”在这刹那,思维变得格外清晰,手臂抱住了一块凸起的石块,手指马上狠狠□□去。   “咔嚓!”很清脆的响声,或许是臂弯脱臼,或许是指甲断裂,她已什么都不能想。   抓紧,绝不能放手。   皇甫觉以剑抵住石壁,望向她的黑眸满是温柔笑意,语气低的就像在叹息,“怎么办,丫头,我突然好想亲亲你。”   牙齿狠狠的咬紧下唇,决堤的腥涩汹涌冲向喉咙,冲向眼眶。身下是澎湃云气,万丈悬崖,她的力量柔若蒲苇,他还那样笑,笑得就像穿过三月柳梢的春风。   也好,如果就这样放手,时光就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皇甫觉看着她,收了笑意,“又哭了,以前的你可是从来不哭的。”他的眼墨色翻涌,慢慢透露出深刻浓烈的情感,轻轻唤道:“疯丫头,笨丫头,傻丫头……”   倔强的双眼突然有了疑惑,黑水晶一般的眼珠定定的望着他。   双眸深深,唇角却微微勾起,他低柔的声音已经干涩沙哑,“死丫头,你要是敢放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燕脂身子猛然一震,眼泪已如断了线的珠子,口中喃喃低唤,“阿绿,阿绿……”   皇甫觉缓缓一笑,眼中的情感汹涌而出,慢慢又重复了一遍,“死丫头,你要是敢放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音一落,他的手已游鱼一般从燕脂的掌中滑了出来,闪电般在她掌上一推。   燕脂心还怔懵,人已被他的力道不由自主的推上高空,“不,不——阿绿,皇甫觉!”她惊骇欲绝,双手徒劳前伸。   他的手指慢慢舒展,状若优昙。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斜飞的眼角却依然带着笑意。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燕脂绝望的发现她怎样挣扎都是徒劳,紧握的指掌只剩下冰冷的空气。   他含笑的眉眼在泪眼中逐渐扭曲,瘦削的脸庞,斜长的细眼,总会是恶狠狠冷冰冰的表情,“阿绿,阿绿!”已是声声泣血,肝胆俱催。   原来是你,原来你一直没有忘记!   崖顶上闪电般冲下来两个人,一人接住燕脂,一人苍鹰一般直掠而下,转折几合,已接住皇甫觉。   看着那人带着皇甫觉在之前的剑坑里借力而上,燕脂只觉身体一软,一口心血吐出,“爹爹……”人已陷入无尽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这一章只适合放这么多。   下面写一写觉爷与燕脂小时候的事吧。   话说,那是一个两小无猜的年代。   ☆、番外:惨绿少年   “小姐,小姐!”系着翡翠撒花长裙的侍女们急匆匆的跑来跑去,“那边有没有?”“佛堂呢?厨房看过了没?小姐说过佛手糕好吃的。”“小姐,小姐……”人渐渐的都走远了。   蔷薇花丛后面,窸窸窣窣爬出一个身影。扎着双环望仙髻,粉霞藕色的小上衣,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方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赌气一踢脚下的花枝,小嘴撅的老高,“讨厌你们。参加什么武林大会,只把我自己放在这儿。师父,师兄全部是混蛋!”   翠微山上白云观。   天下钟灵神圣之地,古树老藤,芳草萋萋。雾生云海,桃迷津渡。   后山。   清泉淙淙从石上流下,水中鱼儿怡然相戏。一双雪白的小脚噼里啪啦的踢着水,手里攥着一把细草,时不时射向水里。她人虽小,手劲却极巧,手每落下,便会有一条鱼翻着白肚漂上来,不一会儿,又摆摆尾游走。   她玩到开心处,便咯咯轻笑,嘴里还嘟囔着,“呆鱼,笨鱼,呀,你往哪躲……”   忽然,她挺秀的小鼻子皱皱起来,“哪里的腥味,还臭臭的?”她的鼻子最敏感了,有一点点异样的味道都能察觉出来,二师兄最爱取笑她,说她的鼻子比黄黄还灵。   潺潺流水中突然夹杂了隐隐血丝,溪流里很快便泛起了白花花的鱼肚。   她连忙把小脚拿出来,兴冲冲的往上游找扫她玩兴的罪魁祸首。   没走多远,便在上游发现了一个人,半截身子都栽在溪流,一动不动。   她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一眼便看出此人非富即贵,身上衣衫虽然又脏又破,却是爹爹最爱穿的云纹锦缎。乍着胆子踢他两脚,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便拉着两只脚把他拽了上来。   大小姐累得呼哧呼哧喘粗气,又用尖尖的小脚丫在他屁股上踩几脚,恨道:“重的像猪一样。”   围着他转了两圈,小姑娘很犹豫。   他的伤很重,身上三处刀伤,七处剑伤,前面看不到还不算。创口已经乌黑发紫,身体只有浅浅的起伏。就算没死离死也不远了。可师父常说,天下男人除他之外七个傻八个坏。很是挣扎,很舍不得一个这样锻炼医术的好机会。   看到他的脸之后,她吓了一跳。整个脸颊都笼罩着淡淡的绿色。即便这样,也可以看出睫毛浓密,鼻梁挺直,分明就是一个纤细柔弱的美少年。   这么美丽的东西……不可以就这样死掉。   很艰难很艰难的找到一个山洞,把他移进去。又兴冲冲的溜回丹房,抱回一大堆药。   用心的在他全身涂上药膏,解毒之时到很费了一番脑筋。   到底是断肠红还是相思扣,是天涯草还是红尘泪?要不便一种一种的试?   灌完了药,她睁大眼睛瞅着。一炷香两柱香……太久,眼皮不知不觉便合上了。   再醒时,小命已经在人家手里。   喉咙被人紧紧攥在手里,惨绿的脸近在咫尺,细长的眸子通红通红的,“…..你是谁……”   她大哭,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手脚并用踢打他,“啊啊啊……坏蛋……坏蛋……”师父说的没错,天底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他狠狠的瞪着她,手死命的收紧。   她的手脚渐渐无力,软软的拍在他身上,眼睛已经开始像死鱼一样向上翻着。   呜呜呜,师父,救命,燕脂以后一定听话,好痛,好难受,师父救命……   他突然抽搐起来,五官都在向外渗血,眼睛不甘的圆睁着,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小人儿拼命的大哭,“啊啊呜……咳咳咳……”圆圆的身子连滚带爬向外冲。   回去之后,侍女惊喜若狂,师父却还未回来。她大发脾气,将人都赶得远远的,自己躲在屋里大哭一场。接连两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白天都不敢出屋子。   到了第三天,心情稍稍平复。抹着脖子上的淤痕,心中愤恨,带着黄黄,又悄悄溜了出去。   山洞里,满是血腥腐烂之气。他脸上满是血污,已经是气若游丝。她知道定是自己解药不对,药性相冲,心里解恨之外又稍稍内疚。狠狠踹了他几脚。,听到他低低模糊的□□,又起了恻隐之心。   闷闷的掰了半天手指,下了决心,“便再试一次,若是还不行你就认命吧。”   这次她学乖了,灌完药之后,远远的躲在洞外。不断片刻,洞里便响起了痛苦的哀嚎。燕脂抱住黄黄粗壮的脖子,已经做好了开溜的准备。黄黄是她们天山的护山犬,很不屑的冲着洞口低吠几声,伸出舌头舔舔小主人的掌心。   他痛苦的时间很短,翻滚几下之后就没有了动静。   她沮丧之后又激起了熊熊的斗志,将随身带的糕点扔进洞里,便回去冥思苦想。   第二天,天山百年雪莲提炼的九转雪魄心。   第三天,天刹古寺疗伤圣药小还丹。   ……   不得不说,少年的运气实在是好,她的医术虽然不怎么样,却有一个身家丰厚的师父,留给徒弟的应急药物完全抵得上一个门派的收藏。   他吃的药虽然不能完全对症,却无不是疗伤滋补的圣药,这么多或霸道或柔和的药性在他体内相冲相撞,虽然让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却也勉勉强强吊住了他一条小命。   第六天时,他终于睁开了眼,眼底幽暗虚无,静静的望着她,“你是谁?”声音沙哑粗噶,像粗粗的砂砾磨过。   洞口探头探脑的小姑娘像受了惊吓似的跳起来,头也不回的跑了。   再来之时,他浑身发着高烧,脸上不再泛着绿色,却像是煮熟的虾子。他浑身蜷缩成一团,嘴里声声呢喃,“……娘亲……火……娘亲……娘亲……”   她满脸愁容蹲在他身边,却被他拉住一只手,死死拽住,“……娘亲……”   鬼才是你娘!狠踹了好几脚,他都没有放手,反而把手深藏进了怀里,“娘亲……”听着听着,她的眼圈便红了。他虽然可怜,却必定有个很好很好的娘亲。而她的娘亲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把她送到了天山,平日对别人的女儿嘘寒问暖。   她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好像也是。   发烧太厉害果然是会烧坏脑子的。   她很费劲儿的重新把他搬回溪水里,他一睁眼,便从溪水里扑出来,并指如刃,冷冷割掉她几根头发。   她哇哇大哭,大骗子,刚刚还叫娘现在便要伤人。   哭了很久也没有预期的疼痛,悄悄睁开眼,便看见他怔怔的看着她。水珠顺着他的发丝往下落,眼睛乌黑润泽,他好像……比师父还要好看。   一大一小,一个懵懂无知,一个茫然无措,便开始第一次深情的对视。   从那以后,她便常常往后山跑。   他烧退之后,清醒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自己可以从她带来的东西里翻检出有用的东西。   每一次见到他,她都特别开心,总会叽里咕噜的说上半天话。大多的时候他都静静的听。他不说话,她便唤他“阿绿”。因为救他之时,他的脸是绿色的。她咯咯笑着比划着跟他讲,他也不恼。   他好像很饿,无论她带来多少食物,他都会吃完。刚开始的时候,他吃完总会吐,但马上又接着吃。   她看着便会眼泪汪汪。他衣服质地那般好,竟是个吃不饱饭的孩子。   她便闹着要吃肉,厨娘做了满满一桌子肉菜。她好不容易藏下两个鸡腿,趁着午睡的功夫往后山跑。   不知为什么,很柔软的地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洞,她狠狠摔了进去,额头撞上了坚硬的石块。   她昏了过去。醒来之后便哇哇大哭,边哭边叫阿绿的名字,叫的嗓子都哑了。血流的好多好多,她又怕又冷,渐渐地就说不出话来了。   鸡腿一直被她捂在怀里,她希望见到阿绿的时候它是热的。   是阿绿救了她,虽然他的神色很奇怪,混合着冰冷与嫌恶。但当他跳进来抱住她时,她还是高兴的只淌眼泪,从怀里哆嗦的掏出鸡腿。   阿绿的伤终于好起来了,她来找他时常常不见他的身影。   她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很顺利的跑出来,在她三天都没有看到他之后,她特地起了个大早,在洞口等他。他从洞里走出来时,眼中有明显的错愕,一言不发便往外走。   她叫着名字在后面追,他走得很快,绕过山脚便看不见人,她急了,提着裙角用力的跑。   那天她穿了件很漂亮的千色梅花娇纱裙,裙裾长长的。脚步太快,便踩住了丝绦,很狼狈的摔倒了。   她痛的龇牙咧嘴,眼泪刷刷的往外流。   哭着哭着阿绿的身影便出现了,就在前面双手环胸不耐烦的看着她。她破泣为笑,跛着脚追了上去。   他没有等她,速度却慢了下来。   阿绿一直往山上走,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副木制的弓箭。不过那天他们在山上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   她有刚开始的兴高采烈变得垂头丧气,最后干脆躺在石头上不走了。阿绿硬邦邦的留下一句,“等着。”便不见了。   当他回来时,手里拎着一只雪白雪白的兔子,她欢呼一声,便抱在怀里,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好可爱,可不可以不要吃。”   阿绿冷冷的瞟她一眼。   下山的时候,她一面走一面和小兔说话,咯咯笑着去拉它的长耳朵。谁知小兔突然狠狠咬她一口,然后后腿一蹬,以迅雷之势逃走了。   她惊叫一声,红着眼睛去追。青苔光滑,藤萝遍布,她一出溜便向山涧滑下。   “啊——啊——”   她闭着眼睛惨叫,身子奇迹般的悬在半空。睁开一只眼,头下的怪石微微摇晃。这时,她脚上拉扯的力度突然减弱,她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她哇哇大叫,“阿绿,你要是敢放手,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最终是阿绿背她下的山,因为她的脚寁了。   阿绿的背很瘦,很咯得慌,她却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她当时很开心,因为阿绿不再像以前一样冷冰冰的了。她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梦到和阿绿一起放风筝。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阿绿。   师父终于回来了,她只是招呼了一声便兴冲冲的往外跑。因为她怀里有半只烧兔子,她要赶着送给阿绿。   师父当时的表情很惊愕。   那天她漫山遍野的找,也没有找到阿绿。她便在洞口等,阿绿一定会回来的。   她一直等到太阳落山,繁星漫天。师父来了,把她抱在怀里叹了口气,“燕脂,他若是想你,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她终究没有等到阿绿,后来师父便带她回了天山。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总会想起阿绿。他是她唯一的朋友,她有师父,有师兄,却没有一个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燕脂纯纯的初恋,呃,年龄可能小了一些......是不是很萌很萝莉?   新追文的亲们,收藏一下吧。   接下来,让我们高唱甜蜜蜜...   ☆、缠绵   原来是你,原来你一直没有忘记!   崖顶上闪电般冲下来两个人,一人接住燕脂,一人苍鹰一般直掠而下,转折几合,已接住皇甫觉。   看着那人带着皇甫觉在之前的剑坑里借力而上,燕脂只觉身体一软,一口心血吐出,“爹爹……”人已陷入无尽黑暗。   朦朦胧胧中,似乎听到了很多声音。有人一直在床前晃动,低低的哭泣,耳畔萦回不去的叹息。急急的追觅,却始终找不到最想听的声音。   睁眼之时,便看到晏宴紫欣慰的脸,大掌摸过她的头发,“好孩子,醒了便好。”他似是很久没睡,双眼遍布血丝,下巴上一片胡茬。   燕脂低低□□一声,往事如潮,心绪如麻。怔怔望着燕晏紫,双眼突然便湿润了,“爹爹......”   望着女儿烟雾重重的双眼,晏宴紫只是爱怜的替她捻了捻被角,沉声说道:“皇上没有事。有爹爹在,什么都不用想,好好休息。”看着女儿向来不染尘埃的双眸笼上轻愁,蕴了哀思,当父亲的心里不是不心酸的。   他很好......朦朦胧胧又闭上眼。   一点亮光在眼前越来越大,软索如灵蛇一般袭到眼前。燕脂却突然惊醒过来!   紧紧拉住晏宴紫的手,她艰难开口,“爹爹,梨落……”   晏宴紫抬手打断了她,“梨落现在刑房,她都对为父说了。你莫要伤心,她的命必定是留不住的。”   梨落,她太痴了!燕脂颓然放开手,谋逆!他不是阿绿,他是皇甫觉,是一朝天子……合上双眼,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下。   圣上遇险,九死一生。   行辕早已是人心大乱,以王守仁为首的文官指着晏宴紫的鼻子泼口大骂,万恶贼子,狼子野心。晏宴紫心急救人,直接派人将他们圈禁起来。   皇甫觉还未醒,院外已跪了一十三名朝廷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武官却是全副盔甲,对他们怒目相向。   燕脂行来之时,眼睛只淡淡扫视他们一眼,径直走到王守仁跟前,眼睑垂下,神色冷漠,“王丞这是何意?”   王守仁端端方方长跪于地,“皇后娘娘,臣等请见皇上。”   “皇上还未醒。”   “臣便等!”   燕脂眼角一挑,眉目含煞,“皇上遇袭原因不明,西巡之事千头万绪,王丞贵为百官之首,何以怠职若此?”   王守仁长眉一挑,目露精光望她一眼,随即双手拢于袖中,复又垂眸,冷冷道:“此事皇后娘娘还是避嫌的好。”   燕脂一笑,清冷如水的眸子在他身上缓缓转了一圈,“丞相是聪明人,何必庸人自扰,误人误己。”衣袂翩翩,已入了大堂。   中书门下侍郎裴令敏望着她的背影,眼里若有所思,喃喃道:“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好像改了性子啊,哎呦……”他忽然捂着肚子叫起来,“相爷……我要上如厕……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王守仁闭着眼睛,袍袖急剧抖动。裴令敏你个老匹夫,晏宴紫尚且不惧,竟被一个黄毛丫头两句话惊得尿遁。晏宴紫下马之日,便是你裹尸之时。   王嫣守在床前,双眼已哭得通红。   燕脂止住了她的见礼,绕到床边,淡然说道:“下去吧。”   王嫣的眼瞬时睁大,满脸的不可置信。   燕脂又看她一眼,似是以为她没有听清,很自然的又说一遍,“下去,这儿不需要你。”她既然来了,旁人便都是多余的。   王嫣狠狠的瞪她一眼,满是怨毒愤恨之色,终是愤愤离去。   燕脂坐到床边,手指轻轻抚上皇甫觉的脸。这样的眉,这样的眼……她后来梦见阿绿的时候,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从没有想过,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到她身边。   掌心突然传来瘙痒的感觉,她连忙收回手。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睁开眼睛。喉咙突然涩涩的,手指使劲戳到他的额上,咬牙道:“大骗子!”   皇甫觉突然勾起唇角,双手飞快的勾住她的头,懒声说道:“若不骗一骗,怎么会知道某人原来这么坏。”   燕脂怔怔的趴在他的身上,咬了咬唇,“……你真的是阿绿?”   黑眸温柔的看着她,手指抚上鬓角,摸索住那弯小小的月牙儿,轻轻说道:“笨丫头。”   燕脂吸吸鼻子,觉得自己的眼圈又红了,嘴唇嘟起,“……骗子,为什么不告诉我?害得我……”害得我一直以为你对我好是别有所图,又恨恨道:“当年恨不得掐死我,走了都不说再见,怎么舍得一个人跳崖去死?”   皇甫觉一直笑,猛地仰头上去堵住了她的嘴。蛮横的闯进她的口腔,霸道的吸走所有的空气,直到她气喘吁吁,双眼欲醉,他才放开了她。双眸蕴藉如梦,“笨丫头,再见到你,真好!”   燕脂泪眼朦胧,唇角却是一个大大的笑容。是啊,他们都还活着。   皇甫觉轻柔吻上她的眼角,“爱哭鬼......”手摸索上她的手臂,“......有没有受伤?”   燕脂摇摇头,只是胳膊脱臼,有一些轻微的擦伤,并无大碍。   只这一番动作,皇甫觉额头已有了细密的汗珠,隐隐气力不支,却仍在她身上痴缠。   燕脂瞪他一眼,让他侧身躺下。自己手脚俱是无力,趴在他身上半晌。想了想自己偷偷一笑,抿了鬓发去与他端饭。   膳食一直备着,她挑了百合红枣粥和着两样清淡的小菜。   皇甫觉却是不起,只拿眼望着她笑。   她只得搬了把梅花杌凳,坐在床头,一勺一勺的喂。   皇甫觉咽了一口粥,突然笑起来,凤眼睨着她,“燕脂,你若一直这么看着我,我只怕我会越来越饿。”   明白他言下之意,燕脂的脸红了红,却是没有移开目光。皇甫觉和阿绿,这样融在一起,她只觉得陌生新奇,不由自主便想再看一看。   皇甫觉瞅着她,苦笑叹气。   一碗饭很快便见了底,燕脂便不肯再盛了。勺了半碗莲藕玉米排骨汤慢慢喂他。   皇甫觉只喝了一口便皱眉,“咸。”   燕脂狐疑的看他一眼,随军的御厨都死了,这是颍州太守家的私厨做的。奉到御前的东西想必也是战战兢兢,怎么会咸?   她自己尝了一口,汤汁鲜美,滑而不腻,“哪里咸了?偏你……”皇甫觉倾身过来,眼睛盯着她的唇,说道:“真的不咸?我要尝尝……”唇覆将上来,辗转吸吮。燕脂只觉唇尖被他度在嘴里,软的快要化了。不知不觉双臂已揽上他的脖颈,试着去回应他。   皇甫觉□□一声,唇瓣越发炙热,导着她的双手移向身下,口中喃喃,“宝贝,我可是要疯了……从了我吧……”   手里触到那坚硬似铁的东西,燕脂脸热心跳,狠狠掐它一把,自己挣扎爬起。   皇甫觉俊脸扭曲,磨牙说道:“真真是狠心的小东西!”忽的眼神一荡,低低说道:“早晚要狠狠治你。”   燕脂早已是站的远远的,脸红红的,好比三月盛开的桃花,望着他吃吃的笑。   她已许久未曾这样笑,笑得眉眼弯弯的,喜悦似要从那黑黑的瞳眸中溢出来。皇甫觉的眼眯起来,向她勾勾手指。   燕脂摇摇头,笑容之中多了几分促狭,“我刚刚想起来,院子里,还跪着十二人。你想必要忙了,我不敢耽误你。”   拖到这时说,她想必是故意的。笑着转身,轻盈的像一片云。“燕脂。”皇甫觉忽的开口。   “嗯?”她回头。   皇甫觉静静望着她,轻轻说道:“晚上过来,我等你吃饭。”   “嗯。”她微不可觉的点点头,心突然就涨得满满的。   在你眼里,我是能为了女人连生命都不顾的人吗?自然不会,永远都不会。   他缓缓一笑,死丫头,你要是敢放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是她心心念念的阿绿,是从来不肯说真话的皇甫觉,也是悄悄偷走了她心的小贼。   她愿意这样陪着他,平平淡淡的吃饭聊天,就像最熟悉的亲人一样。   晚上来时,屋里悄无声息。海桂带人在廊边一溜檐的站着。见她来了,脸上有了喜色,悄悄说道:“娘娘,皇上下午发了好大的脾气。不肯用药,也不肯进膳。”说完亲手将宫女手中的绘蕉叶纹的托盘放到她手中。   燕脂笑着望着他,轻轻说了句,“本宫要是不来呢?”   海桂死板的脸更僵了僵。   他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想必最善揣摩主子的心意。她却不爱他时时窥视于她,她的感情只是两个人的事。她不是献媚争宠的妃子,他也不是她的皇上。   皇甫觉不会因为生气而不肯吃药,她也不会因为太监一句有心的奉承沾沾自喜。   她不喜欢海桂,半是因为他这阴沉多思的性子。   皇甫觉下了床,坐在案前看奏折。燕脂静静看他半晌,他的脸色苍白了许多,眼中藏了几分倦色。   她从来不曾见过他这般疲倦,即便当年重伤之时,眼里始终都有野兽般的暴戾。   皇甫觉放下手中的折子,笑着向她张开手臂。她乖乖的走过去,让他抱在腿上。   皇甫觉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轻轻笑道:“还是我的燕脂最香,最可爱。那帮老头子,真真讨厌。”   燕脂的手绕到他颈后,慢慢揉捏,语气带了几分薄嗔,“韩澜不是说了嘛,你元气大伤,需要静养。”   皇甫觉侧头亲了亲她的手,“心疼了?”   燕脂的手一缓,搂紧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道:“你是我的,自己的东西自然会心疼。”   皇甫觉沉默下去,双手捧住她的脸,黑眸慢慢逡巡着她的眼,“燕脂,燕脂……你的话是我想的意思吗?”   燕脂红了脸,眼波如醉,却毫不退缩,在他异常认真的目光中微微点了点头。   猛地被他搂进怀里,她能感到他的身体在轻颤。   皇甫觉低低的笑了起来,“小东西,你磨得人好苦。”   这样大力搂着,像是把她生生融进骨血。吻密密麻麻的落下来,落在眼角,落在眉梢,落在鼻端……   皇甫觉的手突然停下来,粗喘了几口,将手从她衣下拿出,慢慢将她衣襟系好。   燕脂的眼早已化成一汪春水,柔柔的望着他,由他作为。   她一头黑发已半散在他膝上,眉梢眼角几点春意,不经意间,魅惑天成。皇甫觉微微苦笑,仰头灌了几口凉茶,低低闷咳。   燕脂伸手将他的茶杯抢下,从砂锅里舀出一碗清汤。他内外伤兼有,喝汤最是将养元气。   趴在他膝上,她眼里有几分不解,“为什么不继续下去?”他好像一直都想要,禁欲并不利于气机的调理。在来之前,她已经做了很充分的心理准备。   欢爱虽然耗费体力,却能让郁气外泄,适当的宣泄,对他的身体是有好处的。况且,明白自己的心之后,她并不排斥他的亲近。   皇甫觉闭了闭眼,就在此刻,他突然怀念起她以前清清冷冷的样子。   咳嗽几声,果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皱着眉去为他端药。盯着自己的腿,眼里有几分阴郁,他伤了心经,三焦经,左边手脚俱感无力。燕脂坐得久了,就有了麻痹之意。   手揉捏着腿上的穴道,看着她细心的吹着汤药,眉眼慢慢柔和。   小荷已经绽开了花蕾,即将摇曳出一身的风情,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是他的,谁都夺不走。 作者有话要说:  觉爷也不容易,便让他得意几天吧。   师兄们,再等等,春天已经到了,夏天还会远吗?   让收来的更猛烈些吧。   ☆、捉奸      皇甫觉闭了闭眼,就在此刻,他突然怀念起她以前清清冷冷的样子。   咳嗽几声,果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皱着眉去为他端药。盯着自己的腿,眼里有几分阴郁,他伤了心经,三焦经,左边手脚俱感无力。燕脂坐得久了,就有了麻痹之意。   手揉捏着腿上的穴道,看着她细心的吹着汤药,眉眼慢慢柔和。   小荷已经绽开了花蕾,即将摇曳出一身的风情,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是他的,谁都夺不走。   晚上,两人并肩躺在床上。   “阿绿,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嗯。”   “你要对我很好很好,不能有别的女人。”   皇甫觉在黑暗中勾起了唇角,手指摸索住她的,十指交缠,“嗯。”   “阿绿,你为什么没有跟我告别,害我哭了好久?”   笑意凝固在唇角,想起那个冷冷睥睨他的男人,缓缓开口,“我要有实力,才能保护好我的小公主。”   燕脂低低的哼了声,“阿绿,你以后会不会骗我?”   “我要是再骗你,就罚我生生世世都受你欺负。”   燕脂沉默下去。   只有在夜里,她才能这般肆无忌惮的唤他阿绿,也只有在他是阿绿的时候,他才会做出独属于她的承诺。   摇了摇他的手,“阿绿,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第一眼。”那双像猫眼一样亮的眼睛,轻轻一转,便是灵气四溢。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他在黑暗中微微笑了起来。   只那一眼,他便知道,他已把她放在心里很多年。   “第一眼?”燕脂皱皱眉,想起大婚那天,层层涂抹的胭脂,若是没有心理准备,她可能自己都认不出,“骗人!”   皇甫觉但笑不语,偏偏头,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耳畔,“为什么睡不着?”   已经子时了,早过了她平日就寝的时间,她的声音里丝毫倦意都没有。   将他一缕黑发在手指上绕来绕去,只觉话也像这般在舌尖上绕来绕去,“……阿绿,你有没有什么话来问我?”   梨落…..梨落,那样鲜活美好的生命,她终究不愿因她而死。   皇甫觉的声音带了些许鼻音,微微上调,“你想我问什么?”   “梨落……你打算怎么处置她……她其实…..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梨落一直在刑房,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审讯。他似乎是想把这件事压下去。   皇甫觉叹口气,将她手中绕成死结的头发解救出来,淡淡说道:“她是你的人,你自己处理吧,只是不能再留在身边。太蠢的奴才会连累主子的。”   燕脂松了一口气,心里早就隐隐有这样的预感,但他这样说出来,还是很意外。半撑起身子,双眼亮晶晶的望着他,“阿绿……原来你这般好。”   皇甫觉扯扯嘴唇,似笑非笑,一掌将她拍下,“乖乖睡觉。”   清晨回去燕脂便请来了燕晏紫,将皇甫觉的意思告诉了他。   燕晏紫叹了口气,“孩子,你的心还是太软了些。”随即又笑了笑,“皇上若是不追究,她就是无关紧要。”阳光透过千色霞影的窗纱照到他的脸上,偏于清冷的眼眸也透了几分暖色。   “你身子底不好,纵使皇上护着,也必定沾了寒气。前日手下之人发现了一株快成型的雪蛤果,我已经吩咐了玲珑,与你熬了汤。”   燕脂把眼望他一望,又飞快的低下头,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雪蛤果百年不出世,成熟一刻便会脱离母体,化入泥土。采药之人往往要侯上一两年,成熟之后马上摘下放入玉盒,才能留住药效。寻常武夫哪有这等识药摘药的本事。   有些事大家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燕晏紫拍拍她的头,眼中一片了然,“孩子,人总归是要向前看的。”   燕脂点点头,“我懂得,爹爹,雪崩之事皇上怎么说?”   燕晏紫笑了笑,“王守仁想扳倒我们燕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想顺心却还差得远。不过,这次我打算辞了上将军的头衔。”   燕脂一怔,“可是皇上对您有了猜忌?”   燕晏紫摇摇头,“军权不能集中,始终是皇上心头的隐患。你哥哥连番大捷,注定要在军界崭露头角,我这个上将军的头衔,也不过是个虚名而已。爹爹此生负你母亲良多,待你们兄妹三人都安定下来,我便辞官归隐,带你母亲去游历天下。”   燕晏紫走了之后,燕脂趴在贵妃榻上,深思倦倦。玲珑果真端来了雪蛤汤,服侍她喝下之后,欲言又止,“小姐,梨落她……”   汤药进口,内腑马上便暖洋洋的。含着最后一口,竟舍不得咽下口。   待玲珑的眼已变得雾蒙蒙的,她才恹恹开口,“给她收拾收拾东西,北疆前来接应的人是哥哥麾下,让她去找哥哥吧。若有机会,问问秦简,他若愿意,便一同去。”这已是她能为她做的最后的事了。   玲珑哽咽着跪下,“奴婢待梨落谢过娘娘。”   她们都是燕脂身边最亲近的人,燕脂醒后便把这件事告知了她们。皇甫觉言而有信,她们都被保护的很好,因为落在了后面,反而躲过了雪崩最猛烈的范围。移月冻伤了腿,行动不便,玲珑因着梨落的事,却是自责好久。   现下得了准信,自是又惊又喜。   第二天,燕晏紫果真御前请罪,力辞归去。皇甫觉不允,燕晏紫在王守仁之后,长跪两个时辰。皇甫觉无奈首肯,只去了他上将军的封号,依旧带着禁军统帅,又温言宽慰,君臣关系甚为融洽。   王守仁却被皇甫觉摔了茶杯掉了脸子,骂他结党营私。一气之下闭门称病,贵妃在御前神情哀切,哭涕半天,也未能劝得圣上回心转意。   北巡的兵马在星岭损失惨重。   五万禁军折损过万,朝中耆老连吓带冻死了好几个,不少宫嫔沦落到侍卫堆里,更有甚者被压在皑皑白雪之下,尸骨无存。   北疆前来接驾的人马被迷阵引去了他处,有人蓄意高啸引起了雪崩。显而易见,军中定是藏有奸细,想借机犯上谋逆。皇甫觉就此停在颍州,授意燕晏紫整顿军队。又连下五道金牌,召皇甫放前来护驾。   燕晏紫被降,王守仁称病,北巡的文武官员因皇上遇袭一事空前的团结在一起,摩拳擦掌盯着即将前来的皇甫放。   燕脂接连三天探望皇甫觉时,都碰见神情萎靡的王嫣。就候在皇甫觉的房外,见了燕脂,姿态放得很低,有时会备好羹汤,哀哀切切的让燕脂带进去。   一次两次,燕脂心里便多了阴霾,见了皇甫觉,也不肯多留,只为他选择最合理的膳食,便回自己的院子。皇甫觉知她心结,只耐着性子慢慢相磨。   这一天,燕脂早早便做好打算,想去市集一趟。巳时一过,便去了皇甫觉的院子。   刚进中堂,便听见有女人低低哭泣的声音。   燕脂冷冷一睨,止了海桂的通报,自己悄悄去了卧房。   屋里韩澜正在收拾银针,皇甫觉趴在床上,锦被只搭在腰间,脊背整个袒露着。   王嫣跪在床头,拉着皇甫觉的手放在她的脸上,抽抽搭搭的哭着。她抹了一会子眼泪,另一只手便去向上拉被。那手的动作却是极慢,细细的指头几乎是慢慢滑着。到了最后,已将手掌贴上去轻轻揉捏。   屋里通着地龙,地上又笼着炭盆,燕脂却觉得手心一点热气慢慢散去。她这样看着,看着王嫣几乎已经将半个身子都贴了上去,皇甫觉还是一动不动。   韩澜忽的抬起头,看到她时,眼里似有几分诡异的笑意,慢慢开口,“皇后娘娘金安。”   心突然就平静下来,眼波轻轻掠过他,淡淡说道:“韩卿不必多礼。”   眼眸静静落在皇甫觉身上,看着他披上衣衫,匆忙坐起,将王嫣狼狈的摔在地上。她轻轻笑了起来。   亲手将王嫣扶起,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单薄的云霏百花飞蝶锦衣下一抹绯色的胸衣,纤手轻轻擦过她裸/露的胸口,悠悠说了一句,“贵妃如此耐寒,真让本宫羡慕。”   说完便不再看她,径直对皇甫觉笑道:“皇上既是有佳人相伴,我可是要告个假,去外面转一转。”   皇甫觉诧异过后,黑眸便嚼了笑意,伸手来拉她,“我陪你去。”   燕脂后退一步,正是王嫣身后,“皇上便忙着,燕脂告退。”   脚步越走越快,一口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刚出院子,对面便来一个人,几乎便要撞上。听得他哎呦一声,“老臣见过皇后娘娘。”   燕脂冷哼一声,拂袖便走。   此人却是中书侍郎裴令敏,他笑吟吟说道:“皇后娘娘慢走,臣有话要说。”   几步走到燕脂面前,见到她怒气冲冲的眸子,丝毫不以为意,笑道:“娘娘凤体要紧,还需开怀才是。老臣素闻娘娘爱花,前日得了一盆玉楼引,不知能否有幸请娘娘移驾一观?”   燕脂皱眉,她对于朝中官员所识不多,却也认得他是日前在跪谏中的一员。冷淡开口,“阁老有话但说便是。”   裴令敏对于她的话丝毫不见意外之色,略一沉吟,“娘娘,老臣长话短说。皇上遇袭之事与恭王并无干系,朝中之人有心祸水东引。老臣曾受恭王大恩,只得今日求助于娘娘。”   燕脂静静凝视着他,慢慢开口,“阁老找错人了,我与恭王并无相交,与朝中之事也无预见。若无其他事,阁老自便。”   “娘娘,”裴令敏目光灼灼,“若恭王遇险,真凶将永远不能伏法,幽云会落入他人之手,令兄恐也危矣。王爷即将贴身玉佩交予娘娘,想必对娘娘甚是信任。老臣不求别的,只希望娘娘在必要时刻规劝皇上,能念手足之情。”   燕脂以手止住他的话,“我不爱人威胁我,也不认为我对皇上有那么大的影响力。阁老年纪大了,糊涂也是必然的,今儿之事燕脂会忘了,也请阁老忘了。”   说完闪身便走,裴令敏在身后拉长声音说道:“臣恭送皇后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柳柳真是越来越勤快了。   看到亲们的留言,真是很开心。谢谢!   ☆、放灯   燕脂以手止住他的话,“我不爱人威胁我,也不认为我对皇上有那么大的影响力。阁老年纪大了,糊涂也是必然的,今儿之事燕脂会忘了,也请阁老忘了。”   说完闪身便走,裴令敏在身后拉长声音说道:“臣恭送皇后娘娘——”   燕脂直接带玲珑出了门,侍卫似是得了消息,无人拦她,有几人便装打扮随她一起混入人群,另两人青衣小帽,肃手立于她的身后。   燕脂心中抑郁,到了铺子,看也不看,随手便点,自有人付钱收货。有那店主喜出望外,想要上前奉承,也被人冷冷拦下。将颍州城最富盛名的青衣巷走了大半,心中之气才稍稍舒畅了些。携了玲珑,专找那有特色的店转。   最后走到一家灯笼店,店主是一个中年文士。灯笼做的极是精巧可爱,灯笼面上更有即兴写景之作。燕脂爱不释手。选了一套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宫灯并着一个美人灯笼,让玲珑高高兴兴的付了钱。   她人物灵秀,三言两语便逗得店主极为开怀,见她对灯笼制作感兴趣,就细细讲解起来,未了还送她几幅绝版灯笼的构造图。两人出店之时,手中还抱着竹篾,宣纸等物。   燕脂笑对玲珑说:“回去我给你做一个,管比这还好看。”   玲珑点点头,神色颇为自得,“小姐做成什么都是最好的。”   她二人走走玩玩,转眼日头便斜了。跟着的人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只留意周遭人事。   燕脂兴致尽了,又买了一大堆小吃带回去给移月,方向回转。   皇甫觉竟等在她的房内。手里拿着一本书,就倚在她素日长躺的贵妃榻上,笑盈盈的看着她。   燕脂视若未睹,净了手,由玲珑与她卸妆。   皇甫觉摆摆手,让玲珑下去,走到她身后,眼角斜斜飞起,望着镜中,低低笑道:“气得倒是长性,难不成还是十年的陈醋?”   燕脂径自将一字笔长簪往桌面一扔,眼皮撩也未撩。   皇甫觉也不恼,拿了黄玉梳子,慢慢与她梳头,“她来见我为的是琪嫔的事。今儿早晨,琪嫔上吊自尽了。这种事你不喜欢,还得她出面。”   燕脂一惊,忙回身望他,“琪嫔死了?为什么”那个眉眼淡淡的女子,向来与世无争,怎会无故寻死?   皇甫觉眼眸垂下,淡淡说道:“她与侍卫有私。”雪崩之夜,他只顾了燕脂。琪嫔无人可靠,是禁中侍卫救了她。两人肌肤相亲,没有把持的住。   燕脂的心一紧,抓了皇甫觉的衣袖,“你逼她的?”   皇甫觉眼底闪过讥诮,“她还没那么大胆子。”   燕脂恨恨望着他,甩了手,起身向床里侧躺了。   皇甫觉跟了过去,强将她揽在怀里,“便是有气,花了我三千两银子也该消了。”说罢低低的笑起来,“这样使小性,哪里像个大人。”   燕脂狠狠掐着他的胳膊,恨恨道:“你很得意是不是?”   皇甫觉竟真的点点头,慢慢说道:“你这样生气,我很开心。”将她搂紧,抱在怀里慢慢摇,“只我患得患失,想东想西,你也试试这滋味才好。”   他自受伤后,体温一直偏低。她的手放在上面许久,也未让他温暖起来。他的话徐徐缓缓,却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流进她的心里。   她这样生气其实本没有道理,只是以前视若无睹的事,现在却容忍不了。心里想着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直接听得他吐露心事,却让她的心乱了一乱。低头摆弄着他的手指,默然不语。   他就这样搂着她,脸贴在她的发顶上,呼吸渐渐平缓。   燕脂自得了中年文士给的图纸,一天之中倒有多半天在屋里学着制灯笼。   不过两天,她便做出两盏千瓣莲灯,一盏送给了燕晏紫,一盏送去了皇甫觉的院子。   自上次后,去皇甫觉的院子便隐隐抗拒,皇甫觉召她,五次倒有三次不去。皇甫觉无法,闲时便来闹她。   她竟是入了迷,花灯熟悉后,便开始自己琢磨,宣纸上亲自画了八幅工笔美人,找了极细的竹篾铁丝,一点也不肯假手于人。   皇甫觉来时,多见她素服裸颜,跪坐在地上冥思苦想,奇道:“难道真疯魔不成?”到后来,燕脂把房门紧关,谁来都不见。   十月十二,皇甫觉的耐心已告罄,她自己已施施然走了出来。眼睛熬了两个黑眼圈,神情却极为喜悦。   “皇上,明晚有没有空?”   皇甫觉重重哼了一声,拿眼睨着她,“我自然是天天有空。”   燕脂忽闪着大眼睛,稍稍几分愧疚,“我却是忙的忘了时间,你饿不饿,我陪你一起用膳。”   她心情颇好,皇甫觉拿乔半晌,终是被她哄得低笑起来,手指戳戳她的额头,“说吧,想做什么?”   燕脂眉眼弯弯,“我想去五陀山,据说那里是五圣证道之地。”   皇甫觉趴在榻上,懒洋洋的由她按揉肩膀,皱眉道:“为什么一定要晚上,风寒露重,上次的苦还没吃够吗?”   燕脂笑容里有小小的狡黠,“倒时你便知道,定不会让你失望。”   皇甫觉翻个身,把她压在身下,眼角一挑,“我依了你,有什么好处?”   话音未落,柔柔软软的唇已覆了上来。带着玉兰的糯香,挟着花苞半开的羞涩。   皇甫觉的手指摩挲着唇,眼里还有隐隐的笑意,小丫头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倒不知所图为何。   “海桂,你可知五陀山有什么典故?”   海桂摇摇头,“不知,只是传闻曾有五僧在此论道。”   “去查一查,明晚的时间空出来,让夜枭早做准备。”   海桂略一迟疑,瞥见皇甫觉似笑非笑的眼神,只得躬身,“是。”   燕晏紫在窗前默立半晌,终是一叹,“这丫头,还是难以放下。”   东方奇面有忧色,“时机太为敏感,暗中之人还未有线索,五陀山地势又险,此行恐生不测。”   燕晏紫慢慢一笑,“她想去便让她去,我这个当爹爹的尽力护她便是。皇上若是真的有心,她自是受不了委屈。”   十月十三。   燕脂精心梳妆过,镂金百花穿蝶掐丝小袄,金丝织锦裙,外面罩着白地云水金龙妆花缎女披,头上是一色宫装千叶攒金牡丹首饰。她一向只爱淡妆,即使在宫中,衣衫也偏于简约。此刻盛装打扮,只觉光艳绝伦,明珠流晕。   皇甫觉见了她,竟先怔了一怔,笑道:“倒是很少见你如此打扮!”   燕脂任由他挽住手,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好看吗?”   皇甫觉故作正色,上下端详,“嗯,美极。不过,这簪,须得这样插才好看。”从她浓密的发间拔下紫金凤凰钗重又插了一遍。   燕脂微微低着头,听到他袍袖间微微的龙涎之香,心中无限喜悦。   “皇上,皇后娘娘!”王嫣在侍女的搀扶下匆匆来到她们身边,福身过后,径直笑着开口,“皇上,皇后娘娘,臣妾听闻要去五陀山祈福,带着臣妾可好?”她虽然是笑盈盈的开口,眼睛却是偷瞟着燕脂,带着些许的小心翼翼的讨好。   她虽然来的匆忙,妆容却非常整齐,显是有备而来。   燕脂的眼里马上便没有了笑意,从皇甫觉身边后退一步。   皇甫觉笑看她一眼,伸手拉住她的手,开口淡淡说道:“贵妃头痛,应是好好休息,不适合夜间奔波。”   王嫣的脸一下变得苍白,咬了咬下唇,神色之间柔弱堪怜,“皇上……臣妾晚间总会梦魇……有心想为琪嫔姐姐祷告一番……”   “王嫣!”燕脂忽的清冷开口,双眸不豫,“五陀山是朝圣的地方,不是超度的法场。你若是心中有鬼,应该去找道士做水陆。”双眸一望皇甫觉,冷冷说道:“皇上,你要走还是有留?”   皇甫觉神色微微诧异,深深望她一眼,见她神色冷冷淡淡,竟是真的生了气,又无奈又宠溺的低叹,“你呀……先去马车里等我。”   宽敞的平顶四驾马车,是燕脂特别吩咐的。她坐在马车里面,看着皇甫觉低低的与王嫣说着什么,王嫣还拿着手帕拭着眼角。心中不适之感越来越强,刚想放下车帘,忽见一将官急急走到皇甫觉跟前,跪下呈上一封信笺。   皇甫觉看了两眼信笺,神色微变。走到马车跟前,凤眸之中隐隐歉意,低声说道:“燕脂,盛京有急件。明晚再去好不好?”   失望从燕脂眸中一闪而过,她垂下眼帘,慢慢说道:“正事要紧,你去忙吧,我有玲珑陪我便够了。”   皇甫觉皱起眉,还未开口,祥云麒麟的车帘已然撒下。只听他略有些阴郁的声音,“燕脂,你太任性了……”   燕脂的脸隐进烛火的阴影,淡淡开口,“出发。”   山石平滑如镜。   在四角分别放着一盏宫装美人的花灯,喜怒嗔怨四种神情,俱是栩栩如生。   燕脂面对西方,默立许久。   玲珑看了看月已上中天,心里很是着急难过。小姐必定是在等皇上,可皇上……她轻轻走到燕脂身边,“娘娘,山上风大,放了灯我们早些回吧。”   燕脂点点头。   宫装美人,裙中俱是中空,里面置了烛油。燕脂亲手点燃,花灯竟一个一个飘起。   “哇!”玲珑一脸赞叹,满脸的不可思议,“娘娘,你看,它们飘起来了。怎会这样!太棒了!”   四位宫装丽人,在空中缓缓飘荡。宛若飞天,衣袂翩翩,凌空起舞,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燕脂仰头望着,笑容明媚。   师父,燕脂以华灯四盏贺您四十寿诞。您若和师兄在峰顶喝酒,必能看到徒儿的许愿。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柳柳不是故意食言,感冒了,打点滴。   呜呜呜,很惨的。还掉收。   太虐!   柳柳要当后妈,小燕子,你惨了...   ☆、第47章 遇劫   四位宫装丽人,在空中缓缓飘荡。宛若飞天,衣袂翩翩,凌空起舞,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燕脂仰头望着,笑容明媚。   师父,燕脂以华灯四盏贺您四十寿诞。您若和师兄在峰顶喝酒,必能看到徒儿的许愿。   师父,燕脂以华灯四盏贺您四十寿诞。您若和师兄在峰顶饮酒,必能看到徒儿的许愿。   一愿蓬莱松柏枝枝秀;   二愿方丈芙蓉朵朵鲜;   三愿百岁平安,人共梅花相与寒。   客满樽俱满,羡齐眉此日,秋色平分。只何人,绝顶独立,相思空远。   华灯初上,美人或颦或笑,烛火掩映,绝世风华。山顶之上,燕脂合掌闭目,笑容平静安详,一滴眼泪却从眼角慢慢落下。   玲珑也不禁合上手掌,嘴唇翕动。   睁开眼时,便见燕脂默默望着她。她脸红了一红,燕脂不禁笑道:“许了什么愿?难道说……玲珑也有了心上人?”   玲珑连忙摇头,忐忑望她一眼,小声说道:“玲珑是要陪娘娘一辈子的。我许的愿……只希望娘娘能与皇上和和□□。”早日诞下皇子皇女。这一句却是偷偷留在了心底。   燕脂怔了一怔,唇边一抹笑渐渐清远。   皇甫觉……她本是想与他一起来的。即便师父不会知道,他也不会知道,她还是希望他能陪她一起。这样隐秘的心事她可能永远无法诉之出口,今后也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再望一眼渐渐西去的华灯,燕脂轻轻说道:“回去吧。”   玲珑懊恼的刚想开口,燕脂已然转身。   变故突生。   “娘娘!”玲珑只来得及一声尖叫。   雪丘突然破裂,漫空飞舞的雪屑中银光点点,如梦如幻,夹带着风雪寒气,眨眼间已掠向燕脂周身大穴。   燕脂身形微晃,身子玄之又玄的向左移了半步,随即黑影扑来,一股大力已将她压在身下。   “噗噗”利刃入肉的声音,秦简闷哼了一声,碰到她黑亮的眸子时脸上又有了可疑的红晕。慌乱的爬起,嗫嚅说道:“皇后娘娘……有埋伏。”   燕脂握住他伸来的手,借势站起。只这一瞬,禁军侍卫已拦住场中杀手,燕脂望了一眼场中情形,便对持剑护在她身前的秦简说:“秦简,你先下去疗伤。”   偷袭之人只有十数众,衣衫俱是雪白,身形迅疾,出手毒辣,转眼间禁军已有三人负伤。能跟燕脂到山顶的,都是高手,虽然吃力,也堪堪抵住了场面。   玲珑被隔在战局的另一端,几次想过来,都被刀光剑影逼了回去,急的直跳脚。秦简并未离去,护卫在燕脂身前。几个手势,玲珑身边的侍卫已将她打昏带走。   他抖手放出烟花传讯,通知山下各岗上来支援。转身对燕脂说:“娘娘,此地太过危险,臣护送您先走。”   燕脂点点头,又望了场中一眼,心有疑虑。   白衣人的身手招式酷似西域天星阁一派,天星阁的人怎么会无故出现在这里?   “娘娘!”秦简又催促了她一声。他身后已聚集了四五个人,显是接到讯号赶上来的侍卫。燕脂被他们簇拥着向前走,心中疑窦重重,只觉事情太过蹊跷。   他们走的并不是上山之路,很隐蔽的羊肠小道,秦简走在她的身前,声音中有与血腥截然相反的干净,还带着淡淡的拘谨,“娘娘,我探山时便发现了这条路,没有想到真的会用上。”   周围寂静了起来,嘶喊声已淡不可闻。寒风簌簌的,吹打着枯枝噼啪作响。   他的身形挺拔,步履沉稳,手中长剑不时劈砍着横空出现的树枝。   燕脂突然开口,声音平静,“秦简,本宫从来没有问过你的身世,你的家在哪儿?”   前行的步伐似乎顿了一顿,秦简低声说道,“臣没有家。十三年前,我所有的亲人就都死的干干净净。”   有光在燕脂的眼里亮起又慢慢黯淡,她轻轻开口,“玲珑并没有死,回去后,本宫便为你们指婚,让你重新有一个家,好不好?”   秦简侧过头来,神情似乎有几分迷茫,“玲珑?为什么要嫁我?”破开云层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投下浓浓的阴影。他的眼里似乎没有了时时的羞涩。   燕脂深深望他一眼,身后的两个侍卫靠近她,其中一个低沉着声音说:“皇后娘娘,快走吧。”   他们下了高峰,出乎意料的顺利。前面便是岔道。高空中突然响起了秃鹰振翅的声音,夹杂着凄厉的鸣叫。   燕脂停下了脚步,望着前方的岔道:“这两条路,选择哪一条结果可能都不一样,秦简,我们等一等吧。”   千叶牡丹,凤凰金钗,绝世的珠宝依旧压不下她满身风华,她站在月华之下,缓缓一笑。眸色空明澄澈,似琉璃,似琥珀,竟似藏了十丈红尘,百般繁华。   秦简望着她,眼神渐渐变得朦胧,几乎是微不可觉的一叹,慢慢向燕脂走来。   每走一步,他的目光便清明一分。近她三步时,眼神已是冷静讥诮,左手慢慢向她肩头落下,“我的路早已选好,无法改变。娘娘,咱们还是早些上路吧。”   燕脂望着他,目光中无喜无怒,却蕴了三分失望三分怜悯。秦简薄唇紧抿,手势瞬间迅若闪电。她的身形却在指力袭身的一瞬错身旋开,姿态曼妙,落叶翩翩,转眼间已绕过两人。   秦简诧异的轻咦一声,身形如烟已追了上来,“可惜了……空有其表。”   话音未落,已侵近她的身前。燕脂却突然停下脚步,一点白芒在指尖绽放,“嘭!”直射空中。   秦简眸光一寒,五指箕张,已抓住她凤池、肩井两穴。另一手袍袖一挥,劲风直扑半空。却也迟了,白芒晃了晃,依旧摇曳到半空,化成一片光雨,久久才消失。   白芒一出,随后追来的四人已变了脸色。方才催促燕脂之人瞳眸紧锁,死死望向燕脂。秦简已连封燕脂数处大穴,将她扛上肩头,冷喝一声,“走!”   四人动也未动,死水一般的眼睛泛起了惊惧、绝望、恐怖之色。   秦简慢慢皱起了清秀的眉毛。   这四人直挺挺的站着,骨骼突然格格轻响,面色瞬间青紫,眼耳口鼻舌俱渗出黑血。   秦简忽的一笑,悄声说道:“好可怕,死了呢。顶尖的杀手胆子都这么小吗?皇后娘娘,你的烟花吓死人了……”   燕脂口不能动,目光中却有了浓重的悲哀之色。她传讯的千宵引是雪域秘制,本是遇难时留给同门的讯号。却不料他们竟然识得,害怕祸水东引,枉送了性命。   秦简扛着她,身形依旧快若鬼魅,有时会绕着同一个地方转上三四个圈子,扔一两件她的小物事。   他似乎极谙山林,左窜又绕,丝毫不假思索。半晌,方揉身窜进一个山洞,将她往地上一扔,一双眼睛隐忍狡猾,饶有兴味,“皇后娘娘,你究竟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拍我,先让我说。   柳柳不习惯存稿,因为会在班儿上偷偷写一点。所以写多少发多少...      ☆、48侵犯 秦简望着她,目光隐忍冷酷。 “西域最富盛名的杀手识出你的身份竟要自杀谢罪,您掩藏的势力看来也不简单。只可惜……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间不许见白头。” 他慢悠悠的说着,扯开腰带,从里面的暗格中到处两枚药丸,明珠大小,却是半红半黑。 昔日一见她便害羞的低下头,眼神明亮的大男孩已变成狡猾残酷的草原头狼。燕脂只觉满心苦涩,人心可欺。若不是因了对他的信任,怎会如此轻易将性命交付他手。 见他靠近,她的目光毫不退缩。秦简的手虚虚抚上她的脸颊,目光慢慢柔和,“这么美的双眼,就像草原上的格桑花……”手指突然发力,“咯噔”已将她下颔卸下,一枚药丸丢入口中。 药一入口,异香扑鼻,顷刻便化作满口香津。见她恨恨的眼神,秦简微微一笑,将她下颔接上,又解了她的穴道,自己将剩余的药丸吞入口中。 燕脂无暇他顾,扼住喉咙,便想吐出刚才的药丸。秦简靠坐在山壁,轻松伸着双腿,望着她笑,“没有用的。”头侧着,双眼有了朦胧的稚气,低语道:“你不要怕,我会陪着你。” 燕脂霍的转头,眼中的平静已然破裂,“秦简,你到底想干什么?” 秦简睁大了双眼,几分迷惘,“我要做什么,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你那么聪明,刚刚下山便用语言试探我。” 指尖拢在袖中,却是抑制不住的轻颤。山顶埋伏之人是花钱便会要人命的杀手,区区几人,绝对不是细致谋划的刺杀,他们只是棋子,引起骚乱的棋子。而时机,地点都拿捏的如此完美,她的身边定有内奸。地位不会低,而且是近身之人。 只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了些。 她深深吸气,努力保持冷静,“你将我掳到此地,纵使藏匿的再好,天亮之前,也必会被人发现,你不可能活着将我带出五陀山。我不知道你为谁做事,或者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也可以满足你的愿望。我愿以我燕家祖上起誓,定不会将今夜之事泄露出去。” 秦简摇摇头,目光有一丝异样,“我并不想把你活着带出五台山。我答应了别人,一定会让你死在西巡路上。我要做的事……不必等到天亮。” 燕脂的心中一寒,秦简的眼里有赤/裸裸的*,一路上她设想了无数结果,本以为他既然设法将她劫走,绝不会轻易伤她性命,怎么也没有料到他竟然抱着如此龌龊的念头。 “你……”身体突然变得懒洋洋的,手脚俱软绵无力,心里却燃起了一把火。声音出口,几近呻吟。一咬舌尖,戒子里的银针狠狠扎向胳膊内侧。 “……秦简,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死亡才是最可怕的事……你若辱我……我必让你比死痛苦百倍……” 秦简慢慢靠近她,看着那黑漉漉的双眸混合了畏惧恐慌,长睫毛微微颤颤。神色几近痴迷。 从第一眼见到她,他便爱上了这双眼睛。 这样黑,这样亮,漠漠似水,冷冷如冰,永远带着淡淡的疏离与骄傲。他从不敢注视这双眼睛太久,他害怕会忍不住暴露出真实的*。想让她哭泣,让她战栗,让这通透染上情/欲,让她在身下颤抖的哀求。 手抚上她的脖颈,粗糙的掌心在细细摩挲。看她几乎是颤抖的咬住下唇,身子软骨一般靠在他的身上。凝白的肌肤已经变成了粉红色,上面满是细密的汗珠。 他愉快的低笑起来,牙齿咬住小巧的耳垂。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终是低低的呻吟一声,手臂软软的打在他的脸上,轻的让人越发痒痒。这样的香软,这样的美好,只想让人揉进身体,融进骨血。 他就像最灵敏的猎犬,她身上所有有危险的东西都被他发现。极有耐心的将她发上的金簪,手上的银戒一一扔下,指尖的银针自然也没能幸免。到她只剩下了素白的内衫,头发缎子一般垂到他的胳膊上,他方才住了手。 暗黑的眸子一寸寸从她身上掠过。 他的目光有如实质,燕脂只觉自己赤/裸暴于人前。身体已变的非常敏感。他的目光落在哪儿,哪儿的肌肤便燃烧起来,忍不住颤抖痉挛。偏偏欲/望接管了身体,内心却依旧无比的清醒。 太痛苦,生生将人一分为二,*在欲/望中沉沦,灵魂在炼狱中煎熬。 “秦简……你…….给我吃了什么……”如果一定要承受,她宁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这样让她清醒着在他身下婉转承欢,无疑将她寸寸凌迟。 秦简慢条斯理的将她鞋袜除下,看她贝齿一般的脚趾紧紧蜷曲,在脚心里轻轻落下一吻。 燕脂唇齿间溢出一声哭泣,似痛苦又似欢愉。 身下的某一处早已热得惊人,全身的肌肉紧绷着,汗湿中衣,他的眸子依旧亮的惊人,手下只是慢慢撩拨。 唇舌从纤细的脚踝蜿蜒向上,或轻或重的啃咬舔舐,一路上留下无数红梅傲雪。他满足的一声喟叹。 她就这样躺在他的怀里,素发雪肤。泪水濡湿了睫毛,却依旧倔强的圆睁,恨恨的瞪着他。 “……恨我?”他苦恼的皱起眉,手似是无意放到了柔软的雪丘之上,满满一握。“我对你这般好……你为什么还讨厌我……”掌下的肌肤惊人的弹性,让他的呼吸粗重了几分,忍不住加重了力道,轻柔吻去她脸上的眼泪,喃喃说道:“别哭……难受吗……马上便舒服了……” 身体里像有百虫啮咬,酥痒无比,他粗糙的指茧摸索上顶端的嫣红时,她双腿一绞,纤腰挺起,喉咙里一声长长的尖叫。 指掌的摩挲愈加急切,他修长的身躯密密的压下来,强硬的挤进她双腿间。 燕脂的双眼逐渐变得绝望,雨打青萍,一片凌乱。 他的动作突然停下来,看看她的眼,汗珠从他挺尖的鼻子滴下,落到她的脸庞上。 嘴里嘟囔了一句,飞快的扯过一片丝帛,盖住了她的眼睛。 星眸倦倦,斜挂西枝。 室内半昏半暗,只听见男子粗重的喘息。 身下的身躯依旧香馥柔软,他已决定不再隐忍,掰开双腿,便要入巷。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突然在洞口响起,一把慵懒散漫的男声,“本王只是路过,无意打扰,两位可以随意。” 秦简猛地一滚,将身下之人隐到暗处。 洞口有一红衣男子,负手而立。黑眸嚼着懒洋洋的笑意,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秦简的瞳眸猛地一缩,神色顿时冷厉起来。合欢花的药性太大,他的警觉降低了许多,竟被人侵近也未察觉。 怀中之人在低低呻吟,他的身体却慢慢冷却下来。 来人的出现太过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贼可爱”亲。 第一颗地雷......打滚 猜猜美男是谁   ☆、49偷欢 他红衣黑发,星眸倦倦,漫不经心的看过来,行的是偷窥的勾当,却有三分落拓,三分不羁,三分山川水泽风流之气。 秦简抬眼望他,黑眸一怔。忽的嘿嘿一笑,神色之中几分腼腆,“王,王爷……她是我的老相好,在皇后娘娘面前当差,好长时间没见了,忍不住就……”说着,他让怀中之人微微侧身,露出大半青丝和半边雪白的肩膀,目光温柔,“王爷……我是真心喜欢她,你最心善,莫要拆散我俩……” 青丝如瀑,遮住了他怀中人的容貌,那一截□的肌肤却如羊脂白玉。 皇甫放身形未动,目光微微避开,神色已有几分窘迫。 只这一瞬,秦简已动。 双手自地上一撑,人青烟般飘了起来。他与燕脂纠缠良久,身上衣衫却未离身,抖手便从绑腿处拔出一把匕首,刀尖锋利处,泛着幽紫的光芒。 匕首与手齐平,眨眼便侵近皇甫放身前一寸三分。 皇甫放的眼里突然出现了嘲弄之色。 修长如玉的手懒懒自宽大的袍袖中抬起,斜斜上掠,轻柔的像是要去摘枝上最美丽的花朵。 锋利的刀刃堪堪停在温柔的指掌中,刀身愤怒的低吟,却不能摆脱束缚分毫。 秦简的眼底暗黑一片。皇甫放突然对他启齿一笑,左拳闪电般轰出。 秦简撤手后退,却已晚了,拳意跗骨之俎,直直将他撞向墙壁。 他半靠在墙壁上,轻轻咳着,鲜血从嘴角疯狂涌出。眼里却有了淡淡笑意,“……静若处子,动若奔雷…..王爷果然不凡。” 皇甫放笑吟吟点点头,“好说好说。本王一向心善,最同情身不由己之人。你若是有苦衷,倒不妨诉说诉说。” 秦简微微一笑,面上血色尽褪,连带着唇边笑意也是孱弱无力,“此身非所有,死了未尝不是解脱,不必劳烦王爷。” 他滑落在地,望着匍匐于地的燕脂,神色却有了几分挣扎,静静望了半晌,手慢慢抬起,似是想摸一摸她的头发。终是低低一叹,又无力垂下。 “…..王爷……你扰人好事……可算不得厚道。”他顿了顿,神色似笑非笑,“算来……她也算王爷的后人……王爷要是心善,倒不妨救上一救……” 皇甫放诧异的望他一眼,刚想开口。他已缓缓闭上双目。 白影翩跹,淡淡木兰香。是谁蓦然回眸,裙裾漫天飞扬,笑靥如花,“谢谢你!”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内力在体内疯狂,经脉寸寸断裂。 呵……他恍惚一笑。可惜今生未能真个*,共赴黄泉。我便忍了这凌迟之苦,若有来世,换一次相遇,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 看他半靠在墙上,猛然一口鲜血喷出。皇甫放笑意凝固,身形一闪,手指急点,却是阻止不及。经脉齐断,回天乏术。 他唇畔笑意未歇,嘴唇嗫嚅,“……苦海之畔……双生之花……” 皇甫放冷冷的盯着他,眸中闪过懊恼愠怒。 他本以为此人好色狡诈,定会爱惜生命,却不料如此决绝。他这一死,便给他招惹了无尽麻烦。 他此番秘密来到五陀山,本是有自己的打算。未料皇甫放未至五陀山,又碰上一群刺客。他的人远远退后,无意瞧见秦简劫了燕脂,他便远远缀了下来。 终归有盛京的援手之情,既然是她,他终不能撒手不管。 苦海之畔,双生之花…… 他蹲□,望着燕脂蜷曲的身子,无声叹气。 她大半衣衫已乱,洞里的打斗似是丝毫未闻。双腿紧紧蜷缩到胸前,双手环膝。身体轻轻颤抖,唇齿间不时呓语。 轻轻将她脸上的发拨开,明显感到她的身体一僵,眼睑紧合,长长的眼睫毛如蝶翼轻颤。 巴掌大的小脸上泪痕犹存,唇瓣娇艳的如同半开的玫瑰,肌肤全是粉粉的水色。这样的她,完全迥于上苑初见繁复的华服下清冷的容颜,宛若风雨中的花瓣,荏苒无助,却有靡靡艳色。他一瞬失神。 苦海之畔的双生花……苦海在北疆极北之地,有异花两种。花红似火,名曰俏佳人,有种种幻生之相,使人沉沦欲/海;花暗似夜,名曰黑寡妇,却使人薄情寡性,断了七情六欲。这两种花相生相克,倘若伴生,便会杂糅变异,生出半红半黑的异种。 这种药,逐利商人千金求购,多送青楼楚馆,内宅之中也偶见流传,多为争风吃醋陷垢所用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心智清醒,*沉沦。 他拍拍她的脸颊,轻声唤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她闭目不答,银牙格格轻响,身子却顺着手势靠过来。 皇甫放蹙眉,在她脉门上轻轻点了一指。她吃痛,睁开双眼,眸光微微涣散,对上他的脸时,怔怔望了半晌,顿时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下来,说不出的委屈幽怨,“……皇甫……我好难受…..” 可怜兮兮的小脸马上便蹭了过来,雾气蒙蒙的眼睛满是依赖的望着他。 她认错了人。 他如此明了,可当她努力前倾着身子,无助的低泣,他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 少女的腰肢如此的柔软纤细,几乎是立刻便瘫倒了他的怀里。中衣顺着肩膀滑落,嫣红的顶端正触到他胸前密密的翟龙纹上。 两人几乎同时叹息了一声。 望着她波光潋滟的水眸,皇甫放内心苦笑,手触上了她的中衣,正想拉上—— “皇、甫、放!” 洞口一声清斥,字字冰寒。 作者有话要说:嗯...为什么食言 前半夜在看《枭宠》话说真的很好看。后半夜,陪着宝贝睡觉,然后就... 绞手指... 柳柳不是好孩子... 不过,接下来的故事会很有趣...   ☆、50混乱 洞口一声清斥,字字冰寒。 玉藕一般的胳膊缠在脖颈,一声声呢喃的红唇就在眼前。他的手正横在美人纤弱的腰肢,一条雪白滑腻的大腿已盘在他的腰间。 愤怒的男人站在洞口,眼中的寒意已抵得上亘古长存的冰山。 皇甫觉不禁长叹一声,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红颜祸水! 他苦笑着高举双手,“皇上,我是无辜的,罪魁祸首在那儿。”他指指墙上靠着的秦简。 皇甫觉身后一人飞快的抢身过去,伸手一探,惊道:“……死了?”随即怒喝一声,“恭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入颍州,杀死亲卫,劫走皇后,意欲何为?” 皇甫放冷冷一睨他,“王予澜,闭上你的臭嘴!” 皇甫觉凤眸含煞,死死盯着皇甫放怀中的燕脂,一字一句道:“把她给朕!” 皇甫放将披风一甩,将燕脂裹上,却未将她推出,环视了众人一眼,又含笑把皇甫觉望了一望,“十弟,你信不信我?” 他话音刚落,燕脂的手臂从披风中挣脱出来,攀上他的脖子,黑漉漉的眼睛望了众人一圈,似是带了微微怨气,将头埋在他的脖颈,细细磨蹭。 皇甫放的脸色立刻哭笑不得。皇甫觉的眸子已是暗黑如海,语气突然平静下来,又慢慢重复了一遍,“把她给朕。” 话音未落,身形已动。 皇甫放看着他,眼角向上挑了挑,在皇甫觉强大的气势下依旧坦然自若,“十弟,我一直都很佩服你。你做了这个位置,我觉得很好,你比大哥要强得多。我们终究是兄弟,你又何必对我苦苦相逼。” 皇甫觉停住脚步,皇甫放的尾指正对着燕脂的颈椎,虚虚扶着。 眼睛慢慢从两人纠缠的手臂转到燕脂的脸上,她的眉间微微蹙着,抱着皇甫放的神情却是依赖娇嗔的。皇甫放突然低哼一声,却是燕脂张口咬上了他的脖子。皇甫觉冷笑起来,两人视线交汇,阴鸷冷酷,他慢慢说道:“夜入颍州,私会嫔妃,皇甫放,你让朕太失望了。” 他话音一落,“嗖嗖”身后已闪出数条身影。 皇甫觉微眯了双眼,“削爵去号,押解回京。若敢反抗,就地格杀!” 皇甫放呷笑,摇摇头,并指如刃,在燕脂脑后一击,她的头软软倒在他的肩膀。皇甫放的目光中有几分怜惜,“我本以为,你待她是不同的。没料到……她也可以是棋子。父皇说的对,我们兄弟几人谁也比不上你心狠。” 反手一抄,秦简的匕首已被他抵在燕脂脖间,微微用力,鲜血已顺着微蓝的刀刃流了出来。他气势顿变。冷冷说道:“让路!” 皇甫觉的瞳眸紧缩,冷冷一点,针芒般的杀气,“恭王府上下还有二百三十八口。” 皇甫放的手抖了抖,刀刃又深了几分,“皇上,你别吓我。这刃上涂了幽冥散,一炷香后,可就见血封喉。我这等莽人死不足惜,莫的连累了绝代佳人。燕候爷痛失爱女,燕小将军没了胞妹,皇上也难免伤心吧。” 他这样说着,挟着燕脂渐渐向他逼近。 即使在昏迷中,她依旧在轻轻颤抖。脸上的嫣红瞬间消逝,短短时间已是苍白一片。 一滴眼泪慢慢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皇甫觉静静的站着,望着手里的紫金凤凰钗。脸庞隐在昏南的光线里,只有模糊的轮廓。 两名黑衣人悄无声息的把秦简的尸体拉走。 皇甫觉突然开口,“用冰棺,带回盛京。” 王予澜道:“皇上,秦统领虽有功,厚恤也就是了。” 皇甫觉一勾唇角,声音低魅,“王将军说的是,人死了,厚恤也就是了。”声音越来越低,渐不可闻。 王予澜瞪大双眼,惊恐的看着皇甫觉眼角突起的煞气。“……皇上……”清寒的剑芒涌起,带落千万点星光。他捂住脖子,喉头咯咯作响,双目圆睁,带着未问出口的疑问,仰面扑倒。 血珠顺着清亮的剑身慢慢流下,皇甫觉侧过头,黑发从眼角拂过,眼中杀机未退。 光头的铁柱刚刚进洞,看见他的眼睛心中猛地一惊。咬牙向前,低声道:“恭王府还有一批死士,拦住了暗部,皇后娘娘的去向……” “砰”皇甫觉的拳头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脸上,小山一般的身形蹭蹭倒退数步,一歪头,一口血水混着牙齿喷了出来。眼前一黑,腿已带着重重虚影劈向胸口。 “哇”又一口血。铁柱昏昏沉沉的想,幸亏他打昏了老大。幸亏来的是他。 铁柱软瘫在地。 皇甫觉拿着丝帕细细擦拭着手指,神色漠然。 海桂尖细着声音说道:“……恭王府死士三十二人,峰顶时拦阻暗部死了一十八人,其余皆死在恭王逃脱途中。峰顶上偷袭之人是西域杀手一流,似与恭王府并无干系。” 皇甫觉的动作在听到“逃脱”时,微微顿了顿,将丝帕一掷,已迈步向外,“通知燕晏紫,颍州全城戒备,秘密搜查。暗部全天监视随行官员。今夜知情之人,全部灭口。” 海桂亦步亦趋,“王予澜……” “皇后峰顶遇袭,王将军救驾身死,追封靖海伯。” 燕晏紫面沉如水,刀锋一般的唇线紧抿。 面容姣好的女人玲珑的身段掩在重重叠叠的遍地金妆花缎衣裙中,细细的手指紧绞着衣襟——在燕晏紫的目光下,鲜少有女人能镇定自若,即便她曾是一名出色的暗卫。 皇甫觉头也未抬的埋在高高的奏折中,“……皇后这两天身体不适,会在行宫修养,五陀山遇刺一事,便由侯爷彻查……海桂带着暗部听你调度……派人把恭王的家眷请来。” 他的话简洁有力,不辨喜怒。 燕晏紫静静听着,高大的身躯有无形的凛冽。 屋内有短暂的安静。 少女的神色已有了些许不安。 晏宴紫慢慢开口,“事情紧急,臣请皇上容臣便宜行事。” 皇甫觉抬起头,他似是许久未曾休息,眼神虽然锐利,眼里已有淡淡血丝,“你放手去做,不必顾虑。燕卿……燕脂是朕的皇后,不管发生什么。” 晏宴紫退出书房时,便见海桂带着人,一溜的站在廊檐,手里俱是食盒托盘。 他一愣,“巳时已过,皇上还未用膳?” 海桂摇摇头,一脸忧色,“皇上自五陀山回来,未曾休息,滴水未进。奴才们没用,若是皇后娘娘……” 晏宴紫的眼里飞快的闪过极细的伤痛,一瞬便重归平静,“皇后娘娘就在里面,你不妨再试一试。” 颍州城突然戒严。 主道上多了无数盔甲鲜明的士兵,连山间小路也有面容森严的兵将细细盘查。 要出城的人,往往要费半天的周折,里正和郡长核清身份后,才会放行。 太守府下了文书,十户为一编制,彻查人口。外地人口统一到衙门备案。知情不报者,家财充军;检举揭发者,赏金十两。 颍州城内山雨欲来,黑云压城。 山谷之内,云雾初散。 竹编的篱笆,顶端削得极尖。母鸡带着小鸡在空地中啄食。白鹅排着队挺胸抬头的走过。三间简单的小茅草房在晨曦中闪着金色的光辉。 安宁的山谷,静谧而美好。 皇甫放刚一睁眼,便看到一把锃亮的菜刀。光亮的刀面幽幽的闪着光,反射出握刀之人清清冷冷的双眼。 “嗨,”他眯着双眼,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鼻尖堪堪滑过刀锋,“你习惯这样跟救命恩人打招呼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suofei、感谢潇湘,感谢蓝天,感谢一切留言和潜水的亲! 《盛世无双》时就有一批可爱的读者一直陪着柳柳走到最后,有你们,是柳柳的幸运。 再次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 更新预告:周一至周五,晚九点。周六周日不定。上榜加更。 柳柳若是再食言,大家就狠狠的抽死我...   ☆、51故人 握菜刀的手布满粗茧,微微黧黑。包头巾下麦色肌肤,鼻头上满是暴晒之后的雀斑。很普通的乡野村妇,只是那一双眼却似两颗最纯净的猫眼,即便冷冷清清,也是难描难画。 这一身粗布钗裙,也难压她一身清华。 看着皇甫放目不转睛的眼神,猫眼儿里闪过羞恼,大菜刀狠狠揪劈下来。 皇甫放一动未动,“啪!”刀尖擦过他的脸颊。他眼里闪过笑意,“可出气了?” 燕脂冷冷望着他,身子疲软的很。这一番动作已是一阵虚汗。一开口,她便皱了皱眉, “……你怎么会在这儿?秦简是你的人?” 她的意识直到秦简意欲侵犯的一刻,后来便模模糊糊。只是……那似笑非笑斜斜上飞的凤眼……难道是她的错觉? 皇甫放摇摇头,掀开被子,捞起身边的皮裘穿上。他本是率性惯了,见燕脂未曾错眼,径直望着他,心中倒是一怔。 他见过无数女人的目光,或含羞带怯,或火热妩媚。敢直视他更衣的不是没有,却不曾有谁的目光像她这般。 这样澄澈,这样风轻云淡。如果不是无知到无畏,便是通透到空灵。 昨夜一番波折,他带来之人折损了七七八八,好不容易才脱身到此。这儿本是他事先布下的暗桩,不料追兵却来得太急,只来得及让巧手装扮了胭脂。自己又在深山逃窜半天,将追兵引走,方转回来。 她身有双生之毒,与秦简匕首上幽冥散反而互相牵制。巧手与她把脉之后,只用针灸将二毒压制下来,人却是昏迷不醒。昏迷不醒,有些事……反而好办。 没有想到,她竟会苏醒的这般快。 皇甫放呷了一口茶,瞅着她微微一笑,“我昨夜到了颍州,瞧见天上浮起四盏灯笼美人,心下甚奇,便赶了过去。没料到,竟是真的与美有缘。” 燕脂默了默,“……你既是救了我……”目光一扫自己的穿着,已如冰雪一般,慢慢说道,“我又为何在这里” 皇甫放笑容一僵,望她一眼,目光古怪,“……秦简自杀了,他喂你吃了点……很有趣的东西……很恰巧,皇上便来了。” 蜜色的肌肤看不出变化,只有一双眸子愈发深若寒潭。偏偏她这样清冷的神色,却偏偏让人觉得有一股艳色从骨子里透出来。 皇甫放心中一叹,也不怪老十尝遍了天下胭脂,却偏偏对她存了几分情愫。 燕脂闭闭眼,身子晃了晃,一把推开皇甫放的手,自己坐到椅子上,头脑里阵阵晕眩,眼前有薄薄云翳。粗喘几口,方才勉力开口,“我既然已经清醒,还请王爷送我回去。我自会对皇上说明。” 皇甫放极为遗憾的望她一眼,“恐怕不行……你不了解我的十弟,他心中认定之事再难改变。” 燕脂双目一敛,淡淡说道:“想掳我之人是秦简,救我之人是王爷。皇上再糊涂,也不会这等是非不明。王爷留着我,恐怕皇上误会会更深。” 皇甫放慢腾腾开口,“我这十弟自幼便比常人聪明百倍,旁人想要让他误会,那是万万不能。我担心的……也不是他误会。” 燕脂不语,半晌说道:“王爷待如何?” 皇甫放微微一笑,“我救了你,因而成了过街老鼠,不该我问问你吗?” 燕脂蹙眉道:“你不接皇旨,秘密赴颖;圣驾的行程,你一清二楚;再有,”她清亮的眸子直逼皇甫放,,“我被秦简掳走,身旁那么多高手一个不见,偏偏是你……世上怎会有如此凑巧?你与他,孰是孰非都与我无关。恭王,我劝你……还是放了我。” 皇甫放扶额一叹,“果然是我天朝一代军神的女儿。”颜色一正,肃声道:“放确实有私心,但对皇后娘娘却无恶意。过了今日一劫,再当请罪。” 燕脂摇摇头,慢慢说道:“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筹码,你若一意孤行,他日必当后悔。” 皇甫放深深看她一眼。她已靠在椅背阖上双眼,眉眼倦倦,面色淡淡。他忽的一笑,“为什么……玉佩不在你的手中吗?” 燕脂唇角一抿,极轻的嘲讽,“王爷若还顾念,还需燕脂言明吗?” 皇甫放抚掌,“你实在是极好,只可惜……跟了我那十弟。” 睫毛极轻的颤动,笑容逐渐无力。 或许,他真是她的劫数。只这一刻,她已知相思入骨,是如此难捱。 “主子。”巧手闪身进来,声音平静,“水湄回来了。” 皇甫放的手一顿,将筷子慢慢放下,唇边浮出笑容,“是吗,回来了?唤她进来,你下去准备。” “是。”高大的身形轻捷若狸猫,悄无声息的退下。燕脂看着他身上的粗布衣衫,千层底的麻布鞋,眉尖不由蹙起。 皇甫放瞧到了她的神色,略一犹豫便道:“昨夜是他与你假扮了夫妻,事情紧急,不得不为。只是他绝对不曾轻辱于你。” 燕脂黑黝黝的眸子转向他,轻轻开口,“王爷认为,如何才算轻辱?是无心之人,还是有意之事?王爷也算明白人,怎做如此掩耳盗铃之言?” 皇甫放一噎,正欲开口,已有一女子掀帘进来,一丈见方的小屋倏地亮了一亮。 燕脂冷眼一扫,心中暗哼一声。皇甫家的兄弟个个艳福不浅,身边环绕无一不是绝色女子。 水湄面容清冷,开口时却有微不可觉的轻颤,“主子,水湄回来了。” 皇甫放单手支颔,面色未改,“怎么脱身的?” 水湄单膝跪下,“带队之人是禁军统领萧逸,他果然不识皇后真容,见属下穿了凤衣鸾袍昏在树林里,便信以为真。寻了一辆马车便急忙往回赶。途中又塞进一个小丫鬟,我打晕了她,换了她的服饰偷跑出来。” 皇甫放沉默未语,水湄一惊,见他神色喜怒难辨,忙匍匐到他脚下,额头触到他的靴尖,惶声说:“水湄不是怕死,只是念着王爷孤身在外……我很仔细……没有留下疏漏……” 皇甫放一声叹息,将她扶起,轻声说道:“水湄的心意本王怎么说舍得怀疑,回来便好……” 水湄眼睛湿润,喃喃道:“……王爷……” 皇甫放笑着,将她揽进怀里,轻柔的替她抿过鬓边的碎发。燕脂蓦地抬头,直直望进他的眼睛——含笑却无情。 皇甫放的手堪堪停在她的玉枕穴。燕脂清声开口,“你,过来!” 水湄似是猛然惊醒,马上便退出皇甫放的怀抱,他的手顺势落下,笑着望了一眼燕脂。 燕脂将包头巾勉力一扯,一头青丝滑下,淡淡说道:“过来帮我梳头。” 她的声音有上位者的疏离与倨傲。水湄见皇甫放不发话,冷着脸来到她身后。 皇甫放道:“出门在外,还请娘娘多担待,便梳个最简单的发誓,我们要马上离开。” 她能清晰的感到水湄的手一抖,铜镜里低垂的眼眸有倔强美丽的弧度,偶尔看向她时会有冰冷的厌恶。 她恨的是她,不是皇甫放。 尽管她的主子让她以身诱敌,尽管她的主子对她已起杀意。 盲目的爱,太过卑微。 作者有话要说:在医院摸爬滚打这么多天,亲们,我实在是太想你们了。 囡囡终于好了,柳柳这颗脆弱的小心脏... 日更,日更!   ☆、52使诈 皇甫放的手堪堪停在她的玉枕穴。燕脂清声开口,“你,过来!” 水湄似是猛然惊醒,马上便退出皇甫放的怀抱,他的手顺势落下,笑着望了一眼燕脂。 燕脂将包头巾勉力一扯,一头青丝滑下,淡淡说道:“过来帮我梳头。” 她的声音有上位者的疏离与倨傲。水湄见皇甫放不发话,冷着脸来到她身后。 皇甫放道:“出门在外,还请娘娘多担待,便梳个最简单的发誓,我们要马上离开。” 她能清晰的感到水湄的手一抖,铜镜里低垂的眼眸有倔强美丽的弧度,偶尔看向她时会有冰冷的厌恶。 她恨的是她,不是皇甫放。 尽管她的主子让她以身诱敌,尽管她的主子对她已起杀意。 盲目的爱,太过卑微。 —————————————————————————————————————————— 燕脂恢复了本来面目,衣衫是水湄从衣橱里拿出来的,厚重的棉衣裙,扔到她的跟前,声音冷淡:“粗布衣衫,皇后娘娘也不差这一点儿委屈。” 燕脂只是略带怜悯望她一眼,却是没有说话。 他们的速度很快,衣衫甫一换好,皇甫放便来唤人。 水湄的衣着和燕脂是一样的,巧水拿着胭脂水粉在她脸上勾勾抹抹,她便与燕脂有了五分相似。 皇甫放在她二人脸上转了一圈,笑着对水湄说:“过来,爷带你。” 巧手沉默着将马牵到燕脂面前,一拍马头,马便屈腿跪下,闷声说道:“娘娘,请。” 燕脂未动。 她心知皇甫放存了诱敌之意,前来营救的人马自然会把注意力放在皇甫放身上。巧手若带她逃脱出去,他纵使失手被擒,也有谈判的筹码。只是,她若跟了巧手走,奴才是不会擅自替主子下决定的。她却不爱这种生死事先控于他手的感觉。 她淡淡开口,“皇甫放,我跟你走。” 皇甫放一怔,细细一想便明白过来,摇头笑道:“你放心,若事真不可为,巧手绝不会伤你性命。” 他一提缰绳,身下乌云盖雪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 前方小树林中突然传出数声凄厉的长鸣,一只兀鹫似乌云飞快的掠了过来,在他们头顶上方盘旋不去。 巧手一声长啸。它依旧在云间盘旋,哀叫不绝,凄厉异常。 皇甫放三人同时向云间望去,面色各异。水湄眼里已有泪,“小山……定是死了……” 巧手怒视她一眼,飞快的将燕脂抱上马背。 皇甫放拍拍身下躁动的马背,叹道:“来不及了,竟是这般快。”凤眼望向燕脂,“皇后心心念念的救兵来了,要不要赌一把……来人是谁呢?” 晏宴紫端坐马背,破云枪提在手中。身后百名铁甲,雁形排列,与皇甫放数丈对峙。 皇甫放懒洋洋一笑,“上将军好久不见。” 晏宴紫眼中星芒一绽,沉声道:“王爷安好,燕某兵甲在身,不能全礼。” 皇甫放一叹,“上次喝酒还是五年前,你我联手打破羌狄。放当日醉言:若有机会,定与将军破云枪一战。” 晏宴紫默然,手向后一伸,早有兵士将酒囊奉上。他仰脖灌了几口,将酒囊扔过,说道:“今日之后,想与王爷一同喝酒便再无机会。” 皇甫放大笑数声,酒如白练,倾入口中。半晌,长袖一拭唇瓣,酒囊抛下,“呛——”一声龙吟,宝剑横在手中,眼神骤然亮起,似千万星辰同时点缀苍穹,“燕将军,请!” 晏宴紫缓缓横枪身前。 两人同时打马,平地卷起两道狂风。 长剑轻灵迅疾,飘忽不定;银枪大开大合,纵横捭阖。虽只两人,却有沙场上两军对垒的杀伐惨烈之气。 燕脂凝神望着场内,只片刻心中便有了疑惑。皇甫放不是爹爹的对手,为何还敢单枪匹马,正面挑战? 她望着爹爹,心中忽喜忽忧。只觉爹爹这两日鬓发便白了许多,终是为了她的缘故。 双手双脚软的厉害,只能在马上强自坐着。只这几步,倒成了咫尺天涯。心中闪过模模糊糊的念头,幸好来的是爹爹,若是让皇甫觉看到自己这般狼狈,却是万般不愿。 她这厢心神难定,那厢胜负已分。 晏宴紫手中破云枪于打马错身之际,闪电般从腋下反刺,正中皇甫放左肩。 他在马上晃了一晃,反手握住枪身,慢慢拔出,血色迅速泅漫白裳。唇畔仍有散漫笑意,缓缓说道:“我输了。” 晏宴紫的脸却凝重起来,虎眸望着他,风云几变,开口说道:“王爷这是为何?” 皇甫放的武功不弱,方才那一枪他可以全身而退。 皇甫放挥退水湄,自己伸手点了几处穴道,悠悠说道:“当年苏木尔狼骑突袭,我被困黑水,三百亲兵一个接一个倒下。苏木尔挥刀砍下之际,将军也是这般一枪飞来,苏木尔力毙马下。将军实为放生平最为尊敬之人。放敬重将军,自不会为难将军家人,将军可信?” 晏宴紫双目也渐渐柔和,“王爷为人燕某也是极为敬重的。不若王爷随燕某回去,请皇上彻查此事,还王爷一个清白。” 皇甫放苦笑,“放虽不愿同室操戈,却生性懒散,学不得大哥,只想回转北疆,做个闲散王爷。” 晏宴紫略一沉吟,“好!燕某此行只为找回小女,王爷速速离去吧!” 皇甫放目露感激,拱手之后,翻身下马,广袖覆了手上,亲自搀燕脂下马。 燕脂自己下马却是不成,只得扶了他的手,只觉细细的热流从指掌交接之处传过,身上疲软之态去了大半。不由停下,狐疑的望他一眼。 皇甫放眉眼温润,缓缓一笑,“皇后娘娘请。” 许是受了伤,他的脸色略微苍白,神情依旧自若,这一笑,眼角便斜斜飞起,依约几分熟悉。 燕脂别过脸,见爹爹已下了马,大步走来,眼圈一红,几乎忘了他的依仗,步履匆匆,几乎要小跑起来。 皇甫放突然撤手,燕脂只觉全身的力气潮水般勇退,人直直扑倒,惊呼一声,“爹爹!”晏宴紫已到近前,忙飞身一揽。 燕脂扑倒在他怀中,他还未松气,一只美若优昙的手已在他眼前绽放幻灭。 修长的中指在他胸前轻轻一点。 他只能惊怒的睁大双眼,看着皇甫放从他怀中摸走令牌,抱走泪流满面的女儿,临上马时复杂一眼,轻轻一句“对不起。” 皇甫放纵马疾驰。 两旁的树林飞一般掠过,燕脂被他缚在身后,五脏六腑翻过来覆过去,一口一口呕出的全是黄水。身体百般苦楚,也压不住心中陡然生出的恨意。 从未这样恨过,恨得骨子里的血都沸腾起来。 爹爹…… 模糊中被他反抱到胸前,隔着厚重的衣衫心跳一声声震破耳膜,她几乎将银牙咬碎。 从事先预设的地点换好马匹,片刻不停。偶有关卡拦截,皇甫放亮一亮腰牌,便无人敢截。 他们双人单骑成几字行走,渐渐步入了深山区。 皇甫放将马儿放跑,自己负着燕脂又在山中斗转半天,最后在半山腰上移动一块巨石,现出一个山洞。 里面竟是异常宽敞,被褥事物都有。皇甫放将燕脂放在狼皮褥子上,自己径去一旁处理伤口。 他气息紊乱,眼里已有疲倦之意。用牙齿和右手打好绷带,抬头之际,发现燕脂已坐起来,正对上她冷幽幽一双黑眸。 他一愣,随即自嘲一笑,“恨我吧……连我自己都觉得我不是东西。” 燕脂沉默着闭上双眼。 良久方才听到他的声音,“燕将军……是真丈夫……那一指只会使他暂时昏迷,”他的声音渐渐清晰,隐隐若玉石相撞,“我一定要回北疆,燕脂,我不能放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同学小聚,晚了点,嘻嘻。 柳柳还是很乖的吧,亲们鼓励一下吧! 看文时左上角有“收藏本章节”点一下吧,拜托拜托! 有鼓励才有动力,下一章咱们的男配便华丽丽登场哩!   ☆、53叶紫 良久方才听到他的声音,“燕将军……是真丈夫……那一指只会使他暂时昏迷,”他的声音渐渐清晰,隐隐若玉石相撞,“我一定要回北疆,燕脂,我不能放你走!”。 燕脂再睁眼时,却是皇甫放低低咳了一声。 他俯身将馒头和清水放到她面前,颊上有不正常的潮红,声音还是清淡的,“醒了吗?吃点东西。” 他发烧了,燕脂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爹爹那一枪几乎将他肩胛对穿,不曾医治,不得休养,炎症势必会引起来势汹汹的高烧。 或许,这是她可以把握的唯一机会,只要她能除了身上毒素。 皇甫放将自己的床安置在了洞穴的另一面,远离了她。垫着细细的茸草和厚厚的狼皮褥子。他半躺在上面,长腿叠起,即便这般狼狈,他的举动依旧有自然天成的韵味,黑眸惬意的看着她。 燕脂吃得很慢,一口一口细细嚼着。干巴的馒头嚼久了便有一股恶心的甜糯味,几乎咽一口便要停一停。 皇甫放看着她,本以为下一刻她便会把馒头扔掉,她吃得也太痛苦了些。渐渐的他的眼里便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那一个馒头已是没了。 燕脂喝了几口清水,又浸了一条帕子,擦擦手脸,接着便侧身躺下,自始至终没有抬眼瞧过皇甫放。 皇甫放不由低低笑了起来。 看着她倾斜于枕的长发,不由稍稍出了神,“……你与止殇还真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你可知止殇在北疆大大有名?铁勒军中现在都流传一句‘宁见阎罗,不遇止殇’,玄铁剑下,几无一合之众……”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燕脂几乎屏息等着。他却是不再开口,只有时断时续的呼吸声。燕脂霍的转过身去,正对上他笑意盈盈的双眸,明明白白的戏谑。 燕脂深呼吸,强迫自己闭上了眼。 皇甫放一声轻笑,“恼了?罢了罢了,反正债欠得多了,也不差这一出。只不过我出来时却是听闻止殇受伤了呢。也不知道旁人关不关心。” 燕脂闭目不答。这纨绔王爷真真可恶,只怪自己当时多管闲事,到如今自食恶果,悔也晚矣。 皇甫放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蝶翼般轻颤,呼吸略略急促,自是猜到她强自压抑,轻轻笑道:“无妨的,只伤在了左肩。说来他这伤也有蹊跷,据说是个女奸细伤的。止殇把人关在军法处,审了两天两夜。出来后,脾气大得吓人,嘴唇上好大一条口子……” 他的声音徐徐缓缓,娓娓动人。不知什么时候,洞里最后一丝光线悄然逝去。燕脂慢慢放松了身体,随着他的讲述或惊或喜,或气恼或深思。 宫里只会收到止殇的战报,皇甫放偏讲止殇日常的一些小事,口齿又好,燕脂一时只望他多讲一些。 说道止殇设伏兵取得黑水河大捷时,皇甫放的声音已是微微沙哑,往往要断一会方接着讲,到最后思路便连不上。这样反复一两次,燕脂便听到他嘟囔一句,含糊说道:“……改日再讲……你先休息……到了函谷关便……” 燕脂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心里默默数着他呼吸的频率。半个时辰后,她轻轻从床上坐了起来。 手脚还是很软,从骨子里透出的无力。她体内确实有两种药力相冲相克,但此刻相安无事,却是有人暗中用药压制调和之故。只要解了这压制,她或许会痛苦些,却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无力。 几乎刚伸出手,便感觉到他体内的高温。手顿了顿,缓缓伸向腰间。 他的腰间系着一个双鱼银袋,她亲眼见到他从里面拿过丹药。手指已经触到银袋上双线的云纹,他却突然翻转一□子。 燕脂立刻便屏住呼吸。 他似乎很痛苦,牙关咯咯轻响,偶尔还有轻轻呓语,没有转醒的迹象。 燕脂又等了片刻,方才一点一点将银袋从他身下拉出来,一口气刚刚吐出,一只大手猛地扼住她的手腕,一道懒散带着倨傲的声音响起,“瞧瞧我捉住了什么?” 燕脂脸一冷,手猛地一掼。 他却是攥的死紧,喑喑哑哑的笑起来,“君子不欺暗室,却是不怕美人来欺的……” 这般的轻佻,燕脂又羞又怒,险些跌坐在地。他却是没了动作,黑暗中只听到粗重的喘息。 他慢慢放开了手,嗓音沙哑,蕴了几分冷冽,“息了你的念头。即便你能从这里出去,外面还有几百只野狼等着你。” 雪天饥饿的野狼,连猎物的骨肉都会一点一点嚼碎。燕脂的嘴角现出一丝冷笑,只是野狼……也未必会比人可怕。 即便在黑暗中,她依然能感觉他灼热的气息,全然不同白日的温然淡雅。野蛮,淡淡的血腥气。 皇甫放烦躁的捶捶头,嘟囔了一句。她一愣。他却是恼了,声音猛地扬起。这一句燕脂却是听清楚了。 他说,把袋子里的药拿出来。 燕脂只沉默了片刻,便慢慢将那锦囊解开。里面有一小巧的浮雕翡翠玉盒,甫一揭开,便是药香缭绕。格子里,有七八枚丹药。 只是……没有一枚是她要的。燕脂眼底现出阴霾,将玉盒放到皇甫放身边,自己就欲转身。 皇甫放又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劲奇大,掌心又炙热无比,熨帖在她手背上,很强烈的男子侵略气息。 燕脂气得发抖,声音已降至冰点,“皇、甫、放,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黑暗中,她看不到男子的嘴角弯了起来。浑身都在燃烧,下意识的寻找清凉。她的声音不怒亦带三分清冷,像空谷幽涧不绝的琴韵。 美人薄怒,无笑亦含颦。 纵使此刻已到了平生最为艰难之时,紧绷的心智突然有了一丝松懈 他轻轻笑了起来,“没有你想要的东西,生气了吧。你既是通晓医理,我好难受,怎么办才好?” 燕脂冷哼一声,将玉盒中的药都倒到掌心,凑近他唇边,“生病自然是要吃药的。” 这些药丸无不是陪体固元的灵药,常人千金难求。只是对他来说一枚都是火上浇油。 皇甫放就着她的手,用唇随便衔了一个,微眯着眼咀嚼。 燕脂冷冷开口,“药也吃了,可以放手了吗?”他的手依旧扣着她的胳膊,心里掠过淡淡的反感。 皇甫放鼻子里轻哼一声,倒是真的松开手。她摸索着回到对面时,他突然开口,“你这样的性子…….他给不了你想要的,跟我走如何?” 未等她回答,他自顾说道:“我许你王妃正位,绝不拿规矩缚你。你燕家全族,我必能护得周全。” 燕脂心有不耐,“燕家军队护卫的是天朝子民,绝不会陷入皇权内斗,王爷可以死心。” 皇甫放顿了顿,半晌才“嗤”一声,恨恨说道:“自作聪明的女人。” 呼啸的狂风在洞外盘旋,再厚的被褥也遮挡不住亘古的寒意。燕脂长长的呼吸,努力克服战栗。 服了雪蛤果后,身子已好很多,却也禁受不了这样的寒冷。只是体内的双生花药性未过,在驱寒方面却是极好。 不知什么时候朦朦胧胧的睡去。 梦里皇甫觉一掌将皇甫放劈飞,把她揽进怀里,黑眸之中情思无限,脸慢慢贴过来,她闭上眼睛…… “喂,喂!”身子被人大力摇动。 燕脂大口大口的喘息,忍过最终的晕眩后,黑眸渐渐弥漫上怒意,直直望向站在床头的男人。 皇甫放眼中忧色一闪而过,又漫不经心的笑道:“我的烧退了。” 燕脂冷道:“那又如何?” “当然要谢谢你。还有,你不能再睡懒觉,要赶路了。” 深山古道。 天边刚刚绽出鱼肚白,苍穹还有闪烁的群星。 一匹神骏的马踢踢踏踏跑了过来,鬃毛已被汗打湿,显然跑了很久。 皇甫放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揽着燕脂,一路上口绽莲花,惊起凶禽无数。 “……十万大山多毒、多雾、多怪,多美女,他们的苗巫圣女妙音天舞妒煞天下红颜,那是我十弟第十八个红颜知己……” 怀中人的脸色冷漠如初。 从他强把她搂进怀里开始,就未曾再听到她一个字。确实是……心痒难耐。 他故作沉吟,“……嗯,说起来你长得也不错,我十弟怎么忍得住不碰你呢?帝后大婚半年还未圆房,实在是不利于江山万代,子孙绵延。” 燕脂一双眼睛已是亮的惊人,却依旧没有开口。 “咦?”皇甫放勒住缰绳,皱眉望向天空。 天空之上有一只海东青展翅滑翔。海东青是草原的王者,深山之中应是很难见到。 他本带出来了两只兀鹫,一只已是死了,另一只留给了水湄和巧手,估计现在都凶多吉少。 如果这只海东青是人□过的,他不可能逃得出去。 他垂下眼睑,正看见燕脂复杂的眼神。她也望着天空,神色却很是奇怪,几分迷茫,几分伤感,几分忐忑。 他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道剑光已霍然亮了起来。 如此夺目的剑光,惊艳绝伦,你还为它的光彩心神失守时,漫天光雨已来到面前。 皇甫放不及多想,将燕脂往身旁一推,自己已挥剑迎了上去。 两剑交击,锵声长鸣,花火四射,两人一错即开,来人已站到燕脂身前。 皇甫放这才看清他,面容坚毅,目光隐忍,整个人就像一把不世出的名剑,锋利无比却又光华内敛。 皇甫放怒哼一声,一交手他就知道上当了,他剑意虽足,却是留而不发,明显是试探与他。 “来者何人?” 素衣少年面无表情,眼中墨色翻涌,慢慢开口,“我叫叶—紫—” 作者有话要说:吵架了,草木含悲花容变色摧心伤肺。 榜快到时间了,会加更。 晚上等二更吧。   ☆、54相见 素衣少年面无表情,眼中墨色翻涌,慢慢开口,“我叫叶—紫—” 皇甫放眉梢挑起,“叶紫?南海叶家未来的掌门人,雪域的自在剑?” 雪域门人一向神秘,高层向来不为人知。若不是上月南海叶家高调亮出继承人,其中有雪域的身影,人们也未必能猜出江南航运龙头与雪域有这般深的联系。 他讶然一笑,见叶紫的身形牢牢挡住燕脂,眸中精光一闪,“你如此护她……雪域中人可是不涉皇室的。” 少年的眼里突然掠过极深的伤痛,沉默中掌中卢钩已嗡嗡作响,杀意瞬间大炽,慢慢开口,“我要你死。” 话音未落,人已随剑而至,宛若天际滑落的流星,极快极亮。皇甫放仓皇后退,他竟是没想到这少年张口便动手,而且杀意如此强烈,不死不休。 手忙脚乱的挡了两招,一偏头,剑锋擦脸而过,耳旁发丝齐齐削落。剑芒却如雨中灵燕,回旋着又追了过来。皇甫放抱头一滚,大叫道:“燕晚洛,你的救命恩人要死啦。” 少年的剑势果然一滞,剑尖堪堪停在他两眉之间。 皇甫放喘息稍定,试着用手指将长剑拨开,“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世上还是好人多。” 少年双眼亮得惊人,薄唇紧抿,左手剑鞘急闪,已连点他周身数处大穴。 皇甫放半张着嘴定在原地。 离得这般近,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少年的眼突然蕴了深刻的情感,修长坚定的双手颤抖起来。 他身后传来一声轻唤,低得就像叹息,“叶子……” 他霍然转过身。 燕脂坐在马背上,含泪亦含笑,双眸蕴藉如梦,又轻轻叫了一声,“叶子。” 他望着她,眼睛慢慢浮出雾气,嘴角扬起。步伐渐渐加快,只一瞬已将她紧紧揽入怀里。 一片落叶慢慢从头顶滑落。 他的手紧紧抱住她,如此用力,却又如此忍耐,她是他久寻不见重归于怀的珍宝,是他左胸之上遗失的肋骨。 这样的幸福,像是稍稍松手便会消失。 眼泪,大滴大滴的眼泪灼热的顺着脖颈流下。燕脂猛然一震,颤抖着用力回抱他。 叶子,我终是等到了你,却是花事已谢,千帆过尽。故人虽在,此心……却改。 燕脂靠在叶紫的怀里,他身上依旧干净清爽。将头轻轻靠在他肋骨下方,可以清晰的听到他的心跳。 轻叹一口气,她几乎是嗔怪的开口,“为什么和师父动手?” 他身上的伤不轻,风府,冲泉两处都有淤积,右下第三根肋骨还是断的。他从小没少挨师父的打,几乎次次都与她有关。但是这次,已经伤到了根基。 叶紫沉默,半晌才开口,“跟我走。” 燕脂坐起身,指尖慢慢从他眉梢滑落。两年,昔日少年的青涩已全然褪去,是她最熟悉的眉眼,却带了陌生的阴郁与戾气。 这曾是她最爱的人,即便到现在心中还是温暖酸楚。 她慢慢摇摇头,“叶子,我们回不去啦。” 他攥住她的手,咯咯轻响,飞快的截过她的话,“燕脂,我没有做……那天我喝醉了……杨子琚,杨子琚她还是完璧!” 他急切的望着她,如此期盼如此小心翼翼。 叶子,从小到大只让她一个人欺负的叶子。她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哭得哽咽不能语。 他慌了,迭声的唤着她,只觉得心也随着她的眼泪流空了。 她怎么才能让他明白,只是两年,两年的时间她就把他从心里挖出去,换上了别人? 连日的委屈,身体的不适,心里的焦虑不安,在这一刻统统倾泻出来,眼泪泅湿了他胸前的衣衫。 叶紫反而镇定下来,一手抱着她,一手轻抚着她的背。只是眼里突然多了浓郁的绝望悲凉。 大哭一场之后,心情反而明朗许多。 燕脂望着叶紫,目光如琉璃一般清澈通透,伤心、痛苦、愧疚,却没有半分迟疑,“叶紫,我嫁人了,我很开心,他……” 叶紫兀的出手捂住了她的唇,他的手在轻轻颤动,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方,轻轻开口,“你开心便好,师父……和我们都愿你开开心心的。” 燕脂只觉得心上被人狠狠抓了一把,眼泪刷的一下又流了出来。 叶紫温柔的看着她,“不要哭,叶子永远是燕脂的,谁也抢不走。以后每天都要好好的,要保护好自己。” 日日夜夜的思想,无数次摹画容颜,所有的愿望便只有这几句话。 我永远是你的叶子,只是你不再是我的胭脂。 捧住她的脸,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轻声说道:“燕脂,叫我一声师兄吧。” 她只唤他叶子,从甜糯的童音开始。这一声师兄却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舌尖迸发出来,“……师兄……” 他又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霍然站起身来,“二师兄也来了,我寻他帮你看看伤势。” “咳咳”山石后传来一声轻咳,踱出一神采飞扬的男子,眉眼含笑,举止舒缓,手中轻轻巧巧拎着皇甫放的衣领,将他往地上一掼,笑道:“还是这般不小心,若不是我跟得紧,人就跑了。” 叶紫冷眼觑着皇甫放,身上的杀气凝而不散,“我把他处理掉。” 皇甫放拼命向燕脂眨眼。 燕脂却向男子微微一笑,开口唤道:“二师兄。” 云无常笑眯眯的点点头,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折扇,在叶紫头上一敲,斥道:“还是这般鲁莽,这是北疆的恭王殿下。恭王殿下是大忙人,想必不会无事到颍州闲逛。你把恭王殿下请到旁边,好好聊聊。” 叶紫冷哼一声,他自是识得皇甫放。正因他是皇族中人,才想彻底封了他的口。拎起皇甫放,大步迈向对面的树林。 燕脂担忧的望着他,叶子变了好多,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无常拍拍她的脸,叹了口气,“丫头,你看起来很不好。” 燕脂闷闷的说:“师兄,你怎么也下山了?” 云无常似笑非笑的斜睨着她,“说来么……我下山却是为了追拿叛徒。” 燕脂把头埋进膝盖,“是为了我吧,叶子受了那么重的伤。师傅定然是很生气的。” 云无常一正脸色,“丫头,你这次确实是太过分了,枉费大家如此疼你。”见她已然珠泪盈眶,他依然正色说道:“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请师兄喝杯喜酒呢?” 燕脂嗔怨的望他一眼,二师兄总爱这样,不分场合胡乱作怪。 “二师兄……” 云无常蹲□子,揉揉她的头,“别多想,你嫁给谁师父都会不高兴的,叶紫……你开心了他便能过得好。先让师兄看看你身上的伤,啧啧,倒真是难得,我们雪域近百年的医术天才,嗯?” 他一向随身都带着药箱,她身上的毒素虽多,却没让他皱皱眉头,脸色却阴沉下来。 喂她吃了药,用内力帮她催动药性,“燕脂,若是师父在这儿,气都被你气死。怎么这么笨?真当自己是不懂医术的白痴?师父最疼的便是你,叶紫对他拔剑相向,他都未下死手,还派我下山,还不是不放心你们?能医不自医,你真真是让人上火。” 燕脂眼睛一亮,“师父不怪我了?” “师父所讲便是自在,雪域的规矩对他来说是个屁!九月十三那天他在峰顶瞧见一盏美人灯笼,酒也不喝了,把自己关在房里半天。你把自己照顾好,隔几年带着小外甥上雪山,他还能把你轰下来不成?” 燕脂听得他絮絮叨叨半天,心情大好,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师兄,你还是这般啰嗦。” 云无常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她,“真真女生外相,这才多长功夫,就不亲师兄了。” 燕脂破泣为笑。 叶紫将皇甫放拎回来时,他身上虽无伤痕,精神却萎靡了许多。看着燕脂苦笑连连。 “燕脂,我要回北疆了。可否借一步说话?” 燕脂一笑,“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他身上被叶子用周天秘术截了三处□,万一发作,却是生不由死。 皇甫放顿了顿,眼神大有深意,“我没料到你还有这样的身份,燕脂,我终究还是欠你一次,我的承诺始终有效。” 燕脂一笑,“王爷的承诺还是免了吧。” 皇甫放笑道:“你不信我,也是应该。只是燕脂,你说世上没有许多巧合。有没有想过,我救你是巧合,那个人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柳柳快吐血了。 亲们,给点鼓励吧。 收我吧收我吧收了我吧!   ☆、55回归 皇甫放回头笑道:“你不信我,也是应该。只是燕脂,你说世上没有许多巧合。有没有想过,我救你是巧合,那个人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好自为之。” —————————————————————————————————————————— 说话间他已飞身上了马,临行前又深深望她一眼,“保重。”又像云无常叶紫拱了拱手,“本王在北疆恭候两位大驾。” 一骑绝尘而去。 云无常背着手,悠然笑道:“此人倒是性情中人。” 燕脂本是蹙眉,闻言笑道:“我第一次见他时就在想,这个家伙表面锦绣文章,实则包藏祸心,跟我二师兄倒是很像。” 云无常冷哼一声,也不搭言,拿眼睨着叶紫,“你要去哪儿?” 燕脂急了,“怎么才见便要走?” 叶紫勉强一笑,“我来的时候便看见燕叔亲自在找你,你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在外面久呆。我回南海,若有机会,一定去盛京探你。” 燕脂扯住他的衣袖,无数话在喉咙里涌来涌去,哽咽难语。 她自从在叶家撞破他与杨子琚,愤而离去。这两年,满腔的小女儿心思,爱恨嗔怨,刚开始时,几乎夜夜哭醒,若不是绝望,恐怕也不会认命嫁给皇甫觉。 若是当时,若是当时,他追来说一句什么都没有…… 叶紫望着她,眼中哀意大盛。 云无常啪的一下拿扇子拍掉她的手,“哭啼啼作甚!走,师兄送你回去。” 燕脂上了云无常的马,犹自频频回头。 路旁,那沉默的人就如同历经无尽岁月的雕塑,无声的屹立。只有那双眸子藏了最炙热的情感,直直的望进她的心里。 渐离渐远,渐离渐远,终是再也望不见。 相见时难别亦难,这离恨,定是天涯海角寻思遍,迢迢难断。 云无常低低笑道:“还是放不下?燕脂,你这可是害人害己。” 燕脂吸吸鼻子,情绪低落,“这一别,再见便便千难万难。二师兄……” “嗯?” “你们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某人放的信号。” “哦……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你不是看到小燕儿了吗?” “……” “师兄,师父身体好吗?” “好。” “你呢?” 云无常向天翻了一个白眼,“你不就是想问叶子这两年去哪了师傅为什么要逐他出雪域吗?” 燕脂默然不语,修长的手指绞在一起。 她心中有太多的疑惑,看着叶子的眼睛时,却一句问不出口。因为她喜欢上了皇甫觉,她伤害了叶子。她怕却不能逃避。 云无常叹了口气,“燕脂,有些事你知道也是无益。你已经有了新生活,便是一个新的起点。纠结往事,伤害的便不是一个人。” 燕脂轻轻开口,“我知道。可是如果事实不是我以前想象的那样,我便不能一直误会他。即便一切都回不去,我也希望叶子……是燕脂心里最好的。” 云无常拍拍她的头,“痴儿!他这里两年都呆在叶家,参加叶家家主的试炼。这次是师父大寿才回去的。大家本来瞒着他你嫁人的消息,乍一听闻,便要来找你。师父不许,便动了手。” 他固然轻描淡写,燕脂听了却百感交集,忽喜忽忧。 她默默想了片刻,开口道:“二师兄,叶子脾气倔,你要帮衬些,莫要让师父欺负。” 师父心里一直不顺气,这气,肯定是要撒到三个徒弟上的。 云无常笑道:“这你不用担心。叶紫这番回去,便要接掌叶家,却是不适合与雪域有太过直接的联系。师父想收拾他,那也是鞭长莫及。” 师兄两一路说话一路慢行,云无常将雪域最近发生的趣事都说了个遍,末了又向燕脂讨要来了制作飘浮灯笼之法,说要去给她骗个嫂子。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云无常听得前面已有蹄声,便勒住缰绳。 “有人来了,师兄也只能送到这儿。” 他腾身而起,又传音嘱咐,“恭王此人不必担心,有事尽管联系师兄,咱们雪山的小公主,可不能让旁人欺负。” 燕脂勉强提起笑容,向他大力挥手。 玉龙狂奔。 马上之人玄衣大氅飘起,黑色闪电一般划破天际。 燕脂刚刚吸完鼻子,复又诧异的瞪大双眼。 十息之间,人马已来到她面前。凤眼斜飞,尊贵冷冽。熟悉的龙涎香带着灼热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 还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人已被紧紧箍进怀中。低低沉沉的声音万分焦灼喜悦,一声声唤道:“燕脂……燕脂……” 皇甫觉! 燕脂顿时“哇”的一声大哭,在他怀里拼命捶打,“都怪你……都怨你……你这个害人精……为什么不早来……我恨死你……” 密密麻麻的问落下来,落在额头,眉尖,睫毛,辗转消失到嘴唇,皇甫放喃喃说道:“全怪我……是我的错……再不放手……燕脂……你只能是我的……” 晏宴紫受伤之后,皇甫觉就到了五陀山附近。 一天一夜,他没有皇甫放和燕脂的任何消息。 他确实是快疯了。只这十二个时辰,被暗卫斩杀囚禁的官员多达二百之众。他几乎已将皇甫禧和皇甫放在朝中的暗线连根拔起。 酷刑之下,却没有他需要的任何消息。 秘密派往幽云的影卫无一生还,北疆,竟已被皇甫放经营的铁桶一块。 柔软纤瘦的小身躯抱在怀里,任她连掐带打,嗜血的冲动渐渐散去。 还好,她没有被皇甫放带往北疆。 只差一刻,他便要下令,将这颍州变成人间修罗场。 阳光普照。 银甲闪着凛冽的光。 战马无声,骑士无声。两人紧紧相拥。 云无常站在峰顶,惬意的望着下方,伸伸懒腰,笑着说:“还真感人啊,嗯,有时间我也要谈一场恋爱啦。叶木头,舍得走了吧?” 他身边的男子一言不发,一双眼已如暗夜的天幕,无穷无尽的黑,无穷无尽的寒。 云无常望他一眼,沉声说道:“叶紫,是个男人就得忍。你再痛苦也及不上她被迫入宫。你若是真心为她,就什么都不能做。也不必怨恨师父,这场变故打得我们猝不及防。” 叶紫握紧拳头,痛苦的闭闭眼。 帝王之爱能维系多久?她那样心性高的人怎能忍受深宫宅斗? 喑哑的声音从唇齿迸出,“……师兄……我好恨……” 云无常一拳捶到他的肩头,“走,师兄陪你喝酒去!” 便在此刻,马上男人将燕脂紧裹入怀。调转马头,似是无意向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 叶紫已然转身,云无常却没有跟上来。他望着绝尘而去的马队眉头深锁,口中惊疑喃喃,“……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叶紫旋风般回身,极快接口,“是谁?” 云无常蹙眉不语。 叶紫紧紧地盯着他。 云无常再次开口时,随意柔和的声音已多了几分紧绷,“叶紫,你先不要回南海,我有件事要去查一下。今晚子时三刻,还在这儿见。” 不等叶紫开口,人已闪了闪,轻烟一般晃下山峰。 皇甫觉他们回到颍州城时,燕脂已哭得昏昏睡去。皇甫觉直接将她抱进行宫她的集萃堂。 玲珑等人早早便迎了出来,她们这些贴身服侍的自是知道皇后是假的。这两日把集萃堂捂得风雨不透,只一颗心惶恐不安。听得燕脂回来,一个个都眼泪涟涟。皇甫觉却是不假他手,凤眼冷冷一睨,止了她们的哭泣,自己将人放到床上,除去鞋袜。 燕脂的手始终攥着他胸前的矜络。 玲珑看着燕脂,声音中浓浓的鼻音,“皇上,让奴婢来给娘娘换换衣服吧。” 她蜷曲在被里,脸上犹有泪痕。两天的奔波辗转,发丝已拈濡在一起,,脸上也有浅浅污渍。 皇甫觉的手慢慢摩挲着她的脸颊。 山洞之内。 她雪肤红唇,星眸如梦。玉藕一般的胳膊缠在男人粗壮的脖颈,红唇一声声呢喃。男人强健的手正横在她纤弱的腰肢,一条雪白滑腻的大腿盘在他的腰间。。 他的眼睛幽暗起来。 眼睑一垂,他淡淡开口,“把衣服拿过来。” 玲珑一愣,看出他脸上隐而不发的戾气,嗫嚅开口,“……还是让奴婢来吧。” 娘娘与皇上毕竟还没有圆房,娘娘又失踪了这么长的时间,皇甫觉的脸色,已让她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皇甫觉径直伸出了手。 王嫣匆匆而至,在集萃堂门口遇上了皇甫放。 她万福请安,眼里满是惊喜,“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身体不适,臣妾特来请安。” 皇甫觉脚步未停,只“嗯”了一声,“燕脂乏了,正在休息,你不要去打扰她。” 王嫣拭泪的手帕不自然停下,咬咬下唇,柔柔说道:“娘娘身体不好,定是不耐烦见人的,臣妾昨日来时便知道了。”小步急追在皇甫觉身后,“皇上,臣妾炖了老野鸡山药汤,最补身子。您熬了好几天了,随臣妾去用点吧。” 皇甫觉淡淡说道:“端到议事堂。” 王嫣的脸色顿时煞白,自从燕晚照出事,皇上大肆整顿群臣,王家的嫡系已失踪了好几个,唯一能在军方说上话的堂叔又出了事,爹爹偷偷带话给她,让她一定要揣摩出皇上的心思。 想着爹爹有意无意提起王家这一辈出色的女孩子…… 皇甫觉已是径直走上回廊,自始至终未曾正眼瞧她一眼。 议事堂中,有紧急集合的十八位军方高级将领,这其中便有带着护驾名义赶回来的燕止殇。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我不让叶子见光死,你们可不可点本章收藏?   ☆、56兄妹 议事堂中,聚集了十八位军方高级将领,这其中便有带着护驾名义赶回来的燕止殇。 燕家在军方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即便晏宴紫辞了上将军的职务。燕止殇未得皇令,私离了漠河,谁都难测圣心如何。 气氛异常的沉闷。 左骁骑将军方明堂,淮阴侯季平湖先后为燕止殇求情。 皇甫觉一言未发。众人退去之前只能以目光示意燕止殇。 皇甫觉仰头靠在蟠龙宝座上,眉宇之间几分疲惫,凤眸之中几许冷厉,慢慢开口,“止殇,你可知罪?” 燕止殇单膝跪地,脊背笔直,朔北凛冽的寒风磨砺了他粗犷的线条,眼神凌厉,不输刀芒雪刃。 他毫不回避的望着皇甫觉的眼神,“止殇知罪,却不得不来。止殇冒死只为求得皇上一句话,齐家平天下,吾皇先要哪一种?” 皇甫觉眼神慢慢转为讥诮,“帝王没有私事,家事即天下事。” 燕止殇追问,“既是如此,数十万北疆将士在浴血奋战,皇上为何在此刻对恭王发难,自毁城墙?” 皇甫觉居高临下,静静的审视着他。半晌才冷漠开口,“朕行事,从来不对任何人解释。此次例外,只因你是燕脂的哥哥。燕止殇,你听好,朕还没有蠢到在幽云设计对付皇甫放。是他……不知死活。” 燕止殇静静的听着,面色未改,叩首之后再次开口,“臣愚钝,为北疆将士再问皇上。如今恭王已逃,皇上如何打算?” 皇甫觉的唇角一勾,合着无情的凤眸,别样的妖异冷魅,“朕已给他三次机会,这一次,主动权不在我的手上。” 他怒了。燕止殇知道。 自己的女人当面被掳走,帝王之尊被束缚在颍州寸步维艰,兄弟相逼内臣做鬼,隐忍如皇甫觉也真正的怒了。 燕止殇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目光丝毫不让,“皇上这三次机会,次次都与燕脂有关,臣这一问,却是出于私情。敢问皇上,对燕脂可有猜忌?” 皇甫觉冷冷打断他,“燕止殇,你说够了没有?” 燕止殇薄唇紧抿,双手并举,过头,落地,额头抵到暗金色的方砖上。即便是这样卑微的跪姿,依旧有骄傲的风姿,不屈的战意。 “啪”皇甫觉手中的莲首玉如意寸寸粉碎。 “皇上,”海桂阴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后娘娘醒了,要见您。” 皇甫觉大踏步向房门走去,经过燕止殇身边时,冷冷说道:“你不是想知道吗?跟着来!” 燕止殇出门时,海桂笑着递过个眼色,“将军请。” 燕止殇微微一笑。 这海桂倒是比他师傅更为乖觉。 皇甫觉到时,燕脂已换了常服,静静倚在床头,神思倦倦。见他来了,眉宇间才有了几分生气。 皇甫觉径直坐到她的身边,把她揽到怀里,细细望着,“有没有不舒服?韩澜请过脉了吗?” 燕脂把头枕在他的腿上,脸埋进密密的夔龙纹里,闷闷说道:“没事,醒来不见你,总觉得像在做梦。” 腰中的手紧了紧,他的声音几分低沉,“燕脂,对不起。” 身躯一僵,手臂缠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压了下来,脸颊紧贴着他的,有濡湿的泪意,“傻瓜,怎么怨你……” 皇甫觉静静抱着她,“发生了什么事,燕脂,告诉我。” 怀中的身体颤了颤,慢慢开了口。她的声音淡淡,从山顶放灯遇刺开始一直说到皇甫放将她掳到山洞。明明白白,没有丝毫的回避隐瞒。只除了结尾。 “……他发烧昏迷了,我便跑了出来。”说完后,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的望着他,轻声问道:“阿绿,你还要我吗?” 他的眼睛里闪着怒火,森寒无声的火焰。炙热的唇瓣狠狠的压了过来。她轻吟一声,手臂紧紧缠住他的脖颈。 很深的一个吻,深到两个人都大口大口的呼吸。 皇甫觉把她的头按在胸前,大口的喘息。 她眼角斜飞,贝齿轻咬着下唇,明眸之中几分羞几分怯,水波横送,暗香撩人。 她这样肆无忌惮的张扬着美丽,却是让皇甫觉心中一痛。他的目光软下来,怜惜的在她鬓角落下一吻,低低说道:“燕脂,你……不许这样,永远都不许这样,你是我的宝贝,最干净最美丽的宝贝。” 燕脂望着他,水汽一点点弥漫上琉璃的双眸,似是微微的委屈,微微的不解。 皇甫觉的手抚上她的眼睛,遮住了那黑水晶一般的眸子,遮住了她小心翼翼掩饰的脆弱。 他柔声说道:“傻丫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没有关系的,都会过去。有我在……全部都交给我。” 谁碰了你,谁欺辱了你,即便已经是死人,我都会让他——悔不当初。 燕脂听着听着,目光静静的,等他“嗯”一声脸庞靠近她时,突然便张口咬住了他的脖颈。 皇甫觉低哼了一声,按住她的头,喃喃说道:“……小野猫,偏爱咬这么明显的地方。”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在那个山洞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秦简的手,粗糙的后减抚摸过肌肤那兴奋战栗又痛苦到作呕的感觉。 如果一场真正的欢爱可以帮她忘却,为什么不能给她? 她身子依旧很虚弱,云无常虽是解了她身上的毒,终究又损了元气。 皇甫觉喂她吃了药,拿了一枚腌梅放到她嘴中。见她鼻尖红红,眼中还是泪汪汪的,精神却是好了许多。他用手捋捋她额上的碎发,语气中有显而易见的宠溺,“想睡了吗?” 燕脂摇摇头,躺下来,依旧拿他的腿当枕头。 皇甫觉把玩着她的头发,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看着燕脂疑惑的眼神,语气闲闲的说:“外面下雪了,院里的红梅开得很好。” 燕脂慢慢眯起眼,手掐住他的腰肉,无声的催促。 “哎呦,别掐。”皇甫觉笑着开口,“有个人赏梅也赏的很久了,要不要见见?” 燕止殇进来时,头上已有一层密密的雪屑。 皇甫觉背窗而立,阳光剪下一道身影,拉的斜长。金线玉兰蕴藉的香气弥散,染的他眉眼温润,笑意浅浅。 燕脂靠坐在床榻上,神色微有恼意。见他进来,方才破颜一笑,“哥哥!” 屋里通有火龙,地上又笼了几炉银炭,香薰火融,马上便有细碎的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淌了下来。燕止殇似是未觉,正容行了跪礼。 皇甫觉瞧着燕脂气恼的眼神,微微一笑,“起来吧,一家子,闹什么虚礼。” 燕止殇谢了座,方望向燕脂略带担忧的双眸。他含笑开口,眼中有真实的温暖,“妹妹。” 燕脂胡乱嗯了一声,便拿眼去睨皇甫觉。他在山水纹描金的方桌旁坐了下来,自自在在的端着茶喝。 接到燕脂的目光,他眉尖一挑,“止殇这一趟不易,你们好好聊。”依旧自顾喝茶。 燕脂刚想发作,燕止殇已轻咳一声,“我去看过父亲,他已无大碍,对妹妹送过去的竹鸡丝煲淮山喝得很香。” 燕晏紫负伤之后,留在了禁军军营。燕脂醒后,不能亲自探看,玲珑便跑了一趟。 燕脂喜道:“真的?这汤补血益气极好。爹爹要是爱喝,我把厨子送过去。” 兄妹两喁喁私语。 皇甫觉喝了一杯茶,看着燕脂拿着丝帕为燕止殇擦头发,形容亲密,神情愉悦。心里突然就不舒服起来。 他站起身来,淡淡望了燕止殇一眼,微笑说道:“燕脂,你陪陪止殇。戌时我要见王丞,晚上再来陪你。” 皇甫觉出来后,对着玲珑移月嘱咐了几句饮食,人便站在了院内红梅之下。 宫粉红梅,残雪垂枝。 燕止殇出来时,便看见皇甫觉宽带缓袖,选了最高处花朵密匝似开未开的一支折了下来,递与海桂,“放到娘娘的床头,把那兰花搬出来。” 君臣一前一后。 “放心了吗?” “微臣不敢。” 皇甫觉眉眼冷凝,半晌才开口,“燕止殇,你身为骠骑将军,前线的一级指挥官。私离前线,无国无君无父,自去燕侯那里领罪去吧。” 燕止殇撩衣下跪,恭声答道:“臣领旨。” 王守仁很得意。 燕晏紫一介匹夫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走到天朝权利的最高峰,甚至隐隐与王家这等百年世家稳稳抗衡。 他终于等到可以将燕家彻底踩到脚下的机会。 “……皇上,淮北道观察使左宗良,济州刺史裴元吉,凉州刺史白问道,太阳刺史关寻章联名上奏,陈恭王高风亮节、克己为公。在幽云励精图治,爱民如子,百姓视为‘长生天’,请封恭王‘仁义’亲王称号;淮北道节度使郦卿远陈西北战事正酣,幽云不可一日无主,奏请皇上着恭王早日回燕都。” 王守仁将奏章阖上,徐徐开口,“皇上,五陀山一事,军方一直没有明确的说法,恭王不露面,幽云……不好掌控。” 皇甫觉静静的望着他,“依爱卿之见,应当如何?” 王守仁一番沉吟,“皇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幽云十六州被恭王多年经营,心腹遍布,若恭王真有不臣之心,臣请皇上早日还朝。” 皇甫觉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眸光难测。突然冷笑一声,慢慢开口,“你让我……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收收爆发吧! 柳柳明日要双更!   ☆、57对弈 皇甫觉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眸光难测。突然冷笑一声,慢慢开口,“你让我……落荒而逃?” 王守仁是圣元二十七年的探花,当年以诗词与相貌称誉士林。如今年过不惑,依旧风姿蕴雅,气度高华。听得皇甫觉质问,只微微一愣,就笑道:“皇上此言差矣,识时务者真豪杰,逞一时义气,只是盲勇。” 皇甫觉望着他,慢慢开口,“王卿,你认定恭王会反?” 王守仁正容,“圣上星岭遇险,皇后娘娘五陀岭遭袭,靖海伯身死。种种可疑,在幽云,只有恭王才有这样的手段能力。” 皇甫觉黑眸似笑非笑,“王卿所言,倒也有理。” 王守仁起身跪倒,从宽袖中捧出龙章凤纹的奏本,高举过头,“臣,还有本启奏。” 皇甫觉眼中冷意一闪而过,随意将折子翻了几页,脸色就沉了下来,“王卿,可有真凭实据?” “皇上!”王守仁痛心疾首的唤了一声,“御膳房的张四喜亲眼看见中书侍郎裴令敏曾与皇后娘娘密言恭王之事。随后皇后邀请皇上九月十三日五陀山放灯,若不是皇上临时未去......那刺客定是熟知您行程的,再有盛京莲嫔一案,皇后娘娘与恭王,定有干联!那燕止殇不遵皇令,私离前线。这燕家,已是功高盖主,目无圣上!臣请陛下,立刻将他父子三人收押看管!须知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一抹亮光幽幽从皇甫觉眼中掠过,落在眉梢,阴影重重。清冷的眸光从他身上慢慢扫视而过,“中丞大人,你太心急了。” 王守仁的脸色慢慢涨的通红,涩然开口,“臣……不解。” 皇甫觉冷哼一声,半晌才慢慢开口,“你们的那些鬼蜮伎俩犯不着拿到我面前,拿下燕氏父子,恭王若真反,你府中的子弟便都送去前线吧。” 这态度已是着实的差。王守仁直挺挺的跪着,脸上罩了一层灰。后背已寒浸浸的一层冷汗。 帝王最怕的就是臣子结党弄权,御下之道便偏爱臣子互相制约,彼此牵制。燕家固然是王家的对手,可若是真轰然倒下,王家马上便是众矢之的。 皇甫觉毫不留情的讥讽,纵使让王守仁满脸羞愧,却也强撑着磕了个头,“……臣糊涂。” 皇甫觉将一本折子扔到他脚下,语气中有微微厌烦,“中丞,你是朕的老师,也是朕的岳家。你与延安侯都是朕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你可明白?” “这是裴令敏的奏章,上面陈了靖海伯军中狎妓滥用私刑等十条罪责,朕压了下来。逝者已逝,我全了他的颜面。至于裴令敏,他是先帝老臣,是迂腐了点儿,你若是说他叛上作乱,想是不能的。” 王守仁眼圈泛红,哽咽道:“王家自是为皇上肝脑涂地。皇上,可是燕家,也着实狂妄了些……” 皇甫觉微微一笑,“既是朕手中的剑,锋利些却是无妨。恭王一事,三天后再做定论。这一趟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等尘埃落定,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王守仁从上善堂出来,便去了王嫣的听荷轩。他满腹心思,有几句话想嘱咐女儿。 燕晚照并未失去帝心,皇上对燕家便留了几分情面。当务之急,还是要让女儿早日诞下皇子。有了储君,王家才能长盛不衰。 王嫣亲手奉茶,极品碧螺在水中慢慢舒展,映得手汪汪一碧。 王守仁望着女儿清减的脸,终是将来意暗示一番。王嫣半天无语,眼泪一串串流了下来。 “爹爹的话女儿自是明白。只是女儿愚笨,讨不来皇上的喜欢。皇上……皇上已是许多日不来了。” 王守仁皱皱眉,“娘娘,你现在是后宫主位,又兼着凤印,不可再做小女儿之态哭哭啼啼。皇上性好鱼色,你性情和顺,如曲意逢迎,怎会没有圣宠?男人喜爱都不长久,帝王之爱尤其如此,未央宫那位风头虽盛,却是未承恩露,你便先她一步。后宫之中,只有子嗣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基。” 王嫣点点头,恨恨说道:“皇上就像鬼迷了心窍,燕家做出这等事,竟还是维护与她。” 王守仁微微冷笑,“咱们这位皇上可不糊涂。你二叔的死……哼!” 王嫣到吸一口气,“爹爹,你怀疑什么?” 王守仁垂下眼睑,淡淡说道:“嫣儿,你要记得,君心难测。皇上猜忌燕家,同样也猜忌王家。不要去试图抓住一个帝王的心,早日诞下麟儿才是最重要的。” 见女儿犹自泪水涟涟,愁眉不展。他叹了一口气,附耳说了几句话。 王嫣脸红了又红,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 王守仁走后,皇甫觉独坐房中。石青色的幔帐撒了下来,将迷离烛光隔在外面。高大的红木家具影影绰绰,似一只只潜伏的兽。 海桂悄无声息的走进来,“皇上,王大人去了贵妃那儿。” 皇甫觉眸光阴沉,淡淡开口,“说了什么?” 颍州的这处行宫,颇有机关巧妙之处。房间墙壁处都嵌有铜管,耳力高强之人可隔房监听。 海桂道:“王大人很小心,除了叮嘱贵妃早日诞下龙子,只在话中透出对靖海伯死因的怀疑。对皇后遇险一事似是丝毫不知。” 半晌,才听到皇甫觉冷冷一嗤。 斜长的凤眸之内魅光流转,手尖笼进翟龙纹绛紫宽袖中。不是王守仁,便只能是她了…… 清冷的声音流泻在雕金镂银间,“着夜翎在京城彻查秦简。今夜设宴琼花台,迎接贵客。”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箫管细细,碧落沉沉。月上梢头,洒落庭前半泓空明。 茶是君山老眉,盏是象牙玉兰。皇甫觉重缎玄衣,净手熏香,开炉煮茶。 空中似有大鸟展翅滑过,月色一暗。 皇甫觉唇角一勾,将杯子平推对面,朗声说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半空中似有一声轻笑。一溜风刮进亭内,打得檐上金铃叮当乱响。 铃声未歇,皇甫觉对面已多了一人。 眉眼温润,笑意盈盈,却是云无常。甫一坐下来便端起茶杯深深一嗅,赞道:“好茶,好水。一别经年,王兄依旧风流。” 皇甫觉待他喝毕,持壶又满一杯。含笑说道:“白日见了无常,自然有所准备。” 两人相视一笑,飞快在空中击了一掌。 皇甫觉笑道:“昔日金陵,王石曾与无常兄手谈一局,未分胜负。今日已将残局摆出,无常兄可有雅兴?” 云无常大笑一声,“既相请,不敢辞。只是当日彩头是秦淮河方晓晓的一夜*,不知今日王兄筹码为何。”, 皇甫觉含笑,衣袂处有梅寥落的香,“无常兄既然到了这儿,心中定有疑问。我们就赌一个答案,如何?” 云无常望着他,笑容渐渐隐去,眼中光芒一绽。复又挑眉一笑,“好!王兄若赢,我回王兄一个问题;无常若赢,便问一个问题。” 黑子首尾呼应,渐成大龙之势。白子困守一方,却能绝处逢生。 “你输了。”皇甫觉挟着黑子一落,大龙势已成,中盘白子清空一片。 “未必。”云无常一笑,一枚棋子射向棋盘西北角。闲散的断点顿时有了明眼,失了中盘,反而全盘皆活。 皇甫觉失笑。 一盘点,皇甫觉反而输了一子。 棋子是用南山温玉所制,轻敲起来,有空灵悦耳之音。云无常慢慢开口,“我师父有一件很珍爱的宝贝,珍逾生命。却因我之故,不慎被人偷走。世上人大多见猎心喜,不知是否能真爱它一生一世。” 皇甫觉一笑,手指摩挲着一枚黑子,“世人固然汲汲名利,却也逃不开一个情字。无常兄大可放心。” 云无常兀的抬眸望向他,眸光雪亮,犹如剑光破空。皇甫觉微笑相对。两人视线相交,隐隐火花四射。 云无常慢慢开口,“王兄的答案甚慰吾心。若有一日,这宝伤之损之,我门中人再来讨回公道便是。” 他挥袖起身,意态潇洒,“王兄,昔日你被困极乐宫,无常□不得,曾遣人前去。王兄可曾见过我那师兄妹?” 皇甫觉一笑,微微颔首,“无常兄的援手王石铭记于心。” 云无常想一想,又笑道:“王兄已是世间至尊,再也没有烦恼之事。我那师弟,却是个可怜之人,若有机会,王兄便提点一二。” 皇甫觉应道:“王兄的师弟自然便同我的兄弟一般。” 云无常望着他,目光奇异。叹一口气,“只盼你能记得今日之话。王兄……后会有期。” 他后退两步,身形冉冉离地而起,在亭檐一点,空中美妙折身,如风筝一般,向西方飘去。 离地之时,他淡淡望了皇甫觉一眼。眸中似有万千星辰起落,俱化无尽剑意。 “啪!”皇甫觉面前的清茶冒出一股青烟,象牙玉兰盏寸寸破裂。茶水溅到衣服上,马上便是齐齐整整的小洞。 “啊,脾气真坏!”皇甫觉一声惊呼,眼里却是施施然的笑意。袍袖一卷,望了高空一眼,笑意更深,负手走下琼花台。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自是不会小气到与吃亏之人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伤不起啊伤不起。 亲们,你们的热情哪里去了? 看文不留爪印者,画个圈圈诅咒你!   ☆、58恶魔 “啪!”皇甫觉面前的清茶冒出一股青烟,象牙玉兰盏寸寸破裂。茶水溅到衣服上,马上便是齐齐整整的小洞。 “啊,脾气真坏!”皇甫觉一声惊呼,眼里却是施施然的笑意。袍袖一卷,望了高空一眼,笑意更深,负手走下琼花台。 终究是意难平,他愉快的想。 那年,阳光白的耀眼,少年衣袂翩翩,伸出的手干净的就像冬天的初雪。目光淡漠,瞧他不过路旁的草芥,“解你身上的余毒。离开翠微山,不要再见燕脂。” 斗转星移,秦淮再见。云无常已忘了浣花溪畔的惨绿少年,他却从未忘却。 那时候,他刚刚经历了一次暗杀。忽然想念起那双晶亮晶亮的眸子,甜糯糯不住唤的“阿绿”。 不着痕迹的接近,用了一点儿从小就擅长的伪装。买醉、狎妓、射奕……像自负清高,目下无尘的世家子弟。 他成功的接近了云无常。只是,依然得不到半点她的消息。 他已经失望了,在被囚极乐宫之后。形形□的女人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如跗骨之俎。她们玩弄他的*,他拿捏她们的灵魂。他什么都想,唯独不会再想起她。发丝到指尖,无不淌着最□腐臭的血,他离干净已太远。 直到他挑起了极乐宫的内乱,直到他在极乐之后杀了尚秋香,石门霍然中开…… 他便再也不想放手。 他不惧云无常知道真相。 云无常自负聪明又生性高傲,吃了这个哑巴亏,定会烂到肚里,绝不会喧嚷的人尽皆知。 棘手的另有其人。 阶前霜华月色,梅影斑驳。 皇甫觉静静的行在孤月霜天中,宽大的袍裾滑过地面,簌簌作响,像指间流过的沙。 海桂垂眉敛目,缩手袖中,只在身后慢慢跟着。 他停在一株绿萼前,手抚过娇艳的金线黄惢,突然开口,“海桂,女人最喜欢什么。” 海桂飞快的抬头,觑她一眼,见皇甫觉眉眼沉沉,小心的赔笑一声,“皇上,奴才现在还是个童子儿,这女人的心思可说不准。不过,后宫里的娘娘最喜欢的便是皇上和龙子了。” 后宫之中有了皇上的宠爱和后嗣,那便是拥有了所有的金钱与权势。只是,集萃堂的主儿显然不同于后宫其他妃嫔,今天晚上,堂堂皇皇就请皇上吃了闭门羹。 皇甫觉心中恼怒,面上便如古井一般,不露端倪。 今日军中升帐,燕晏紫强撑病体,亲自坐堂,将燕止殇鞭刑五十。军中行刑,受刑之人须散了内力,只凭身子硬挨。五十鞭一过,燕止殇已成了血人一个。燕晏紫马上就派人将他送回北疆,竟是片刻未停。 这自然有故作姿态的成分,只是,却让燕脂撞上了燕止殇临上车的一幕。 乖乖宝怒了,正式和他冷战一天。 恩宠,孩子……无来由心中便烦躁起来,袍袖一挥,落梅如雪,纷纷扬扬,砌了一身。他眉眼冷凝,“夜枭有消息吗?” 海桂刚要开口,一个人缓缓从花廊后走出来,沙哑的声音有奇异的磁性,“夜枭请主子安。” 很美的女人,劲衣裹着美好的*,丰满的双胸欲弹跳而出。脸部轮廓很深,大鼻翼厚嘴唇,原始野性的美,像夏季草原上突然刮过的*辣的风,见了便口干舌燥。 这是这美却有了一份残缺,左袖之中空荡荡,竟是齐肩而断。 皇甫觉眼角一挑,“出了什么事?” 夜枭单膝跪地,静静开口,“云无常已经回了雪域,叶紫依旧滞留颍州,有叶家的高手陆续赶了过来。亥时一刻,老城里官帽胡同的暗堂被挑了,三死两伤,失踪一人。” 皇甫觉手下影卫分为洪、荒、明、暗四部,分管训练、潜伏、暗杀、情报。夜枭现在就是暗部之主,手下之人皆精通易容,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平时皆散于市井。 皇甫觉眼眸一暗,“失踪的是谁?” “花陵容。” “啪!”皇甫觉突然出手,一掌带起层层虚影,拍在夜枭右肩。她直直后退数步,跌落泥土,又咳嗽着爬起,重新跪好,一抿唇角血迹,眼中神情凶狠野性,却是一言未发。 花陵容是极乐宫的旧人,唯一干净的女人。跟了皇甫觉,死心塌地的背叛了她的亲娘。 皇甫觉灭了极乐宫后,将残余势力都收入自己麾下。这些年慢慢更换新血,极乐宫的旧人已经不多了。 对上雪域时,他分外谨慎,不愿因极乐宫的敏感身份牵扯出陈年旧事,除了夜枭外,暗部出动的都是新手。没有料到,一直呆在歌舞坊的花陵容会跑到暗堂,恰巧到就像故意赶着出事。 皇甫觉挑起她的下巴,拇指在她波颈上慢慢摩挲,斜长的凤眸暗光流动,“夜枭,动气的人总会办愚蠢的事,你真的让我失望,要接受惩罚。”手指顺着脖颈滑下,在山峦顶处重重一掐,“今晚到我房里。” 极细极细的腰肢,似乎狠狠一握,便能掐断。再往下,突然夸张的外扩。修长圆润的腿,闪着蜜糖一般的光,屈辱的曲在身下,被大力的压着,似是能听到骨头咯咯作响。 男人站在身后,猛烈的撞击。 汗珠从额头滴落,落进丰厚的双唇,双眼已满是疯狂迷乱。单臂死命抠着床栏,大口大口的喘息。 长达一个时辰的征伐,体力强健如她,也要溃不成军。她□着,断断续续的笑,“……主子……你的猫满足不了你……啊……你这般狠……会弄死人的……嗯——”短促的鼻音,像被人突然被人扼断了喉咙。 一条腿猛地被抬高,火热的欲/望贯穿到最深处,又狠又快。 她猛烈的挣扎起来,滑溜的身子像砧板上的鱼。 腰肢被狠狠压下,脸贴在了大腿内侧,胸前的丰盈疯狂的弹跳,大掌肆意揉捏。他反反复复,猛烈的攻击那最柔嫩的一点。 她终于撑不住了,柔媚的□,“……主子……你轻些……寅时明部设伏叶紫……我会出不了任务……主子……啊啊……” 她从床上下来时,双腿微一踉跄,就这样袒露身子站在他的面前,眼里又爱又恨。 轻侯死了,铁柱死了……她熟悉的同袍一个个离去。她恨这个男人,冷血无情。可是,当他这样把她践踏到脚底,她却只想尖叫哭泣。 纤纤玉指抚上他的胸膛,红唇微微开合,“……恶魔……” 皇甫觉一勾唇角。欢爱过后他总有一段时间心情会很好。揉捏着她的耳垂,她身上每一寸都是原始的张力,只有耳垂,却是精巧细致,懒懒开口,“把你的忠心献给恶魔吧。” 九月十七日。 幽云重镇燕都传来信函,恭王皇甫放偕同淮北道三州刺史前来颍州面圣。 消息一出,无数老臣背地松了一口气,死沉的脸上开始露出笑颜。开始上书奏表,痛斥一番恭王的荒诞无状,便开始明里暗里规劝皇甫觉息事宁人。 皇上是天子,恭王是先皇最钟爱的皇子,这兄弟阅墙,反目成仇,生灵涂炭,伤及无辜不说,难免会青史留名,遗臭万年。 清流,最爱重的便该是名声。 这奏折雪花般飞来,皇甫觉看也未看,直接打包成捆,送去集萃堂,生炉取引。 燕止殇的信鸽也姗姗而来,燕脂终于重露笑脸。 当天晚上,颍州太守府外兽头飞檐下挂了一具女尸。浑身无伤,只在喉咙处一点殷红,仍不失倾城绝色。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天没有肉肉了,都快忘了觉爷无肉不欢。 下一场该是谁呢?燕脂好不好?都快六十章了,女主还没滚过床单呢。   ☆、59寻欢 颍州太守府外兽头飞檐下挂的女尸。浑身无伤,只在喉咙处一点殷红,却是倾城绝色。 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间不许见白头。 皇甫觉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用晚膳。面色丝毫未变,指着翡翠玉瓜对海桂说:“这道菜不错,给皇后娘娘送去。” 海桂喏了一声,弯着身子没有动地儿,轻声问道:“皇上,你看那太守府要不要打声招呼?” 皇甫觉将筷子一放,淡淡说道:“死的是极乐宫的人,自然有以前极乐宫的规矩,事事都来问我,要你们作甚! 皇甫觉冷笑。 屏退了屋里的人,坐在雕花楼空圈椅里,双目半阖。 已是过了许久,蕊白拿了一件狐皮轻裘,低低唤了一句,“皇上?”他没应,蕊白便展开与他披上。手一触到他的肩,他猛地睁开眼,似是突然惊醒,目光森寒无情。 抓住搭在他肩上的手,一翻一拧,“咔嚓”清脆的骨折声,带着短促的惨叫。 蕊白猛地把拳头塞进嘴里,一张脸煞白煞白,身子瑟瑟颤抖,已如雨中残荷。 皇甫觉慢慢放手,凤眸中闪过怒意。蕊白的手软软垂下,人马上就跪在地上。 皇甫觉冷冷的望着,人还在无声无息的颤抖,他终于开口,“下去吧。” 蕊白磕一个头,捧着断手,静静退下。迈过门槛时,眼泪终是忍不住了。 她是九洲清宴殿最得脸的宫女,不料,只一朝疏忽,便招了主子忌讳。 皇甫觉站在窗前,眼中明明暗暗,晦涩难明。 空中暗暗流霜,梅林似霰。集萃堂的月华琉璃瓦露出一线,五彩的光华流转。 他默立半晌,唇角一勾,眼里几分肃杀。 叶紫,这一次我便彻彻底底折了你这把自在剑。 许士修是颍州城里有名的儒商。祖上曾中过前朝进士,到了他这一代,虽然从了商,依旧是书墨传家。他有一处园子,唤为欹梅园。里面奇异梅花数种,更有数眼温泉,许家数代经营,已是颍州园林之首。 这几日连下几场小雪,已催开多数梅花,闻得圣驾在此,他便托到颍州太守面前,请后宫诸位娘娘到园一游。 颍州太守果然在面圣之时,委婉的提了提,皇甫觉欣欣然允诺。 这一日,皇后贵妃羽殇华盖,浩浩汤汤,奔了欹梅园。 许士修的夫人是个极精明的女子,略带刻意的逢迎不多久就让燕脂厌烦起来。让她屏退了闲杂人等,自己带着玲珑移月去泡温泉。 她选中的地方叫“映月坞”,泉眼像弯弯的上弦月。四周遍植徽州檀香,花开重蕊,洁白如雪。 温泉周围围起了层层正红鲛绡帐,里面设了屏风、软榻,备了茶水糕点,烘着金狻猊的小火炉,和着咕噜噜翻着气泡的温泉,竟驱走了冬的料峭寒意。 燕脂心中欢喜,让玲珑打赏了许夫人,自己卸了妆容,便待下水。 移月带着小宫女将夏天采集的干花瓣一把把泡进水里,燕脂大叹,“真是傻子,这梅香天成一韵,何必弄这许多干花死花。” 移月把她的头发用木簪高盘头顶,待她下水后,用小木勺往她身上浇汤,笑道:“奴婢自是比不上主子,只是知道这‘不俗’不能当饭吃。您的皮肤娇气,若不用这花瓣泡澡,待会儿见了风,回去便要出疹子。” 燕脂舒服的叹气,笑着摇摇头,“你呀……” 她惬意的闭上眼。 花瓣随风翩跹,一片落在她的眉尖。模糊中有人将花瓣拿走。一双手从颈椎往下,或轻或重的揉捏起来。 手法徐缓有致,燕脂忍不住舒服的□起来,“……嗯……轻一点……肩胛旁再按一按……玲珑,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的手艺?” 身后的人低低笑了起来。 燕脂在水中霍然转身。这声音,分明是男子。 皇甫觉穿了宽大的素色袍子,腰间随便系了苍黄丝绦。眸中笑意深深,立在池边。 燕脂吓得连忙往水下一躲,只露了头,又羞又急,“你这个人,吓死人……无赖!”他今天要召开军机会议,分明是没有空的。 见他一双眼睛笑盈盈的往下看,似是大有深意。燕脂一拍手,一溜水花向他袭去,嗔道:“可恶!” 皇甫觉身形未动,只抖了抖衣衫,叹了一声,“湿了。”便开始慢条斯理解腰带。 燕脂惊叫一声,“你,你,你想做什么……”他已是踢掉鞋袜,用手试了试水温。燕脂羞极,“皇甫觉!” 皇甫觉抬腿下水,自自然然的应了一声,“来了。” 燕脂大叫一声,急急往对岸游去。皇甫觉长臂一挥,就将她拉了过来。 他离她如此之近,雪白的绫衣在水中藻荇一般飘起,绕过他的手臂。 燕脂突然便安静下来。 他的手虚虚的扶在她的腰间,眼睑垂下来,柔柔的望着她。斜斜上挑的眼线,蕴了无数的爱怜与喜悦。 心一下便乱了,又慌乱又期待,只用眼角偷偷的觑他。 他从喉咙里逸出一声轻叹,手臂一紧,已将她完完整整揽入怀中。 燕脂一动也不敢动。轻柔的衣衫浸湿之后宛如第二层肌肤,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坚硬完美的契合她的柔软。 耳畔的呼吸炙热起来,温温热热的吻落在颊边。 轻轻地,慢慢的,似是在触摸易碎的琉璃。 她的呼吸也跟着放轻了,感官却变得更加灵敏。手紧紧的揪住了他的衣襟。 他终于覆上了她的唇,摸索着带她的手环上了他的腰。赤/裸紧绷的肌肤让她的手心一震,几乎下意识便想放手。 他的吻突然急切起来,手托住她的头,几乎强迫性的夺走她口中所有的空气。她甚至听到他大口吞咽的声音。 她忍不住轻哼,手指难耐的抓挠他的后背。 他低嘶一声,喃喃说道:“小野猫……”手指灵巧的挑开她衣上的扣子,在她腰肢上来回摩挲。 温润的水触着赤/裸的肌肤,身子软软的,四肢都攀到他的身上。头发散落下来,飘在散开的衣裾之上,黑的发,白的衣,写意的山水,无尽的风情。 她抬头时,一只孤鸿高飞去。 就这样吧,心中模模糊糊的想。蓝天为被,温泉作床,红梅当烛,这里便是她的洞房。 罗敷有夫,孤雁有伴。前尘往事,俱作云烟。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将她抵到池边,修长的身子将她严严密密的覆盖,灵巧的舌游弋在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啊……”她惊喘。身子猛地拱起,将温软的双峰尽数送到男人的口中。嫣红的蓓蕾在他口中慢慢绽放,舌尖轻轻扫过,她便要哭泣颤抖。 十指插/入他浓密的发中,用力撕扯,“皇甫觉……我难受……” 斜长的凤眸波光潋滟,蕴藉了一池春意,牙齿慢慢撕扯着她的耳垂,喃喃说道:“宝贝……我也很难受……要我吗……” □破破碎碎的从唇齿溢出,体内总有一个点在反反复复的拉锯。她怒极,张口便咬下。 皇甫觉哼了一声,手从她丰满的翘臀一拍,便顺着缝隙滑了进去。 “呀!”她惊叫,双腿刚想紧紧合拢。他的膝盖强硬的顶了进来,手指在那敏感的一点慢慢挑拨。 身躯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的身上,扭曲厮磨,怎么也躲不开那可恶的手指。哼哼声软软的,就像未睁眼的幼猫。她睁开雾濛濛的双眼,看到了他鼻尖细密的汗珠,把脸贴上去,恨恨哭泣,“……给我……我难受……” 他似是轻笑一声,手指狠狠陷入深深的温软之中。 她长长的惊泣,手指在他肩膀留下了三道血痕。 在这方寸之地,却范若置身惊涛骇浪。从浪尖狠狠落下,又被高高抛起,起起浮浮,只能抱住身边的浮木,战栗哭泣。 “呜……”她猛地扬起修长的脖颈,双腿猛地一绞,身下潮水汩汩而出。 这番动作后,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软软向下滑去。被他托住臀部,双腿大大打开。 她惊恐的睁大双眼—— 撕心裂肺的剧痛,身体似被整个贯穿。 她半张着口,惊叫堵在了喉咙深处。男人怜惜的吻去她睫毛上颤巍巍的泪,身下开始勇猛的冲击。 人渣!禽兽!侏罗纪的恐龙!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这一章发下,我会被无数转头拍死。 呜呜呜... 觉爷实在是太强大了,除了我,没人爱你... 感谢潇湘的长评!!!感谢大家对柳柳的支持!!!请点收藏!!! 晚安!   ☆、60入戏 她半张着口,惊叫堵在了喉咙深处。男人怜惜的吻去她睫毛上颤巍巍的泪,身下开始勇猛的冲击。 人渣!禽兽!侏罗纪的恐龙! 燕脂抽泣的上气不接下气。皇甫觉温温软语,慢慢诱哄,身下却是丝毫不停,反反复复吞吐他的硕大。 她的身子软的像水一样,每撞击一下,就像锲进了云朵深处,这样的美好温暖,他一再的想要更多。 她极力的忍耐,不多时便要问一声,“好了吗?”他敷衍的吻吻她的唇角,气息不稳,“……宝贝儿……马上就好……” 忍不住时,她便用拳头捶他,指甲挠他,只是她动作一番之后,体内的凶器又会肿胀许多。吓得她只得攀着他的脖子,咬着牙受着。 慢慢的,疼痛之外开始多了酥酥麻麻的感觉,她搂着他的脖子,又痛楚又欢愉的哼哼起来。 到最后,她连脚趾头都变得粉红粉红的,嗓子已沙哑的不成样子,终是在白光中昏眩了过去。 皇甫觉苦笑着望着她。 她终究还是太小,充分的前戏和泉水的润滑都未能让她承受他。抱着她柔弱无骨的身子,□依旧肿胀疼痛。 她的红唇微微嘟起,睫毛上还有未干的泪滴。他怜惜的在她唇上一吻,刚想抽身而退—— 后背突然传来针尖般的痛感,杀气! 唇边一抹冷笑,已是迅速抽过泉边备下的浴巾,裹住两人身子,流云一般飞向短榻。 一道身形悄悄出现在帘幕后。 青衣短打,虎皮小帽,穿的是许府下人的服饰,一双眼却亮若繁星,来人正是叶紫。 面前只有最后一道帘幕,若有如无的遮住人的视线。他只望了一眼,身体便直直的僵在了那儿。 流云纹饰的四足短榻,两道身影叠叠相交。 男子背对着他,正低头抚摸女子的脸。他的身形颀长,几乎将女子整个覆盖,只能看到满头青丝瀑布般倾泻下来。 男子猛地抬头,凤眸斜斜上挑,直直的对上他的眼。身子依旧缓缓厮磨。 肆佞、嘲讽、讥诮、厌恶……全都蕴在了眼中,他却统统看不见。眼里只有那小小巴掌大的一张脸。 她蹙着眉,闭着眼,微微张着嘴,脸上似愉悦又似痛苦,凌乱的躺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 他似是痴了,傻了,宛若泥雕木塑。 红幔落梅,假山流水,画卷一般铺陈开来,又流水一般倾泻而去,簌簌归于沉寂。 “哇”心头一口鲜血喷射而出。一个清秀的童子在他身后现出身形,偷偷笑着将掌收回。 他身子晃了晃,无数画面在眼前破碎又融合,恍恍然杏花满天。 她甩着一枝垂柳,满脸羞色,眼角却有小小的得意,“你若是得了凤鸣九天,我……我便答应你,考虑考虑。” 她的眼波那样的明亮,杏花将谢,花瓣如雪,竟让她的肌肤压得苍白无色。 你若是得了凤鸣九天,我便答应你…… 凤鸣九天,凤鸣九天。 他唇边浮起一抹奇怪的微笑,只有微微上扬的弧度,却是无尽的伤心苦楚,绝望无助。 四条身形鬼魅一般从红幔后闪出,齐齐向叶紫扑了过去。 一声清啸。 香檀千瓣陡陡离了枝梢,凌空漫卷。花雨之中,冉冉升起一轮明月。明月中心,一点亮光越聚越强,刹那清辉,便化星芒点点。 极寒极亮,因这美,还未移开眼角时,杀机已森然而至。 “砰砰砰”四条人影已极其诡异的弧度抛了出来,跌落四方,双眼圆瞪,眉心一点血痕。 月隐星退,场中只余一人一剑。花瓣雪一般落下,缠绵的落在发梢,砌在肩头。 叶紫剑尖指地,脸庞微微扬起,阖起的眼角下两道蜿蜒的血泪。 红幔轻轻飘扬,漫卷处带出一声嘤咛,余音袅袅,柔媚堪怜。 卢钩剑嗡鸣大振。 “啪啪”清脆的击掌声。叶紫身前三丈的空间扭曲模糊,现出修忌的身形。他望着叶子,干涩一叹,“以剑御使周天诸法相的海上明月生,不错!可惜!” 叶紫默不作声,剑尖斜斜挑起,双眼睁开之时,赤红一片,没有温度,没有感情,只余冰冷的杀意。 修忌负手,“再给你十年,你倒真有对我拔剑的资格。纵使你现在魔入中宫,强行提升战意,亦不过困兽之斗。” 他的话没有任何回应,只有越来越惨烈的杀意。修忌面无表情,双手在背后暗结日月印。 空气似也粘稠 突然一声轻笑响起,三分慵懒,三分餍足,“宝贝儿,咱们回宫玩儿。修忌,你帮我好好招呼客人,务必要尽兴。” 脚步轻巧远去。叶紫逐步上升的杀意突然一滞。修忌身形已动。 漫天大雾。 她在雾气中无休止的跑,跌跌撞撞,什么都望不见,只有前方的身形在白练般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心里反反复复的喊,追上他,追上他! 那身形却越来越远,最终连发梢一点墨色也消失不见。 空茫茫的白色之中便只剩下了她一人,她扑倒在地,绝望的伸出手,心里清清楚楚的觉得,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 雾气翻腾缠绕,慢慢聚拢在一起,蛇一般扭曲,游上她的脖颈。 “啊!”燕脂猛然坐起。 身后靠过来一个温热的胸膛,慵懒的男声,“怎么了?” 燕脂怔怔的看着腰间只着素色中衣的胳膊,熟悉的香气与温暖驱走了梦魇的心悸,马上便记起方才的事。 她居然做到……昏倒了。 修长的手指带着龙涎清冽的香抚上额头,皇甫觉语带怜惜,“怎出了这许多汗,做恶梦了?” 她不肯回头,粉色从耳畔蔓延到了颈中。□钝钝的疼,突然便起了怨愤的心思。 皇甫觉低低的笑了起来,手顺着她的襦裙探了进去,,燕脂连忙按住他,急道:“皇甫觉!”他的手停住了,温热的覆在微微的隆起,轻轻说道:“还疼吗?” 脸热腾腾的红了,撅着嘴瞥他一眼。水波潋滟,含嗔带怨。 皇甫觉笑着,在她微蹙的眉间落下一吻,手上拿过蓝田玉盒。燕脂见他旋开盒子,便要掀开锦被。吓得裹着被便向床深处躲去。 她是医者,自是知道女子头次都要受些苦楚。他于床帏之事又极是熟谙,纵使想要也不会像毛头小子一样横冲直撞,断不到用药的程度。 皇甫觉眨眨眼,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恼我了?” 燕脂咬着下唇,长长的睫毛映在眸心,像柔软的柳梢拂过湖面。摇摇头,又点点头。 皇甫觉一声轻叹,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我本想回京后的。只是……见你在水中嬉戏,我却怕了。” “嗯?”燕脂抬起了眼。 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她的眸上,他的语气有几分哀怨,“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燕脂,你就像水中的精灵,一眨眼便空了。”唇移到她的脖颈,小小的咬了一口,“有时恨不得一口一口把你吞了。” 燕脂心里酸酸涩涩,顷刻便胀得满满的。头靠在他的胸口,手攀上他的肩膀。 千色霞影的锦被滑下,她只着了松松散散一件罩衣,露出胸前大半春光。精致的锁骨上开遍深浅的红梅。 皇甫觉的唇角弯了弯。 药膏清清凉凉的,驱走了大半的酸痛。 他的动作轻柔怜爱,不带丝毫狎意。燕脂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手不知不觉抓紧他的衣襟。 皇甫觉仔仔细细系好她的衣襟,柔声说道:“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我唤移月伺候你洗漱。” 他起身时,深深吸了口气,迈步之时,腰腹却有几分僵硬。燕脂瞥了一眼他的□,红着脸偷偷的笑。 移月玲珑进来时,眼底的喜悦藏都藏不住。尤其是玲珑,上妆时背着脸拭了好几次眼角。 燕脂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是忍不住了,咬牙道:“你们两个也不小了,回京后便给你们指人。” 移月扑哧一笑,流云蝠纹紫金钗便歪了一歪,手下连忙扶正,口中悠悠说道:“奴婢与玲珑约好,这辈子是不会出宫的。娘娘与皇上这般人物,画上也难找,将来的皇子公主定是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奴婢做梦都想着抱一抱。” 燕脂的笑容渐渐清浅,半晌方说:“不知如玉怎样。” 移月眼里闪过懊恼:“宫里有太后,有贤妃,不会有事的。娘娘,皇上在外间等着呢。” 燕脂点点头。见了皇甫觉,神色仍有几分恹恹。皇甫觉见她倦倦,胃口又小,用膳之后也未离开。唤海桂捧来一个描金漆彩的紫檀木匣。 里面竟是十二个傀儡小人,指掌大小,面容服饰,无不精致可爱。皇甫觉取了书生,线牵在手中,小傀儡马上便摇着折扇,迈着方步在桌上走了起来。对着燕脂深施一礼,长长的唱腔,“娘子好生貌美,小生这厢有礼。” 燕脂忍着发笑,听他有模有样的篡改一出《鹊桥会》。 听着听着,燕脂的眼睛便闪闪发亮。傀儡戏在十年前风靡一时,人人都能唱上一段。但皇甫觉的唱腔华美,细微处尚能百折千回,却是常人不及的。 一折唱完,皇甫觉分饰两角,小姐与书生在梅树下定了终身。燕脂还依依不舍的牵着他的衣角。 皇甫觉一弹她的额头,“若不是方酉时,怕你睡得太早……我的奏折快堆到房顶,恭王的队伍已到居庸关,你爹爹带着军部一帮人都在书房候着。燕脂,”他的语气十分痛心,“我若是那亡国的君,你便是那祸国的水。” 燕脂格格笑着,冲他摆摆手,“快去,快去,回来再唱。” 作者有话要说:柳柳偷懒了。 有瓶颈,闭关了一段时间。(主要是明月珰的问文真的很好看,尤其是皇瓜和云起) 这周会很勤劳,晚上应该会有二更。 新追文的亲,记的收藏。   ☆、61善后 皇甫觉走后,燕脂便唤了移月进来。 她的手倚在颔上,沉思片刻,方缓缓问道:“移月,皇上为什么会唱傀儡戏?” 移月跪下来,静静答道:“娘娘,皇上的生母端仪皇太后本是畅音阁的乐工,最擅闽粤诸曲,被先皇宠幸后,生下皇上方封为婉仪。”她的视线低垂,话语慢慢流淌,“皇上早年并不受宠,废太子……皇上吃了很多苦。娘娘,皇上最恨的怕就是‘戏子’两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奴婢断不敢相信皇上会开口唱戏。” 燕脂听着,心中柔情翻涌,酸楚一片。 她知道他就是阿绿,自然想到他早年过得不好。皇子之尊被人下毒追杀,天家亲情凉薄如纸。他的母后出身不好,在吃人的宫闱没有母族的庇护,他必定举步维艰。 “……娘娘,皇上待您是极好极好。回宫后,他也不会让娘娘受委屈的。”移月突然抬起头,殷切的望着她。 燕脂手支着颔,烛光映在她侧脸,眼底有晶莹的光。 皇甫觉眸光一寒,黄花梨透雕玫瑰椅的把手生生断裂,慢慢开口,异常的轻柔,“逃了?” 修忌默然不语。 匍匐在地上的黑衣人语气中已有轻颤,“突然出现了五人,四人拼死挡住了岛主,另一人抢人就走。夜枭大人亲自追了下去。” 皇甫觉的目光移向修忌,黝黑的瞳眸难测情绪,“你应该知道,他若逃了,会有什么后果。谁下的手?” 修忌抱剑的身形慢慢模糊,声音死气沉沉,“前四个人是叶家的武功流派,第五个人,我没有看透。我再出手一次便是。” 夜半,燕脂醒时,已被皇甫觉脱得只剩亵衣。见她颤巍巍的睁大双眼,他凑上来在她鼻尖轻轻一吻,又埋首下去。 燕脂被他揉搓的浑身发软,伸出胳膊抱着他的腰身。 女子身上大半都有母性,都会下意识的宠爱自己的男人。燕脂现在只觉这个男人满身伤痕,满满的呵护之意。是以此刻,纵使白天酸楚未退,仍是放软腰身,任他采撷。 襄王有心,神女有意。烛红深处,顷刻巫山*。 纵使已不是头次,当他的巨大闯进她的体内时,燕脂的眼泪还是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皇甫觉手扶着她的腰,将她按在云褥锦被之中,一下一下都撞进藕荷深处。将她的眼泪一颗颗吸吮,辗转呢喃,“燕脂……燕脂……” 他的语气温柔的像在叹息,他的掠夺却是异常的坚决。 燕脂哭着哭着,声音就多了其他的韵味。长长的,柔柔的,似哭泣又似□。 皇甫觉把她楼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火热直贯小腹,燕脂啜泣一声,惊恐的攀住了他的脖子。 皇甫觉吻吻她,扶住她的腰便开始上下起伏。燕脂半边身子软在他身上,指甲胡乱的挠着他的背。 烛光半明半寐,迷离的光在室内暗暗流转。皇甫觉半阖着眼,眼底深处无穷无尽的黑。 这一轮折磨几乎无穷无尽,燕脂的嗓子都已经哭哑了,所有求饶的话都说了一遍。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坚定的持续。她一双眼睛被泪水浸得雾气蒙蒙,委屈的望着身上的男人。 皇甫觉把她的手高举过头,狠狠挺身,停在她身体的最深处。眼神奇异,静静望她半晌,心满意足的叹口气,“燕脂,你是我的。” 燕脂突然有了咬人的力气,在他俯身时,用尽全身的力气咬住了他的胳膊。 皇甫觉低笑一声,“我的小野猫……”身下又开始了长而有力的冲刺。 燕脂半睡半醒,朦胧中有人为她清洗换衣。重新回到床榻上,熟悉的香气又环绕了过来。 燕脂背转了身子,脸朝着床里,一动不动。 身体像被巨石重重碾过,动动手指都疼得厉害。可恶的男人,铁了心的要将她拆吃入腹。 皇甫觉没有说话,只伸手在她腰腹间慢慢摩挲。柔和的内力传来,紧绷的肌肤渐渐放松。不知不觉的,燕脂的意识已陷入黑暗。 昏睡中,她还在暗暗咬牙。 不要原谅他,永远都不要。分明就是一只衣冠禽兽! 燕脂一连两日都不曾出房。 连玲珑见了她满身痕迹,红脸的同时也不免心疼,暗地嘀咕,“皇上下手也太狠了些。” 移月若有所思,“……皇上只怕是忍得太久了些。” 第二天亥时,来喜通传,贵妃求见。 燕脂极不情愿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移月将燕脂的头发盘叠脑后,只斜斜插了一对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白玉簪,配了一对紫玉托珍珠耳环。玲珑拿来的也是家常衣服,刻丝泥如意云纹的缎裳,宝相花纹的锦裙。 燕脂狐疑的望她二人一眼。她这两个丫头对王嫣一向看不过眼,只要有她的场合,对她都会不厌其烦的打扮,今日这般很是反常。 两人但笑不语。 燕脂让人将王嫣领到了东隔间。隔间里有她素日喜欢的雕花短足贵妃榻,上面铺着皇甫觉围猎时狩得的白狐皮。王嫣进来时,她抱着菱纹青花手炉,整个人都窝进了里面。 将羽缎斗篷解了去,王嫣盈盈一拜,笑道:“臣妾给皇后娘娘道喜。” 燕脂手捋着腰间的五彩丝攒花丝绦,淡淡说道,“喜从何来?” 王嫣笑笑,“自然……是贺娘娘椒房之喜。” 燕脂细细望她一眼,“本宫与皇上是夫妻,有些事……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淑妃生病了吗?” 她倚在榻里,神情慵懒,言语怠慢,偏偏从骨子里渗出灼灼艳色。昔日烟水浩渺的碧波上已有一朵红莲将放未放,天上的谪仙已多了人间的烟火之气。 王嫣只觉得有千百种光怪陆离的声音在耳旁疯狂的叫嚣,拼命抑制,才能维持片刻的冷静。 她与燕脂同去的欹梅园,却不知皇上何时去的。直到许夫人暧昧的对她说皇上抱着皇后上了马车,她还得强端着优雅的面子与她虚与委蛇。 这一日一夜,她都在听荷轩忍着锥心之苦。这样的痛苦确实是再多的胭脂也遮掩不住的。 她宛然一笑,“皇上今晨狩猎,给臣妾送去了雉鸡。臣妾贪嘴,多吃了两块,便有些停食,谢娘娘关心。” 燕脂用手掩着嘴,小小的打了个呵欠。王嫣此人,初进宫时也小有灵气,现在已是彻头彻尾的怨妇。她提不起半分敷衍的兴趣。端起束腰高花几上的茶喝了一口,“贵妃既然身体不适,快些回房歇着吧。” 王嫣的脸色乍青乍白,半晌才开口,“臣妾此来,却是受了皇上的嘱咐。恭王明日便到了,是要正式朝拜的。恭王妃与世子都要来,皇上特让臣妾来问,皇后娘娘可有什么安排?” 燕脂抬抬眼看她,慢吞吞开口,“这些事本宫不擅长,皇上自是晓得。贵妃素来伶俐,便替本宫担了吧。” 王嫣不语。袖中的手指紧握,仍是轻轻颤抖。 她下午去见皇上时,正碰上礼部侍郎禀明日安排。说到朝拜之后设宴百花堂,安排乐工唱伶。皇上有片刻出神,唇角含笑。之后便让李林甫去请示皇后。 她明明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却不曾开口问她一句。她笑着跪安,在外面拦住了李林甫,自己上了集萃堂。 这便是最可悲的事了吧。自己全副武装的来,对手却丝毫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姣好的面容渐渐扭曲,目光已露出狰狞之意。 “贵妃娘娘,请。”来喜不着痕迹的挡在她的面前,唱个诺,示意她出去。 王嫣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一顿,回头望了一眼。燕脂将头靠在榻上,脚蜷曲到里面,闭目侧卧。耳旁的明珠落在颊旁,熠熠生辉。 王嫣的到来加重了燕脂的坏心情,一直持续到皇甫觉晚上过来。 燕脂将书往几上已掼,眼也未抬,“玲珑,拿大氅来。这屋里憋得人难受,出去走走。” 玲珑应了一声,拿眼望了望皇甫觉。 皇甫觉笑着摆摆手,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起风了,夹着雪霰,出去怕是不成了。你若是闷,我陪你手谈一局如何?” 燕脂哼了一声,扭了扭身子。 皇甫觉笑着扳过她的脸,细细望上一眼,突然凑近了她的耳朵,低低说道:“还在生我的气?我备了绳子……随便你摆什么样儿……绝不反抗……饶了我这遭?” 他这般若无其事的轻佻戏谑,燕脂气得指尖轻颤,狠狠将他一推,自己躺回床上,拿帕子遮住了脸。 皇甫觉跟过来,拉过她的手在脸颊上蹭了蹭,亲了亲掌心。贴着脸儿,柔声说:“别气了,以后再不会了。” 燕脂不说话。 他等了等,又悄声笑道:“不知怎的,就想欺负你。” 燕脂红了眼圈,一把扯掉帕子,恨声说道:“你,你还说……” 皇甫觉收了笑意,静静看着她。眼里愧疚怜爱,终是苦笑一声,把她搂进怀里,“你那么美,那么好……怎么能全怨我?”亲亲她的发顶,语气坚定,又慢慢重复一遍,“不会再有下次。” 燕脂冷冷哼了一声,心里隐约知道他昨晚情绪不好。两个人不是没有厮磨过,她自是知道他的自制力有多好。想想他整日辛苦,事情千头万绪,心便软了。 扭着他的衣襟,在他腰侧狠狠掐了一把,又狠狠捶了两拳。皇甫觉笑着哎呦,连声求饶。两人在床上嬉戏一会儿,见皇甫觉的眼神慢慢火热,燕脂忙起身,整理好衣服,不忘瞪他一眼。 皇甫觉笑着举起双手。 燕脂扑哧一声便笑出来,眼波明亮,笑靥深深。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 柳柳只是偷了几天懒,亲们就狠心把人家抛弃了。只剩了suofei... 不管不管,人家今天二更了,要花要收要评... 留个爪印,送一个晚安吻!   ☆、62质子 皇甫放到颖州时,声势极其浩大。护送的队伍是名闻北疆的铁甲军,在颍州之北的闻丘停下。自己带着亲眷进了颍州城。 皇甫觉闻讯时,人在太守府衙,面无表情,只在文官清流之中冷冷扫了一眼,只望的他们面如土灰,噤若寒蝉。 皇甫放带来了三十六辆四辕马车,镶银角的红木箱子源源不断搬向行宫别苑。 燕脂收到了十六张雪山狐皮,十六张白虎皮,十六张火狐狸皮,无一不是毛色纯然的稀世珍品。 送东西来的是木怜儿。她似是清减了不少,纤腰一握,更显得人可怜可爱。 她偷偷望了移月一眼,见移月只忙着带人收拾箱笼,眼里闪过失望。回身对燕脂羞涩一笑,“皇后娘娘,这是王府库里收藏的最好的皮子了。王爷说送与娘娘也不算明珠暗投。” 燕脂见了她,却是心中欢喜。 她的目光清澈无伪,难得一种娇憨之气。这样柔弱的人,当初竟有冒死闯宫的勇气,比寻常之人不知强了多少倍。 将臂上笼着的珊瑚珠串褪给了她,唤过移月送她。见她的眼马上亮了起来,燕脂也不由宛然一笑。 晚上设宴百花园,难得的朗月高照,清辉万里。 皇甫放与皇甫觉俱是笑意涟涟,推杯换盏,兄友弟恭。 恭王妃甄氏体态袅娜,眉横远山,眸蕴春水,宫装之下仍有水墨山水的写意风流。她身旁的小世子粉团一般,跟着母妃坐的端端正正。 燕脂看得有趣,便不时望望他。 甄氏察觉到她的目光,低头正正他束发嵌宝的金冠,悄声说了几句。 燕脂便看到他捧着果酒,迈着小胖腿行到御座前,有模有样的跪下,脆生生说道:“天佑敬皇叔叔,皇婶婶酒,祝皇叔叔身体康泰,皇婶婶容貌长存。” 燕脂一笑,端起酒杯饮了。未及开口,王嫣已是笑道:“好俊的孩子,真真玉人一个。” 她离了座,拉了他的手,柔声说道:“娘娘这儿有好吃的糖果,天佑与娘娘坐一处可好?” 天佑被她拉了手,回头去望娘亲,小嘴一撇,极是委屈。 甄氏连忙站起,笑道:“娘娘喜欢他是他的福气。天佑,莫要淘气。” 她坐下时,宽大的袖口荡住了酒樽,殷红的酒液湿了罗裙。侍候的宫女忙跪下为她用丝帕擦拭。 燕脂看见她低头时眼角晶莹一闪而过,转眼又面色如初。笑着告罪。 案下伸出过来一只手,修长干燥。她径自拂过,懒懒起身,“恭王妃与本宫身量相仿,随本宫换过一身可好?” 皇甫放的视线马上望了过来,眼眸深深。甄氏马上盈盈笑道:“妾身谢过皇后娘娘。” 金丝裙裾委地,穿蝶牡丹开在尘土。 甄氏以手掩面,眼泪大滴大滴从修长的指缝间渗下。这样美丽优雅的女子纵使哭泣也是无声。 燕脂叹口气,伸手把她挽起,“你莫要再哭。可有话托付于我?” 甄氏紧紧抓住她的手,哀哀说道:“皇后娘娘,王爷做了错事,臣妾不敢替他求情。只是天佑,他只是五岁的孩子……他从不曾离我身边……皇后娘娘……您让臣妾一同上京吧。” 燕脂看着她,眼中的哀色渐渐深重。 质子!五岁的孩童,便要沦为皇室博弈的牺牲品。心中担忧之事终是发生了,因她之故,牵连了无辜稚童。 甄氏的手一点一点松开,眼底的光渐渐泯灭,却仍是固执的望着她。 燕脂止住紊乱的心绪,轻却快速的说:“世子必将由皇上亲自带到身边抚养,你自是不能上京,世子平日亲近的人却可以。” 甄氏怔怔的望着她,这位柔弱的女子瞬间清醒过来。世子到了宫中,恭王府的人势必全部调换。有了燕脂的保障,她便能为儿子留下一个最亲近可靠的人。 她擦擦眼泪,想想便道:“皇后娘娘也是见过怜儿的,她平素细心谨慎,性子又天真活泼,我便把她送给娘娘。” 燕脂几乎在心里叹了口气。 甄氏果然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她应是知道木怜儿是移月的妹妹,也知道她对皇甫放死心塌地。她没有选择对儿子最亲近的,却选择了对儿子最有利的,这其中怕还有些出于女人的思量。 这样的抉择,不会是心乱时的决断。 她垂下眼睑,语气淡了许多,“王爷可有什么话?” 甄氏愣了愣,唇边突然有一抹苍白的笑意,“王爷什么都没说,这都是臣妾自作主张。王爷的意思……怕是不想劳烦皇后娘娘的。” 燕脂抬头望她一眼,眸光清寒。 甄氏脸色苍白,悻悻闭口。燕脂缓缓开口,“本宫与恭王是恩是怨还很难说。此次援手,只不过是顾念你爱子之情无辜。若无他事,恭王妃还是快快回席吧。” 甄氏身形摇摇欲坠,神色委顿,张张嘴,泪珠又滚了下来,“皇后娘娘,臣妾愚妄,却无恶意。王爷生性多情,府中姬妾过百,臣妾对情爱早已看淡,只一心扑于天佑身上。” 她重又屈膝于地,,泪眼望着她,“天佑生性纯善,皇后娘娘把他留在未央宫,可好?娘娘,可好?” 燕脂蹙眉,半晌才说:“此事需皇上答应。” 她潜意识觉得,带一个孩子,尤其是身皇甫放的孩子,皇甫觉恐怕不会答应。但她想着王嫣,想着天佑亮若点漆的双眼,却又狠不下心来。 燕脂与甄氏重回宴席时,皇甫觉已然喝了不少,眼角斜斜飞起,眼波一动,便是潋滟一片。 他悄悄拉住燕脂的手,小声埋怨,“方才为何推开我的手?” 燕脂正襟危坐,闻言讶道:“皇上方才拉了臣妾的手吗?臣妾竟然没有觉出。” 皇甫觉使劲一捏她的掌心,恨恨瞪她一眼。 底下天佑见了娘亲,便嚷嚷要找。王嫣百般哄劝不住,天佑眼巴巴的望着娘亲,已是快要哭了出来。 皇甫放视而不见,一杯一杯喝闷酒。甄氏偷偷用衣角拭泪。 皇甫觉斜眼睨着王嫣,“爱妃既是这般喜欢孩子,何不早日给朕生一个?” 王嫣一张脸煞白煞白,勉强一笑,“皇上偏爱打趣臣妾。”掩袖闷咳一声,让侍女抱走了天佑。 燕脂微微一笑,拿着琉璃月光杯与皇甫觉的金樽轻轻碰了碰,“祝皇上子嗣绵延,儿孙满堂。” 皇甫觉闷闷瞅她一眼,甩开了手。 月上中天,女人们相继离席。皇甫觉着人在雪地上燃起了红泥火炉,令乐工拾了洞箫细细的吹,君臣几个继续畅饮。 已过了子时,燕脂仍坐在桌前,掀了掐丝珐琅的灯罩,用小银剪挑着灯花。 移月催了几次,见燕脂仍自怔忪,叹口气,开口说道:“娘娘,您不能留恭王世子。怜儿也不能收。您该与恭王划清界限。” 燕脂揉揉眉头,轻声说道:“我不能让这个孩子落到王嫣手里,那就只能自己带着他。” 移月想了想,“皇上不会喜欢的。” “我知道。”她望了窗外溶溶月色,喃喃道:“他今夜应该是不会来了。” 皇甫放到颍州的第二天,御驾开始继续北巡。巡视了鲁平、浔阳、常胜三郡,到雁荡山下时,燕止殇破了铁勒南王庭,铁勒王浑峫单于派人求和。 皇甫觉大喜,扎兵雁荡山,准备举行大规模的围猎。 白刃遮天,旌旗蔽日。 皇家禁军,北疆铁甲军,燕止殇派出的燕家军,三军汇聚。 皇甫觉着紫、褶、黑三色帝服,饰日月十二章纹。猎车重辋缦轮,虬龙绕毂,六马并驾。太常陈设鼓、笳、铙、萧、角于猎车左右,军鼓声中,驶入围场。 飞骑二百,将猎物驱逐出山。皇甫觉拉弓搭箭。有麋鹿从猎车前疾驰而过,黑翎箭闪电飞出,从左直贯鹿耳。又连珠三箭,各中猎物。 皇甫觉挥剑斩了鹿首,放于中军旗下,军鼓大振。 皇甫觉登高一喝,“儿郎听命:弓不虚发,箭不妄中。”众军士齐声应和,“诺!诺!诺!” 扬国威,盛兵甲,轰轰烈烈的围猎便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了,昨晚发不上去。 亲们,咱们太冷清了。 给点心灵安慰吧!   ☆、63明珠 白刃遮天,旌旗蔽日。 飞骑二百,将猎物驱逐出山。皇甫觉拉弓搭箭。有麋鹿从猎车前疾驰而过,黑翎箭闪电飞出,从左直贯鹿耳。又连珠三箭,各中猎物。 他登高一喝,“儿郎听命:弓不虚发,箭不妄中。”众军士齐声应和,“诺!诺!诺!” 声浪排山倒海,撼天动地。 皇甫觉将玄弓一收,向铁勒右王敦图尔克颔首示意,敦图尔克哈哈一笑,劲弓疾射,奔跑的野猪嚎叫倒下,白羽箭正中左眼。皇甫觉高赞一声。 皇甫放、燕晏紫依次开箭。 军鼓三阵,围猎正式开始。 第一日,参加狩猎的都是军中将领。 皇甫放乘上田车,换了玄红两色行服,前有蔽膝,后有佩绶,立领箭袖,腰间龙纹金版上满缀青金石、黄玉、珊瑚。龙章凤姿,器宇轩昂。他立于主位上,副座两人负责收禽,车后又跟着亲兵二十四人。 他对敦图尔克挥手,“王爷,可愿下场一赛?” 敦图尔克朗声长笑,摆摆手,“本王老了,陪不起王爷,让吉尔格勒下场陪王爷玩玩儿。” 吉尔格勒,敦图尔克的掌上明珠,草原上最美的格桑花。 马鞭在空中接扣,甩出清脆的鞭声。一匹火红火红的胭脂马打刺冲了过来,马上人洒落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发垂上银铃、錾花镶嵌了成排成串的红珊瑚,长长的辫子洒落肩头。玉石水晶的光芒晶莹剔透,却未能盖住她明亮的双眼。 胭脂马快若奔雷,到御帐前一丈,马前蹄高抬,一声嘶鸣,竟稳稳停了下来。 敦图尔克眼里带着笑,故意板了脸,“吉尔格勒,天朝英明的王在此,不得放肆。” 吉尔格勒侧着头,缠金绞银的小马鞭敲打着掌心。她五官轮廓明丽,眸心一点深蓝,像格什朵湖明澈的湖水。对着皇甫觉娇嗔道:“皇帝哥哥才不会那么小气呢。” 皇甫觉一笑,温和说道:“小吉尔格勒也要下场吗?要不要朕给你加点彩头?” 吉尔格勒咯咯一笑,打马转了一圈,视线对上了燕脂。 燕脂正拿着一张漆金描彩的小弓哄天佑玩儿。这几日甄氏一直带他来找燕脂,两人颇对缘法,玩得很是投机。 碰上吉尔格勒的目光,燕脂微微诧异,仍是点头示意。吉尔格勒已转过身去,对着皇甫觉大声说:“皇帝哥哥,我若是赢了天朝最尊贵的女人,你能答应娶我吗?” 皇甫觉笑意一敛,敦图尔克已大声呵斥,“放肆!”对着皇甫觉一揖,“皇上恕罪,吉尔格勒被我宠坏了。” 皇甫觉复又笑着,摇摇头,“吉尔格勒性情直爽,朕很是喜欢。” 清冷的视线扫过后方,微一沉吟,笑着对吉尔格勒说:“你若赢了,朕便给你指一门好亲事,陪嫁的队伍从雪山连到格什朵湖好不好?” 吉尔格勒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火辣辣的情意.,摇摇头,“吉尔格勒是草原之神的儿女,要嫁就嫁天下最伟大的英雄。” 皇甫放笑盈盈的看着,敦图尔克皱着眉毛望着自己的女儿,王嫣的眼里已冒出火来,皇甫觉……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们已经两天没有说过话。 燕脂在心中叹了口气,走到皇甫觉的身边,笑着开口,“雄鹰有伴,好马有鞍。吉尔格勒是草原上最美的格桑花,何必要与本宫抢一个男人?” 此话一出,朝中硕老俱惊愕的瞪大了双眼,礼部尚书李孔方更是身体摇摇欲坠,貌似中风。 天朝的皇后……竟然跟人公开抢男人…… 皇甫觉眼里闪过隐约笑意。 吉尔格勒不服气的瞪大双眼,“草原上的狮王不会只有一个伴侣,吉尔格勒只喜欢皇帝哥哥,并不在乎身份。” 燕脂暗暗□一声,身边的男人丝毫表示也没有,分明就是要袖手。 敦图尔克一向是铁勒中的亲和派,若吉尔格勒真的进了宫,朝廷对待铁勒的问题就多了一个筹码。联姻,实在是百利。 她已经收到多方关爱的眼神,着实是赤/裸裸的控诉。 她一声轻笑,“吉尔格勒,本宫接下你的挑战。你若赢了,本宫便答应你入宫。” 她骑在葡萄上,窄袖的骑装高高束腰,清丽无铸。向着高台宛然一笑,做了无声口型。 等我把你赢回来。 皇甫觉静静的看着她,眉眼不动。 燕脂单骑走在林中,马蹄踏在厚厚的落叶中,几乎无声。她行了半天,离约定的时辰过去了大半,仍是一箭未发。 一只雪兔从路旁的草丛中蹦跳而出,银鼠在树窠里探头探脑,甚至还有一只幼熊在她马前摇摇摆摆走过。 她的运气似乎好的离谱,连树懒都从树顶上晃悠而过。燕脂看着出现的越来越多的动物,唇角愉快的扬起。 她一边信马走着,一边随手捡些干瘪的野果。 黄金斗漏里的流沙慢慢停止流动。 众人的眼光都投向缓缓策马而归的人影上。缀满了宝石的箭筒里,里面的翎箭仍是满满的。 众人的神情各异,只有皇甫觉的脸色淡漠如初,只是在眸心似是有奇异的光一闪而过。 吉尔格勒的马鞍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猎物,其中更有一张雪狐皮,一箭贯穿双眼,皮毛完好如初。 看着燕脂走来,少女的眼中顿时溢满了喜悦,像无数星光洒落湖底,欢呼一声,对皇甫觉说:“皇帝哥哥,我赢啦,你要封我做你的妃子。” “吉尔格勒!”敦图尔克急急喝止。 燕脂慢吞吞的从斗篷里捧出一物,一团雪一样。离了燕脂的手,马上奔到吉尔格勒的马前,蹭着雪狐的身子,不住悲鸣。 敦图尔克肃然看着这一幕,叹道:“吉尔格勒,你输啦,快向皇后娘娘赔罪。” 吉尔格勒咬咬牙,一跺脚,“我没输。我射死了雪狐,雪狐崽儿才会跑出来被她捡到。” “啪!”敦图尔克狠狠一掌掴了过去,吉尔格勒踉跄倒地,手捂住脸,眼泪大滴大滴从美丽的眼睛滑落,“父王……” 敦图尔克心痛的望着她,“吉尔格勒,你太让父王失望!雪狐是草原上最多疑狡诈的动物,最高明的猎手都不能找到它的窝。皇后娘娘具有大智慧,你万万不及!” 皇甫觉轻笑一声,亲手将吉尔格勒拉起,“老王爷言重了,朕看小吉尔格勒相当不错。” 皇甫觉闻言宽慰了吉尔格勒两句,赏了她东珠百颗,吉尔格勒抽泣着由侍女带走了。 从头到尾,他没有望向燕脂一眼,胜负之事也没有提及。 燕脂把小雪狐抱过来,放到了天佑跟前。天佑顿时瞪大了双眼,好奇的看着小雪狐在燕脂的手边簌簌发抖,“皇婶婶,它认识你吗?” 燕脂摇摇头,看着小雪狐的眼里有几分感伤,“它只是熟悉我的气味,是它娘亲的味道。天佑,皇婶婶把它送给你,你要好好待它。” 天佑高兴的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捧起雪狐,给甄氏看,“娘亲,它好可爱。” 甄氏慌乱的点点头,急急站起,声音中隐隐哭意,“天佑,娘亲去更衣,你陪娘娘好好玩。” 日薄西山。 狩猎的将士都回返,割下猎物的左耳,以数目定胜负,皇甫觉接见了前三名。官升一级,禄加五石。 大的猎物充公,小的私留。晚上的时候,捡那猎物从左贯心而死,肉质最为鲜美的猎物举行晚宴。 燕脂换装之后,便去了御帐。 海桂苦着脸把她拦在帐外,“娘娘,皇上说谁都不让进去。” 移月笑道:“海总管,中丞大人刚从帐里出来的,怎么能说谁都不让进呢?” 海桂陪着笑,凑近了燕脂,“娘娘,您就当疼奴才吧。上次从您那儿回来,皇上便赏奴才了个窝心脚,到现在心口还疼着呢。皇上还在气头上,您先避一避。” 燕脂清幽幽的眸子从他脸上转了一圈,淡然转身:“圣意如此,本宫自然不敢麻烦海总管。移月,把点心给总管。” 皇甫觉为什么会生气?,要从三天前说起。 她在皇甫觉面前透露了些对天佑的喜欢,他只是笑了笑,捏捏她的鼻子,戏谑说道,等你身体养好了,咱们也生一个。 后来她把天佑接到她帐里来,皇甫觉看到便不开心。见到天佑在这儿,坐坐便走。 她不以为意。接连两天都留下天佑,陪自己一起睡。 第二天晚上,夜半睁眼时,人已到了皇甫觉的寝帐。他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他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怒,这次她也知道自己着实过分。心下有几分难过,面上只装不知,搂着他的脖子痴缠一番。 他面色稍稍和缓,盯她半晌,便让海桂去把天佑送回甄氏那儿。 燕脂喝住了海桂,便想软语央求。 皇甫觉霍然起身,声音中夹杂着冰冷的怒气,“燕晚洛,你留他一日,便一日莫要见我!” 燕脂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脚下的步伐却渐渐加快。移月走着走着,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 燕脂停下脚步,狐疑的看着她。 移月叹口气,语气凉凉,“奴婢现在才知道自作孽,不可活。当初皇上对娘娘费尽了心思,今儿便全反了过来。” 燕脂心中烦闷,禁不住便瞪她一眼。 移月道:“娘娘,皇上也是男人。您对恭王之事如此上心,皇上也会失了常心的。” 燕脂闷闷道:“我不是一直在讨好他嘛。”连跟吉尔格勒当众争风吃醋的事都做出来了。 移月想一想笑道:“您啊。照奴婢看皇上也不是真的恼了你。估计就是想借这件事磨磨您的性子。” 燕脂心里一动,刚想说话,便看到大红的裙摆从杉树后转了过来。 吉尔格勒! 燕脂拉着移月闪到太湖石后。 飞扬跋扈的小姑娘穿了汉装,宫鬓巍峨,发间金凤口中的明珠垂到额间,云霏妆花缎的海棠锦衣,花纹均是暗金色丝线织就,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灼灼夺目,烁烁其华。 吉尔格勒似是颇为踌躇,在皇甫觉的行帐外徘徊一会儿,方慢慢走了过去。 她与海桂说了两句,海桂便进了帐。 燕脂静静的看着。吉尔格勒垂着头,双手合十,似是祈祷。 草原之神果然眷顾他最美的明珠,海桂顷刻出来,含笑为她掀开了毛毡。 风打过树梢,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正落了燕脂一身。她恍若未觉。 移月忙用手帕为她掸拭,心疼道:“娘娘,咱们回去吧。” 燕脂低低应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皇甫觉亲自将吉尔格勒送了出来。 他含笑与她低低说着,吉尔格勒羞红了脸,含情脉脉的凝视着他。 海桂弯腰送她,她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望望,皇甫觉一直含笑站在那儿。 她突然折返回去,踮起脚尖,飞快的在皇甫觉脸上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霸王的地雷。 如果你不一直霸王我,那会是更幸福的一件事。 对于大家不喜欢觉爷,柳柳一直压力很大。 最近大家都不怎么冒泡,柳柳很纠结... 觉爷这个人,其实有原型的...   ☆、64冷落 皇甫觉亲自将吉尔格勒送了出来。 他含笑与她低低说着,吉尔格勒羞红了脸,含情脉脉的凝视着他。 海桂弯腰送她,她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望望,皇甫觉一直含笑站在那儿。 她突然折返回去,踮起脚尖,飞快的在皇甫觉脸上一吻。 燕脂的目力很好。 她可以清楚的看到吉尔格勒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脖颈,盈盈的眼波压过了所有明珠的璀璨。 美丽的格桑花咬着下唇跑开了,清脆的笑声像草原深处悠扬的驼铃。 皇甫觉似是愣了愣,手指抚上脸颊。 燕脂握住了移月的手,在寒风中站久了,她的手指浸得冰凉冰凉。轻轻说道:“移月,我们回去吧。” 夜晚的雁荡山,巨大的篝火堆直指云天,火光映得暗夜灿若白昼。侍女们身段曼妙,上身紧身的比甲,□撒腿的长裤,脚步轻盈的穿梭在火堆间。 甘美浑厚的马头琴响起,和着草原人粗犷的歌声。皇甫觉已下令,要以草原之礼款待铁勒尊贵的客人。 燕脂坐在铜镜前,静静凝视镜中人的容颜。 “玲珑,梳九寰望仙髻。” 乌黑的青丝,一重重盘叠上去,直至九重。髻后插十二梅花琉璃钗,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 “给我孔雀氅。” 层层叠领,落下重重广袖,裙摆十幅,曳地大氅。衣上缀明珰,饰七宝,腰间束四指宽的辟尘苍佩流苏绦。 贝锦斐成,濯色江波。 燕脂进场时,座中人俱静了一静。 这样的美,月出沧海,云生梦泽,她一步一步行来,周身已有七彩光晕隐隐流转。 皇甫觉却是皱了皱眉头。 他的身旁没有空位。 燕脂微笑着向他走来,微微俯□子,流苏滑过他的脸颊,轻轻说道:“阿绿,你没有见我,我很伤心。” 小小退后一步,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一点,嫣然一笑。再要退一步时,他已抓住了她的手,手劲很大,熨烫了她的肌肤。 皇甫觉看着她,眼中翻涌的墨色渐渐平静下来,“海桂,将皇后娘娘的桌椅移上来。” 皇甫觉独占了主位,右侧是皇甫放,敦图尔克及文武百官,左侧便是一众妃嫔,首位却是空的。 海桂忙带着人将桌椅抬上来,只是其余众人的位置却是没法调了,那左下手便空荡荡一片。 燕脂自自然然落了座,举起酒杯,笑语晏晏,“本宫来得晚了,自罚三杯。” 一杯方过,一只手便盖在琉璃盏上。皇甫觉持了金樽,笑道:“皇后不胜酒力,敦图尔克亲王,朕这第二杯敬你,你给呼伦草原带来了福音。” 敦图尔克站起身来,笑呵呵的干了。 皇甫觉满了第三杯酒,对着皇甫放说:“皇兄,朕这第三杯酒敬你。西北居,大不易,你是我天朝的功臣。” 皇甫放也笑着领了。 燕脂微微侧着头,笑着看着他喝。漫天的星光映不进去她的眼眸,因这容颜,黯然失色。 三杯一过,燕晏紫向敦图尔克举起酒杯,铁勒人素来好酒,自是酒到杯干,正合了西北军豪爽的性子。等着大盘大盘的手抓羊肉上来时,不少天朝的将领已撸起袖子与敦图尔克的人划起了酒拳。 燕脂什么东西都没吃,只拿着小银刀将肉片片切得零碎,间或望一望人群。 海桂上来一次,将她的酒换成桃花酿,又在她面前搁了几碟精致的小菜。 她的唇边的笑意更深,身子悄悄倾斜,小小的声音,“……多谢。” 她靠的极近,玫瑰花般的唇瓣微微开启,能看见珍珠光泽的贝齿,有淡淡的百合香。 明明笑靥如花,眼底深处却没有丝毫笑意。 皇甫觉没有开口。 众人团座,中间有很宽阔的场地。晏宴紫身后的一人脱了外衫,走下场,向敦图尔克下首的人抱抱拳,做个请的手势。 场内的气氛马上热烈起来,角斗,本来就是铁勒人最喜欢的竞技。 “李恪。” “扎札木合。” 两个人鞠躬之后,马上便脚腿互踢,抓、拉、推、压,诸多手段。李恪占了身手敏捷,敦图尔克族人却是气度沉稳。两人一时竟陷入胶着。 扎札木合双臂抗住李恪的身体,猛喝一声,用力于臂,竟将李恪身体生生压了下去。李恪膝盖甫一沾地,奋力脱开。 他喘息几下,便向扎札木合翘起大拇指,“我输了。” 他是燕止殇手下,平日对铁勒人颇多轻视,一战下来,竟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扎札木合也学他翘起了大拇指,赞道:“你也很棒!” 皇甫觉赐了酒给扎札木合,称他为勇士,两人各赏了宝剑一把。 场中又有人陆续下场,两方输赢参半。 场外突然响起了欢快的鼓声,角斗的人停了手,一群铁勒少女旋转着五彩的裙摆,踏着欢乐的鼓点舞了进来,手中捧着像云朵一样柔软的哈达。 长长的哈达被她们双手献给了骁勇的战士,她们的腰肢柔软的像三月的柳梢,眼中的热情比火焰还要明亮。 鼓声越来越快。 场中央突然多了一团跳跃的红色。她像是火中诞生的精灵,无拘无束的旋转。急如骤雨的鼓点成了她的映衬,手、肩、腰、腿无处没有节奏,无处不是风景。 燕脂叹了口气,喃喃说道:“草原上美丽的吉祥鸟,为何不愿自由的欢唱?”她睨了一眼皇甫觉,“为了你吗……” 皇甫觉直视着场下,唇角带着微笑,却把她面前的酒壶移到了她桌前。 燕脂定定看着他,蓦地一笑,“你这人……煞也霸道。” 吉尔格勒双手持着金樽,裙摆转成了圆荷,停到皇甫觉面前时,那金樽只是有微微的涟漪。 她双手将金樽举到头顶,开始唱祝酒词。 阿勒腾哟勒混德歌德阿思哈如勒免赛, 赛劳勒白登赛嗨 阿哈都由塔那勒台根 乃楞索呀嚯嘿赛罗勒外登赛 阿哈都由塔那勒台根 乃楞索呀嚯嘿赛罗勒外登赛 少女的歌声甜美动听,眼波如水,皇甫觉静静的听着,将酒杯端起,一饮而尽。 吉尔格勒的眼睛弯起,像天上弯弯的月牙。双手拿下肩上披的五彩丝帛,捧到了皇甫觉的面前。 五彩哈达,蓝白黄绿红,暗线绣的山水纹路,献给最尊贵的客人。 皇甫觉微笑着接过,转手放到了覆在洁白丝帛的托盘上。 吉尔格勒的眼里闪过失望。 她咬咬下唇,端起了第二杯酒,面朝着燕脂,“尊贵的皇后,您的美丽像草原初生的太阳,光耀四方。请满饮吉尔格勒手中的酒。” 燕脂轻轻一笑,接了她的酒杯,掩唇而尽。 吉尔格勒坐到王嫣身旁,王嫣亲手为她满了一杯酒,“吉尔格勒格格是草原上飞出的金凤凰,人美舞也美,敦图尔克亲王好福气。” 下首的甄氏笑悠悠的说:“是呀,将来也不知谁家男子有这样的幸运求了去。” 吉尔格勒的眼里闪过黯然。 她喜欢天朝来的皇帝哥哥,从第一眼见到便喜欢。草原的儿女喜欢什么从来不遮掩,既是喜欢就一定会说出口的。 只是皇帝哥哥的心思却像天山雪池的水,看似清澈却见不到底。他是极好,可是这好却总透着几分疏离。 他有很多女人,个个都很漂亮。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就像浴火的凤凰,她是比不过的。她们都不喜欢她,刚才开口的这个话里面是带着刺的。阿爹也说过,她是草原上最尊贵的格格,可是到了宫中,便是关进笼子的小鸟,他不舍得。 可她还是不想放弃,荆棘鸟的歌声一旦响起,除非死亡才会停止。 王嫣患了风寒,已有几日不在人前露面。今日着装也是素淡,显得人清减几许,举手投足之间俱是楚楚风情。 她似是无意望了吉尔格勒一眼,淡然说道:“格格既是倾慕皇上,不若本宫去求了皇上,接格格进宫?” 吉尔格勒的脸慢慢涨得通红,明亮的双眼腾起了愤怒的火焰,声音隐隐颤抖,“吉尔格勒喜欢皇帝哥哥,自会自己去求,不用娘娘帮忙。” 王嫣诧异的瞪大眼,半晌才用手掩着唇,低低的笑了起来,“格格的性子……还真是直爽。” 甄氏也轻轻的咳了咳,似是强憋着笑意,“是啊,倒不像咱们,全凭父母的心意,闭着眼便嫁了,喜欢呀爱的,是连想都不会想的。” 吉尔格勒腾的一下便站了起来,红着眼圈望了一眼皇甫觉,转身便跑了出去。 王嫣急急唤道:“格格……”伸手去拦,却落了空。 敦图尔克急急离席,“皇上,娘娘赎罪,我这野丫头平日骄纵坏了,我这就把她唤回来,向娘娘赔罪。” 王嫣看着皇甫觉阴沉的脸色,暗暗皱眉,怎么也没料到吉尔格勒如此冲动。 她刚想开口,燕脂已站了起来,拂袖离席,走动间光芒流转,似一袭华丽的尾羽,清冷开口,“王爷不必心急,格格年纪还小,贵妃自不会真正恼她。女孩家的心事你们男人不会懂的,本宫去瞧瞧她。” 篝火半明半暗,朱红的酒坛碎了一地。 华丽的锦裙遮不住地上冰冷的寒气,可心里的火却越烧越旺,燕脂□一声,将脸贴在雪地上,喃喃说道:“吉尔格勒……最干净的雪也有泥土的气息……这世上……哪有真正完美的东西……” 她翻了个身,没有听到吉尔格勒咕哝的声音,却看见了一双比寒星更要冷冽的眼睛,他一字一字唤道:“燕、晚、洛。” 她努力的睁大双眼,像是那个最可恨的男人,生气时便爱唤她全名。 她晃了晃头,星光闪闪烁烁,看什么都是重重叠影,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一摇,“你,过来!” 皇甫觉阴着脸把她抱起来。 她在怀里却不肯安分,把头从他的披风中探出来,攀到他的脖子上,醉眼斜睨着他,“阿绿?”说完低低的□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委屈,“阿绿,我头晕。” 急促的脚步缓了下来,皇甫觉低下头看她,眉头皱起。 她的手胡乱向上摸索,摸到他头上束发玉冠旒珠时,停了下来。小声的哼哼,“阿绿,我难受。” 修长的手指慢慢揉捏着脑后的穴道 她舒服的叹口气,身躯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将缀满了明珠的丝履踢掉,一双雪白的莲足伸到他的袍子里。 “阿绿,我的脚好冷。”按摩的手停了,捉住她胖乎乎的小脚,慢慢揉捏。 她耐不住,咯咯咯的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出来,抽抽搭搭的拿他的袖口擦鼻涕。 皇甫觉低垂着眸,抱她坐在树枝上,任由她拧着自己的袖子,哭的哽咽难语。 “……阿绿,我的心好痛……” 好半晌,才响起清冽的嗓音,“为什么会痛?” “我什么都没有了……阿绿……连你都没有了……你不理我……你让她亲你……我不要你了……” 她突然抬起哭的通红通红的双眼,用力一推他,摇摇晃晃便要站起来,“我不要你了,走开!” 横斜的树干猛地一颤,皇甫觉重把她揽回怀里,凤眸一眯,缓缓说道:“你不要……嗯?”尾音很华丽的扬起。 她恨恨的看着他,“被一群女人用过的男人,我才不要……”话音未落,唇瓣已被凶猛的攫住, 皇甫觉托住她的后脑,强迫她相就。辗转转吸吮,寸寸肆虐。 口中是碧落清醇的香,她的气息依旧美好香甜,怀中的身体慢慢柔软下来,皇甫觉高涨的怒火才慢慢平息。 不能忍受她说不要,她是他的,即使九天黄泉。 皇甫觉看着怀里的人,头软软的垂在他的胸前,口水流了透明的一线,月光透过树枝,斑驳的映在她的脸上,睡颜无邪。泪水已将妆容冲花,炭色和胭脂混在一起,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席上艳惊四座的姿容。 这样的邋遢,他却有再亲一次的冲动。 他突然就想起,他在未央宫里揭开喜帕的情景。 墨染的眉,大红的胭脂,都盖不过她眼里空荡荡的沉寂。她端着合卺酒的姿势就像要喝穿肠毒药。 他当时便很生气。 满山里追着他跑的小姑娘,笑容明亮,酒窝深深。他心心念念,却不能马上得到。 在她价值连城的孔雀氅上撕下柔软的里衬,仔仔细细的将她的脸擦干净,把她抱在最贴近胸口的位置。 如果,你的眼泪永远只属于我,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便只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人的喜欢都会不一样的,就像有人喜欢吃香草味的冰激凌,有人喜欢吃草莓味的... 柳柳不能勉强大家一起陪我走下去,挥泪告别。   ☆、65冷战 皇甫觉在她价值连城的孔雀氅上撕下柔软的里衬,仔仔细细的将她的脸擦干净,把她抱在最贴近胸口的位置。 如果,你的眼泪永远只属于我,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便只有你。 负手望月的人转了过来,相似的凤眼挑了挑,“这么安静?那位可是又哭又叫。” 皇甫觉脚步未停,淡淡说道:“夜深了,皇兄该回去歇着了。” 皇甫放在他身后开了口,“敦图尔克只有吉尔格勒这一个女儿,要了她,就等于多了敦图尔克手中的十万精兵。皇上这么多年在他身上下的功夫也不少,为何在最后关头退缩?” 皇甫觉径直转过山石,口中低低道:“你若是想要,便尽管去取。” 皇甫放哈哈一笑,“我在北疆,已被皇上整日牵挂,再多一个吉尔格勒,皇上怎能容我如此安生。况且,吉尔格勒再美,也不及那九天的凤凰。” 皇甫觉顿住脚步,冷冷说道:“皇甫放,你若再招惹她,莫怪朕手下无情。” 皇甫放但笑不语,目送他的身形绕过树丛,那恍若凰羽的裙摆也消失不见。 他又悠悠望了一眼月亮,长叹一声,“如此良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燕脂第二天醒的时候,皇甫觉已经去了烟台阅兵。 燕脂拥着被靠在床头,揉着额角,宿醉之后总会头痛,昨夜的事只有隐约的片段,她边想边问,“皇上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玲珑跪到她身后帮她揉着,“皇上说三日便回。让我们收拾着,回来之后大约便要启程返京了。皇上还嘱咐了,谁给娘娘奉酒,有一个砍一个。” 燕脂垂下眼帘,霜色袭上眉宇。 昨夜,是他找到了她,之后呢? 吉尔格勒的一吻,他的手指抚上脸颊……心中还在隐隐作痛。 移月捧着水盆进来,正听到“酒”字,扑哧一声便笑了。绞了帕子与燕脂擦手擦脸,说道:“娘娘,您这酒品可不高。昨个儿皇上送您回来,您搂着皇上不放手,奴婢们想搭手都不成。还没等把您放到床上,您一张嘴便吐了。” 燕脂的脸一红,想了想,冷冷的哼了一声。 移月知她心结,接着笑着说:“皇上当下那脸沉得……奴婢都怕他把您扔出去。谁料皇上耐着性子让我们脱了衣衫,抱着您……就去沐浴了。” 燕脂一点印象也没有,拿眼望了望玲珑。玲珑点点头,笑眯眯说:“昨儿我们都没值夜,皇上今早卯时才走的。” 燕脂仍是眉目淡淡,“不知道谁才是你们正经主子。一个两个都向着旁人。摆膳吧,我约了吉尔格勒格格。” 两人俱是一愣,怎么才一夜功夫,两人就这般熟稔了? 玲珑给燕脂穿上云头丝履,开口说道:“皇上临走前给娘娘留了话。” 见燕脂黑黝黝的眸子瞅了她,便清了清嗓子,说道:“吉尔格勒是草原上的明珠,朕决定收她为御妹。长嫂如母,皇后要负责为格格从公侯之家择一好夫婿。” 燕脂静静的听了,神色依旧淡漠。 玲珑皱眉道:“娘娘,你不开心吗?” 燕脂站起身来,“为何要开心,今天不会有吉尔格勒,明天呢,将来呢?” 美人耸肩里有一枝宫粉,花苞初绽,还残留着积雪所化的零圆,屋中便多了一脉幽幽远远的香气。 燕脂瞧着它,目光里渐渐有了浓厚的哀伤,轻轻说道:“天下权,美人心,终究不能全让他如意的。” 昨夜一场大醉,吉尔格勒便把燕脂当成了知己,两人喝到第三坛碧落的时候,前仇一泯,吉尔格勒抱着她痛哭一场,决定“此情可待成追忆”,放弃“寂寥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两人约定,今天一起去跑马,赏花赏雪赏男人。 燕脂出帐后,便遇上了铁勒右王敦图尔克。 敦图尔克左手握拳于胸,深深向她鞠了半躬,面色郑重,“吉尔格勒不懂事,敦图尔克谢过娘娘教诲之恩。敦图尔克今天便要回转铁勒,充当和平的信使。吉尔格勒便要托付给娘娘照顾。” 他蔚蓝的眼珠满是诚挚,将一个嵌宝的紫檀木匣捧于燕脂,“东珠是铁勒最珍贵的礼物,敦图尔克献给皇后娘娘,装饰您的凤冠。” 燕脂接过,笑着望着他,“亲王不必客气,吉尔格勒是一个好姑娘。长生天会赐给她幸福的。” 等看到吉尔格勒时,燕脂的笑意更深了。小姑娘的脸上还有几分羞涩和忸怩,别别扭扭的牵出了胭脂马。被燕脂拿着马鞭指着笑一顿后,马上便放开了。 她们在野外塞了一程马,回去又共进了午餐。吉尔格勒再次挽留她时,燕脂看到了玲珑的手轻轻摆了摆。 她以午睡的理由拒绝了吉尔格勒。 回去的时候,玲珑为她准备了马车。 燕脂看着马车里的东方奇,心中一慌,“奇叔?爹爹呢?” 东方奇要行礼,被她一把拦住,看着她焦急的目光,忙开口,“娘娘不必心急,侯爷好好的。我此来,另有任务。” 燕脂蹙着眉,“出了什么事?” 若无大事,他们绝对不会与她暗地联系。爹爹与止殇一贯将她护在身后。 东方奇开口说道:“钧天出任务时,受伤了。身受八处剑伤,最严重的一处在左肋,只差半寸便伤及心肺,右腰中了玄冥掌,身子半红半白,忽热忽凉,人昏迷不醒,我们手下的医者束手无策。侯爷有令,让我来求助娘娘。” 燕脂蹙蹙眉,沉默不语。 若东方奇早来几天,在她没有遇上二师兄之前,她绝对不会应的。她已是叛出了雪域,一生所学便应还给师父。师兄临走前却是放下了话,雪域宗谱白自在一脉最后一个弟子永远是燕脂,她永远都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钧天她是知道的,是爹爹手下暗卫第一高手,她来回雪域多半有他的护送。爹爹既然来让奇叔找她,钧天必有特殊使命,定有不能死的理由。 东方奇眼神焦急,却是没有开口 燕脂转转腕上的白银缠丝双扣镯,这里面时时刻刻都藏着一根针。她八岁那年初学针灸,师父亲自打磨了这银镯,自那时起,它从未离身。 她抬起了眼,眸中多了一份温润的光,“奇叔,你不必急。”从马车的暗柜里拿出纸笔,沉吟着写了两张纸笺。 她递与东方奇,“见不到钧天,我只能斟酌用药。一张外敷,一张内用。两日之内,人若清醒,便停了这药,换益善堂的张士忠。若不能醒……那便是天意。” 东方奇接过,放入怀里,深深望她一眼,“皇后娘娘,宫中人事复杂,您……多保重。” 燕脂点点头,“照顾好爹爹。” 皇甫觉是在半夜回来的。 燕脂这几夜一向浅眠,这一夜突然惊醒,便看见他皱着眉头,俯身望来。 见她醒了,双手撑在身侧,声音中有淡淡的不悦,“又做噩梦了?明日唤韩澜请脉。” 燕脂定定的望着他,他似是刚刚回来,衣袖间还有夜间霜露凛冽的寒气,凤眸里有显而易见的担忧。 皇甫觉轻轻勾起了唇角。 本想看看她便回去休息的,三天的时间他几乎都未离马背。见她这样略带迷茫的眼神,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甩了外袍,上床把她抱在怀里,便合上了眼。 不一会儿,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燕脂的眼慢慢清明起来,心里突然有一块地方安宁下来。好像在空中飘飘浮浮的蓬草突然落到了地面。 手指从他的额头慢慢滑落,滑过斜长的眼线,挺直的鼻梁,落到嘴唇时,却被他张口含住。 皇甫觉睁开了眼,声音略有几分沙哑,慵慵懒懒,“睡不着?”手滑到她的腰间,“做点别的?” 燕脂翻身趴到他的身上,清亮的眸子直视着他,慢慢开口,“我不喜欢吉尔格勒,不喜欢所有接近你的女人。” 皇甫觉斜长的凤眸静静的看着她。 “皇甫觉,我不要回宫,你把我安置在盛京的雍和宫。你若有空便来看我。” 她说得极慢,吐字却是极清,仿佛一字字都下了极大的决心。 皇甫觉的凤眼眯起,“不可能。” 燕脂闷闷的看他半晌,翻身下去背对着他。 皇甫觉叹口气,重新把她抱过来,对上她眼睛,“因为吉尔格勒对我示好,你便使性子。你执意要把天佑养到你宫里,收着皇甫放的佩玉,可有想过我会不会难过?” 燕脂哼了一声,“皇甫放救了我,若不是你颠倒是非,他也不至于要把自己的儿子当成质子。” 皇甫觉的眉慢慢挑起来,阴沉沉的看着她。半晌才重重起了身。 燕脂的视线投到了别处,手却偷偷压住了他的袖角。 皇甫觉垂下眼睑盯着她的手指,纤细的手指衬着淡青色的料子,似乎轻轻一挣,便会脱开。 脸色慢慢和缓下来。 他低叹一声,揉揉眉宇,“我疯了才会想你……折磨人的小东西。” 燕脂侧头望着重重石榴红的承尘,微微的哼了一声,手指却依旧没有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了一下文,捉了捉虫。 周五压入v了,柳柳心里酸酸甜甜。入v当天要三更,对于柳柳来说,很艰难,这几天可能都要攒稿。 希望大家陪我一路走下。 要分手的亲,留下脚印吧,让柳柳知道你曾经来过。   ☆、66和好 被她这一折腾,皇甫觉也了无睡意,用锦被裹着她,两人靠在床头说话。 皇甫觉用手摩挲着她的脸颊,淡淡说道:“刚刚有点肉,这几天便又一把骨头。” 燕脂拍下他的手,还不是他闹的。 皇甫觉叹道:“该怎么说你……吉尔格勒不过是个小丫头,我因着她爹爹才对她看重几分,何曾对她有半分逾矩你就差点把自己淹死在酒坛里,嗯?” 黑暗之中他的凤眸依旧流光溢彩,似上好的黑曜石,却又多了几分暖意。 “她不是小丫头。”吉尔格勒也不过小了她一岁而已,她用鼻子哼一声,“她待你……可是很有心思。” 皇甫觉突然把左颊映到她嘴上,她还不及反应便咬了一口。 皇甫觉似笑非笑的斜睨着她,“高兴了吧?”他落下衣衫,露出肩膀上的啮痕,“都是你留下的痕迹。” 燕脂看着他脸上密密合合的两排齿痕,脸红了红,终是忍不住咬着下唇偷偷笑起来。 他睨着她,嫣红的唇瓣,白白的贝齿,眼神慢慢炙热,猛地翻身上来,小小的惊呼很快湮灭在唇舌中。 很绵长,很温柔。 燕脂迷迷糊糊的将手抱住他的腰,心里朦胧低叹,她真的……很想念他。 皇甫觉出奇的温柔。 手指每拉开一处衣衫,唇齿便流连上去。她骨肉均匀,肌理细腻,比雪温,比玉软。唇齿过处,便是一朵朵落梅。他似是爱极了这美景,每一处都要赏玩许久。当他的舌尖终于席卷上顶端的嫣红时,燕脂一阵战栗,身体在他身下绵软成水。 皇甫觉轻拢慢捻,视线却不曾脱离她的脸。见她的眼里雾气越来越多,最初的一点推拒慢慢涣散,方啄了啄她的唇,手指游移向下。 两腿之间已是满手滑腻,手指轻轻探进去,她低低的哼了一声,扭了扭腰肢,双腿无意识的绞紧。 皇甫觉轻笑,让她的腿盘到腰上,轻松的一探到底。 燕脂只觉得有一股火从他指掌相探的地方烧了起来,越来越炽,她难耐的摆着头,莲足踢打着他的腰腹。 皇甫觉轻轻诱哄,在她尾椎处揉捏,手下加快了动作。 燕脂一声低泣,身子像离了岸的鱼,猛地弹跳一下,又软绵绵的落了下来。半张着嘴细细的喘着气。 皇甫觉覆身上来,声音中有一丝沙哑,“舒服吗?” 燕脂睨着他,眉梢眼角是乍破的媚意,极是不情愿的点点头。 她初尝情事,前两次都吃了苦头,几乎要怀疑医书中所说“阴阳循环,和泰生津”,只有此次,方觉出里面却有几分不由人的妙处。 皇甫觉低低笑着,眸光亮的惊人。拖着她的腰身往下,抵到某处巨大,轻轻厮磨,悄声说:“我还饿着呢,怎么办?” 燕脂轻叫一声,迷蒙的双眼马上便清明过来,下意识便想逃。 皇甫觉笑着揽紧她,随手抓了弹花软缎靠枕垫在她的腰下,把她扑腾的双腿捞在臂弯,□一挺,已直直冲了进去。 燕脂被他重重顶的一哼,□饱满的异样马上把她的眼泪逼了出来。 皇甫觉没有动,赤/裸的胸膛慢慢研磨白玉顶端嫣红的一点,轻声调笑。 燕脂渐渐难耐起来,明明胀得难受,体内却像有一个漏斗,拼命的想要抓点什么来弥补。她耐不住,便扭扭腰。 皇甫觉的眼越发亮,身子稍稍退后一点,她皱皱眉,身子自发贴了过来,眼睛恨恨的瞪着他。 皇甫觉气息微见紊乱,动作却依然不疾不徐,只压着她那一点慢慢厮磨。亲亲她的眼,在耳边喃喃说道:“求我……” 燕脂粗喘几口,从手指到脚尖都在轻颤,狠剜他一眼,便把眼闭上。 就算色令智昏,她也不会卖了自己还帮人数钱。 心一横,手绕过他的脖颈,狠狠一发力—— 皇甫觉只觉腰间一软,瞬间便被反扑到床上,方才气喘吁吁的小女人骑坐在他身上,扯了他的织锦腰带,正在绑他的双手。 皇甫觉的眼神幽暗起来,放软了身躯,任她施为,轻声笑道:“我不喜欢在下……不过宝贝喜欢……要温柔一点……” 燕脂用鼻子哼了一声,撑着他的胸,慢慢动了一下。 满头青丝都被她拂到身后,在腰部蜿蜒如带。纤腰一握,丘谷深深,皇甫觉口干舌燥,却不敢妄动。她蹙着眉头,慢慢摸索,渐渐引出了他身体最原始的情/欲。 很早很早他就知道,女人是这个世间最无知贪婪的生物,往往能做出愚蠢疯狂的事。内心单纯偏执,会对拥有了她身子的男人死心塌地。 母妃是,后宫的女人是,极乐宫的女人也是。 他从不介意出卖色相,这个世间给予他的东西太少了,他总要变本加厉的争回来。在男欢女爱中,他不曾赋予真心,也不会为谁迷了本性。女人的*能让他短暂的放松,他待她们只是工具,利用的工具,发泄*的工具。 只是,她这样青涩笨拙的动着,就几乎让他把持不住。 皇甫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下又肿胀几分。她停在了那儿,虚虚半吞着,眼波又羞又怨,横他一眼。 皇甫觉忍不住腰身一挺。 燕脂嗯了一声,随即一巴掌狠狠扇在他的臀部,自己便要起身。 皇甫觉的手闪电般从结中脱出,握住她的腰,重重往下一压,凤眸黑得像暗夜一般,只余眸心一点光亮,直望着她幽幽说道:“招惹了人,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更,不知道还有多少亲,心里很忐忑啊。   ☆、67梅香 天气很好。 几只麻雀在庭院里喳喳的叫。 一个挽着双髻穿着蜜合色望仙裙的丫头从廊檐下闪身出来,踮着脚轻声将雀儿轰走。 玲珑从明堂里轻手轻脚的退出来,海桂凑上来,大冷天鼻尖上全是细细的汗,压着嗓音问:“怎么样?” 玲珑摇摇头。 海桂急了,这都辰时过半了,书房里内阁首辅们都等着呢。他迈步便要往里走。 玲珑拦住了他,悄声说:“皇上醒了。你让他们散了吧。”想起屋里的情形,玲珑脸上红了一红。衣衫扔得七零八落,连床幔都扯下了大半,可想昨晚上市怎么折腾的。娘娘身子又弱,醒不过来是自然的。皇上是醒了,却没有半分想起床的意思。 海桂想了想,苦笑一声,对身后的晴歌说:“放机灵点,我去告知各位大人。” 晴歌笑着应了声。她本是九州清晏殿的二等宫女,最近才提拔起来补得蕊白的缺。 一行人捧着洗漱用具,悄无声息的在廊上等,不知换了几次热水,一直到日过梅梢,花影重重映上窗棂,屋里才传来动静。 皇甫觉泰然自若。 左脸上赫然两排整整齐齐的牙印儿。 燕脂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脸色很臭。 满屋子的人集体面瘫。 这样的尊容,谁也出不去了。用完膳后,两人便去挤铺着白虎皮的贵妃榻。 榻很小,躺一个人刚刚好。皇甫觉长手长脚,还得窝着身子,燕脂气得用脚踹他。 皇甫觉把她捞到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毗迦可汗已经下了降表,我们要赶回京了。有什么想要的,让她们去街上备好。” 燕脂一怔,慢慢道:“铁勒求和了?止殇呢?” “他还要等一等。敦图尔克的人马归顺了朝廷,铁勒王庭要迁到格什朵湖以北,这些事都得他盯着。” 燕脂嗯了一声。 皇甫觉垂眸看着她,黑眸中光芒暗暗流转。 半晌,燕脂开口道:“遇袭的事有眉目了吗?” “还在查。应该不是一伙人,要到京城才会有确切证据。” 燕脂默然不语。 秦简当日似乎不想伤她性命,只是想毁她清白。时间再掐的准一点,便可让皇甫觉当场撞上。 这样的心思…… 皇甫觉望着她越来越清淡的神情,手一紧,唇边一抹冷笑,“就这么不待见京里?别说什么去雍和宫的鬼话。我在哪儿,你自然就在哪儿。”他顿了顿,“天佑我亲自待在身边,养在九洲清宴殿。你若是想他,随时可去看。” 燕脂一怔。他这样做便是变相的让步了。天佑若是呆在他身边,自是不会苛待他。即便是皇子,也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能养在皇帝身边。 她从未想过……他会这样办。 皇甫觉看着她怔怔仲仲的表情,哼了一声,“只爱为不相干的人费心思。” 燕脂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幽幽叹了口气。他如此厌恶皇甫放,尚且能为她教养天佑。她或许也能为了他,去容忍后宫那帮莺莺燕燕。 只是,心里还是堵得慌。 皇甫觉一整天都呆在了集萃堂。 陪着燕脂午睡了片刻,下午便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将燕脂从床上挖出来,罩上了织锦毛皮斗篷,脖领袖口俱是雪白的狐毛,怀里塞了个金珐琅九桃的小转炉,拉着她便出了门。 一进风雪,燕脂马上便清醒起来。 攥了一把雪,扔进了皇甫觉的衣领里。 皇甫觉薄唇一抿,黑眸慢慢扫过她。燕脂咯咯笑着跑开了。没走几步,便哎呦一声,捂着腰停在了那儿。 皇甫觉看她神情奇怪,似嗔似怒。心中一动,望着她微微笑了起来。 燕脂噘着唇恨恨的望着他。昨晚上被他迫着换了好几个姿势,若不是骨节柔韧,估计此刻下床都难。 皇甫觉将她揽腰抱起,一本正经,“若不是你淘气……怎会这般难受!” 燕脂闷闷的睨着他,大尾巴狼。拿尖尖的指尖隔着大氅使劲掐他。 皇甫觉一直将她抱到假山上的凉亭,这凉亭建的极妙,正在半山腰突起的山石上,亭翼翘起,宛若凌空展翅的雄鹰,名为“真趣亭”。 在亭里,正对着茫茫梅林。 数百株腊梅,铁骨虬根,或含苞待绽,或迎雪怒放,静静站在茫茫风雪中。 燕脂深吸一口气,只觉唇齿清冽,口内留香。 亭内早铺设好锦垫火炉,温着一壶青竹酒。 燕脂喃喃道:“只有这青竹才不会掩了这脉脉梅香,你不是说不让我喝酒了么?” 皇甫觉看着她闪闪发亮的双眼,这般爱饮酒,偏偏酒品极差。淡青色的酒液缓缓注入到羊脂色的双耳杯中,他的动作优雅徐缓,唇角有极愉悦的弧度,“只有我,自是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字数好像少了些......晚上放第三更。   ☆、68豚女 “雪处疑花满,花边似雪回。因风入舞袖,杂粉向妆台。”燕脂用唇衔了一杯酒,喝了进去,喃喃说道。 她趴在桌上,眼已有朦胧之意。 雪越发大,簌簌的压在梅枝上,那花反而更加绝艳夺目。 一阵清香扑鼻,白雪压着重蕊,颤巍巍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张唇,便咬下一片花瓣。 皇甫觉一声轻笑,“什么都能吃的?” 他将梅枝横放桌上,将发上的雪拂去。 燕脂侧头望着他,他今日穿了玄金二色缎衣,发上束着白玉嵌宝冠。举止舒缓,清贵逼人。黑眸似是漫不经意望来,蕴了无数温柔星芒。 燕脂赞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皇甫觉默了默,眼角一挑,似笑非笑,“你满意便好。”伸手把她揽起,“回去了。” 燕脂趴在他的肩头,打了一个小小的酒嗝,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星眸半阖,“抱我。” 琉璃世界,暗香浮动。 皇甫觉怀抱着她,一步步拾阶而下。漫天风雪,全被隔绝在他大氅之外。 皇甫觉直接将人抱到了自己的院子。他素日办公的暖阁内,也有休息的床榻,将人放在上面。看她抱着被子滚来滚去,嘴里模糊嘟哝。 他不禁哑然失笑,她素爱熏香,床褥之间常焚百合香,看她一脸嫌弃,应是不惯他屋内的瑞脑香气。 他摸摸她的脸,低声哄道:“乖,我处理完奏章带你出去玩。” 她喝酒之后分外娇憨,只想圈在自己身边。书桌上各地奏章已摆满案头,他却不愿放她回去。 他埋首公文之时,神情既是专注。屋里一下便静了下来,只听到纸张翻动,下笔落墨的声音。 燕脂看着他的侧脸,不知不觉便移不开眼。 皇甫觉偶一抬头,便看到她眼睛晶晶亮的望着他,神情一柔,望了望沙漏,亥时了,“饿了吗?” 燕脂摇摇头,下床站在他的身后,挽了袖子,替他研磨。她指尖纤纤,一截胳膊嫩藕一般,皇甫觉只觉心神一恍,笑道:“你在这儿我可没法安心。荆山搜罗了不少奇书,无聊的话去翻一翻。” 他们现在的行宫原是颍州太守的私院,荆山这个人也是天朝北派中有名的才子。 整墙的黄梨木书架,书籍分门别类,放的极是整齐。燕脂一眼望去,竟有不少前朝孤本。手指抽出一本,纸张已经泛黄,旁边俱有不少圈注。 燕脂翻翻看看,无意在边角发现一本极薄的书,《金匮要略》!她飞快的抽出来,翻了两眼,讲的是针灸之法,并无署名,似是一本游方郎中的手记。 扉页之上只有一句“经脉者,所以决死生,处百病,调虚实,不可不通”。 再向后翻时,她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当世的针灸皆源自《难经》,遵从虚则补其母,实则泻其子,最讲究针灸手法。雪域的灵龟八法和子午流注针灸法便是不传之秘。这无名氏口气却是极大,对《难经》竟是极为不屑,另提出“解结”一理,讲究审、切、循、扪、按、刺、灸。 她自负针灸之法,看了此札记,只觉其想法大胆新奇,荒谬之中蕴了三分道理,一下便痴在了这儿。 皇甫觉于案牍中抬首,目光闪了闪,轻轻勾起唇角。 老王记狗肉馆来了两位极特殊的客人。 两人衣饰普通,料子却是极好,往店里一坐,老王头竟有些睁不开眼。 冬天天黑得早,店里已经准备打烊了。男子进店之后,便将外衣脱下放到了女子这边的长凳上,自己绕到另一边坐下,斜长的黑眸一望他,开口说道:“老人家,两盘狗肉,一壶黄桂稠酒,两块荞面饸饹。” 老王头被他目光一扫,双膝不由一软,哆哆嗦嗦的摸去了厨房。 女子扑哧一笑,煞是清脆好听。 饭菜很快端来,一壶两盘。狗肉盛在普通的青花瓷盘,切得极薄,筋络几乎透明。荞面饸饹两面煎得金黄,望之诱人。 男子将一锭银子放进托盘,淡淡说道:“到后面休息去吧,这儿不用你伺候。” 老王头弯着腰,连连摆手,“用不得……用不得这许多。” 女子的笑眼弯弯,像映在泉眼里的两弯月牙儿,“老人家,收钱也要看人的。他来吃饭,你便该狠狠提价才是。” 男子低低哼一声,看着她的目光却无半点不悦。老王头连连说“使不得,使不得”。抓着银子回内堂换了散钱,利落的送到他们桌子上,回到里屋,蒙上了被,双腿开始打颤。 一边颤抖一边骄傲,自己祖传的手艺果然好,草窝里都能引来金凤凰。 这二人,自然便是皇甫觉与燕脂。 皇甫觉天子龙气,不屑乔装改扮,这一路行来,到哪儿都是小小的轰动。 燕脂眯眯眼,这已经是她们光顾的第三家店了,先前吃了小灌汤包和吮指鸡。皇甫觉竟似对这些小店非常熟悉,慢悠悠的带着她一家一家的品尝。 她拍拍肚子,叹一声,“吃不下了。” 皇甫觉放下酒杯,很自然的拿出丝帕替她擦了嘴,站起身来,“走吧。” 燕脂看了桌上的散钱一眼,“还有银子吗?” 皇甫觉牵过她的手,淡淡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到了街上,燕脂看看四周没人,便不肯走了,向着他张开手臂。皇甫觉望着她,突然就笑了,“虎父不生犬子,倒是养了个豚女。”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好感动! 人家看到了sufei、蓝天、潇湘...,亲们果然大爱。   ☆、69冰舟 豚女? 燕脂的眉慢慢竖起来,看看月光下的倒影,纤细婀娜,清丽无俦,哪里能跟圆鼓鼓,胖墩墩扯上一点关系? 大抵美女,都很自恋。 燕脂重重哼一声,爬上他背时很小幅度的扭了一下腰。 皇甫觉唇边的笑意味深长。他恰恰很好的感受到了楚腰风流和某些惊人的弹性。 颍州早已实行宵禁,星月下便只有这一双人影。 点点露水润麦苗啊,扬柳叶子青啊虐。 …… 七搭七哪嘣啊虐,杨柳石子松啊虐。 …… 松又松哪蹦又蹦虐松松么,青侬青哪哥哥杨柳叶子青啊虐。 燕脂趴在他的肩头,嘴里断断续续的哼着一曲江南小调。吴侬软语,细腻圆转,吐字流畅处,像碧荷上晶莹的露珠,簌簌的滚着,稍一碰触,便会分开。 皇甫觉静静的听着,脚步始终不疾不徐。 他一直把她背到河边。 一月霜天,冰平如镜。河面上,静卧着一艘冰舟。 舟身上以浮雕法凸显出龙凤呈祥,龙鳞凤羽惟妙惟肖,内嵌了七色琉璃珠,七彩光晕流转,果是煌煌凤羽,赫赫龙威。 燕脂一声欢呼,从皇甫觉身上下来,腾腾向河里跑去。耳旁听得一声轻笑,皇甫觉揽住了她的腰,足下轻点,轻轻巧巧落在了冰舟之内。 冰舟流星一般流逝在河面,燕脂站在舟头,拍手欢呼。 他们所在的是秀江的小分流,南岸便是连绵山峰,略无阙处。皇甫觉手持船桨,随性指点,这一叶轻舟,便似在碧波中一般,到称得上随意飘荡,任意东西。 河道渐渐狭窄,壁立千仞,积雪皑皑,浮光一般从眼前掠过。燕脂不再说话,抱着膝坐在舟头,偏着头看着两岸景色。 在天山,练轻功最好的法子便是在雪上行走。从不老石到天梯,三百丈,积雪最厚,人一踏上,最浅之处,也要没膝。 师父那年发了狠,言明定要她每天走上十个来回,他自己不忍心,便让侍剑奉剑二婢监督她。 只不过一个来回,她便躺在雪地上哇哇大哭。侍剑奉剑苦着脸,百般哄着她。平日再疼她,却也不敢违了主人的命令。 后来,叶子便来了。 他偷偷的把滑雪板改良了,中间是木屐,前后延伸出去,比滑雪板更轻巧方便。当着侍剑奉剑,很严肃的对她说,换双鞋吧。 她轻功不好,滑雪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当下破泣为笑。换了鞋,接过他折的木棍,身轻如燕,十个来回只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第二天,便换了二师兄来陪她。二师兄笑嘻嘻的告诉她,叶子闭关去了,什么时候她轻功练好了,能不换气跃上小松树,他就能出关。 她很生气,师父也很生气。师父从来不会对她动怒,一向是惩罚替她善后的叶子。 她憋着一口气,日夜苦练,果真能一口气跃上松梢。 叶子出关那日,带她去后山滑雪。从最陡的山体滑下,纷飞的雪屑碎银一般,两旁的山峰飞一般急掠而过,就像此刻一样。 当日一别,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叶子。很多事,都成定局。既是无法回头,便不该作茧自缚。如果她已经辜负了一个,便不能再辜负第二个。 只是,回忆还会悄悄冒头,在她最愉快最放松的时刻。 “啊——”她放声尖叫。 冰舟随着河床陡然下降,蓦然回神,前边已无路。瀑布,悬崖……她慌乱中马上回头。 皇甫觉不知何时放下了舟楫,凤眸高深莫测的看着她。见她扑过来,面色稍霁,抱着她高高跃起。 燕脂人在半空,看着冰舟直直冲了下去,轰然声响。不过两三丈的落差,那冰舟却已寸寸碎裂,遍地琉璃。 “啊?”燕脂扼腕,怒视着皇甫觉,“你故意的。” 皇甫觉扫她一眼,淡淡说道:“我问你了。”燕脂气结,她根本就没有听见好不好。她看着残存的凤首,满是惋惜。 皇甫觉一掌劈过,残存的冰舟寸寸粉碎,“本就是带不走的东西,何必惋惜。” 回去的路上,他依然背着她,气氛却有些沉闷。 燕脂情绪低落,想着以后在宫中便不能如此恣意,“如果时间可以停止该多好。” 皇甫觉的脚步顿了顿,慢慢开口。“为什么?” 燕脂叹口气,闷闷说道:“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像最最普通的夫妻……”不像现在,出来一次还得偷偷摸摸的,暗地里不知多少眼睛盯着。 她轻声的埋怨,皇甫觉的唇角却微微勾了起来,“我何曾拘着过你?你那未央宫和这颍州别院也没甚区别吧?”不立规矩,不请安,没有晨昏定省,她那未央宫整个游离在后宫方圆之外。 “……还是不想……” 皇甫觉侧过头,看着她微微撅起的红唇,半是无奈半是宠溺,“最多半年,铁勒平定,民生初养,我便带你下江南。” 燕脂眼睛一亮,随即马上便黯淡下来。他出来一次,几乎要倾全国之力,她也不是不谙世事,终不能让他拿整个天下陪她玩乐,“……哪里便那么容易……” 皇甫觉凤眼一眯,在她挺翘的臀上拍了拍,“你安心做你的皇后便是,我自是有法子。” 他的身形颀长,趴上去却很温暖,衣袖间是淡淡的龙涎香。燕脂不由小小的打了个呵欠,脸在他脖颈处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喃喃说道:“回便回吧……” 修忌静静的站在白桦树旁,身子几乎融入树影。 皇甫觉停下脚步,轻轻将燕脂抱到身前,抚上她的睡穴。再抬眼时,眼中的温柔消逝之快几乎让人认为是错觉,冷冷说道:“失败了?” 修忌脸色奇异,双目直直的望着他怀中的燕脂。 皇甫觉的双眼眯了起来,身子微微侧了侧。 修忌涩然开口,“在浔阳,追丢了。回来时,碰上了白自在的侍剑二婢,我受伤了、” 皇甫觉眼中寒光一闪而逝,“侍剑二婢,她们不是早就离开了吗?叶紫,是她们所救?”雪崩之时,雪域之人便到了附近,与晏宴紫有过接触,修忌说过她们早就回山。 修忌摇摇头,“应是她们的障眼法。”视线慢慢在燕脂身上转了一圈,“一直在,只不过没有跟的太紧。救走叶紫的不是她们。她们像是特意找上的我。” 皇甫觉看着他手中跳跃的红芒,薄唇紧紧抿起,吐字却极是轻柔,“修忌,记住你的身份。” 修忌手中的红芒不甘的跳跃一下,声音像是粗糙的砂砾,“这是我的本命蛊虫,对她的身体不会有害,也不会有任何异常。” 皇甫觉斜飞的眼角艳丽的挑起,杀气慢慢凝聚,“这便是域外第一人?被两个粗婢吓破了胆,还妄想取代白自在的尊主之位?你阖岛一千余人都攥在我的掌心,凭什么来和我讲条件?” 修忌的面容一阵扭曲,渐渐平静,冷冷哼了一声,“她们会出手,目的不在警告我。你莫要为了一个女人,毁了大计.” 皇甫觉扫他一眼,抱着燕脂径直向前走,“她已是我的女人,谁知道都已是晚了。回去养伤,暂时不要露面。”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留言是可以送分的,(长于25个字) 哦哦哦,漫长的北巡终于要结束了,我们回宫吧。   ☆、70调教 第二日,燕脂一睁眼,便念起了那本《金匮要略》。用完早膳之后,便唤玲珑去皇甫觉的院子。旅途漫漫,借几本书来打发时间想必荆山也不会不舍。 移月进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娘娘,恭王夫妇今早回北疆了。” 燕脂一怔,这便走了?她竟是一点消息也没得到。 移月接到她嗔怪的眼神,苦笑说道:“昨晚恭王妃便来过,您和皇上出去了,她带着天佑在院子里磕了三个头。” 燕脂皱皱眉,“什么时候走的?” “辰时便动身了。皇上起身时,特地嘱咐过,不让唤您。” 燕脂哼了一声,知他不喜她与皇甫放接触,昨晚估计也是刻意带她躲了出去。想了想便道:“去海公公那儿,看看天佑在哪里。若不在皇上身边,便带他来我这儿。” 天佑来时,眼睛红红的,紧紧攥着木怜儿的手。见了燕脂,漂亮的圆眼迅速弥漫上一层水气,哽咽着说:“娘娘……娘亲……娘亲……不要天佑了……” 燕脂见他带着束发玉冠,额上勒着双龙出海的抹额,遍地金的罗呢箭袖,腰间明珠银带,比平日更加齐整。心头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风尘途中,甄氏想必也已是肝肠寸断,哭倒在皇甫放怀中。 木怜儿蹲□去,细声细气的哄着天佑。燕脂伸手将他招过,拿手帕为他细细擦拭泪痕,“父王娘亲有事,皇婶婶带天佑去京城。天佑这么可爱,娘亲怎会不要呢?隔一段时间,便会去接天佑的。” 天佑抽噎着,双眼信任的看着她,“天佑乖乖的,娘亲便会快些来吗?” 燕脂重重的点着头。 移月端来点心,燕脂摸摸他的头说:“吃完点心,婶婶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燕脂带着天佑在马场玩了半天,为他选了一匹毛色漂亮的小马驹,又陪他喂了小雪狸,终于逗得他重绽了笑颜。 天佑睡前打着呵欠模模糊糊的说:“娘娘,天佑今天很乖。娘亲快来接天佑了吧……” 燕脂替他掖好被角,眼里有真正的怜惜。 她在他床前坐了许久,站起身时,便看见皇甫觉靠在多宝阁旁,静静的看着她。 “皇甫觉,回宫之后,把如玉擢升为妃吧。”燕脂躺在他的胸前,轻轻说道。升为妃位,如玉便可以自己抚养孩子。生而为天家的孩子,能拥有的实在是太少了。 皇甫觉摩挲着她的肩头,眼眸半阖,晦明难测,半晌才开口,“韩澜说你夙夜多梦,是因平日忧思过度。你若无事,倒不妨多想想我。”他的手缓缓滑下,停在她的小腹上,“我只期待它。” 燕脂垂下眼睑。他的手修长温暖,她把手覆上去,交叉相握。心里却有一块渐渐冰寒。 他的语气里有淡淡的期待。 她却不能回应。 后宫嫔妃众多,却只如玉一人怀有身孕,应是他有所措施。原也是,他受多了兄弟的欺凌,自是不愿自己的孩子也同他们一样。皇子越少,将来的伤害也最少。 一个孩子…… 他的手从背后绕过来,覆住她胸前的柔软,似是不满她的走神,在她背轻轻的咬了一口。 小小的喘一口气,双腿已被大大的打开,来不及反应,人已被他拖入欲/望的漩涡。 弦丝雕花架子床上,两具雪白的*紧紧纠缠。 一把慵懒入骨的嗓音喘息道:“叫出来。哭叫、哀泣,男人想要征服一个女人时,最爱的便是这些。” 她身下的女人果然摇晃着螓首莺莺啭啭的娇泣起来,声拖得极长极细,拐弯处略带哭腔。 “腿绷得紧一些,腰再软,微微转一转。” 夹着那物事的双腿果然绷得极紧,颤抖着扭动起来。 那声音便有些兴奋,“很好,宝贝……果然是媚骨天生……”手下的动作又快了几分,“吸气,松气,夹紧……” 身下的女人猛然一甩头发,露出一张新月皎皎的脸,汗湿了双鬓,瞳孔极媚的张大,腰肢一拧,那物事整根吞没。 颤巍巍海棠承雨,狼藉藉娇红满地。 身上那人拿寇红的指甲划过她急剧起伏的胸口,一声轻笑柔媚入骨,“夫人,花奴已没甚可教你。你家相公既然是大户人家,妻妾自然都是木头人儿,你放出这般手段,他绝对再也离不了你。你再须记得: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放出三分轻狂,还需七分自矜。明日花奴便该回阁了。” 青丝束发结椎,斜斜堕马髻,扇形插六支云脚珍珠卷须簪;面容铅华薄施,淡淡远山眉,额心一点梅花五瓣妆。宜嗔宜喜,似怒非怒,婉约处自有一段风流。 王嫣痴痴看着镜中人,突然咯咯咯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便泪流满面,“麝月,她死了吗?死了吗?” 面容呆板的丫头躬身答道:“死了,连人带马车一起坠入了万丈悬崖。” 王嫣哭得浑身颤抖,伏地呕吐。 麝月眼里闪过淡淡怜悯。 御驾开始缓缓向京城出发。 一路上,燕脂到不愁寂寞。玲珑将荆山的藏书打包了一大箱,据说是皇甫觉授意。吉尔格勒和天佑也天天来她的马车上,一大一小斗嘴逗得不亦乐乎。 燕脂放下书卷,头痛的看着抱着她胳膊的天佑,“又怎么了?” 天佑伸着胖胖的手指,抖着指着吉尔格勒,“她,她,疯婆子!她吃了曼陀饼!” 吉尔格勒使劲嚼着,哼哼道;“我吃了,你怎样?” 天佑撇着嘴,突然扑过去一口咬在她的手上,吉尔格勒惊叫一声,手指一松,手中的半块饼便被天佑抢了去。他飞快的跑回到燕脂身边,一边咬着一边恨恨的看着吉尔格勒。 燕脂皱着眉。 天佑的性情已经有些偏激了,他几乎像一只小狼崽子一样捍卫着自己的领土。 她这几日正巧来了葵水,心情有些烦躁,语气便有些严厉,“天佑,与吉尔格勒姐姐道歉。” 天佑看看她,又看看吉尔格勒,后者对他挑起了眉毛,他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娘亲……我要娘亲……”哭着便往外冲。 众人一怔,却是未将他拦住。 吉尔格勒脸马上变红了,匆匆站起来,“我去追他。” 燕脂又急又怒,让移月跟着。 这二人一走,快半晌时分也未上来。移月回来说道,天佑被贵妃娘娘接了去,在后面的马车上。 燕脂嗯了一声,半天却是屡屡看向车门。 傍晚,车队进了清风镇,王嫣方带着天佑袅袅而来,后面还转出一人,正是皇甫觉 作者有话要说:寥落啊冷清啊 亲们,冒个泡吧。要不,戳戳收藏也好。   ☆、71有变 她刚刚安顿下来,清松镇只是小镇,驿站已多年未用,虽经专人整顿,屋里还有淡淡的霉味。 玲珑收拾出了金狻猊的大熏香炉,里面熏上了大块的甘松香,移月将被褥抱来,在熏笼上慢慢蒸。 燕脂就坐在红木雕花玫瑰椅上,看着她们忙碌。白梅锦襦裙逶迤于地,手素色如锦,珠光迷离,映得眉宇间碧色沉沉。 王嫣与皇甫觉便在此刻进来。 她青丝高挽,只束了空雕花的芙蓉玉环,雪白绫衣,银线绣了大朵大朵的合欢花。偏一点绛唇却是绝艳夺目。 燕脂不由一怔。 这样的王嫣……好像有些不一样。 她一晃神的功夫,王嫣已福身请安,轻轻搡着天佑的肩,让他向前,口中笑道:“午时见天佑慌张张跑出来,哭的又狠,便留在了臣妾车里。” 皇甫觉未戴冠冕,玄裳上绣着海水云龙纹,眉目之中似有几分豫色。径直坐在燕脂身边,细细打量了她一眼,手指抚上了她的脸颊,眉头微微皱起,“怎么这般凉?”将她的手拢在掌中,凤眸淡淡扫过她身后的移月。 王嫣的手在半空微微一滞,天佑的眼骨碌碌的望着他们。 燕脂的脸红了红。想不着痕迹的抽出手,他却不放。 移月连忙把明堂的窗关上,又笼上了两炉炭火。 燕脂心中叹一口气,热气熏腾上来,混着香,那腐气便越发的显。 也不看他,只望了天佑,脸上虽不带笑容,目光却很柔和,“天佑,你过来。” 天佑低着头,依偎到她身边,还未说话,眼圈便红了,“娘娘……你不要生天佑的气……” 王嫣的脸色已如常,眼中大是怜爱,柔声说:“皇后娘娘,天佑还小……” “嫣儿,”皇甫觉突然开口,黑眸慢慢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天色不早了。” 王嫣的身躯微微一震,似是不相信的望了望皇甫觉,方慢慢的福了身,声音低沉下去,“臣妾告退。” 她回身时,脚步略略凌乱,似风突然吹过梅梢,香魂零落成尘。 燕脂突然抬头看了看皇甫觉,见他正望着她,目光专注,心头便乱了乱,随即低低哼了一声,低头将天佑的海清色团花小褂脱了。 皇甫觉淡淡望她一眼,对天佑说道:“你父皇五岁时已能亲手猎回一只小狼,男儿家怎能成天哭哭啼啼。今晚上便随皇伯父去睡。” 天佑不敢出声,只是使劲攥着燕脂的袖子,大眼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燕脂心头一酸,却仍是硬起心肠,淡淡说道:“你皇伯父说的是,天佑也要做个真正的男子汉。”说罢,便唤移月来,带他去收拾东西。 天佑被移月柔声带走,仍频频回头,眼神竟与那天她找到小雪狐时一模一样。 柔弱、茫然、伤心……还有,一边颤抖一边露出牙齿的狠性。 皇甫觉唤了海桂,先带天佑去了自己的院子,自己留了下来。低头瞧了瞧燕脂的脸色,转身出去,回来时手里便端了一碗药汁,“喝了便舒服些。” 燕脂嫌恶的别过头。 他不语,拿走她的暖炉,手贴在了她的小腹上。温热几乎立刻熨帖了肌肤,燕脂低低嘤咛一声。 皇甫觉把她抱紧,半晌方问:“难过了吗?” 她抬眸望过来,眼神湿漉漉的,有不解。他凑上去亲了亲,轻声说:“天佑。” 燕脂默了下,半晌才轻声说:“我不懂怎么带孩子,他应该有一个好老师。” 皇甫觉垂下眼睑,淡淡说道:“我既是揽了,自不会亏待于他。”燕脂揽上他的脖子,直直望见他的眼睛。他的睫毛长而浓密,眸心清楚的倒映着她的影子,她小小的叹一口气,在他眉心落下一吻,“谢谢你,谢谢你……” 晚上,皇甫觉没有离去。 燕脂躺在他怀里,享受着他手上始终不变的温度,戳戳他的肚子,闷声说:“你要不要去别处歇着?” 王嫣离去前那一眸,即便她是女人也难免心生怜惜。还有天佑…… 皇甫觉挑挑眼眸,懒洋洋的看她一眼,“真心的?” 自然……不是。 他似是轻笑了一声,半晌慢慢开口,“皇甫钰今天来信了,长公主不慎落马,至今还昏迷不醒,母后去承天寺为她祈福了。” 长公主出事了?燕脂一怔。想起那个明朗飒利,对她始终不冷不热的阿琅长公主,只不过几面之缘,她却觉得她是皇家少有的真性情之人。 “情况严重吗?” “还不清楚,我已经让韩澜快马赴京了。” 燕脂突然睁大眼,“太后离宫了,如玉怎么办?”她想起如玉的笑容,和那句莫名的托付,心中一恸,不由紧紧抓住了皇甫觉的手。 黑暗中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任何情绪,“宫里还有贤妃和恬嫔,我们也不过一个多月的路程了。” “明天快些赶路吧。”不知为什么,她心里隐隐不安。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吉尔格勒看到皇甫觉时,明显一怔,目光马上移了去。几乎嗫嗫说:“我……我来找……天佑。” 燕脂正皱眉看着皇甫觉夹过来的一碟子菜,吉尔格勒一进来,马上有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皇甫觉从桌下压住她的腿,自己亲切的说:“吉尔格勒来了,吃饭了吗?天佑在朕的院子。” 吉尔格勒看他一眼,又慌忙避开眼,脸上却是白了白,她一跺小蛮靴,急急说道:“我去找他。” 皇甫觉听得珠帘被她摔得噼啪响,不禁挑眉望向燕脂,“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她现在见了我倒像见了猫的鼠儿。” 燕脂拍掉他的手,横他一眼,“天机不可泄露。” 她与吉尔格勒何其相似,若不是无路可走,怎么心甘情愿拘束在四角宫墙?更何况又是一腔柔情空付! 鸟儿必须先有自由的翅膀,才能放声歌唱。 只是看她的样子,还是不能完全放下。燕脂撅着嘴看着皇甫觉将她挑出去的菜又夹回来,恨恨的想,她若是见到这般啰嗦的皇甫觉,估计那少女的英雄情怀便该幻灭了。 皇甫觉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车队缓缓出发,他与禁军中新提拔的几名将领聊了几句,并未乘车辇,骑了马在队中走。 燕脂掀开车帘时,便看到了他,不由缓缓一笑。 海桂见那边的窗帘已放下,皇甫觉视线未移,依旧唇角含笑。低声说道:“夜狐传来消息,湛江府有一员外郎家中还存有前朝张仲景的手稿。” 皇甫觉慢慢嗯了一声,对马背上的燕晏紫含笑颔首,轻声开口,“先不要动它。” 偶然的才是意外,意外才会有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jj抽疯了,好不容易才把这章折腾上来。 求抚摸,求安慰。   ☆、72变心 一路之上,天气都很好。冬日的太阳懒懒的挂在树梢,偶尔会见到山丘上未化的积雪。平旷的原野上有成群的野鹜,灌木丛中也会有一两只胖胖的灰兔探头探脑。 燕脂靠着锦垫,《金针匮要.》上手便放不下,时而微笑,时而颦眉,口中喃喃做声。 看了许久,肩膀便有些酸,她随口道:“玲珑,捶捶肩。” 等了半晌,没有任何动静。抬起头便看到玲珑拿着锈架愣愣的坐在那儿。 拿着针的手停在半空,始终未曾落下。 燕脂狐疑开口,“玲珑,玲珑?” “啊,奴婢在……”她慌忙站起身,手中的绣花针胡乱一扎,直直扎进中指中,“呀……”把手指放入嘴中吸吮。 燕脂的眉微微皱起,柔声问道“玲珑,怎么了?” 玲珑连忙摇摇头,“没事的,娘娘。奴婢……奴婢看到了移月和怜儿,便想起了梨落,,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越说声音越小,渐渐的眼圈红了。 燕脂的目光有一瞬暗淡,半晌才轻轻开口,“止殇将她嫁人了,嫁给了他手下一个小校。待过几年,也能熬出头。” 玲珑点点头,看燕脂将书搁在一边,便说:“娘娘,你看了半天书,眼也该乏了,车队要停下歇脚,我陪你下去走走吧。” “好,叫上吉尔格勒和天佑。”她想想又问,“皇上在哪儿?”昨晚他没有过来,已经熟悉了他的温度,睡得不安稳。 习惯果然可怕。 玲珑几乎是马上答道:“皇上一直呆在自己车里,听说是召集诸位大人商量抚恤北巡时牺牲的将士。” 燕脂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 玲珑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吉尔格勒从伙房那里要来几块红薯,大大小小便商量烤来吃。 玲珑稍稍放慢步伐,问来喜道:“那边……有消息吗?” 来袭摇摇头,低声说道:“好些人都亲眼看到皇上抱着那位上了车,一直都没下来过。海公公还在车驾旁伺候,绛紫中间传过几次热水,见了咱家,啧啧,那小眼风瞟的……” 玲珑默然不语,眉宇间忧思重重。 已经一天一夜了,王贵妃也不是新人,怎会突然圣宠如此。 月白色的男子锦衫,腰间松松束着同色的腰带。低低一俯身,便可瞧见那粉腻浑圆之上一抹嫣红。袖口挽到臂弯,露出欺霜一段肌肤。浑身全无装饰,只纤纤十指上涂了娇艳颜色。 此刻,这一点娇艳正抵在男子胸膛,口中衔了一枚水晶葡萄,慢慢凑向微微勾起的嘴唇。 红唇微微嘟起,被润泽的很鲜艳。 皇甫觉没有开口,手却将那长衫高高撩起,手指深陷柔软的臀肉中,慢慢揉搓。 王嫣眼里仿佛积了半泓泉水,那眼珠清凌凌的流动。低低呻吟着,将葡萄嚼碎,低头含住他胸前的突起,轻拢慢挑。 皇甫觉的呼吸一粗,手抬高她的腰肢,再狠狠的压下来。 王嫣低低呼痛,纤腰似是不堪痛楚,慢慢扭动,“皇上……您弄痛……臣妾了。” 皇甫觉低低一笑,眸中魅光流转,手扶着腰大力起伏,“嫣儿……难道不喜欢朕这样?” 王嫣咬着下唇,双眸起了重重雾气,似呻吟又似哭泣,“皇上,皇上……” 她肩上衣衫大半滑落,胸前的雪团颤巍巍露出,她拉着男人的手覆上去,“皇上……爱嫣儿……狠狠的爱嫣儿……” 海桂躬身猴在车外,车帘掀起时,仿佛有一只纤纤玉臂一闪而过,接着便是几句糯软低语,他一直低着头。待皇甫觉出来时,赶紧与他披上大氅。 转眼间皇甫觉的笑便淡了下来,往车驾前方望了一眼,“皇后在哪儿?” 海桂低垂着眼,“方才来喜来过,说皇后娘娘想请您一起用完膳,奴才挡回去了。” 皇甫觉的眼慢慢转向他,眼底一片煞气。 海桂赶紧接着说:“奴才已经嘱咐好来喜了,说您商讨安抚之事还没结束。待结束,必定会去见皇后娘娘。” 皇甫觉垂下眼睑,淡淡说道:“沐浴。” 燕脂留了两个烤的红薯给皇甫觉吃。双手托着腮,看着他将焦皮慢慢包去,里面金黄香软,他大大咬了一口。 燕脂笑道:“好吃吗?” 皇甫觉很快便把一块红薯吃完,点点头,“不错。” 燕脂眉眼弯弯,“帝王之欲也很寻常嘛。” 他但笑不语,只深深望着她。 他的眸子黝黑,里面有深深的宠溺爱怜,还有一些她读不懂的情绪。像最深最深的湖水,深到可以轻易的将人溺毙。 燕脂的头渐渐低下,粉色从脸颊蔓延开来。 皇甫觉突然低低一笑,飞快的凑身过来,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想什么,竟然会脸红?” “呀!”燕脂捧着脸跳了起来,他的手恶意拂过她的脸,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动,促狭的对着她笑。 他的手……还没有洗!亏得她为了等他,特意梳洗一番。 皇甫觉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慢慢转为哈哈大笑,在她冲过来时,一把揽她入怀,“喵……小花猫……” 事实证明,燕脂却是多想了。即便她身上干净之后,皇甫觉也是半夜悄悄的来,只单纯的抱着她一夜到天明。 燕脂七分高兴,三分失落,性子免不了便有一些别扭。移月察言观色,私下便悄悄打趣她。 “娘娘,把药喝了吧。奴婢都撞见好几次海总管给皇上备热水了。你身子好了,皇上也就不用忍着。” 燕脂红着脸啐她,“胡说。你……他……何时忍了?”她那一身的淤青难道是自己掐出来的? 移月偷偷抿着嘴笑,“奴婢听海公公说,韩神医临去时嘱咐皇上,说是娘娘岁数还小身子又弱,现在怀上皇嗣将来是会很辛苦的,应该调理一番。皇上想必是因为这个才忍着的。” 听了她的话,燕脂的脸色反而淡了下来,半晌才喃喃说了一声,“韩澜……” 移月不敢多说,私下便劝玲珑,“娘娘年纪还小,难免陷了情爱。你切不可犯糊涂,皇宫之中,从来便是铁打的筵席流水的人。再怎么圣宠不衰,也抵不过新人笑颜如花。娘娘对皇嗣之事一直淡淡,你若有机会便劝一劝。有了孩子,娘娘放在皇上身上的心思便淡一些,即便……也不会过于难过。” 玲珑垂泪,“一直好好的,皇上对娘娘……花了那许多心思……” 移月叹口气,涩声道:“我本以为……皇上也从未对旁人如此。帝王的心思谁也说不准,他既然肯瞒着娘娘,心中必定还是娘娘重要些的。” 玲珑恨声道:“上半夜去王贵妃那儿,下半夜到咱这儿,亏娘娘只心疼他政事繁忙。娘娘那个性子……岂是能两全的。” 当盛京的八百里加急赶到时,燕脂正偶遇了王嫣。 她似乎正巧从这条路走过,手中擎着一枝红梅。眉眼盈盈,肌肤柔腻胜雪。见了燕脂,似是一怔,随即双手一拢,笑着福身。她穿着雪白的狐裘,腰间却束了一条缀满红麝珠的腰带,腰肢纤细,风流婀娜。 燕脂笑着打量她一眼,“贵妃今日好精神。” 从上次王嫣送天佑回来,她就一直未见过她。上次一别,已觉得她似与寻常不同,今日一见,这种感觉益发明显。 王嫣宛然一笑,眼睛眨眨,有几分羞涩,“臣妾……这几日睡得不错,却是没有认床。” 她还想说时,燕脂的目光已投向匆匆而来的海桂。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皇上等着将您们二位哪。” 流云浦的温荣华,十一月初七晚观月,不慎从桐华台摔下。 温如玉,凤翔府太守温道远之女,建安元年入宫,姿容秀雅,人淡如菊。在皇上大婚之前,颇得圣宠。长伴君王于九洲清宴殿,建安三年身怀龙裔,风头甚至压过了刚刚入宫的燕晚洛。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拍我,坚定信念。   ☆、73回宫 流云浦的温荣华,十一月初七晚观月,不慎从桐华台摔下。 温如玉,凤翔府太守温道远之女,建安元年入宫,姿容秀雅,人淡如菊。在皇上大婚之前,颇得圣宠。长伴君王于九洲清宴殿,建安三年身怀龙裔,风头甚至隐隐压过了刚刚入宫的燕晚洛。 燕脂的手一松,“啪”一声,带着火红漆印的密报已落到地上,王嫣似是被这声音一惊,飞快的抬眸望她一眼,燕脂顾不得她在场,抓了皇甫觉的手,急切说道:“皇甫……皇上,怎么办?” 皇甫觉只觉掌中的手冰冷潮湿,用力握了握,眸中有奇异的光掠过,“不用急,已然发生的事,急也没用。” 王嫣由惊愕专为伤心,“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温荣华肚里的龙种……” 燕脂一时间已是急得满头满头细密的汗,七个多月的胎儿,一旦有失,母体便有极大风险,指甲狠狠掐进皇甫觉的掌中,她犹自不觉。最初的慌乱过去,肺腑之中却燃起一把无声无息的火焰, “皇上,安排快马,尽快回宫。” 皇甫觉道:“好,朕即刻让海桂准备快马,日月兼程,赶回盛京。只是,你须得留下。” “不!”燕脂与王嫣同时出声。 王嫣急急向前一步,“皇上,不可。皇上轻骑上京,万一路上有变,龙体有失,臣妾等只怕万死犹悔。宫中有太后,有韩澜……” 燕脂极轻及坚定的打断她,“我同你一起去。” “皇后娘娘!”王嫣怒视着她。 燕脂剪水双眸直视着皇甫觉。 皇甫觉皱皱眉,淡淡说道:“朕意已决。” 十八匹大宛名马,马上人俱是玄黑劲装,为首之人手已扬起,却在半空中缓了一缓。 斜长的凤眸扫过驿站旁巨大的石碑,嗓音清冽,“出来!” 一匹漂亮的小母马迈着轻快的步伐从石碑后出现,马上人用织锦镶毛斗篷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却是亮若点漆。 皇甫觉皱着眉头:冷冷说道:“回去。” 燕脂不说话,沉默着坚持。 皇甫觉的语气稍稍缓和,“燕脂,不要让我担心。” 她望着他,晨间的雾气蕴藉了她的眸光,轻声说道:“带我去。”葡萄前走几步,挡在他的马前,眼里深深的恳求,又重复一遍,“带我去。” 乌龙亲热的打着喷鼻靠近葡萄。 两个人沉默的对峙。 马蹄得得,踏破北地的宁静。黑色的骏马像飓风一样席卷过大地。 燕脂被他紧紧的揽在怀里,耳旁狂风怒号,胸前始终有一份安宁。他们已经沉默的赶了两天路,皇甫觉很生气,两天来,她的任何一句话都得不到回应。 只是,她仍然被照顾的很好。 葡萄被他留下,他一直带着她共乘一骑。昨天晚上错过了过夜的地方,他也这样抱着她,在火堆旁坐了一夜。 马突然停了下来。 燕脂从皇甫觉的披风内探出头,看见有两骑正向前面的小镇走去。 夕阳斜斜西下,两只乌鸦倦倦的在树枝上收拢着翅膀,半空中有炊烟升起。 燕脂心下诧异,看皇甫觉目无表情望着前方,便问海桂,“为什么停下?” 海桂细声细气的说:“皇后娘娘,时辰不早了,准备进城住一宿。” 燕脂一怔,随即拉拉皇甫觉的袖子,“皇上,时间还早,我们再赶一程吧。” 皇甫觉只冷冷的瞥她一眼。 海桂笑着小声说:“皇后娘娘,下个镇子离得还远,天黑之前咱们是赶不到的。那个……大家都累了,歇歇也耽搁不了赶路的。” 燕脂皱皱眉,总是为了自己的缘故,她覆住皇甫觉执缰的手,“皇上,我不累,继续赶路吧。” 皇甫觉低下头,视线在她的身上慢慢转了一圈,唇角一勾,开口说道:“皇后既然不累,那便先行吧。” 燕脂还来不及说话,腰间一紧,人已被他手中的黑鞭卷到了地上。皇甫觉看也未看她,径自打马向前走。 燕脂愣在当地。 海桂愁眉苦脸的从马背上爬下来,牵着马,“皇后娘娘,您就当怜惜奴才,奴才给你牵马,您快上马吧。” 小镇不大,只有一家客栈,只有一间上房。 燕脂进去的时候,皇甫觉已洗过澡,就倚在床头,深邃的凤眼看不出情绪。 燕脂闷闷的看他一眼,绕过了屏风,去换衣服。 屏风后有一个大浴桶,热腾腾的冒着白气,上面甚至还漂着晒干的玫瑰花瓣。黄杨木的高杌凳放着一套亵衣裤,虽不是上乘的料子,却也细致柔软。 燕脂悄悄的抿了抿春。 衣衫脱下来之后,她却不敢直接进浴桶。大腿内侧的皮肤已经全被磨破了皮,不少地方还泛着血丝。 正想咬咬牙进去的时候,一抬头,便看见皇甫觉阴沉的可怕的脸。 纤细的脚踝被人抓在手里,双腿大大的张开,男人慢慢却持续的深入,细细研磨,九浅一深。 燕脂捂着唇细细哼,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他似笑非笑的斜睨着她,只不轻不重的撩拨。 等他心满意足的吃完,燕脂已躺在床上,浑身都被汗打湿了,只能慢慢顺着呼吸,又嗔又怨的望着他。 皇甫觉披衣下床,湿了毛巾与她收拾,她想合拢双腿时,他的手便在她大腿内侧狠狠一按。 燕脂痛呼一声,眼睛马上便湿漉漉的,却再也不敢乱动了。 皇甫觉又给她抹上一层药膏,拿棉布缠好,自己平躺下,屈指弹出,烛火无声息灭。闭上了眼,冷冷说了两个字,“睡觉。” 燕脂躺了会儿,被褥中有清爽的阳光气息,明明很累,却没有丝毫睡意,悄悄向外靠了靠,脸贴到了他的胳膊。 “你将人……这样折腾……气也该消了吧。”声音微微委屈。 好久好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应,黑暗中才想起了他清冷的声音,“为什么执意要回去?你与温如玉到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燕脂轻轻叹了口气,“她……确是很好,我若不回去,我只怕,再不想踏进那深深宫阙。” 如果如玉死了,如果她不能为她做点什么,这宫里便是最华丽的死人坟墓,终究有一天也得葬了她。 她必须做点什么,让它像一个可以停驻的家,不能容许自己退缩。 燕脂看着平厢的四轮马车,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皇甫觉扔了进去。她瞪着随后进来的皇甫觉,狭小的空间让他的长手长脚显得分外急促,“我不要坐马车。” 皇甫觉靠在车厢上上闭目养神。 燕脂气得拿脚直踩他,“这样的速度,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盛京?” 马车跑的并不慢,他们换马不换人,一口气跑了数千里,终是看到了盛京的城门。 燕脂渐渐不再开口,只焦急的望着车窗外。 承天门、永安门、玄武门依次洞开,他们直入皇城。 皇甫钰候在无极殿前,面色凝重,燕脂的心直直的沉了下去。 “皇兄,温荣华……逝了……” 皇甫觉抿起嘴唇,神色冰冷,“何时的事?” “昨晚子时一刻。” 燕脂一张脸煞白煞白,声音却出奇的平静,“孩子呢?” “韩澜正极力抢救。” 她突然疾步向前,长长的裙摆几乎让她摔到,皇甫觉飞快的托住她的手肘,她摆脱开,抓住皇甫钰的胳膊,“带我去。” 她眼睛睁得极大,清泠泠的,却像是透过了他,望向极远的地方。 皇甫钰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上苑。 依旧雕栏画阁,依旧飞瀑流泉,太液池底铺了大量暖玉,夏不枯,冬不冻。 只是莺环燕绕,丝竹阵阵的宫苑今日却是死气沉沉,只有三五宫女太监低眉敛目,静静跪于廊檐旁。 太后已回延禧宫,韩澜和甫出世的皇子也在这儿。 小小的婴儿,被包在五蝠捧寿的红缎被中,脸上皱巴巴的,眼睛闭着,断断续续的呜咽。 太后消瘦了许多,忧愁的叹息。 赖嬷嬷将孩子抱到她的怀里,有一瞬,燕脂的呼吸几乎停了。她握了握孩子的小手,触手冰凉,她犹不死心,手指贴上了孩子的脖颈。 手指还能触到软软的茸毛,柔柔的,有细小的褶皱,就像花朵刚刚绽开的最柔嫩的蕊心。 燕脂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茫茫白光,温如玉怀抱着瑶琴,柔柔一笑,“娘娘,你给孩子起了字吧。”“娘娘学识最好,将来便做孩子的启蒙老师,可好?”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她将孩子递给皇甫觉,张张嘴,这是你的孩子,你望望它!只是,黑暗如此快的袭来,她还不及发出任何声音。 床上之人身陷在重重锦褥之中,面色苍白如纸,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浓浓的睫毛下渗出。 韩澜将金针一一拔下。 对皇甫觉说:“皇后娘娘只是一时伤心过度,凤体却是无妨的。” 皇甫觉垂着眸,看着眼泪一颗颗渗进玫瑰紫牡丹花纹的蜀锦中。静静开口,“那孩子活不成了?” 韩澜跪倒地上,声音很是沮丧,“臣无能,小皇子出世太早,先天不足,又喂不进母乳,脉搏微弱,眼看便是不成了。” 皇甫觉轻轻哼一声,“你是无能。温如玉怎么去的?” 韩澜略一沉吟,“荣华娘娘挣扎了两天,方产下皇子,隔天之后便血流不止,药石罔用。” “当时你可在场?” 韩澜摇摇头,“微臣去了长公主府,回来之时血崩之势已成。” 皇甫觉的手指慢慢滑过燕脂的脸庞,眼中神色数次变幻,终归冰冷,“你留在这儿,皇后若醒,马上派人唤我。” 上书房。 皇甫觉端坐在案后,手指慢慢摩挲着白玉镇纸,黑眸静静的看着下跪之人。 赫然是贤妃宫中掌事宫女拾药。 她脸色苍白,伏身于地,“荣华确实是死于产后血崩,却是人为。荣华喝的人参补气汤中多了当归,葛根,红花三味药。” 皇甫觉凤眸一挑,幽幽冷光掠过,“朕说过,留下她的命。” 拾药颤声说:“荣华的药俱是奴婢亲手所过,没有经过任何人之手,奴婢也不知,荣华的汤里怎么会多出这几种药。” 白玉莲瓣镇纸寸寸破裂,一片莲瓣离开莲柄,疾疾袭向拾药。 皇甫觉在椅中坐了良久,半晌冷冷一哼,“废物!” 燕脂醒时,已是掌灯时分。 皇甫觉本坐在桌边喝茶,听到声音便来到床前,将她凌乱的额发捋了捋,“饿了吗?” 燕脂的眼有片刻茫然,慢慢对上皇甫觉的脸,“皇甫觉?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他顿了顿,幽深的凤眸望着她,轻轻说道:“世事一场大梦,人人都在做梦,梦醒时,戏便散了。不用难过。” 燕脂的眼慢慢暗淡下来,蜷缩回床榻,“是吗?那我现在是梦还是醒?”眼泪顷刻间便溢满眼眶,喃喃说道:“终究还是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吗?” 皇甫觉沉默,半晌才开口,“如玉以妃位之礼下葬,你去她灵前上柱香吧,也算送她一程。” 燕脂抬起眼,满眼不可置信,“葬了为什么这么快?”   ☆、74恬嫔 烛光跳跃在皇甫觉的眉宇间,他的神色略略阴沉,“诸事皆备,只不过等我见她一面。” 燕脂望着他,他并不悲伤,即便他已经失去了那样一个温婉如诗的女子并且即将失去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的不快多半由于帝王尊严受到了挑衅。 心渐渐冷下来,无端便多了几分愠怒,将头别开,“贤妃在哪儿,我要见她。” 皇甫觉没有应声,只试了试药的温度,持了药碗,银勺递到她的唇边,“喝药。” 白芷、川芎苦中带香的味道直冲鼻端,燕脂的眉马上便蹙了起来,手一推,冷冷道:“是药便有三分毒性,你见哪一个好人天天拿药煨着?” 她这一推,便使得浮莲凸雕的白玉碗一倾,药汁洒了出来,皇甫觉的缂服前襟泅了一片。 皇甫觉淡淡的望她一眼,站起身来,“我让她们重新换一碗。” 他转身走后,燕脂皱着眉看着被上的一点药渍,眼里闪过烦躁之意。 这里不是她的未央宫,也不是太后的延禧宫,弦丝雕花的架子床,隔几步便是一架红木石心龙凤呈祥的插屏,屋内不设熏香,只有花架上一盆象牙白玉兰。 这是女子的闺房,不同于宫中任何一处。不奢华,趋于低调。 头隐隐作痛,情绪便如火星般一点半点蔓延开来。屏风后传来脚步声。 进来的是恬嫔。 梳着朝月髻,月花色团锦琢花衣衫。她眉目依旧闲淡,姿容虽好,在这脂粉风流的后宫,却很难让人过目不忘。 见燕脂正要坐起,恬嫔抿唇一笑,搁了药碗,快走几步,将靠枕放在了她的身后。自己有后退了退,与燕脂见了礼。 她这般周全,燕脂只得靠在床头受了她一礼。 恬嫔笑盈盈的将药端过来,递与燕脂,“娘娘,这药只煎成两碗,一凉便失了药性了。再熬还要费些时候,娘娘喝了,便当体恤臣妾宫里的奴才。” 她的声音绵软糯甜,隐约闽浙一带口音,语气却不是全然的奉承。 燕脂倚在床头,静静望她一眼。 恬嫔的手依旧稳稳的停着,笑意不淡。 燕脂拿了药碗,一饮而尽,淡淡说道:“唤海桂来,本宫要回未央宫。” 恬嫔似是一怔,随后笑意又深了几分,半喟叹道:“娘娘好福气。” 燕脂眼角一撩,“你有话但讲无妨。” 恬嫔笑笑,手指自鬓间一掠而过,“娘娘饮药时毫不犹疑,是信任臣妾,却不知方才在外皇上已亲口试过。皇上……性子最为凉薄,对娘娘却如此维护,这便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 燕脂的神色渐渐清冷,望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恬嫔似是不察,似嗔似怨,“臣妾对皇上自认真心一片,从不曾得皇上如此呵护。” “恬嫔!”燕脂冷冷叱道:“注意你的言辞!”她目光凝住,衣袂似也静止不动。周身便有一种冷肃之色。“温荣华刚死,小皇子垂危,本宫没有闲情与你拈酸吃醋,作笑相戏!” 恬嫔愣了愣,长睫毛扑颤了下,随即又抿抿唇,“娘娘生臣妾的气了。臣妾确实不伤心。温如玉与臣妾一年进宫,金陵四大家族里温家与箫家本就是死对头。她出事了,臣妾自是犯不着猫哭耗子。” 她如此坦诚,到让燕脂的怒气一滞。她只见过恬嫔数面,只觉她素日都是低眉敛目跟在贤妃与祥嫔身后,此刻看来温顺也不过是一层伪装。 她径直从床榻下来,坐到梳妆台前,动手将头发反绾而起,从紫檀首饰盒中拈了一支羊脂色茉莉小簪。 恬嫔只从镜中望着,并不上前。神色初有几分赞赏,渐渐便有几分恍惚。燕脂自己动手将发梳好,她又笑盈盈端来热水香胰,伺候燕脂洗脸净面。 燕脂简单收拾,坐在恬嫔的书房,清泠泠的眼隔了蕴藉的茶香,锁定了她,“恬嫔心中……可是有本宫想知道的事?” 恬嫔笑着与她沏茶,悠悠开口,“皇后娘娘,臣妾五人都是建安元年一起进的宫。新皇登基,大赏有功之臣。臣妾的祖父便是箫朔奇。” 江南大儒箫朔奇,曾做过上代帝师。 先皇皇子众多,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将勋贵之女纳入后宫来稳定部分人心,历朝历代皆如此,只不过,皇甫觉选秀人数要少许多。 “我们几个之中,祥嫔与荣华算是最得宠的。荣华是金陵第一才女,雅善音律,皇上平日便爱召她相伴。只是有一次,荣华的本家叔叔犯了事,她家里传来了信,荣华在九州清晏殿外跪了一夜。自那之后,皇上便冷落了她。” 恬嫔的唇边有了一丝笑意,似嘲似讽,“她开始与贤妃越走越近,皇上与皇后大婚的前期,有一段时间皇上的心情很好,上元节时姐妹们凑趣,他便喝多了。贤妃安排的荣华侍寝,第二天早上,皇上没有早朝。一个月后,荣华便诊出了身孕。” 恬嫔回望着燕脂,慢慢的,轻轻说道:“若没有那次酒醉,后宫之中……应该不会有人怀孕。皇后娘娘,皇上此刻还愿意信我,只因我所谋求的不是他,臣妾把想要的都摊在了他面前。荣华不是,她们也不是。她们既是皇上的女人,又是家族的嫡女。” 燕脂将手中茶放下,眸光依旧有初雪的冷寂,“她死了,有任何错,也不需这样的代价。”她慢慢说道:“你只需告诉我,桐华台的事,是不是意外;荣华产后血崩,是不是意外。” 恬嫔眨眨眼,微微一侧头,“臣妾不知。只是那桐华台离流云浦并不近,荣华总不会无故去登高的。” 燕脂站起身来,深深望她一眼,迈步便行,“恬嫔的茶,本宫心领了。摆驾,回未央宫。” 作者有话要说:柳柳终于回来啦!亲们,想死偶了,啃啃…… 单位紧急任务,特召...真的不是故意周更。 周更已毕,接下来便是华丽丽的日更。 潇湘亲亲,你真是柳柳的开心果!见了你的留言,直接便夜战!   ☆、75吊唁 后宫的女人都不简单,暗箭伤人往往比真刀明枪更为可怕。 燕脂在回未央宫的路上,满腹心事。如玉死了,她心痛之余还有一份自责。若是她留下来,或许这一切便不会发生。唯今她能做的,便是找出事情的真相。 皇甫觉将她带到恬嫔处,便存了借恬嫔之口解释的意思。他在暗示她,如玉有今日是咎由自取。 莲嫔、琪嫔、如玉,都曾有一时宠爱,香消玉损却不见他有丝毫动容。她们或许为家人存了几分私心,却彻彻底底成了他的弃子。帝王的心,好冷! 熟悉的人,熟悉的陈设。 未央宫一如既往,屏开芙蓉,帐设瑞脑,琉璃掩映,兰薰如龙,灯光重重,人影幢幢。踏进宫门时,燕脂心中几分恍惚。分明是离开未久,却是处处生疏。脚下缓慢,只觉山石树梅后随时会转出一人,既惊且喜:娘娘,您终于回来了。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瑞玉枕月带着未央宫一并太监宫女与燕脂见礼,人人面有喜色。 被簇拥进内室前,她仍回头望了一眼。 月光惨淡,孤星无言,霜天冷寂。地上梅影簇簇一动,只疑是故人影来。 海桂进来时,燕脂正在弹琴。 她穿了对襟雪缎衣衫,似是刚刚沐浴过,头发半湿,散在身后。只拿指尖拨弄着琴弦,曲调缓慢单一,反反复复一曲《汉宫月》。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海桂不敢出声,只垂首站在一旁。 琴音袅袅,于低迷处叹了三叹。她侧着脸,有半晌不动。轻轻开口时,声音便有几分飘渺,“荣华的大圣遗音琴呢?” 海桂恭声答道:“皇上说,那是荣华的心爱之物,连同荣华平日用惯的东西,都一并葬了。” 燕脂半晌才低低的嗯了一声,中指在琴弦扣下,“琮”一声脆响,“你陪本宫走一趟吧。” 温如玉的灵堂设在了流云浦。 海桂在路上便对燕脂悄声说:“荣华是难产而死,这在宫中是不吉利的,还有太后她老人家,能有灵堂让人祭拜,已是皇上格外的恩典了。” 他没有得到燕脂的任何回应。 灵堂之中檀香袅袅,只有两个守灵的宫女。海桂挥挥手,她们便悄无声息的下去了。 燕脂望着正中的牌位,“端妃温氏”,口中喃喃一遍,唇边有一抹惨淡的笑意。持了香,在正中的蒲团跪倒,合手抵额,闭目拜了三拜。 海桂一惊,张张口,又闭上,自己也陪跪了下去。 燕脂将香插好,默立了一番。淡淡说道:“净手。” 盘坐于地,琴置膝上。 琴音缓缓倾泻,高昂处清越,低徊处反复。直如两人执手相望,喁喁低语,离别依依。 红绽樱桃含白雪,断肠声中唱阳关。 九州清晏殿。 皇甫觉气的连说三个好字,“《阳关三叠》,好一个《阳关三叠》。她倒是真把她视为知音。” 皇甫钰悠然神往,叹道:“盛京之中都流传皇嫂之曲乃天籁,臣弟却从未听到,真是憾事。” 皇甫觉哼了一声,想了想方自言道:“也好,发泄一番也省的郁积于心。” 皇甫钰瞅着他但笑不语,皇甫觉一正脸色,“回去之后从王妃口里探一探,燕府最近是否有异状。” 皇甫钰打起精神,“延安侯要反啦?” 皇甫觉睨他一眼,淡淡说道:“叶紫受了重伤,江南那边还没有消息,恐怕是入了京。” 皇甫钰哦了一声,语气有些悻悻,“雪域的自在剑,皇嫂的师兄……咦?皇兄下的手?” 皇甫觉点点头,“西巡时发生了一些事,他恐怕已经猜到我们所谋之事。” 皇甫钰脸色严肃起来,“延安侯受了伤,臣弟是应该陪王妃前去探望,明日我便带晚照回府。” 皇甫觉站起身来,望了眼沙漏,“时辰不早了,这些时日你也辛苦,回去好好陪陪你后院的美人。” 皇甫钰张口欲言,脸色奇异,“皇兄……”皇甫觉皱眉等着他,“什么事吞吞吐吐?” 皇甫钰脸色一白,泫然欲泣,“皇兄,臣弟……臣弟……不行了。” 皇甫觉忽的一笑,一口茶差点喷出,海桂连忙闭嘴,偷偷打量着他的脸色。 送走了皇甫钰,他的心情一直都很好,见海桂没了声音,只是凤眼扫过去,语调懒洋洋,“继续说。” 海桂悄悄吐出一口气,“贤妃用了几遍刑了,看上去,神情已是不大明白。奴才问她话,她只是笑,有几句话,便是要见皇上你。” 皇甫觉慢慢勾起唇,“说起来,她跟朕最久……她想要的,朕便给了她。告诉邢曜,明早朕要见到她的口供。” “不用在朕跟前伺候,来喜回来之前,你便跟着皇后。” 燕脂第二天便从海桂口中得知,已逝端妃的参汤中被人偷偷加了当归、葛根、红花三味活血之药,动手之人乃是贤妃的贴身伺候拾药。拾药畏罪自杀,宗人府夜审贤妃,乃是贤妃为了小皇子的抚养权,对端妃下了毒手。 海桂弯着腰,双手捧了茶盅,细声细语的说:“有贤妃身边的荷锄作证,贤妃已然招了。” 燕脂晨妆初成。 螺髻高挽,流苏压鬓,蹙金双层广尾鸾袍,蔻指丹唇,眉宇凝翠。拿了茶杯,啜了一口,身旁人早捧了漱盂来。 海桂刚想喊传膳,燕脂一挥手,袍袖上细小的蔷薇晶石簌簌闪动,声音清冷,玉石相撞,“早膳撤了,随本宫走一趟宗人府。”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有可能,也许...会有二更。 人家入v之后长评都刷刷的,咱家连短评都没有。 打滚,哭。   ☆、76探监 宗人府地位超然,还在内阁六部之上,当代中书令乃是皇甫觉的皇叔敏亲王皇甫仁义。即便燕脂贵为皇后之尊,也无权过问宗人府之事。 燕脂到宗人府时,却是无人过问,左司直接将人请到了圈禁人犯的牢房。 最里面的一间,燕脂见到了贤妃。 单人的石室,有桌有椅,也很干净。贤妃合着眼坐在椅子上,毫无发饰,穿着素白袍子,风姿依旧端庄。 脚步声一响,她马上便睁开了眼,见到燕脂明显一怔,目光急切的向后搜寻。 燕脂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的眼里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转瞬之间,已如垂垂老木,毫无生气。 燕脂止住了海桂,独自进了牢房,向着贤妃启唇一笑,“只不过只隔了这几日,我们姐妹再见便要费上这许多周折。”她的目光慢慢将贤妃从头到脚望上一遍,语调拖得很长,“贤妃看来,可不甚好。” 她施施然坐在椅上,瞿凤裙摆逶迤于地,显得室内更局促几分。 贤妃的瞳眸猛地一缩,抬起眼来,便有几分赤/裸裸的怨毒,“你是皇后……皇上不会来看我……” 燕脂柔声一笑,“自然不会来看你,你犯了这样的错,他很伤心。” 似是在慢慢思索她的话,贤妃僵硬的点点头,“是呀……我做的事皇上必然不喜……他生我的气了。” 燕脂紧紧盯着她,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她似是受了强烈刺激,迷了心智。在这样的状况下,不可能说的是假话。 她受了刑:手指始终拢在袖中,搁在膝上,不曾一动;大腿是分开的,小腿不自觉的吃力。即便这样,她的背依旧努力停止,坐姿端庄,这样一个骄傲的女人,维持体面已经成了她的本能,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在自己宫中下手,杀死如玉? 贤妃在轻微的痉挛,口中喃喃重复,“不会来了……不会来了……” 燕脂一抬腕,嵌宝石双龙纹金镯锵然相撞,玉石脆响,贤妃似是一惊,怔怔的看向她。她眸光如水,笑着看着她,“皇上不会来了,便让本宫来看看,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皇上?” 贤妃看着她,眼珠缓慢的转动,神色呆板,“你是皇后,是了,皇上让皇后来看我……皇后,皇后!”她的神色渐渐扭曲,语调愤恨。 海桂马上出现到门口,低低唤道:“皇后娘娘!” 燕脂一摆手,依旧凝视着贤妃,慢慢说道:“本宫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本宫的意思便是皇上的意思。” 贤妃恶狠狠的盯着她,胸膛激烈的起伏,视线移到她的小腹,声音尖利,“他信任你……你怀孕了?” 燕脂微微蹙起眉,“怀孕的不是我,是如玉。” 贤妃突然安静下来,“如玉怀孕了,如玉生了个小皇子……”她的神情突然很奇怪,痛苦满足失落愤恨交织在一起,小心翼翼的问她:“皇上看见了吗?有没有抱抱他?” 她如此急切,身子突兀的前倾。 燕脂犹豫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贤妃一声呜咽,眼泪便流了出来。 燕脂心下一动,海桂已是轻轻唤道:“娘娘,该回了。”她没有回应,淡淡开口,“可惜,小皇子出生便没有了母亲,身边又没有亲近的人,不会走太远的。” 贤妃却是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小皇子……小皇子……你告诉皇上……是我杀了如玉……小皇子……皇上……小皇子……” 燕脂腾地一下便站了起来,手揪住了贤妃的衣领,“真的是你,为什么?” 贤妃尖叫一声,海桂闪电般将她二人隔开,苦着脸拦在燕脂跟前,“皇后娘娘,您凤体尊贵,若要教训她,小的替您动手。” 燕脂冷着脸,看着贤妃踉踉跄跄奔到床铺,摸出一柄木梳,手隔着袖子摩挲,低低哼着,“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 燕脂一拂袖,头也不回向外走,“回宫!” 她已是气急了,步履极快,身上玉石相撞,在甬道中阵阵回响。 左司什么也不问,一路将她送出宗人府。 九龙车辇静静的停在她的凤辇旁,皇甫觉穿着黑褚两色的朝服,正负手望着宗人府的牌匾。 见她急急而出,一把揽住她,黑眸逡巡着她的脸色,“怎么了?” 燕脂见是他,当场便要发作,却被他强揽着,上了他的车。 皇甫觉刚放开她的手,拳头便冲他招呼过来。皇甫觉无奈笑着,也不还手,只稍稍挡一下脸。 燕脂也不作声,满腔怒火尽数往他身上招呼,一拳打在了他的朝珠上,咯了手指,发了狠,攥住绳结便往下拽,龙眼大小的碧玺珠顿时七零八落,弹跳一地。 皇甫觉这才将她往怀里一箍,黑眸似笑非笑的睨着她,“气可消了?” 燕脂的眼泪顿时便流下来,哽咽恨恨,“都是你......祸害......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她的身子在怀中轻颤,皇甫觉的笑意隐去,只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半晌才沉声说道:“别哭了,连眼睛都有可能欺骗自己,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你若是信我,便莫要再插手。” “好,”良久之后,她紧紧的揪着他的衣衫,声音虽轻却坚定,“我便等着。等着你把那些伤害过如玉的人都送下去陪她。” 太后病了。 阿琅长公主,小皇子......老人家连日忧思,寝食不安,今早便浑身惫怠,不能起床。 皇甫觉带着燕脂来了延禧宫。 太后神思倦倦,说了几句话,便赶着他们走,说怕沾染了病气。 “韩澜来过了,开了方子,说太后老人家是占了累,思则气结,心神失养,调养几天便好了。”赖嬷嬷忧心忡忡,“只是小皇子昨夜连哭都少了,眼也不曾睁,太后见了便要垂泪。亏得天佑小世子,好生会哄,才让太后略进点儿汤水。” 皇甫觉将千层糕放到燕脂面前,自己拿了一杯茶,“让母后日夜忧心,确实是朕的不孝。让韩澜常驻延禧宫,照看着小皇子和太后。母后既是喜欢天佑,便让他常来,也算替朕尽孝。” “把小皇子抱去我那吧。”燕脂忽然开口。 赖嬷嬷一喜,皇甫觉已先开口,“不行。小皇子太弱,母后宫中都是老人儿,照顾小孩子有经验。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交给你,母后会更忧心。” 燕脂想了想,终是点点头。若是有一丝希望,她都想试试。只可惜...... 她站起身来,轻轻说道:“我去看看他,皇上也来。”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觉爷这个角色我真是越写越爱,真不忍心下手去虐。 炮灰叶子,后妈来了!   ☆、77又见师兄 燕脂下午见到了燕晚照。 她随皇甫钰进宫探望太后,之后便来到了未央宫。 亲王妃诰命的行头,金罗蹙鸾华服,五凤朝阳朱钗,重重锦绣之间眉目沉静,气度雍华。 燕脂正在修剪一盆内务府送来的腊梅,见了燕晚照,并未停下,只淡淡说道:“看来裕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王妃清瘦了不少。” 燕晚照并未接话,看她将一支主干剪掉,整个盆景已成败笔,方开口道:“娘娘的心情也不甚好。” 燕脂将金剪递给瑞玉,懒懒应声:“你肯关心本宫,本宫很高兴。” 燕晚照冷冷一笑,“娘娘凤仪天下,晚照自然关心。只是您如今的身份,却不适合伤心动气。若您和端妃换位而处,她此刻恐怕要载歌载舞。” 燕脂眯起眼睛,冷冷看她半晌,“莫不成裕王妃进宫来,是特意寻本宫吵架?” “自然不。”燕晚照在宫人帮来的玫瑰椅上落座,浑身珠玉没有发出半点响声。她打量着面前穿着月华锦袍,干着寻常花匠事的天下最尊贵的妹妹,很酸楚的承认,几个月的奔波居然让她更加娇艳动人,“晚照是来特意告诉娘娘,殊姨……病了。” 燕脂直接便去了九州清晏殿。 皇甫钰也在。 她止住了他想过来寒暄的举动,对皇甫觉说:“我要回家一趟。” 她过来的太急,微微气喘,双颊有玫瑰红色,皇甫觉眼眸一暗,转到她面前,恰恰挡住了皇甫钰的视线,伸手抹去了她脸上一点泥渍,嗔怪道:“身边有的是宫女太监,偏生搞得自己这般狼狈。” 燕脂抓了他的手,“娘亲生病了,我想回去看看。” 皇甫觉手上微微用力,沉声说道:“不必急,东西我已经让他们备好了,我陪你一起回去。” 他的手修长温暖,燕脂的心这才定了定。在她印象中,娘亲一直很少生病,既是瞒着她,必然是不能轻的。 她一向与娘亲不是特别亲近,小小年纪就上了天山,别人都有娘亲,她却只有师父和师兄,小时候每次都哭得很惨,长大了心情便淡了。 晚照一说娘亲生病,她却很紧张,原来娘亲在她心里还是很重要的。 皇甫觉带着燕脂便衣出宫,普通的四驾平顶黑漆马车,门房认出了燕脂,这才惊动了延安侯府。 晏宴紫迎出来时,燕脂一行人已到了二门。皇上到臣子家,动静自然不会小。晏宴紫匆匆忙忙接驾,一看只跟了两名随侍,马上便要调动禁军。 皇甫觉笑着阻止,“军神之家,怎敢有宵小。侯爷不必太过小心。皇后心系娘亲,快快带她去内室吧。” 晏宴紫称是,仍是召来府内总管嘱咐了一番。 燕脂随老嬷嬷去了内堂,晏宴紫将皇甫觉奉到了前堂。 皇甫觉问:“裕王今日过府探望,才知夫人有恙,可有棘手?” 晏宴紫眉宇间深藏忧色,“臣也是回府方知。初时是喜脉,宁殊偷偷瞒了,原想给臣一个惊喜。有燕脂时她身子便落下隐疾,大夫们都说不能再有的。近日却心腹疼痛,几次昏厥。” 皇甫觉问道:“太医院可有法子?” 晏宴紫摇摇头,“妇科圣手方御医在这儿,束手无策。” 皇甫觉略一沉吟,“韩澜在太后宫中,朕即刻传谕,将他唤来。” 晏宴紫一惊,说道:“皇上万万不可。小皇子与太后都不能离了韩大人,况且韩大人与妇科并不专攻,恐怕来也无益。” 昔日枪挑*的男子背部竟微微伛偻,双鬓已可见花白一片,皇甫觉目中感叹,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夫人是奇女子,定能闯过这一关。药物若有短缺,只要宫中有,尽管向皇后讨要。朕与止殇传讯,让他星月赶回。” 晏宴紫虎目泛红,“臣谢皇上恩典,云殊心里……牵念着止殇的婚事。若是……事无转圜,还请皇上赐婚。” 皇甫觉闻言说道:“止殇是朕的舅哥,又是天朝的功臣。朕一定给他选一个最好的女子,办一场最热闹的婚礼。” 他二人来时时辰已不早,晏宴紫自然要留膳,皇甫觉正要应允,燕脂从内室转了出来,双目红红,径自对皇甫觉说:“皇上,你自己回宫好不好,臣妾想留下来。” 皇甫觉见她神情之间虽是伤心难过,却哀而不绝,心下有数,便点点头,对晏宴紫说:“皇后留下也好,让她好好陪陪夫人。朕宫中有事,这便回了。” 晏宴紫挽留一番,皇甫觉摆摆手,笑着起身,离去时看着燕脂略一踌躇,“不许再哭了,夫人身子不好,你若哭哭啼啼只会惹得她更难过。待会儿朕让人把你的东西送过来,明儿未时让海桂来接你。” 晏宴紫见他二人说话,先下去吩咐。燕脂悄悄拉了他的袖子,闷声说:“我想多留几天。” 皇甫觉轻轻摸摸她的脸,“听话,‘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你若想娘亲,随时来看便是。多吃一些,把自己照顾好了,才能照顾娘亲。” 燕脂不情愿的点点头,“我晓得,”极轻的加了一句,“你也是。” 皇甫觉一笑,极快的在她脸上落下一吻,叹息道:“怎么办?还未走呢,现在便开始想你了。” 送走了皇甫觉,燕脂随晏宴紫进了书房。 晏宴紫马上便问:“你娘怎么样?” 燕脂情绪低落,“娘不会有事,只是,我的小弟弟却是留不住了。” 娘亲津液凝滞,气血涩渗,一旦腹痛面目青冷,手足抽搐,气汗如雨,应是冲任不畅,而成宫外孕。 晏宴紫长吁一口气,喃喃说道:“那便好,那便好。” 燕脂看着他陡然苍老的容颜,心痛心怜,埋怨道:“为何不告知我?娘是宫外成孕,一旦大出血,神仙也难救。” “你娘不愿,我也不愿。若是以前爹还不用顾忌太多,今时却不行。爹爹只能等……” 燕脂皱眉,“生死大事,怎能空等?若是我无从知晓呢?” 晏宴紫望着她欣慰一笑,“你现在不是来了吗?先去陪你娘吧,吃完饭后,爹爹有话对你说。” 燕脂皱着眉头看着宁云殊,“娘,你再吃点儿。” 宁云殊无奈苦笑,“不行了,燕脂,娘想吐。” 燕脂急忙轻拍她的后背,她已是伏到床边,呕了起来。折腾过后,脸色已是惨白惨白,喘息着望着燕脂,断断续续笑着说:“娘是不是很羞?本想偷着给你添一个小妹妹……” 她虽是笑着,眼底却有很深的失望。 她能给燕脂的太少,一直是内心深处的憾事,若是能有一个女儿,便像是能把亏欠燕脂的都给她…… 燕脂没有说话,只在她腹部轻轻按摩,半晌才轻轻说,“娘亲,你有爹爹,止殇,还有我,我们都不能没有你。燕脂不喜欢小妹妹,那样娘亲便不是燕脂一个女儿了。” 宁云殊用手捂住唇,泪眼朦胧,直直望着燕脂。 燕脂垂下头,声音稍稍局促,“……我喜欢娘亲……” 宁云殊一声哽咽,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孩子……” 她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必须把孩子引掉,不露痕迹。晏宴紫静静的等待着她,将银针一根根消毒,手指在上面慢慢滑过,终下决心。 “爹爹,你与方慈航说,娘亲已等不起,让他放手一试。” 延安侯府灯火通明。 方慈航在房外走来走去,雪白的胡须已被他拈断数根。晏宴紫沉默的站着,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海棠春睡的雕花门。 一盆盆热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送出来。门开时,只能听到丫鬟婆子隐约话语,床上的人沉默的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出来了!出来了!” “血止住了……” 方慈航看到盆中的血块时,终于长出一口气,抬袖拭汗,“侯爷,夫人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晏宴紫目露诚挚感激,“方大人不愧医中圣手,请受燕某一拜。” “侯爷,侯爷,方某受不起……医者父母心,医者父母心啊……”白胡子老头笑得畅快。全然不知美丽的夫人躺在床上,身上遍插银针,一管狼毫已将他的药方涂改的七七八八。 宁云殊突然抓住燕脂的手,虚弱开口,“燕脂,你要去哪儿?” 燕脂将她的手放回被里,捻捻被角,笑着说:“娘亲,你没事了,现在只需要好好睡一觉。爹爹找我,我去去便回。” 宁云殊不说话,握着她的手却不肯松开。 “娘亲?” 宁云殊的脸色几与雪白,衬的瞳眸乌黑乌黑,轻轻开口,“你也累了,在娘身边躺一会儿,让爹爹等一等。” 燕脂笑了,小声说:“不会,女儿心里很高兴。” 宁云殊几乎是一根手指一个手指的松开,神色很奇怪,万分的不舍,声音像叹息一样,“娘不想让你去,燕脂的快乐总是很短,娘应该再自私一点……燕脂,你一向都很勇敢……娘不能拦着你,去吧!” 晏宴紫就在门外等着她。 燕脂立刻便皱皱眉,“爹爹,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娘和你一样神秘兮兮的。” 晏宴紫望着她,眼里情绪挣扎翻涌,终是无声一笑,“走吧,爹爹带你去见一个人。” 很长的密道,只有微弱的夜明珠照亮,晏宴紫一直拉着她的手。推开石门,便有清风吹来,带着梅花清冽的香气。 有一人白衣翩跹,在漫天星光中蓦然回首,笑靥如花,“小师妹,你终是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柳柳的小宇宙爆发啦! 呦呦呦呦... 猜猜来人是谁?   ☆、78夙夜 有一人白衣翩跹,在漫天星光中蓦然回首,笑靥如花,“小师妹,你终是来啦!” 在他身后,梅花疏影,落英遍地,却被这一袭白衣压得悄寂无声,俱成云烟。 燕脂惊喜交集,欢呼一声,“大师兄。”情不自禁已向前跑去。段开阳温柔一笑,张开双臂。他一笑之间,眉目柔和,似有无数星辉从周身洒落。 燕脂本是笑着,忽然怔怔,放慢脚步,猛然间回头。晏宴紫只出石门一步,无声的望着她。 他猝不及防对上燕脂的眼神,错愕之中勉强一笑。 燕脂的眼眶湿润了,前方必然有某些未知的东西是他们不愿她碰触的,只是却不会去阻止。 她对着晏宴紫展颜一笑,挥挥手,“爹爹,回去吧。”说罢,拎起裙摆,飞快的冲向段开阳。 大师兄给她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抱起她飞快的旋了几圈,笑道:“小师妹,好久不见。” “大师兄,你什么时候从海外回来的?” “师父寿诞之前。才一回来,便知道我的小师妹偷偷嫁人了,省了师父好些嫁妆。又连着看了好几场热闹,师父便赶着我下山了。” …… “……师兄,海外有好玩的地方吗?” “有。师兄去了一个地方,那里的女子地位很高,有很多女子做官。国王便是个女子,她有很多英俊的情人。” “没有瞧上师兄吗?” “自是瞧上了,想娶我做她的一百零一个丈夫。” 燕脂咯咯一笑,双脚在树杈上一荡一荡,“师兄好臭美么……”她转着段开阳腰间的玉笛,笑容清灵无垢。 “师兄,吹一首曲子吧。” “想听什么?” 燕脂望一眼四周,“若是夏季,这里想必是翠竹如海,松涛阵阵,便是一曲《碧海潮生》吧。这首曲子叶子是最喜欢的。” 竹丛掩映的精舍。 修竹已枯,夜风过处,飒飒作响。 段开阳的手便停在门上,微笑着望着她,“要进去吗?” 燕脂笑盈盈的看着他,“两个师兄都来了,我这个做师妹的好歹算半个东道主,怎么说也要尽尽地主之谊的。” 段开阳笑着一叹,“还是这么聪明,不枉师兄偏疼你。”他笑意渐歇,眉目间便有几分清冷之意,“他现在并不甚好,却是咎由自取,莫要心疼他。” 燕脂想一想,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在月光中,那笑容便有几分透明,她轻声说:“不行的,大师兄,我的心现在便好痛。” 段开阳宠溺一笑,几许无奈。手轻轻一推,木门已开,一阵柔和的力量推她上前,木门随之关闭,隔了他一声轻喃,“……莫要心偏。” 屋里收拾的很雅致,有很浓郁的药香。里屋的床上靠坐着一人,青色衣衫掩不住瘦骨嶙峋,却依然有青松傲雪之姿,见到她时,双目一点一点亮起来,慢慢开口,“燕脂。” 燕脂背靠在门上,望着他眼泪簌簌而下,“左肋下剑伤,差半分伤及心肺……右腰上中玄冥掌……生死但看天命,怪不得爹爹让东方叔叔来找我,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叶子……我差点再也见不到你……若我当时……若我当时……” 她死死地捂着唇,哭得浑身战栗。他心里的寒霜便被这眼泪层层消融,又有尖锐的疼痛。他笑着伸出手,“再哭便丑死了,过来。” 她颤抖着握住他的手,指尖的凉意一直蔓延到他心底,依旧淡淡的笑着,“既是能醒过来了,那便不会死。” 慢慢将她拉进怀里,“大师兄明天便会送我回海南,还能见到你,我很开心。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燕脂在他怀里拼命的点头。二师兄说过,叶子已经是海南叶家的继承人,他心里必定是很高兴的。 她六岁时在姑苏城外的山神庙中捡到了他,他在天山陪了她这许多年。虽然他从不曾提起爹娘,心里却一直是不开心的。如今回了叶家,他便不会再孤单了。 擦擦眼泪,她开始动手检查他的伤势。能让叶紫受这般重的伤,爹爹又如此谨慎,他的敌人必然很强大。大师兄既然来了,雪域自然不会袖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他尽快好起来。 一双手阻止了她,叶紫眼眸深深,“别看了,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师兄带来了九转还心丹,很快便能恢复。上次见你太匆忙,好多话都没来得及说。” 他说得有一半是实话,另一半……估计是怕她见了那些伤口又要难过。燕脂想了想,搬了一把小杌凳坐在他的床边,“好,我问你讲。” 叶紫的唇角微微弯起,点了点头。 “伤你的人不是出自中原门派,你和谁结了怨?” 他的眼眸暗了下去,默默的望着她,半晌才说:“燕脂,你还记得极乐宫吗?” 燕脂气呼呼的点点头。那一年她们受了二师兄所托,去极乐宫救人,反被那个妖魅的像狐一样的男人轻薄了一下,她印象自然极深。 “伤你的人是极乐宫的余孽?她们还有这样的高手?……呀,我在幽云时也曾遭人下过迷药,很像是极乐宫的无色无相,难道……”她蹙起了眉尖,“她们查到了我们的身份,蓄意报复?” 叶紫眸心有奇异的光欲挣脱而出,马上又被暗黑的深渊吞噬,垂下眼睑,轻轻说道:“不,应该是有人网罗了她们,似是想针对雪域。我会处理好,你不要担心。” 他的语气轻柔却坚定,燕脂低低的“嗯”了一声。两年不见,叶紫身上多了上位者的霸气,让她觉得极熟悉又陌生。 “你在叶家……过得好吗?有没有很多的叔叔伯伯弟弟妹妹?” “很好,是有很多。”越多的人便意味着越多的暗算,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有希望,什么都不曾怕。 “为什么两年都没有回雪域?” “……” 屋外有一人斜倚梅枝,月华霜天,笛声清越;屋内两人执手相望,烛光跳跃,喁喁低语;还有一人,深宫重影中,独对银红酒盏。 海桂轻手轻脚的上前,“皇上,延安侯府传来消息,宁夫人已经排出死胎,脱离险境了。” 皇甫觉倚着玉砌雕栏,单手转着琉璃酒盏,凤眼睨着他,“皇后呢,现在陪着谁?” 海桂小心翼翼答道:“应是陪着宁夫人,未见皇后娘娘出宁夫人所居畅春园。” 皇甫觉冷哼一声,慢慢打量着他,海桂半弯着腰,笑容僵在脸上,一动不动。半晌才听到他懒懒开口,“太后那儿送来了一支参王,明一早你便送去侯府,顺便把皇后接回来。” “奴才遵旨。皇上,这夜都过半了,您该歇着了。” “掌灯,去南书房。今夜朕便夙夜忧思,做一回明君。” 雀儿啾啾,竹影斑驳映上窗纸,木门上传来轻轻的“笃笃”声。 叶紫望着横卧在膝上的人,目光眷恋不舍。一缕长发蜿蜒开来,缠到他的手上,手指轻轻一动,便落入了他的掌心。 轻轻一吻落上她的额头,看她皱着眉,胡乱的挥一下手。此刻若能长存,愿用一生拼就。 海桂身为御前总管,很少有这般不招人待见的差事。一大早就到了延安侯府,晏宴紫很客气的在偏厅招待了他,去接皇后娘娘的宫女却久久才归,说皇后娘娘歇的太晚,现时未起。 海桂也不看日上梅梢,径直笑着说,时辰尚早,时辰尚早。晏宴紫陪着沏了三次茶,燕脂才冷着脸从内室出来。 海桂连忙赶上去请安,很委婉的提一下今天吉尔格勒格格便要进宫的事。 皇后娘娘紧蹙的眉头这才稍稍纾解,随他上了凤舆。临行前,还拉着燕侯爷的手嘱咐,“哥哥的婚事先放一放,等人回来再说。” 等凤舆回到未央宫,日已上中天。皇后娘娘用了午膳,便要歇晌,海桂磨磨蹭蹭半天,也没有说出来,那儿还有一位等您一宿了,您好歹安抚安抚再睡不迟啊。 他索性自己去了厢房,唤两个小太监捶着腿,自暴自弃的想,不定哪天脑袋便离了脖子,且随这两位主儿自个儿折腾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才是几梦几醒,几生几死。 早安,爬爬......睡死。   ☆、79宫殇(上) 玲珑进来唤时,帐内还没有动静,她本想悄悄退下,燕脂已开口,“什么时辰了?” 她的声音宁静沉郁,似流水暗泻于夜色之中,毫无半点睡意。 玲珑一怔,上前挂了床幔,轻声答道:“娘娘,是奴婢。未时刚过,海公公方才来看过,说若是娘娘醒了,便请去九州清晏殿。吉尔格勒格格也到了,皇上想安排一次家宴。” 燕脂望着她,黑眸里有暖意静静流淌,“路上顺利吗?” 玲珑笑着点点头,“除了惦记娘娘,剩下的都好。” “比我预计的要早了两天。” 玲珑想了想,眼睛弯成新月,“贵妃娘娘似乎很急,赵将军想要歇宿,她都不许。一路上,还和吉尔格勒格格吵了好几架呢。” 燕脂坐起身,黑发倾泻一肩,锁骨清晰可见。玲珑心疼的替她披上衣衫,“娘娘,你怎的又瘦了?端妃娘娘的事……纵使再难过,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 燕脂笑着望着她,“没了你,这几天耳根真是清静不少。” 玲珑嗔怒。 主仆二人笑说了一阵,玲珑见燕脂虽是浅笑,眼底却依旧是乌黑沉郁,不起涟漪,像是藏了极深的心事,心下着急,只柔声问道:“娘娘,洗漱吗?” 燕脂点点头,“回了海桂,便说我身子乏了,晚宴去不成了。让他带吉尔格勒和天佑来这儿见我。” 玲珑心中一滞,试探问道:“娘娘与皇上……吵架了?” 燕脂淡淡笑着,目光仿佛放的极远,“只闻新人笑,谁知旧人哭。我只是不想与他们凑这个热闹。” 玲珑走了,移月贴身伺候着天佑,并未回来,寝室又陷入了安静。燕脂慢慢将头放在膝上,神色黯淡下来。 叶子走了。 没有告别。 清晨醒时,她看见的便是娘亲怜爱的眼神。 心里骤然挖空了一块,似乎有一部分不再属于自己。 无声的离别总是要好一些的,她模模糊糊的想,最起码她现在的难过便没有人会知道的。他总会好起来的,会像他的剑一样。 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千里。 吉尔格勒带着天佑盛装而来,应是想直接奔赴晚宴。穿着色彩很浓烈的铁勒服饰,身上金银玉饰不下百件,行动之间,玉佩相撞,清脆悦耳。一见燕脂便给她了一个热情的拥抱,很关切的问她,“你还好吧?” 燕脂笑着用力的回报她。 吉尔格勒湛蓝的双眸中倒映着她的剪影,她轻轻说道:“额课其,住在这样美丽的大房子里,你不快乐。” 小天佑站在她身后,拉拉她腰上的彩带,漂亮的大眼满是不悦,“女人,你抱够了没?” 燕脂的双眼本已湿润,这一句话却冲淡了两人之间淡淡的感伤。她笑着蹲□子,将他揽进怀里,“天佑,想娘娘了吗?” 小胖胳膊抱住她的脖子,身上有甜糯的奶香,很大力的点着头,“想娘娘。姐姐好凶,贵妃好凶,天佑不喜欢。” 他的头蹭了蹭,找到了一处极柔软的所在,赖着不肯出来了,清亮的大眼很孺慕的望着燕脂。 燕脂淡淡笑着,伸手在他脑门上轻轻一弹,“无礼。”踌躇一番,终是将他抱起,两人一同坐在榻上,“你的貂儿好不好?” 天佑点点头,双眸晶晶亮,双手拢了一个圆,“这般大了。它可调皮了,前几日把吉尔格勒的袍子咬了一个大洞。” 吉尔格勒正在端详手中的青白玉镂空缡纹杯,闻言低低的哼了一声,嘴角不屑的撇起。 燕脂笑着摇摇头,对天佑说:“小貂儿长牙了,捡些比较硬的东西与它磨牙,它便不会胡乱毁人东西。娘娘后院也有个宝贝,让移月带你去瞧瞧。” 她离了几个月,雪球已长得非常大了,肉呼呼一团儿,极是娇憨可爱。天佑想必非常喜欢。 天佑恋恋不舍的从她怀里下来,牵着移月的手走了。 燕脂看着他的身影转过花厅,转头笑着问吉尔格勒,“还习惯吗?” 吉尔格勒湛蓝如湖水的眼里闪过明显的黯淡,嗓音里也失去了以往活泼的生气,轻轻说道:“燕脂,我想家了。这皇宫虽好,却处处都像精美的牢笼。我想念草原,想念那连绵的帐篷,成群的牛羊。我听移月说,你的一个极好的姐妹死了,她的小孩子也活不长了。燕脂,你果然……果然是极苦的。” 流云袖从眼角翩跹而过,带走眼底隐隐泪光,燕脂低头与她倒了一杯茶,“也不见得全无好处,诺,黄山毛峰,每年产十数斤,全都贡了宫里。” 吉尔格勒哼了一声,“谁稀罕这清苦清苦的茶水,及不上我阿姆的马奶茶。”抓了她的手,“燕脂,你跟我回草原吧。草原上的男儿心胸都像蓝天一样宽广,不会介意你嫁过人的。” 燕脂纤纤玉指戳到她的额头,嗔道:“收起你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不要说是我,就是你……”就是你,铁勒送你来和亲,又怎么还有像百灵鸟一样的自由? 她默了默,轻声说道:“……我还有他,这寂寂宫廷,总不会太难。吉尔格勒,我一定不会让你同我一般。” 你要带着我实现不了的梦想,一起嫁。 这一夜,下了好大好大的雪,大雪压在枝头,能听到梅枝清脆的折断声。 燕脂对坐银红,夜半未歇。 天佑去了九州清晏殿,身边有了得力的人伺候,移月依旧回了燕脂身边,见燕脂痴痴望着雪景,便将她怀中的手炉取来,加了新炭,复又放于她的怀中。也不去劝她,自己拿了模子来,在灯下绣花样儿。 丑时过半,未央宫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移月心中一惊,针便刺了手指。燕脂一闭眼,眼泪顺着玉般的脸颊流了下来。 她推开了窗子,青丝瞬时猎猎飞舞,雪花打着旋儿扑入怀中。她望着茫茫大雪,似是呓语,“质本洁来还洁去。如玉,他陪了你去了,母子团聚,切不可伤心。” 建安三年的尾牙节,盛京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雪,肃宗失去了他甫出事的皇长子。 肃宗罢朝三日,皇城之内,歌舞杳迹。 同天,一道圣旨赐到了宗人府。 白绫、毒酒、匕首。 海桂笼着手,垂目跪下,“奴才恭送娘娘。” 贤妃慢慢站起身来,她的妆容极是整齐,面色平静,向着正东的方向跪下,俯了三次首,“臣妾领旨。” 她端起了酒杯,长袖掩唇,一饮而尽。似只是一次寻常的举杯,还是春日宴中,众嫔环绕的贤妃。 钟声响起,在囚室中,似有若无。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很压抑啊。 好多线要一条一条的理,时时处于揪头发中。 前文有个细节要更正:天佑不是跟着燕脂一起回来的,应该晚一步。 最近看到《慈悲城》和《九霄》,深深苦恼于神和人的距离。   ☆、80宫殇(下) 钟声悠悠响起。 贤妃本已阖目而坐,猛地睁开眼,侧耳倾听。 一、二、三……八! 贤妃的姿势没有变,似是仍在等待。 九九归一,循环不息。只是那一下,终究没有响起。 海桂一拂手,捧着红木托盘的两个小太监静静退下,望了一眼贤妃,慢吞吞开口,“奴才辞别贤妃娘娘。” 贤妃很僵硬的转身,瞳孔微微涣散,“海桂,你告诉本宫,何人……薨了?” 海桂躬着身子,声音中突然有了淡淡怜悯,“端妃娘娘的小皇子逝了。” 他话音未落,贤妃已扑倒在八仙桌上,嘴里霍霍有声,双目圆整,眼珠突起,一片血红,端秀的脸庞扭曲可怖。 她死死的盯着海桂,满是愤恨怨毒。 “……本宫……好恨……” 海桂叹口气,“娘娘,皇上说了,他允您之事必不会变。珉皇子记你名下,与您同葬。黄泉路上,您也不会寂寞。” 手指挠着红木桌面,凌乱血痕,有细细的血线从耳鼻渗出,心有怨念,依旧不甘,“皇上……皇上……为什么……” 海桂已慢慢转身,喃喃说道:“为什么?不为你,自是为了别人。怨不了别人,入了这深宫,想要的太多,命便不是自个儿说了算。” 乌雀巷。 盛京第一烟花地。 巷内多为私寮,独门独院,一个鸨儿,带着几个姑娘,也如那大户人家的千金一般,精通书画,善晓音律,渡夜之资便需百金,也是盛京第一销金窟。 一辆黑漆马车静悄悄的在巷尾宅子外停下,门匾上书着“夹镜鸣琴”。马车上下来的人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眸静静的望了望门匾,眸中似是蕴了无数情思,稍一流转,便是烟霭重重。 很大很舒适的床。 紫玉珊瑚屏榻,红木雕云纹罗汉床,床幔轻粉色,似桃花初绽,小荷新露, 玉人横卧其上,姿容殊绝。上身衣衫极是整齐,却偏偏从裙摆处露出一段粉光滑腻的*,微微蜷曲,清妍处别样妖娆,艳色直入骨髓。 一双修长的手便在纤细的脚踝慢慢抚摸。 “觉儿……”吐字极轻,不掩轻颤。明眸深处烟雾更重,掩了难言的心痛。 皇甫觉垂着眼眸,吃了美人用唇衔过的果脯,在她挺翘的臀上拍了拍,语气亲昵,“宝贝,先下去。” 美人吃吃的笑,飞快的起身,经过王临波时,罗裙轻飞,香气拂了她一身。 她似是毫无知觉,一双眸子只定定望着皇甫觉。 皇甫觉慢腾腾从床上下来,他只穿了暗紫常服,墨发从耳旁散落,神情慵懒魅惑,凤眼斜睨过来,淡淡说道:“太妃搅了朕的好事。” 王临波将斗篷解下,美丽的眼眸蕴满了哀愁,整个人娉婷荏苒,向前走了几步,仰头痴望着他,低低说道:“觉儿,我以为你不会再见我……” 皇甫觉望她一眼,忽的抿唇一笑,手臂一揽她的腰身,唇瓣擦过她的耳蜗,轻轻说道:“太妃,觉儿很想念您呢。” 王临波轻轻一喘,目光瞬间迷乱,手臂攀上他的脖颈,便去胡乱寻他的嘴唇。 皇甫觉将脸一侧,竖起一根手指,低低笑道:“……别忙……先带你见一个人。” 冰棺之中,静静的躺着一个人。 很年轻很俊朗的一个人,嘴唇甚至微微翘起,若不是脸色苍白,便如熟睡一般。 皇甫觉手指轻叩着冰棺,似是无限惋惜,“秦护卫救驾而死,朕想着这世上或许还有他想见之人,便将他从西北完好无损的带了回来。” 王临波在一瞬间抓紧了琥珀的手,随即便站直了身子,淡淡说道:“秦护卫有功,自是该厚恤其家人。靖海伯也是护驾而死,不知皇上可曾带回他的尸身?” 皇甫觉眼角一挑,只望着她慢慢把唇角一勾,“可惜了,靖海伯……尸骨无存。” 王临波雾一般的眸子神色复杂,伤心失望痛苦诸般交织,只轻轻一叹,“觉儿,你可是疑我?” 皇甫觉微微笑着,目光转向琥珀,“他是不是长得极清秀?连皇后都是赞他的。十五岁入了禁军,兵法武艺都是极好,朕本打算送他去燕止殇帐下锻炼,过不了几年,便是一方将军,足可有锦绣前程,光宗耀祖。” 琥珀的神色已如蜡纸,恍恍惚惚的便向冰棺走了一步。王临波一把拉住她,低喝一声,“皇上!你这是何意?” 皇甫觉的眼底暗黑一片,只盯着琥珀,笑语道:“秦简的身份不假,只是十岁那年,便已换了个人。你只这一个弟弟吧,让他在朕身边潜伏这么多年,便只是让他送死吗?” 他字字轻柔,却字字都含着莫大的杀机。 琥珀坚定的拂开王临波的手,凄恻一笑,“主子,琥珀照顾不了你啦。”踉跄着扑向冰棺,手指在上面急切摩挲,嘴里荷荷叫着,却是半点眼泪也流不下来。 皇甫觉唇角一勾,斜斜睨着王临波,“临波,你可是害得人家骨肉分离,天人两隔。谁……也救不了了。” 王临波往后退了一步,两弯眉蹙起,惊疑的望着琥珀,“觉儿,琥珀做了什么……她与这人有何关系……我并不知晓。” 琥珀已站了起来,脸色木然,向着王临波磕了一个头,“主子,是琥珀擅做主张,见皇上冷淡与你,便想加害皇后娘娘。”又转向皇甫觉,“皇上,一切都是奴婢擅做主张,与主子毫不相干。” 皇甫觉突然扼住王临波的下巴,迫她贴身相就,低低说道:“她对你真是死心塌地……实在可惜……” 她不能挣扎,直直望进他的眼眸,望见暗黑的虚无,望见冰冷的杀机。 “砰!”琥珀一头撞向了冰棺,血色迅速在棺上蔓延开来,泛着妖异的光。她挣扎爬起,将脸贴在了棺上,闭上了双眼。 直到死,她没有再望向王临波。 王临波惊叫一声,挣扎要跑过去。却被皇甫觉扼住喉咙,唇齿啮咬上来。 皇甫觉整理好衣衫,王临波依旧瘫在地上,望着琥珀,目光呆滞。皇甫觉静静望她一眼,淡淡开口,“……今日你便去栊翠庵。” 王临波猛地抬起头,目光有不顾一切的凶狠,嘶声喊道:“你们都要走……都要离开我……” “是你……自取灭亡!” 皇甫觉三日后归朝,神色寂寂。第一件事,便是铁勒战败,割地求和之事。 晏宴紫已请辞,只留了延安侯爵位,不必在上朝,众人心里却依旧百般滋味。燕家两女,一主后宫,一主王府,燕止殇羽翼已成,兄妹照应,燕家已是稳若磐石。 铁勒之患已绵延百年,此朝大胜,群臣激奋,便有人进言,为燕止殇请旨封侯,皇甫觉将折子留中未发。 第二件事,圣上西巡遇袭。 禁军百夫长秦简心存反意,西巡途中与人勾结,试图谋逆,交三司齐审,限期查明乱臣贼子。 秦简之事,一直被皇甫觉捂得严严实实,即便随驾之臣也不得知,此时揭示,群臣哗然。 彻查谋逆,便是帝王清除异党,杀一儆百的好法子。一涉反字,不知有多少冤魂在其中。 新皇登基,所遇阻力不小。如今朝政稳定,外患已平,端看皇上有没有翻旧账的意思。 下朝之后,朝臣俱是面色凝重,各上各车,再无平日嘘寒问暖,三五成群的现象。 即日起,延安侯府大门紧闭,谢绝访客。 作者有话要说:折腾了一晚上,差点暴走,终于折腾上来了。 摸摸……爬走……   ☆、81训诫 朝堂之上人心惟危,后宫也是暗潮涌动。 韩澜在温如玉日常佩戴的香囊中,发现一味紫鸢,言若遇檀香,便会让人神思恍惚。 温如玉素日却是极爱檀香。 她贴身侍候的宫女染青回忆,娘娘那日不知为何抱着琴要去桐华台,弹琴之前便点了檀香。一曲未毕便走到了桐华台边上,她还不及阻止,那栏杆突然断了,娘娘直直滚落下去。 皇甫觉看着底下跪着的一大帮子人,眸色沉沉,王嫣的手宛若无骨,在他肩上轻轻揉捏,“皇上,您不要动怒。臣妾细细查,总会有头绪的。” 皇甫觉冷冷一哼,进了内室。王嫣跟了进来,偎进他的怀中,在他的胸口轻轻重重的画着圈圈,“皇上,太后娘娘病着,皇后娘娘又不大管事,臣妾有一事还得请皇上拿主张。” “说。” “紫鸢原是稀罕之物,恐怕不是出自宫中。琪嫔的娘舅掌着内务府,祥嫔素日又与她交好,臣妾担心……” “朕让海桂随你办事,只一条:须有真凭实据。” 王嫣红唇一泯,手指悄悄滑进他的衣襟,轻轻笑着,“臣妾晓得。不冤枉一个好的,也不会纵了一个犯事的。”柔软的腰肢在她怀中慢慢厮磨,眼中情热似火。 皇甫觉垂着眼眸淡淡的望着她,忽的唇角一勾,隐隐邪魅,“嫣儿,太后让你抄的《妙法莲华经》可曾抄完?” 王嫣的脸色白了白,明眸凝睇,无限哀怨,“皇上……” 皇甫觉但笑不语,神情却有几分冷意。 王嫣慢慢将手抽出来,眼里嚼着泪,想要站直身子,双腿却是绵软无力,只得跪下去,羞愧说道:“皇上,臣妾只是想您……” 皇甫觉垂眸望她半晌,神情稍缓,伸出一只手来,“起来吧,太后有一句话教训的对,你毕竟是统率六宫的贵妃,人前不可失了体统。”最后一句却是在她耳边呢喃,“人后……却是无妨。” 燕脂去延禧宫请安时,便遇见了王嫣。凌云髻上朱钗累累,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规规矩矩的贵妃行头,在书案上撰着佛经。 燕脂行过去,淡淡瞥了一眼,飘下一句,“贵妃的字不错。” 太后气色渐好,见了她来,便露出了笑脸,“这般早,用过早膳了吗?” 燕脂接过赖嬷嬷手中的玉梳,细细与她梳头,“还没,想着母后宫里的红枣糯米粥。” 太后忙不迭的吩咐,让厨房再配几个小菜,整治上来。 赖嬷嬷在旁笑道:“皇后娘娘一来,到比奴才们说上千百句还管用。皇后娘娘天天到咱延禧宫用膳才好呢。” 太后笑着叱她,“整日嚼舌根子,看不掌嘴。” 有赖嬷嬷一旁指点,燕脂挽了芙蓉朝云髻,太后照照镜子,竟极是妥帖,甚是高兴。携了燕脂的手,便去用膳。 王嫣净了手,便在太后身边站着服侍。太后不去理她,只招呼燕脂吃饭。 燕脂喝了一碗粥,又用了一个春卷,这一顿饭竟是极为舒心。 用完膳后,太后将王嫣叫到跟前,“哀家听闻民家小门小户里,媳妇需给婆婆站规矩,妾需给正妻站规矩,哀家素日只喜清静,从不拘束你们,皇后素日体弱,又是个不爱管事的性子。眼看这宫里便失了体面,嫔妃接二连三的出事,连小皇子都未保住。你是皇后之下头一份位尊的人,也是诗礼之家出来的女孩,素日行为一定要谨慎!” 这话便有几分重了。 王嫣跪下下首,双手搁在膝上,脊背挺得笔直。面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燕脂在回去的路上,便问移月,“可知贵妃为了何事惹太后不喜?” 移月淡淡嗤道:“昨个贵妃娘娘去太后宫中侍疾,遇上了皇上,做出些不检点的行为,太后娘娘便恼了。” 燕脂在肩舆上坐直身子,清泠泠的目光望她一眼。 移月接着说道:“想着贵妃娘娘必是多日不见皇上,这才按捺不住。奴婢听得皇上这几天一直歇在九州清晏殿,常常彻夜办公,必定极为辛苦。娘娘也该探望一番才是。” 燕脂垂下眼睑,默然不语,半晌才开口,“皇上可是将端妃之事交给了贵妃?” 移月点点头,“着海公公协同。” “可有眉目?” “不曾,只是昨日查了内务府。听闻内务府总管的手脚可能不干净。” “嗯。……” 移月见燕脂眉目微阖,神情清冷寂寞,忍不住便叹了一口气,“娘娘,奴婢口直。逝者已逝,您犯不着为难自个儿。这事儿,怨不着皇上。” 燕脂摇摇头,轻轻说道:“你不晓得……”为难他,便是为难自己。日夜牵念,也堪不破心中一点魔障。 不如……暂且不见。 吉尔格勒容颜极美,性子爽朗,不少贵夫人都辗转打听,这其中便有人求到了太后跟前。 这一日,太后便把燕脂唤去了延禧宫。一进门,便见皇甫觉坐在珊瑚圆椅上,斜长的凤眸睨过来,眸底波光潋滟,不见妩媚,反有几点清冷。 “皇后也来了?” 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怨气。 燕脂稍一怔,随即便垂下眸子,轻轻福了身,坐在了太后左手下的椅子上。 太后朝皇甫觉大有深意的笑了笑。回首对燕脂说:“皇上今儿难得有空,在哀家这都呆了半个时辰了。” 皇甫觉懒洋洋的说:“儿子陪母后,莫非还遭嫌弃了不成。” 太后笑着向燕脂眨眨眼,“哀家是怕皇上嫌我这个老婆子闷。” 宫人依次与他们递茶。燕脂接茶的功夫,便瞧见他大喇喇的视线。眸色深沉,似笑非笑,就这么直接的望着她。 心猛地一颤,某些情绪蠢蠢欲动。低头喝了一口茶。 太后笑道:“那吉尔格勒格格着实是个可儿,赴了一次清平公主的诗宴,便有不少人家来上我这儿打听。你俩都在这儿,什么意思,也给我透个话。” 太后的言下之意,你要是不收入后宫,我便要玩一次指婚了。 燕脂刚想开口,便听那人漫不经意的说道:“不过是小事,凭母后的兴致吧。” “皇上!皇上!” 身影一步不停,径直转向廊檐。眼看黑金二色的直裾衣袍便要消失在赤金狻猊后,燕脂心中气苦,停下脚步,便要回转。 “你可以为吉尔格勒做的,便只有这么一点吗?”清冷的嗓音里些许嘲讽,他甚至没有回头。 他在生气,她却不能让他拿着吉尔格勒一生的幸福置气。示意玲珑停下,自己追了上去。 身子被迅猛的压进柔软的床褥。 斜长的凤眸墨色压抑,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我等着你来见我,已经等了四天。燕脂,是什么让你可以如此无视我?” 她有些慌乱,身子被压得动弹不得,弱弱开口,“……你也没有来见我……” “哦?”皇甫觉眯起眼,“皇后是在暗示朕不够热情不够主动?”仿佛为了应和他的话,他的双手已危险的滑到她的腰身两侧,可上可下。 燕脂努力忽视他带来的压迫感,开口说道:“皇甫觉,你答应过我……吉尔格勒的婚事由我做主的。” 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空着一只手慢条斯理的脱着衣衫,“……我反悔了。” 燕脂别开眼,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困难说道:“君无戏言。” 他已褪去了长袍,里衣敞开,露出赤/裸的胸膛,迫她指掌交握,唇凑过来,堪堪一寸,温热的呼吸尽数扑在她的脸上,酥酥痒痒,慢慢开口,“君也是人,是你的男人。” 她想开口,却是再也没有了机会。他的唇舌蛮横的闯了进来,狠狠吸吮,带着怒气,似是想将她吞吃入腹。 她模模糊糊的将脸贴在他温热的肌肤,战栗的感受身体中烟花绚丽的爆发。 很多次,午夜梦回,唇齿间都是这种清冽的龙眼香。 他还在她的体内,不论是快是慢,都会狠狠的直撞入身体最深处。睁开眼,便看到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神,黝黑黝黑的情/欲在里面,像小小的漩涡,望了一眼,便再也出不来。 忍不住凑上去,咬住他的唇。听得他闷哼一声,底下的撞击更加的猛烈。 呻吟着,战栗着,却忍不住想离他更近。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在零点之前发出来,亲们,晚安... 有没有洗香香,柳柳要摸摸...   ☆、82难解 她细细的呜咽着,脸色潮红,双眸朦胧,蕴了无数星光,在他的怀中已软的像一滩水,却一扬脖颈,狠狠的咬住了他的唇。 皇甫觉忍不住低低的哼了一声,心里的那把火燃烧的更炽。好几次,他想看看她,都半路而返。只想赌一次,那一夜的自由是不是将他的努力全部抹杀。 她竟敢……真的对他避而不见! 唇瓣狠狠纠缠,不容她有任何逃避。 不够,还是不够。身体里还有一部分是空的,不知餍足,想要更多。 朦胧中身子被翻了个儿,他从背后重重的压了下来,双脚下意识的挣扎,却被人轻易的挤进双腿间,用力一顶。 身体被胀到了极限,马上退出,又蛮横的冲进来。 一直绷紧的弦终于断了,她含含糊糊的哭起来,双腿死命的绞紧,“阿绿……阿绿……” 终于忍不住,抱紧她颤抖的纤细的腰肢,一泻千里。 她熟睡之后,会下意识的寻找温暖的地方。皇甫觉看着她蜷曲在自己怀里,眉尖轻轻蹙起,被狠狠蹂躏过的双唇微微嘟起,水泽潋滟,眸色慢慢暗下来。 还停留在她身体的某部分渐渐苏醒,她几乎立刻嘤咛一声,却没有转醒,他便这样望着她,舒展着身躯,一动不动。 细细麻麻的吻落在眼角眉梢,很痒。燕脂胡乱的挥舞着手,却被人捉了掌心,轻轻吸吮。 她终于不甘的睁开了眼。 皇甫觉以手支颔,神清气爽的向她打着招呼,“早安,我的皇后。” 粉色迅速的从脸庞弥漫到耳根。 锦被下,她不着寸缕,他也一样。甚至,她能感到男子晨起蓬勃的欲/望。 晨晖洒落在他的发梢,整个人几乎都沐浴在金色的光辉中,剪影清绝,温润柔和。 如果不是浑身的酸痛,她几乎都要相信,这半天一宿的疯狂,只是大梦一场。平日里衣冠楚楚,到了床上,却是连禽兽都不如。 皇甫觉轻轻笑着,眼角微微挑起,“宝贝儿,你这样看着我,莫非……为夫没有满足你……” 燕脂闭着眼,胡乱在被下掐他一把。 皇甫觉低笑,在被里摸索着与她穿小衣。手指抚到胸前的柔软时,刻意流连。燕脂抢他不过,只得僵着身子,由他摆弄。 皇甫觉听得她呼吸渐渐急促,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颤颤巍巍,着实可爱。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手下却不再耽搁。 燕脂宿在了九州清晏殿,玲珑自是早早得讯,跟过来服侍。听得屋里动静,便捧着盥洗衣物进来。 燕脂已经穿好衣服,满面羞红,皇甫觉却是赤、裸着上身,拥被而坐。见了她进来,燕脂似是松了口气,便想站起身来。 皇甫觉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低低笑语一句。燕脂的脸又红了几分,明眸里头含羞带怒,狠狠剜了他一眼。 玲珑目不斜视,将燕脂的梳妆盒子放到桌上,垂手候着,只那唇角却是止不住的向上弯起。 九州清晏殿传膳。 燕脂看到了笑容满面的海桂。 皇甫觉在桌下压住了她的手,淡淡开口,“有什么话吃完饭再问。” 这一顿饭味同嚼蜡。 若不是旁边有皇甫觉盯着,她恐怕连一箸都伸不下去。海桂既然回来了,如玉一事必定有了新的线索。 有些事其实很简单。王嫣或许痴,却不笨。她一开始便把目光放到了琪嫔身上,死盯着内务府这根线不放,终于让她撬开了内务府库房太监的嘴,说出库中确实有过紫鸢,被总管送了宫中贵人。 她一面将内务府总管杨清岚送往宗人府,一面持了皇甫觉的手谕抄了琪嫔的关雎宫,果然在偏殿里搜出了已拆包的紫鸢。 行事颇有几分雷厉风行。 “皇上,这是琪嫔身边二等宫女漱玉的口供,已然招了是她买通了端妃娘娘宫里的人,将紫鸢偷偷混入香囊。还有太监小允子的口供,琪嫔曾命他在桐华台上的围栏动了手脚。” 最初的震怒之后,心中反而有了几分恍恍惚惚不真实的感觉,像是人在雾中行走,明明身边是极熟悉的景物,因着看不见,便会生疏顾忌。 回到了未央宫,移月接她下舆时,便发现她指尖冰冷,面色苍白,心下一惊,悄悄把玲珑叫到一旁问了问。 燕脂径自去了琴室。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慷慨阵前生死恨,缠绵帐内别离愁。 一曲《十面埋伏》。 美人玉倾,英雄末路。余音袅袅,幽恨仍存。 良久,移月惊觉,以手拂面,已是满脸泪痕。她苦笑一声,“娘娘,奴婢痴了……这茶却是凉了,奴婢再换一碗。” 素手仍搁在弦上,身形不动,无限清冷,无限寂寞。 等移月回转,燕脂依旧未动。 移月煨了个手炉放到燕脂怀中,柔声说道:“娘娘,您若是心里不痛快,奴婢去找两坛酒如何?” 燕脂一闭眼,清泪顺着睫毛滑过,低低说道:“移月,我执意追查如玉的死因,是不是做错了……” “娘娘可怜她们?” “我只是怕……因我之故,害了无辜之人……事情太顺利,反而让我觉得不安。” 移月默了会儿,轻声说道:“娘娘,您应该相信皇上。祥嫔家势鼎盛,有父兄撑腰,她若是没有做,谁都不能冤了她,她必定是做了。皇上不让娘娘插手,便是不想让里面的鬼蜮伎俩污了娘娘的视听。事情既然已经水落石出,娘娘心里便该放下。” 手指从琴弦拂过,流水淙淙,抑郁之气却是不曾稍解。 “你去一趟关雎宫吧。” 延安侯府。 晏宴紫细心的将宁云殊的狐裘系的更紧,虎目里满是脉脉温情,“你身子不好,出来沾染了寒气怎么办” 宁云殊微微笑着,“哪里便有那般娇气,整日在屋里,心里憋屈。” “记挂着燕脂?” “嗯,”她把头靠在晏宴紫宽阔的肩膀上,“晏哥,皇上的行事越发让人猜不破了。” 晏宴紫点点头,“祥嫔一犯事,薛家便跟着垮了,河南道也该换上皇上亲信之人了。” 宁云殊叹气,“王守仁这个女儿手脚倒是利索。” 晏宴紫一笑,“恐怕里面少不了皇上的推波助澜,若不是他暗许,谁能在他的眼底下做鬼。” 宁云殊思索着,喃喃说道:“琪嫔、祥嫔、贤妃、端妃……皇上身边的旧人只剩下一个恬嫔,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若不是知他过往,我会真的相信他是为了燕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晏宴紫爱怜的拥紧她,“不要再想了,有雪域、燕家军与他三方制衡,他不会动燕脂的。而且,我看他对燕脂未必无心。” 宁云殊望着他,目光盈盈,“晏哥,我真是怕……燕脂心思太干净,又至情至性……”她握紧他的手,“后宫之中永远都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主人,若是等皇上清理一遍,安插新人,还不如留着旧人。” “放心吧。王守仁不是傻子,太妃已经出宫,宫中他只剩下王嫣,不会让她出事的。你若担心燕脂,等你身子好些,便进宫去瞧她。” “嗯……”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有二更,哦哦哦,要捧场。   ☆、83过渡 祥嫔疯了。 见了每一个人都痴痴地笑,“皇上,皇上……你来看舜华……” 皇甫觉没有杀她,将她贬为庶人,遣送出宫。河南道观察使崔凌山上了请罪折子,告老还乡。 皇甫觉允了。 至此,端妃一案已牵连一妃一嫔,宫女太监数十人。 年关将近,端妃一案悄然平息,宫里也开始忙碌热闹起来。 皇甫觉几乎夜夜来未央宫,有时初更,有时夜半。燕脂深夜梦魇之时,总会有人揽进怀里,柔语哄劝。 渐渐地,梦便少了。 有一夜,她甫睁眼,便对上他的视线,宠溺的,带着怜惜和忧心,静静的流淌在暗夜里。 她枕着他的臂弯,在离他心房最近的位置,他守护着她,夙夜难眠。 心突然便安宁下来,一瞬间,仿佛听到花开的声音。放下吧,心底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响起。 “燕脂,”皇甫觉放下手中的折子,眉眼含笑,“皇甫放送了我十名美女,现在已经在路上。他说‘臣闻皇上宫闱空虚,恐深夜寂寞,特选朔北处子,皆貌美如花’。” 燕脂穿了夹金线绣白子榴花的小袄,滕青曳罗糜子长裙,黑发用玉环束起,正临窗写字。闻言手下未停,只淡淡说道:“皇上很高兴?” 皇甫觉走过来,从背后揽住她,从背后望她写字,“我眼里便只有这一个美人,”偏头亲亲她的鬓发,“下笔太滞,失了飘逸了。” 他揽得并不紧,她却能轻易的感到身体之间轻轻的摩擦,温热的气息拂在脖颈上,酥酥痒痒。 心烦气躁。 燕脂蹙了眉,“离的这般近,怎么写?” 皇甫觉轻笑,握了她的手,“我帮你。” 紫微狼毫在宣纸上慢慢滑过,撇点勾抹,自在写意。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燕脂在心里慢慢重复,只觉甜意丝丝缕缕蔓延开来,化成唇畔清浅微笑。 皇甫觉趁机采撷了去。 他将她困在书桌旁,亲了又亲,直到她星眸朦胧,气息微乱,才勉强停下,眸心一点仍是亮的惊人。想一想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在这儿好不好?还从没有……” 燕脂又羞又怒,心头旖旎顿时无影无踪,狠狠一脚便踩了下去。 这十个美人五个被皇甫觉送到了裕王府,另外五个准备给凯旋归来的燕止殇。 燕止殇终于在小年夜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时,迎接他的便是五个清纯妩媚兼而有之的绝色佳人。 他身边的女子当下便变了脸色,狠狠一巴掌就向燕止殇扇了过去。 “燕小将军眼都未眨,直接一个手刀,把人劈昏了。”海桂笑眯眯说道。 “这兄妹俩都这么让人不省心。”皇甫觉喃喃说道,“人在哪儿呢?” “皇后娘娘的未央宫。” 燕脂早有预感。 皇甫放掳她之时,便曾经半真半假的说过止殇与一个女俘过往甚密。她私心里本是想撮合他与吉尔格勒的,看来是不成了。 “止殇,你想怎么办?”燕脂看着眼前的哥哥,含笑问道。其实娘亲与蒋家早有默契,若不是当日簪花大会上莲嫔出事,皇甫觉恐怕已是当场赐婚。现在他带来一个身份尴尬的女俘,爹娘恐怕会很生气。 很少见止殇苦恼,现下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燕止殇悠然自得的倒着酒,“爹爹今日上了侍郎府。” 燕脂一怔,“爹爹去向蒋家提亲?止殇,你怎可如此!” 在宫里见多了女子爱而不得的下场,男人的战场在天下,女人只能守着后宅,守着这唯一的男人。他既然无心,何必再去招惹旁人。 燕止殇望着她肃然的神情,不禁摇头苦笑,“还这么爱生气。”微一踌躇,“朵桑是羌族头人的女儿,偷偷怀了我的孩子,我不能放她走。只是,也不能娶她。” 燕脂慢慢将眉一挑,刚想说话,花影簌簌一动,却是皇甫觉来了。望着燕止殇笑道:“躲在这里,到叫朕好找。裕王也来了,与朕喝酒去。” 燕止殇欲离座下拜,已被他拉住,回首端详着燕脂,“皇后不高兴,怪朕与你抢人?裕王也不是外人,不若同去?” 燕脂冷冷一笑,“臣妾不过是小女子,不懂得家国天下,没的搅了爷们的兴致。” 云袖一甩,径自走了。 皇甫觉讶然,燕止殇摸鼻苦笑,“皇上,你把她宠的太过了。” 皇甫钰是来诉苦的。 却不想皇甫觉拉了燕止殇过来,他想着街头巷尾传遍的少年将军的风流韵事,心里便更不是滋味。喝了几杯闷酒,就开始寻燕止殇的话头。 若是平时,他应该是听到燕止殇三个字便要绕着走的。现下却是妒火中烧,忘了眼前这人面上虽是笑意,心中恨他入骨。 燕止殇酒到杯干,竟然还叫了一声姐夫。两人各怀心思,将皇甫觉抛在一边,对饮了起来。 燕止殇的酒量是在蛮荒地带,用烧刀子灌出来的,自然不是皇甫钰这种平常喝喝花酒的纨绔公子所能比。 日落西山之时,皇甫钰已经烂醉如泥,抱着桌角呼呼大睡。 燕止殇的眸子却是越喝越亮,便像刚出鞘的宝剑,清清洌洌,寒气迫人。从从容容的向皇甫觉告辞,似是不经意的提出,可以顺便送裕王回去。 皇甫觉笑笑,凤眼斜睨着他,“铁勒王送给你了一匹汗血宝马?” 燕止殇拱手答道:“臣明日便将马送到御马监。” 皇甫觉施施然负手站起,“喝了半天酒,朕也乏了,你们回去吧。” 杏花楼里有一个胖姑娘阿娇,已经数年没有接过一个男人。这一夜,却有客人点名要她。阿娇洗得白白的进了屋,便看见一个美公子已是躺在床上。 接下来……饿狼扑羊! 只是阿娇姑娘在他身上啃啃咬咬折腾了半夜,也没能让他的宝贝硬起来。看得到却用不了,阿娇勃然大怒。 更何况,他衣衫之中竟是半个铜板也没有。 …… 第二天早上,路人甲便在杏花楼后巷倒夜香的地方发现了一个赤身*已被打成猪头的醉汉。 作者有话要说:不能虐觉爷,虐虐小钰吧。 已经是第二天了啊,能不能算二更呢?纠结... 摸摸,晚安!   ☆、84闺乐 年关将近,宫中又接二连三的出事,皇甫觉着司岑溪将皇宫布防重新部署,从禁军中抽调多人到宫中轮值。 燕止殇让小厨房的双鲤传讯给燕脂:重华门侍卫关止是可信之人。 燕脂听罢之后,淡淡嗯了声,便去了九州清晏殿。这一枚棋子她或许永远都用不上。心里隐隐笃信,有皇甫觉的地方,便不会有危险。 冥冥之中天意弄巧。 凤辇刚行至重华门,轿身突然一斜,随即便摇晃起来,燕脂不防备,额头便重重的磕上了扶手。 她撑住厢壁稳住身形时,倾斜的辇身已被人担起,轿身随即平稳。 移月训斥小太监,“怎么回事?走路不带眼睛的吗?伤了娘娘的凤体,仔细你们的脑袋!” “砰砰”小太监磕头的声音。 燕脂皱皱眉,刚想开口,有一道声音平平传来,“御前侍卫关止拜见皇后娘娘。” 声音低沉喑哑,似粗糙的砂砾擦过肌肤。 燕脂不由一怔。关止……止殇所说的可信之人,这么快便遇上了? 移月凑近,声音低低,“小邓子脚滑了,是关侍卫及时稳住了凤辇。” 燕脂嗯了一声,“赏。” 金绣花呢之下,辇帏纹丝不动。清冷的声音透过重重璎珞传出,有几分散漫的清贵与疏离。 握着横杠的手修长稳定,慢慢放低了挺直的脊背。 凤辇前行时,移月不禁一愣,这个面目普通呆愣的侍卫,背影却让人觉得……如此萧瑟寂寞。 皇甫觉在写福字。 每一任天朝君主在除夕前都会赏赐福字给皇亲贵胄、功勋之家。 “过来,”他站在书案后,嘴唇嚼着笑,下一刻,人已闪身到她跟前,几乎是阴鸷的望着她额上的淤青,“怎么弄得?” 燕脂下意识想去摸,却被他拍下手来,不禁皱眉道:“没事,不小心磕了一下。” 她的肌肤莹白,隐隐玉质,稍稍用力,便有痕迹。此刻额上已是凸肿出来,青紫交加。心下便不愿他盯着看,侧身去瞧他写的字。 皇甫觉冷冷扫了海桂一眼。 海桂低声笑道:“奴才去给皇后娘娘沏茶。”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他的字如其人,华美之外森森法度。燕脂看了几张,见猎心喜,挽袖拿过海水云龙纹的丹红丝帛,便要执笔。 腰上一紧,已被他扳过身子。凤眸之中不见任何笑意,手指间清凉药香,轻轻拂过额头。 燕脂的脸不由红了一红。 每次欢爱之后,她身上总会有痕迹,他便让韩澜配了这百花凝胶。只有这一次,是应了症状。 他的手指并未即刻离去,向下托起她的下巴,在唇上偷得一个吻。似呢喃,似嗔怨,“怎么这般不小心……” 燕脂努力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脸色已红的如同锦霞一般。最近越发把持不住自己,他略略靠近,便会心猿意马,想些……不相宜之事。 她咬着下唇横睨他一眼,眼波宜嗔亦喜,娇羞之外隐隐情动,似清波映着明月,荡漾生辉。 许是他目不转睛的瞧着,那红色更艳了几分,恼怒着狠狠瞪着他。 皇甫觉无声的笑起来。 大大小小要写近百福字,皇甫觉特地抽出了一天的时间。笔毫触到丝绢时,便想到那日窗前,他持着燕脂的手临帖的情景。 美人在怀,暗香浮动。 让海桂巴巴的把人接来,他反而不想写了。 把头埋在她脖颈中深嗅一口,“……好香,似梅香,又有几分甘冽……以前不曾闻过,是你新得的?” 燕脂凝神提腕,只敷衍的嗯了一声。等他再过来时,便不耐的蹙起眉,“还有这许多,明日便是宫宴,若写不成,你拿什么去赏人?” 皇甫觉的语气颇有几分哀怨,“除夕过后便要沐浴斋戒,祭天地祖先,七日不能见你,我要讨点福利……” 他低低说着,手顺着腰攀爬上来。 燕脂轻喘一声,大大的一滴墨汁浸在了丹绢上,他的手在胸前肆意作怪,急急按住他,“皇甫……觉,你疯了不成!” 这是与他寝室相连的小书房,外面便是套件,一大堆宫女太监候着。晃晃白日,在这种地方……她还想做人呢。 皇甫觉身子紧贴过来,将她困在桌旁,手已顺着她的八幅罗裙探了进去,在耳边轻笑道:“上次便这样想……你偏生这样看我……撩拨起火来……” 燕脂又急又怒,却又不敢大力挣动,只是闷声推拒。心下早凉了凉......他定是想要,几乎没有不成事的。 心中两下煎熬,隐隐便有一种刺激。 皇甫觉手一挥,红色丝绢散落一地,有几张拂得高些,翩翩然往下落。 燕脂被他放在桌上,肌肤贴着冷硬的桌面,几重热,几重冷,看到这几抹灼灼艳色翻飞相戏,朦朦胧胧中竟有几分喜悦。 一只喜鹊停在报岁梅的枝头,喳喳叫了几声,偏过头,乌溜溜的眼珠盯着窗内,却拿那嘴笃笃的啄鎏金镂空的窗棂。 燕脂一手捂着唇,一手奋力抓了什么,掷向岁寒三友的窗纸。 鹊儿扑棱棱飞走了。 男人自她双腿间抬头,双唇被水泽浸润的靡艳,声音略略低沉,“宝贝……这么不专心……为夫做的不好么?” 她上身衣物完好无损,只是两条细长的腿被他架在肩上。她拿手遮着眼,死死抿着唇。 他实在……做的太好了些。 能做的不能做的,让人感到极度羞耻意志崩溃的事他都做了。居然,居然用舌头…… 皇甫觉轻轻一笑,按了她的腰,□那物,缓缓入巷,嘴里喃喃叹道:“方寸之地,寸寸*……” 燕脂羞愤欲死,双腿被他折着抱在手里,只能无助的任由他一下一下沉重的撞击。身子被他顶的像到了汪洋的小舟,手胡乱的抓挠,死死的攀住了桌缘。 一声□甫出口,她便咬住了下唇。他的唇凑了上来,带着奇异的香气。燕脂自是知道那是什么,扭着头胡乱闪避。他蓦地加快了身下的动作,比方才慢慢研磨何止快了百倍。 尾椎处强烈的麻意瞬间传遍全身,燕脂只觉眼前一阵白光,喉咙里一声长长的哭泣,马上便被他堵在唇齿间。 等她缓过劲儿来,只觉身体那物竟是又肿胀了几分,身下酸楚难当,心中愤恨交加,当下双手推搡,双腿乱蹬,也顾不上弄出声响,只想逃脱出去。 皇甫觉的脸离她很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大半眼眸,只余一点黑,像无尽的夜,专注的望着她。 眸光这样柔,手却始终紧紧按着她的腰,坚定的,一下一下的,执意索取。 燕脂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望着他,忽的一口便咬在他的胳膊上。 皇甫觉闷哼一声,单臂把她托起抱在怀里,又往那温软之地贴紧几分。 她这样香,这样软……总觉得离得不够近,想这样,狠狠的揉入身体里。 屋内日光正好,屏风上的人影纤毫毕现。 皇甫觉已将人搬到了短榻上,双手揉捏着两团雪,身下依旧不停。 燕脂的声儿已沙哑,软的一个手指也抬不起,已顾不上置气,只在他耳边软语求道:“……快一点……好不好……阿绿……阿绿……你欺负……我……不要了……不要了……” 凤眼之中水波潋滟,似是满天星光揉碎融进里头,他凑上来吻去她眼角的泪珠,低低喘着,身下又快了几分,“……是要快一点……还是要停呢?” 身下又开始绞紧,可怜的人睁着雾气濛濛的眸子,只能大口的喘气,一点声儿也发不出了。 屋内人死死煎熬,屋外也是心急若焚。 海桂弯腰陪着笑,“小世子,皇上和皇后娘娘马上便商讨完了,您再等等,再等等。要不,您吃块桂花糕?” 天佑大眼睛泡着眼泪,红红的瞪着海桂,“狗奴才,你再不让开,我让皇婶婶砍了你的头。” 海桂满头是汗,忍不住心里低低哭娘。 主子,您也太能折腾了。这,这日都过晌了。您身子再好,也得顾着皇后娘娘是不是 他继续陪着笑脸哄这个小祖宗,“小世子,您若是等不及,有什么事跟奴才说说可好?奴才解决不了,再去唤娘娘。” 天佑瞪着他,忽然咧开嘴便大哭起来,“娘娘……娘娘……呜呜呜” 海桂连忙捂住他的嘴,恨声说道:“小祖宗……你想害死咱家!”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算作昨天,今晚十点前更。 话说......收收怎么在少呢。 亲们,顶一顶吧。按一下“收藏本章节”。   ☆、85强抢 天佑憋着气喊出这一嗓子,众人的脸马上白了白,海桂急的去捂她的嘴,“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害死咱家了!” 天佑在他手下呜呜直叫,却是半刻也不消停,海桂正想将他抱走,屋里已有了声响。 “什么事?”声音低沉,略略沙哑,隐隐暗潮浮动。 彼时他正趴在燕脂身上,手指被咬住了,还有余情撩拨里面的丁香小舌。燕脂的脸已涨的通红,几番欲起身均被他压制,恶狠狠的瞪着他。 他却不急得起身,手在腰腹间流连,身下依旧缓缓在动。 燕脂急了,目光已可及得上诸葛连弩,嗖嗖俱是杀人利刃。 皇甫觉低低笑着,在她耳边轻吐了一口气,“叫哥哥……” 瞪大的双眼猫眼儿一样,晶莹剔透,僵持半晌,终是不甘不愿的闭上,模糊的吐出了两个字,“……呃呃……” “晚上等着我。” □依旧慢慢律动,没有丝毫疲软的现象。燕脂额头上的青筋在突突的暴。便是人形的售,也该有休息的时候吧。 “是天佑世子,闹着要见皇后娘娘。”海桂不阴不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谄媚。 皇甫觉不再开口,似乎注意力都放在了□。 燕脂揪着他的头发,脸色青红,终是慢慢点了点头。 海桂禀完之后,屋里有片刻静谧,连带天佑都安静下来。半晌之后才响起了皇甫觉的声音,“进来吧。” 天佑一把挣脱了海桂便要往里跑,被身边的小太监拦住,海桂恨道:“真真小祖宗,这里也是你随便瞎闯的地方!玲珑姑娘,你先请吧。” 玲珑悄声对天佑说:“不要急。”带着瑞玉枕月两个捧着盥洗衣物进去了。 终于解除了门禁,天佑一股子撞到了燕脂怀里,她的身子晃了晃,便跌到身后的圈椅。用眼神阻止皇甫觉要过来的举动,慢慢抬起手摸摸他的头,“天佑,怎么了?” 吃了半天闭门羹,天佑又急又气,哇哇便哭了起来,总算还没忘记正事,“……娘娘……吉尔格勒被坏人捉走了……你快去救她。” 此言一出,连懒散喝茶的皇甫觉动作都是一滞。 吉尔格勒在宫中住了两日,便觉得憋闷,在皇甫觉的默许之下,经常偷溜出去玩。 这一日,便拐了小天佑,去天桥上听人说书。 她样子美,又不似天朝的女儿遮遮掩掩,旁人看她一眼,她能十眼还回去。 古来美女出来抛头露面,总少不了被恶霸调戏,今日,便遇上了京城第一纨绔少——靖伯候的小儿子韩擒虎。 韩大少本是冲着说书的大玉儿来的,大冷天,一袭白袍,摇着洒金折扇,本着能动芳心最好,不能动便强枪之的原则,包下了一品居的二楼。 吉尔格勒凑巧便在二楼的窗边。 韩少素来不跟美女计较,带来的奴仆嘻嘻哈哈围着她们一圈,韩少便坐在中间看美人。 他的眼睛虽猥琐,却还没有出格的动作。吉尔格勒很生气,也没有到动手的程度。 两人都是混上流圈子的人,都有几分识人的眼光,都知道骨子里的优越是用家世熏陶出来的。 等韩少把大玉儿唤到二楼,拉着小手,“美人”“美人”的唤,小姑娘吓得泪眼涟涟的时候,吉尔格勒拍了桌子。 韩少的恶仆们哈哈大笑。 “母老虎?!” “哈哈哈,咱家三爷最会捉虎!” “美人,乖乖让三爷骑吧……” …… 韩少嘿嘿笑着,一双桃花眼便从上到下去瞧吉尔格勒,在高耸的胸脯狠狠的盯了两眼,反手在小姑娘的胸前掐了一把,啧啧道:“大……实在是大……” 在大玉儿的惊叫声中,翩翩红影冲了过来,抖手一马鞭便把韩擒虎隔窗甩了出去。 吉尔格勒身边素来跟着两个暗卫,她不必顾虑天佑,当下跳下楼,用缠丝绞金的小马鞭将他并一众仆人抽的满地翻滚,哭爹喊娘。 韩擒虎不才,可他毕竟是靖伯侯府的人,哥哥韩擒山也是一方人物。她这般剽悍,当下便惹恼了一个人。 “是谁?”皇甫觉摸着手指上的龙曜石戒子,突然有了淡淡兴味。被人搅了好事,总得有地方泻火。 一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跪在地上,声音阴柔,“云麾将军韩定邦。” 皇甫觉一怔,竟低低的笑了起来。 竟然是他。 太后想给吉尔格勒指婚,燕脂又阻在里头。借此事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倒也不错。 韩定邦是天朝军界中除了燕止殇之外另一颗奇葩。无父荫无奇遇,在西南军界混迹十几年,一路从小校升到将军。秉性刚烈,性急如火。与燕止殇一正一奇,一直一邪,将生双子星。 他的婚事也是贵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第一任妻子难守春闺寂寞,爬墙去了。第二任文定之后嫁娶之前便爆出有了身孕。是以云麾将军头上绿油油的芭蕉帽一直摘之不下。 吉尔格勒被掳进了将军府,燕脂惊怒交加。 皇甫觉安扶好了她,承诺一定会亲自去将军府,将吉尔格勒好好带回来,这才哄得她留下。当然她若执意要去,也是极勉强的。毕竟某人的肆意蹂躏,她已是连路都走不稳了。 在喝了一盏茶后,皇甫觉漫步出了宣武门。晌午的阳光暖和,行人们都懒洋洋的。半晌的激烈运动,肚子还是空着的,海桂便找了一处望江楼,好好吃了一顿午饭。要了一壶西湖龙井,慢慢喝着。 海桂眉眼细细的跑了过来,“皇上,成了。” 皇甫觉将青花瓷盅一合,脸色顿时正经起来,“摆驾,云麾将军府。” 平心而论,韩定邦是极英伟的一个男子。只是此刻,发髻散乱,倒踢着鞋,衣衫胡乱扣着,甚至还系错了一个扣子,却是极为狼狈,匆匆跪下接驾,“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甫觉直接将人堵在了内院,此刻一脸讶然,望着他脸上明显的三道抓痕,问道:“爱卿,莫非也是爱猫之人?” 韩定邦神色尚算镇定,“回皇上,臣遇上的,是金钱豹。” “哦?”皇甫觉拉长了语气,瞬时冷了脸色,“韩定邦,你可知罪!” 燕脂一直等到卯时,才等回了吉尔格勒和皇甫觉。吉尔格勒眼红红的,神色萎靡,一见她眼泪便像珠子似的往下淌。 燕脂犹自不相信的望着皇甫觉,见他轻轻点了点头,只觉眼前金星乱晃,狠狠推开皇甫觉,紧紧拉了吉尔格勒的手,“吉尔格勒,不要哭,姐姐替你报仇。” 燕脂陪了吉尔格勒半夜,她终是哭得累了,沉沉睡去。 燕脂守在她的床前,眉头渐渐蹙起。 这韩定邦,她也是知道一二的,北燕南韩,绝对不会是强抢民女、*熏心之辈。她看吉尔格勒,纵然伤心,却未见绝望屈辱,反是消沉沮丧多一些。 难道两人……别有隐情? 作者有话要说:呃,更的迟了一些,贪看《亲爱的,驾》。 话说,僵尸很有爱呀。不怪觉爷不招人待见。   ☆、86指婚 燕脂嘱咐移月好好守着吉尔格勒,自己出来寻皇甫觉。他并没走,斜靠在西暖阁的火炕上。见她蹙着眉,行走之间依旧有几分生硬,揽她上来,细细按摩腰腿上的穴道。 她生着气,自是一声不吭。 皇甫觉打量她一眼,慢慢开口,“韩定邦做的事,我会让他负责。” 燕脂冷哼一声,“如何负?” 有幽幽清光从皇甫觉眉眼掠过,“死,或者娶……” 燕脂红了眼,“一帮臭男人!敦图尔克将女儿交给了你,你转眼就把她送进了狼窝。还想娶,死也不嫁……” 皇甫觉见她眼窝微陷,一激动便微微气喘,心下微恼。按摩时手下便加了几分内力,待她身子软下来,又哄着她吃了几口皮蛋瘦肉粥。她若是不吃,便含一口垂眸望着她。如此这般,磨了半柱香方用了半顿饭。 皇甫觉以手梳着她的长发,凤眸低敛,“使性子可以,不准伤了自己身子。她们所有,都不及你。” 见她虽然不语,睫毛却微微翕动,他放缓神色,低声说道:“我问了韩定邦,他与吉尔格勒在清平公主的宴会上,便见过面。今日这事,即便是韩定邦乱了性,恐怕也不能全怪他。” 见燕脂的眼慢慢瞪圆,他轻轻一笑,“我不是偏袒。你不妨试探一下吉尔格勒。她若是真恨韩定邦,我明日便割下他的人头。” 第二日清晨,吉尔格勒只倚着床头,神色恹恹。 燕脂握着她的手,神色严肃,“皇上已将韩定邦杖责三百,关进天牢,明日午时,午门斩首。” 吉尔格勒一颤,小脸白了白。燕脂一招手,玲珑捧上迷离繁华丝锦,金丝银线绣成千叶海棠和栖枝黄莺,万颗真珠滚动,烁烁其华。 吉尔格勒怔怔的看着眼前锦绣华服,燕脂的手微微用力,“便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好生打扮,今日国宴,皇上会封你为妃,往后在宫中,姐姐的,便是你的。” 吉尔格勒的眼泪簌簌而下,落到银丝海棠间,不知是珠是泪。她摇着头,“我不嫁他……我不嫁人……” 燕脂将她鬓发捋捋,眸色柔和,“姐姐没有把你照顾好。今后再不会有人欺负你。皇上会带你很好。等那个男人死了……一切都会好的。” 吉尔格勒紧紧攥着燕脂的手,勇敢骄傲的小姑娘哽咽的说不出话,只慌乱的摇着头,哭成了雨里的海棠花。 “……你不要杀他……我……我要他世世做我的马儿……一辈子欺负他,不要他死……” 吉尔格勒断断续续的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她参加清平公主的家宴时,便遇上了这个可恶的男人,总是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她便寻机洒了他一身酒。后来又有一次,她去太白楼吃蟹黄包子,他又出言挑衅,她便喂他的马吃了巴豆,洒了痒痒粉。 “韩擒虎是他的族弟,他说要替我的父王教训我……”吉尔格勒绞着手指,睫毛上的泪珠颤巍巍的,“我打他不过,便装晕,他过来扶我时,挠了他的脸……” 燕脂静静开口,“接下来他便擒你回府,贴身肉搏便擦枪走火?” 吉尔格勒微不可觉的点点头,声如蚊蚁,“差不多……可是我后来有喊停的……” 燕脂只觉自己满身的力气都打在棉花堆里,望她半晌终是低叹一声,“先休息吧。” 吉尔格勒扯了她的衣角,抽着鼻子问:“他会死吗?” 燕脂站起身,淡淡说道:“总归是挨了欺负,总不能白白便宜了他。” 韩定邦领了一百军棍,拖着伤躯跪在了未央宫外,一跪便是一整天,皇甫觉已明确表示,想求娶吉尔格勒,必须皇后娘娘首肯。 燕脂闭门不见。 说客接二连三,最后一位是国宴新出炉的长宁侯。 燕止殇见了宫门外摇摇欲坠的韩定邦,不说二话,直接撩膝跪倒。 小黄门开了一道门缝,露了半张脸,“皇后娘娘口谕:宫中不留宿男子,两位要跪,明日请早。” 韩定邦晃了两晃,一翻白眼,栽倒在青石上。 长宁侯在跪下时,极快的在他背后写了一个字,倒。 皇甫觉凤眸中一片笑意,“你呀,郎有情妾有意,偏生多个恶婆婆。” 燕脂哼了一声,拿团蝶百花的抱枕去捂他的脸。他的笑声闷闷,将她拦腰一抱,跌在他的身上。 两人闹了一阵,皇甫觉便将她放到床侧,“折腾了一天一夜,快歇吧。” 燕脂眼皮倦倦,半阖着眼,手自动的环上他的腰,嗯了一声。半晌又问,“什么时候指婚?” 皇甫觉手掌摩挲着她的头发,声音轻柔,“除夕家宴吧,顺便连止殇一起。” 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一僵,不由低低笑了,“傻丫头……”一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人各有志,快睡吧。” 除夕之夜,九州清晏殿设万寿天灯,左右丹陛悬挂金字联句,于无极殿宫檐设中和韶乐,于宣武门内设丹陛大乐,于永福宫檐下设中和韶乐,一径树上俱扎彩帛玉带,两廊甬道石栏上皆安宫灯,火树银花,金碧辉煌。 晚宴设在永福宫。 太后宝座设于御座右上,左下是燕脂带领后宫诸人,右下便是皇亲贵胄。 太后落座之时,目光往下一扫,便有落寞之色,叹道:“先帝在时,每逢家宴,宴桌能绵延到殿口,皇子公主嬉戏之声不绝于耳。现在却是太冷清了些。” 王嫣站了起来,惶恐说道:“臣妾无福,至今未有皇上半点骨血。定为皇上选良家子,充实后宫,开枝散叶,使太后享儿孙绕膝之乐。” 她抄了几日《莲华经》,果然有几分圣母的嘴脸。 燕脂举起酒杯像对面微笑示意。落座的是裕王夫妇。 太后的眼眸顿时暗了暗。 儿孙绕膝,她只有两个亲生的儿子,一个被圈禁,一个妻妾无数,却没有哪个的肚子传出半点消息。 王嫣这一句儿孙绕膝却是真真戳她的心。 阖家宴饮,三举杯,三乐起,进九九食盒,大体就是太后举杯,皇上下离座受,皇上举杯,皇后下离座受。举动恪守礼法,展示皇家森森气度。 燕脂不禁无聊的掩袖打了个呵欠。 右臂突然微微一痛,一枚小小的松果顺着广袖五瞿凌云花纹滚落到地。 她眼角余光一扫右上方,皇甫觉坐的高贵美艳,眸光没有半分流移。 收回目光,心中暗嗤,坐姿稍稍端庄了些。 这等宴饮,食物都是做出来充充样子,提箸动筷者少。等到烤全羊烤乳猪等大菜上来,皇甫觉拿着小银刀,细细割了一碟小后腿上的肉,奉于了太后,又在皮焦油脂多的地方,割了一盘。海桂端着送到了燕脂的桌上。 燕脂拿着刀叉翻了翻,将肉剔掉,吃了两口脆皮。 恬嫔的座位就在王嫣下手,瞥一眼她握得死紧的手,拿丝帕擦擦嘴,轻轻一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吃饱的不知道挨饿的滋味,贵妃姐姐,您说是不是?” 王嫣冷冷望她一眼,“家父只本宫一个女儿,从来没有妹妹。” 恬嫔面色不改,声音压得极低,“既无君宠,又无姐妹,深宫寂寞,娘娘如何捱得过?” 皇甫觉将吉尔格勒唤至御案下,开口说道:“朕与吉尔格勒格格甚为投缘,已认她为义妹,封为襄城公主。襄城公主性行淑敏,婀娜多姿,朕要给她建公主府,选一位好驸马。” 格格可以娶,公主便只能尚了。 众人看韩定邦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韩定邦面色不变,在皇甫觉宣他之后,与吉尔格勒一同上前谢恩。他固然面色凛然,在望向吉尔格勒之时,却是由衷喜悦。 众人皆恭贺。 皇甫觉等众人喧哗稍定,含笑开口,“好事成双,朕今日做两次月老。蒋侍郎府中千金蒋青鸾赐婚长宁侯。” 殿中只闻恭贺之声。燕脂望着殿上两对玉人,芝兰玉树,殊绝清艳,终是展颜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期,枯燥了点。 下一章便会看到你们很感兴趣的关侍卫。 吼吼吼,收收送上来。   ☆、87出墙 过个年是很难清静下来的。 燕脂在未央宫接见内外命妇的拜见,只觉笑容都快僵在了脸上,好容易等到宁云殊到来,忙嘱咐移月,“找个借口,挡了后面的人。” 她牵着宁云殊的手进了寝室,屏退旁人,先予她把脉,半晌笑道:“娘亲恢复的不错。” 宁云殊将她揽在怀里,上下端详,“我的小胭脂是越来越水灵了,娘亲心里很高兴。” 母女俩依偎在一起,说了好些悄悄话。 燕脂赖在娘亲的怀里,偷偷抱怨晚上吃不消。宁云殊笑着刮她的鼻子,却还是悄悄传了她好几招擒龙之术。 母女之间突然便有了许许多多说不完的话。 宁云殊起身要走时,燕脂兀自恋恋不舍,拉着她的手叮嘱她以后常进宫。 宁云殊望着满眼孺慕之思的女儿,心里酸酸楚楚。她撒娇痴缠,宫里的秘闻几乎说了个遍,却没有一个字问及叶紫的消息。 她的女儿处理感情上鲜有人及的明断。 宁云殊慢慢整理好她身上的玉佩绶带,“太后要给裕王选侧妃,这件事你不要管。”贴近她的脸,声音微不可及,“平安抵泉,吾儿勿念。” 皇甫觉这天便要去太庙献祭,然后便到天坛沐浴斋戒,为民祈福。 他到未央宫时,正碰上宁云殊离开。他笑着问了身体可好,又恍然状,延安侯一直赖在九州清晏殿不走,原来是在等夫人。 眼前的君王,虽面带微笑,却眼神锐利。宁云殊心中微苦,完美的施了宫廷跪拜礼,含笑告辞了。 钦天监定的吉时是亥时三刻。 皇甫觉在未央宫用了午膳,便缠着燕脂午睡。 开始他还肯规规矩矩的躺在一侧,过了片刻,手脚都缠了上来。 燕脂身上被他剥得只剩下累丝叠纱粉霞抹胸,水天蓝的小裤,衬得肌肤几近透明,双眸灿若繁星,被他压在身下,气吁吁的说:“皇甫觉,你说了只是睡觉的。” 皇甫觉在她下巴上轻啄了啄,眼角华丽丽的一挑,“现在……也是睡觉啊。上次的被河蟹掉了,要重来一次。” ------------------------------河蟹懒洋洋的爬过--------------------------- 燕脂被他压在贵妃榻的扶手上,半生半死的时候,突然便想起了娘亲悄悄传授的擒龙术。 觉得自己再也捱不下去的时候,一闭眼,嘴唇衔住了眼前的小小茱萸。 皇甫觉浑身一颤。 身下的小人儿,睫毛颤颤巍巍,连耳垂都是淡淡的海棠色。粉红的舌尖轻吮着那一小颗,慢慢舔舐。她没有丝毫技巧,偶尔牙齿还会咬到他。 这青涩的撩拨却让他浑身血脉俱张,汹涌的奔向身下。 燕脂弄巧成拙。 皇甫觉走的时候,她连床都未能下。睡得昏昏沉沉之际,只觉得有唇流连不去。低低的声音,“……梦到了谁,笑得这般开心……”嘴唇上微微刺痛,“要来看我……” 皇甫觉不在,燕脂的日子陡然空闲起来。等天佑下完学就将他接到未央宫陪他玩耍,皇宫的库房翻个底朝天,替吉尔格勒搜罗嫁妆。 日子过的热热闹闹,夜深人静时却总要醒上几遭。 给太后请安时,偶尔会遇上燕晚照。太后对她却是淡淡,全不似与燕脂亲昵。她伺候太后却极尽周到。 侧妃人选已定,吏部左仆射鱼周章的庶女,据说是极温婉可人的。太后私下曾与燕脂谈过,很委婉的表示,将来侧妃若有所出,可以抱到燕晚照膝下抚养。 两人一同出延禧宫时,燕脂望着她的眼睛,淡淡问了一句,“后悔了吗?” 燕晚照脸上笑意一隐又现,“娘娘的话晚照不明白。裕王比不上皇上三千佳丽,三妻四妾的容人之量晚照还是有的。” 她离去时,朝阳正跃出重重瓦檐,万物都笼了金色,步履放的极稳,衣带当风,步步生辉。 望着她的背影,燕脂突然想,皇甫钰不举,对她来说似乎过于残忍了。 毕竟,她喜欢上了皇甫觉。 这一日,下起了小雪。 燕脂百无聊赖之际,突然有了奇想。前人有诗“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她便带了移月玲珑去雪中垂钓。 燕脂看着抬肩舆的四个小太监,有一个眼生,便问:“小允子,伤还没好吗?” 玲珑悄悄拉了下移月,移月忙道:“只不过是二十大板,伤已是好了。但海公公说他笨手笨脚,调他去尚膳房了。另送了两个来。” 尚膳房并不是苦差事,燕脂想了想也没有再说。摆了摆手,“不坐轿了,咱们走着玩。” 这冰天雪地的,自己摔了倒罢,若坐了轿,还得牵连到他们。 她一转身,几人的脸色都是变了一变。 小允子已经死了,活活杖毙而死。行刑的那天,未央宫大半人都被叫去观看。 这件事,却不能告诉娘娘。 燕脂本想去流云浦,只是那里地势太高,冬天一到就快断水了,是不可能钓到鱼的。移月想了想便说:“娘娘,不如我们就去飞云渡吧。那里有假山有亭子,雪若下的大了,还可以避一避。” 飞云渡离未央宫不远,但离王嫣的紫宸宫却是更近。燕脂想了想,这大雪天应该见不到扫兴的人,便高高兴兴的带人去了。 半路上,雪花便紧了。 她们几个在雪中边玩边走。玲珑见大雪压着檀梅,甚是可爱,便攀着枝子去采。山石却滑,她脚未落实,便结结实实的摔倒了地上。眼里含着泪,站不起来了。燕脂温言安慰了几句,让两个小太监背着她先回去,自己带着移月到假山这边避雪。 飞云渡的假山是江南工匠所建,山连山,洞连洞,图的便是个奇巧。 燕脂一进洞,便听见些奇异的声响。移月马上便贴耳说:“娘娘,有人。” 确实有人,而且是一对野鸳鸯。应是隔着洞,声音影影绰绰,听不真切。燕脂一皱眉,便想拉着移月离了这儿。 突然有一声女子短促的尖叫,随即有低低的咒骂。燕脂立刻变了脸色,顺着声音往前寻。 移月紧紧拉住她的衣袖,坚决的摇摇头,无声做着口型,“找人来。” 燕脂一皱眉,低低说道:“是宫嫔,悄悄过去。”方才那句咒骂,她只听清了两个字——“本宫”。在宫里,能自称本宫的人,只有两个,除了她,便是王嫣。 越往里走,声音便越真确。有女子低低的喘息之声和男子暧昧的笑声。 “……庞统……你疯了么……”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宝贝……这么快便湿了,乖乖,再张开点。” 淫声浪语,极尽不堪。燕脂的脸色却越来越沉,嘴唇紧抿,眼神清冷,似寒月照霜天。 那声音已然情动,软软糯糯,却有八分神似王嫣。 再往里走,便无路了,声音隔着一层薄壁传来。洞穴并未相连,只是却有不少岩缝孔隙。 燕脂便寻了一处较大的孔隙往里望。 男子背对着她,穿着深紫银边的大内侍卫服饰,有一女子横卧他的膝上,脸庞被他遮住。 她已尽半裸,一条修长的腿被男人抱在怀里,细细把玩。 满地俱是散落的衣裙,玫瑰紫牡丹花纹锦长衣,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这衣衫,只能是宫里的主位能穿。 燕脂只觉荒谬,便执意想要看到那女人的脸。 男子的手在女子身上任意揉捏,女子已不在说话,只伊伊呜呜的呻吟。 他摆弄一阵之后,便解了裤子,抱着两条粉嫩的大腿,侵身一压,大动起来。 燕脂双颊绯红,微微侧目,在回头时,已能清晰的看到女子的脸。 她双目紧闭,双手放在男子肩头,似在推拒,身子被男人顶弄的筛糠似的乱颤,高高低低的呻吟,眼角眉梢俱是水一般的媚意。 这张脸,便欲/望扭曲,赫然便是王嫣。 燕脂一闭眼,唇边一抹冷笑。这宫里,果然什么都不能循常理。王嫣平日看皇甫觉,满眼痴恋,竟然也会背地偷人,干这种爬墙勾当。 她示意移月,向外走。心情激荡之下,头上的金簪撞到了山石上,一声脆响。 她几乎立刻屏住呼吸,那边马上便没了声音。移月急的拉她,“娘娘,快走!” 她二人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向外跑,好不容易出了洞口,刚想转道,青松后已转出一人,笑盈盈的望着她二人。 青丝散落,遮住了他一只眼,另一只眼斜斜上挑,眸心当中一点墨蓝,隐隐光芒流转。俊美之外,三分魔性。 移月似是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你是哪宫的侍卫?娘娘被雪阻了路,快去寻轿子来。” 男子的目光在她脸上稍一碰触便流泻开来,直直定在燕脂身上,低低笑道:“雪是很大,不若微臣负娘娘一程。” 移月挡在燕脂面前,声色俱厉,“大胆,娘娘圣颜是你可以冒犯的吗?还不快跪下。” 他似是听到笑话,眉眼弯弯,露出一口白牙,“胆大?”黑眸斜睨着燕脂,“娘娘方才……不是已经知道微臣的胆子很大了吗?” 紫衣翩翩,风一吹衣襟散开,麦色的肌肤上满是红色的抓痕。他微微笑着,黑眸里有赤/裸裸的喜悦,缓缓上前,“你果然很美,她输于你也是不冤。” 这个人狂妄到了极点,燕脂将移月一推,冷声说道:“快跑!” 移月却尖叫一声,扑上去将他抱住,“逆臣,你若亵渎了娘娘,皇上会将你九族抄斩!” 他侧着头,看着移月,似是疑惑,“九族,我没有可怎么办?” 手却闪电般劈下,移月吭也未吭便昏倒在地。 燕脂皱着眉望着他,他身手奇高,跑也无益。 墨蓝的眼睛有毫不掩饰的欲/望,他定定的看着她,一把将衣衫甩开,舌尖轻舔了一下嘴唇,“好好陪我一次,我便不杀你,怎么样?” 燕脂垂下眼睑,似是踌躇犹豫。 他大喜,便要上来搂抱。却在快要及身时,闷哼一声,斜斜横掠几步。 他捂着左臂,神色乖戾,望着假山后,冷哼一声,“滚出来。” “嗖嗖嗖”三道银光流星般袭向他的面门。 他极快的晃动身躯,闪过银光之后,身形大鸟一般扑向了假山。 一道灰色的影子从假山后掠出,一抖手又是三道银光,随后便向梅林方向遁去。 他追了上去,空中留下残余话语,“美人,等着我。” 燕脂喘了一口气,才发现汗湿重衣。忙上去探看移月,她只是被男子一掌击昏,性命却是无虞。掐了几下人中,她便幽幽转醒。 甫一睁眼,便跳了起来,惊叫道:“娘娘!” 燕脂摇摇头,“我没事,先回宫。” 行至中途,便碰上来寻的来喜等人,一路无事。 燕脂特意嘱咐了移月,勿要将此事声张。一则无凭,二则,她心底却是有些乱,想静静理理头绪。 那男子的轻功身形极美,很像是极乐宫的雾里看花。从西巡到现在,她身边已经出现过好几次魔门踪迹。莫非魔门的势力已经很强大,强大到已经可以默默渗入皇宫吗? 皇甫觉不在身边,她没有人可以商量。便找来双鲤,想让她设法联系燕止殇。 双鲤恰好带来了她想要的消息,是关止的。 人已控制,尚有用处。勿担心,勿声张。 她慢慢看了两遍,将纸条投了暖炉中。 刚才救她之人应该便是关止。他想留着庞统的用处,她也可以猜到一二。 只是,方才他却像是故意不在她跟前现身,字,竟然也是左手书写。 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她不能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嗯,很肥呀。 怎么可以霸王我! jj抽了,不能送分。以后一起补。   ☆、88相守 梅林之中,剑气纵横。 庞统出剑奇快,一招未老,便衍新招,只见万千剑影,朵朵白莲,剑光朦胧了身形,偶见紫衣一角。只是这般快的剑,却还近不得那人之身。 他手中之刀,无锋无华,看似随手挥出,却能迫退漫天剑影。 庞统打得兴起,一十六路分花拂柳剑刷刷使来,俯承仰合,兔起鹘落,剑光便如水银一般,绵绵不断。 他突然抬起头来。 略略呆板的眼暴起冷芒,直直望向庞统。眼里无情无欲,不着万物色彩。 只一瞬,气质已变。 庞统机灵灵打了个寒颤。剑尖抵在刀身,拼着内力反噬,借力飘出。人在半空,还不忘耍了个剑花,姿势优美的落在梅枝上。 他懒洋洋的瞅着树下那人笑着,伸出舌头舔去手臂上的血珠。若不是他见机得快,这条手臂方才便要废了。 眉眼艳丽,紫衣飘飘,若不是眼里的煞气,立于梅花丛中,倒像似花妖一般。 “你要杀我,杀了我还能掩盖住你的身份?”他笑嘻嘻说着,“剑意生生融进刀罡,不知尊下是哪个山头上的高人?” 树下之人径自沉默,目光却随他身体细微的动作变化。 见逃脱不掉,庞统索性大大方方的盘坐在树上。为了行事方便,这块地方明岗暗卫都调走了。如今看来,倒是不该来的来了,不该走的走了。 “不如这样,你不杀我,我替你保守秘密,怎么样?” 他淡漠的望着他,眼里突然出现了嘲弄之色,“我不杀你,你的主子却未必能容你。你只顾起了色心,可知后来调戏的,是何人?” 夜黑风高,最适合行入室采花的勾当。 燕脂本是子时才睡,一炉安息香刚刚过半,便被某人磨磨蹭蹭的弄醒。 她还来不及小小的惊呼,皇甫觉已飞快的甩掉衣衫,在被下与她坦诚相见。 俯身将她压在身下,咬她下巴一口,他的眼里赤/裸裸的满是控诉,“你说了去看我的。” 燕脂眨巴眨巴眼睛,强迫自己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太庙在皇城最北,天坛便有九层,层层重兵把守,她既不能飞天,也不能遁地,怎生去,如何来? 男人脸沉沉的看着她,然后便一口一口咬她耳朵,“你、明、明、答、应、的。” 怨念太深,燕脂赶紧伸出手安抚安抚。印象中……似乎好像真的有这回事。 他的牙齿轻轻咬着耳垂,她忍不住轻喘了一声,“你这样回来……不要紧吗?” 皇甫觉低哼了一声,“三天里竟是清粥白饭,我饿了。” 他的手正顺着腰部往下滑,燕脂慌忙拍掉他的手,“我叫玲珑给你做好吃的。” 她拥被而坐,青丝逶迤满被,露出的一截玉臂搁在四喜如意纹茜红锦被上,嫩生生,白透透。 皇甫觉眼光一暗,心里某些蠢蠢欲动压制下去,又有某些翻涌上来。 从后面将她扑倒在床上,握着她的手往身下探去,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脖颈上,“不……是它饿了。” 基于王嫣的关系,燕脂心里便对皇甫觉多了一种混合着愧疚怜惜的情绪。于是,今晚格外柔顺,果真用手碰了碰那怒气冲冲的物事。 皇甫觉的眼更暗了几分,喉头滚动几下,染了情/欲的声音竟是出奇的柔和,“……宝贝……你真好……” 绿釉狻猊香炉含香半吐,与霜天夜色缠缠绵绵的融在一起。一室霜华,满屋旖旎。 燕脂抓住生与死的边缘说了一句话。 背后男人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手掌危险的摩挲着她的脖颈,“你再说一遍。” 他在这要命的档口停下来,燕脂很不满意的扭了一下腰,果真又重复了一遍,“我要是跟其他的男人这样……咳咳咳……” 喉头上的手蓦地收紧,直接扼断了她的话。凤眸之中满是滔天怒意,却被黑暗拘着,只话语透出了森森寒意,“先杀了你,再杀了他。” 像这样,把你拘在我的身下。在你的面前,用最锋利的缅刀把他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 不要背叛我,因为那会让你,生不如死。 下一刻,他已把人翻转过来,一颗爆栗敲在她的额头,“还有下次,直接掐死。” 燕脂捂着额头,小声嘟哝,“琪嫔死时,又没见你怎样……” 皇甫觉直接用嘴堵住了她。 等她重新陷入生生死死的循环时,方才听到他在耳边轻轻说道:“她们不在我的心上,你却不可以……” 燕脂折腾了一晚上,本来想借机揣测一下他对于后宫妃嫔爬墙的态度。只是……床上着实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在他猛烈的攻击下,她的一句话往往要肢解的支离破碎,还要夹杂着“嗯啊”含糊不清的语气词。 好容易等到云收雨歇,燕脂打了个小小呵欠,自动窝向皇甫觉的胸膛。眼皮重的抬不起来,还想着提醒他。 “阿绿……深宫是个很寂寞的地方……”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眼看这红颜变了白发,眼看君恩似水先断,这寂寞,便是入骨的煎熬。 爬墙也是可以理解的。 皇甫觉看她半晌,眸中神色诡谲难辨。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怀抱,燕脂心里舒服的叹了口气,马上便闭上眼睛。朦朦胧胧中却有一双手执意爬上胸前的高峰。 唇舌轻柔,目的坚决。燕脂终于不甘不愿的睁开眼。皇甫觉轻轻一笑,“寅时便要回了,不要睡,陪陪我。” 这一陪,便被榨干了最后一丝体力。 皇甫觉沐浴之后,神清气爽的坐在床头,摸着燕脂的脸,“我还有三日便回,若无聊便去文渊阁寻书看。这几天天气寒,不必日日与母后请安。你若病了,她老人家还得惦记你。” 燕脂把脸在他掌中蹭了蹭,闭着眼嗯了声。 皇甫觉望着她,有片刻出神。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声音轻的似是呢喃,“不要总想着旁人,把自己照顾好。” 她的脸颊细滑,搁在掌心便有酥酥的痒。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宛若扇形。呼吸平稳悠长。 夜色最浓,人已沉睡。独坐的身影映在窗棂,久久方无。 燕止殇匆匆与燕脂见了一面。 他现在忙得很,婚期将近,三书六礼就能让他一头雾水,皇甫觉又赐给他了一座宅子,又忙着收拾做新房。 燕脂将她素日喜爱的首饰收拾了几件,让玲珑拿了紫檀盒子装了,递与燕止殇,“给嫂嫂添箱。” 燕止殇笑着接了。燕脂又问了爹娘安好,语气便有几分惆怅,“家里必定很热闹。” 哥哥终于成亲了,爹娘必定是很高兴的。她却只能成婚当日去观礼。 闷闷的看了他一眼,“对她们两个好一点。” 燕止殇一怔,眼里浮出深深笑意,点了点头。 他今日要去蒋家纳征,稍后还有去兵部,见她懒洋洋的喝着茶,却没有出言催促,只默默陪着她。 燕脂本想告诉他王嫣和庞统之事,突然又不想说出口,踌躇之后开口问道:“关止可信吗?” 燕止殇深深望她一眼,缓缓说道:“绝对可信。他会护好你。” 那便算了,关止与止殇既然是如此亲近之人,必定会把当日之事告诉他。 让她说……会替皇甫觉觉得很没有面子。 作者有话要说:柳柳已经习惯夜奔了,难得早一回。 看了亲们的留言了,好有爱,还幸福... 有收有评,绝对也会有二更的。   ☆、89狎妓 见了王嫣之后,燕脂便觉得,她既可恨又可怜。 再多的胭脂也掩不了她眼睑下重重的青色,连目光也失了昔日的灵动。单薄的肩头竟似挑不起那一袭金银丝鸾鸟朝凤锈纹宫装,仰首望着她,瑟瑟可怜。 燕脂望着她,皱皱眉,“你怎么弄成这般模样?” 她的神色一慌,雾气马上便弥漫上眼睛,“皇后娘娘,臣妾,臣妾的父亲病了……臣妾日夜忧心,想回家探望。” “王相病了?可有碍?贵妃既然惦念,应去求母后,本宫素不理后宫诸事,贵妃不是不知道。” 王嫣慌乱摇头,眼泪冲花了妆容,极为可怜,“父亲已多日未上朝,自是病得厉害。太后娘娘今日礼佛,不见臣妾。臣妾想出宫,只能寻皇后娘娘的凤印。” 燕脂望她半晌,叹了口气,“母后不见你,必定有她的道理。王丞既是病了,本宫可派韩澜入府诊治。” 王嫣一怔,睁大了眸子,“皇后不应臣妾?皇后也有生身父母,夫人生病时,甚至回府住了一晚。怎的到王嫣身上,便如此无情” 她的声音蓦地尖利,眼神些许怨毒。 燕脂知她疑心被人撞破奸情,神魂不守,失了礼仪,倒也未生气。 只是皇甫觉不在,她又与侍卫有私情,这家,却是绝对不能让她回的。 她未出声,身边的移月却冷冷开口,“贵妃娘娘素日不爱来未央宫,或许不知,我们娘娘的东西都是皇上给的,回府探亲更是皇上亲自陪着去的。贵妃娘娘若是想求,该求的是皇上。” 王嫣指着移月,身体气得乱颤,“狗奴才,狗奴才……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教训本宫!” 燕脂的脸沉下来,“人自重,然后人重之。本宫的人,还轮不到你教训。来喜,送客。” 看也不看凌乱如风中落叶的王嫣,袍袖一摔,离了正殿。 王嫣回了紫宸宫,一口气生生憋住,脸色由青转白,眼球拼命向上翻。 她贴身的侍女银袖哭喊着唤她,“娘娘……娘娘……”一边解了她的衣衫,拿苏合酒慢慢揉她的胸口。 王嫣一口痰吐出来,神色缓过来,便恨声说道:“贱人,贱人!” 银袖帮她整理好衣衫,拿软枕垫到她身后,忧心说道:“娘娘,见不到老爷怎么办?” 王嫣紧紧攥着她的手,似是安慰她,又像安慰自己,“没事的,木魅也没有进宫来。若是有什么消息,爹爹一定会想法通知我的。” 银袖半晌才轻轻说:“娘娘,您可不能再犯糊涂了。皇上最近对您虽是冷淡了些,但这后宫中与您争宠的人是越来越少了。除了皇后,您便是这后宫中的第一人。奴婢听伺候韩太医的小太监偷偷说,皇后娘娘是不宜受孕的,娘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王嫣惊恐的望着她,手心全是细细的冷汗,“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慌乱的摇着头,“本宫也不想……只是这心里却像是一把火在烧……耐不住……好难过……” 银袖陪着她淌眼泪,消息传不出去,她和娘娘便被困在了这深宫。若是皇上知晓,她定是要与娘娘陪葬的。 庞统潜进紫宸宫时,重重帘幕里有破碎的呻吟声。他听了一会儿,走了进去,脚步轻的像狸猫。 王嫣双目紧闭,面色潮红,手指夹在紧闭的大腿间动作,脸上的表情既兴奋又屈辱。 她终于瘫软到床上时,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哨,男人的眸子在暗夜依旧闪闪发亮。 他直接甩掉紫袍,赤/裸的身体线条流畅的像黑豹,蓬勃的物事正对着她,就这样站在她的床前,“一根手指怎抵得上真刀真枪?” 她突然清醒过来,抓起身边的东西疯狂的向他扔去,刚想开口怒骂—— 他竖起一根手指,认真的嘘了一声,“除非……你想坐实通奸的罪名。” 她一迟疑,他已到了床上,抱起她,便往身上一按,突如其来的胀满让她的眸子瞬间迷茫。 庞统扶着她的腰快速起伏,眼眸斜斜的勾着她,“男女之欲关乎人间大道,你又何必苦苦压抑?昨夜皇上偷偷潜回未央宫,和皇后行了一夜勾当。他不疼你,不是还有爷嘛。” 王嫣满头青丝疯狂的摆动,眼里满是血红之色,“皇上……皇上……未央宫……” 庞统嘿嘿一笑,将她按在床上,“你只管享受便是,今天那两个宫女已经被我杀了,只有你不说,我不说,谁都不会知道。” 王嫣被他大力推搡的几乎撞到了床头,双手死死抓住锦被,喉头里滚出一声,“皇上……” 皇甫觉回宫,后宫诸位齐齐恭迎。 他的视线似乎特意在王嫣脸上略一停驻,笑道:“气色都很不错。”带着她们在太后的延禧宫略坐了坐,便去九州清晏殿处理政务了。 太后便嘱咐燕脂,“皇上辛苦,素日饮食要多注意。” 燕脂心想,他不做便罢,做起来便通宵达旦,确实于身子有亏。她旁的不行,药膳还是可以拿出手的。炖了一锅人参鹿肉汤,让移月端着,送去了九州清晏殿。 回来之后,移月的脸色便怪怪的。 “娘娘,燕老侯爷也在。皇上……邀他一同喝了。” 燕脂大囧。 晚上的时候,皇甫觉便过来了。一进屋,便瞅着燕脂笑,笑而不语。 燕脂怒了,扯块帕子把脸盖上。 他凑过来,低声笑道:“下午的汤……却是非常好喝,只是这许多的山药鹿肉,莫非觉得为夫还不够好?” 燕脂只觉得脸热,想了想,自己偷偷笑了起来。翻身起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爹爹也喝了?” 皇甫觉将她扯到怀里,揉揉她的头发,“淘气。” 独处时,他不爱她绾着头发,不多会儿,总要弄乱。燕脂索性拔掉簪子,他便以指慢慢梳着。 皇甫觉笑着捏捏她腰上的软肉,“成日竟是睡了,赘肉都长了好多。” 她哼了一声,斜眼睨着他,“是谁见天的让人多吃?胖了你又嫌弃。” 他很是贪恋腰间那一段细致润滑,恋恋不舍的抽出手来,“带你出去走走。” 燕脂偷偷憋笑。她葵水初至,窝在床上,他恐怕会忍得很辛苦。 皇甫觉带她出了宫城。 盛京街坊布局对应天上星宿,两市一百零八坊。宫城以南,东西八坊最为繁华。 燕脂身子懒,不想走路,两人并骑一马,在启夏门街慢慢溜达。 时近年关,街上异常热闹。时不时有豪华马车从两人身旁经过。 燕脂望着驾车的两匹乌云盖雪,不禁赞道:“好马。” 马身通体乌黑,无一丝杂毛,四蹄却白的发光,果像沉沉乌云压在雪地之上。 皇甫觉瞥了一眼那马车,唇边有了一丝笑意,“不是外人。” 燕脂目力不及他,找了找才发现在车辕上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三足金龙。 她哼了一声,“皇甫钰?也就是他会这般张扬。” 拉了拉皇甫觉的衣袖,眼神很明显,跟上去瞧瞧。 有男人的地方便会有青楼,皇甫钰去的地方叫水月小筑,也是一家私寮。皇甫觉见地方尚算清静,抵不住燕脂的软磨硬泡,待她稍作乔装,两人便悄悄翻墙而入。 燕脂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笑,低声说:“若是被人当贼抓住,拿到官府一看,竟是皇上带着后宫娘娘一同嫖娼,你那帮白胡子大臣会不会当场喷血?” 皇甫觉已翻过高墙,却并未放她下来,靠着山石阴影,向丝竹声传来的小楼靠近,“恐怕最生气的便是我那岳丈。” 今日主人是李开泰,约了皇甫钰,燕止殇和韩定邦,理由是单身男人的最后狂欢,实际嘛,皇甫钰和燕止殇的那点勾当,大家心里都清楚,想借机化解化解。 毕竟他娶了他姐姐,他哥哥娶了他妹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总不能置一辈子的气。 盛京四大名华花便来了三儿,倾城名花,软语娇声,任是无情也动人。李开泰想的挺好,有美人,有好酒,哪还有解不开的疙瘩? 只是酒还未喝,两个人冷眼相对,气场镇住了一帮莺莺燕燕。李开泰正忙着打圆场的功夫,屋外便有一道含笑的声音。 “众卿原来都在。”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今晚有二更。 jj还在抽,不能送分,先记账。   ☆、90进香 逛窑子最尴尬的是遇上相熟之人,最最尴尬的是这相熟之人是自己的上司,最最最尴尬的是上司还带着自己的老婆。 “爱卿们都在呀。” 皇甫觉含笑登场,屋里的人齐齐一震。皇甫钰是亲王,燕韩是手握重兵的将军。这聚会……皇上念头歪上一歪,大家统统遭殃。 等皇甫觉身后走出长居未央宫,被讹传的无比惫懒的皇后,大家惊吓之外便目瞪口呆了。 听说过凤凰下蛋,听说到凤凰逛窑子吗? 燕脂是为皇甫钰而来。 她自己过得很滋润,连带着看其他人也顺眼了许多。心里想着趁人多酒酣之际,悄悄解了皇甫钰的禁制。 旁人面色僵硬,她却是不管,径自寻了空位,拉着皇甫觉坐了下来。 皇甫钰连忙把主位让给皇甫觉,语气有些结巴,“皇,皇兄,你怎么来了?” 皇甫觉抬手免了其他人的见礼,“路上见到了你的车。” 燕止殇的目光有责备,燕脂故意避开他的目光,去看屋里的摆设。见瓶插长春之蕊,炉焚百合之香,地上铺着图罗狸毛,墙上挂着吴道名画,竟是颇为不俗,不由赞道:“这地方收拾的倒齐整。” 她们一到,原本座上的名花们都侍立一旁,东方的一位便掩唇笑道:“敝宅简陋,得……夫人夸奖,是明珠的福气。” 她声调轻快,像大珠小珠滚落玉盘,身量稍矮,玲珑娇小,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脸颊上梨涡深深,赤着一双玉足,纤细的脚踝上系着小小金铃,稍稍一动,便叮当脆响。 燕脂向她微笑点头,“人如其名。” 皇甫钰凑到她面前,“……皇嫂,明珠姑娘不仅人长得美,舞姿也是盛京一绝,要不要让她跳给您看?” 一只手很坚决的把他的脸推回去,皇甫觉淡淡开口,“放下帘子,让她们在外间吹曲跳舞。” 皇甫钰忙不迭地说:“花奴唱支《鹧鸪天》,萧萧用长笛和,明珠只管捡那舞姿舒缓的跳。” 三人笑着,齐齐应了。 在满屋的莺声燕语中,燕脂只听到了一声轻笑,极柔极媚,像猫的爪子挠在心尖尖上。 她循声望去,便瞧见正中的雪衣女子。青丝漫卷,星眸懒懒,骨子里透着倦怠,却偏偏有着难言的媚意。 见她望着,花奴轻笑着飘过一个眼风。 她在三人之中容貌不是最美,风情却像迷一样,让人见了便不想移开眼。 燕脂却微微蹙起了眉头,皇甫觉轻唤了一声,她方才回过神来,偷偷向他眨眨眼,“美人的魅力好大,有没有心跳加快?” 皇甫觉面目平静,望她半晌,等她微微撅起嘴来时,方极轻极快的说了一句,“不及你。” 燕脂喜笑颜开。 众人皆汗。 这妓……没法嫖了。 皇甫钰果然不愧吃喝玩乐的高手。 鲛绡纱帘一放,明珠的身影清晰的映在帘上,身段柔软,俯仰皆美,众人便有看戏中人之感,皆呼有趣。 忽而笛声起,似碧波万顷,月入大江,又有那歌声从隐隐涛声中传来,初时渺渺,渐渐清晰。 众人不觉更加屏气凝神。 燕脂以手支颔,侧着头看那鲛绡帘中的倒影。久不闻见如此精彩的歌舞,不觉有几分痴意。 皇甫觉捏了一块水晶龙凤糕送到她唇边时,她方回过神来,看见他神情专注的看着自己,似是并未沉湎于声乐之中。 她张嘴吃了,突然便高兴起来,与他倒了一杯酒。 视线错开便碰上了皇甫钰无比哀怨的眼神,酸溜溜的说:“皇兄与皇嫂……感情真好。” 燕止殇冷哼一声,“王爷待王妃才是一片至诚,身家性命都可不顾。” 皇甫钰瞪着他,苦大仇深。 他身心严重受损,整整十几天未出家门。若不是皇兄压得紧,又怕此事被旁人知道,他早拎着鬼头刀去砸侯府的大门了。 皇甫觉板着脸,冷冷开口,“每人三杯,前事不计,后事不究。” 终是燕止殇轻笑一声,先举起了酒杯,“裕王,请。” 燕脂忽的开口,“皇上,一起喝一杯吧。说起来……裕王也算是你我的大媒。” 皇甫觉看着她,眸中透出几许暖色,点点头,“好。” 燕脂亲自执壶,与皇甫钰倒酒,笑盈盈说道:“谢媒酒。” 有他二人,皇甫钰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举起了酒杯。李开泰在嘻哈两句,这气氛便算活络了。 酒过三巡,燕止殇看燕脂对明珠等人颇有好奇之色,心下不悦,便对皇甫觉说:“皇上,时辰也不早了,微臣护送您和娘娘回宫吧。” 皇甫觉见燕脂兴致正浓,闻言便睨了他一眼,却是不情愿。微微一笑,牵了她的手,对诸人说:“不必你们送,自去玩吧,出了正月,有你们忙的。” 诸人一愣,四人之中有三人在军部,皇上此言……莫非铁勒刚定,又要有战事? 皇甫觉已牵着燕脂施施然而去。 他二人图了片刻快活,燕止殇替他们善后,封水月小筑上下诸人之口,便忙活了半夜。 皇甫觉依旧背着燕脂翻墙而过,找到马时,燕脂却不肯下来,在他背上拧成了一股绳。 她一喝酒,性子便会磨人些。 于是,满天星辰下,两个身影交叠着,在重重屋檐上慢吞吞的走。 回了未央宫,燕脂已是半睡半醒,在床上滚了滚,忽的急急拉住皇甫觉的手,“不准走。” 若是以往,她只会心里别扭,如今却是理直气壮,拉着他的手,又重复了一遍,“不准走。” 皇甫觉居高临下睨着她,“我去洗澡。”背着一个人,绕了大半皇城,即便他体力再好,也会出些汗的。 燕脂脸红了红,嘟囔着飞快的放了手。 她畏寒,这几日最怀念皇甫觉的体温,如今总算如愿以偿,等他沐浴回来,凑过去闻闻蹭蹭,心满意足的抱着睡觉了。 皇甫觉心中叹了口气。或许燕止殇说的对,他真的将她纵得太过了。这样想着,却还是轻轻的拉过被来,将两人严严实实的裹在里面。 燕脂没有想到,她还会见到庞统。 初八这天,太后带着宫中女眷去大觉寺上香。庞统就在侍卫当中,身形挺拔,姿容俊美,惹了无数宫女偷偷相望。 燕脂一怔,目光下意识便在侍卫之中逡巡一遍。见过止殇之后,她心里已经有了主张。已让双鲤通知关止,她要庞统在宫中秘密消失。 她不喜欢王嫣,却也不见得非得要她死。拿庞统来牵制王家,未必就是件好事,狗急了也会跳墙的。或许,还有一个原因。 她不想看到皇甫觉失望生气。 他还在这儿,关止在哪?是失败了,还是他没有动手? 或许是她的目光停驻的久了,庞统的视线竟然追了过来,左眼极快的眨了一下。 燕脂的目光马上便冷了下来,毫不犹豫的回头上了马车。 燕脂闭目坐着,心里头隐隐有不安的感觉。她喝了停车,对玲珑说:“去找止殇少爷,我心里有些不好的念头,让他寻一路好手,在大觉寺外候着。” 玲珑惊道:“娘娘,要不要通知皇上?” 燕脂摇摇头,“不,这只是我胡乱猜想。你快去吧。” 她的不安不仅来自庞统,还有在水月小筑见到的花奴。她身上应该习有媚术,绝非寻常的欢场中人。 巧合太多了,便非偶然。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在零点之前发了。 还好还好,没有食言。   ☆、91博弈 太后带着诸人在正殿进香,之后与主持觉慧请教佛理。燕脂等人便由知客僧陪着,或是拜佛,或是在寺中随意游览。 燕脂不进佛殿,只在空旷地方看石壁上历代高僧留下的佛偈。 恬嫔过来了,“皇后娘娘,大觉寺里的送子观音很灵验的,太后娘娘传下话来,让臣妾们去拜一拜。” 燕脂蹙蹙眉,对着移月低声吩咐几句,让她带了宫女太监先去殿中,又唤了侍卫守在殿口,等移月示意无虞后,方带着众人进了观音殿。 王嫣嗤一声轻笑,“皇后娘娘这般小心谨慎,莫非当日五陀山上,那贼人吓坏了娘娘?” 燕脂不去理她,自去看殿中观音。 观音像长约一丈,玉石所雕,赤足踩着莲花座,怀抱一婴孩,面含微笑,眼底慈悲。 那孩儿胖手胖脚,神色嬉笑,娇憨至极。 燕脂心中一动,隐隐波澜,也学众人闭目祷告。 将香插到佛龛前,却发现香炉中遗留下的檀香,有一柱包着红纸,燃到红纸时,便有一脉香细细的逸了出来。 当下面上不显,离王嫣稍远些时,身子便摇晃几下,手抚着头叫道:“头怎么这般晕……移月……快叫人……有古怪……” 这香叫迷迭香,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昏睡,她这般叫嚷出来,众人心生提防,想不知不觉掳走她们是不可能的了。 众人果然慌乱。 殿外的侍卫却毫无动静。 离殿门最近的小太监突然哀嚎着倒下,沉重的殿门无风自关,七七四十九盏长明灯一起熄灭。 女人们尖叫一片。燕脂清冷的声音迅速响起,“屏住呼吸,围在一起,向门窗靠近。本宫就不相信,光天化日,数千禁军就在寺外等着,还有如此不要脑袋的贼子!” 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垂头丧气的声音,“昨日三卦都是大凶,你偏偏不信。” 一个尖细的声音恶声恶气的说:“喝你老娘的洗脚水,若不是你弄的劳什子破香,一帮娘们怎会如此棘手?” 随即佛龛后便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 周围开始有人无声无息的倒下,那个愁眉苦脸的声音又说:“这么多人,哪个是正主?” 燕脂身旁突然伸过一只冰凉纤细的手,惊慌叫道:“皇后娘娘,奴婢好怕。” 桀桀的怪笑响起,“老头子,在这儿呢。” 移月整个挡在她面前,燕脂轻轻推开她,断断续续轻喘着开口,“这里的动静……瞒不过外边……劝你现在收手……还能留下性命。” 一个黑影凌空飞了过来,“小娘皮,废话还挺多。”她来的极快,带起迅疾的风声。 燕脂半靠着墙,双眸似是惊恐的睁大。 她桀桀笑着伸出细长的手,突然有火光亮起,骤来的光亮让她双眼一眯。半蹲在燕脂脚下的人猛地揉身跳起,直撞入她的怀里。银光一闪而过,老妪响起了尖锐的惨叫。 “臭汉子,有硬点子!” 跳动的火折子照亮了一方空间,那人一击得手,拔出短刃,退回燕脂身边,却是恬嫔。 燕脂慢慢站起身来,移月拿着火折子,三人靠在一起。 身形瘦小,满头白发的老妪捂着心口,黄豆大小的眼睛满是怨毒,“……臭汉子……杀了她……们!” 愁眉苦脸的和尚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我早说过此行大凶。”他把老妪从地上抱起,土黄的佛衣堵住从她身上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唉声叹气,“你若是死了,我和儿子怎么办?” 老妪的神色突然柔和起来,她望着和尚,柔声说道:“我若死了……你不定……多……多快活……我毁了你清修……你心中必定是怨我……不要报仇了……快走吧……照顾好儿子……” 咣当,殿门被燕止殇一脚踹开。 光线疯狂涌入,清楚的照出和尚光头上的戒疤和他眼眶里疯狂涌出的泪珠。 他抱着老妪的尸身,低低诵起了经文。 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枳多迦利。娑婆诃。 …… 回宫之后,燕脂的心情很低落。 和尚没有做任何抵抗,似乎老妪死了,他也心如死灰。他低低念经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当年,他们必定是惊世骇俗的一对情侣,到如今依旧能死生相随。 出手的只有他二人,燕止殇出现后,马上控制了场面。太后无恙,只是受了惊吓。大觉寺是百年古刹,一直享皇家烟火,如今却是再难平静了。 皇甫觉来时,脸上依旧有豫色。 移月伺候他洗脸洗手,换上常服饰,面色才好些。将她揽在怀里,细细摩挲她的脸颊,“有没有吓到?” 燕脂摇摇头,只不过是片刻慌乱,她心中早有决断,并未惊恐。 皇甫觉垂下眼睑,轻声说道:“恬嫔说是你提醒她的,示弱于敌,攻其不备,虽然自救,却不是好法子。若那和尚伤痛之下出手……”他的手抱得紧了几分,“他们要活口,你便暂且忍一忍,我总会把你寻回来的。” 燕脂感到他肌肉的紧绷,知道他极力隐忍,突然便起了劫后重逢的感觉。他信任恬嫔,她便赌了一次。现在想想,才有后怕的感觉。 她还在他的怀里,并未远去,也未分离,真的……很好。 反手抱着他,静静依偎一会儿,“那和尚以前是大觉寺的人吧?” 皇甫觉眉眼冷肃,“嗯。大觉寺三十年前的弃徒,觉慧的师弟。当年也算小有名气,只是爱上了女子,破了清规,方被逐出佛门。” 燕脂心头难过,慢慢开口,“我总觉得,他们并非穷凶极恶之人。” “他们有一痴傻儿子,需要大量的灵药开启神智。有人找上了他们,拿三颗火莲子换你和太后。” 燕脂想起黑暗中抓住自己的手,和那一声叫喊,“宫中有内鬼。” 皇甫觉的声音慢慢转沉,平静之下深深寒意,“不仅宫中,朝中也有。这几日便呆在宫中,谁来也不要见。” 燕脂紧紧抓住他的手,“知道是谁吗?” 皇甫觉慢慢亲吻她的手指,“不管是谁,胆敢挑衅,便要付出代价。” 燕脂果然闭门谢客。 只是未央宫这个地方,本来就站在风口浪尖上,有些激流和漩涡是躲也躲不开的。 她没有在试图联系关止,时机敏感,有风吹草动,便会授人话柄。 皇甫觉总是来去匆匆,有时她一觉醒来,便会发现他躺在身边。 上元节过后,朝局慢慢平稳下来,真相浮出水面。 五皇子皇甫秀! 皇甫秀是废太子外最早封王的一个,自小聪慧,甚得先帝喜爱,处事宽严有度,举止温润如玉,群臣称为“雅王”。 皇甫觉登基之后,他便淡出朝政,只爱赏花弄月,结交闲人雅士。 圣驾西巡遇袭,太后大觉寺险些被掳,操纵武林中人……三司会审之后,箭头隐隐指向秀王府。 皇甫觉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朱笔一批——准! 皇甫秀圈禁宗人府,三千御林军将秀王府围的水泄不通,掘地三尺之后搜出黄袍玉玺,与朝中大臣密信若干。 呼喇喇大厦倾。 太后出面求情,皇甫秀并未赐死,与废太子一样落得终身圈禁。秀王府中成年男子充军发配,女子入官妓。未成年的孩子一律入奴籍。 与皇甫秀有牵连的大臣全部被诛,一时间,东街血流成河。 晏宴紫看完邸报,一声长叹,“三分实便足够了。” 宁云殊笑着接口,“一分贪念便足以要人的命。皇上向来不爱做费力的事,出一次手,既洗白了自己又除去了眼中钉,心智手段比先帝要强得多。” 晏宴紫若有所思,“这一次大清洗,朝中的老势力便不多了。” 宁云殊喂他一口坚果,“你已功成身退,再怎么算也到不了你头上,还不如好好琢磨空补的人选。” 晏宴紫扬眉一笑,“夫人说的是,该头痛的是王守仁。若不是昨夜止殇帮他一把,他愁死也进不了紫宸宫。” 宁云殊笑容稍纵即逝,喃喃说道:“有太妃的关系,皇上真会对王家出手不成?他的心思……越发让人猜不透。”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柳柳很勤奋,要表扬,要鼓励! 去喝粥,然后继续码。   ☆、92同门 皇甫秀的事终于了结了。 在那之后,燕脂再也没有见过庞统。 她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吉尔格勒和燕止殇的这两场婚礼上。吉尔格勒是要从宫里出嫁的,她自是额外的多担一份心。 她嫁皇甫觉时,满心无奈,没有半分待嫁的娇羞,嫁衣妆裹没有碰过一样。 这次吉尔格勒出嫁,她倒有了兴致,凤冠霞帔的样式都是她手绘的,亲自看着司珍房的绣女赶制。 吉尔格勒那样爽快的性子,提起成婚也是满面羞容。整日里躲在储秀宫,绣一对鸳鸯戏水的枕套。 只希望洞房花烛,她的好驸马大将军不会将鸳鸯认成野鸭。 吉尔格勒的婚期定在二月十六,敦图尔克亲王初时便到了,带来的嫁妆绵延了半条朱雀街。 燕脂趴在皇甫觉的怀里乐不可支,“多娶几个铁勒的公主,户部便不会吹胡子瞪眼喊国库空虚了。” 皇甫觉刚从敦图尔克的接风宴中下来,喝了不少酒,周身都是甘冽的酒香。慢慢在她颈中揉搓,低低笑道:“再嫁几次,皇宫的库房也该空了。” 燕脂“呀”一声,在他的怀中翻过身来,眼眸弯弯,“还有没有鲛人泪?东珠缀在盖头上太大了。” 她笑靥如花,双眸清澈,皇甫觉只觉喉头一阵干燥,低下头来,在她唇边呢喃,“你只顾着她,我不依。” 燕脂嘟囔一句,便被他压下来的唇舌温柔的覆盖住。 他吻的很轻,鼻息暖暖的扑在脸上,极有耐心的一点一点将她的丁香小舌逗出来,哺在嘴里慢慢吸吮。 燕脂只觉浑身的力气都消散在唇齿纠缠中了,他离开了,她还睁着雾蒙蒙的眸子看着他。 他压抑的低哼一声,手向裙下探去,轻轻问道:“好了吗?” 见她略带迷茫的望着他,他的手不由更贴近了几分,往温软之地按了按,声音微微沙哑,“可以吗?” 燕脂马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双颊不可抑制的红了,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今夜的前奏分外的绵长。 皇甫觉用唇舌和手指让她颤抖着到了高/潮。 当赤/裸的小人儿蜷缩在他的怀里,脸色潮红,双唇玫瑰花一样娇嫩,皇甫觉心里不由一声满足的叹息,拉着她的手,放在昂扬的怒起上,在她花瓣一样柔软的胸膛流连不去。 手掌里惊人的炙热,很清楚的感觉到凸起的青筋,它甚至,甚至还在兴奋的抖动。 燕脂马上便惊恐的瞪大双眼。 皇甫觉吻着她,慢慢诱哄,“……握紧……动一动……嗯,宝贝……它也会痛的……” 他几乎呻吟着长叹一声,他的宝贝还很稚嫩。不过,夜这样长,他还有的是机会。 一个人漫步从林间走来,白衣飘飘,长发似是散落无尽月辉。他意兴悠闲,似是走得极慢,百丈的空地却是几步便过了。 他边走边笑,“小师弟,别躲了。自小捉迷藏,你们三个联手都玩不过我。你已经从盛京躲到长宁了,再躲下去,即便我捉不住你,你皇宫侍卫的的身份也保不住了。” 离他三丈的白桦树簌簌一动,一个人影似从树干剥离,慢慢凸显出来。 段开阳停住脚步,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不玩了?” 叶紫黑衣黑发,越发衬得脸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他沉默着,半晌开口,“我不会跟你回叶家。” 段开阳单指敲敲下巴,笑容愈加迷人,“任性是要有底线的。你在叶家的替身很快就会被发现,那十几位顺位继承人能把他拆的骨头都不剩。你这两年的苦……便白受了。” 叶紫冷冷开口,“那本来就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从来就只有一个。” 段开阳望着他,嘴唇弯弯,便有几分讥诮,“你留下来,便能得到她?叶家第二继承人叶瑄便是皇甫觉暗中扶持,若是连叶家都失去,你还能拿什么护着她?就凭你重伤未愈的身子和强行使用移形换骨受损的经脉?” 叶紫艰难的摇摇头,“我只要看着她,若她过得不好,我便带她走。” 段开阳敛起笑意,眉目清冷,“跟我走。” 叶紫立于阴影里,几与夜色融为一体,慢慢开口,“燕脂常说大师兄面最善,心最冷。我却知道,你对她的心思不会比我少。你只是习惯算计,习惯顾虑,反而不及我一心一意只对她好。两年前,若不是师傅告诉我得到叶家方可娶燕脂,我死也不会离开她。他若是好,那便罢。他若是负了燕脂……” 段开阳冷笑着打断他,“你便如何?杀了他?”他微笑尽去,冷冷疏离,“你杀了他的人,也便伤了她的心。皇甫觉如此大费周折,所图不过是雪域。师父不出山,无常闭关,你,必须回叶家。南北一十六条水路,绝对不能落入皇甫觉手里!”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出口,黑发无风飞舞,双眸逐渐亮如星辰,也冷若星辰。 冷月无情。 叶紫的手慢慢放到剑柄上,声音平淡虚无,“雪域从来不是我的责任。大师兄,我若拼命,你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他说得如此淡然,视线甚至透过他,看向更遥远的地方,那里有他时刻不曾忘记的人。 她是否也在深夜临窗,望着同样的月色霜天?还是有人相陪,谱一曲琴瑟和谐? 燕脂只觉自己背靠着岩石,只能听凭海水一波一波侵袭上来,海水有力的冲打着她的腰腹,时而没过口鼻,她便会短暂的窒息。忽而那海水温柔下来,轻柔的冲刷她的脚心,她胸前的花蕾。她懒洋洋的舒展四肢,却觉得很痒,深入骨髓的痒。 这样的夜,时而狂暴,时而温柔。 皇甫觉抱她去沐浴时,她已经像无骨藤蔓攀附在他身上,只半睁着星眸。 他低低笑着,抱着她一起滑进浴池。 他的手指灵巧熟练的揉捏着她的肌肤,和着温热的水,燕脂立刻舒服的呻吟一声。 感觉自己活过来一些,燕脂伸出小脚踹他,“你明天不用早朝吗?” 她的脚便像上好的羊脂玉雕成,温润腻滑,五根脚趾紧紧蜷曲在一起,比花骨朵还要娇嫩。 他不动声色的捞在掌心,细细揉捏。她却是痒,咯咯笑着扭着身子。 皇甫觉倒吸一口气,悄悄收下腹。 燕脂立刻便感到了那物什的异常,警惕的望着他。皇甫觉面色不改,拿香胰为她细细涂抹一遍,待洗的香喷喷的,拿大浴巾裹了,抱回大床。 把她的头往怀里一按,语气淡淡,“睡觉。” 贴着大腿的东西还是火热坚硬,燕脂偷偷睁开眼,见他果真闭上了眼睛。 身子悄悄的软了下来。 沉睡之前,心里还有模模糊糊的烦恼。 她不愿意他去找别人,可是他精力这般旺盛……她似乎吃不消。 作者有话要说:吭哧吭哧努力码。 亲们最近好热情,柳柳兴奋的失眠了... 送分还不行,好难受。   ☆、93蹴鞠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笃笃的木鱼声从唯一亮着灯的竹林精舍传出,在寂静无人的夜里传出好远。 一灯如豆。 一尼盘坐蒲团,左手转着佛珠,闭目喃喃念着经文。 烛火突然闪了闪,像是有风突然涌了进来。 喃喃声突然断了断,似是轻轻一声叹息。 “来者何人?” 莲花座青铜油灯旁多了一个黑衣人,面目阴寒,冷冷的看着她,“山中岁月容易过,故人虽逝,太妃依旧如花。” 木鱼笃笃响了两下,她合掌一敛,“没有太妃,贫尼缘空。” 黑衣人哈笑了一声,“缘空,缘起缘落总成空?到了今日,你才明白那只不过是镜花水月美梦一场!只可惜,我姐姐死了,我弟弟也死了,王家上下亲族近千口马上也要死了!太妃终也有死的一天,拿什么面目去面对王家列祖列宗?” 王临波睁开眼,烟雾缭绕的眼眸似有怒气一闪而逝,她静静开口,“什么都不做,便是自救。木魅,你走吧。” 木魅看着她,眼里有奇怪的怜悯,“你还相信他,你还相信他?王嫣偷人,屠刀已经悬到王家世代忠良的牌匾上了。你醒醒吧。” 咔,轻微的断裂声,三十六颗摩挲的光润的檀木佛珠四散开来,王临波似是毫无所觉,半晌才轻轻开口,“哥哥想要我做什么?” 木魅向她伸出手,“相爷让我,把那件东西带回去。” 竹屋不大,只有一桌一床一佛龛。 她轻轻笑起来,却似有一轮明月冉冉从屋中升起,无尘无垢,琉璃清澈。 她便这样笑着看着木魅,透明背后无尽的苍凉悲伤,轻轻开口,“告诉哥哥,没有,从来便没有。” 二月二,龙抬头。 龙不抬头,天不下雨。万物复苏,春回大地。 皇甫觉在天坛祭祀过龙神后,与燕脂一起共进午膳。这一日吃的都是面食,饺子要唤“龙蛋”,春饼要唤“龙鳞”。燕脂没甚胃口,只吃了两个饺子便摆手不再添饭。 与他说话也是懒懒的,只坐了坐便窝去床上午睡了。 皇甫觉不由皱了皱眉,昨夜闹得太过了,纵使他分外小心,她仍是楚楚不堪。 移月道:“娘娘今儿早起醒来,便有些头重脚轻。要唤太医来看,娘娘只说是沾了寒气,热热的喝了一碗红糖姜水。” 皇甫觉嗯了一声,半晌方说:“告诉娘娘,晚宴不必去了。” 他心里略略烦躁,吃了韩澜这许多天的药,她的身子看起来并无好转。 转去内室,看她抱着被睡得正香,鼻尖处已有细密的汗珠。小心的将她移去里面,自己和衣躺了下来。 她模糊嘟哝了一声,翻了身,窝到他的怀里。 他并无睡意,仍静静躺了半个时辰。 南书房议事后,海桂带来了韩澜。 “皇后娘娘的身子怎么样?”皇甫觉负手站在窗前,剪影清瘦,语气平淡。 韩澜小心措辞,“娘娘体虚乃先天体虚所致,后来可能受过比较大的折,微臣已尽力调养。” 皇甫觉轻哼一声,视线放在金丝绿萼上许久,方沉沉开口,“想要娘娘受孕,有没有可能?” 韩澜伏在地上,“微臣尽力,只是娘娘体寒,即便真的怀上了龙子,恐怕也……” 皇甫觉霍然转身,阴鸷的眼神顿时让他扎住话头。 “朕要一个健健康康的皇子,做不到,你就去死!” 燕脂一觉醒来,便觉轻快许多。移月过来服侍。 “皇上吩咐了,娘娘若是身体不适,便不用去晚宴了。” 燕脂点点头。宫中宴会现在都交给王嫣,不外乎听听曲子,看看歌舞,菜无好菜,宴无好宴,她一向是不耐烦的。 移月看着她,悄悄的叹了口气。 娘娘的性子越发懒散,若无皇上护着,在宫中恐怕寸步难行。 “恬嫔娘娘送来了两尾新鲜的红鲤鱼,听说是破冰从太液池捕的。” 大觉寺一事,恬嫔对她友善不少,虽无刻意结交,平日也有来往。燕脂想了想,“冬天的鱼肉质最干净,清蒸吧,做好后,送一条去延禧宫。” 她在地上略走几步,舒展筋骨,突然便想到一个问题,“平常似乎没有看到皇上锻炼过……除了上朝就是批阅奏章。”还有……上床。 移月不禁莞尔,“皇上起的时候娘娘还没醒呢。每天早起皇上都会练半个时辰的拳的。” 这样啊…… 皇甫觉再到未央宫时,便发现未央宫的后花园变成了小小竞技场。 蹴鞠、马球、射箭、击剑……什么都有。 燕脂穿了晚烟霞紫燕归巢的箭袖,腰间扣着春水玉版,脚下蹬着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笑盈盈的拿着涂红漆,绘花纹的七宝球对皇甫觉说:“皇上,我们来蹴鞠吧。” 皇甫觉修直的眉扬了扬。她有多懒惰,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 当下也不说,直接甩了外袍,“想怎么玩?” 燕脂她们玩的是白打,不看进球多少,主要玩的是技巧和花样。她点了移月,海桂,和来喜,皇甫觉随手指了三个宫女。 比赛前就约法三章,不许用蛮力,不许凭轻功,犯规罚下。 燕脂身子灵活,风摆荷、斜插花……高难度动作信手拈来,旁观的宫女一阵叫好。反是皇甫觉这一对,因了他的威势,宫女们束手束脚。皇甫觉也不急,不紧不慢的兜着燕脂。 他料得她气力不长久,佛顶珠传球时,一晃身便把球截走了。 他玩球的姿势相当利落洒脱,拐、蹑、搭、蹬,球像黏在他脚上一样。燕脂不由自主便想起了一句话,翩若浮云,矫若游龙。 只踢了半场,燕脂便累的气喘吁吁,皇甫觉怎么劝都不下场了,推了玲珑下去。 一场蹴鞠下来,众人俱是大汗淋漓,皇甫觉除了发髻乱了些,神情自若。燕脂咬了咬牙,抓住他的手,“我……我要射箭。”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首页显示的二十条评论能送分,章节的还不行,没有送到分的,把评论顶一下! 周末了,挨个抱抱,柳柳会想你们的。   ☆、94风筝 皇甫觉带燕脂去泡温泉。 她大概已很长时间没有这样运动过了,被温泉蕴藉热气蒸腾,色如桃花,身子懒懒的靠着他,半分也不想动弹。 皇甫觉修长的手指或轻或重的揉捏着,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 被他揉捏住僵硬的肌肉,燕脂小小的哼了声,大是理直气壮的说:“太医说让我多运动。” 太医这句话说的应该小有时日了,她若是这般听话,韩澜也不会愁得揪胡子。 他垂下眼睑,唇角微微勾起。半晌才淡然说道:“凡事需循序渐进。” 燕脂哼哼两声,她这不是舍命陪君子嘛。 清月很低的压在枝头,依稀有极淡的云影。 华清池是仁宗所建,四周皆是白玉雕栏,极是阔敞。据说仁宗最爱到此处与妃嫔开无遮大会。皇甫觉即位后,宫中园林大抵翻建,此处却是未动。 燕脂靠在皇甫觉怀里,心里一片安宁。忽的心头一动,攀着皇甫觉的脖子低低问道:“阿绿,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冷清?” 皇甫觉修直的眉慢慢一挑。 燕脂的脸离得他极近,长长的睫毛几乎扫到他,语气里带了一丝诱哄,“先帝在位时,在华清池曾经同时宠幸过一十三位妃子。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不知是何等*……” 皇甫觉直直的望着她,墨玉般的眸子似是隔了无形阴翳,瞧不破喜怒。燕脂瞅着他,心便有些虚了,声音不由自主便变低了下来。 皇甫觉一声轻笑,眼角眉梢似是活了过来,柔柔的跳跃着月光,惩罚性的在她圆润的肩头咬了一口,“傻丫头。” 燕脂被他咬了一口,又觉他在那伤口上舔舐,又痛又痒,他的双臂看似轻柔,却无论如何也推拒不开,推了几次,便不动了。 皇甫觉抬起头时,便看到她猫儿一样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瞧着自己。向来通透的眼有几许迷惘,几许依恋。 心头一片柔软,俯首在她唇瓣厮磨,“弱水三千,吾只饮一瓢。” 极淡的语气,似情人的呢喃,似不老的承诺。 燕脂心头恍惚,想挣扎起看看他的眼睛。 他眼底墨色沉沉,极深极远,慢慢向她倾身压过来。 他吻到了她的唇,同时也吻到了她的泪。无声无息中,她已是满脸濡湿。 皇甫觉身躯一颤,极力舒展身躯将她裹在怀里,炙热的气息在唇瓣上辗转,一遍又一遍唤道:“傻丫头……傻丫头……” 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 “……娘娘,娘娘!” 燕脂一惊,下意识的抬起头。手中兔肩紫毫笔斜斜一挑,墨汁已溅到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上。 移月哎呦一声,忙蹲□,满脸可惜,“都怪奴婢莽撞。娘娘平日很爱这一件呢。” 她在旁边伺候着,就看到娘娘执着笔神游,笔尖下已是一坨墨迹,这才唤了几声。 手脚麻利的替宴会换好绣裙,端上了一杯雨前龙井,瞧燕脂素手支着额,还是若有所思,想想便开口,“娘娘,今儿天儿不错,奴婢陪你出去走走吧。” 这几日天气渐暖,上苑已有春意。燕脂懒懒的点了点头。 “去瞧瞧吉尔格勒吧。” 她马上便要出嫁,心情想必很好,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省的自个儿胡思乱想。 太液池旁的玉柳已绽新绿,远远望去,便同笼着淡黄的烟雾。微波粼粼,偶尔有金鲤破开水面。 吹面不寒杨柳风,风里有新鲜的泥土气息。 燕脂愉快的心情一直持续到遇到王嫣。 她从鸾轿中下来,在凤辇前一福,“皇后娘娘金安。”声线柔和,行礼之时,从肩到足尖,无不流畅优美,满身环佩,不闻半分声响,端的是恭顺贤良。 ……这一瓢也要从很多水里舀。 燕脂淡淡笑着:“隔几日见贵妃便会不同些。” 王嫣浅浅一笑,“臣妾心系父亲,乱了分寸,还好娘娘大度,不与臣妾一般计较。” 燕脂道:“过去的事便不要再提。”她穿的是吉服,紫织金妆花罗袍,“贵妃往何处去?” “清平公主添了一位小郡主,臣妾奉太后之命前去探望。” 燕脂垂下眼睑,望着手腕上的绞丝镯子,“这是清平公主的头胎吧,母子均安……太妃还在清修吗?” “公主生的很是艰难,太妃已到了公主府。” 燕脂用手指无意识的转着镯子,“有娘亲在身边,总会好些。你且去吧,待过几日她们母子好些,本宫再去看她们。” 王嫣似是诧异的望她一眼,马上便低下了头,“臣妾告退。” 她起身时,燕脂伸出手,托住了她的胳膊,虚虚一握,“春日料峭……” 她低呼一声,手急急一甩,燕脂缓缓坐直身子,蹙了蹙眉。 王嫣的手极不自然的垂下,眉眼一厉,随即平静,“臣妾心下羡慕,一时走神,不料娘娘来扶。” 清清冷冷的黑眸瞅她半晌,燕脂缓缓一笑,“不妨事,贵妃自便。” 起得太快,腰部又隐隐作痛,靠回肩舆时动作便有几分小心翼翼。 王嫣侧身让过。无人的一侧,尖锐的指甲已扎进掌心,几点殷红。 燕脂叹一口气,“移月,一个女人若是恨极,会怎么办?” 移月沉默半晌,“伤人伤己。” 纤纤玉指抚上额头,“这针扎在身上,想必痛得很。她这般清醒才让人害怕……” 移月低低开口,“娘娘,贵妃不能留。” 燕脂半晌才幽幽开口,“只不过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人,仔细盯着些便是了。” 储秀宫离未央宫并不远,中间只隔了水木明瑟。燕脂到时,门口的小太监齐齐跪倒,却有一个小丫头悄悄往里走。 枕月喝住了她,上去训斥了几句。半晌回来,面色有异,“公主宫里似乎有客人。” 瞧着她偷笑的表情,心下便有几分明悟,“谁?” “……韩将军。” 这韩将军真是妙人,莫不成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燕脂面无表情的敲了敲扶手,“回宫。” 移月对她想去清平公主府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回去之后便搜罗了数匹云锦,并长命锁,金项圈,金银裸子若干,兴冲冲的与她过目,“娘娘,可有增减?” 移月一向痛恨她的惫懒,见她稍有松动意愿,只恨不得立刻便催她付诸行动。 燕脂心中暗暗叹了一声,弱水三千啊,她想做那唯一的一瓢,便需担起三千的责任。 玲珑听得移月已将公主的封邑讲到内外命妇的区别,娘娘的眼神越来越涣散,已经用袖口优雅的遮了个呵欠,便过来笑道:“你也不能太心急,你还指望一日教出个孝慈皇后?” 孝慈皇后是前朝有名的贤后,燕脂闻言便用鼻子哼了一声,移月果真住口,欢喜说道:“娘娘是水晶心肝儿,若是有心,定比她们强的。” 玲珑上了茶果点心,“午膳还有一个时辰,内务府的风筝送来了,娘娘要不要试一试?” 风筝前几日便送来了,燕脂瞧不上,自己设计了图纸,让他们照样做,今儿方送来。 燕脂想了想,“便在后院放吧。” “哎呦,快看,翅膀在动。” “阿弥陀佛,真真像活的。” “娘娘的凤凰儿飞起来了……” 燕脂拿手帕垫了手,亲自将一丈三长,两尺宽的风筝送飞天上。凤凰惟妙惟肖,煌煌凤羽,双翅扇动,那凤眼便眨一眨,煞是好看。 燕脂放了一会儿,便将线给了瑞玉,自己在交椅上,看着她们嬉戏。 看了一会儿,心神便有几分恍惚。 每年春天,她总会收到许多风筝。师父,大师兄,二师兄……除了叶紫,她从来没有收到过叶紫的风筝。 有一次,她便发了脾气,整整三天未理他。他很沮丧,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 她忍不住偷偷去看他时,便看到满屋满地都是竹篾纸片,他坐在当中,手里有个半成品的风筝,眉头紧锁。 他剑法虽好,手上的活儿却不巧。不是没有做,只是他做得比不上她有的。 他做了那么多风筝,没有一个有机会飞上蓝天。 “娘娘,奴婢该死!” 瑞玉手里只剩光秃秃的线团,面色苍白。 燕脂突然便有些意兴阑珊,“不用线羁着它,或许能飞的高些。” 来喜小跑着过来,“娘娘,御前带刀侍卫关大人把风筝送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柳柳最近有些懒,亲们也有些懒。 难道盛夏来袭,大家都潜泳了吗?   ☆、95赖床 燕脂意兴稍怠,便想回屋,来喜小跑着来了,手里捧着七彩凤凰风筝,“娘娘,御前带刀侍卫关大人将风筝送回来了。” 燕脂一怔,“关大人?” 玲珑悄声说:“便是关止。听说他这几日出任务,获了功,皇上升了他做带刀侍卫。” 燕脂只一沉吟,便对来喜说:“赏。” 他消失的时间如此之巧,应是与秀王一案脱不了干系。上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无心,绝不会这般凑巧捡到她宫中飞出的风筝。 心里浮起淡淡的不悦。 司岑光一眼便瞧见立于太湖石旁,仰首望天的关止。 紫衫翻卷,碧波粼粼,他望过去只觉那背影清高孤傲,望而弥止。他一怔之下,连忙眨眨眼。关止已转过身来,肩背微微佝偻,面色木讷,“司兄。” 司兄,死兄!司岑光暗暗呸了一声。真是瞎了眼了,方才竟会觉得这死木头仙风道骨。 轻咳一声,司岑光下意识理了理衣袖,没办法,死人脸和自家大哥气场太像,“关兄,你交班了吗?要不要去畅春园喝一杯?” 五品带刀侍卫官职虽小,却胜在御前行走。 关止前走几步,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便只能看见重华阁飞翘的廊檐和高踞的兽头。 他一扯嘴角,声音粗糙,“回去练功。” 司岑光在他背后撇了撇嘴,却又迈着四方步看似缓慢实则快速的追了上去,“关兄,等等我……春日苦短,不妨小酌!” 燕止殇晃了晃水晶杯中猩红的酒液,一饮而尽。见身旁人闷头又拍开了一翁酒,伸手捞了过来,“肋骨断了三根的人,不宜酗酒。” 叶紫眼神一寒,并指如刀,燕止殇笑着,酒瓮在手中绕了三绕,闪过他的手,一拍瓮底,酒色如练,直射口中。 叶紫哼了一声,手指一曲,一粒花生米激射,酒练生生一断,余酒洒了燕止殇一脸。 燕止殇哈哈大笑,一甩头,“好酒。” 叶紫已开了另一坛酒,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燕止殇望着他,目光渐渐幽深起来,“叶紫,你莫要让我后悔。” 一坛酒饮尽,叶紫的眼清寒逼人,慢慢开口,“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燕止殇微不可觉的叹口气,“庞统在你的手里?” 叶紫点点头。 “你应该告诉我的。”若不是王守仁为了此人大动干戈,他恐怕还不知道。 “他识破了我的伪装,我答应了他。” 燕止殇一阵沉默,“叶紫,你不能留着他。王家为了此人,已经三探燕府。父亲会知道,皇上,也会知道。” 叶紫的脸色苍白如雪,颊上却开始涌上潮红,色如胭脂,只一双眸子湛若秋水,“他还有用。” 燕止殇的神色严肃起来,“叶紫,你答应过我的。” 叶紫垂下眼眸,半晌才轻轻说道:“他想让燕脂……诞下皇子。” 燕止殇正色道:“她要的是帝王之宠,已集三千宠爱在一身。为自己,为皇家,她都要诞下皇子。” 叶紫紧抿春,“她身子太弱。” 燕止殇轻叹,“叶紫,你答应过我只做旁观。小丫头已经是大姑娘,她有分寸的。若论医道,还有谁出她左右?如果皇上就此收手,这一切她都不必知道。还有什么,能比她的幸福更重要?” 的确,已经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叶紫手抚膝上,脊背如修竹一般,眼底是亘古的积雪。 可是如果她幸福,他便再也没有理由,哪怕是远远的看她一眼。 燕止殇又一叹,斜身倚在榻上,眼里有了几分流离的醉意,“叶紫,你师父恐怕要下天山了。” 乌云在天边聚集,隆隆几声春雷。 寝室之内,香薰如龙,暖气浓浓。 燕脂用手堵着耳朵,将头埋进被子里。 皇甫觉低笑,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醒了就不要赖床,好雨知时节,去喜雨亭听雨吧。” 燕脂把耳朵捂得死死的,两只白藕嫩的小脚乱蹬。 她现在每天要早起一个时辰,被皇甫觉压着去后花园晨练,晚上还要抽出半个时辰吐纳调息,她唯一不被打扰的只剩下午觉。 打扰她睡午觉的人,统统下十八层地狱。 皇甫觉忍了笑收了她的小爪子,抱在怀里一阵猛亲,她终于怒气冲冲的睁开眼。 “滚回你的九州清晏殿!” 皇甫觉轻啄她挺直的鼻尖,腰腹用力,两人堪堪滚到床边,轻笑着说:“是这样滚吗?” 他整个身躯都覆在她上面,亵衣被他一压,浑圆呼之欲出,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往下。 她虽然纤弱,却柔若无骨。尤其是胸部,可堪一握。 燕脂秀气的眉慢慢蹙起,他的手已经隔着亵衣细细摩挲,语调懒洋洋的拉长,“皇后想陪着朕一起滚——吗?”特意咬重这个字。 燕脂在被压和外出两下衡量,马上便痛苦的做了决定,“起来,赏雨。” 皇甫觉一声轻笑,抚上她的脸,唇瓣压了上去,喃喃说道:“雨不会停的,晚一会儿再去……” 她白日怠乏,晚上脾气便不好,他已是忍了好几天了。 忍得久了些,难免会有些急迫。 折了她的腿抱在怀里,动的深了些,她便耐不住,扭着腰肢哼哼。听得有趣,轻喘着啮咬尖尖的下巴,“叫一声好听的……我便轻些……” 燕脂媚眼如丝,果真哼一声,软糥糯叫道:“大恶人……” 将她的腰托高些,重重向前一撞,纤细的小腿被他扛在肩上,便往深处挤压。她小小尖叫一声,一手捣住了嘴。 娇嫩的花苞被狂风肆虐的东摇西荡,萋萋芳草地露珠一片。 五指陷入温软的臀肉,用力揉捏着,低低诱哄,“好人,相公。” 眼里的水意已经蔓延到眼角,她抽泣着,双腿却拼命绞紧。分明这般柔弱不堪,总有一分难言的倔强。 咬住颤巍巍的小乳,开始横冲直撞。血在突突的跳跃,奔腾着向身下聚集,耳边却始终是她细细柔媚的呻吟,“叫不叫,嗯?……” 她弓起腰,将整个胸膛都送到他面前,身子在轻颤,半哭泣半呻吟,“……坏人……” 低吼一声,努力进到最深处。 身在极乐,心在地狱。 无数的阿修罗半裸着身体,高声怪笑,黑色的曼陀罗开遍天空,鲜血浸漫身躯。 他从来便不是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洗白白?柳柳摸一摸…… 晚安!   ☆、96喜脉 燕脂和皇甫觉一前一后回了宫,一个板着脸,一个神色淡淡。玲珑悄悄问移月,“这是怎么了,早上走的时候还不是好好的吗?” 娘娘要去清平公主府,皇上散了早朝便一同去了。往常都是娘娘爱使小性,今日瞧着却是皇上气得更厉害些。 移月偷偷笑,“驸马的表弟便是河西顾府的嫡子,娘娘见了,赞不绝口,想让他入宫画像。” 玲珑诧异道:“还能好看过皇上不成?”又道,“即便真的好,娘娘也不过是爱才之心,怎的就恼了?” 移月摇头苦笑道:“不知怎的,娘娘很喜欢顾家少爷送的折扇,与他说了几句话,皇上突然站起来便要走。本就不该去,这么一走,娘娘背后又有多少闲话。” 玲珑想了想,将手中的托盘又放下,“让这俩人闹去吧,一会儿就得好。你成日操心太过,不相干的人,由着说去。说得狠了,自会有人收拾。” 移月叹口气,“你这天塌下来不着慌的性子倒也不错。” 河西顾章,有古魏晋遗风。散发赤足,泼墨挥毫,写意山水当世一绝,王书顾画,俱称大家。 清平驸马的表弟顾少豫顾四郎便是顾章的嫡孙。 一路上,皇甫觉的面色都很平静。 他平日多宿未央宫,里里外外的行头都有,径自换了暗色万字纹的敞袖玄衣,临走前淡淡对燕脂说:“你若是想画像,明日便唤王崇礼进宫。” 王崇礼是王守仁的庶子,精擅工笔。 燕脂临窗坐着,手里头依旧拿着那把折扇。皱皱眉,“王崇礼的工笔太匠气,顾四郎的仕女图婉约风流,已得他祖父真传。” 他已经转身走了,干随的留下两个字,“不、准。” 燕脂气的哼了一声,将扇子扔到花漆木几上,生了一会闷气,自己又笑了起来,将折扇捡过来,细细观赏。 晚膳之后,皇甫觉照旧来未央宫。 他寻了一套养生益气的法门,每日都会陪着燕脂吐纳半个时辰。养气之道贵在坚持,不可一日荒废。他主次分明,自不会一同置气。 打坐,看书,梳洗,上床,表情一直淡淡,不生气也不见高兴,惜字如金。 “晚课。” “熄灯。” …… 燕脂忍不住了,瞪了好一会百子千孙石榴影的承尘。大半的被子都让她卷来了,四肢还是暖和不过来。 身旁的呼吸绵长平稳。她却很笃定,他没有睡着。 悄悄的伸出一只脚。 黑暗中,皇甫觉的唇角轻轻弯起。 踢开他的被角,胖乎乎的脚趾头在他光滑的腿上挠了挠。 身旁的人依旧平躺着,双手交叠放于腹部。 等了等,小脚丫直接滑到他大腿内侧,继续画圈圈。 皇甫觉闭着眼,直接把脚丫按住,气息平稳,“后天便要送吉尔格勒出嫁,你确定还要继续?” 话是这样说,手底下却没有半分要松开的意思。 燕脂咬咬下唇,一鼓作气,连人带被都滚了过去。 那顾四长的如花枝堆雪,又谈吐清贵,她只不过略略瞧了几眼,说了几句话。他后宫里的女人可不是精致的瓷器,光看不用的。 手脚触到他温热的肌肤,立刻便贴了上去,舒服的眯起了眼,心中还在暗自腹诽:小气鬼,老妖怪,心胸狭窄…… 她很干脆的忽略了心底小小的得意和喜悦。 送到口的肥肉没有哪个狐狸会拒绝的,皇甫觉沉默着干活,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吃完了连渣都未吐。 白嫩的手指头拎起娇黄色的肚兜,上面光是一瓣海棠便用了十几种深深浅浅的红,现在已成两片。 燕脂语气哀怨,“玲珑昨日方绣好的。” 吃饱的某人神情餍足,语气依旧淡淡,“再做便是。” 她大力压到他的身上,手指戳着他的胸口,“你打算吃干抹净便不认帐吗?” 凤眼微微斜挑,清贵之外魅光流转,隐隐侵略,手慢慢摩挲着她的后腰,“想要什么?” 她笑眼眯眯,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阿绿最好,我要顾四郎的画像。” 凤眼很危险的眯起,身下的凶器也跟着蠢蠢欲动,檀口轻吐出来的话很*,“很好,会色诱了。那便,再来一次。” 觉爷言而有信,第二天,顾四郎便进宫了。 燕脂喜他笔下人物清雅,这画像却是为吉尔格勒所作。 嫁了人,就算有公主府,但韩定邦一定会回到西南,吉尔格勒不会自己留在京中,她想作一幅画,权当留念。 画了半日,皇甫觉一直陪同。燕脂和吉尔格勒对弈,他便在一旁饮茶。 顾少豫只勾勒了线条,便将画作收起,称回去之后润色。 燕脂只能暗暗怒视皇甫觉。 三月初八。 盛京迎来了皇上义妹安阳公主的盛大婚礼。 燕脂端坐未央宫正殿,等明艳动人的红色身影辞别她时,忍不住泪眼婆娑,“去吧,勤之慎之,恭顺持家。” 吉尔格勒,平安吉祥。你终于带着阿爹的祝愿,找到了可以栖息的宽广怀抱。 燕脂午睡后,小厨房的双鲤来见燕脂。 进屋先磕了头,笑道:“娘娘,安阳公主大喜,今儿的食材都是极新鲜的,娘娘可有什么想吃的?” 燕脂望她一眼,笑着开口,“有什么好的,你推荐一下。” 双鲤笑道:“奴婢去御膳房,和公公推荐了莲子、莴苣、蕹菜,还有洞庭湖运来的黄花和新酿的杨梅,听说紫宸宫的贵妃娘娘要的也是这些。” 燕脂慢慢变了神色,半晌才说:“晚上就拿杏仁拌莲子吧。” 双鲤退下后,移月摒退了屋内众人,握住燕脂的手,“娘娘,你莫要伤心。未必便是真的,况且,那日,她与……” 莲子,怜子……却是心中苦。 燕脂闭一闭眼,一丝凉气慢慢从心底涌至四肢百骸,突然又有孤身在雪地行走之感,涩声道:“她当日并不情愿,既被我们撞破,便不能在与那人……纠缠,如果她真的有孕,一定,一定……是皇上的。” 移月握着她冰冷的指尖,心痛心怜,“娘娘,皇上这些日子一直宿在未央宫,怎么会有机会……娘娘,我去与皇上说。” 燕脂拉住她,神情有说不出的疲惫,“是与不是,皇上心里自然清楚,哪还用你多说。其实……我愿意他有个孩子……即使,是王嫣。” 她缓缓靠到床榻,裙摆四散,像陌上颓靡的花,孤寂落寞,“找个恰当的时机,让大家都知道。终归,这是喜事。” 海桂送到未央宫一批年底各藩属进贡的小玩意。 燕脂派人将王嫣和恬嫔都唤了来。 王嫣望着眼前一尺来高的珊瑚树,赞道:“娘娘宫中的东西,果真是极好。” 燕脂笑着说:“贵妃喜欢什么,皆可随意。” 恬嫔拿了一支伽楠木的簪子,插在头上,笑笑说道:“贵妃妹妹才不稀罕。她宫中那株虽是比这小些,可颜色通透,臣妾瞧着比进贡的还好。” 王嫣的笑意一敛,淡淡说道:“恬嫔说笑了,再好的东西也是这皇宫里头的,本宫能有什么。” 恬嫔轻笑一声,自去镜前照她的新簪子。 王嫣冷眼旁观,指着一串紫檀佛珠,“本宫瞧着,恬嫔与佛珠到很相宜。” 恬嫔果真抓到手里,欢喜道:“真是这样,臣妾少不得要与太妃讨教些佛理。” 她自顾笑得没心没肺,好似没有半点城府。王嫣目光一寒,硬生生压住怒气,随手指了几样东西,银袖收拾起,交给身后的小太监。 燕脂本是笑着看她们,这时方笑着开口,“厨房里熬了乌梅藕片,喝一碗暖暖肺腑。” 玲珑端出缠枝牡丹的双耳小砂锅并着三个羊胎青小瓷碗,用银勺舀了,第一碗先奉给燕脂。 王嫣向燕脂屈膝一福,“臣妾最近肠胃不适,便不领娘娘的汤了。东西臣妾都挑好了,不打扰娘娘休息,这便告退。” “哦?”燕脂关切的看着她,“贵妃身体不适,可有传太医看过?” “传了林太医,只是脾胃虚些,并无大碍。” “既是如此,本宫也不留你。来喜,送贵妃娘娘。” 恬嫔刚抿了一口汤,笑着站起身来,“今日贵妃妹妹没有口福,偏了臣妾了,贵妃妹妹慢走。” 她说着话,便往前迈了一步,似是要伸手去扶王嫣。王嫣嫌恶的将身子一侧,脚下错步,身子便晃了晃。 恬嫔紧紧抓住她的手,“贵妃妹妹,可是头晕?来人,唤太医。” 王嫣脸色一白,刚要开口说话,胸口翻江倒海似的涌了出来,捂着口便干呕起来。 恬嫔的手一顿,抬头去看主位上的燕脂。 她的脸色几乎与王嫣一样白,眸子像浸在寒泉的黑水银,眨也不眨的看着王嫣。 方太医屏气切脉,半晌又换了三指。面色凝重,起身负手说道:“恭喜贵妃娘娘,脉走连珠,乃喜脉。” 燕脂清泠泠的声音马上响起,“真是太好了,来喜,去九州清晏殿请皇上,贵妃有喜。” 帷帐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娘娘,娘娘!太医,太医,娘娘昏过去了。” …… 恬嫔悄悄的站在角落,,看着屋里的混乱很快被清冷的声音压下去,唇边不禁浮起一抹微笑。小小的,有些幸灾乐祸。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要收网了。 可怜的炮灰王妹妹。   ☆、97事发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月华如水,蜿蜒流进重重帘幕,照在素白罗衣上,那白便成了银,簌簌流动。 移月的脚步很轻,燕脂还是觉醒,修长的手指从额上拿下,轻轻问道:“什么时辰?” 移月挑亮了灯花,将蒸笼里的衣服拿出来,“娘娘,已经卯时了,太后那边已经有了动静,您也该盥洗动身了。” 一夜未睡,她的脸色不好,眸子却幽黑深邃,不见倦怠。闻言只淡淡嗯了一声。 白日里的物件混着迦南香和西域檀香,受孕之人闻了,便会加剧头晕呕吐的症状。王嫣已经很小心,不碰她宫中的食物,却不曾想,只要她来,便无法可躲。 她真的没有料到,这个孩子居然不是皇甫觉的。 她原本只是想,让他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在她的面前,知道他有了一个孩子。她想看一看,他会有什么反应。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王嫣……竟会如此愚蠢。 宫里的形势已经很紧张。 皇甫觉昨日的脸色便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看似平静,却是礁石满布,漩涡遍地,稍稍靠近,便是致命的杀机。 王嫣被他直接带走了,恬嫔留在了未央宫,昨个在这儿的人,一个没能出的去。 终归……是她考虑不周全,是她之过。 太后刚起身,只匆匆梳了盘桓髻,穿了件四合如意洒线凤袍,凤目不怒自威,“怎么回事儿?” 燕脂将昨日之事回了。 太后气得指尖发颤,半晌才缓过脸色,“皇上呢?” 燕脂摇摇头,“未央宫封了,谁也出不去,消息也进不来。” 太后看她憔悴沉默,爱怜的叹口气,“你年纪还小,从小又被父母娇惯着长大,不知道这些下贱狐媚子的手段。” 她的脸色严厉起来,“你是皇后,必须要有驭下的手段。皇上的战场在前朝,你要给他一个稳定的后方,不能出了事,还要皇上挡在你前头。” 燕脂低低嗯了一声。 太后看着她,神色复杂,最终淡淡说道:“你这孩子,终究是太纯善。” 她闭一闭眼,顷刻显出了垂垂老态,眼角已经有了很深的纹路。赖嬷嬷在身后帮她慢慢揉着太阳穴,柔声说道:“主子,您先别着急,皇后小,慢慢教也不迟。” 太后哼了一声,“皇上的后宫本就单薄,一后二妃四嫔,现下连连出事……王家!三代帝师,一门学士,嫡女竟是这么个……孽障!” 她长期礼佛,神态一向平和,此刻却是须发皆张,声色俱厉,一股子煞气。 慢慢看了燕脂一眼,“让赖嬷嬷同你一起回宫,你下不了手的事,让她去办。” 燕脂站起身,她从未跪过这般久,动作便有些僵硬,垂着眸子,淡淡开口:“贵妃之事关系前朝,现下不宜声张。皇上若下了决心,她们再做处置也不晚。臣妾先回宫,母后勿要动气,身子要紧。” 自她入宫,太后一直维护她,最后这一句话,真心所发。 出了延禧宫,东方开始泛出鱼肚白,清冷的风吹过来,依旧有刺骨的寒意。 燕脂只觉心口燥热,不禁站了一站。 玲珑与她披上狐裘,劝道:“娘娘快些上辇吧。” 燕脂默然,她现在确实没有生病的权力。 “朕已经查清了,与她私通之人乃是禁军侍卫庞统,他在秀王一案彻查宫闱时便消失无踪。还有一件事,大理寺追查秦简的五族,发现真正的秦简十三年前便死了,他是假冒的。同是十三年前,王府的二管家暴病身亡,他的三个孩子一个进了王守仁的书房,一个便是太妃身边的琥珀,另一个男孩,消失了。消失五年之后,被一个老夫人带回秦家。” 燕止殇握着长长的密报,剑眉蹙起,“皇上怀疑……王家与秀王早有勾结?” 皇甫觉的手轻敲着紫榆翘头案,半晌才说:“侯爷怎么看?” “臣以为……” 海桂突然在外间轻咳了一声,“皇上,皇后娘娘来了,在九州清晏殿外头跪着呢。” 晏宴紫一怔,随即说道:“胡闹!臣教女无方——” 皇甫觉凤眸一眯,清冽的声音里有了不易察觉的怒气,“让娘娘去后殿等着,当值的杖责三十。” 晏宴紫的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光芒。 皇甫觉的视线又转向他,“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秀王一案,朝廷动荡颇大,王氏一门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若要连根拔起,恐怕人心不稳。” 皇甫觉半晌一笑,“侯爷的意思朕明白,只是侯爷,不曾被人带过绿帽子……朕这口气,很难咽下。” 晏宴紫道:“皇上,最近东海屡有海盗出没,抢掠商船无数。臣怀疑西甸国别有所图,若是国难当前,家事……也不过是小事。” 皇甫觉凤眼一睨,“侯爷前几日不是联合一众老臣说‘天下初定,国库空虚。三年之内,不宜再起刀戈’嘛?” 晏宴紫一时语塞,总不能只说,我这不是顺着您的杆儿爬,给您找个出气的地方嘛 清咳一声,“皇上,臣年事已高,遇事不能明断,总是要有时间反复思量。今年风调雨顺,淮南淮北一定丰收,打下西甸国应该还是可以的。” 皇甫觉嗯了一声,“若是出征,派谁最好?” “朝中将领只习陆战,海战方面恐怕要从水师抽调。” “那侯爷便回去给朕拟一份名单吧。” 晏宴紫苦笑,“皇上,臣已辞官。这种事还是交给兵部吧。” 皇甫觉长长的“哦”了一声,“侯爷利禄一千五百担,封邑三千户。难道不该食君禄,忠君事吗?” 站起身来,长袖一挥,“退下去吧,朕还要去给皇后一个解释。” 皇甫觉进来时,燕脂正对着黄金沙漏怔怔出神。眼前晃过一支长柄玉兰时,方回过神来。 “皇上。”她恍惚叫道。 皇甫觉将玉兰插过她的鬓发,手指抚过她的脸颊,“门口的侍卫拦你了?凶巴巴的闯进来便是,怎么学人去冷地跪着?” 燕脂望着他,眼里有湿漉漉的雾气,“若是和数十条人命相比,跪一跪算不得什么。” 他轻轻笑着,却没有到达眼底,“你宫里的人?她们不会死,只是宫里却也不能留了。” 燕脂沉默片刻,这已经是她想到的最好结局。“王嫣的孩子……” 皇甫觉揽住她,闻着她脖颈里隐约的木兰香,“不是我的……我这些天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陪我休息一会儿,待会儿还要见王守仁。”   ☆、98中风 他似是真的倦了,说完话后,就揽着她躺在了榻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那流转难测的眸光。 闻着他衣袖间蕴藉的香气,燕脂却了无睡意。 心里有什么东西……雾一样缠绵缭绕,隐得前路迷迷茫茫,看不清方向。 他的呼吸明明平稳,流云一般的衣袖却突然覆上了她的脸,随即温热的唇映在额上。 虽只一瞬,恰逢花开。 声音轻柔,像清爽的风熨帖了暴动燥热,“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交给我。” 视线昏暗下来,心绪渐渐平缓,清冽的龙涎香萦绕在口鼻间,她果真闭上了双眼。 她确实需要好好的休息。 一睁眼,便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以手支颔,微微侧着半边身子,雪色中衣敞开,隐约可见腰腹流畅的曲线。 她的视线有片刻的凝固。 皇甫觉含笑,目光如水,在她微微红了脸,避开视线时,一低头,准确的攫住了她的唇。 温暖的碰触,不掺杂任何□,带笑的呢喃,“喜欢你所看到的吗?” 他的情绪……似乎和寻常一样。 昨日得知王嫣身孕的阴冷暴虐似乎像今日的阳光消融积雪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燕脂细细的端详着他,心里有小小的疑惑,“你不生气了?” 皇甫觉指尖上缠绕着她的秀发,笑容清浅,“为了她?不值得。” 语气微微一顿,对上她探索的双眸,“其实……我早已知晓。只念着她父兄不易,将那人暗暗除去。想过一段时间,把她送去行宫,只是没料到,她会有了孩子……愚蠢的女人,累人累己。” 语气里含了微微的讥诮,眸光如雪。 负罪感悄悄飘走一些,燕脂看着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十指交缠,“你打算怎么办?其实……她也满可怜的……” 皇甫觉屈指敲在她的额头,“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是你的敌人。” 情敌也是敌人。 燕脂捂着额头,低低呼痛,抱着他的腰不让他起身,撒娇耍痴。瞧他唇角微微勾起,眼底有了笑意,方才停手。头靠在他的肩上,望着他墨玉一般的眸子,轻轻说:“我有了你……她们便什么都没有了。我已经是胜利者,自然大度。” 皇甫觉揉揉她的头,神色柔软,“你放心,我不打算将事情闹大。太傅仁义双全,最重礼法,一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处理。” 赖在他怀里许久,他轻轻起身之时,脚步微一踌躇,终是回转身来,眸光含了希冀,“燕脂,我期待……我们的孩子。” 他的目光旖旎绵长,悠悠跨过千年的洪流,那般近,那般远,直直侵进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燕脂痴痴望着他,胸口的涩意向投石惊起的涟漪,重重蔓延到眼眶,她吸吸鼻子,慢慢点头,“……好,我们的孩子。” 青铜饕餮的三足小火炉,蕴藉的茶香温润了眉眼。 燕止殇和晏宴紫隔桌而坐,父子俩的坐姿很相似,脊背都像竹一样挺直。只不过一个飞扬处似出鞘的名剑,一个内敛像斑驳的古矛。 燕止殇道:“父亲真的同意皇上对西甸用兵?” 晏宴紫双目微合,“皇上一心想将王守仁按上造反的罪名,若他再将朝中势力重新洗盘,会伤及国器根本,我重新部署的人脉也会荡然无存。与其如此,不若同意他对西甸用兵。” 燕止殇挑了挑眉,“皇上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晏宴紫一笑,避开了这个话题,“若要打海战,海南叶家就是皇上必须要拉拢的对象。他既是有此打算,想必已与叶家家主有了某种程度的默契。止殇,你确定叶紫安然回到了叶家?” 燕止殇一阵沉默,半晌才慢慢说:“我的人只送他们到灵台山。” 晏宴紫握着茶杯的手一滞,猛地睁开眼,眼中神芒暴涨,燕止殇身子依旧挺拔,手指却悄悄扣紧。数息之后,晏宴紫的神色渐渐平静,“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主意。止殇,你记得,你是未来燕家家主。肩上担着的是你妹妹,是族中千人的身家性命。不要让为父失望。” 虽是初春,墙角已有嫩黄色的小花,看似娇娇弱弱,却在料峭的春风中勇敢的张开了花瓣。燕止殇看着它,目光流露出一丝暖意,恭谨的答道:“是的,父亲,我会为我的行为负责的。” “去吧,你的吉服送来了,在你娘的房里,她等着你呢。” “孩儿告退。” 晏宴紫慢慢转着茶杯,看着燕止殇走出长廊,一阵风吹来,手中的茶杯突然寸寸龟裂,化为碧粉,马上便被风带走,半点痕迹也无。 晏宴紫看着掌心,眼里极为复杂,一声叹息似乎从高山之巅悠悠传来,无尽苍凉寂寞,“你去查查,如果他真的没走,便不能留了。” 他身后花木簌簌一动,一个身影显现出来,面色冷峻,毫无起伏,“是。” “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即使是失败。” 中丞大人未时进宫。 与皇上在御书房密谈了一个时辰,出来之后,面色苍白,行动之间飘忽有鬼气。 海桂被他阴森森看了一眼,几乎骇了一跳。 “您老……慢些走。”在他背后嘟哝了一句,“白日撞鬼,晦气。” 王守仁向前走了两步,嘴唇翕动,“哇”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溅了三重白玉阶。 他重重的摔在地上,双眼用力上翻,望着穹顶上黄金人首龙身的浮雕,喉咙里一声破碎的嘶吼,“……家门不幸……” 中丞大人华丽丽的中风了。 王守仁在九州清晏殿外中风,圣眷不衰。几天里,御医食补药材流水一般赐进丞相府,皇甫觉亲自入府探望,从大门下车,执弟子礼。 一时间有心人探查,聪明人沉默,愚笨人逢迎,无人留意未央宫中消失了一批宫女太监。 燕脂开始沉默的配和韩澜,药到碗干。甚至搜寻了许多食补的方子,交给了双鲤。 王嫣禁足紫宸宫,她压箱底的凤印终于派上用场,皇甫觉擢升恬嫔为荣妃,让她协理六宫。 只是这后宫之中,可处理之事实在太少,又有太后派来的两个谙熟宫廷礼法的女官,燕脂的日子依旧闲散。 迎春已谢,海棠将放。莺穿柳带,鲤跃碧波。时间跟着沙漏,缓缓流逝。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韩定邦与吉尔格勒归宁之后,便去了西南。燕止殇与将青鸾的大婚之日紧随而至。 燕脂没有前去主婚,天佑戏耍宫女,被皇甫觉看见,在青石板上罚跪了半个时辰,晚上便发起烧来。小脸烧的通红,嘴里胡乱叫着“娘亲”“娘亲”,燕脂将人接到了未央宫,亲自照看了一夜。 新婚夫妇第二天便进宫谢恩,宁云殊陪同前来。 燕脂见蒋青鸾已梳起了朝天髻,一身大红织金鸾袍,愈发显得肌肤似雪,神色落落大方,无意瞟见燕止殇时,却会有小女儿的娇羞,不由和娘亲会心一笑。 赏赐了新人不少东西,便让来喜带着去见太后和荣妃。 宁云殊没有走,她带来了几本极珍贵的食谱,大多是调理身子,有益受孕的。 燕脂翻了翻,心下感动,“娘亲……” 宁云殊眼中莹光一闪,“傻孩子,每个女儿出嫁前,身边总会有几本的,娘亲只不过是补上了。” 她嫁妆中藏书颇多,唯独缺医书,只不过怕她触景伤情,燕脂如何不知? 宁云殊握了她的手,直直望着她的眼睛,“燕脂,你告诉娘亲,你的身子……能不能平安的蕴育一个孩子?” 燕脂心下一紧,神色却如常,微微带了点嗔怒,“娘亲……女儿是神医。” 宁云殊的手不知不觉便握紧了,眼里重重情绪交叠,若浮光掠影,红尘惊梦,终是落了沉郁碧色,“在娘的心理……什么东西都不重要,燕脂,让皇上选秀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j请假:突发状况,柳柳要出去几天。周五回来,不要拍俺。   ☆、99罅隙 起风了。 玉柳的枝叶疯狂的抽打着惨白的山石,扭曲着呻吟,乌云极低的压了下来,金蛇狂舞。 瑰紫色的利剑划破天际,轰隆隆一声炸响,大雨如注,直直一线。 绘牡丹纹填金粉的窗棂嘎嘎作响,不知从哪里的风,烛火明暗不定。 燕脂静静坐在红木玫瑰椅上,神色不动,听着风声雨声雷声都掩盖不住的歇斯底里的咒骂。 屋里突然有了淡淡的血腥气。 青衣医官恭谨的从里屋退出来,门很快关上,仍是带出了很清晰的四个字“……奸夫、淫妇……” 疯狂的恨意,亘古的怨气。这雕龙画凤金绘藻井的华美宫殿片刻之中竟有了森森罗狱的错觉。 屋里垂首站着的一排宫女太监身子颤抖起来,颤抖着跪在地上。 燕脂垂下眸,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医官,声音淡淡如水,“怎么样?” “回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用嘴咬开了腕上皮肉,创口极深,好在发现及时,已无大碍。” 十幅八宝立水裙簌簌一动,丝履出现在他面前,上面用十八颗鲛人泪攒成三朵小小的梅花,年轻的医官心下害怕,却忍不住被那柔和明润的光泽炫了双目。 丝履并未停歇,清清洌洌的嗓音似乎从九霄飘下的仙乐,“你留下,照顾娘娘。若有事,整个紫宸宫便跟着陪葬。” 无刀无剑,一口一口啮咬自己的血肉,该是何等的恨意与决绝。手筋已咬断大半,可见森森白骨,鲜血喷溅了富贵山居的床帏雪白的地毯珐琅烛台,却是一个添炭的二等宫女发现的。 夜色噬人,橘红色宫灯便如萤火在风雨中飘摇,风低低的吼,擦过了屋檐的兽头,擦过了树梢的惊鹊,带起了轻重不一的呜咽哭号。 是不是这锦绣琉璃之下累累白骨的哭泣? 她嘴角浮起讥讽的微笑。 一生只局限在宫墙之中,为一个男人的宠爱谋划一生,爱恨痴癫,仅在方寸之间,怎能不成疯成魔? 娘亲,我不同意,不允许。他若是我的良人,便不该再有其他女子。多一个,便多一份杀戮,葬送一份鲜活。 沉默的站在宫门口,似乎依旧有粘稠的血腥在鼻端挥之不去。 十六柄骨制九曲伞撑出一片天地,执伞的人微微弓着身子,任风雨侵身岿然不动。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眼眸乌黑,面容雪白,“摆驾九州清晏殿。” 烽火刚息,再起刀戈。朝堂之上吵得不亦乐乎。户部尚书铁道成挽起袖子跳着脚对着兵部一顿臭骂。大意就是要备齐五十万大军的粮饷无异于挖他祖坟操他祖宗让他绝户。 前户部尚书已在秀王一案被牵连,铁道成原本只是户部一个小官,被皇甫觉连越五级,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皇甫觉看重的就是他对于数字的敏感和对于金钱的狂热的执着。 他并不插手,只含笑看着以燕止殇为首的军中新贵与他周旋。战火轰隆隆的从朝会转到了御书房。 燕脂便在这个时候直闯九州清晏殿。 海桂低声耳语时,皇甫觉的眉头微微蹙了蹙,然后便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各位大人也口渴了,海桂,上茶。” 径直转过云母屏风,向偏殿去了,凤眸似是无意掠过燕止殇,顿了一顿。 面红耳赤的众人一怔,悻悻住嘴,忙着喝茶的功夫还不忘瞪着对面的人。大有中场休息,稍后再来的架势。 燕止殇负手而立,默默望着皇甫觉离去的方向,暗色一掠而过。 皇甫觉进殿时,带来了蕴藉的水汽。闪电一闪而逝,衬得眉眼有几分阴郁。他的口气依旧是温和的,“这种天气怎么跑出来了?” 燕脂从窗前回过身来,双眸中有奇异的亮光,直直的望着他,“我从紫宸宫过来,王嫣试图自杀。” 她的眼睛这般亮,语气却异常的平静,带了淡淡的疲惫,“让她把孩子打掉吧。” 皇甫觉默然不语,走近她,碰碰她的脸,感到她细微的退缩,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睑,“又要为了别人的事和我怄气?王守仁病了,王家还没有就此事表态,王嫣暂且还不能动。” 燕脂皱皱眉,“她已经疯了。” 皇甫觉望她半晌,忽然叹口气,“燕脂,这件事你不要管。” 燕脂的眉尖渐渐蹙起,心里的怒气在聚集。 若不是紫宸宫的宫女拼死闯到了她的面前,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王嫣的惨状。他有意无意的隔离了紫宸宫的消息,她也从不曾想过刻意打探。 她慢慢开口,声音清冷,“为什么?” 王守仁已废,王家已是风雨飘摇,在朝中已不能成为他的掣肘。王嫣即便有错,死就够了,何必如此羞辱与她?事情拖得越久,有朝一日爆发,牵连的人越多,死的人越多。 皇甫觉笑了笑,看着她的目光颇有几分无奈,“王嫣的事,我有分寸。天不早了,先让海桂送你回去。” 燕脂紧紧的盯着他,目光里有疑惑有失望有期待。他淡淡笑着,目光依旧坚定。 渐渐的,眼中的亮光一点一点沉淀下来。她稍稍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垂下眼睑,淡淡说道:“你若是不想她死,便去看看她。” 天青抹红的裙角微微一旋,像海天破晓,又似迭起的波浪。只在他身边微微一顿,便毫不迟疑的向外走去。 皇甫觉已经伸出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娘娘,皇上因为西甸战事,已经两天两夜没有阖眼,现在兵部和户部的人还在书房吵呢。您先回去,皇上脱出身来,一定会去看您的。”海桂陪着笑脸,跟在她身后小步跑着。 宫门一开,漫天风雨瞬时涌了进来,扬起的裙摆像巨大的蝶翼,斑斓诡异。燕脂回头望着海桂,淡淡说道:“回去告诉皇上,与其日后后悔,不妨怜取眼前人。” 话音一落,毫不犹豫投入前方风雨之中。 海桂一怔,“娘娘……娘娘……您等等奴才……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去了一趟同仁,心情很压抑,刚刚缓过劲来。 请理解我。 尽量补偿。   ☆、100墙角 他的性子那般骄傲,受宠的嫔妃怀了别人的孩子,该是将人挫骨扬灰,抹杀一切痕迹才对。为何执意留着她,甚至还留着那个时时刻刻提醒他耻辱的孩子? 是心痛吧,所以便失了理智。 想起西巡路上王嫣的改变,和那段时间他深夜到她房间必是沐浴之后,胸口某个地方越来越空,风冷冷的向里灌。 望着玲珑碰上来的汤药,唇角扬起淡淡的笑。 他说,给我一个孩子,你和我的孩子。 端起碗时,手还在轻轻发抖,她突然用力一掼,并蒂缠枝莲的小瓷碗咕噜到琴桌旁,乌黑的汤汁浸渍了雪白的地毯。 “娘娘!”玲珑惊呼。 燕脂低垂着眼眸,神色淡漠,混了厌烦,“我乏了,都下去吧。” 主子心情不好,宫里的气氛便有些沉凝,宫女们做事都轻手轻脚。燕脂心灰意懒,一连两天都在太液湖观荷,延禧宫的事未再提半句。连推了两位诰命夫人的求见,燕晚照未时来了。 燕脂将手中的香饵洒向湖面,碧水之中锦鲤摇头晃脑争抢食物,瞅了半晌,一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把裕王妃带到这儿来吧。” 燕晚照斜带日影而来,燕脂眯眯眼,看到她双目微红,精致的妆容下眉眼憔悴,诧异的一抬眉。将手中最后一把饲饵撒向鱼群,拍拍手说:“这是怎么了?” 燕晚照沉默着敛身行礼,垂首时可见眼睛莹光一闪,“娘娘,可否……退一步说话?” 燕脂将人带上了太液湖上喜雨亭,宫女们鱼贯而入,奉上茶水点心,又流水一般退下。 燕晚照熟练的拿起茶具,开始泡茶。她神情虽有几分恍惚,手势依旧流畅优美,武夷流派的功夫茶,讲究高斟水,低冲茶,手腕微悬,壶口的茶水稳稳一线倾泻下来,茶叶随水浪翻滚,茶汤清静澄澈。 燕脂双手拢在袖中,含笑望着她。 燕晚照慢慢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开口说道:“臣妾从太后宫中过来,太后看上了梅胜芳的小女儿,妾身没答应。” 燕脂动作一滞,梅家的小女儿,梅寻幽吗?勾了勾唇角,“王妃不是很有容人之量吗?” 燕晚照的眸子迷蒙一片,“你也见过梅寻幽,簪花大会她得了十二月花主,家世模样都是一等一的。臣妾不答应,是因为王爷不愿。说来也可笑,成婚至今,裕王府中明里进的暗里塞的,已有十几个。唯独这一个,王爷却是发了好大的火气。” 她成婚不过大半载,太后就想为裕王府再添一位侧妃,丝毫未顾及她的情面,对于裕王府的子嗣表现出了莫大的关注。同为燕家的女儿,太后对她二人的态度近乎天壤之别。这上苑三十六主宫,空了大半,竟然无人理会! 真真可笑,真真让人恨…… 她的目光里有太多不让人欢喜的东西,燕脂淡淡说道:“若你不是延安侯府的嫡长女,若你当初看上的不是皇太后亲子,早被沉塘浸笼,也没机会苦楚。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若你今天来只想说你王府中事,本宫没兴趣听。” 燕晚照一笑,丝毫不介意,继续说道:“臣妾丝毫不介意王府进几个人,进来几个都是守活寡而已。只有这梅寻幽,是万万不行的——” 她突然凑近了燕脂,眉眼诡异,幽幽说道:“仔细看来,她与娘娘的眉眼确实有几分相似呢。” 她离得太近了,眼底绽放的冷冷的光像乍然投向沸腾油锅的水滴,猛然炸射开来,呼啸着奔向各个角落。 燕脂一惊,心中险兆突生,一手急搡她肩,站将起来,便要高呼—— 一块手帕突然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唇舌。 浓烈到刺激的迷香让她只来得及恨恨的瞪了一眼燕晚照,便晕了过去。 这样匆忙的一眼,虽然愤恨依旧带着蔑视带着不可思议。 燕晚照缓缓坐回椅子,优雅的浅笑。看着燕脂被人打横抱走,迅速消失在亭上突然现出的地洞。 刻铭铁足铜鼎无声移回原位,燕晚照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罗帕,覆在自己脸上。 陷入昏睡之前,她还在想,她或许真的是疯了。被爱情被自己的丈夫被这重重阴霾之下的皇宫逼疯了。 燕脂醒来时,发现自己以一个很诡异的姿势站着。双手双脚都被束缚着,黑索牢牢的固定在墙壁上,试着挣脱几下,意识虽然清醒,手脚却依旧软弱无力。 最大限度的扭动脑袋,勉强看清了所处的环境。一丈见方的小密室,一床两椅。光线很昏暗,只在墙角燃着一支蜡烛。 珐琅彩瓷绘凤纹的小烛台! 燕脂心中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某个权贵之家的密室,燕晚照究竟将自己卖给了谁? 回头之时,便看见正前方墙壁上有一方透明的小孔。她被缚的诡异的站姿似乎正对着这个小孔。小孔旁边赫然还有一根微微突起的铁管。 只怔了一怔,便把目光凑了上去。 灯火如昼,灯下美人如玉。 美人青丝如瀑,臂挽轻纱,后背到腰部曲线完美的转折,可堪一握。那上面,正横着一条男子的臂膀。 她倚在男子的怀里,手摸着男子的脸庞,那男子款款的笑着。 眼墨如玉,眼线斜斜上挑,风流肆意,便是她枕边日夜相对的良人! 唇角微微扬起,移眼过来时便有这样的猜测。逼她看的,无非是最伤她心的。一边看,一边笑,银牙却在格格打颤。 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 她们不在我心上,你却不可以. 从来便没有旁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个斜欹云鬓,也不管堕折宝钗;一个掀翻锦被,也不管冻却瘦骸,简直有些儿戏谑;花心摘,柳腰摆,似露滴牡丹开.香恣游蜂采。却不知*冷月,墙头墙角尚有人待。 王临波媚眼如丝,咬着半截青丝,脸上春潮未退,双腿兀自紧闭,夹着他那物什,忽的凑身在他唇角亲了一亲,笑道:“觉儿,我与她哪个更好些?” 皇甫觉懒洋洋躺着,凤眸斜睨,语调漫漫不经意,“她太小,怎及临波手段。” 王临波扑哧一声笑出来,纤纤玉指点上他的胸膛,“你为了她可是遣了六宫粉黛,连贤妃跟了你那么久,你都舍得下手。” 皇甫觉将她手推开,捏一捏她的下巴,“只不过是一些蠢女人罢了。临波这般聪明,朕便不会如此待卿。” 在她脸颊上拍了拍,转身下了床,“出来时间不短了,我该回宫了。” 王临波痴迷的望着他的后背,突然移开眼,望着东墙笑了笑,软软问道:“觉儿,我怎么也想不通,贤妃为什么认下杀死温如玉的罪行?她可不是能屈打成招的性子。” 皇甫觉淡淡扫了她一眼,“我应了她,在她死后把小皇子过继到她名下。” 王临波一怔,随即咯咯轻笑,身上围了薄被,下榻为他穿衣,“你让人九泉含恨啊,枉人家替你背了黑锅。” 皇甫觉道:“如玉可不是我下的手,她是自杀。”张开双臂任她着衣,凤眼半阖,“我也算替她报了仇,杀了她生平最恨之人。” 王临波咬着唇轻笑,“最恨之人?该是你才对……啊!”她惊呼一声,抱住突然散开的锦被,眼眸嗔怒,似笑非笑,“冤家……” 这般说着,手却拥得更紧,越发显得胸前沟壑深深。 皇甫觉大笑,在她脖颈上轻嗅一口,“好好在公主府呆着,过两天朕就接你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暑假最后一周了,柳柳爆发了! 千呼万唤,失散的人儿快回来!柳柳要开虐啦!   ☆、101出逃 “嚓嚓嚓”墙壁向两旁滑去,王临波提着一盏连三聚五琉璃灯走了进来,手掌在墙上拍了几下,缚着燕脂的黑索便缩回墙壁。 她未看滑倒在地的燕脂,径自将灯放在几上,自己坐到椅子上愣愣出神。 燕脂盘坐在地上,眉眼冷清,慢慢活动酸痛的手脚。 王临波将烛台移在自己面前,拔了发上的簪子慢慢挑拨着烛火,烛火掩映的艳丽容颜,,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微笑。好半晌才仿佛喃喃自语:“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老样子,一上来劲儿便要胡搅蛮缠,半点也不肯怜惜人。”盈盈眼波欲醉,叹息一般,“皇后娘娘,你说是不是?” 燕脂慢慢起身,挺直脊背,坐到唯一的矮榻上,脱掉鞋子,抱膝合上了眼。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肺腑之中燃烧着森冷森冷的火焰,什么东西悄然倒塌,什么东西疯狂滋生,她现在需要的是滚烫滚烫的水或是刺骨刺骨的冰,来压□体里热得发疯冷得吓人的情绪。 多看她一眼,她便没有多余的力气维持自己的平静。 王临波手托着腮,笑着看她一眼,便又转回到面前的烛火上,声音蕴藉如梦,“我十五岁进宫,先皇已经五十四岁,眼旁的皱纹像我祖父一样多。他很喜爱我,进宫三年我就从良媛升到了妃位。只是再多的宠爱也抵不过他日益衰老暮气沉沉的躯体。守着那样的一个人,实在是半点乐趣也没有的。直到我二十二岁那年——” “那天是花朝节,白天嫔妃们出外踏青,我亲手剪了许多五色彩纸黏在花枝上,默默祈祷花神娘娘送给我一个皇子。突然天色变了,嫔妃们被迫到庄王的别院避雨。我素来喜洁,在宫外也是要沐浴更衣的。却不料,在浴桶中,突然钻出个人来。”她缓缓说着,声音里由衷的欢喜,“他受了伤,肩膀上一直在流血,脸色白的很,却还挑着眼角对着我笑。娘娘,你肯不肯救救我?” 灯花啪的爆了一下,她似是吓了一跳,竟是很羞涩的冲着燕脂笑了笑,“庄王的人很快便追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最后怎样救了他?我把他按进浴桶里,自己脱了衣服钻了进去。就在水底下,肌肤紧贴着肌肤。他那时可规矩的很,半根指头也没有乱动。” 她语速放得很慢,似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不在意有没有倾听者。 燕脂环臂而坐,手指飞快的从外关一路试探到神章,想引动气海。她连日随皇甫觉打坐,气海本已有内力流动。如果能调动几分内力,就可以胁住王临波,借机脱身。 只是下迷药的人却是很谨慎,除了迷迭散之外还用了相当分量的牵神引,她尝试片刻,气海依旧死锁。 她坐直身子,冷冷望着王临波,“清平公主喜获麟儿,本宫还未恭喜太妃当了外祖母。” 王临波的表情马上便僵住了,美眸森寒寒的瞪向她,燕脂毫不回避,明澈的目光里□裸的轻视与憎恶。 王临波忽然扑哧一笑,手指抚上眼角,“是啊,再怎么怨也没办法,岁月不饶人。皇后娘娘心底骂我违背人伦,□无耻。其实,我有什么错?爱有什么错?我陪在他身边十二年,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为什么最后站在他身边的人不能是我?” 燕脂冷笑,“先皇宠爱你,许你贵妃之位,荣宠无双。你却背着他,与皇子私通。于夫失了妇德,与子悖了人伦:你将我掳来,匿于公主府,万一事发,公主府上下都的与你陪葬。无人臣之纲,无人母之慈。无君无夫,无仁无义,无德无容,仅凭一爱字,便想立于人前,恬不知耻,做尽一切勾当?荒谬至极!” 她声音本自清冽,这几句话含恨说来,更如错金裂玉,字字冰雪。 王临波唇角的笑意慢慢隐退,半晌轻轻击掌,“皇后娘娘好口舌,觉儿的眼光一向都很好。只是皇后也曾与男子独处一室,做了诸多难以诉说之事,怎的还能呆在国母的位置上,理直气壮说出这些话来?” 燕脂一怔,手指紧紧蜷起,一字一字顿道:“是你——!” 当日山洞中清醒到血肉的耻辱又活了回来,指甲深深地扎进血肉,尖锐的疼痛不能郁解半分心头压抑的狂啸。 她本怀疑过当日之事是宫中妇人所为,皇甫觉彻查秦简之后却说他是魔教余孽,秀王府的死士。 都交给我,什么都不用想。 所有杀害你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燕脂,我负尽天下人,定不会负你。 ...... 原来,都是假的。 一口甜腥闯到喉头,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王临波愉快的看着她,笑着点点头,“是我。秦简是我的人。为了这儿,觉儿恼了我。尼庵的日子着实清苦,我好容易哄他气消了。” 燕脂突然紧捂着胸口,倒了下去。脸色苍白如雪,猩红的鲜血顺着唇角滴了下来。她紧紧的蜷缩着,冷汗从挺秀的鼻尖上渗了出来,唇齿之间迸出细碎的呻吟。 王临波笑得愈发畅快,牙齿咬着红唇,像小女孩见到了心爱的玩具,眼神有执拗的喜悦,喃喃说道:“为什么要动心呢?不动心的话便不会痛苦,爱上他的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都一样,都一样......痛吧......痛吧......”她格格大笑,笑得眼泪从眼角溢出。 燕脂伏在床榻上,眼睑紧闭,一动不动。 王临波的笑声渐渐歇了,慢慢拭了眼角的泪,偏头看了她半晌,眼神有小小得意的歹毒,自言自语道:“若是能死也便解脱了,只是现在你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呢。” 走到她面前,细细打量她半晌,手指抚上她的脸,指掌下肌理顺滑,离得这般近也无半点瑕疵,笑容渐渐扭曲,指甲狠狠划下。 燕脂突然睁开眼,食指顺势点中她肘间麻穴,擒住她肩膀往后一拉,发间金钗已抵住她的脖颈。 她的动作太快,王临波的笑容还来不及消退,便这样凝固在了脸上。 燕脂低低喘着,笑容清冷如雪,“太妃,别动。否则你这花容月貌可就难保。” 深夜,一辆青帏翠幄车静静驶出了公主府的侧门。 王临波冷眼望着燕脂,“我已经把你带出了公主府,你什么时候放了我?” 燕脂脸色苍白,偶尔压抑的低咳,执簪的手依旧稳定,“让身后的人滚开!” 王临波冷笑,“深夜出府,身边一个跟着的人也没有,岂不更让人猜疑?明人不说暗话,你即便杀了我,也不可能出得永胜门,我最多也只能送你到这儿。” 她若逃了,赔上的便是王氏全族。永胜门是左千吾卫的辖区,是她们的势力范围。她即便逃出府来,依旧在她们的掌握之中。 只不过,若是死了,王氏便得遭受皇甫觉和燕家的疯狂反扑。区别只在于时间早晚的问题。 燕脂不说话,透过车帘的缝隙向外看着,暗暗分析形势。王临波说的没错,即便劫持着她,也不可能顺利闯到宫门。清平公主或许没有参与此次事件,但公主府必定有大量王家安排的人手。一旦他们反应过来,她与王临波便得玉石俱焚。 从永胜门到宫门,还有两街三道宫门,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手上微微用力,沉声说道:“向左拐,进民巷。”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等二更。   ☆、102破晓 清平公主是先皇最宠爱的女儿,建府之时离皇宫并不远,位于启夏门街,离朱雀大道不过百丈远,只隔永胜门。 公主府这一辆马车出来,暗夜里无数眼睛窥视。 “头,马车里面有两个人,赶车的是公主府的二管家。跟着的人有点棘手,要不要——”黑衣人做了个横切的手势。 被称作头的人身材高挑,浑身罩在斗篷之中,夜风吹过时,可觉左肩之下空荡荡的。声音低沉沙哑,有莫名的磁性,“上面有命,只能暗中行事。去两个人远远跟着。那边有动静了吗?” “燕止殇的三百铁衣卫已经拿了令牌出了城,影子也出动了,领头之人是血剑钧天。” 夜枭低低一哼,“一群蠢货。弄出点儿动静,把他们引过来。” 燕脂伏在树身上,等待新一轮的心悸过去。 自从上次大觉寺遇了僧尼二人,她身上便多了许多逃命的小物件。好在他们并没有搜身,此刻刚好派上用场。 身后紧追她的,刚开始有十一人,现在只剩下了三人。最先两人轻敌,她下马车之后,直接出手擒她。她仗着手法精妙,当场毙了二人。后来有四人围了上来,便谨慎多了,看出她内力不济,剑剑携带风雷,躲了两剑,拼着肩胛挨了一下,咬碎了耳上的明月珰。里面是她熬苦菊子的脂膏,合水碰上她唇上火鸢尾,便能喷出迷障雾里最简单的素鲛绡,白雾迅速弥漫,凝而不散,触者会有强烈的麻痒。趁着他们瞬间大惊,一簪划破了东方黑衣人的喉咙,逃出了包围。 之后你逃我追,凭着层出不穷的后手,她又杀了五人。最后一人临死反扑,被她银针刺破膻中穴后,还用余力挥出一剑,她肋下又多了一道伤口。 她并未逃向永胜门,反在公主府附近民巷躲藏。她不可能逃出王府死士的追杀,只是尽力拖延时间,希望这骚动能被寻她之人发觉。 她已经寸步难行,密室之中,怒气攻心,气海反而隐隐松动,她当下反转真气,冲了隐八脉,重获了身体的掌控权。此刻肺腑之中真气窜动,仿若千万把利刃来回割动,又像置身刀砧,被人细细刨骨割肉。 只是心头一把火却越烧越炽,那些疑问若不明白,定是死也不肯瞑目。 一定,要活着回去! 心在胸腔里跳得厉害,太阳穴上的血管在突突响,耳目却异常清明,听得到风过树叶簌簌低响,夜虫窸窣,枯枝细小的断裂声。 眼中决绝之色一现,回头之时脸上已满是惊慌绝望。 乌云飘过月亮,乍破的一道月光尽数倾泻在树下的女子身上。她青丝已乱,半披半卷,手紧紧的按在胸口,那里的衣衫有长长的一道割口,他的目力非常好,可以清楚的看到一截藕荷色衣衫下绯红的肚兜和大片凝雪的肌肤。 她绝望苦楚的看着他,眼里似乎盛了漫天破碎的星光。红唇无意识的半张,上面有深深的咬痕,细小的血珠不断滚落下来。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刀,慢慢走过来。很紧张,很兴奋,肌肤起了下意识的战栗。 她看起来随时都能倒下,这样柔弱的身体却在他眼前迅捷的杀了他三个同伴。忍不住舔舔下唇,他接到的命令是活捉,其他的人还在搜索别的区域,或许,他可以先做点什么。 燕脂已经蜷曲到树底下,双手紧紧抓住衣襟,看他慢慢走近,右手依旧拎着刀,左手却解着腰带。她只惊愕了片刻,马上变得屈辱愤怒,身躯轻轻颤抖,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他忍不住喘息起来,喉咙里类似犬的低哮。这样的艳色,这样的高傲,向来是九天仰视的凤凰,此刻却匍匐在地上,跌落到尘埃,骨子里透着靡靡。 拎着刀,他几乎踉跄的扑了过去。 燕脂挣扎着坐起,一膝屈起,一膝跪地,狠狠瞪着他。看似愤怒恐惧,膝盖却在细微的挪动,只要他扑过来,他那裤裆里高高支起的丑陋的帐篷便会遭到致命一击。 刀光乍起,清洌洌的光旋了一旋,带起了一颗头颅,半蓬血雨,那无头的尸身向前跑了两步,才扑倒在地。 燕脂警惕的看向来人。 紫色滚黑边的侍卫服,朴实无华的脸,他后退了两步,单膝跪下,“臣关止前来护驾。” 粗糙低沉的声音,她从不认得人,却记得这声音。 不知为何,他这一跪竟会有恍惚之感。她摇晃着站起身,逡巡着他的眼,“关大人免礼,剩下之事就依仗你了。” 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到了坚硬的青石,“臣......不负所托。”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他的声音轻轻打颤。身子晃了晃,眼前的事物已逐渐模糊,她轻轻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伏到他背上时,鼻端有淡淡的草木香,很熟悉很安心的味道,忍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再醒来时,人处在颠簸的马车上,心中一惊,挣扎坐起之时扯动了伤口,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车帘掀开,探进一个人。俊眉斜飞,风流含睇,飞一个眼风,“娘娘,咱们又见面了。” 这样冷的夜,他只穿着单衣,衣襟散开,露着半边胸膛,似是刚刚从哪家少女的香闺出来。 燕脂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看着身上包扎好的伤口,轻轻开口,“你杀了他?” 庞统露出一口白牙,笑眼弯弯,“要杀他的人很多,今晚我可排不上话。”车帘一挑,他闪身进来。 坐在她对面,抚着下巴轻叹,“美人就是美人,捆的像粽子一样还是美人。” 燕脂慢慢一挑眉,“你想带我去哪儿?” 庞统大手一挥,“盛京最大的销金窟,锦绣城。”手收回来,摸了摸下巴,“以你的姿色,应该能买个好价钱。” 燕脂沉默着,黑眸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你究竟是谁的人?” 过了今夜,她不能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人心,是看不清,听不透的。 庞统重重一哼,“大爷现在是自由之身,不过,我可以成为你的人。”右眼眨一眨,语调故意拖长。 燕脂向后一靠,淡淡望着他,“是么?那你为什么要趟这浑水要知道这皇城中想要你命的人比我的会多的多。” 庞统呲着一口白牙,大喇喇说:“你小情人捏住了我的把柄,干完你这一票,老子就去大漠。” 话音刚落,他轻咦一声,手在坐垫上一撑,人已闪电般冲向车外。 “噗噗噗”箭矢射中车厢沉重的声音,和着庞统哇啦啦的怪叫。车外有人高喝,“皇城之中,何人深夜纵马?速速停车,迟则就地格杀!” 庞统哈哈大笑,“纵便纵了,你奈我何?”马长嘶一声,竟撒蹄狂奔。百忙之中挑帘说了一句,“九城兵马司的人。” 燕脂明白他的意思,九城兵马司提督司岑溪是朝中中立一派,现在这时候却不能肯定他是否可靠,事情自是闹得越大越好。 这个时候,竟是这个人真心为她着想。 深吸一口气,缓缓压下心中的情绪,这一夜,果然是很热闹。 司岑溪沉着脸,看着车上人乌衫飞舞,纵声狂笑,一条黑鞭却是舞得密不透风,竟是生生向着东南箭阵冲了过去。 他身负皇城安危,今夜却是风波不断。启夏门街走水,火势蔓延了半条街,竟有各方势力活动的身影。 又接到含糊不明的口谕:加倍戒严,控制局势,不纵一人,不杀一人。 紧抿着唇,向后伸手,侍从将他玄铁弓奉上,一弓三箭,遥遥对准马车,低喝一声,“贼子猖狂!” 箭去流星,分上中下三路。庞统长鞭一扫,只使得缓了一缓,去势不减。他将头一偏,咬住射向他脑门一箭,腾身而起,脚尖拨了射向车门一箭。第三箭,却拦不住了。 奔驰的马儿一声长长的哀鸣,一箭正中双眼之间。庞统大怒,将口中箭甩头掷了出去,人群中顿时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 他刚想进马车抢出燕脂,斜刺里冲出一人,双掌抵住车厢,舌绽春雷,一声闷喝,正欲横甩出去的马车生生停驻。 庞统笑睨他一眼,懒懒抱拳,“多谢。” 男子长身玉立,风姿挺秀,一揖到地,“有劳阁下。” 庞统撇撇嘴,进了车厢,对燕脂道:“正主来了,我要走了。”忽然一整颜色,“他多半是活不成了,祭日的纸钱捎上我一份。” 燕脂神色一变,开口欲言,他已一掌破来车厢顶棚,身子高高冲了上去,长啸一声,“司岑小子,咱们改日再来比过。” 随手劈下射来的箭矢,人如弹丸,几下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司岑溪冷眼瞅着挡在面前的燕止殇,“长宁侯,你阻了本都督的公务。” 燕止殇笑着,手里亮出一块腰牌,“司岑兄,*苦短,不能劳美人空等。这里,便由小候代劳。”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当当,没有食言。 躺床上的,摸摸……   ☆、103夫妻 司岑溪看了一眼燕止殇手里的令牌,嘴角挂上了笑容,“夜寒风重,小侯爷肯替人分忧,那自是最好不过。散了吧!”手一挥,身后的人收剑归鞘,整队后退。他对燕止殇颔首示意,留下一匹马,调转马头径自走了。 自始至终,没有向马车多看一眼。 燕止殇收了笑意,身后之人陆续现了出来,沉默着打扫现场。他望向车门时,眼神竟有犹豫之色,略一踌躇,方低头进去。 燕脂望着他,露出今晚上第一个放松的笑容,“哥哥......” 燕止殇心头一酸,握了她的手,“没事了,我们回家。” 燕脂笑了,笑容有几分飘渺,“回哪个家?我不想回皇宫,也不想回侯府。” 燕止殇心痛的望着她。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止殇,我哪儿不想去。让我歇一下,然后,把你知道的所有的事都告诉我。” 燕止殇紧紧的抱住她,慢慢点头,“好。” 燕止殇将人带回了长宁侯府。 皇甫觉第一时间带着大批御医赶到,被燕止殇拦在门外。皇甫觉大怒,君臣几乎拔剑相向。事不可转圜之际,韩澜的一句话让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皇后娘娘怀孕了。 只是凤体失血过多,经脉郁结,大人孩子恐怕都难保全。 他没有再说第三句话的机会,皇甫觉已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当天,皇甫觉独自回宫,却将整个太医署搬到了长宁侯府。 “止殇,”晏宴紫从庭院里背转身来,眸中暮色四合,语气沉沉,“你想去哪儿?” 燕止殇黑色劲装,背背逐日弓,手握清泉剑,一步步拾阶而下。 “孩儿想去哪儿,父亲大人心里必是极清楚的。” 晏宴紫望着一夜便生分许多的儿子,心中大痛,面色却依旧冷厉,“回去!一切等燕脂醒来再说。” 燕止殇脚步未停,声音淡漠,“此处是长宁侯府,用不着父亲发号施令。您年纪大了,还是早些回府陪娘亲吧。” 晏宴紫怒气一隐既现,袍袖无风自挥,一抬手便向燕止殇肩头抓下,燕止殇冷哼一声,扭肩挡臂,爷俩儿生生碰了一际。 燕止殇后退了两步,静静看着晏宴紫,一抬手,拉出长拳架势,平静的声音透了铮铮剑意,“请父亲赐教。” 晏宴紫负手而立,皱眉看着他素来为傲的儿子,“只逞孤勇,意气用事,不上大家,流于匪气。” 燕止殇轩眉一挑,左脚大跨步,右拳直直的轰了过来,“父亲连自己的女儿都算计,儿子自愧不如。” 出拳、劈腿、压肘、顶膝,快速的碰撞,直来直去,不余余力。凌厉的劲道使草木摧折,山石破裂,暮春美景顷刻凋零。 蒋青鸾急得在屋里只搓手,几次站起来,都被宁云殊制止。她轻柔的替燕脂拭着脸,安抚的对她笑笑,“父子俩儿的感情都是用拳头打出来的,不用去管他们。去做宵夜吧,打完之后便能好好的吃一顿。”也能心平气和的坐下谈谈。 她将女儿冰凉的手贴在脸上,嘴里低低的哼起歌谣。 燕脂,你醒来吧。娘准备了好多礼物给你,你一定会开心的。 燕止殇大字型的躺在一片美叶芋中,腹部挨的一记拳头重的让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大口喘息着,静待痛楚过去。 晏宴紫甩下满是尘土的外氅,皱着眉托着脱臼的左臂“咔嚓”一搡,将手伸给燕止殇,“不要装死,再来!” 燕止殇摊开的双臂突然一翻,漫天的泥土夹杂着破碎的花叶兜头便向晏宴紫冲去,人闪电般紧随其后。 “......臭小子!”晏宴紫怒喝。 乒乒乓乓的碰撞声。 “父亲从小......便教我......兵不厌诈!” 父子俩再也挥不动拳头时,并肩躺在地上,同时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将刚刚回来栖息的鸟吓得又楞楞飞了起来。 燕止殇笑着喘息,“父亲大人,老当益壮。” 晏宴紫也笑,“你小子也不错,再过五年便青出于蓝了。” 燕止殇笑容一收,冷声道:“只可惜,我等不了五年。燕晚照,我一定要杀。” 晏宴紫的目光一下疲软下来,“止殇,我只有你们三个孩子。” 燕止殇冷笑,“我只有燕脂一个妹妹。” 晏宴紫不再说话,望着星空叹一口气,半晌才开口,“晚照母亲对我有恩,当年以县主之尊下嫁我一介武夫。她临死之前我答应要照顾好晚照。她自小在外祖父家长大,与你们都不亲近,却学了她外祖目下无尘,高傲狭隘的性子。生而不教,是为父的错。我答应你,若此事真与她有关,我便把她送往寺庙,终生不出庙门。” 燕止殇突然低喝道:“燕脂呢?她算什么?证明你对皇室忠心的人质?棋子?当年浏阳城外明明有两万黑家军,你为什么将他们秘密化零,返回北疆?上将军,延安侯,御前禁军统领大半出自你的门下,他怎么会动你,他拿什么动你?为了你见鬼的忠诚,你甚至默许了——” “止殇!”晏宴紫大吼一声,面容扭曲,双眼冒着怒火,“够了!” 燕止殇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毫不畏惧的望着他,“父亲,家国天下在你眼里是反着的。我却绝对不会让你为了天下,牺牲燕脂。连自己的妻女都保护不好,谈什么于乱世治太平!父亲,”他一字一句的说,“我看不起你。” “啪!”一记耳光打得他的脸偏了过去,晏宴紫颤抖着站起来,双目中惊涛骇浪,“畜生,我可以为你们去死,你们的性命永远排在为父的前面。只是保家卫国,守卫苍生,却是军人的天职。燕家军不忠于任何人,只忠于人民。我像你一样胡闹,告知燕脂真相,把叶紫弄进宫,让雪域和正式和皇朝对立,天下顷刻将四分五裂,无数生灵涂炭。” “所以,”燕止殇毫不退缩,“你就杀了叶紫。”他眼里毫不掩饰的伤痛,沉于暗夜,“雪域是娘亲和妹妹的师门,你想毁了雪域,便是想毁了她们的根。” 晏宴紫突然沉默,父子两人在黑暗中互相对视,只闻粗重的呼吸声。 空气似也变得粘稠起来。 “打够了吗?进来吃饭。”柔和悦耳的女声突然响起,宁云殊站在合欢树下,脸隐在树荫里,不知站了多久。 燕止殇僵住了,张张嘴,只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娘亲......”他看见对面的父亲眼中同样闪过浓重的懊恼之色。 宁云殊笑了笑,没有给他们爷俩再说话的机会,率先向屋里走去,“进来吧。” 屋里肉香正浓,正中的铜炉上炖了一锅野猪肉,咕嘟咕嘟的冒着水花。 晏宴紫父子洗漱完毕,跪坐在炕桌两旁。宁云殊素颜雪服,坐了下手,挽袖为他们斟酒。 她面目沉静,举动之间有岁月难以磨灭的温婉的美。手很稳定,两杯酒斟好,不多不少,刚刚九分满。 “燕脂的情况已经稳定多了,刚刚喂进去小半碗参汤。宫里的密道知道的只有那几个人,太后,太妃,皇上,或者还有几位王爷。燕脂是从公主府逃出来的,侯爷,皇上怎么说?” 晏宴紫深深望她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沉声说:“皇上只问了我一句话,‘燕卿,你等不能等’?” “等什么?”燕止殇一扬眉。 宁云殊沉吟,“王嫣只囚不废,太妃绑架燕脂,她们手中必定有某种让皇上不得不忌惮的东西,而且有所图。所图不外乎东山再起,凭什么呢?王嫣已成覆水,王守仁中风......”突然看到丈夫奇异的眼神,里面似乎有某种很厌恶的东西,灵光一闪,“难道......她疯了不成?” 晏宴紫点点头,“夫人猜得没错。她的确想进宫。若是能诞下皇子,王家的百年香火自然能够传承。” 燕止殇手指握的咯咯响,“老妖妇,简直毫无半分羞耻之心!皇上莫非应了?” 宁云殊道:“那要看她手中的东西是什么。” 晏宴紫闭口不言。宁云殊眼风淡淡扫过他,“先皇驾崩时,所谓遗诏只是你们几个口述,该不会,她手里便有一份真正的遗诏吧。” 晏宴紫仰头又灌了一杯酒。 宁云殊复又斟上,看着他柔柔笑道:“她真是太小心了,有这样的东西,她何用绑架燕脂?略略透透口风,延安侯府被能为她保驾护航,直达凤座。侯爷,你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莫拍莫拍。 晚上二更。   ☆、104心殇 侯爷,你说是不是? 她这般笑意盈盈的望着他,脸颊处依旧有梨涡深深,只是他心里却阵阵发寒。 满口的黄粱酒突然满是苦涩的味道。 皇甫觉站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下,对他说“侯爷,你若是朕,会怎么做”? 他只能等。登基时日未长,前有兄弟虎视眈眈,后有各部蠢蠢欲动。纵使他施雷霆手段,打压诸王,提拔庶族,世家的力量依旧深不可测。 名正,则言顺:名不正,则倾覆。 等待的时间着实太长了,也着实太短了。 止殇走了,他依旧坐在桌前,一杯接一杯喝酒,眼神却始终清醒。 宁云殊坐在梳妆台前,卸了钗环。淡淡说道:“毕竟年纪大了,酗酒伤身。” 晏宴紫怔怔望着酒杯,涩声说道:“云殊,你怨了我?” 宁云殊背对着他,头微微扬起,轻声说道:“晏哥,我嫁给你二十年,最了解你的为人。你一向都认为雪域是皇朝一统最大的障碍,燕脂摆在师兄门下,我私心以为,你会慢慢变了想法。却不料,你真的会出手。” 晏宴紫走了过去,从背后贴上她的腰,触到她满脸濡湿的泪,心痛说道:“我不曾。燕脂爱天山,也爱皇上,我只想让他们双方牵制,维持天下稳定。若他们能有一个孩子,双方势力融合,便再难分开。我在赌,皇上也在赌。叶紫若在,燕脂总有一天会知道事情真相,所有的一切都枉谈!” 他的手环的这般紧,语气少有的惊慌。宁云殊从镜中痴痴看着他的脸,缓缓说道:“晏哥,做了便回不了头了。我的孩子会被你们联手逼死,她若是死了,我便要这天下为她陪葬。” “晚照我已经送回了裕王府,在她走之前,我亲手给她灌了两碗藏红花。” 晏宴紫松了手,踉跄着撞到槭木台花架,一朵素心兰摇摇坠地,他哑声说道:“云殊......” 她卸下最后一根发簪,一头青丝逶迤于肩,轻声说道:“我只恨,我下手太晚。” “我没有家国,在孩子面前,我只是娘亲。” “哥哥,”燕脂拥被而坐,唇色浅淡的像初冬的雪,“关止到底是谁?” 燕止殇坐在床榻上,拳头紧了又握,望着妹妹苍白的脸庞,却始终没有开口。 燕脂静静的望着他,“他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不是皇上,不是哥哥。他为我舍命断后。他捡到了我的风筝。哥哥,他必定是一个很熟悉我的人,他是谁?” 最后三个字轻轻从唇齿逸出,平淡如水,却让他的身躯瞬间一震,“他,他只是......他只是......” 燕脂望他半晌,轻轻笑了,眼泪顺着眼角串串低落。她重新安静的躺下,锦被覆住了脸,“哥哥,你出去吧......” 他身上有那么熟悉那么熟悉的草木之香。 你的小情人拿捏住了我的把柄。他多半是活不成了...... 叶子,叶子,叶子......一声声无声的呐喊在心底疯狂的回荡,她紧紧的蜷缩在被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燕止殇慌忙把她连被抱起,迭声说道:“燕脂,燕脂,他没有死,没有死,只是掉进了玉带河,只是掉进了玉带河......”他笨拙的抚摸着她的头,安慰着。 怀中人的战栗一直都没有停止,渐渐有破碎的哭泣声传了出来。 压抑的绝望的。 燕止殇痛苦的闭上眼。 当日,他赶到时,叶紫负着一昏迷女子,已身负重伤,只来得及告诉他燕脂已被他移花接木,将怀中女子交给他。背转身时,斜后方一支黑箭破空飞来。 他望着穿胸而过的箭头,目光哀伤悲凉,“......终究是不能到最后......” 他伸手去抓时,只留住一截衣袖。 他重重跌入了玉带河。 钧天的弑神箭...... 玉带河穿城而过,底下暗桩无数。这两天,他秘密派人在水下搜寻,只找到了一具被食人鱼啮咬的只剩森森白骨的尸体,脖颈上用红绳挂着一枚小小的玄铁指环。 上面有叶家的家徽——海神三叉戟。 抱着妹妹,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 “娘娘,你流血了!”玲珑一声尖叫,惊恐的看着锦褥上慢慢浸透的血迹,慌忙的抢出门去,“太医,太医!” 韩澜沉着脸下针,方太医摇着头开药方,“险啊,险啊。” 将青鸾看着丈夫失魂落魄的站在一边,衣衫上还沾着血迹,担忧的拽拽他的衣袖。燕止殇似是惊醒过来,匆匆看她一眼,转身便向外走。 “止殇,你想去哪儿?”宁云殊静静的坐在花厅,手里端着杯茶,“坐下来等。” “娘!”燕止殇直直望着她,“我要去天山。” “不必去了,”宁云殊眼里有极淡的笑意,“他已经快到了。你需要做的,只是去说服皇上,让他同意他的皇后已经殡天。” 燕脂再次睁眼时,对上的便是方太医老怀欣慰的脸,“娘娘,您终于醒了。您若是再不醒,老臣实在是无力回天了。” 鼻端依旧有淡淡的血腥气,□有粘稠的温润。 “您还在持续出血,一定要乖乖喝药。”昏睡之人,牙关咬得死紧,他们一滴药都没有办法喂下。 这个孩子,生命力竟然很顽强。手指触到腕上轻却有力的脉搏,有淡淡的心痛。 四肢酸软,但体内肆虐的劲道已经消失,韩澜毕竟不是浪得虚名。 抬眼望向屏风,那上面有一个端坐的身影。很多次醒来,都能看见。她醒着时,却从来没有走过来。 宁云殊扶她坐起,喂她喝药,她很配合,药喝完后拉住了宁云殊的手,“娘亲,我想见见他。” 宁云殊反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好,娘请他进来。” 她微微闭了眼,听到屋里的人陆续退下,有细小的足音在她床前停下,手指慢慢抚上她的脸庞,淡淡龙涎香,“燕脂......” 她偏开脸,露出一个很标准的微笑,“皇上,臣妾不能给你请安了。” 他的手停在那儿,失了平日的优雅自若,眼神幽暗,有两簇跳动的冷火,“就这样和我生分了吗?就算你肚里已经有了咱们俩个人的骨肉?” 燕脂轻轻一扯嘴角,“皇上,太医想必已经告诉你了,它留不住的。你害死了如玉的孩儿,也该还给她一个。天理循环,很公平。” 他的手指突然落下来,停在她的唇上,指节上有薄薄的茧子,哑声说道:“燕脂,我的心也是会痛的。” 他温柔眷恋的看着她的小腹,把她的双手交叉放在上面,“它会是一个最聪明可爱的孩子。若是男孩,会是圣明的君主:若是女孩,会是尊贵的长公主。它会叫你母后,叫我父皇。一出生便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不会吃一点儿苦。” “它会是上天赐予我的最好的礼物。” 他贴近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低呢喃,“我所没有的遗失的都将因它重生,你怎么可以将它扼杀?” 单膝跪下,脸埋进她的脖颈,捂住了她平静的双眼,“生我的气只惩罚我一个人就好了。” 他的头久久没有抬起,有温热的液体流进了她的衣襟。 “我害怕了,韩澜说你快要死了。他说孩子也保不住,你也保不住......他胡说,我让他进了天牢......” 燕脂静静躺着,半晌慢慢抱着他的头,轻轻说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眼里的你和别人眼里的你便是两个人。”两个大大的眼泪滚落进他的黑发,“我明明恨极了你,却还是会感到心痛。” 皇甫觉抬起头,满含希翼的望着她,“原谅我好不好?就这一次嗯?我绝对不会再犯。” 他眼睛湿漉漉的,近乎讨好的看着她。 燕脂慢慢摇头,“我放不下便忘不了。”她笑了笑,“你设计了那么多人,贤妃、祥嫔、如玉、王嫣,总该有一个脱离你的掌控。”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纠结的要死。赶紧爬被窝。   ☆、105决裂 放不下便忘不了。 你设计了那么多人,总该有一个脱离你的掌控。 她的语气很平静,近乎超脱的平静。就连哀伤也如此明澈。 就好像,就好像生无可眷。 皇甫觉紧紧抓了她的手,力道越来越大,听到她低低呻吟也没有放手,凤眸里有风,起于青萍之末。 “我只不过让她们顺从了自己的本心而已,是她们的*毁了自己。我想给你一个安静的后宫,她们自取灭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似乎有淡淡的灰色爬上了燕脂的脸颊,连带着唇瓣也枯萎了颜色。 时近四月,屋里燃着三盆炭火,她却依旧觉得冷。她叹息着闭上了眼,“我若是你的真心,那太妃又算什么?” “是我太痴,竟信了帝王的真心。” “弱水三千,我只不过是其中一瓢而已。” 放了我吧,让我带着阿绿的记忆就这样离去。 她的腕骨很纤细,似乎他一用力,便会折断。这样单薄的躺在床上,仿佛刚刚的三句话带走了她所有的生气。 皇甫觉霍的站起来,单手掐住她的脸颊,咬牙切齿的说:“燕脂,你睁开眼。想放手,你休想!十年前是你招惹的我,上天入地,你都别想躲开我!你若死了,我便让燕府变成修罗血海,让所有的人都下去给你陪葬!” 她剧烈的咳嗽起来,脸上迅速涌上不正常的红晕,一道血丝蜿蜒出唇角。 皇甫觉慌忙松开手,将她抱在怀里,贴了他的掌心,试图输送内力,她体内却像无底的沼泽,再多的内力输进去都毫无作用。 然后他便发现在他的怀抱她的身体僵硬如石。她喘息着试图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不要......白费力气。” 他紧紧抿着唇,手臂坚若磐石,望着她的目光慢慢幽暗下去,幽暗成暗夜之下风暴压抑的大海,一扫屏风后堆积的人影,缓缓开口,“朕难道养了一群不长脑袋的白痴吗?” 韩澜领头,一群白胡子的老头急忙跟进。 皇甫觉起身,将她放回枕上,面色冷冽,动作轻柔,他面无表情的将她唇瓣的血迹拭去,“他们的性命悬你一身。” 烛光和泪水将他的面容迷离,只余阴鸷的神色。他后退一步,转身离开,再无半分犹豫。 燕止殇候在门口,“皇上,臣有话说。” 皇甫觉拂袖回身,眉目森冷,“讲!” 燕止殇躬身道:“臣请皇上将娘娘带回未央宫。娘娘有喜,乃国之幸事,关乎皇朝承嗣祖宗基业。养在为臣家,于清不通,于理不合,为臣也担不了这干系。” 他不卑不亢,一席话后,满院无声。 皇甫觉逆光而立,慢慢将他看一眼,冷笑道:“好,好,好!” 再无一言,直接转身离去。 海棠花开,累累似红烛垂泪。 石青色的垂帐漫卷,光影绰绰,似有阴影游移不动。 玄黑的万字连纹地板上,横七竖八的散落了一地的酒瓮,满室浓郁的酒香。 海桂蹑手蹑脚的上前,“皇上,子时过了。” 皇甫觉高坐在宝座上,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像黑夜潜伏狩猎的兽,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他。 海桂大气也不敢出,垂首候着。 皇甫觉缓缓开口,“太后回去了吗?” “没有,佛堂那边传话,太后一直跪着。” 皇甫觉冷笑,“前人都用滥的法子,你为什么不会?宫中难道就只有一味檀香?” 海桂一凛,“奴才这就去办。” 皇甫觉忽然一笑,黑眸中仍是冰寒,“不用着急,多跪一会儿也死不了人的。海桂,你跟在朕身边,也有几年了吧。” “禀皇上,圣元四十年师傅就把奴才带到身边,至今七年零四个月了。” 皇甫觉睨着他,“这么长的时间,怪不得你城南的私宅地下能埋三层金砖。” 海桂大惊,跪在地上,浑身筛糠一样的抖,“皇上......皇上......奴才有罪......皇上饶命!” 皇甫觉瞅着他笑,“没出息的狗东西。喜欢点儿钱也没什么不好,裕王妃送你的和田贡玉藏哪儿了?” 海桂哭丧着脸,“出事了奴才就砸碎了。” 皇甫觉的笑收了,冷冷望着他,“朕本以为你有点儿小毛病也没什么不好,你总算还识大局,知道什么不该做。福全便是一门子的拗,忠心是有了,手也伸的长。只是朕都没想到养的这只猫,没抓到老鼠,反倒抓伤了自个。” 福全反倒不哭了,抹了一把泪,咚咚磕了两个头,“奴才对不起皇上,奴才财迷心窍,只是想着裕王妃是皇后的家人,见一面也没关系。奴才,”想一想这几天宫中太监宫女死的惨状,又带了哭腔,“奴才别过皇上。” 皇甫觉哼道:“死倒是便宜了你。先去把差事办了,回来便去找夜魅。” 夜魅掌了暗卫的刑堂,进去便死了一遭,却总比真死好。 海桂谢了恩,爬起来时腿肚子还在打颤。 皇甫觉看他连滚带爬的出去,散着眼神,反手又拍开一翁酒。 酒喝多了,手便会软的。 今夜,他竟不想杀人。 子时已过,一道道谕令从九州清晏殿四散各处。 本已宵禁的朱雀大街却有骏马来回奔驰。 “左谏议大夫裴令先蓄须纵家奴,圈占人地,买卖私盐,着宗人府收监。” 清平公主披头散发从内室冲出来,手里宝剑出鞘,“先皇于此尚方宝剑在此,谁敢捉我驸马?” 带队的禁军将领将圣旨一合,说道:“卑职奉了圣谕,公主,得罪了。驸马爷,请!” 裴令先对着清平安抚的一颔首,大步向前走。 清平一咬牙,穿好吉服,驾了马车冲了玄武门。 锦绣城中,司岑光睡眼惺忪,被人直接踹开房门,枷锁套身。 “御前带刀侍卫司岑光设骗赌局,诈人钱财,逼人致死,现着大理寺捉拿归案。” 司岑光睁大了眼,看着昨晚还在一起喝酒的同僚,“光头......咱俩谁喝多了?” 小春花光着腿抱了过来,“大人,你还没给钱呢。” 昭阳公主三子萧鼎方、左千吾卫将军步擎天、鸿胪寺卿诸葛云鸿一夜之间纷纷入狱。 一时间,大理寺高 作者有话要说:赶得太急,留言都没有回,柳柳都有看。 果然要虐才有爱呀…… 明早一更。   ☆、106早朝 天终于亮了。 御史台连同礼部联名上奏,前朝旧例,没有皇后久居娘家的道理。国不可一日无母,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皇后已有身孕,应接回宫中调养。此时废后之事,万万不可。 燕止殇在人群中冷笑。 这便是舆论的压力。皇甫觉将皇后被掳一事压了下来。旁人只能看到太后深夜求佛,皇后搬回娘家。顺理成章的猜测皇上恼了行事任性的皇后,要行废后之举。 皇后有孕,正宫嫡子。该是怎样的一阵风吹过朝野,多少人烦恼忧愁,切齿痛恨。 水已经很混了,接下来自会有人把它搅得更混。 又有数名御史参裴令先跑马圈地,山东淮阴尽为私产,逼死数十条人命,几人附议。 又有人奏步擎天府兵超编,私藏器械。 ...... 皇甫觉等他们安静下来,食指敲着宝座上绵延而出的黄金龙头,含笑开口,“众卿家清早便这么有精神,朕心甚慰。朕已经决定发兵西甸,就近从淮海道,江西道,川蜀道抽调三十万大军与东南海军组成联军,由叶恒荣统率,王懿清督察,五日之后登坛拜将。右丞有恙,中书无首,擢司农寺少卿王守义中书侍郎,先行辖制百官之权。” 他凤眸里嚼着森森笑意,目光从文武百官面前一一扫过,“众卿可有异议?” 昨夜半城喧哗,涉案之人看似毫无联系,矛头却隐隐指向萧王两家。 箫王两家俱是一等世家,数百年来将相无数,太后便是当代家主萧禹的嫡亲姑姑,昭阳长公主又尚了萧鼎二叔的嫡子,萧家崇尚俭以养德,年青一代大多从外任做起。萧禹身子不好,近年淡出仕途,萧家却仍是横在众人面前的一座绵延高山,百官之中纵有那闻弦歌知雅意的人,却不敢随意捻胡须,只能摩拳擦掌对王家跃跃欲试。 皇甫觉的这番话便如一石如水,激起千层浪。 中书令右丞王守仁有兄弟四人,仁、义、礼、信,司农卿王守义性子最为古怪,端方的近乎迂腐,平素最不喜与人打交道,尤其厌恶逢迎上意溜须拍马之人。传闻他素日起居饮食俱遵循圣贤遗训,做事必依古礼。 这样的一个人辖制百官,当场便有一半人黑了脸。 叶恒荣是谁?早年曾是海盗,得了东南海军明威老将军的恩惠,便一心一意的在他麾下效力,军功积累的极快,一路从副尉做到了将军,明威将军颐养天年后,便由他接了东南海军。 此人生性残暴,东南海军的军饷一半是他从海岛劫掠过来,所过之处,往往妇孺不留,骨子里的强盗习气,流氓作风。任他为帅,领三道府兵,剩下人的脸便也黑了。 燕止殇皱着眉,对上皇甫觉的视线,他像俯瞰众生的神,轻蔑的怜悯的看着他底下惶恐不安的臣子。 他从宝座上站起来,淡淡说道:“军政之事便由诸位爱卿多费心。对了,宫中还有一件喜讯,王贵妃有喜了,朕心大悦,擢升为皇贵妃。另外后宫空虚,爱卿家若是有可心之人,不妨送进宫来陪朕解闷。” 百官遭水淹没之后又遇雷劈,全都面容抽搐头顶上冒着白烟。 再脸皮厚的人,也不敢接着这话头把自家闺女送进宫里当陛下的玩物。 皇甫觉摆摆手,海桂拉长了声调,“众卿,无事退朝——” 热闹闹的早朝就此落幕。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凤舆春鸾车静静的停在镇国公府侧门外。 王临波站在房中,看着屋内深深浅浅各式各样的红,眼里痴迷欲醉,迷离醉人。 清平公主推门进来,正撞上她手摸着百褶凤尾裙的鸾凤刺绣,脸上一片绯红,娇羞无限。 她咬了咬下唇,极力掩饰住内心的厌恶,“母妃,时辰到了,女儿送你最后一程。”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少了点,却是没有时间了。 做个揖好了。   ☆、107下场 轩廊的窗开着,风顺着半敞的门吹进,涌进一股子暗香。 这是她未进宫前的绣楼,这些年一直为她闲置。 她终于可以续起满怀的少女心事,谱动鸳鸯琴弦。这一腔欣喜忐忑风月旖旎却在女儿进来时生生打断。 她对这个女儿素来不喜,看到女儿哭得红肿的眼,也不由泛起怜惜。执了清平的手,柔声说道:“放心吧,令先不会有事的。我进了宫,一切都会好的。” 清平勉强笑了笑,抽出了手,“是呀,一切都会好的。”她的目光在屋子里很快的扫射了一遍,眼里有暗光一掠而过,“时辰到了,女儿送你。” 王临波一怔,随即喜道:“宫里已经来人了吗?”她几步走到嫁衣跟前,手指颤抖,九层红绡夹杂着金丝,熠熠生辉,她慌乱着披到身上,“清平,帮帮母妃。” “娘亲还会是清平的母妃吗?”清平的声音微微的,有些怪异。 王临波什么也来不及想,她的全部心神都已经被眼前炫目的红夺走了。只嗔怪着说:“说什么傻话,母妃怎么会变呢?” “好啊,母妃,清平帮帮你。”她走上前,朱红色滚云边的宽袖抬起,柔柔笑着说:“您一直做清平的母妃吧。” 她微笑着,左手环住了王临波的肩头,眼泪打在她衣领回纹绣就的本色莲花上,“永永远远和父皇在一起,做清平的母妃。” 王临波不敢置信的看着胸前,血色正迅速泅漫白莲,她尖叫一声,发疯般从清平的手中挣脱,一手指着清平,“你,你竟敢......来人!来人!” 清平的脸惨白,踉跄几步,靠在了门上,凤眸直直的看着她,“不会有人的,母妃,你还不醒悟吗?” 王临波捂着胸口,寇红色的指甲深深掐进罗衣,恶狠狠的盯着清平,“不要......叫我母妃!孽种,孽种!本宫......后悔......生了你!” 清平突然笑了,笑容像开在悬崖的鸢尾花,清冷孤寂,“您早就后悔了,我一出生您就后悔了。爱我的人是父皇,疼我怜我的是驸马。您已经疯了,我却不能让驸马死,也不能让您对不起父皇!” 王临波大口喘息着,鲜血从她痉挛的手指滴落,蜿蜒出道道血丝,她扑向清平,“让开......进宫......我要进宫......” 她如此用力,几步之间撞到了描金填彩的小茶几和海棠式小杌凳,双目圆瞪,喉咙里格格作响,面目扭曲恐怖。 清平下意识一闪。 王临波扑到了门口。 夜风缠绵的卷起及踝的衣裙,空气里花香腻的发甜。 绣楼坐落在相府的西北角,能将相府的景色一览无遗。 她冲出去的身形突然便停了下来。 她的绣楼外静悄悄的,灯火似乎全部集中到了西侧,一个阴柔的声音慢悠悠在夜空中响起,“起轿——回宫——” “不,不!”一声凄厉的长叫划破夜空。 王临波死死抓住门框,十指上鲜血淋漓,怨毒的望着追上来的清平,“不是我......不是我!上轿的是谁?” 清平静静看着她,美眸里突然有了化不开的浓雾,“四娘舅的阿缳。” “噗!”胸腔的血液喷挤而出,化成漫天血雨。 清平的声音在暗夜铺展开来,带着平静的怜悯,“母妃,你恨错了,也错信了。” 错信了,错信了,错信了...... 多少夜里,他与她并榻而卧,肌肤相亲。 多少夜里,执子无悔联灯听雨。 彻夜守候枕旁一朵怒放优昙,青丝蜿蜒绕郞膝上何处不怜。 是痴啊,才看不破这重重迷雾下掩藏的真相。觉儿,你果真下手了...... 她仰面跌倒。 满天星辰俱幻幻化化变成那微挑的眼角,斜飞的眼风。 茫茫白光中是谁在耳边声声低喃,临波,临波,你是我的眼珠。 眼珠...... 黑漆的牌匾,重重的檐角飞快的从视线掠过。 年少的阿哥牵着她的手站在“天下第一家”的牌匾下,淳淳教诲:临波,家族的荣辱系与你一身。 忽而又是兄长怒目圆睁:临波,你有眼无珠,终会累人累己。 有眼无珠啊...... 跌落到尘埃,翠翘金雀玉搔头,似是一朵开在黄泉彼岸的曼陀罗。她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指狠狠插向眼珠。 满天神佛,若还有来世,便让我做一个眼盲心亮之人。 相府忽起大火,起于西北角,火势映红了半边天。 顷刻间雕栏玉砌俱化飞烟,太妃所居的小楼火中坍塌,无一人生还。 帝大恸。追封为恭慈康豫安成庄惠寿禧崇祺皇太后,葬于皇陵。 举国带孝,辍朝三日。 海桂将最后一把纸钱烧了,恭声说:“皇上,回吧。” 皇甫觉负手站着,望着眼前隆起的坟丘,良久无声。 海桂不敢再劝,默默陪在一旁。 有风吹过,三炷香齐齐灭了。 皇甫觉突然笑了,望着孤坟,眼角斜斜上挑,“怨我吗?”他重新擎了香,海桂连忙凑上火石,他慢慢将香立好。 “不必怨我,我早就说过,你若是不插手,我便一辈子待你好。”手指抚过墓碑,声音低了下来,“临波,你终于迈过了我的底线。” 站起身来,环视四周,“比起空旷的皇陵,对着先皇,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有山有水,风景不错,最重要的是,只有我知道你在这儿,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我会常来看你的。” 说完之后,径直翻身上马,洒了一把引魂纸,一踢马腹,“驾!”两骑前后,飞驰而去。山岚水雾之间,只余孤零零一座坟茕。 诊脉的太医两列退下。 宁云殊掖好燕脂的被角,握着她的手,“燕脂,太妃死了,是皇上下的手。”她望着女儿,眉宇间重重忧愁,“娘亲不愿瞒你,他联合了清平公主,分化了王家,王家四房取代了长房的位置。王临波手中,可能握有掣肘他之物,他如此决断,实属不易。” 床上的人越发羸弱,她安安静静的吃药,补品流水般灌进去,人却越来越消瘦,一日之中大半是在昏睡,只有两三个时辰是清醒的。 宁云殊心下悲苦,面上却丝毫不露。燕脂本身便是最好的医者,她如何不知自身情况?只恨这孩子心结难解,缠绵肺腑。 皇甫觉竟能顶住多方压力,迅速平定王家,抬出王嫣堵了百官劝谏之口,发兵西甸,借兵地方豪强。出手之快,之狠,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怪宴紫对他倾力支持,若假以时日,他必定能成为振兴天朝的一代霸主。 她虽然对他不满,想将燕脂带出皇城,但燕脂心病难解,再拖下去,恐怕等不到师兄来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总得心药医。 燕脂望着窗外,桃花开得正好,一只雀儿在欢快的鸣叫,她侧头听着,微微笑了起来,似是没有听见宁云殊方才的话。 “娘亲。你听,它叫的多好。” 宁云殊眼圈泛红,柔声说:“等你身子好些,娘亲带你去后山的桃花林。那里的鸟有好些,叫的比这还要好。” 燕脂笑着点点头。她已醒了大半个时辰,脸上已有倦色。宁云殊放下帐子,室内顿时昏暗起来。低声说道:“睡吧,娘亲在这儿陪着你。” 燕脂慢慢合上眼,轻声说道:“娘亲,让我回宫吧。” 折了翼的雀儿只能仰望蓝天,永远的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再也无力飞出牢笼。 此心若死,画地为牢。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二更。   ☆、108醉殇 宁云殊一出房门,眼泪便流了下来。 她昔年随晏宴紫马上行军,谈笑杀人,运筹帷幄,是燕家军智囊团的核心人物,即便这些年淡出军务,老兵们依旧对她又惧又畏。 此刻,她竟然束手无措。 她收拾好心情,便去南院找燕止殇。 燕止殇坐在书房,满眼都是血丝,也是彻夜未眠。见到宁云殊,连忙站了起来,“娘亲,燕脂怎样?” 宁云殊摇摇头,“还是没有消息吗?” 燕止殇点点头。即便看到了叶家私徽,他依旧抱有微弱的希望,一直派人沿着河道追寻,这几日又沿河向周边人家展开扇形搜索,仍是没有半点痕迹。 叶紫那般伤重,如果被人救下,沿途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他心里清醒的明白,却仍是不愿意放弃。 宁云殊半晌凄楚一笑,“都是孽债。”她无力的滑坐椅上,呆呆的看着书桌上的汉白玉石精刻雕花马,慢慢说道:“总得想个法子瞒过燕脂,只有叶紫活着,她才会勇气好好活下去。” 燕止殇烦躁的叹口气,“她若看不到人,说什么都不会信的。” 宁云殊一字一句的说:“有个人的话,她总会信的。”她霍的站起身来,“止殇,给我备轿。” 燕止殇沉默着。 宁云殊修长的眉一挑,“你担心娘?” 燕止殇面色凝重,“朝中局势动荡,皇上重用了南府私军来抗衡燕家军,大量豪族家主赴京,您若想联系雪域,势必要万加小心。” “娘晓得的。燕脂不能再等,她今日对我说想要回宫,她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明撤了,反而失了变通。” 她站起身来,走到大儿子身边,他的愧疚憔悴她都是看在眼里的,“保护好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月色澄明,庭下积水空明,有一人踏月而来。 “皇上,”燕止殇从游廊现身,半边面孔隐在暗影之中,轮廓深邃隐忍,“您恐怕是醉酒,迷了路吧。这是臣的长宁侯府,可不是您的上苑。” 皇甫觉停下步伐,凤眸在月光下潋滟生辉,眼角一睨,有几分醉意,“夜深不睡,爱卿也是好兴致之人。卿上次之言让朕心内惶恐,决定迎回朕的皇后。卿可下去做准备。” 燕止殇身形不动,“皇上,即便迎回皇后,也该开玄武门,用凤辇,岂可深更半夜行宵小行径?太医曾言皇后娘娘气血两亏,神思不属,万不可再被惊扰。皇上还是白日再来吧。” 皇甫觉一挥袍袖,曼声言道:“恭慈康豫安成......庄惠寿禧崇祺皇太后已经薨天了,朕罢朝三日,白日不便前来。长宁侯若在拦朕,朕可怒了。” 他于月下轻袍缓袖,意兴舒懒,眼角却微微张开,艳丽的肃杀。 燕止殇后退一步,单膝跪下,沉声说:“皇上不宜深夜流连在外,臣请皇上回宫。” 皇甫觉眼中的笑意隐了,冷冷盯他半晌,唇角一勾,“不自量力的废物,你凭什么拦朕?你一日不反,便是我皇甫家的一条狗。有什么资格在朕跟前乱吠?滚——开——” 燕止殇眼中星火明灭,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抠住青石板,慢慢低下头去,“臣惶恐,臣鲁钝,抵不上皇上的御犬。只是咬人的狗却是不叫的,摇尾乞怜的狗再怎么好也抵不过格什朵草原上的狼狗。” 他即便低下了头,脊背依旧挺直,像出鞘名剑锋利迫人。 皇甫觉冷笑,向前走了一步。 庭院风乍起,带起碧落清冽的酒香。花影簌簌摇动,一地残粉花瓣。 皇甫觉一脚落下,另一只脚已作势抬起—— 房门咯吱一响,移月走了出来,容颜素淡,福了福身,“皇上,皇后娘娘醒了,请您进去。” 燕止殇霍的抬起头,正碰上皇甫觉的目光有片刻的凝滞。两人的视线无声的对视。 燕止殇垂下眸子,“臣在此护卫皇上的安危。” 皇甫觉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淡淡笑道:“燕卿果然是一条忠心的看门狗。” 皇甫觉没有进屋,他让人在燕脂的窗下放了一张短榻。 横卧在上面,拿了一支短笛,呜呜咽咽的吹起来。 窗子半开着,有浓浓的药香传出。 他吹得断断续续,时有停歇,屋里面始终没有声音。 一曲毕,皇甫觉眼睑低垂,睫毛浓密的阴影覆盖了所有情绪,淡淡说道:“明日接你回宫。” 半晌,屋里才传出轻轻一句,“好。” 皇甫觉顿了顿,语气似乎有些怅然,“等生下孩子,若你还想走,我便放你自由。” 风拂起袍袖,覆住筋骨分明的指节,他不动,宛若静止的雕塑。 远处,有花朵悄悄乍苞的声音,小虫在草丛窸窣的低鸣,时间似乎流淌的很慢。 很久,她才开口,“......好。” “不会有三宫六院,不会有别的女人,我不会对付燕家,孩子出生以后,不论男女都是我的继承人。” 他说的很慢,却字字清晰。 “如果你撑不到那个时候,黄泉路上我也不会让你孤单。” 他走了。 屋外的酒香越来越淡。 燕脂痴痴的看着窗外,泪不知不觉爬满了脸颊。 他终究还是会难过的。 她在他心中,想必有一个极为特殊的位置。 而她,感觉到他的低落,居然也会心痛。不能原谅,却依旧会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食言了,孩子突然发烧了,只能有多少发多少了。   ☆、109会聚 香雪海。 一道残阳如血,半顷红粉染碧。 数十白衣人无声的忙碌着。断肢残躯迅速被堆积在一起,淡青色的火焰燃起,顷刻便是焦炭。几掌劈下,深坑立现,面无表情的将尸骸拂下,又是几掌,便只见新鲜的泥土痕迹。 又有两人兔起鹘落,手中厚厚的红毯翻卷过来,压在了泥土之上。 一行白衣美婢怀抱香炉,自红毯娉婷走过,空气中让人欲呕的奇异焦味马上被亘长悠远的异香压下。 云无常皱着眉,面无表情道:“这般行走,何时才能到盛京?” 段开阳笑笑,目光追随着一朵离枝的杏花,几翻几落,最终落到他靴前,眼里有奇异的怜悯,淡淡叹着,“你若是着急,便去与师父说吧。” 他微微扬起头,睫毛纤长,侧面美好,肌肤若冰雪一般,手拢在袖中,意兴疏懒。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谁也无法相信,这样谪仙气质的人刚刚结束了数十条人命。 大师兄的心事他越来越猜不透了,云无常黑着脸。看着那四匹天山雪驼慢慢踱步过来,正中的舆辇上走龙纹,下绣祥瑞,琴音袅袅,清歌缭绕。心中踌躇一番,此番上京,前世难料,师父应该不会痛下狠手,刚想迈步过去—— 清亮的鸣叫突然从天空传来。 两只鹊鸲翘着长尾在花海上方斜斜掠过一圈,鸣声轻快。花海之中却是瞬时悄无声息。 鸟叫三短一长,细细听来,仿若有问答之意。 云无常心中慢慢数着,两遍之后,手掌一转,手心已滑进一粒珠子,正待发力,花海之中忽然腾起一道身形。 段开阳双臂一展,不见如何作势,身子已在空中连拔三次,长袖一卷,鹊鸲已被他圈进袖中。 雪域传讯,往往不借人手。雪域四代之主欧阳云天狂追武林第一美人风细细时,便偏爱借鸟传讯,王母有心,青鸟殷勤。只是这等鸟兽之技,极是耗神耗力,至今雪山之上,精通此技之人,不过两三人。 段开阳身形一稳,便有一白衣美婢燃起一根陈年积香,挣扎的鸟立时温顺下来,红爪攀住段开阳的手背,轻轻“啁啾”了一声。 段开阳嘴里打了长长的唿哨。 鸟鸣声立刻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啁啁啾啾,似喁喁私语。 段开阳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拂袖挥走凑上来的云无常,径直去了正中车辇。 云无常正欲跟上,一白衣人匆匆而来,“二少,乾队遇袭。” 云无常长眉一挑,重重的哼了一声,“不知死活。”他心中烦躁,将焚烧的香炉一脚踢开,人直直的冲向前方。 自雪山下来,他们不掩行迹,已遇袭不下三十次,俱是无门无派,性情坚忍的死士。这几日,偷袭之人突然销声匿迹,师父的排场也大大小了许多,几乎称得上星夜兼程。没料到,近了盛京,虫子竟又多了起来。 看那死士舍身扑了过来,长剑透胸而过,似是一点痛楚也没有,犹自用乌黑的指甲向他脸上划来。云无常沉着脸,飞起一脚,将他远远的踹开。 段开阳不知何时闪身到他身后,静静开口,“情况如何?” 云无常回身望他,脸上几滴紫黑的血滴,杀的兴起,瞳孔幽幽冒光,龇出一口白牙,“很不错。” 纯粹的杀人工具,没有丝毫的痛楚,只要你不把他的脑袋拧下来,攻击无休止。 他身上有浓烈的血腥味,段开阳不动声色的向后飘了一步,看着场中逐渐胶着的战局。 白衣人一道漂亮的剑花,黑衣人手臂齐肘而断,白衣人马上骇然,黑衣人狞笑着,白茬茬的残骨狠狠捅进他的腹中。 段开阳饶有兴趣的看着,说道:“倒真是不错。难得没了痛觉,身手还可以如此敏捷。”又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师弟便在此地好好玩,师兄与师父要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身子已斜斜掠出一丈,堪堪避过云无常探过来的指掌,袍袖一挥,扑过来的黑衣人眼珠上赫然多了两根细小的银针,他笑着足尖在树干上轻轻一点,一袭白衣便如明月一般,在山岚水雾间冉冉升起,“师弟,京城见。” 与此同时,空气中突然传出奇异的啸声,啸声越来越强,空气似乎被大力撕开,连发丝都微微扭曲。 一颗淡蓝色的星芒大如牛首,摇曳着从花海上方呼啸而过,只一瞬,便似到了天际。 一声轻笑从半空飘落,“......怎么这般急......” 白衣翩跹,流云一般追了下去。 云无常暴跳如雷,黑衣人却如潮水一般缠了上来。 花海之中,黏稠的鲜血慢慢渗入泥土,浓重的血腥渐渐压过了花香,接连的惨叫声中夹杂着连声咒骂。 南府私军之中势力最大的便属川蜀道李萧海手里的李家军,皇上重用南府军,李萧海自然人人奉承,他为人阴鸷,旁人难以揣其心事,李家的太子爷便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 这一日,被人邀了去德福楼喝酒。席间掌柜的女儿被他瞄上了,便免不了拉拉扯扯之事。 小女儿刚过十二岁,哭哭啼啼,掌柜的脸色煞白,跪地磕头,正热闹之时,便有人掀了桌子。 南府私军大量进京,趾高气扬,自然有人愤愤不平,这掀桌子的便是左千吾卫的副都统箫青城。箫青城也算萧家的旁支,其父是左谏议大夫箫崎,在京城中也算少年新贵。与他同桌之人都是左千吾卫中人。 他们闷不做声冲进来,乒乒乓乓就打了李太子一顿,嚷嚷着调戏良家妇女,要将人扭送到府衙。 陪李太子喝酒的一人见势不妙,悄悄溜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来了大量南府军,将德福楼团团包围。 步擎天入狱,左千吾卫由礼亲王皇甫朔兼着,老爷子年过花甲,脾气依旧火爆,最是护短。闻言翻着白眼,冲着属下重重的哼了一声。 于是德福楼外便又多了一支盔甲鲜明的队伍。南府军本来已经胆怯了的,却不知谁扯着嗓子嚎了一声,“公子被他们打死啦!”一个身形拎着刀就冲左千吾卫动了手。 混战! 德福楼是百年老店,开在天支街上,距离朱雀大街半里之遥,这一混战,一条街被封,街上行人奔走逃避,混乱不堪。 这其中便有一辆紫厢四驾的平顶马车静静的拐进了临近的店铺。 这一场混乱,在有心人的撩拨下,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 皇甫觉慢慢转着手中的戒子,凤眸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底下跪着的两个人。 李太子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捧着豁了牙的嘴嘶嘶抽着凉气:箫青城面上仍有不忿之色,跪的很硬气。 皇甫觉含笑将视线转向李萧海和晏宴紫,说道:“两位爱卿怎么看?” 李萧海脸色铁青,撩袍跪倒,“臣教子无方,请皇上降罪!” 晏宴紫紧跟着说:“皇上,此事颇有蹊跷,伯清初到京城,,恐怕收了有心人的诱导,欲引起军中党系之争,应当详查。” 皇甫觉慢吞吞的看了晏宴紫一眼,懒洋洋的考回椅背,“燕卿说的也是。若是引起两军哗变,倒是大事。萧海怎么看?” 李萧海沉声说道:“臣进京之前,已下严令:与禁军生隙者,斩。若这不肖子真蓄意生事,臣便没有这个儿子!” 皇甫觉手指扣扣书案,“此事便交给大理寺详查,燕卿与李卿同去观案。这半日,朕也乏了,跪安吧。” 皇甫觉手里慢慢转着双耳白玉杯,垂下的眼睑内眸光莫测,半晌才慢慢开口,“皇后安置好了吗?” 海桂轻声答道:“全都安顿好了,醉花阴地方小,东西安顿的满满的,很有人气儿。奴才看着皇后娘娘的气色不错,刚到的时候还让人扶着看了好一阵儿彩蝶。” 醉花阴在上苑的西北角,论距离倒是离九州清晏殿最远。里面一应器皿都是皇上亲自过问的,院里建了一个花房,里面养了各地搜罗来的奇种异蝶,煞是好看。 “皇上可要去瞧瞧?” 皇甫觉手中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嘴角扬起讥诮的弧度,“下去吧。” 他重重的靠向椅背,眼睑下有淡淡的青色,脸隐在重重帘幕的影影下,渐渐透露出几许阴郁冷漠。 她不会想见他。 不论如何,她还在,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燕脂回宫了,柳柳也回来了,亲们,你们还在不在?   ☆、110母子 她不会想见他。 不论如何,她还在,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了这儿,付出点代价也是值得的。 “朕来跟母后请安,母后身子可是好些?”皇甫觉坐在临炕的漆桌旁,他笑语晏晏,烛光却映不进他的眼底。 半晌,雨过天青的帐子后才传出太后略显冷漠的声音,“烦劳皇上惦记,哀家一时还是无妨的。” 皇甫觉唇角一挑,慢慢说道:“母后无事,儿子便安心了。只是有一事,儿子却是不明白,母后这病可是由心事而起?” 闷咳之后便是几分冷笑,太后的声音便有几分起伏,“哀家还活一日,便不容秽乱宫闱,辱先祖颜面之事。” 皇甫觉笑笑,“母后果然大义。燕脂的身体回宫必是死局,燕家迫朕,只不过想让朕彻底放手。朕本来还猜,母后附和燕家是为了燕脂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庄惠寿禧崇祺皇太后,却不曾想母后还是看重颜面多些。” 一时间,帐子里只余粗重的呼吸声。 皇甫觉含笑而坐,手中茶杯盖慢慢刮着飘浮的茶叶。 良久,才传出太后略显疲惫的声音,“皇上的心大了,哀家也老了,皇上请回吧。哀家只盼祖宗的基业莫要毁在皇上身上便好。” 皇甫觉“啪”的一下盖上杯盖,收了笑意,“母后如此心灰意冷,可是因为失了依仗?莫非母后的尸人无一生还?” 帐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帷帐拉开,太后正装坐在床上,面色枯黄,双眼满是怒意,直逼皇甫觉,“无论皇上如何不耻,皇上身上流的始终是皇甫家的血,这江山始终是皇甫家的江山。” “啪啪”清脆的掌击声。 皇甫觉交叠着长腿,眼角慢慢挑起,拉长了语调,“母后总是英明的。只是此时王家已到,晏宴紫又与朕离心,没有了尸人,母后可拿什么来替朕权衡呢?” 太后紧绷着脸,线条冷酷,“哀家的底细皇上自然清楚,皇上的心思哀家也明白。只要你们兄弟和睦,祖宗的江山自然千秋万代。” 皇甫觉一笑,“说起来朕的十二弟一向懂事,今日他已上了折子请去东南监军,朕尚在考虑。” 有一刻太后近乎凶狠的盯着皇甫觉,半晌才慢慢垂下眼睑,“莫非皇上羽翼已丰,便忘了当日在先帝灵前发的誓言么?” 皇甫觉慢吞吞说道:“朕自是记得的,只要母后不再惦记朕的孩子。”他站起身来,语气轻柔,眼底却是森冷无情,“燕脂无事,十二弟自然无虞。”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太后的脸色,叹道:“母后的身子有恙,还是早点歇息吧。” 他施施然转身,将茶水泼洒在狻猊香炉里,“母后不会夜夜梦魇,何需安息香呢?” 皇甫觉微笑着出了延禧宫,身后砰的一下琉璃粉碎的声音也只是让他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月光下,这笑意狰狞。 燕脂回到皇宫之后,气色果真奇迹般的一点一点好起来。玲珑喜极而泣之后,在她住的耳房供了一座观音,暗暗许下终生茹素的誓言。每天只仔细的伺候燕脂,决口不提皇甫觉半字。 醉花阴并不安静,漱玉带人在院子里扎了秋千,每日总有活泼的宫人踢毽子荡秋千,雪球不能近寝宫,玲珑为它找了个伴,又养了几只神气活现的红腹锦鸡,院子里整日鸡飞狗跳,着实有几分烟火气。 醉花阴里俱是未央宫中的老人,每个人看上去都忙忙碌碌,笑容洋溢。只是这院中从来不曾多出一个外来之人。 燕脂若是清醒时,也便陪着她们微笑。 她脸上的死灰色渐渐褪去,肌肤逐渐莹润起来。回宫之后,方御医便不见了,取代他的是李萧海从岭南带来的神医。 年过花甲的老人古板严肃,行诊小心谨慎。五月中旬时,面上第一次流露出微笑。 “恭喜娘娘,您的胎相已稳。” 彼时院里的合欢树已开的大朵大朵,灿若云霞。黄鹂在繁盛的枝叶间婉转啼叫。他面前的女子清兮婉扬,笑容却含着如许心事。 她淡淡笑着,“有劳白老。” 白老的眼底流露出些许慈爱,“娘娘身子毕竟亏损许多,还需少思戒嗔。” 燕脂将手放于腹部,慢慢闭上眼,但笑不语。 玲珑兴高采烈的搜集了许多色彩鲜艳的百家布,与瑞玉两个整日窝在屋里,做婴儿的衣物。 这一日,燕脂歪在美人榻上,由着漱玉梳头,看着玲珑几个在绣架前,嘻嘻哈哈的比划。 听了半晌,她不由得笑了,“孩子在冬子月出生,你们的衣裳大半都是无用的。” 漱玉笑着说:“奴婢的家里便有这样的风俗,孩子出生前,一应的四季衣衫都是要有的。准备的越齐全,孩子的福气越大呢。” 燕脂笑着叹口气,喃喃说:“这哪是孩子,分明便是供着的祖宗。” 移月本在整理床铺的手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的收起一根发丝,也笑着走出来,“漱玉的话确是真的,奴婢也听过呢。”她接过漱玉的梳子,轻轻巧巧挽了堕马髻,“娘娘,花房里那株火鹤芋开了,要不要叫人搬出来瞧一瞧?” 燕脂点点头,“也好,就放在那株七星海棠旁边。花事都谢了,它还不开,羞煞它。” 移月笑着往外走,经过玲珑身边时,她迅速抬起头,目光中隐隐警告之意,移月的笑容便有几分苦涩,微不可觉的点点头。 火鹤芋花梗高傲的扬起,花瓣蜷曲重叠,果如仙鹤高昂的脖颈,红色重彩渲染,火焰一般明丽。七星海棠枝叶青翠欲滴,正是极好的底衬。 漱玉喜道:“真真好看。”央着玲珑摹个花样儿出来。 昨夜刚刚下过雨,狼藉早被清除,空气中还残余着新鲜的泥土气息。燕脂本是含笑听着的,手中摩挲着一串碧珠,渐渐的便有几分恍惚。 昨夜又做梦了,梦中似乎也夹杂着风雨声。 师父那么生气那么忧伤,燕脂,你宁可要这个孩子也不要师父了吗? 她努力挣扎,师父眼里闪动的晶莹和高高挥起的手,空气是粘稠的,一张嘴便是甜甜的腥气。怎么也挣脱不开,只是清晰的记着那痛,痛入心扉。 师父,不要...... 忘记是怎样醒来的,枕畔温热潮湿,被衾里有隐约的香气。 狂乱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她知道他来过。 或许夜半,或许天明,她总能悄悄发现他的痕迹。 不说破,却堪不破。 师父说的对,这便是孽。 她轻轻抚摸着腹部,唇畔的笑宁静透明。 作者有话要说:暗暗叹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还好还好。 真的有不离不弃的亲……   ☆、111第 111 章 玲珑悄悄地蹲在燕脂的椅前,眼里的忧愁不加掩饰。 小姐越来越消瘦了,即使在梦里,眉头依旧轻轻蹙起。她几乎成夜不能睡,这几日呕吐越来越厉害,吃一口东西都要费好大的力气。面对她们时,小姐却总是若无其事。 小姐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 将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玲珑刚想出声唤道,却被身边突然出现的人用目光制止。 似是已经习惯他突如其来的出现,玲珑咬了咬下唇,悄悄退下。 皇甫觉将人抱在怀里时,她的瘦弱仍是让他的心轻颤一下。还未到屋,便感到怀中的身躯僵硬了起来。他的脚步顿了顿,依旧向前走。将人放到床上时,才淡淡开口,“醒了?” 睫毛颤了颤,睁开时薄雾初起,蕴藉迷蒙,隔着这雾,他望不进心中迷障。 燕脂静静望他半晌,随后一笑,唤道:“皇上。” 手腕依旧在他的掌中,闻言便紧了几分。她皱了皱眉,他似是一惊,迅速松手起身。 隔着床帏望着她,目光初时便有几分阴鸷,随即便隐藏起来,平淡着语气,“朝中无事,便过来看看。” 燕脂眉目不动,轻轻的嗯了一声。 蝉翼纱遮住了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了淡淡剪影。隔着这般近,竟有些瞧不见他的脸,只心里仿佛觉得他清瘦了许多。 心中莫名酸楚起来,连带着胃也翻卷。 只刚刚欠身,一只手臂已横过来,将她揽在怀中,探手取过床脚的绘金藻小痰盂。 胃中早已空了,只呕出几口清水。 抬起头来,便对上他直直凝视的眼。痛楚、慌乱、歉疚、恼怒,还有......恐惧。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一怔之下便下意识的安抚一笑,“......没事的。” 皇甫觉沉默着将她放下,返身倒了一杯茶,凤眸暗暗,嘴唇紧抿。 他身上有淡淡的梵香,自她返宫后,清晨枕畔,常常会有残留的同样的香气。 他从来这般霸道,即便从不在她的面前出现,也不曾退出她的生活。不加掩饰,或许还有几分刻意。 换了香,大约为的是这香味醇远,利于安眠。 只觉他的视线无处回避,空荡荡的胃又痉挛起来。 皇甫觉的目光慢慢移向腹部,锦被下的人苍白羸弱,只能看出微微的凸起。 皇上,皇后娘娘自娘胎带来的寒毒,身子亏损已久,又遭过重创,气血两亏。若执意保胎,恐怕会一尸两命。 他的目光越来越专注,眼角斜斜上挑,煞气忽隐忽现。燕脂的手在锦被下悄悄攥成拳。 皇甫觉忽然倾身上前,紧紧将她一抱。 她愣住了。 重紫色的袍袖上夔龙纹细细蔓延,密密的贴在脸颊。隔着衣服,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在轻颤。 心跳突然清晰。 还未来得及推拒,他已抽身离开,凤眸之中已是一片平静,若无其事。 “宫中来了新厨子,饿了吗?” 每天都会有新厨子吧。一月余的时间,她已尝到了塞北到江南的美食。只是再多的美食,都是味同嚼蜡。味觉也像心思一样,如昨日黄花,残破不堪。 却是不能摇头,她若摇头,恐怕会连累一大批无辜之人。 这般近,这般远,这般冰凉彻骨。只能用力的攥紧掌心的串珠,拼命去汲取这唯一的温度。 “皇上,臣妾的手酸了。”连弹了一个时辰的琴,手腕已是酸楚不堪。梅寻幽不加掩饰,直接将手伸到他的面前。 皇甫觉拿下她的手,懒懒说道:“爱妃辛苦。” 梅寻幽直直的看着他,“皇上有心事。”女儿家的心思总是敏锐的,他的心没有在这儿,连她故意弹错了曲调都没有发觉。 皇甫觉斜睨着凤眸,水榭的风吹乱了鬓发,一时间,双眸似是揉碎了漫天星光。他将她揽了过来,凑近她突然羞涩的脸,“小幽喜欢朕吗?” 梅寻幽半嗔半怨,半喜半忧,一时间杵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样的男子,他若肯放□段曲意逢迎,有几个女人能够抗拒? 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又是酸楚又是期待,情不自禁便闭上眼。 风中隐约飘来绮春园女伶的弹唱,有酴醾浓烈的香。她等了好半晌,他却迟迟没有动静。 她悄悄的睁开了眼,便看见他的目光。又是爱怜又是痛恨,是咬牙切齿的痛,是深入骨髓的怜。 她的脸色突然就变得煞白,小小的呜咽了一声,挣扎着向后退。 银罗花绡纱长裙绊住了铜脚香炉,牡丹花纹锦长衣拂落了双孔玲珑杯,她踉踉跄跄,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他皱了皱眉,眉眼便有了几分冷淡,“怎么了,朕的梅妃?” 对面女子的神情突然便冷寂下来,幽幽的眉眼像白月下的霜天。他目不转睛的瞧着,心中一动,上前一步,便想去拉她的手。 她飞快的后退了一步,神情奇怪,轻轻说道:“皇上,臣妾是梅寻幽。家父与臣妾取名时,曾说‘踏雪寻梅好,曲径通幽处’。家父给予的名,臣妾是不敢弃的。臣妾愿意做皇上的梅妃,也只愿做梅妃。” 皇甫觉似笑非笑的睇着她,长长的“哦”了一声。 梅寻幽望他半晌,突然垂下眼,慌乱的双手向下一压,行了个礼,“臣妾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 一转身时,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她咬着牙,昂着头,步出凉亭。 他看的不是她,他在找别人的影子。那些女人眼里□裸的讥讽,恶意的嫉妒,也抵不过他此刻一个冷淡的眼神。 她比这深宫里所有的女人都悲哀,只因她长着一张肖似他心爱女人的脸。 耿耿星河,漫漫长夜,是谁把酒临风,自斟自酌?心事翻了几遭,琵琶断了几弦,忍怨流年,黄了芭蕉,葬了樱桃。 皇甫觉用小尾指勾着酒樽,慢慢往湖里倾,有鱼在湖里翻腾,渐渐的翻了白肚上来。 海桂上来时,便看见皇甫觉一边看鱼,一边微微的笑着。 海桂叹口气,嘀咕道:“御造的碧落酒,外面百两白银也未必买得到,这满湖的鱼到金贵了。” 皇甫觉手指一弹,酒樽急溜溜转到海桂身上,慢吞吞说道:“下去抓两条,送御膳房。” 海桂忖着他的心思,故意涎着脸笑,“主子,奴才可是水里的虫......” 皇甫觉似笑非笑的睨着他,眼底有清冷的光,“不敢给主子捉鱼,那便给主子杀人吧。” 天边有墨色的云在翻腾,五更天,长夜未破,破军最亮。他的心已硬若磐石。 破而后立,若不能,不妨杀神弑佛。 一日,燕脂呕吐好些,便想去延禧宫,她对太后总有一分亲近。回宫后,未听到太后的任何消息,心里不免有些惦念。 太后最为看重子嗣,她有了身孕,老人家想必会很高兴。天佑也有好长时间未见了,有负皇甫放所托。 移月拦住了她,“娘娘,此行怕是不妥,”她仔细的系着软银轻罗夹袄上的盘扣,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延禧宫那边早传出信来了,说太后风寒未愈,不见外人的,连阿琅长公主都挡在了外头。娘娘身子不比寻常,最怕过了病气的。若是有话,让奴婢跑一趟就是了。” 燕脂沉默着,径直站了起来。 移月急了,“娘娘!” 燕脂抬眼望她,眼珠儿清清冷冷。 移月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皇上怕旁人扰了娘娘静养,进出醉花阴是要有皇上的手谕的。” 燕脂静静站在那儿,移月紧张的望着她,她忽的一笑,几许自嘲。脱了外衫,躺在了临窗的外榻上。 窗外花影簇簇而动,阳光静好;窗内女子苍白淡漠,暗香凝固。 移月红了眼圈,呆呆立在原地。半晌蹲到燕脂榻前,轻轻说道:“娘娘,您若是闷,奴婢着人将小世子请来可好?” 燕脂闭着眼睛笑道:“不必了,我知道他们都好便够了。” 他不过是想求安心罢了。只要他要,只要她有。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无能,一律省略。 为了报答亲们的深情厚谊,柳柳会以最快最快的速度把坑填满。 感谢薄荷的霸王!   ☆、112第 112 章 燕脂常常想,若叶紫没有因她而出事,若王临波不是因为皇甫觉而对她出手,她能不能原谅他。 她现在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静下来的时候,这个问题会不知不觉的占据她的脑海。 一直一直都没有答案。 她爱过叶紫,现在也爱,就像是最亲近最信赖的人。叶紫在她心里占据最隐秘的角落,他若死了,她不会原谅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皇甫觉做的事,她并不能真正的恨。她或许会伤心,或许会失望,却始终无法彻底的恨。他的挣扎痛苦,轻易就能激起她的怜惜。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原谅,却愿意为他留下一个孩子。 皇甫觉踏着满架的蔷薇香走进了醉花阴。 一进垂花门,便看见移月玲珑都围在燕脂身边,俱是笑容满面。 燕脂也在笑,虽然只是嘴唇轻轻的抿着,脸上却有一种柔和的光芒,像晨曦破晓,新月初露。 他慢慢踱步过去,她的笑容凝固到眼底。 侍女们纷纷避开,跪地请安。他只淡淡的嗯了一声,很自然的拿过玲珑手中的素衣盖在她的膝上,黑眸温柔,“什么事这么开心?” 燕脂垂下眼,停了一瞬,拉过他的手放在腹上,轻轻说道:“它动了。” 皇甫觉一怔,黑眸由不敢置信转为狂喜,紧紧抓住她想放开的手,交叠贴在腹上,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她。 “燕脂......它动了吗?” 原本有些僵硬的躯体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放松了下来,他似乎是很惊喜的。燕脂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嗯,它动了。” 皇甫觉长长的叹口气,把头慢慢的低下去,伏到手上,燕脂的手背感到濡湿,他喃喃的说着:“......燕脂......我很开心......” 燕脂看着这个高傲的男人,心里因胎动而起的温柔怜爱还未退去。 这是他的孩子,在她离开后,他们两个会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她却不知偎依着她的人,早已将心出卖给恶魔。即便是温情脉脉,胸腔里焚烧的也都是地狱的红莲烈火。 皇甫觉留下来用了晚膳。 他不再失态,坦然自若。燕脂用的很少,对他仍有几分疏离。 他陪着她,几乎每道她动过筷子的菜,他都尝了尝。她不吃了,他也跟着放下了筷子。就这样坐在桌前,目光追随者她,眼底有温润的光。 夜晚照例是要泡澡的,热汤里撒上香茅、辛夷花、薄荷、藿香,空气里便蕴藉了飘渺的香气。 脱了宽松的罩衣,腹部已经有了圆润的曲线。 她靠在浴桶里,闭着眼,十指从幽门到石关慢慢按摩。 移月持着香瓜瓢替她冲洗,衣裙窸窸窣窣作响,声音柔和悦耳,“娘娘,您晚膳用的少,厨房里备了小天酥,要不要再用些?” “嗯,”手指滑过阴都穴,已是两个周天,腰间的酸痛好了许多,有些许饥饿的感觉。 睁开眼,便对上移月笑意盈盈的杏眼,竟是这些天来从未见过的轻松,不由一怔,“怎么这么高兴?” 移月但笑不语,十指在她长发里灵巧的穿梭,她的手劲极舒服,燕脂便有了几分睡意。 朦胧中听到她轻声说:“娘娘开心,奴婢自然是要陪着的。” 她开心吗? 或许是因为时间的缘故,心中少了许多执念吧。 孩子还有五个月便要出生,在这之前,她还有许多牵挂,许多想要见的人。 白老来向她辞行。 看诊之后,他收起药箱。并未像以前一样直接离去,反而面露沉吟之色,似是在斟酌用词,“娘娘,老朽要向您辞行。您的胎相已稳,至于以后安稳生产,不是老朽的专长。再呆下去,也没什么用了。” 燕脂一惊,怔怔从床上坐起,“您怎么突然便要走?” 震惊之下,语气里少有的惶然,茫然的像不知所措的孩子。 白老连忙轻咳,向来呆板的声音也流露出几分慈爱,“你莫急,只是人老了,总喜欢瞧些欢喜的东西。老朽改变不了娘娘的心意,又无能为力,便有些心灰意冷。不若出宫,去渡读有缘人。” 良久,掌中才传出轻轻的“嗯”声,含了浓浓的鼻音,几不可闻。 “......白爷爷......” 爷爷,白爷爷。 记忆里那个圆滚滚的女童又摇着满把的药草向他欢天喜地的扑了过来。 白爷爷,小胭脂帮你锄草了,快给好吃的糖糖。 唉,他在深山老林过得逍遥自在,却硬被老友挖出来,就这样离开,难免心中牵挂。 白夔转身之际,一缕传音送到燕脂耳旁。 娃娃,你师兄传讯让我离宫。我与你师父翻遍古籍,若得三足金乌,或可换你在分娩时一线生机。许是此物有了消息,你且安心等待。 燕脂把手放在小腹上,感到手下微微一动,心中酸楚喜悦。 若是没有师父,这条性命或许早已陪她命赴黄泉。 那日回宫,娘亲避开了宫中来人,用的是侯府的车驾。 娘亲在车里陪她,她一路昏沉,只能想到一入宫门便得阴阳两隔,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难舍,一路上都紧紧攥着娘亲的手。 娘亲的手里一直都有汗意。 后来,马车便停了,娘亲似是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便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燕脂,燕脂,醒过来,师父来了......” 真像一场大梦啊! 她梦到了师父,皱着长眉,脸色阴沉的像要下雨。她伸出手去,喃喃说道:“师父,你还在生燕脂的气吗?” 一只手抢先握住她的手,大师兄探出头来,笑得色如春花,“还好还好,认得师父,还有得救!” 好半晌,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屋里的人都散去,只剩下她和师父。师父的手抚到她的头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 眼泪突然疯狂的涌出来,争先恐后,似乎永远都不会干涸。只一会儿便气凝语噎。 师父没有说话,只护着她的心脉,由着她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师父......师父......叶紫死了......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他了......” 这是她夜夜的梦魇,划在心口上的伤,鲜血永远汩汩涌出。 师父的怀里有天山雪清冽的寒,却是她能找到的最温暖的地方。她哭得肆无忌惮。 哭到神思倦怠的时候,听到师父淡淡开口,“他没有死,”看到她目瞪口呆,刹那石化,很是嫌恶的皱起眉,飞快的加了一句,“你大师兄救了他,我已派人将他送回魂洞。” “丫头,你为了男人竟先后两次想要舍弃师父,应该把你扔到雪窟喂狼崽子。” 师父拿出一串暗暗流光的碧玉珠扔到她面前,“这是那臭小子昏迷时死死抓在手里的东西,想必是你的。” 确实是她的,是娘亲给她的十二岁生辰贺礼,每一颗珠子里面都有隐约的山水纹路,她很是喜欢,时常带着。 那一夜狼狈逃窜,不知何时被他拾去。 她捧着珠串,哭得全身颤抖,,高兴之外无限委屈,“师父......你为什么......不派个人......告诉我......” 害我白白留了那么多眼泪,只恨不得追去奈何桥前与他了一了前缘旧恨。 师父哼了一声,“叶紫那个臭小子,也只你把他当成宝。”他顿了顿,慢慢说道:“瞧在他对你还算真情实意的份儿上,也不算毫无可取之处。师父把你腹中胎儿打掉,你与我回天山,师父替你俩主婚。” 燕脂一怔,下意识便覆住小腹,小声却坚定的说:“我要生下它。” “燕脂!”师父怒斥一声,声音不高却字字严厉,“你身为医者,该明白任性妄为的下场!” 燕脂满脸恳求之色,“师父,娘亲当年不妄为,今日便不该有燕脂。你让我试一试。” 师父越怒面色越平静,见她毫不退缩,手便高高扬起,森然说道:“你宁可要这个孩子也不要师父,倒不如我今日一掌劈死你,到落得个干净!” 师父那一掌落下来了吗? 这个答案她无从知晓,掌风袭来时她便昏过去了。 在醒来时,她已到了醉花阴。 不是未央宫,只是一处最寻常的小宫殿。 他毕竟还是懂她的。 她发现丹田里有暖暖的真气流动,所有的经脉都已疏通。最最疼她的师父,最后一刻依旧妥协了。 其实人们任性时依仗的,无非就是爱你的人对你的爱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赶文赶得很累,亲们的疑惑容我慢慢解释。   ☆、113第 113 章 晚霞重重叠叠铺了半边天,万物都覆上了娇娆的红。 肚子里的孩子突然不安分了起来,连踹了了她好几下。心中似是有一层阴霾,坐卧不宁。 九州清晏殿的小玄子突然来了,满眼透着焦急,“皇后娘娘,皇上请您去一趟。” 玲珑已先呵斥道:“作死么说话毛毛躁躁!” 肚子里的孩子蓦地安静了下来,燕脂的心忽悠了一下。止住了玲珑,深吸一口气,“备轿。” 从醉花阴到九州清晏殿,足足有一个时辰的路,燕脂在轿中,听到无数次低低的口令声。 这宫中,怎会突然多出这许多明岗暗哨? 这一个时辰的路漫长的似乎成了永夜。 等听到那声尖细的“落轿”时,她才缓缓吐出憋在胸口的这一口气。 已是繁星点点,九州清晏殿灯火通明。 正值初夏,牡丹含情,芍药卧枝,这满园的脂粉香突然之间全变成了腻人的粘稠,冷凝的肃杀之气弥漫了整个大殿。 她看见了九城巡检司司岑溪,大理寺卿晏维守,礼亲王皇甫朔......要么义愤填膺,要么忧心忡忡。 没有止殇,没有爹爹。 看到了她,他们似乎都很诧异,却还是纷纷俯身跪拜。 她目不转睛的向前走,十二幅的水湘裙,闪着迷离的光,优雅的滑过地面。清清冷冷的嗓音像玉石相撞,“众卿免礼。” 内殿里,跪着成排的御医,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了整间屋子。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盆血水急匆匆的从燕脂面前经过。 玲珑顿时上前扶住了她,担心的唤道:“娘娘。” 燕脂的脸色马上苍白如纸,却还是紧抿着唇,推开了玲珑的扶持。她径自绕过了紫檀嵌染牙广韵十二府围屏,走向帷幕深深的龙床。 皇甫觉躺在床上,阖着眼,嘴角微微下垂,全无半点平日风流睥睨的样子。静静的躺在那儿,胸膛似乎连起伏都没有。 她竟还能稳稳的走过去,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她。 凤眸慢慢睁开,依旧幽深暗黑。 她这才全身颤抖起来,胃里翻涌一下子直冲向喉头,“哇”的一口便吐出来。 他看着她,眼里似有一丝笑意。 等她平静下来,他便小小的勾动了下手指,借着她的力道把她的手放到她的胸口,望着她的眼睛,嘴唇慢慢翕动。 我—很—高—兴。 不—要—怕。 不要—离—开—我...... 五月二十一,肃宗遇刺,生死不明。 燕脂留宿于九州清晏殿,皇甫觉的一应汤药,俱经她手。众大臣便在外殿议政,朝政由太后垂帘,裕亲王皇甫钰监国。 所有想要探视的人都被海桂拦在了内殿之外,这位平日奴颜卑膝的总管突然冷硬起来,连太后都被他拿着皇甫觉的手谕不卑不亢的挡了回去。可以自由出入内殿的除了燕脂便只有皇甫钰。 燕脂却是一步未离内殿,止殇几次奏请她都置若未闻。 她怕她一转身就失去了再见的机会。 他身上挖出了三箭十针,俱在经脉之中,最致命的是他后脑被掌风袭中,至今昏迷不醒。 伤心箭,断肠针,排云掌,她想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她更熟悉。 因着熟悉,才难以置信。 她不敢相信任何人,连熬好的汤药都要亲口尝一口。太清楚雪域的力量,只有她在他身边,师兄才会有所顾忌。 握着他冰凉的手时,暗暗啜泣,祈祷满天神佛保佑他平安无事。 若不是她不肯打掉孩子,师兄也不会对他痛下杀手。 他的外伤都不足以致命,只有脑部的淤血最凶险,可能一时便醒,可能一世不醒,她束手无策。 皇甫钰进来时,便愣住了。 燕脂睡着了,就趴在皇甫觉的床前,手臂还抱着他完好的右手,尚有三指搭在脉门之上。乌黑的头发下露出尖尖的下巴,皓颈上清晰的淡蓝色血管。 他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半晌自嘲一笑,故意放重了脚步。 她有身孕,不能这样蜷缩着睡觉的。 她的身子轻轻颤了颤,下意识便抓紧了皇甫觉的手,望见他时放松了眼里的警惕,淡淡笑道:“十二王爷。” 站起来时,她的动作便有几分僵硬,扶着腰,好半晌才直起身来。他很有耐心的等待,等她站好方开口说道:“今日朝中无事,我想陪陪皇兄,皇嫂不会舍不得吧。” 燕脂笑着望他一眼,他可能是皇宫中皇甫觉唯一肯真心信赖的人,“十二王爷说笑了。御医说皇上脉象平稳,应该很快就会醒来的。” 她将皇甫觉的手放进被里,方离开床前。就在相邻的暖阁,执了小金剪,一心一意的修剪起一盆枝繁叶茂的贡橘。 皇甫钰心中叹口气,心中突然有了个古怪的念头,能这样躺着,其实也是件很幸福的事。 他今天与太后闹得很僵,太后想将萧家推向中书令的位置,他没有同意,为了这,还挨了太后一巴掌。 皇兄,你若是还不醒,这江山恐怕真得易主了。他满心苦涩的望着皇甫觉,只觉得皇甫觉这一倒下,世上竟找不出一个真正了解他的人。 内殿之大,一时竟悄无声息。两人各怀心事,良久无言。 到了皇甫觉该进汤药的时间,燕脂照例尝了一口,便递与了皇甫钰。 皇甫钰愁眉苦脸,一边喂一边长吁短叹,嘴里的话掺杂不清。 “呜呜呜,东南军的军饷没有了,皇兄门票费要我掏自家腰包?铁道成那个老匹夫,呸呸呸!皇弟的踏雪死了,妙玉也和马夫跑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燕脂轻咳一声,“王爷,皇上究竟为何遇刺?” 她声音不大,明眸却像浸在寒潭中的黑水银,黑白分明,灵气逼人,似乎直接便能望进人内心深处。 皇甫钰瑟缩一下,“那个......皇兄去城外御林军阅兵,回程的路上便被人偷袭,来人速度太快,在场之人竟是无一人看清,大家刚喊完救驾,人家已经走了。这遇刺的原因......暂时还没有查出来。” 燕脂皱皱眉,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刚想继续追问,便见皇甫钰一脸见鬼的表情,指着床榻,“皇兄......皇兄的手......好像在动。” 燕脂扑过去,皇甫觉的手指确实在动,她抓住他的手,听到了一句模糊的呓语,“......燕脂......” 她哽咽,把他的手贴在脸颊旁,点点头,“我在,一直都在。” 他没有醒,只是昏迷中潜意识的反应。 皇甫钰看着床前床上的两个人,张张口,却还是一字未发,悄悄走了出去。 连着两天,皇甫钰没有再来内殿,第三天傍晚的时候,他召了御医,大怒,连斩三人。 一堆御医跪在龙榻之下,战战兢兢,束手无策。 燕脂将他们全赶了出去,独自守着。 她怔怔的望着皇甫觉,心里终于明了,他不是一个上天垂怜的人,她不能枯等奇迹。时间不允许,他的位置也不允许。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等到了虐皇甫。 啦啦啦…… 花花花花... 双休日休息。   ☆、114第 114 章 轰隆隆,天边闷雷滚滚。金蛇狂舞,有一际堪堪扫过窗棂,近乎妖异的红芒瞬间照亮了深深宫闱。 滚云纹双龙绣的床榻下有一小小绣墩,燕脂斜倚其上,静静坐着。满头青丝披散下来,蜿蜒到他的枕前,覆到她双指相交的脉门。 她似是看着他,眼底却蕴了薄雾,茫茫的,不见焦距。 手慢慢从他额间滑下,离得极近,却不曾真正接触到他的肌肤,一笔一笔描摹。 这是无数次午夜梦回间在心底里浮现的脸。或喜或笑,或嗔或怒,总会有淡淡的光,会不知不觉的夺走人的视线。 他躺在这儿,扇形的睫毛重彩一般覆下来,越发衬得眼底的黑,脸色苍白。寂寂长夜,她从噩梦中挣醒,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躺在那儿,几次屏住声息,探一探鼻息。 她努力的吃,努力的睡,没有再掉一滴眼泪,肚子里的孩子都乖乖的。似乎多余的思想都像是镜花水月,扭曲了,朦胧了,淡化了;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她要他活着,活着醒过来。 皇甫钰不见了,九州清晏殿里突然多了好些人,却越发显得安静。海桂弯着身子将内殿的门合上,恭谨着说,娘娘,皇上就交给您了。 狂风横冲直撞,窗棂在颤抖呻吟,外面要变天了。而她的男人,九州之主,却躺在这儿,仿若熟睡的孩童。 盛京之上,云层厚重,淫雨连连,终日不晴。肃宗病重,政令不出九州清晏殿。太后坐镇仁和宫,大有垂帘听政之势。恭王皇甫放领北疆军东上,晏宴紫闭门不出,百官无首,成惶惶之势。 娘娘,转机就在今夜。 海桂将人送进来时,细眼里像燃着碧磷磷的火,嘶嘶望着她。 外面不安全,娘娘的人还是都留在内殿吧。 双鲤衣衫安好,眼中却有萎靡之色。海桂走后,便沉默着跪在燕脂面前。 燕脂拿着温帕,细细的擦拭着皇甫觉的手指。擦完左手换右手,神情柔和,就像所有小心体贴的妻子一样。 擦好手,抱住他的右臂,慢慢转动关节,才淡淡开口,“为什么?” 双鲤脸色沉稳,“公子说过,任何时刻须以娘娘安全为先。”外面事态紧急,侯爷观势不动,海桂将娘娘困在宫中,未尝不是存着存了困着娘娘的心思。侯爷晚矣有异动,娘娘便是最好的人质。 消息已经送不出去,她本想亲自出宫,没想到未出宫门便被人拦了下来。她的行踪恐怕早就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 燕脂抬起眼,目光在她身上微微一顿,声音中似是带了微微叹息,“......下去吧,勿须再动。” 双鲤目中有惋惜之色,却仍是一言不发,起身将出门外时,听到她近乎喃喃的声音,“双鲤,江山与美人,孰重?” 夜已深。 风势减缓,推着云层向南飘移。渐渐有闪烁的星子。 厚重的万福格窗子“咯吱”一声推开,一只手慢慢从窗里伸了出来。 手指纤长,指尖上翘,便如白玉铸成的一朵广玉兰。廊檐上滴下的露珠在丹寇上轻轻一滚,顺着那曲折曼妙的曲线滑进了掌心中。 那掌合上收回,现出一双让星辰黯然失色的眸子。 她痴痴倚着窗棂,神色之中似蕴无数心事,也不知是怨是叹,是恨是怜...... 牵牛与织女,隔着最远的天河。参商永离,白首不聚。 三足祥兽香炉中,淡青色的烟雾慢慢弥散,矮足黄梨木桌上排列整齐的长短刀刃,有离合的光。 燕脂跪坐在在炕桌前,手指从左手最长的刀身上滑过,渐渐地,手指的动作越来越快,间或有刀被拈起,空气中有奇异的嗡鸣声。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像新雨洗过大地,空明澄澈,再不染半点尘埃。万事万相,都幻灭在瞳眸深处。 一十八柄,精钢所制,最长的九寸三分,最短的一掌之握,最灵巧的时候它就像她的第六根手指。 这一刀下去,可以收割性命,也可以带来新生;可能让信任遭遇背叛,也可能让猜忌开遍热忱。 也或许,被爱的,爱的,都失去...... 只是,她却别无选择。 烟罗紫的帘幕中,光影扭曲了明秀的脸。为什么不说出真相?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尤其是你。燕脂,你欠我的,欠我的孩子,欠我的幸福......你应该死,燕家的人都该死! 温软的叹息像水波慢慢荡漾,燕脂,娘亲不舍得你。万事要小心,太后......毕竟不是皇上的亲娘。 明亮的目光蕴了世上所有需要语言的情感,燕脂,你要幸福...... 世事繁华,眨眼落尽。只余一声声温软的呢喃: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 终究不让你负天下,而是我负世人。 “会死人的。”一道淡淡的男声忽然扬起。 持刀的手微微一颤,硬生生顿在半空,苍白的脸瞬时浮起胭脂般的红。 燕脂慢慢抬起眼,声音里有不可抑制的冷淡,“你怎么会在这儿?” 黑衣男子戏谑的挑起眉,发丝垂过眼,有邪魅的光,“我也奇怪,这九州清晏殿怎会如活死人墓。让我轻轻易易就进来?” 他背着手,欣欣然的看着燕脂,脚尖刚刚一动,寒浸浸的刀尖立刻就指向了他,燕脂的声音淡淡响起,“别动,你脚下便是七结相思扣,再往前一步便是锁喉丝,二毒合一,即使你身上有玲珑玉犀也不济事。” 男人停住了脚步,讶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玲珑玉犀?” 燕脂垂下眸,清冷的目光中突然掺了几分暖意,慢慢开口,“没有玲珑玉,你如何过得‘迷迭天’,况且......你应是为她而来吧。” 玲珑玉犀,解瘴毒,清心智。 男人沉默了片刻,凤眸斜睨着她,哼了一声,“不错。她死便死了,好歹跟了我一场,我却不忍她生不如死。” 燕脂的目光慢慢沉静下去,如镜的刀面反射出她冰雪般寂寞的容颜,“她即便清醒,也不会同你走的。那么,庞统......你杀了她?” 庞统的眼里飞快的掠过阴暗,马上重新笑得眉目生情,漫不经意的说:“像我这样的孽种,这个世上,不再需要第二个......” 话音刚落,他身子微不可觉的晃了晃,警觉的望向燕脂,只来得及伸出手,人便直直的躺下去。 刀刃灵巧的贴在食指上,燕脂对着皇甫觉笑了笑,低语道:“......终究是解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的发文...   ☆、115第 115 章 庞统阴沉着脸,抱着一个人,在小巷中横冲直撞,“让开让开!” 胖大娘手中的芦花鸡被撞飞了,山羊胡子的算命摊翻了,吃着糖葫芦的孩子惊恐的睁大了眼。 一路上鸡飞狗跳,咒骂连连,他怀中的人却一直在轻笑。 轻轻的,银铃一般的笑声。庞统“砰”的一声将面碗端到她面前时,她还在笑。 眼睛眯成了长长的月牙,很是得意慧黠。她一路笑着,白玉薄胎的脸已染了淡淡红晕,庞统一眼瞧过,那一句“疯婆子”便吞囵到了肚里。 坐到她旁边,偷着掠她几眼,方恶声恶气的说:“快吃。吃完之后就去你要去的地方。” 燕脂笑着,将手支住颔,“庞统,我方才做出了前人从未作出的事,心里很快活。” 笑意太盛,便如繁花开在枝头,无端透出靡艳萧瑟。 庞统大口吃汤,间隙里哼了一声,“虚伪。” 燕脂但笑不语。细细吃了几口面条,方笑盈盈问道:“庞统,你为什么识得我的身份?” 庞统斜睨着眼,“雪域的小公主,很尊贵么?” 他果然是清楚的。 “即便不尊贵,也不是小小的极乐宫门人能够知道的,你到底为谁做事?” 她与极乐宫的牵扯,只有在五年前通天峰上。他识得她,莫非......他便是那戴面具的男子? 身形确有几分相像,嗓音是可以改变的。 “别动。”她低斥。一双手攀上他的脸。 对上她认真凝视的眼神,庞统竟悻悻闭上了嘴。她的掌心冰凉细腻,在脸上摩挲时,有麻痒的感觉。手掌横在脸上,有温软的柔香。 她的目光由清亮渐渐的变得惘然。 庞统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一丝赧色悄悄爬上耳背。 燕脂蹙起眉,轻道:“......不是你。”手掌覆盖脸庞后露出的眼虽然有相似的邪气,却失于轻佻。 那双眼,是极艳的,又狂妄又大胆。 .......眼角应该斜斜的上挑,眼珠有淡淡的琥珀色,睫毛秀气的长,却只让人觉得清贵...... 她忽然怔忪了。苦涩慢慢从心底弥漫。 她放不下,她只记得他。 他醒了吗?会不会在疯狂的找她?伤后要注意的事她已经纤细的写在纸上,韩澜能照顾好他吧...... 庞统仔细的看她一眼,哼了一声,飞快的将桌子一推,怪声怪气的说:“这么快就对别人死心塌地了,善变!” 燕脂站起身来,眼中残存些许黯然,思忖片刻,方道:“庞统,五年前的极乐宫可有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应该是极出众的。” 庞统的目光闪了闪,不屑道:“男宠?没有一千也该有八百的。” 燕脂直视着他,“极乐宫灭门后,你去了哪里?” “人往高处走,谁有钱谁便是爷。你想问的事,只有四个字,‘无可奉告’,我们这行,也是有信用的。” 燕脂的眉尖轻轻蹙了蹙,淡淡开口,“膻中穴隐隐作痛,功行百会,气劲凝滞。姹女神功只适合纯阴体质,男子身一旦练至九重,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经脉寸断,逆血而亡。” 庞统懒洋洋的挑挑眉,“我将你送到地方,山高水长,有缘无缘不会再见。以后到了我的坟头,念着我的救命之恩,添把纸钱也便是了。” 燕脂默然。 他的确救了她两次。 庞统一笑,“做恶人也是需要点天分的。若是不想等人接您回宫,还是早些起驾吧,娘娘。” 同济堂是百年的老字号,分店开遍大江南北,黑色鎏金边的牌匾隔着一条街都能看得见。 燕脂让庞统止步,他一挑眉,“为什么不回侯府?” 燕脂摇摇头,目光复杂的望着眼前的牌匾,轻声说道:“我自有安排,你且去吧。” 她的眼眸深深,既有思归的孺慕,又有彷徨踌躇,脚步却是轻且坚定。 胳膊突然被人拉住,庞统的声音里有不明所以的烦躁,“你不能去。” 燕脂没恼,笑笑说道:“我不会有事的。” 同济堂是雪域的产业,师父若还留在京城,同济堂的大掌柜必定知道他的行踪。 庞统沉着脸,环住她的腰,不容她说话,便将她带进了旁边的书肆。翻检着旧书,飞快的对她低语,“同济堂三天前便出事了,人已经不可靠。你现在最好去找燕止殇。” 燕脂的心突然慌了一下。三天前,皇甫觉出事的时间。 她飞快的权衡。不能在外长久的滞留,皇甫觉醒后再脱身便难了。不能找止殇,侯府是皇城权枢,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 还有,她心中有莫名的执念:一定要先见到师父! 她解下腰间五彩丝络系着的玉佩,“去城西找相同鉴印的玉石店,拿着它,自会有人见你。我在清水铺等你。” 庞统嫌恶的看了一眼她微凸的肚子。 燕脂脸色有些苍白,声音平静如初,“我能照顾好自己,城中随时会戒严,你自己小心。” 庞统消失在人群中,燕脂拢拢斗篷,扶着腰,有些吃力的混进人群。 天已大亮,街上的行人并不少。 她努力集中着精神,宫里似乎没有大的变故,街上巡逻的士兵虽然多,神情并不紧张。看来太后并没有出手,或许皇甫觉的意外醒来打乱了她们的部署。 他......不知道现在怎样,亲人要背叛,她也欺骗了他,想必是极痛苦的。 身旁突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大姐姐,你在找人吗?” 一惊神,便发现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红裤红袄的小姑娘,七八岁,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关切的看着她,身旁还有一个满脸不耐烦的少年。 原来她立在当下许久了。 她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粉团似的一个小人儿。燕脂的心里泛起温柔,将顺手买的纸花送给小女孩,摸摸她的头,“谢谢你,姐姐没有事。街上人多,快去找爹娘吧。” 小女孩一蹦一跳的牵着少年的手。 依稀传来少年青稚的嗓音,“......陌生人......你要......蠢......” 恍惚了...... 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个小女孩,追在清瘦的少年身后,漫山遍野的叫着,“阿绿......阿绿......” 庞统很快就带来了人。 燕脂一怔,慢慢站起身来,“大师兄......” 雪衣翩翩,俊美无铸,在庞统之后转身出来的,果然是段开阳。   ☆、116第 116 章 段开阳沏茶,师兄妹隔着水雾袅袅的博山炉一时无话。 段开阳将茶杯推到燕脂面前,唇角含笑,慢慢开口,“怎么这般任性,随意出宫?” 他的声音是以往的温润,却透了几分疏离。 燕脂垂下眼眸,心思也似茶叶飘转不定,只低低唤了一声,“......师兄......” 段开阳眼中的光黯淡了几分,又若无其事的笑笑,“想知道什么?我为什么要动手?” 燕脂的手在袖中悄悄攥紧。 心里确实是有几分怨师兄的,如果他真的出事,她想,她宁可以身代之。 “......我救了他,师兄,我想见师父。” 段开阳望着她,眼中的神色捉摸不定,半晌才慢慢开口,“这么说,你的身份暴露了?” “嗯,”声音略略大些,有几分情绪,“这是不是师兄想要的?” 她如何去向皇甫觉解释她的一身绝世好医术?雪域不涉皇朝,她还牵连到了爹爹和止殇。她一出手,累了自己,累了整个燕家。 她不能再留在皇甫觉的身边,也不能再做天朝的皇后,她终究不能再拖累了师父。 “我想要的?”段开阳觑着她,神色奇异,重复了一遍,恍然状,“不,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他——死。” “师兄!”燕脂低斥一声。望着他,又气又急,身子微微打颤,强忍着放柔了语气,“你怎么了?” 印象中,大师兄从不曾这样。从来都是笑若春风,温柔宠溺的。她狐疑惊惧,站起身来时,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段开阳从对面探身过来,抓住她的胳膊,面色微凛,二指去探她的脉象。 她反手抓住他的衣袖,对上他的目光,“大师兄,发生了什么事?” 段开阳垂下眼,一缕柔和的内力从心经传了过来,语气中含了淡淡嗔怪,“双身子的人怎还这般毛躁?以前养气的功夫全扔了?” 他这样的语气,反而让燕脂稍定心神,却依旧没有放弃追问,“大师兄......” 段开阳手下稍稍用力,让她坐在椅上。放开手,神色似笑非笑,“燕脂,你还是这般,眼里看到的始终只有你想看见的人。以前是叶紫,现在,是皇甫觉。其他的人呢?都不重要吗?” 他的语气淡淡,神色里却有几分萧瑟,心灰意懒的厌倦,“若有一天,你捧到掌心放在心坎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被人踩在脚下践踏的破烂不堪,任谁都会想要杀人的。” 燕脂怔怔的看着他,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师兄......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不怪任何人。大师兄和师父,永远是燕脂最敬爱最敬爱的人。我不会后悔,师兄也不必难过。” 段开阳飞快的抬眼,眼神锋利暗蕴,笑着将她一瞅,“好,永远——不后悔。”飞快的加了一句,“但愿他永远不会让你后悔。” 燕脂皱起眉,一时间心慌意乱。大师兄话里隐隐透出来的意思......她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心里突然什么都不能想,像一团麻,纠纠结结牵连不断。这样的乱,还会感觉空荡,好像有一些东西突然失去了。 眼泪忽然便涌了上来,这些男人......只会让人心生歉疚,这样可恶。 泪眼朦胧中听到段开阳长叹一声,苦笑道:“傻丫头......还真当真么?”伸手来擦她的眼泪,心微微一慌,脸便避了开。 段开阳的手一顿,若无其事的收了回去。 轻啜一口茶,他淡然开口,“若没有你的事,皇甫觉也该受点教训。他将海南叶家收入囊中,南方水路尽入他手。他的手伸的太长了。” 燕脂一惊,叶家应该是叶紫的。她竟不知皇甫觉收服了叶家。只是,像海南叶家这样的巨商,势必要依附某一权要。依傍雪域还是依傍皇室,不会有本质的区别。 在心中低低的叹了口气,涩然开口,“师兄,你们都是我最看重的人,谁受到伤害我都不能接受。雪域有严令......不涉皇室的。我......已经离开了他,罢手吧。” 皇甫放受制于二师兄,此次逼京必定有雪域的推动。因着爱她,便要将她爱的男人逼上绝境吗? 或许她是最没有立场论孰对孰错,他们的行为却仍然伤了她的心。 若他真的死了,她谁都不能原谅。 段开阳嘴角弯起,略带讥嘲的弧度,“你要见我,便是替他求情吗?” 燕脂毫不退缩的直视他的眼睛,轻声说:“是的,师兄若执意要杀他,便先杀了我吧。他若因我之故死,我也绝不会独活。” “咔”,细微的爆裂声,段开阳的茶杯寸寸龟裂,一摊掌,银屑飘散。面色依旧平淡,一字一句笑道:“好,不枉师父师兄疼你一场。” 燕脂心中一痛,眼圈便红了,面色却仍是倔强。 半晌之后,段开阳慢慢开口,“师父为你去寻三足金乌,已离开京城。你若不随我回雪域,是见不到他的。留下,还是跟我走?” 泪珠滚了滚,“啪”掉到手背上。心中失落懊恼并存,逼出师兄的承诺,没有半分轻松。 摇摇头,“我不能走,大师兄,谢谢你......” 她答应了,要留下这个孩子。 小小的抽噎一声,绕到段开阳的身边,张开手臂环住他,“师兄,对不起......照顾好师父......照顾好叶紫......” 良久,一双手回抱住她,紧紧一抱,旋即松开。 “你意如此,我不强求。” 段开阳与庞统竟似熟稔,临离去时对燕脂说:“我今日便会离京,你与庞统去城北沈家别院。我会联系止殇,不可随意外出,静心养胎。” 燕脂想了想,道:“庞统内功路数不对,我想求师父让他拜在雪山门下。” “此事一了,我便安排。” 他一步已跨出门外,白衣翩跹,终是回首,“不问我为何明杀?” 排云掌,断肠针,都是他成名绝技。 燕脂垂下眸子,“......师兄不愿瞒我。” 屋里有淡褚色嵌染牙广韵十二府围屏,迷离的烟渚色映在她周身,蕴藉出了薄嗔浅怒。 段开阳笑了笑,大步出了屋。 襄王有心,神女无梦。 他只是不甘心,想知道他还是不是她最信任的大师兄。 是爱,都会让人痴狂。 作者有话要说:拉拉拉……日更   ☆、117第 117 章 沈家别院。 独门独院的二重宅子,花木扶疏,桐影深深。 除了她与庞统,偌大的院子只有一对聋哑夫妇守门。 庞统竟似住的极为愉悦,每日浅斟低唱,把管弄箫,怡然自得。也不见他外出,也不来扰燕脂。 燕脂却一天比一天烦躁。 三天了,她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这天傍晚,庞统从后院池塘中钓出一尾鲢鱼,饶有兴致的下厨做了鱼羹。 燕脂闻到腥味,心中烦躁欲甚。径自冷着脸离了桌。 若还是当日上苑初见,她是怎么也不能相信他也会下厨造饭的。虽说有哑夫妇,这三餐还是他打理的多。他做鱼羹,恐怕也是为着她胃口不好。 这般无缘无故的发脾气,临睡了,终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想了想,便去隔壁敲庞统的门。 一推之下,门便开了。屋里没有人。 燕脂慢慢在屋里走了一圈,又回到自己的屋子。 竹影婆娑,月光入户,照着一室冷清。 他迟早会离开的。只是人在无助时,对熟悉的事物会分外依赖些。他没有开口,她便故作不知。 侧身躺在床上,环抱住身子,腹中胎儿动了一下,静静等待着它平息下来。 这已经是漫漫长夜中,她唯一可以汲取到的温暖。 模模糊糊睡去的时候,她已经决定,不再继续等下去。 一出房门,她便怔住了。 庞统斜倚着紫藤萝下的青石,手里转着一管碧玉箫,紫衣乌发,神清气爽。 见她怔怔发愣,眼角斜飞过来,拉长了懒洋洋的腔调,“......早。” 日影已到紫藤架上,燕脂默然,忽略了他的嘲笑,心中还是有几分欢喜的。 他既然回来了,昨夜必然是去打探消息了。 桌上有夏记的水晶包和豆腐花。这一家的早点是极有名的,买包子的人能排出半条街。 用了两个包子,喝了半碗豆花,虽然没有呕吐感,燕脂还是放下了筷子。 瞪着庞统吃完,燕脂轻轻开口,“昨晚......你去哪了?” 庞统眯眯眼,伸出两根手指,“好消息,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燕脂静静看着他,“自然是都要听。” “好的那一个,九州清晏殿的那一位没有死,今天上早朝了。坏的那一个,燕府被抄了。” “不可能!”燕脂猛然睁大了双眼,面带寒霜,死死盯向庞统,“不可能。他一向对爹爹信任有加,止殇手中又有黑家军,即便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也不可能对燕家下手!” 庞统挑挑漂亮的眼角,慢条斯理的开口,“那么,他便是想要引你出去。” 燕脂喘了几口气,狠狠一按神庭穴,拼命将翻涌的气血压了下去。冷静,冷静! 心里暗暗有这样的预感,若不出事,止殇早已联系上她。 不知不觉,牙齿咬破了下唇,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皇甫觉,皇甫觉! 她一言不发,起身便向屋里走去。 庞统皱皱眉,起身拦住了她。燕脂毫无表情,“我不会冲动的,我出去于事无补。” 庞统的脸色反常的严肃,“事情不会像表面上这么简单,内九城已经实行宵禁,当官的晚上全部躲在家里,封的不仅燕家,还有萧家。我明天再去打探。” 他稍稍放缓了语气,“你该对它有信心。”他的视线扫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它可是天朝第一个正式的皇子。” 眼睑垂下,遮住眼中闪过的光芒。那个男人,从来只知不择手段,论无耻不下于他,很难指望心中会有骨肉亲情。 只是,她的脸色苍白淡漠,唇色已经浅淡的像开败的海棠,不由自主便想说些明明不以为然的话。 燕脂勉强笑一笑。 信任他吗?若真还能敞开心扉毫无保留的信任,又怎会在他尚未清醒之际匆匆离开? 有过的裂痕再怎么弥补都会有痕迹,她能倾心相救,却不能再盲目的爱。 庞统第二晚果然依言出去,燕脂守着窗,静静的等着。 庞统回来的很晚。 燕脂进来时,他正在用牙咬绷带,见她突然进来,诧异的一挑眉,随即笑道:“正好,神医在此。” 他的伤口很深,斜斜从背后的肩胛骨掠到脖颈处,伤口周围的肉都撕裂了,翻卷着露出森森白骨。他应是侧身避了避,若不然,这一箭便会洞穿他的喉咙。 燕脂沉默着打量他的伤口,伤口太深,必须缝合。 “怎么伤的?” “绕到你家后宅,正撞上一条疯狗,直接就是一冷子箭。撕——操、你、祖、宗......”庞统俊脸抽搐,整个后背猛地绷成了一张弓,桌面硬生生的被抠出一块,整个人几乎抽过去。 最纯的烧刀子一壶全浇在了背上,肌肉下意识的抽搐时,针已扎下。 头号的缝衣针,长长的牛筋线,手气针落,行云流水。 汗珠一颗颗滚出来,马山被棉布吸取,女神医脸上甚至有了淡淡笑意,“贫嘴,该打。”针抽出来时带出了长长的肉丝,马上又听到长长的吸气声,“顺便告诉你,下次再遇到能射出惊神箭的狗,能滚多快便滚多快。” 庞统已经剩下倒气儿的份儿,哼哼道:“你家的狗?” 燕脂利落的收线,“我爹爹的死士。” 钧天还在,爹爹就绝对不会有事。 利用手头的药材捣了药泥敷在伤口上,重新系好绷带。燕脂慢慢蹲下,直视着庞统的眼睛,轻声说道:“......谢谢你。” 这个男人,她与他从未深交,却从第二面开始,一直在救她。 庞统哼了一声,别开眼,恶声恶气的说:“谁稀罕。肚子饿死了,准备把你三番两次的救命恩人饿死吗?” 燕脂无声的微笑。 终于有了第二个好消息   ☆、118第 118 章 她做的饭不会很好吃。 清水面条,面有些已经成了糊糊。她尝过了,果然是寡然无味。在厨房很是踌躇了一番,终是没有再去打扰那对老人,端着出来。 庞统很是嫌弃的看着她。 她面色不改,淡然说道:“养伤期间,应该吃的清淡些。” 他鼻子里哼哼了一声,竟然没有再开口,将那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燕脂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吃完饭后,迷迭草的药效便上来了,庞统精力渐渐不支。 感觉到他似是恼怒的瞪她一眼,燕脂替他将棉被拉好,柔声说道:“你需要休息。” 她确实很急,只是这一点时间,她还是等得起的。 只两个时辰,庞统便醒了过来。他底子好,伤口只是略略红肿,并没有发烧。 昨夜,他去了户部侍郎关朝兵的家,关朝兵最宠爱的十房小妾是他的老相好。 小娇红许久未见他,惊喜之外拼命痴缠,耳热情浓时,便被他探出不少的消息。 “......萧家的痨病鬼亲自带人封的燕府......好人......你动一动......嗯......冤家......搜出好多金银......数十辆密封的马车......许久没来.....想死人家......坏哥哥.......萧家好不得意......圣旨接着到了他们家......死老头说杀了好些人......他昨日上朝......一直没回来......好哥哥......你不用急.......” 从小娇红那里出来后,他便去了长宁侯府,大门上的封条刚撕,里面却空无人影。不但燕止殇不见,他的娇妻侍妾,丫鬟仆役竟都似从人间蒸发了。 他心下狐疑,却还是去探了延安侯府。 那人箭下应该是留情了,若不然他恐怕没命回来。 捡着紧要之处与燕脂说了,她很专心的听,阳光侧照在脸颊,肌肤冰雪透明,清丽无铸。 他不露痕迹的将视线移开。 燕脂的心思动的飞快。燕府出事应该是太后下的手。她还是动手了,却败在皇甫觉突然苏醒上,萧家垮台了。止殇应该不在京里,他的铁甲军在河南朔方。军队在手,即使是皇甫觉,也不得不顾虑。 只是不知,娘亲和嫂子在哪儿。 她断开药碗,望着庞统慢慢开口,“钧天是一流的刺客,追踪潜行尤妙,他一定能找到这儿。庞统,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庞统眯眯眼,斜睨着她,他无害时极像慵懒的猫科动物,“甩了你这个麻烦,自然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燕脂嫣然一笑,清冷的容颜如碧海银波,泠光乍破,缓缓流动,她想了想,“你即便不说,我也能猜到你背后之人所谋不小,你既已叛他,以后的日子不会很易。凤凰非梧桐不栖,你这样的人才,我们雪域是拍手欢迎的。” 庞统索性闭上了眼睛,懒懒说道:“我只爱在山野村间,勉勉强强的做只野鸡,领着我那群草鸡过日子,逍遥快活。” 燕脂眼里闪过忧心。她与庞统相处时日虽然不久,却知他不羁下敏感细腻的一面,极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再劝也是无益。 她叹了一声,将默好的口诀与他,“这是我自古籍得到的法子,你照着它在日月交替时行功两周天,那姹女神功却是不能再继续修行了。”又递他一个玉盒,“里面有三枚火芝玉髓,若真有危难关头,或许能救你一救。” 庞统将纸笺拿了过来,扫了两眼,收在了怀中,却未要那玉盒,嗤道:“这劳子灵药,我不稀罕,你自己留着吧。” 她身子不好,素日在宫中便要延医用药,能让她贴身带着的,想必是救命之药。 燕脂放到他面前,笑道:“医者眼里最容易的便是药了,你若是不要,岂不是还要难为我费别的心思吗?” 不待他再推辞,她已站了起来,目光盈盈,深深望他,语气很是认真,“君之高义,永不敢忘;与君一别,各自珍重。” 庞统没有说话,竖起手指晃了晃。 钧天永远不会在有光的地方出现。 燕脂看着几乎与凤尾桐融为一体的身形,并没有惊讶,缓缓启齿一笑,“钧天,好久不见。” 黑衣男子相貌普通,眼神沉默坚忍,“小姐好。” 钧天带来的消息跟燕脂自己猜想的差不多。 太后软禁了皇甫钰,萧禹奉懿旨查了延安侯府,将晏宴紫软禁在宗人府,也只有他一人而已,宁云殊早已离家。燕止殇在当晚就已离城,蒋青鸾被他送回了娘家。 萧家潜藏的势力根深叶茂,又与皇甫放遥遥呼应,即便皇甫觉醒来,胜负还是五五之局。太后就失败在,她养了一个与她离心的儿子。 她软禁了皇甫钰,准备事成之后再迫他登基。 “大小姐放了他,”钧天的声音跟他的脸一样没有起伏,“太后召集了百官,说皇上矫诏篡位,要废帝。裕王突然出现,守着九州清晏殿的大门,把剑横在脖子上,扬言谁敢上前一步便自刎。闹得不可开交之时,皇上便出现了。” 接下来的事情便很简单,司岑溪护驾,皇甫放单骑来朝,太后自然一败涂地。 燕脂听完后,有半晌无语。 燕晚照终究没有迷失本心,最后还是用自己的行动挽救了燕家。 半晌之后才轻轻开口,“我爹爹和娘亲现在在哪儿?” 钧天的声音难得的出现了迟疑,“侯爷现在还在宗人府,皇上三次下旨他都没有出来。夫人,七天前就已离府,似是与侯爷发生争执。” 燕脂一怔,记忆中爹娘似乎极少红脸的。她心下凄然,爹爹在牢里,娘亲不知所踪,止殇在河南,以前大家也难相聚,却不像此刻有一家分离,惶恐之感。 “爹爹怎么说?”他来的这般晚,必定是先请示了爹爹。 钧天道:“侯爷说,小姐身子若是尚好,便去扶风郡,皇上出宫了。” 皇甫觉半是清醒半是昏迷。 清醒的时候面色冷厉,语言短促,往往便是一个字,“追!”昏迷的时候呼吸急促,面色狰狞,贴身服侍的宫女也被他无意识时杀了好几个。 自得信出宫,他已整整追了两天两夜。前方的踪迹仍旧是若隐若现。他们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三十里,不曾远离,也不曾拉近。 持续的高烧已将他所有的耐心燃烧殆尽,漫天都是焚烧的红色,死谏的官员已不下十批,他已连斩三人。 司岑溪跪在地上,被茶杯掷中的额头鲜血汩汩直流,依旧挺直了脊背,“皇上,龙体要紧。臣愿下军令状,不擒此人,便斩吾头。” 皇甫觉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凤眸竖起,血丝遍布,从唇齿中迸出一句,“滚——” 他去追,他拿什么去追? 他不会再见到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在雪山之巅,在重重山水之遥,听不到她的声音,触不到她的温热。 没有人可以,他绝不会允许! 这样的从他的眼前生生消失!即便上穷碧,落黄泉,他也要把她追回来。 司岑溪还要再谏,皇甫觉的凤眸中已是一片杀机。 “皇上!”海桂连滚带爬的进来,语气高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在扶风郡,青鹞传讯——” 炙热的风从他身边掠过,他的衣领被人勒住,对上一双诡异杀机的双眼。 皇甫觉问的很慢很慢,“她在扶风郡?” 海桂艰难的点点头。 凤眸盯他半晌,终于不甘心的合上。身躯压上他之前,清晰的吐出两个字,“返程。” 燕脂从来没有想过,大师兄竟会故意误导皇甫觉,暴露自己的行踪,吊着他追随而下。 他是重伤的病人,刚刚经过开颅手术。这样跑出来,漫天神佛都保不了他。 她心急如焚,未曾耽搁便由钧天护送着来到了扶风郡。等待的半天甚于度日如年。 男子紧抿着唇,双颊之上是病态的红晕,他默默的望着眼前的城郭,良久之后才冷冷开言,“进城!”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怎么会这样。 我在完结呀,为毛越写越难以收笔 小庞是不是很有爱?我有点情难自禁 话说...柳柳这几章伏笔下的很深哦,亲们好像没有看出来,以后的话出了什么意外不能拍我!   ☆、119第 119 章 远山如带,青灰色的城郭静静的卧在暮霭中。 骏马无声,马队原地候命。 男子紧抿着唇,双颊之上是病态的红晕,凤眸中阴暗一片,隐隐墨色翻涌。良久之后才冷冷开言,“进城!” 等皇甫觉一掌推开客栈的房门时,燕脂正在望着茶杯微微的走神。刚开始震惊过后,心里潜伏着的思绪慢慢翻涌上来。 她本来已下定决心不再与皇甫觉见面。 雪域蛰伏近百年,隐藏的势力固然庞大,却从来不曾与皇室有纠葛。这一次,却是行事张狂,丝毫不加掩饰。 这素来不是师父的作风。 大师兄的话虚虚实实,他素来心思缜密,深知避开要害,虚晃一枪的道理。爱她怜她,或许是有的,只是,已经瞒了这许久,便不会在这个绝对称不上恰当的时机说出来,除非只是为了找一个借口,掩藏更深的事实。 而她,早已知道,她爱上的男人,有一颗视万物为棋子权衡利弊的帝王之心。 如果真是因她而起,她悄然离去,或许不是最好的结局,却能避免更大的伤害。 只是,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对上门口男人炙热的视线。心中徘徊一叹,也好,离开的时候或许可以坦诚相待。 他倚在门口,墨玉一般的眼眸慢慢在屋里转了一圈,似是不确定自己在找什么,最后才凝聚到她身上,低低的试探着,“......燕脂?” 她沉默了一下,心口像是突然被紧攥住。眼前这个男子,并不是昔日谈笑无拘,神情自若的皇甫觉,他充血的眼睛下隐藏着暴躁与凶戾,瞳孔已因高烧微微涣散,鼻孔扩张翕动。心里并没有畏惧的感觉,她低低的应了一声,慢慢上前。 他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声音因高烧低沉喑哑,“......你答应过我,不离开的。”手指伸到她的脸前,却很缓慢的蜷曲,攥紧成拳。 离他这么近,能清晰的感到他炙热的呼吸拂到她的肌肤。 他在极力的克制。 燕脂很迅速的稳定情绪,迎上他的眼,轻声说道:“不,我回来了。”手覆上他的眼,平静的声音像清冽的泉,“在你醒来之前,我绝不会离开。” 睫毛在她掌心快速的扇动两下,沉寂下来,手臂揽上她的腰,将她拥进滚烫的胸膛,唇齿中迸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燕脂......” 海桂悄无声息的离开房门。 寂静的客栈又重新热闹起来,拨算盘的掌柜,穿堂的伙计,操着各地口音的客人......只有后院的竹楼,似乎被隔绝在了另一方世界。 皇甫觉的病情时好时坏。 除了持续不退的高烧,他开始间歇的发作头痛。只是,只要燕脂在他眼前,他大多时候都是安静的。哪怕汗珠一粒一粒爬满脸庞,身躯控制不住的痉挛,他都还能用目光静静的追随着她。 燕脂的眼睑下很快便有了淡淡的青色。 他实在是一个最配合又最不配合的病人,多么苦的药端来,他都能眼也不眨的喝下去,只是再大剂量的药,都不能让他沉睡半晌。 燕脂醒来时,又对上他睁着的双眼。他正侧身望着她,眼里藏了担忧,“怎么又醒了?腿抽筋了吗?” 身旁窸窸窣窣的响动,他已坐起身来,慢慢帮她按摩双腿。 燕脂轻喘几口气,意识很快恢复清明。很好,昨晚的高烧已经退了,看来头痛也没有发作。 只是,却莫名的心烦意乱,只觉得胸口的大石堵得越来越厉害。将腿从他手中抽出来,侧过身去,淡淡说道:“很晚了,睡吧。” 黑暗中,她拼命睁大双眼,抑制住咬牙的冲动。 手臂从她腰下横过去,将她轻柔的翻转过来,低哑的声音含着淡淡的委屈,“右侧躺着对心脏不好。” 燕脂冷冷的看着他,黑亮的凤眸中光华缓缓流动,温温柔柔的看着她。 他的气色很不好,只有眼睛却还是异常精神,情绪外泄,像孩子般袒露无遗。 燕脂突然就软下心来。反反复复的高烧,持续的头痛,可以让一个人丧失心智。他将这些痛苦都压了下来,只小心翼翼的对待着她,哪怕是刻意,她也无法狠下心来。 她垂下眼睑,语气中有些疲惫,“皇甫觉,你到底在别扭什么?你的身体你自己清楚,如果你再不能好好休息,我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你。” 微凉的指尖伸过来,揉着她皱起的眉尖,紧接着一个轻轻的吻,落在额上。他满意的低叹声,“......我很想你。” 燕脂身子一僵,脸颊微微发热,碰到他满含喜悦,温柔宠溺的黑眸,本来推拒的双手便软软的触到了他的胸膛。 这两日,他们一直同榻而眠。月色朦胧,他却可以清楚的看见她脖颈下露出的一点雪色肌肤,咬住下唇欲嗔欲怒的神色。 锦被之中馨香浮动。 喉咙里咕噜一声,情不自禁就俯下头去,触到那片记忆之中的柔软,半是撒娇半是任性含糊说道:“我只是......想看着你......” 他的肌肤微凉,嘴唇却是滚烫。唇息间是苦涩的药香,慢慢的哺渡过来。 燕脂心中怔忪,也随着这微微的苦涩发酵。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笼罩过来,容不得她拒绝,温软的唇舌已叩开津门,长驱而入,甚至还因为她小小的闪神,惩罚性的轻咬了一下她的舌尖。 久违的触摸,久违的温柔,身子忽冷忽热,燕脂很快就不能思考。她还是不能抗拒,他的吻如此小心翼翼,像是在呵护失而复得的珍宝。睫毛低垂着,眼底是蕴藉的黑,却是满的可以溢出来的温柔。 他攀住她的脖颈,黑发绕过来,一声声甜蜜的叹息从唇齿溢出。手指从衣衫中滑进,攀上她温软滑腻的顶端时,她忍不住用鼻子嘤咛一声,睁开了眼,他神情挣扎,似是痛苦又似快乐,期待的看着她,“......给我......好不好......” 燕脂怔怔的看着他,他的眼里有深深的*,有紧张克制,汗珠从挺秀的鼻尖上滴下来。 她看的时间太长,长到皇甫觉的眼里已经有了失望,又很小心的把失望藏起,把头埋进她的脖颈,低低的说了一句,“......以后不会了......” 燕脂摩挲到他的脸时,发现手指在轻颤,她深深的吸   ☆、120第 120 章 他很快便疲软下来。 最动情的时候手指紧紧抓住被褥,斜斜上挑的眼角妩媚的张大,柔柔的看着她。 她目不转睛的望着。一边喘息一边模模糊糊的想,世人只道红颜祸水,只怕男色一样也可以误国。 即便这许多次耳鬓撕磨,她也从未见他这般风情旖旎。 温柔、优雅、魅惑、无辜、隐忍......这样矛盾的交织,他究竟还隐藏着多少面目她不曾知晓。 他攥了一把她的头发合在掌心,毕竟是体力难支,眼神已是朦胧迷离,涩涩难开。额头相抵,气息暖暖交融,“太液池的芙蕖全开了......等我醒过来......我们一起回宫......” 燕脂合上眼睑,默然未语。 他的手指始终紧紧的攥着她的一缕头发,呼吸已经不再粗促,变得绵长而有规律。 燕脂皱着眉看着他手中的头发,望了半晌,探手从床头前拿过小银剪,直接将之绞断。 丝履踏在楠木地板,悄然无声。 她往香炉里添了安息香,透了袅袅的香雾,打量床上熟睡的男人。 一场欢爱,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酣睡一如婴孩。 是真的累了,还是撤了防备,放下了心事? 嘴唇扬起的弧度,几分自嘲。 情与欲,未必便牢不可分。 翩然转身,窗外有桂树婆娑的影。月儿弯弯,像离人寂寞的眼。 皇甫觉醒来时,已是翌日傍晚。期间发过一次低烧,退得很快。四肢有些酸软,紧一紧手中的发,他五官异常柔和,闭着眼含笑道:“......燕脂......好饿......” “皇上,”海桂欢喜的压着嗓子,“奴才这就传膳。” 皇甫觉猛地睁开眼,看见手中的断发时,表情有瞬间的凝滞。他慢慢转头望向海桂,凤眸之中冰冷一片,“为什么是你?” 海桂连忙跪下,向着帘外做了个手势,低声说:“皇后娘娘和韩御医在明堂。” “......他若郁气内结,头痛会经常发作,针灸之外可配手法,揉肝俞、阳陵泉、太冲、行间,每穴十息,推桥弓三十次,周天反复.......” 她侧对着他,黑发只用玉环束起,神情恬淡平和。韩澜坐在她的对面,望着插满银针的假头颅皱眉苦思。 皇甫觉忽的将珠帘一摔。 韩澜连忙跪地请安,他也不睬,只绕到燕脂身后,揽住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后背,闷闷说道:“......我以为你不见了。” 燕脂慢慢将他的手指掰开,转身望着他,“醒了?” 她这样近距离的望着他,眼底一片平静,淡然说道:“脉象已趋于平稳,小心调理,不会有大碍。” 他近乎固执的望着她,眼底有执拗的光,“有你在我身边,我自然什么都好。”皱起眉,拉住她的手,低低抱怨,“浑身黏兮兮的,想洗澡。肚子也好饿。” 燕脂静静的听他说,唇边有清浅的笑,笑意却像水边的薄雾,飘忽不定。 “你从四岁就开始面对兄长的欺凌,经历暗杀无数。无靠山,无母族,凭一己之力,登上大宝。何时需要依靠别人?何曾将性命完全托付他人之手?” “皇甫觉,”她的声音里仿佛蕴了叹息,低柔的像绕过曲曲回廊的夜风,“有些事强求是无用的。既是无碍,回宫去吧。” 皇甫觉紧抿着唇,脸色一分分苍白,十指却与她紧紧相扣,不肯松开,凤眸中幽黑渐渐浮现,侧着头望着她,轻轻开口,“我不放手,死也不放。你不想回宫,我便不回。我不管你的身份,我不介意。你是我的燕脂,以前是,以后也是。生也是,死也是。” 墨色越来越重,满是伤心不解,“燕脂,你若是不肯原谅我......昨晚是梦吗......” “便当是梦吧,”燕脂飞快的说道,神色不再平静,淡淡烦躁,“或许缘起缘灭,都是一场梦。我不想再去猜测,哪是真,哪是假。”她顿了顿,直视着他的眼睛,“很累。” 皇甫觉的身躯微不可觉的晃了晃,眼中神色惊愕痛苦交织变换,半晌之后才涩然开口,“......等我一下,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他的手握得很紧,指尖异常冰凉。深深望她一眼,松手退后,大步而出。 燕脂悄悄松开袖中紧攥的左手,发现自己已不由自主的屏气良久。 皇甫觉一进浴室,便挥开身旁服侍的侍女,手掌禁锢住头部,嘴唇瞬间变得青紫,冷汗涔涔而下。 韩澜急匆匆的赶来,神情肃穆的在他头部下了几针。等他喘息初定,方正色道:“皇上,您要养气静神,若宿疾一成,终生纠缠。” 皇甫觉闭着眼,冷冷低斥,“退下。” 将头潜进水下,睁大眼望着水面。头部万虫噬咬的疼痛还未完全过去,却远远抵不过他方才心中的惊恐仓皇。 她知道了吗?她必然是见过段开阳的,他会告诉她多少?不,不可能,她若是全都知晓,又怎肯还站在这里? 他细细思忖着,眸中神色阴沉一片。 即便做了,便不能后悔。 她对他始终都是心软的。他一定可以重新挽回。 沐浴之后的皇甫觉神色依旧苍白,眉宇恹恹。燕脂知他必是发作了一次头痛,没有开口,只在他束发后,来到他身后,按摩脑后的穴道。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慢慢开口问道:“怜惜,还是同情?” 燕脂一怔,轻道:“医者的本心。” 皇甫觉一扬唇角,几许苦涩。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身前,眸色认真,“我把我隐瞒的,都告诉你。听完之后,任凭你给我下罪名,只是,想离开我,却是万万不能。” “燕脂,你的身份我早已有疑惑。西巡时,你听到笛声神色异常,我便派人去追查。那个男人应该是叶家的继承人,雪山的三弟子。你被皇甫放掳走时,我都尚无头绪,你自己却逃脱出来。你虽然语焉不详,我却在附近发现了雪域门人的踪迹。我猜测,你应该与雪域关系匪浅。” “我第一次承认自己有嫉妒的感觉,在见到那个叫叶紫的年轻人后。你进了宫,却始终不曾忘记他。而他,竟然为你进了宫。”   ☆、121第 121 章 “我第一次承认自己有嫉妒的感觉,在见到那个叫叶紫的年轻人后。你进了宫,却始终不曾忘记他。而他,竟然为你进了宫。”他望着她惊愕的眼神,垂下了眼睑,语气淡淡,“上苑中能瞒过我的事,很少。” “我将他调到御前,时刻关注着他,让他出宫办事。我甚至常常想,什么时候让他彻底消失。却还是留着他,想知道他身上哪一点,值得你喜欢。我研究他,也痛恨他。使了手段,换了海南叶家的家主,断了他的根。” “我庆幸,我没有要了他的命,他在清平府中救了你。你怨着我,多半也是为了他的死,对不对?”长长的睫毛抬起,又飞快落下,神色自嘲落寞。 没有看她,他又自顾往下说,“你病的那样重,群医束手无策。我恨自己,也恨你,你若是想随他而去,我绝不会允许。王临波拿先帝遗诏迫我,她是个傻女人,一心一意要跟着我。燕家也逼我,我设局杀了她,接你回宫。我那时已经想好了,生也好,死也好,你都别想躲了我。没想到,你回宫之后,身子竟然一天一天好了起来。” “这世上终究还有人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 “我见到了传说中的雪域尊主白自在,也终究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份。他要带你走,否则便要追究叶紫的死。我拒绝了他。” 他微微扬起嘴角,有几分漫不经意,“拒绝传说中的神仙人物,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是不是?” 他拉过她的手,眸光认真,神情坦荡,“燕脂,我们都在生死边缘走了一趟,便当以前的我死了,重来一次,好不好?” 对着他的目光,燕脂只觉心事如麻。一时间,情绪纷沓而来,竟是张口无言。 皇甫觉望着她,目光渐渐放柔,低声说道:“燕脂,我只有你。” 他只有她。 他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后宫美眷,满殿文武,他却只能对着她说,他只有她。 四肢恹恹,神情倦倦,身边的动静清清楚楚都进了耳朵,心神却仿佛飘在极远的地方。 她终究无法对着他的眼说不。 他的话似乎极对,很圆满很合理的解释,却无法完全释怀。 或许是伤得狠了,无法再全身心的信赖。 朦朦胧胧的睡,朦朦胧胧的想,车轮声响起的时候,心中低低叹息,一切似乎都要回到原点。 燕脂未进皇宫。 她站在玄武门口,身后是整排肃跪的宫人,对着皇甫觉说:“我要回侯府。” 皇甫觉无可奈何的笑,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侯爷和止殇现在都在宫中,他们也都很担心你。你若是想家,等我几日,我陪你一同回去。” 燕脂皱起眉,魏巍宫门便是禁锢的屏障,若有可能,她一步也不想踏入。 皇甫觉笑着一使眼色,玲珑和移月都上来行礼,都有既惊且喜的语气,“娘娘。” 皇甫觉笑道:“你不怕我惦记,也该想想她们,你离宫这几日,她们恐怕是夜不寝日不食。” 燕脂瞧见两人都红了眼圈,下巴尖尖的,心知自己这一走,确是无辜拖累了她们。当下默然不语。 皇甫觉直接带人奔了无极殿,他当日离京时,时局未稳,只留了亲信内臣帮着皇甫钰在他母族与群臣之间周旋。 海桂将燕脂带到了九州清晏殿,燕脂面有不虞。 他连连作揖,“皇后娘娘,您的一应起居什物都在这儿呢,犯不着再折腾,况且,皇上那儿还得您盯着不是?奴才那几日膈应您了,您打骂便是。” 只这几日,九州清晏殿上下一新。 里面的东三间换了整套的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的家具,七屏卷书式扶手椅,海棠式香几,山水青的围屏,汉白玉的雕花马,张子嵋的仕女图。 天子寝殿已变成淑女闺房。 这布置自然不是一日而就,燕脂沉着脸,海桂又笑嘻嘻的将她素日身边得力的人全都送过来,连同双鲤在内,一个都不缺。 她冷眼看着,只等着见到皇甫觉发作。 这一等便从日当正午等到月上柳梢。 皇甫觉面有倦色,见到她时眼里便含了笑,走过来摸摸她的腹部,柔声道:“赶了这么久的路,怎么不早点休息?孩子乖吗,有没有闹你?” 燕脂淡着神色,不发一言。 皇甫觉瞅着她的脸色,忽的一笑。自去换了衣服,与她坐在一块,慢吞吞的开口,“心里不痛快?” 他凑过来的身上有些许燥热,燕脂的脸色多了几分恼意,“我爹呢?” 皇甫觉笑道:“岳母大人与岳父怄气,去了银川你娘舅家,岳父与我碰了面,便去千里追妻了。” 他笑语晏晏,神色中有几分促狭,倒像是深有同感。 燕脂甩开手,皱皱眉,“止殇呢?” 娘亲心中牵挂与她,若无要紧事,绝不会轻易离家。她急着见家人,便是想知道娘亲的去向。 皇甫觉伸展开腿,头靠向她的肩膀,低声说:“......止殇?嗯......他去蒋家接娘子了。看来......今夜该合家团圆......” 燕脂颓然的闭上眼。 他的声音已是含糊不清。一天朝堂,必定是勾心斗角,耗尽心神,汤药未进,滴水未沾,她只觉心中又气又苦,待要不理,却又狠不下心肠。 猛然摇摇他,对着他半张半合的凤眼,咬牙道:“皇甫觉,明天,我一定要见到我的爹娘。” 他对她安抚一笑,抬手轻刮一下她的鼻尖,又安然的闭上了眼,“交给为夫便是。” 给皇甫觉灌完汤药,燕脂已是累得狠了。玲珑心疼她,忙催着她在东暖阁睡了。 竟是一夜好眠。 隐约有些梦境,不成片段,浮光掠影,依稀是没有声音的画面。 醒来时,面前便是一张放大的脸。 皇甫觉不知何时挤到她的床上,手指把玩着她的头发,笑盈盈道:“早。” 燕脂一阵恍惚。曾几何时,他也这般笑着等她醒来。只不过数十日,竟已沧海桑田,恍若隔世之感。 她垂下眼睑,低低说道:“......早。”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人心,恐怕已是世上最大的距离。   ☆、122第 122 章 身体是有记忆的. 她枕在他的手臂上,一条腿甚至还斜在他的腿上,毫无意识时,两人之间亲密如斯。 燕脂几乎是有些慌乱的坐起身,白色织锦的襦衣却还压在他的身下。 皇甫觉愉悦的低笑,最终在她略带薄嗔的目光中率先起身。 燕脂梳妆时,皇甫觉就歪在塌上看,后来便起身从移月手中接过梳子。 她的头发极密,一梳往往不能到底,蜿蜒膝上,最是惹人怜惜,挽起来却需要一番功夫。被皇莆觉再次扯痛发根后,燕胭低低哼了一声,从镜中瞪向他,“今日很闲么?” 皇莆觉神情闲适,将一支一字笔白玉簪插到发鬓里,方才笑着说:“看一群老头子吹胡子瞪眼,什么意思?”手指在她淡如远山的眉尖一扫,“不如椒房画眉之趣。” 燕胭默然,从医者的立场,他此刻确实该卧床静养。 两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 皇莆觉的眼眸黑的像上好的合浦玉,光晕流转,满溢着喜悦爱怜,静静的看着她, 燕胭移开视线,淡淡的说道:“昨天应承我的事呢?” 凤眸中飞快的掠过黯然,随即又若无其事,他拈起一朵广玉兰花插在她的鬓角,轻轻的笑道:“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我家娘子果然是天生丽质.” 他语气自然亲昵呢,燕胭却只是微微冷笑看着他。 皇莆觉摇头叹道:“真是难以取悦。”复又笑道。“我正叫人快马去接延安侯夫妇,止殇却是已给你召进了宫,要我陪你么?” “不”她的声音轻且脆,像明珠滴落玉盘,透着隐隐的冷冽。 燕止殇在曲江池上的临波亭等她,燕胭望着湖中擎擎翠盖。低低一笑“去年与你见面也是这个时节。竟有一别经年之感”。 燕止殇负手而坐。眉宇之间隐隐不悦。“为什么还要回来?” 燕胭笑意渐收,怔怔看着他。“止殇。我不能走。 我怎么能把这个孩子带上雪山?”。 燕止殇直视着她,眉宇间有锋芒冷意。“是你舍不得他吧?” 燕脂睁大了眼睛,眼中有明显的错愕,“止殇,你应该了解我。我并非为了爱不顾一切。我回来,或许有他的缘故,更多的却是不放心爹娘。” 止殇一顿,声音悒郁,“你若无事,大家自然无虞。你若有万一,难道还让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燕脂摇摇头,“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止殇,娘为何离家?” 燕止殇缓声道:“宫中有变故,若是真的让那位翻了天,燕家自然是要受清洗的。爹爹与我商量,先散了家中女眷。你若是想娘亲,估计有两日,便能回京了。” 燕脂默然无语,半晌才道:“不知怎的,总是心绪不定。” 燕止殇看着她,话头都在舌尖滚来滚去,只觉如鲠在喉,恨不得一吐为快。她连笑都笼着轻愁,整个人飘忽的就像山岚薄雾,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随风消逝。慢慢吐出一口气,道:“怀了身孕怎的变得多愁善感?万事都不需要你操心,你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燕脂听他的语气虽然还是硬邦邦的,关心之意却是无法掩饰,低低的应了声,眼圈微微红了,连忙低头斟茶。 燕止殇摩挲着茶杯,慢慢开口,“燕脂,你告诉哥哥,母子两全的机会有多大。” 燕脂的动作一滞,茶水便有些许溅到杯外。她若无其事的低头喝口茶,对着燕止殇轻轻一笑,“哥哥,伱着相了。生死俱是定数,何必强求?” 燕止殇眉心紧锁,连着冷笑数声,站起身来,原地走了几步,回头目光炯炯直视着她,“我们不认命,即便是天定,哥哥也要给你挣一挣。” 即便是天定,哥哥也要给你挣一挣。 燕脂对着满池莲叶出神,不知唇边的笑容苦涩。 她终究是负了这些爱她之人。 若不是心知必死,她不会再回到这里。她不能让师父和叶紫亲眼看着死别,却能选择让皇甫觉送她最后一程。她要用她的血,让他铭记一生。 只要他还能愧疚,就不会错待燕家。 皇甫觉变得很黏人,除去早朝,几乎寸步不离开燕脂的视线。 燕脂待他淡淡,他也不恼不怒。若有哪次她真的急了,他便笑笑躲开。不多一会儿,又会寻转过来。 他的存在感并不是很强,大多时间都是在她的房间看奏折。燕脂窝在榻上小憩时,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渐渐也能睡得安稳。 她收到了银川寄来的家信,宁云殊在银川出了风痧,怕回京传染与她,要在银川耽搁些时日。不过,出了七月,是一定会回来的。 得了家人的消息,燕脂的心渐渐安稳下来。精神好时,与玲珑学起了针线,自己绣起了吉服娃娃的肚兜。 憨态可掬的娃娃一针一针浮现时,燕脂常常走神。她或许是唯一一个清楚的知道与孩子无缘相见的娘亲,越来越想给它留下一点记忆。 孩子对自己的娘亲总是会有幻想的吧。 她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多半会让皇甫觉打断。 他似是不喜她做针线,到叫人寻了许多孤本的医书,占了他御书房整面东墙。一得闲,便哄着她煮茶对弈弹琴,他最近性子出奇的好,多半能哄得她回转了心情,暂时丢了愁绪。 他改在了无极殿接见大臣,九州清晏殿通常都是清静的。偌大的宫室里,往往只有她们两个人。 她从书中抬起头时,有时会碰上他的视线。他不知瞧她多久,神色若有所思。见她注意,异样一闪而逝,马上便会恢复正常。 燕脂不曾深思,也不想深思。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一进七月,雨时歇时下,经常是一下三两天。天不放晴,压得人心头阴霾。 皇甫觉这几日似乎忙起来,常常一整天不见人影。海桂却时常出现,送些水果点心。时时提醒:娘娘,该吃药了;娘娘,曲水流觞的魏紫开了,可以赏花了......燕脂心知他是受人指使,他说他的,自干自的,也不去理他。 这天夜里,皇甫觉子时方回。 回来后,轻轻来到燕脂的寝室,本是刻意放轻了脚步,怕吵醒她,却听到她呼吸不稳,时长时短。 皇甫觉低低一笑。 自己宽了外袍,走到床边,悄声问道:“还没有睡,等我吗?” 燕脂侧身而卧,闭着眼,默不作声。 她不想承认,自己一直在留意外面的动静,躺下许久,竟是了无睡意。 被他一语道破,心中微微着恼,便想装睡下去。听他低声一笑,温热的嘴唇轻轻映上她的额头,停留一会儿方才离开。手抚上她的肚子,又悄声说道,“好孩子,莫吵你娘。” 燕脂霍的张开眼睛,恼道:“还让不让人睡?” 皇甫觉眉眼弯弯,中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刚想上床,海桂在帘外低低的咳嗽一声,轻轻唤道:“皇上。” 皇甫觉叹口气,手指飞快的碰碰燕脂的脸,低低道:“马上便回,等着我。” 到门外时,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冷冷问道:“什么事?” 海桂小心的将门关上,脸色有些苦。九州清晏殿上下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睡觉的时候,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打扰,只是这件事,不能再拖。 “藕汀洲又打发人过来了,说是梅妃恐怕不好了。” 皇甫觉眼角一挑,淡淡说道:“人在哪儿?” 他声音平静,眉宇间却愈显森冷。 海桂慌忙跪下,“奴才自然不敢让闲人靠近,只是这次来的人......是叶良媛。她把刀横在脖子上,奴才们......不好拦。” 皇甫眼中冷光一闪,低低哼了一声。若不是他还须用着叶恒荣,叶澜依已够死上千次。 不知死活的女人。 想要回身推门,手未触及门扉,略一踌躇,便又缩回。毫不迟疑的向外走,“唤韩澜。” 脚步渐悄。 琉璃灯盏光影绰绰,镂空熏球余香袅袅。 锦帐里的人姿势未动,眉尖却是微微蹙起,泄露了少许心事。   ☆、第 123 章 有一种花,会积蓄所有力量来绽放。一旦开花,便是倾城娇娆色。只是谁也不会想到,这美丽只会有一瞬,在你惊艳之时,它的茎叶枝干已经在无声的枯萎。 夕颜朝露,一生只为一次绽放。 燕脂心里能清楚的感觉到肚里的孩子在一天一天长大,它在努力的吸取营养。她拼命积蓄的力量已经不够它的消耗,她似乎,已经不能让它平安的诞生。 她苍白的坐回到桌前,药香隐约从菜肴里飘出来,压下胸腹间迅速升起的不适,重新拿起了筷子。 竹笋一入口,一缕黄精味马上便在口中弥散开来,她捂住口,玲珑马上便把痰盂捧了过来。 又一阵翻天覆地的呕吐。 等她洗漱好,重新拿起筷子,玲珑的眼里已含了泪,“娘娘,咱不吃了。把药膳撤了,奴婢让双鲤换些清淡的。” 燕脂深吸一口气,摇摇头。这是她能想出的最好的法子,在不伤害她的孩子的情况下,稍稍抑制它的生长。 玲珑咬着下唇,望了移月一眼。移月点点头,退了下去。 等皇甫觉从早朝退下,燕脂正将好不容易吃进去的参花粥吐出来。 胃里已经倒空了,她仍然在干呕。手小心翼翼的护住腹部,额上淡青色的血管突突跳着,有细小的汗珠渗出来。 他突然便停住脚步,手撑住槭木花台,默默的看着。 燕脂努力调匀气息,视线有些模糊,重重一阖眼。 有丝帕敷上额际,从眼角到唇边,手劲轻柔。细细密密的夔龙纹在眼前明明暗暗。凸绣渐渐扭曲,似伸出了无数的触角,慢慢在心尖打了个结。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呼啸挣扎。 她猛地回身,对上他泛着柔意略略烦恼的眼,夺手抢了移月手中的水樽,一抖手,便泼了出去。 “嘶——”很明显的抽气声,中途戛然而止。 屋里的人跪了一地,玲珑开口欲言,却被海桂强挤到身后。他跪着小步快速移动,也不敢抬头,双手捧上毛巾。 皇甫觉微微眯起眼,水珠一颗一颗从俊逸的脸庞上滚落,落入江海云纹,从龙祥瑞。燕脂恨恨的望着他,眼睛湿漉漉的,唇瓣却是极艳,嫣红一点。 暗黑慢慢从眼底浮起,视线未曾稍离,他拿了毛巾随意一抹,语气极轻,“出去。” 人已上前一步,双手从她肋下穿过,将她拥入怀里,低低一叹,“......是我的错......”脸庞贴在她的头顶,吐字呢喃,“......是我让燕脂受了这般苦楚。” 他的声音平静,却透着巨大的痛楚和疲倦。 推拒的手突然失了力气,握住他的指尖轻轻颤抖。 她在害怕,她终于能够坦然,从骨子里透出深深战栗,她是如此的恐惧。就像在悬崖上苦苦挣扎九死一生终于看到山顶时却发现维系生命的绳索已即将断裂。 不甘心,不甘心......她只是想做一个娘亲.......为什么......只是这个愿望也不可以...... 怀里的人在咬着牙哭泣,偶尔从唇间溢出破碎的□。蜷曲着身子,把腹部护在最里面。 皇甫觉把人抱在榻上,手慢慢的摩挲着她的长发,黑眸望着前方,视线却似乎极远。 等燕脂平静下来,闷着脸掰他的手,他才垂下眼睑,唇角淡淡勾起,“好些了?” 燕脂紧抿着唇,眼中有残存的气恼和狼狈。 皇甫觉把她濡湿的发丝捋到耳后,捧起她的脸颊,额头相抵,直直望进她的眼眸深处,语气凝重,“我会一直在,陪着你,和我们的孩子。燕脂,原谅我,相信我。” 原谅我,我不能放手:相信我,不会再有伤害。 燕脂飞快的垂下眼睑,蝶翼的睫毛遮住了眸光,眉尖却微微蹙了蹙。 皇甫觉飞快的在她唇上吻了一吻,“我早膳还没用,陪我用一些。等你精神好一点,还有一件事要向你请罪。” 燕脂气了一场,哭了一场,似乎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连刁钻的胃口都平息下来。 厨房端上来的只有参花粥和乌梅藕片,并着几样小菜。皇甫觉用了碧玉莲花碟盛粥,糯米在碧玉中沉浮,竟有几番清甜之意。燕脂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着,皇甫觉专心吃饭,只在她小碟空时,适时夹过藕片。 一顿饭用了小半个时辰,燕脂停箸,皇甫觉也跟着放下筷子,对移月笑道:“粥做的不错,赏。” 燕脂面色淡淡,也不睬他,扶了玲珑的手径直起身。 等她的身影转过屏风,海桂凑上来小声问:“皇上,厨房还有预备下的点心......” 皇甫觉笑意一敛,眼风轻轻一掠,海桂禁口退下。 他独自坐在桌前,唇角忽的一勾,隐隐几分自嘲。手指慢慢摊开,掌心中仍有黏湿的汗意,拿了帕子随意拭了拭,起身进了东阁。 日头已慢慢爬上花架,蔷薇花影簌簌铺满屋地。燕脂半靠在湘妃榻上,闭目假寐。脸隐在光线里,半明半暗。 皇甫觉凑近了,鼻息拂到她的脸上。她皱了皱眉,拉过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脸。 皇甫觉笑了,倚在她的榻前,拿了一本《松庵志趣》慢慢读。 他的音色本就华丽,此刻刻意低沉,吐字极长,尾音微微上扬,便有了几分撩人的旖旎。 “青苔留兽痕山花缚青藤稻田几处青竹 白楼几间闲住 枯叶层层堆青石 清风徐徐......” 燕脂摔了衣袖,嗔目望着他。 皇甫觉放下书,笑得甚是无辜,“读书让人好睡。” 燕脂淡淡开口,“皇上,您有的是军国大事,不应与一介妇人空耗时光。” 皇甫觉的凤眼一径笑得欢快,“燕脂,你若不想睡,我便陪你说说话。”握了她的手,有几分迟疑,“......你还记不记得梅寻幽?” 燕脂静静的看着他,眸色像初春的薄雪,冰冷孤傲,带着厌倦寂寥,“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皇甫觉将她的手紧了紧,“你不在宫里的时候她家把她送进了宫,还有......” 看着她重重合上的眼睑和面无表情的神色,皇甫觉停住口,半晌有狐疑的低问,“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一只手停在他的眼前,做了送客的手势,燕脂闭着眼,冷冷开口,“你的三宫六院都不需要向我支会,不送——”最后两个字已经是从唇齿中迸出,极大的力气却几近无声。 他终是说出了口。 接连两日他都未宿九州清晏殿,却会在夜半时看望她。他身上便有陌生的冷香药香。如此痛恨,偏偏夜夜不寐,清醒着接受心上凌迟,几欲成魇。 皇甫觉却忽然笑了,眼角斜斜上挑,趴近她的耳朵,悄声道:“燕脂,你在吃醋么?” 抱住她突然僵硬的身躯,飞快的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语气突然就软了下来,“不气不气,她们都是权宜之计。我连她们的小指尖都没有碰过,阿绿只要燕脂。”他的语气渐渐低下来,低到了尘埃,“再没有别人,只有燕脂......” 一大滴泪慢慢在眼角汇聚,滚落下来,落到微启的唇间,他轻叹道:“是苦的......燕脂的心也是苦的么......” 高大的男人单膝跪在她的榻前,小心翼翼的碰触她的脸颊,“以前都是我的错。等燕脂生下孩子,我便把皇位让与皇甫钰,燕脂带我去所有喜爱的地方,等到我们两个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婆,你再用拐杖敲我,好不好,好不好......” ☆、第 124 章 燕脂带着我,去所有喜欢的地方......等到白发苍苍的时候,你在用拐杖敲我......好不好......好不好...... 心似乎沉浸在很深很深的水底,感知都模糊起来,一切的酸涩难过痛楚不安似乎都被亘古的宁静隔开,只有眼泪,不受控制,肆意流淌最新章节。 丁香结已成,江头潮未平。 怎会错过,堪堪错过,这一轮世事兜兜转转终究走到了绝路,她要的再也难以圆满。 为什么......来的这样晚...... 皇甫觉把她的手放在心口,低低长叹一声,喃喃道:“这般能哭......干旱都能免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脸上,逐渐绵延往下。 燕脂哭的浑浑噩噩,等到衣襟松开,胸口被人不轻不重的啮咬一口,才惊觉过来。心中气苦,一扬手便狠狠挥了出去。 “啪”,皇甫觉并未躲避,脸被掼向一侧。望她一眼,慢吞吞的垂下眼睑,嘴角向下呈了很是委屈的弧度,轻轻嘟囔了一句。 燕脂拽着衣领,心中混乱,千百种滋味交织在一起,分不出是苦是甜,只怔怔的看着他。 皇甫觉飞快的一瞟她,撇撇嘴,拉过她的手,“哭也哭了,打也打了,不能再气了。” 燕脂清幽幽的眸子瞅着他,渐渐变的蕴藉迷蒙,“好,”她轻轻开口,“我不气了。”一闭眼,倦意就从眉宇间浮现了出来,像蔼蔼光线中随风凋落的花瓣“你让我自己歇一歇,好不好?”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他用双臂小心翼翼的将她托了起来,“别睡了,这会儿贪懒,晚上又该睡不着了。再说,我的事儿你还没有给我解决呢。” 他的动作轻柔,怀抱清爽温暖,被他拥在怀里,燕脂有些怔忪,任由他抱了出去。 皇甫觉将她一直抱到了曲江池,揽着她一同坐在交椅上,抓了她的手撒鱼食。 池里有几尾新鲤,尾巴绚丽,像跳动的火焰,在水里游弋,十分的有趣。 燕脂本是兴致淡淡,见它们为了鱼食推来桑去摇头晃脑,心下又有几分烦闷,随性将鱼食都抛了进去。 皇甫觉瞅着她笑叹,“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燕脂冷嗤一声,“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养的鱼,自然是快乐的。”黑白分明的眸转到他的脸上,“有什么话,速说。” 皇甫觉曲中指在她额上轻轻一敲,“偏要噎人。梅寻幽他们宫中不留了,我想将她们都送出宫。先进庵堂,过一两年再由各家接回去。也不能亏待她们,你说定什么人选好?” 燕脂从他的怀中坐起身来,望着烟波浩渺的水面,面上的表情渐渐凝重。 他并不是真的需要她的意见,他只是在表明他的姿态。只是,她往常是不屑,此刻是不能。 她沉默半晌之后才涩涩一笑,“你不需要这样做。” 大军兵压西甸,朝中文武倾轧,王家已倒,燕家离心,势力中空,势必要补入新血。与皇室联姻,既是皇帝驾驭臣下的手段,也是臣子尽忠的保障。 她已是身无余力,自然也就不想他再为她多做些什么。或者,还有朦朦胧胧的念头:若她真去了,若真剩他一人,偌大的上苑,岂不是寂寞的很。 皇甫觉一笑,凤眸之中波光潋滟,含情脉脉,“要。朕的上苑今后只留皇后一人。愿一知心人,白首不分离。” 他的表情戏谑,语气却极其认真。燕脂心中难辨滋味,只觉满腹都是怨气,怒目相向,“你明知道我——” 皇甫觉的笑意隐了,食中二指并到她的唇上,“你什么?燕脂,对我要有信心。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陪我一辈子。” 他的话说得很慢,隐隐执意,似有某种笃定。 燕脂千般言语滚在舌尖,最终只能轻轻一叹。 皇甫觉回来的越来越晚,只是不管多晚,他都会和燕脂一起睡。她若是装睡,定会执意将她弄醒,再隔着肚皮与孩子说几句悄悄话。也会按时回来与她用膳,菜色多寡淡,都津津有味。燕脂若是呕吐,一应清理都不假他人之手,定会耐着性子哄她吃完。 玲珑默默的看着二人相处,私底下总会叹息流泪。她已在佛前发下斋愿,终生茹素。对移月说,“我看皇上这般对娘娘,心中应是极爱重的。既是这样,当初又何必......如今这般,想想都心痛。只盼娘娘否极泰来,再也不要受苦。” 燕脂一日的时间大多在睡和吃上,皇甫觉与她谈后,九州清晏殿的防范少了许多,她却已不爱再出去。 这一日,玲珑见她早膳用的不错,气色也佳,便笑着来抢她手中的书:“娘娘,别再看了,你整日这般静着,肚子里的小皇子也被磨得没了气性。出去走走吧。” 于是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便出来赏荷临风。 到了芙蓉园,便遇到了一个人,裕王皇甫钰。 他似是独自赏荷,见了燕脂微微一笑,“见过皇嫂。” 一别经月,竟有数年之感。燕脂不动声色的打量他。这个素来油嘴滑舌略显轻浮的王爷深沉了许多,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悒郁沧桑,想是内心也经历了一番痛苦折磨。她随意笑笑,“王爷也在,真是巧。” 皇甫钰笑望着她,眼神坦荡无伪,“钰在此专门等候皇嫂。” 燕脂神色不动。上苑何其大,她出来的时间何其少,这时机自然不能拿捏的这般巧。只是不知,他拿什么说动了玲珑。 “王爷有何事需要用到燕脂?”对于这个纨绔王爷,她有一分愧疚三分敬重。 皇甫钰先未开口,让燕脂于锦杌坐下,自己绕到另一边,沉吟片刻方说:“皇嫂的身体钰是清楚的,若不是此事棘手,也不会犯了皇兄的忌讳叨扰皇嫂。皇嫂深居简出,想必不知数十万东征军被大雨困在了泷泽。叶荣恒在泷泽强征民夫,造船拉纤,百姓苦不堪言,死伤无数。西甸攻之不下,已成鸡肋。百官力谏退兵,皇兄却是一意孤行。钰无法,只能求助皇嫂。当世之上,若有一人能劝阻皇兄,也只能是你了。” 燕脂敛了眼神,半晌不语,忽然开口,“裕王府中可是有亲人离世?” 皇甫钰重紫长衫,腰间却系布带,冠布缨。他亲王之尊,绝不该如此穿戴,除非......是在服丧。 皇甫钰一怔,眼中神色极是奇怪,挣扎犹豫缅怀悲哀,终是开口,“王妃......一月前逝了。” 燕脂慢慢抬起眼,眼波如江潭浸月,冷的迫人,慢慢说道:“晚照死了?怎么会死?” 皇甫钰面色苍白,身躯微微晃了晃,勉强开口,“你身子要紧,逝者已逝......皇兄怕你动了胎气......” 燕脂冷斥一声,“皇甫钰!” 皇甫钰惨然望她一眼,五指覆上脸颊,声音凌乱,“自缳......而死......” 燕脂闭了闭眼,眼眶干涩的可怕。 燕晚照,那样骄傲美丽的女子。 心中的悲哀一重一重翻涌上来,十指紧紧抓住桌面。 那样的爱,那样的决绝,终究抵不过郞心似铁,她在自己最美的年纪凋谢,被皇权倾轧吞噬的渣滓不剩,点滴不存。本以为恨极了她,哪知道到这一刻,心依旧像是被生生挖去一块。 头上艳阳高照,她直觉身入冰窟。 皇甫钰大惊,惶声叫道:“皇嫂......皇嫂......” 燕脂清凌凌的眸子盯在他脸上,慢慢勾起了唇角,轻声说:“你终究......负了她。”   ☆、第 125 章 她在富丽阴暗的宫殿里下跪,脊背挺得笔直骄傲。 我以前的生活便像最精美的镜子,冷冰冰的,一成不变的维持优雅。他来了,镜子便碎了。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可以说可以笑可以爱的女人。 燕脂,你帮帮我...... 燕脂,你帮帮我...... 燕晚照,你敢如此爱,居然没有勇气走到最后。 你为之背弃家族放弃荣光的男人,一手推你到如此地步。你终究是悔了......终究错付了......终究失望了...... 皇甫钰再说了什么,她一句话也没有听到,什么时候离去的她也不知道。 玲珑过来抱着她的膝头哭泣,声音凄惶不安。她张张口,一口腥甜便涌上了嗓子,安抚的对玲珑笑笑,声音越飘越远,“......别哭......不要告诉皇上.......” 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的少女头挽双鬟,紫绮上褥,鹅黄下裙,神情清冷高傲,对着梳包子头的胖丫头说:“我娘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没有妹妹,滚出我家。” 她狠狠的一推,胖丫头便跌进了湖里。湖水很深,很凉,疯狂的涌进口鼻...... 燕脂猛地睁开眼,喉咙之间仍然有湖水灌入的窒息感。 身边马上有温热的手探过来,皇甫觉的声音隐隐低哑,“不要怕,我在这儿。”手抚上她的脸颊,触到潮湿时,顿了顿,“身子可有不适?” 燕脂怔怔的望着他,他只着了单衣,墨发披散,凤眸之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专注的看着她。她目不转睛的望着,反手握了他的手,缓缓将身子偎依过去。接触到那份真实的温热时,重新闭上了眼睛。 “燕脂?”他急急低问,双臂紧了紧,又松开,想搜寻她的脸。 燕脂制止他的手,轻轻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皇甫觉将额头抵在她的头上,低低嗯了一声,“只是不相干的人。” 燕脂的嘴角慢慢上扬,笑容苦涩嘲讽,不相干的人啊。燕晚照所做的事,她虽然未说,他的心里却必定有怀疑的。燕晚照走到绝路,他冷眼旁观,便是善心。手滑进衣衫,摸到他□的胸膛,幽幽问道:“我若是死了,这里......会难过吗?” 他的呼吸渐渐重了,略略低哑的声音平静异常,“你若是死了,我舍不得你在地下寂寞孤单,定会把你所有喜欢的东西都送下去陪你。” 燕脂静静的听着,忽的一笑,“我若是只喜欢你呢?” 下巴被人攫住,炙热的唇瓣倾压下来,气息普渡中,他款款低语,“......那便谁都不要,我陪着你,碧落黄泉。” 一吻毕,两个人气息都是不稳。燕脂用手抵着他的胸膛,微微笑着:“它跳得好快,皇甫觉,你也会心乱。” 皇甫觉望着她含笑不语,凤眸温柔蕴藉。 燕脂低低一叹,抬眸望他,“你不愿我死,不过是因了我正好能填补你的一段寂寞。都像你这般,那些妻子死了丈夫的,孩子失了父亲的,娘亲失了儿子的,岂不是各个都得活不下去,以死泄愤?” 皇甫觉敛了笑意,手指上绕了她一缕青丝,“有时候,我愿意你的心很小,小到里面只装着我,可是不行,我的皇后还有悲天悯人的心肠。”他将唇落到她的发丝上,轻轻一吻,“你放心,朝堂的事我自有分寸。你只需要,照顾好你自己。” 等着我,等着我打下西甸,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皇甫钰再也没有在上苑出现过,玲珑却是追悔莫及。燕脂离宫时,未央宫基本上都是皇甫钰在护着。她对这个王爷心中是感激万分的。万万没有想到,应了他的请求,会让燕脂吐血昏倒。 皇甫觉没有处罚她,她已是伤心透顶,背着燕脂在小佛堂跪了一天一夜。自此之后,打理燕脂的起居行宿更是万分小心。 燕脂心里倒是很笃定,知道以自己的现状,皇甫觉绝不会动她身边的人,只寻了个机会温言开导玲珑一番。 她已怀胎七个月,越来越吃力,后半夜常常经脉凝涩,皇甫觉彻夜守候,以内力疏导。两个人相处,倒像是回到了全无隔阂的时候。燕脂自知时日无多,心中的纠结反而全抛了。 她怨着他,也爱着他。爱既不能长久,又何必再怨。 她唯一挂心的反而是娘亲和爹爹,他们至今还未从小银川动身。皇甫觉见她又闷闷不乐的瞅着信鸽,放下手中的奏折走了过来,从背后搂着她,笑道:“宁美人脾气之大江湖早有传闻,侯爷一代军神,哄女人的功夫却未必强过于我。戎马半生,难得哄哄娇妻,你又何必强召他们回来?” 燕脂顺势靠到他的怀里,情绪有些低迷,“面子难道比女儿更重要吗?” 皇甫觉告诉她娘亲在燕晚照离府时,强灌了她绝子药,这件事被爹爹知道了,在燕晚照自杀后,两人大吵一架,娘亲负气离家,爹爹等大局平定之后方追了过去。 她刚听说时,确实是愣了一会儿,她并不知晓娘亲做了这件事,却不觉得意外。心里隐隐觉得若是她的孩子将来受了伤害,她报复的手段说不定比这更惨烈。反倒是爹爹,夹在中间,却是难为。 皇甫觉笑得眉目舒展,“他们自是放心不下你,不过,放心我。知道我一定会把你照顾的好好的。” 燕脂冷哼一声,低落的心情稍稍振奋些,“信你不如信鬼。” 皇甫觉一弹她的额头,“胡说。午膳想吃什么?双鲤她们采了许多新鲜的莲蓬,要不要剥了做莲子羹?” 燕脂揉着额头想了想,笑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我们也去采莲吧。” 她的神色是近日少有的明朗,皇甫觉看着,眼中宠溺满满,口中却说,“时间不能太长,回来要配和江太医请脉。”她虽然医道高明,于自身身上却极是疏懒,不能让人放心。 燕脂睨着他,拖着长长的鼻音嗯了一声。 碧波、青衫、美人。 燕脂卧在船上,眯眼看着撑船的皇甫觉,心中惬意舒畅。皇甫觉将船撑进藕荷深处,便放下奖,折了翠绿如盖的荷叶,施施然躺倒燕脂旁边,拿荷叶遮了两人的脸。 万籁无声,岁月静好。 耳畔是他绵长平稳的呼吸,鼻端是清清洌洌的荷香,她的腹中有乖乖巧巧的宝贝,她放松了四肢,嘴角自然上翘。 皇甫觉的手慢慢的在她腹上画圈,肚里偶尔会鼓鼓,他的黑眸便会亮一亮,轻轻笑着说:“小家伙,不许欺负娘亲。” 小船顺着水波摇啊摇,摇出了韵,摇来了梦。燕脂枕着荷香,抱着皇甫觉的胳膊,任由睡意将她拖进了梦乡。 时间若能停滞,那该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乌龟再慢也会爬到终点的,同志们,溜溜终于可以说,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下一章便是结局。   ☆、第111章 结局篇(一) 皇甫觉这几日的心情似乎很好,白日呆在九州清晏殿的时间越来越长。应是梅雨已过,前方战事不再胶着的缘故。燕脂心下懒懒,并不去出言询问。 她的胃口依旧不是很好,晚膳时勉强用了小半碗参花粥,夜半时心中空荡,幽幽转醒。 一转头,便碰到了皇甫觉的手,指尖上还绕着一缕青丝,狭长的凤眼里没有丝毫睡意,正支颔望着她,似乎有奇异幽暗的光隐隐流转。 燕脂犹自懵懂,下意识便眨眨眼。 下一刻,他已侧身过来,声音低哑,“醒了?口渴吗?” 他虚虚罩在她的上方,双手撑在她的脸旁,无形中禁锢了她的行动。燕脂皱皱眉,想去推开他。 他的身体是紧绷的,指掌下的肌肤坚硬如铁,在她覆上去时,轻轻颤动一下。 心中警钟悄悄响起,他眨也不眨的望着她,幽幽的瞳孔是不知深浅的黑,里面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似禁锢千年的兽。渴望,兴奋,冲动。 她马上便不再动,嗫嚅开口:“我饿了。” 手指轻轻摩挲了她的脸庞,马上便移开,耳旁一声徘徊的低叹, 他起了身。 燕脂悄悄吐出一口气,还不及放松身体,他已回转。没有任何停顿,依旧是先前的姿势,一手扶了她的脸,唇瓣便哺渡过来。 被强势撬开的唇舌,被迫承载温热的茶香,有淡淡的枇杷香。她喉咙吞咽时,听到他满足喜悦的叹息。 他的唇瓣像密密的春雨,淅淅沥沥的落在鼻尖、耳畔、脖颈......她的心也像三月的桃花,被雨声催开了花苞,艳色正好,灼灼其华。 春雨无声,春意正浓, 他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长长的一个吻已让她眼底潋滟一片。他抱她坐在怀里,月华中衣敞开,拉着她的手贴向赤//裸肌肤,唇齿研磨着她的唇瓣,喃喃道:“......我也饿了......” 她掌下的肌肤灼热,肌理如玉。稍稍移动,便会带起大片大片的战栗。他凤眸蕴藉,迷蒙一片,脸上桃红的韵似乎也映到了眼底眉梢,稍稍流转,便是难描难画。 他在她的手里,他为她辗转难耐。 几乎是不可抗拒的将脸贴向他温热的肌肤,双臂揽紧他的腰。他是她心底的结,永世难解。她贪恋着,只因这爱。 小楼一夜听春雨。 从他身上下来时,燕脂早就绵软无力,两腿仍在打颤。皇甫觉抱着她去洗漱,回床上时为她慢慢按摩腰间腿部。 他手上带了内力,酸软感渐渐褪去。燕脂小小打了个呵欠,努力抑制着睡意。身旁的男人神清气爽,依旧有未退的慵魅,侧侧身子,让她更舒服的枕在肩窝,低笑道:“想睡?我让她们备好宵夜了。” 燕脂摇摇头,手探索着往他的下衣探去,她知道他尚未满足。 皇甫觉笑着捉住她的手,语带戏谑,“还想要?”多日郁结的情绪在今日有了宣泄点,纵使有几分忘情,却仍知道克制。 燕脂的脸红了红,手便就着那处坚硬用力一按,心满意足的听着身边的男人倒吸一口气。 皇甫觉抱紧她的脖子,咬牙切齿的恨道:“过墙抽梯,嗯?想毁了你下半辈子的幸福?” 燕脂本是偷偷笑着,这笑意便渐渐歇了,由着他在耳畔深深浅浅的呼吸,半晌道:“西甸的战事了了?你今天......好似很高兴。” 皇甫觉黑黢黢的眸子盯着她,突然在她肩头上咬了一口,声音里喊了几分指控,“你不相信我。” 与此同时,肚子里的小家伙非常配和的踢了她一脚,燕脂一怔,只觉今夜这个男人情绪变化之大,实是令人莫名其妙。狠狠盯了他一眼,“相信你什么?” 皇甫觉居高临下,慢条斯理的说:“相信我你会陪我一生一世。” “相信我你和孩子都会好好地。” “相信我能与你真正的自由。” 他一字一句,直直的望进她的眼底,字字都像击进冰雪里,一片流珠碎玉。每一点,每一片,都折射出她不可琢磨难以承载的心事。 一声叹息在心底百转千回。 她放软了神情,眼神里有了几分朦胧的湿意,“好,我信你。” 他并不释怀,低低的哼了一声,手指恶意的按了一下圆形的啮齿,慢条斯理的说道:“口是心非。” 被他折腾了半宿,心思越来越钝,只一点灵觉提醒自己这男人今夜必定是有心事的,而且这心事多半与她有关,隐隐约约的便想要逃避。 身子有几分脱力,手脚软软的,她想了想,“传些膳食吧。”看样子他恐怕不会放她就此安睡。 移月送上来了苡仁莲米乌鸡汤,皇甫觉揽她在怀里,一匙一匙喂她。他若留宿燕脂房内一向不留人,要水要茶都是他亲手来。 腹中有了几分暖气,头脑越发昏沉,眉眼晦涩,神思懒懒,朦胧中觉到腹部沉重,竟似压了一块巨石。她骤然惊醒,心跳擂擂。 皇甫觉的手覆在她的腹部,指掌用力,慢慢碾压。 燕脂惊怒交加,抓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他抬起头来,眸光彻如冰雪,真真切切的恨意,语气轻柔冷冽,“燕脂,我讨厌它。我骗了你,我从不曾喜欢孩子。为了你,我愿意尝试去喜欢。可若是没有你,你若是因它而......燕脂,我怕,我怕我会对它做的事。”燕脂抓住他的手,感到两人掌心都是冷汗涔涔,心跳得太快,眼前有短暂的空白,颤声说:“你......待怎样?” 皇甫觉长久的盯着她,眼中无数明灭,终归一片虚无,轻轻开口,“我要你活着。” 燕脂恨恨瞪着他,努力忍住晕眩,指甲已抠进他的血肉,“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你若是对它不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勉力挣扎起来,身子摇摇欲坠,嘴唇霎时青紫,一双眼却是死死盯着他。 皇甫觉凤眼中慢慢弥漫上深重的悲哀,手轻轻一动,挣脱出燕脂的掌箍,捧住她的脸,额头相抵,“我只有你,谁要跟我抢,我都不会放手。燕脂,为了我,为了孩子,努力活下来,好不好?” 明明已进六月,繁花堆锦,香麝流转,她却冷的牙齿都在打颤,只觉身在极北雪原,心在万丈深渊。 他的眼里有杀意! 她大错特错! 她怎会忘了,这个男人的血是冷的。身在皇家,自幼便是手足相残,他怎会还在意血脉亲情?若他想要孩子,偌大后宫怎会空无一个?可笑她竟信了。他在算计她,用她的孩子算计她,她的孩子未出生便是他只堪利用的棋子。 他的眼泪,他的惊喜......都是假的,他是冷血的骗子,可笑她竟然相信了。 牙齿咬得太紧,咯咯作响,眼神空洞的可怕。皇甫觉一直紧盯她,出手如电,捏住她下颔,迫她张开嘴,喂进一枚香丸。手指一直虚按在她膻中,见她的眼中重聚起几分神采,他绷的脊背才悄悄放缓。 燕脂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你......”手里已飞快的被他塞进一样东西,他握着她的手,向前一送,堪堪抵在他的左胸。 “恨我吗?”最轻柔的语气最冷血的话,“若是恨得难受,用一用力,便可以结束了。谁也不会放过谁,我,你,还有咱们的孩子,将会永远在一起。” 黑鲨为鞘,淬钢为锋,刀刃微蓝,似破晓的曙光。名剑将离,短刃之王。吹毛断发,滴血不染。此刻就在她的手中,抵在他的胸前。 燕脂颤抖的手突然静了下来,眸光幽幽,声音轻的像梦,将醒的梦,“你逼我,你竟......逼我至此!” 第一滴血溅在她手上的时候,她居然恍恍惚惚的想,名剑宝器,果然名不虚传,切人血肉如割白纸。 皇甫觉大口喘息着,面色瞬时惨白,黑黝黝的眸子依旧瞅着她笑。握着她的手轻颤着,猛地又向前一送。 一寸,两寸......再进一分,剑锋便会插进心房,割断血管,拔出来时,血喷射出来,直溅三步。 他的脸,含笑的眼,变幻不定,在她眼前拆掉组合,重叠盘旋。这夜,似魇兽,将她吞入腹中,不见天日,密密束缚,细细折磨。 灵魂似乎升到了半空,冷冷清醒着看她撤手,拔簪,几乎是眨眼间,已经连点了他胸前十三处穴道。 她恨他,可是恨到寝食难安时......也从未想到要他死。 皇甫觉突然抓了她的手,喘息说道:“我伤了你的心,你......还我一剑,两清了,好不好?”他掌心的温度在散去,眼神依旧软软如春水,“燕脂,你原谅我,好不好?陪着我,好不好?” 燕脂侧着头望着他,眼睛怔怔,眼泪不知不觉爬了满脸,“我没有,”她很快又轻轻重复了一遍,“你要的东西我没有。我给不了你。”她的声音又轻又冷,奇异的空洞。 她能给的东西都已经给了他,她不能拥有的,他拼尽手段都是枉然。 皇甫觉死死抓住她的手,眼底有幽幽亮光,“若我给你......三分希望,你会不会拼尽全力......留下来?” 他的血泅浸的很慢,素衣上点点红梅。他执拗的望着她,用生命做了一次赌注。 谁能笑看花开花落,谁能执手红尘两望,两情相悦,生死鸳盟,她所想要的温度只有这么多而已。 不想放,不忍放。   ☆、第112章 结局篇(二) 谁能笑看花开花落,谁能执手红尘两望,两情相悦,生死鸳盟,她所想要的温度只有这么多而已。 他在长长的吸气,唇色淡如薄锦,掌中的温度一点一点冰凉,斜飞的凤眸似窗外的暮霭,一般苍凉哀婉。 相处了这般久,她本以为已经看明白,却还是堪不破。他分明是凉薄的,血竟然也可以这般热。 用手蘸了温热的血,描抹上他的唇,暗淡的唇色染上绯,妖异的美。 他本就是这样的男子,世上的真心与他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五字。为何这般执念,为何如此逼迫? 为何,为何…… 胸口发紧,分明有什么东西长久沉寂之后又蠢蠢欲动。 指尖一痛,他蓦地张口咬住她的手指,似是发了狠,有尖锐的痛楚。 皇甫觉喘了口气,微阖的眼睑强又睁开。数月筹谋,连夜不寐,又遭重创,身体已到极限。这般孤注一掷,他已是退无可退。 燕脂能安稳呆在他的身旁,不是因为原谅或是遗忘。她心知必死,才愿意放下。 只是他不愿意放手,他要她活。事到如今,他才发现,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 他的瞳孔在慢慢涣散,牙关依旧紧咬。望着他,燕脂突然勾了勾唇角,抚上他强睁的眼皮,又轻轻叹了口气,“你这般欺我,不过是仗着我……”的爱。 最后两个字,太轻,太淡,仿佛水泽山沼的幻影,他没有听到。她的妥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的意志,拖入黑暗。 昏睡沉沉,再醒来时,已是日薄西山。 几层帘幔,几重阴影,却掩不住肌容胜雪,人美如玉。 燕脂侧坐桌旁,以手支頷,衣衫自膝下逶迤开来,有暗暗流转的光。 他几乎是贪婪的看着她,她却没有看他,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面前的白玉冰雕上。 冰雕鸟喙凤冠,三足长尾,透明的躯壳中,流转着炙热的焰光,它昂首朝天,虽是死物,却有高傲霸气,扑面而来。 燕脂的神情有几番痴意,慢慢伸出手去。皇甫觉急急喝道:“别碰!”起身太快,忍不住低哼一声。 等燕脂过来扶住他,皇甫觉半倚在她身上,兀自皱眉,“那是千年玄冰,怎么能轻易去碰?” 燕脂默然不语,绷带里又有血渍了出来,探了探他的脉,重新上了药,方淡淡开口,“先前伤了头部,此番损及肺腑,你便是底子再好,也有熬空的时候。再不爱惜,大罗金仙也摸奈何。” 皇甫觉放懒了神色,用鼻音轻轻的嗯了声,“有你看着我,我自然会爱惜。”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窝陷了下去,脸颊上有新生的胡髭,是憔悴的,却别有一番清俊。不是第一次看他伤痛,此次却分外难熬。 是因为,这伤害是她亲手造成的吗? “三足金乌只偶见典献,你如何寻得到?” 如何?举国之力,倾国之兵。 皇甫觉拉着她的手轻轻一吻,含笑说道:“上天怜我一片情深,不忍我伤心难过,特地送我这份大机缘。” 他半合着眼,笑语晏晏,眉宇间淡然自若,不去看她,侧头向她的腹部,轻声道:“宝贝儿,爹爹昨日吓了你,爹爹不对,你不要扰你娘。等你出来,爹爹向你赔礼。” 她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半晌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凉,他不动声色的紧握着。 分不清心中是苦是涩,百感交集终化一叹。 罢了,罢了。 以雪域底蕴之深,以师父之能,尚且未能寻到三足金乌半分讯息。他下了多少工夫,她如何不能猜到。 她本不是怯懦之人,既已如此羁绊,缘何不敢重来。 燕脂握着他的手放到腹部,轻轻开口,“三足金乌已被冰封,火灵虽在,功效却不知还剩几分,它又是传说之物,未有入药先例,它的用法,我尚未参透。皇甫觉,我应你勉力一试。只是……我的确只有三分把握。” 皇甫觉将她揽近,凤眸直望进她的眼底,声音轻却坚定,“我便与卿一起赌这三分。” 燕脂默然,半晌才言,“好。你发誓,无论后事如何,必会善待我儿。” 皇甫觉眨眨眼,颇有几分委屈,“我若不吓吓你,你怎么会从壳里出来?” “……发誓。” “朕,皇甫觉,皇甫家第二十八世孙,现以祖宗江山立誓:必善待燕脂母子……” “善待我儿!” “……坏燕脂……” 燕脂的身子一天一天笨重,气色却是一天一天好转。几乎整个太医署都搬到了九洲清宴殿附近的藕香汀榭,随着燕脂指挥,呕心沥血的研究三足金乌。皇甫觉只在床上呆了三天,便又重回前朝处理政务,九洲清宴殿又恢复了平日的安宁。 颇为费力的从床上起身,燕脂皱眉看着肿胀的双腿。 玲珑跪在地上,抱着她的双足慢慢按揉,笑道:“嬷嬷们说了,快足月的妇人都是这样的。皇上寻来的真是奇药,奴婢看着娘娘的气色是越来越好了。” 燕脂等酸麻过去,套上丝履,慢慢踱了两步。午睡并不安稳,胎动的厉害,心里便有些烦躁,“皇上来过吗?” 玲珑一边拧了帕子,伺候她净面,一边答道:“皇上午时来过,怕扰着娘娘午休,只悄悄坐了会儿。” 焚了香,净手弹了曲清平调,窗外蕉叶重重,一对莺儿啾啾鸣鸣,跳来跳去的为彼此啄着羽毛,活泼的身影映在烟霞色的窗纱上。燕脂静静瞅了半刻,唇角微微勾起。 “传个口谕,让嫂嫂进宫一趟吧。” 爹娘终于起身返京了,侯府被查封一次,府中下人大多被遣散,她在宫中,很多事有心无力,还是要拜托嫂嫂的好。 娘亲终于要回来了,忐忑的心思稍定,免不了生出几分委屈。生产在即,总希望有至亲陪在身边。 玲珑系玄色如意丝绦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若无其事的开口,“蒋大人病了,长宁侯夫人回家侍疾,况且,她又是新妇,侯爷和夫人的喜好恐怕还摸不清楚。娘娘若是不放心,奴婢明日便回府看看。” “病了?”燕脂微一皱眉,“可是严重?为什么不早告知我?” “前日小侯爷打发人过来送东西,略略提了几句,说是陈年宿疾,不打紧的。若不是娘娘问,奴婢可就忘了。” 燕脂想了想,“派人送些药材,带那太医的药方回来。”是哥哥的岳丈,也算家里人,顿了顿,“禀了皇上,明儿我同你一道回去。”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也不知是否还能有机会在家中一叙天伦。 玲珑慌忙笑道:“娘娘,您当可怜奴婢吧。您若是去了,皇上必定是要跟着的,这一家子的人忙着伺候还来不及,奴婢们哪里还能干活。” 皇甫觉回来时,燕脂斜倚在贵妃榻上,径自摆弄着手中的九连环,连头都未抬一下。 皇甫觉换了外衫,凑到她近前瞅了瞅,笑道:“好端端的怎么变天了?”说完挤到她身旁坐下,敲敲她的肚皮,“臭小子,是不是你惹你娘了?” 燕脂冷着脸一把把他的手拍下,“它听不得见不得,是个聋的盲的,哪里能惹了你?” 皇甫觉闻言一怔,眯了眯眼,缓缓将殿内诸人扫了一眼,冷厉一现,复又低下头笑道:“嗯,我想想,不是小的惹的祸,那便是老的。没有新妃子,没有看美人,没有喝酒,可是嫌我今天回来的晚了?” 燕脂将手中的九连环向他身上一掷,“不用你满口胡话来哄人,通知内务府安排仪仗,明日我要出宫。” 皇甫觉笑着揽了她,“燕脂嫌闷了,后天燕候、夫人便到了,我们在宫中设宴,留夫人在宫中住下可好?” 燕脂眉一挑,还未开口,皇甫觉抱着她摇一摇,央求道:“好娘娘,你饶了我们爷俩吧。咱就在这宫里玩成不成?我陪你弹琴看戏,唱曲猜拳玩骰子,成不成?” 燕脂心中本来微怒,自她重新回宫,他便将九洲清宴殿防的铁桶一般,无论外面掀了多大浪,到了九洲清宴殿都是和风细雨。她也知道自己的身子,确实是静养为上。只是他防的太过,连家里的消息不好的都不肯透露她分毫。他放□段,撒娇痴缠,渐渐的便捱不住了,面上微赧,在他腰上暗暗掐了一把,啐一口,“还有没有至尊的样儿?” 皇甫觉飞快的在她颊上一亲,夸张的一抹额头,“可算是雨过天晴。”起身拉她下榻,“今儿被李志清拉着听了半天圣人齐家治国之道,晚膳还没用,可是饿坏了,还有什么好吃的?” 燕脂的小厨房终日不歇火,很快便整治好一桌饭菜。皇甫觉攥着她的手不放,只用一手大口吃饭。 他受伤时日还不多,饮食仍以滋补为主。燕脂见他吃的急,皱皱眉,亲手与他布菜,“慢一点。” 皇甫觉紧一紧手,向她笑一笑,“晚上约见了裴冢卿和孟世凡,不要等我,早点睡。明儿传南戏班子给你解闷。” 他眼下仍有淡青色,目光深处有隐藏的很好的倦意。燕脂心中酸涩,他肩上担着九州社稷,她终不忍再让他多添烦恼,微微点头。 皇甫觉望着她,凤眸蕴藉着一片柔光,“乖燕脂。” 皇甫觉等她歇下方才离开。 临走时,皇甫觉在她唇上深深一吻,唇间清冽的香气混着微甜的安息香,气息紊乱。他细碎的吻落在她绯红的颊畔,流转的眼波,喃喃道:“真不想走。” 燕脂的手从他额间滑下,眼睛里有细细的柔光,轻轻开口,“明早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皇甫觉深深望着她,脸颊在她手心摩挲,“好,你早点睡。” 步履极轻,渐去渐远。 意识在这儿帐设芙蓉锦绣红烛中渐渐模糊,明儿再说吧,她想。她不是囚在笼中的金丝雀,也不是冷情冷性的泥人,他不能这样护着她一辈子。 这样的爱,便近于囚。只有坦诚,方能长久。 她当时如此想。 后来呢……流年已过,暗香凋零,心在磐石下挣扎辗转,方知自己的天真无知。 帝王之意,杳然无测:帝王之心,遥不可及:帝王之欲,万壑难平。 上苑流云浦果然搭了戏台,碧荷擎举,暗香浮动中,一缕笛音吹得如泣如诉。台上人放软了身段,眼神柔似水波,口中一段南音缠绵悱恻。 醉花阴里横短榻,紫俏风流,掩不去天然一段媚骨。阳光漏过凤尾桐,偶然跳过燕脂的眼,她微微眯了一下,神情舒适惬意。斜倚在榻上,宽大的纱衣下,□着一双玉足,即使怀胎九月,依旧清极艳极,只举手投足中多了刻骨的温柔。 恬嫔的座位落后燕脂稍许,在右侧的死角,打量燕脂的眼神肆无忌惮。红颜祸国,一笑倾城,真真不是古书中杜撰的。恬嫔微笑着,端起茶杯,悠悠然的想,只是不知,这美人,是否也终是薄命。 戏台之上那伶人一双水袖正翻到妙处,漫漫卷卷,抖落一朵青莲,折腰下弯,青丝委地,口中余音却依旧柔媚清亮,如一缕情思将人心慢慢缠绕。 燕脂突然侧过身来,看着恬嫔明显一怔,她的面色依然不改,瞳眸清清幽幽,笑道:“姐姐不爱这戏?” 恬嫔忙忙喝了一口茶,抿着唇说:“皇上巴巴的替娘娘寻来的,南戏里顶顶有名的角儿,唱的自然极好,只是臣妾却不爱这文戏。” 燕脂只手托腮,眸子望她半晌,只看得恬嫔面上微慌,借着打量自己避开她的目光,“娘娘这样看臣妾,可是臣妾哪里不妥?” 燕脂的目光中颇有些意味深长,“不,你很好。这些年也多亏了你。说来这些年宫里也只剩了你一个老人儿,你若是有什么要求,皇上和我必是不会拒绝的。” 恬嫔微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臣妾这些年经的也不少了,就想这样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不敢再有奢求。” 燕脂望着她,眼中的笑意一点一点加深,又一点一点暗淡。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灼灼夺目的凤凰花,似是凝固了,半晌才得一叹,“似这般姹紫嫣红开遍,顷刻间便会雨打风吹遍,终是花事太短。” 恬嫔微笑着听着,手中的茶微微一动,一点两点的水渍浸在了紫烟罗千面绣的衣袖间。 燕脂心中对恬嫔的确有提防之念。 皇甫觉曾告诉她,恬嫔是后宫中她可信的棋子。不是他的人,但与皇甫钰有牵绊。他留了恬嫔在宫中,起初是监视群妃,后来便是为她做了挡箭牌。 她自是信任皇甫觉,只是时至今日,她对人之时,下意识便有几分保留。今日是第一次她踏出踏出九洲清宴殿没有皇甫觉的陪伴,几乎是他刚刚落座,海桂便附耳几句,他面色不虞。在他尚在犹豫的时候,她便开了口。 “去忙你的,我有这许多人陪。你若是不在,大家都还清净点。” 他当时的笑未达眼底,却没有坚持。嘱咐了几句,便起身走了。若不是极端棘手的事,他断不会这样。只是棘手的事时机偏偏这样巧,她心里便有了几分疑惑。 恬嫔今日的神色也不太对。 她开口时存了几分试探,也确有为她做主的意思。她若留在后宫,最好的结局不过是默默无闻的湮没,双十年华,对于女人来说,就像那开到极盛的花,马上便是凋零落地,委身泥土。只是,她分明有了犹豫,却还是敷衍了过去。 有所图还不为所动,她当时便想,利诱的还不够大。只是没想到她想要的果然是她给不起的。 恬嫔紧贴在她身后,玉指纤纤正虚虚按在她的气穴,声音略略慌张,“娘娘,臣妾先陪您回宫。” 燕脂慢慢侧过身,望进她诈做慌乱却幽黑一片的眼底,突然伸手握住她放在腰侧的手,冰凉滑腻。淡淡开口,“恬嫔的胆子太小,手千万要稳,莫要伤了本宫的皇儿。” 恬嫔脸色极白,手上却是紧了紧,声音尚算镇定,“娘娘不慌,皇子绝对不会有事。” 真是一场大乱。 《紫钗记》唱到妙处,青衣手里牵出来粉琢玉砌的小孩子起手作势一板一眼,唱腔中犹有几分稚气。燕脂初见愕然,马上笑了出来,抬手招移月,“天佑怎么在这儿?” 太后逼宫,皇甫放临阵倒戈,皇甫觉清醒后就把天佑放出了宫,但却驳了皇甫放回北疆的折子,留他在京。算起来,她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这个小人儿了。 移月也是很惊讶,笑道:“想必是皇上给娘娘的惊喜。” 惊是够了,喜却未必。 青衣眼神绻眷,口中爱怜的唤着天佑“儿啦——”,声还未落,甫上台扮作丫鬟的伶人猛地一窜,将青衣撞飞,一掌便向天佑的天灵盖拍下。 与此同时,燕脂身旁一缕残影晃出,半空中灰衣一现,凝气成刃,劈向小丫鬟的后背。小丫鬟凌空一扭,变掌为削,直直劈在天佑腰间。 小小孩童的身子被狠狠地掼向三丈外的一人高的玲珑石。 内监中暴起两道身形,一人扫出一掌,使得天佑直直撞向山石的身形一偏,另一人就地一滚,抢先在落地前抱住了他。半空中两条身影已是噼里啪啦的交起手。 这时燕脂一声惊呼才刚刚出口,“天佑——”她抓了移月的手,指尖忍不住颤,“快,扶我过去!” 她身旁早就白了脸的宫人太监齐齐跪下,泣道:“主子不可。” 移月也屈了膝,乞求道:“娘娘身子贵重,不能轻涉险地。奴婢恳请娘娘回宫。” 燕脂沉了脸,“住口!谁要拦本宫——”那边两名内监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色,一人抱了天佑径自离去,一人跪下朝燕脂磕了个头,道:“恭请娘娘回宫。” 他们早得皇上口谕,有临事专断之权,一切以皇后娘娘的安危为先。 燕脂紧抿着唇,脸色极为难看,盯了他半晌,才冷冷开口,“本宫就将此地事宜交付与你,务必要保住世子,将贼子拿下。”紧紧一握移月的手,“世子身边定无合适之人照看,你且带人跟去。” 刺杀一事极为蹊跷,只是天佑还是个孩子,她无论如何也得保住他。 移月一踌躇,见燕脂坚决,只得招手几人,匆匆离去。 恬嫔便上前一步,挨她极近,“娘娘,尨胎要紧,此地险恶,臣妾陪您回宫吧。”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我胡汉三终于回来啦!   ☆、第113章 结局篇(三) 天佑的地位很微妙,他是皇甫放的长子,皇甫放虽然羁留京城,却未释兵权,他又深得燕脂喜爱,她亲眼看着这个孩子离了亲娘,步入宫闱,怜惜之下,便多了几分责任。 如果天佑真的在她眼前出了事,她不能忍受。她明白,别人也明白。所以天佑一出事,她身边的暗卫动了,移月纵使不愿也去了,恬嫔自然而然的站在她的身边,笑盈盈挡了枕月一步,扶了她的手。 这般不动声色,可惜她的心大乱未定。等到恬嫔的手突然扶在她的腰侧,等到恬嫔带来的人迅速的将她的人隔开制住,她才了悟。 又入了毂。 她停了步。发丝缭绕到耳畔,带动了白玉坠子簌簌的响,昔日平静的双眸此刻亮的惊人,难得的带了几分烟火气,“恬嫔,你的手可要稳些,莫要惊了本宫的皇子。” 恬嫔的脸色苍白却依然在笑,“娘娘放心,臣妾一定将您扶好。”手中的力度丝毫不减,推着她向前。燕脂微微冷笑,神色虽然倨傲,却也依意前行。 她身边原本只有四个人,从流云浦到翠嶂亭之间又有四个人陆续补充了进来。 她们走得很急,前四后四,把她夹在中间,连步辇都未备,捡着偏僻寂静的小路,丝毫不见迟疑。 一路之上,偶见人影也只是远远跪迎。 燕脂面上虽然镇定,心中却是暗澜隐生。 没有岗哨,没有巡视,竟有人暗中调动了禁军部署! 她们选的道路虽然偏僻,方向却不离东南,慢慢靠近琪嫔当年所住的关雎宫。 恬嫔的手已改成半挟半抱,尽管如此,燕脂的脸色还是越来越白,有汗从鬓角浸了出来,恬嫔打量着燕脂的脸色,目露焦急,却始终未见催促。她们的步伐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 白石小径,四面俱是篁竹。燕脂脚下微踉,纱衣下摆小小的旋起,勾住了一丛翘伸的竹子。重心不稳,左脚绊上了右脚,身子便向前倾去。 “小心!”恬嫔变拖为抱,手肘向前,堪堪扶住了燕脂。她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对上了燕脂的眼—很冷静的一双眼,没有一分临事的仓皇。她不由一怔,手便松了。 燕脂此刻心下稍定,袖子一拂,拂开她的手,身子微微靠了身后的廊木,“累了,不想走了。”语气虽轻,却没留回寰余地。 恬嫔的脸一沉,眼光向前扫了扫,马上便拧眉说:“娘娘,此刻却不由得你。” 燕脂笑在唇边,眼底却有几分倦意,几分厌色,“即便不由我,也不想由你。”手滑到腹部,“与其让它沦为鱼肉,终日惶惶,不若今日便由我做了了断。” 前方两人內监中有一人回转,面目普通,只肤色较黑,冷冷睨着燕脂,开口道;“皇后娘娘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做傻事。我们要的只有你,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 话音一落,他五指箕张,擒了她的手腕,右手食指微屈,已是准备点了她的昏穴。临近颈后,他的瞳孔微微一张,手指只离一线,却猛地凝住。 燕脂自由的那只手里握着一只簪,不知何时簪尖已抵进她的太阳穴,她眸子里清冷无限,见他停住,轻轻开口,“自我决意要当一个母亲,我便暗自立誓;这一生决不再受人摆布。你的目的不妨说出来,我若能办到直接应你,若是执意要拿我当棋子,那也不妨玉石俱焚。” 他的眉端一挑,眉心慢慢拧成川字,审视她半晌,见她不为所动,脸色依旧淡漠,手慢慢放下。 他的神情颇有几分复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么?这么烈的性子,真是让人头痛啊。”“啊”字时他的语气突然有一点变化,就像古板的灰袍下突然露出了华丽的丝绸,贫瘠的黄土里猛然迸溅出欢快的泉水,有一点点慵懒,一点点宠溺。 燕脂眼眸一抬,逡巡他的面孔。她一直怀疑这一行人的来历,他们对她似乎没有恶意,故意脚下绊了一下,便是想逼出他们的底线。她听得很清楚,方才也是他低呼了一声。 她很肯定他易了容,他的语气……莫名的熟悉,他是故人! “你究竟是谁?” 他一勾唇角,乏陈可缺的面孔想突然乍破的春水,泛了微微的涟漪,眨了眨眼,“你猜?” 恬嫔冷哼一声,插入二人中间,“娘娘,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还是莫要拖延。有人托我告诉你‘天山雪,花无殇’,出去之后您自然明了。” 天山雪,花无殇,天山雪,花无殇,天山……无殇…… 燕脂的面色依旧平淡,身姿依旧优雅,脸色却有了不可抑制的白,一瞬间,迷茫、软弱、渴望、了悟、彷徨……诸般情绪交织而过,终归寂灭。 她开口,面对那名普通内侍,声音依旧洞彻不染尘埃,“告诉我,你是谁。” 他看着她,伸出手,似是要摸一摸她的鬓发,却停在一分之外。眼眸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溶解,几分挣扎,几多怜惜。 “跟我走吧。”再开口时,声音多了几分沙哑。 燕脂沉默的看着他,忽的往前迈了一步。他的手便触到了她的脸,她的手,亦是。 燕脂紧抿着唇,手指慢慢游走,感觉人皮面具下真正的面容。修长的眉,凹陷的眼,挺直的鼻梁…… 长久心里存在的不确定,长久平静下暗暗的微不可觉的涟漪,长久的看似牢不可破的温情……一直都是存在于午夜梦回时的惊醒,一直都是云雾缭绕蓬山万里山水重重,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今日便可以看到真正的真相了吧…… 身子很冷,心跳的很快,思虑却很清明。宁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也不要羁绊在樊笼锦环翠绕遮盖着一地的脓疮污血。 他的手指蜷曲,从她脸颊扫过,似是停了停,对上她执拗的目光,轻轻低叹,用力握住她的肩头,“燕脂,不要怕。跟我们走,你本来也不属于这里。” 燕脂的手已滑到他的下颌,睫毛颤了颤,目光悲喜难明,“为什么?庞统,你离了这儿,何必又踏进来。”没有重逢的喜悦,满目具是荒凉与茫然。 他张了张口,恬嫔低斥,“你疯了吗?你在做什么?这可不是你怜香惜玉的时候!你死了不要紧不要连累别人,那边不可能拖延多久,赶快走!”依这位皇后娘娘的性子硬来或许她还会顾及肚子里的孩子,若是让她觑破了一丝半毫,怎么还会乖乖的跟他们走? 那内侍扫她一眼,冷冷道:“闭嘴。”略一沉吟,蹲身横抄,已把燕脂打横抱起,柔声说道:“燕脂,我先带你走。” 燕脂没有挣扎,冷静的双眸却含着焚烧一切的炙热,她轻轻笑了,“庞统,好久不见,只可惜我还是不会跟你走。”她的笑容太轻太淡,仿佛还有几分少女的轻灵,更多的是山抹微云,岚中薄雾,似乎风一吹便要散了。 “放我下来吧。” 庞统一怔,随即苦笑,“这可不是你任性的时候。燕小侯爷和你大师兄都在外面等你,见了他们你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不,送我回九洲清宴殿。不见了我,皇上定是会着急的。” 昨日温存仍在,眉间仍藏缱绻,心思却折了百转。有小小的幼兽从身体里匍匐而出,用尖尖的啮齿啃咬着筋骨,囫囵着血肉。难以言说的痛苦,难以言说的恐惧,难以言说的失望。只是她什么都不能做,这怀抱不是她熟悉的温度,她尚且不知外界究竟如何天翻地覆。 皇甫觉,皇甫觉,你做了什么,竟逼得师父打破了雪域不涉皇室的铁律,竟逼得你的贤臣与外人联手,竟逼得最疼爱我的人在我临产前夕要诈骗带我离宫。 你究竟……做了什么。 燕脂眼睑半敛,卷曲的睫毛和狭长的眼角有流畅的弧度,衬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是清冷遥远的美丽。 她就这样安静的躺在他的怀里,手指甚至随意交叉搭在腹部,若不是很细致的观察,恐怕很难发现她强压在眼底的慌乱、愤怒与偏执。庞统眼底似有痴意,呆愣了片刻,手便慢慢要松开。 “有人。”内侍中的一人突然沉声说道。 庞统的脸色一凛,立刻警觉起来,手当下收紧,“走!” “不!”燕脂皱眉冷声。手指一合,左手小手指上精心保养的指尖齐根折断。 与此同时,一阵大笑声扬起,“皇后娘娘要留,哪个敢走?”假山上,池泉旁,鸢萝架上突然现出十几道人形,手持乌金强弩,锋利的弩尖静静的对着他们一行人。有一人从照影壁后转出,黑发玄衣,眼神明亮,笑容凛冽,正是恭王皇甫放。 他笑吟吟的视线在庞统身上一打转儿,将手中折扇一收,指向庞统,“咄,大胆逆贼,还不快将皇后娘娘放下。” 庞统眼睛一眯,似笑非笑,“恭王千岁,你这是干什么?”话语间,八人内侍宫女身形晃动,将庞统燕脂二人围在其中。 皇甫放手一扬,弓弦绞动,笑道:“宫闱深深,车马不便,特来留你一留。” 庞统凤眸中冷光流转,一挥手,队形已换成一二二一突击锥形,喝道:“皇甫放,恭王府数百口子你都不要了吗?” 嚓嚓,弩箭破空,强劲的力道在空中带出了炙热的气浪。皇甫放哈哈大笑:“还得多谢皇后娘娘,护了天佑无恙,其他人死便死了。” 乌金弩可以连发五箭,速度极快,十几把乌金弩占了制高点,几乎是无差别大面积轮射。庞统带来的人都是好手,手中却无趁手兵器,脱了长衫,扫荡弩箭。霎时间,已伤了两人,其余人闷不作声,将伤者换在身后,一行人毫不迟疑,直取东南角。 庞统面沉如水,皇甫放既然敢动手,那便是做了必杀的准备。当下之急,是突围出去,与那边碰头,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格那老子。”他低骂一声,侧身闪了剑光,左腿狠狠一踹,将左侧偷袭之人整个踢飞,空中数箭齐至,一溜血花。 几步的距离,他们已折损了六个人。除他与恬嫔毫发无损,剩下的两个人都带了伤。 燕脂仍在他怀中,神情肃穆。 庞统喘了口气,将她放下。他带来的都是死士,两个人舍命当了箭垛子,他们才能出了皇甫放的包围。只是,他仍在后面死咬。 拿袖子将燕脂脸上的血污擦了,咧嘴对她一笑,“没事,最多一刻,皇上那怎么着也该赶来了。只是……”我却不能亲手带你走了。 他将燕脂推给恬嫔,“走不了了,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看了燕脂一眼,毫不迟疑的转身迎敌。他腰里缠了软剑,此刻腾出手来,出剑迅疾,马上便解救了剩余两人,堪堪抵住了攻势。 恬嫔苍白着脸,眼神冷的吓人,过去搀了燕脂的胳膊,“走!”她的手劲儿很大,生生拽着燕脂走了两三步。 燕脂皱皱眉,使巧劲将手拖出来,不顾恬嫔的怒目,站在原地默默看着战局。 “皇后娘娘,你可不能在耍性子。你要是不走,他就得白白耗死这儿。”恬嫔冷笑。 燕脂忽然三下两下拆了头上发簪,甩甩头,一头青丝倾泻而下。微侧着头,左手整个插入浓密的发根,便这样以指为梳,慢慢滑下。 很诡异的画面。 无论是杀人的或是被杀的,都尽力压抑着声音。繁花锦簇之中弥漫着深深的血腥味。却有一女子,轻罗薄衫,铅华淡淡,意态娇研,手指轻拨着发丝,,长发漫卷处,便在修罗场上冉冉盛开一朵雪莲花。 时间都停了一瞬。 恬嫔冷着脸,上前劈手便来捉燕脂。事情转变的不受控制,实是有几分诡异。她不能深想,却不能放弃。 燕脂未动,手掌微微一侧,便恰恰用指尖对上恬嫔的手腕,她凑手近前,便恰恰将虎口对上了她的指甲。 恬嫔初时只觉微痛,随后便是麻痒。她心下一凛,急忙撤手,一看虽只是浅浅一道红痕,边缘却有淡淡蓝芒,她又惊又怒,“你……” 燕脂并不理她,视线只关注着战局。扬声喝道:“庞统。” 庞统一剑正刺入对手肋下,反手抽出,顺势劈入另一人腰间,大喝一声,剑尖挑起六尺之躯,轮了一圈,挡了一波箭雨,方顺是退了一退。 “怎的还不走?” 靠近她身边,有一股特别的香,淡而不散,甜而不腻,竟有几分懒洋洋之意,他一皱眉,“快生了怎么还调弄这些?” 燕脂一笑,笑意几分惨淡,也不言语,只依样用断裂的指甲在他掌上一划,方道:“小心些。” 庞统一挑眉,眼角依约旧时风流,侧踢将后方袭来之人踢出,反手将燕脂轻轻推向恬嫔,“走吧。” 燕脂退了几步,嘴唇无声的张了张。 隔了剑尖撩起的血花,他看得分明。 保重。她如是说。 天涯咫尺,山高水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生死不论,生死不见。 胸中突然涌起了朦胧的豪情,他长啸一声,剑起流星,合身扑向人群。 作者有话要说: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   ☆、第114章 结局篇(四) 恬嫔粗喘了一口气,一掠汗湿的额发,将洞口的藤萝胡乱拨了几下,就对燕脂说:“怎么办?” 她们离了庞统,短短几百步,已遇上了三波追杀,全赖燕脂乍装不知,已毒诱杀。 恬嫔看着眼前的女人,眼神复杂。燕脂长发已乱,脸色苍白,单手放在腹部,微微蜷靠在石上。这样的境地,她却依旧不显狼狈。自己存在深宫的意义便是这个女人,大好年华空自蹉跎,本以为此次可以出了深宫,了了夙愿,谁知眼下命悬一旦。她或许怨她,此刻却有了几分钦佩。 这样的天翻地覆,生死悬疑,她未曾伤心绝望,尖叫哭泣,不见仓皇,不见恐惧,她似是已明了一切。只是若是真的明了,她怎会不伤? 燕脂调整着气息,努力放松着身子,眼睑垂下,只看着起伏的腹尖。她的眼神很柔,只凝固在这儿一点,只漫不经心的回应,“等着。” 她们最后诱杀的那个人,杀意不强,路数很野,很眼熟,她猜应该是皇甫觉的人。走不了,便等着吧,等着皇甫觉,或是皇甫放,或是……别的人。 恬嫔一咬牙,“我去外面守着,若是有人来,我或许能将他们引走。”燕脂肯定是走不了了,她的身子不折腾都未必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她虽然不说,鼻尖的冷汗,颤抖的指尖,都显示了现在的情况有多糟。她们本来的计划就是怕她多想,假借劫持把她配配合合的拐出宫,谁知皇甫放临阵倒戈,情况一下不受控制。 燕脂用掌心慢慢抚摸着腹部,闻言微微一笑,“我本来……应该让你走,你若是能逃,可能还有三分生机。留下来,不管来的是谁,恐怕结局都不会太好。可是……”她抬起了头,虽然发髻凌乱,面色苍白,眼睛却黑得发亮,不带杂质,仿若星钻,带着逼人的灵气,“我需要你,你能留下来吗?” 恬嫔一愣,马上便看向她的肚子,看到她凤尾裙摆一团污渍,张皇开口,“……你……你要生了?现在……现在?.” 她乱乱的转了两圈,怎么生,怎么生?她的凤阙可以生,那里有良药和太医院一众神医:宫外也可以生,那里有她至亲的人,万全的准备。 倾国之力,赛国之富,都为她精心准备了这么久,众人小心翼翼百般计划,推算万一,只怕她稍有不测,最终居然在这里,没有人,没有药,连一盆热水都没有,在这里生? 恬嫔踉跄着跪到她面前,手伸出来,无措的伸在半空,张着嘴,半天才吐出一句,“你怎么样……啊…..不能等等嘛……你医术不是很好吗……让它……让它先不要来啊……”到最后,她已经带了哭音。 她怕,要是燕脂和孩子都出了事,这天下顷刻便乱,那皇甫钰,皇甫钰怎么办?她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就算什么都得不到,可皇甫钰,这么多年的捂在心口的执念,她舍不下,万万舍不下。 碧梧树下,他看着她,眼里百般情绪,半晌才缓缓一叹,落在发际的手指,便若蝶振翅,却在她心湖里荡起滔天巨浪。他的眸里是怜是爱,神色是挣扎是释然,她统统都不在乎。她只知道,这个眉目清贵的男子,终于不再玩笑不羁,终于可以以看待女人的目光来看待她。 他是亲王,她是家将的女儿。 十三年,这君臣之别无从跨越,她除了忠心之外的情感他从不怜惜。 “……等做完这件事……便留在我身边吧……” 舍不下啊,这么长时间的孤独才终于抓到的希望。 恬嫔几乎绝望的看着眼前高高起伏的腹部,听到一声轻笑,一双冰凉濡湿的手握住她,把她的手往下按,按在隆起的肚皮上,是燕脂依旧清冽的嗓音,“嘘,不要慌,它很健康,它在动,可以的,相信我。” 是真的,薄薄的衣衫下肚皮绷得很紧,她甚至觉得自己摸到了孩子攥起的拳头。 她的镇定似乎传染了过来,恬嫔拼命压抑着颤抖,生硬的开口,“我……我该做什么……” 燕脂唇边的微笑苍白荏苒,却始终不曾消失,缓声道:“不要怕,很快的,先帮帮我,把衣服脱下来。” 竭力收集枯草,把衣衫垫在上面,看到与纤细的双腿相比显得格外高耸的腹部时,恬嫔口干舌燥,冷汗下淌,当看到燕脂拧断发簪,从里面重新露出一截尖锐发亮,泛着幽白光泽的簪尖时,几乎当下便惊叫出声,“你干什么?” “嘘,”两根手指安在了她的唇上,“咱们的时间不多,你听我说。” 冰冷的簪尖正对着腹部浅褐色的妊娠中线,恬嫔恐惧的发现她的笑意里有隐约的解脱,她屏着气看着簪尖逐渐下滑,堪堪停到神阙穴上方。 燕脂道:“待会儿动手我最多也只能坚持到这,接下来就要靠你了。不要怕,很简单的,把孩子抱出来了,你就赶紧走。如果遇上人,你就把他当人质。”她一阖眼,眉眼间有几分疏懒的倦意,微微自嘲,“我若是死了,这孩子还有利用价值,这反而是你的机会。你若是能逃出去,把它交给我的母亲抚养。” 她忽而前倾,眼睛紧紧盯着恬嫔,“只能交给我的母亲,你能答应我吗?” 她的瞳眸太深,太亮,恬嫔挪不开视线,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你发誓,若是你将这孩子送到他人之手,你所爱之人生不得所愿,死不得所依,一身孤苦,半世飘零。不入太庙,不享香火,宗谱除名。” 恬嫔面露犹豫,心下却不能思考,只觉得那眼眸越来越亮,其中似有烟花骤起,色彩迷离,又似无数光圈漩涡,幻化明灭。她望着,再也脱离不开,只听到自己跟着开口,“我发誓……” 眉心间忽有火炙的痛,她神情转而清明,看到燕脂将鲜血殷殷的食指从她眉间移开,惊怒开口,“你……你做了什么!” 燕脂的脸色越发苍白,唇色惨淡,靠在石上喘了几口气,才道:“不用怕,是‘三生蛊’,只要你方才的心意不变,生死不渝,它永永远远都会沉睡。” 三生三世,此情不渝。情到浓时都只盼天长地久,却怎知如花美眷都抵不过似水流年,倒不如奴只今生结目前,郎行郎坐总随肩。 “三生…..蛊?”恬嫔捂着眉心,眉间已无异样,似是方才的痛楚只是错觉,狐疑问道:“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蛊?莫不是……骗我的吧。” “自然不是特意给你准备的。”它已在她的指尖沉睡数月,为之准备的那个人应该是见不到了,“等你当了母亲,就会原谅我了。” 咬了一缕头发,簪尖正对着腹部缓缓落下,乌发红唇,分外妖异。 “不要忘了你的誓言,否则,三生蛊出,三世的苦难累积一身。” 恬嫔脸色惨白,骇然的看着这一幕,殷红的血液在雪白的肚皮上一注倾泻,忽听一声,“且慢。” 第130章 终章   等你做了母亲,你就会明白了。   所有的苦难都能为他承担,所有的原则都能为他抛弃,所有的后路都想为他铺垫。将这一世的怜爱倾注在这一时一分。   一道血线顺着雪白的肚皮蜿蜒而下,异样的凄厉,也有诡谲的魅惑。恬嫔口干舌燥,近乎魔怔的看着这一切。   只到这一声传来,才打破空气近乎凝滞的魔咒。   洞口藤蔓被挑开,皇甫放大步闯了进来,扫了里面一眼,便将目光盯在了燕脂身上,竟是一怔,随即一声嗤笑。雪亮剑尖将恬嫔逼到一旁,居高临下站在燕脂身旁。   “蠢女人。”   燕脂吐出嘴里的发丝,唇瓣几乎与衣衫同色,额发已经被汗珠打湿,脸上却几乎没有痛楚之色,眼中冷厉之色一闪而过,眼帘半阖,口气冷淡,“非礼勿视。”   皇甫放一时无言,望着她的腹部脸色阴沉。   燕脂下裳已解,愤恨之下气息一乱,刀刃便无法在向下。将衣衫扯过,慢慢喘息,冷冷一笑,“恭王是聪明人,何必要赶尽杀绝。”   皇甫放的视线移向她的脸,眸中情绪难辨,“……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值得吗?”   “恭王所谋天下,自是瞧不上这点儿儿女情长。”看不见的左手在衣衫里蜷曲抓握,指甲刺入掌心,“这个孩子碍不着恭王,他不会留在宫廷。拿他的命换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