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女成凰》 作者:伊闹闹 文案: “二小姐患的可是心疾,需得亲人以心头血肉做药引,方能救治……” 因为庸医大夫的一句话,她被生身父亲亲手剜了心头肉。 她带着心口的大坑去见心爱的男子,却撞见他与继妹苟且; 这个时候的她已是最绝望了,可是他们却还不肯放过她。 他们诬陷他偷了继妹与妹夫的订婚玉簪,他们让她忍受着彻骨的鞭挞之痛,他们把她扔去野狗横行的荒庙,被野狗…… 你以为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便是人世最苦? 那么,你错了。 她趴在大雨滂沱的泥泞之中,粘稠的泥土灌进她的嘴中,鼻中,眼中……心中发誓: 若她能侥幸不死,那么定要叫那些伤害背叛她的人,生不如死!   第一章:病重 你以为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便是人世最苦? 那么,你错了。 她趴在大雨滂沱的泥泞之中,粘稠的泥土灌进她的嘴中,鼻中,眼中…… 她没了力气,全身上下尽是伤痕,心口一个大坑,血液混合着雨水,汇成一条红色的小河…… 她不知是谁走近,抓着她后颈的衣物,将她提了起来…… 三日前。 炎炎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什么?剜心?” 一道尖锐而又刺耳的声音自昕沫苑二小姐闺房传出,府中人一耳便能听出,那是二夫人顾简沫的声音。 黎夕妤低垂着眉眼,见顾姨娘竟吓得昏死过去,她不由向角落里缩了缩,妄图能逃过这一劫。 大夫的话语仍在耳畔萦绕,仿佛魔咒一般,挥之不去,“二小姐患的可是心疾,需得亲人以心头血肉做药引,方能救治……” 心头血肉…… 不正是要剜心? 眼下姨娘晕倒,父亲自然不会剜心,那么能够救妹妹的……便只有她了! “夕妤,你过来!” 果然! 听见父亲冰冷的声音,黎夕妤浑身一颤,畏畏缩缩地摇头,甚至不敢抬眸去看父亲。 她缩着缩着,突然贴上了墙壁,再无退路。 而后她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是父亲正向她走来,一步一步,距离她越来越近。 她自幼丧母,父亲又将全部的宠爱都给了妹妹,因此她在这家中,毫无地位可言。 听着轻轻浅浅的脚步声,黎夕妤的一颗心也随之扑通乱跳。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竟清楚地传进她的耳中。 莫大的恐惧逐渐涌上心头,她似乎已经预见……不久后自己的命运。 紧张、慌乱、无措、害怕…… 种种情绪萦绕在心底,皆逼得她生生发抖。 她不由伸出双臂环抱着自己,将头埋得更低了。 她感觉到父亲的气息,好似无边无尽的黑暗,要将她吞噬。 近了……近了! 突然!父亲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衣襟,令她身子一僵,几近痉挛。 她不敢抬眸,更不敢出声,只能任由父亲拽着,向妹妹床边走去。泪水立时涌上眼眶,她强自眨眼,不敢令其滑落。 “爹……”突然,病榻上的妹妹虚弱地开口,“不要为难姐姐,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心头肉……我也不怕死,我只怕……死后无人孝敬你们……” 妹妹话音未落,黎夕妤只觉手臂一痛,是父亲抓着她,用力且狠心,“昕儿病重,你身为姐姐,剜下一块心头肉来,有何不可?” 黎夕妤颤抖着,泪水随着她的颤动不停地打转,即将低落而下。 “姐姐……”妹妹突然唤她,面色煞白,“我死后,爹和娘……便交由你照顾了……” 望着妹妹的目光,黎夕妤眼中的泪水终是一涌而出。 这样的目光,她永远都不会忘。 当她被姨娘罚跪,当她在寒冬腊月洗着全府上下的衣物,当她站在窗外期盼地望着父亲时……妹妹的目光始终如一。 虚假,得意,且冰凉…… 伊闹闹 说: 新文开始,望大家喜欢~          第二章:逼迫 “爹……求求您,女儿不想死……我以后一定会乖乖听话,我会孝敬您和姨娘……求求您,不要舍弃我……” 陡然间,黎夕妤扑通一声跪倒在下,伸手抱着父亲的小腿,苦苦哀求。 很多事情,她想不明白,如何也想不明白。 譬如…… 同样是女儿,为何她与妹妹的待遇,却天差地别?为何在父亲的眼中,永远都只看得见妹妹? 难道就因为……妹妹有娘亲,而她……没有吗? “爹……”她泪如雨下,声嘶力竭地求着,“我以后再也不会惹您生气,我会将姨娘当做自己的亲娘对待……妹妹擅长的琴棋书画,我都会努力去学……我保证,日后……决不让您失望……不给您丢脸……” 她正哀求着,父亲突然动了。她瞧见他缓缓蹲下身子,与她四目相对。 “不过是一块心头肉,要不了你的命!”父亲的嗓音仍是那般冰寒,带着不容置疑的狠绝,“倘若你妹妹病逝,那你与季杉的婚事,怕是也要从头再议!” 一席话,令黎夕妤的一颗心,陡然跌至谷底。 “爹……不要……不要逼我……”她一个劲地摇头,转而抱上父亲的手臂,声音渐渐变得沙哑,“求您了……放过女儿…………” 父亲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猛地抽出手臂,眼眸中仿佛有利刃射出,似要将她凌迟。而后,她听见父亲咬牙切齿的声音,“这些年来,你不是一直想见你表舅?只要你愿意救昕儿,爹便带你去夔州!” “表舅……” 一时间,黎夕妤停止了哀求,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呆呆地跪坐在地,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舅舅…… 若是见了舅舅,她或许…… 她呆怔着,身前的父亲站起身,以不容回绝的口吻说着,“为父给你三日时间考虑,救或不救,你自作定夺。” “小姐,您还好吗?小姐……” 黎夕妤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偏院的,只知司桃始终伴在身侧,不停地询问着。 司桃是她唯一的丫鬟,也是这府中唯一真心待她的人。 “季公子!” 突然,司桃惊叫出声,黎夕妤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欣喜,不由心头一动,抬眸向前望去。 她瞧见窄小的院落中,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默然而立,正目光呆滞地望着她。 此人,便是她的未婚夫婿——季杉! “阿杉!” 她的眼眸中陡然有了光亮,大喜,迈着步子便向他跑去。 扑入他怀中的那一刻,清淡的皂角香气随之而来,惹得她鼻头一酸,又想哭了。 她与季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二人的婚事更是自幼便已定下。与他熟识多年,他在她心中的地位,自是不容小觑。 “阿杉……”她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将心底全部的委屈说与身前的男子听,“妹妹患了心疾,爹要我剜下心头肉做药引,救妹妹的性命……可是……为何那人偏偏是我?” “夕妤,”季杉的嗓音自耳畔响起,却少了平日的轻柔。 只听他道,“伯父伯母年岁已高,委实受不起那般折磨,如今黎府上下,有能力搭救未昕的,便只有你了……”    第三章:转变 “阿杉,你说……什么?” 黎夕妤身形一震,她缓缓松开环抱着季杉的双臂,瞪大了双眼望着他。 她甚至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可季杉接下来的话,令她不再质疑自己。 “夕妤,救救未昕吧……她可是你的亲妹妹……” 陡然间,黎夕妤双腿一软,不由后退两步,若非司桃及时上前搀扶,她此刻怕是已摔倒在地。 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男子,那刻入她骨髓的模样,分明近在咫尺,却又为何……如此陌生? “季公子,您在说什么呀……” 耳边是司桃愤愤然的责怪,黎夕妤紧紧攥着衣角,出声问道,“为什么……” 然,她刚一开口,泪水便夺眶而出,“我本以为,即便世人皆要我剜心救妹,至少……至少还有你会站在身前护着我。却原来,你也是那个在身后推我入深渊的人。” “夕妤……”她听见季杉在唤她,瞧见他宽厚的大掌缓缓伸来,擦拭着她面上的泪水,却道,“我熟识了十数载的黎夕妤,从来都是善良温婉的女子。人命关天,你若是不救未昕,她便会真的没命啊……”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未昕于我而言,便如同妹妹。你若是救了她,我永远都会感激你的……” “我不要你的感激!”黎夕妤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一把推开他的手臂,凝望着他的眸子渐渐失了光彩。 她十分不解,究竟发生了什么,眼前的男子为何会变成这般? 曾几何时,他在寒冬腊月拥她入怀,替她捂热冰冷的双手,口中说着只盼早些娶她回家,带她逃离这冰冷可怕的深宅大院。 可如今,这又是为何…… “你走吧……” 许久后,黎夕妤深吸一口气,一边擦拭着满脸的泪水,一边无力地开口。 泪眼模糊中,她瞧见季杉张了张口,说出她最不愿听见的话语,“夕妤,你是个善良的好女孩儿,相信你一定会救未昕的……” 说罢,他缓缓转身,向院外走去。 季杉离开后,黎夕妤将自己关在房中,呆坐在铜镜前,一坐便是整整一个日夜…… 烛台上新换的蜡烛燃去一半,她的眼眸中遍布血丝。 其间司桃曾送来膳食,她却半口未吃。 曾经以为被姨娘惩罚、被妹妹欺辱、被府中下人的言语恶意中伤,便是最悲凉的事情。 却原来……是她错了。 翌日午时,炎夏中最为闷热难耐之际。黎夕妤终于有了动作,在司桃的陪同下,行走于府邸之间。 一路上,遇见仆人婢女数十,无不在窃窃低语,小声议论着。 “别说是一块心头肉了,即便是换心,大小姐也是责无旁贷……” “可不是嘛!哪想那大小姐如今这般狠心,竟连自己的妹妹也不愿救……” 听着婢女们的言论,司桃愤然生怒。眼看就要冲上去与之理论,却被黎夕妤一把拽住。 “小桃,算了,任她们说去吧。”黎夕妤苦笑着摇头,眼底满是凄凉。 “可是小姐,我总觉这其中另有蹊跷……”    第四章:暴徒 司桃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二小姐平日里倍受宠爱,这心疾来得委实有些荒唐。再者,那所谓‘以心头肉为药引’的方子,更是闻所未闻。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 “该不会二小姐她……根本就没有病!”此番话说出口,就连司桃自己也不由一惊,连忙闭了嘴。 黎夕妤闻言大骇,下意识开口,“不……不会的……” 即便心中亦有此猜测,可她却不敢轻信。毕竟生死攸关,大夫……总不会以此来欺骗于人。 她在慌乱间转身,却撞在了一堵结实的青衣肉墙上。 淡淡清香扑入鼻中,那清爽怡人的气息令她浑身一震。竟是……兰花! 黎夕妤忙后退两步,眼眸低垂,屈身致歉,“抱……抱歉。” 然,此人却连瞧也未曾瞧她一眼,自她身侧而过,径自离去了。 黎夕妤有些错愕,目光追着那人,却只瞧见他笔挺宽厚的背脊,以及那一袭青衫。 “小姐您……” “他是谁?” 主仆二人齐声开口,见黎夕妤始终望着男子离去的身影,司桃无半点迟疑,答,“司空老爷的独子,司空堇宥。是二小姐的未婚夫婿。” 黎夕妤倒是有些惊讶,又问,“竟是司空家的公子,可为何先前从未曾见过?” “小姐,您有所不知。”司桃凑在黎夕妤耳边,低声道,“这未来的姑爷,可是全京城出了名的暴徒!听闻他残忍暴戾,心狠手辣,寻常人见到他,都要躲得远远的。而他性情凉薄,不喜与人来往,此番若不是二小姐病重,他也未必肯来探望……” “夕妤!” 司桃正说着,身后陡然响起一道低沉且苍老的男音,竟是黎铮。 黎夕妤立即转身,却一眼对上顾简沫森冷的目光。 “爹……”下意识垂首,黎夕妤屈身行礼,“……姨娘……” “夕妤,爹正要去寻你!”父亲上前两步,一把抓过她的手臂,拉着她便要往昕沫苑而去,“昕儿病情加重,此事已不能再耽搁,你这便随我去救你妹妹。” 黎夕妤闻言大惊,连忙挣脱父亲的大掌,“爹,您不是说过会给我三日时间考虑?” “可昕儿等不得了!”父亲的语气重了几分,“自今早辰时转醒后,昕儿的面色愈发苍白。大夫替她诊治时,甚至已渐渐察觉不到她的脉象!” 瞧着父亲急切担忧的模样,黎夕妤暗自垂首,轻声问道,“如此说来,无论我答应与否,结果都是一样的……对吗?” 可回答她的却是一声令下,“来人,将大小姐绑起来,带去昕沫苑!” 有那么一瞬间,黎夕妤以为自己听错了。 记忆中高大伟岸的父亲,待她虽不及妹妹那般宠爱,却也从不曾出手打骂。因为那样的事情,向来都是姨娘做的。 可此番,妹妹生了病,爹便毅然决然地舍弃了她…… 甚至……不曾有半点迟疑与心痛。 当抓着麻绳的家丁逐渐走近她时,当司桃跪在父亲脚下苦苦哀求时,黎夕妤一边挣扎,一边凄楚地说着,“爹,您不能这么对我……”    第五章:剜心 昕沫苑。 跪在冰冷的玉石地板上,望着眼前泛着寒光的匕首,黎夕妤的耳畔响起父亲更加冰冷的话语,“昕儿等不得太久,你下手利落些。” “爹,倘若此番是我患病,您又当如何?”她蓦然开口,冷冷地发问。 然,回应她的,却是死一样的沉寂。 她便默然地跪着,低低垂首,一动不动。似是铁了心要父亲的一个回答。 “姐姐……”突然,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女音,“你还记得城西荒庙中的那几只恶犬吗?不知喂了你这心头肉,它们是否会乖乖听我的话?” 妹妹黎未昕不知何时下了床,附在她耳畔恶言相向,“没错,我根本没有患病……” “轰!” 猛然间,黎夕妤只觉脑中一声巨响,似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 她转眸望着黎未昕,瞧见那得意而张扬的目光,一股怒火自心底升腾。 她想要发作,却无从发作,而后便见黎未昕灿然一笑,扬声道,“姐姐,多谢你愿意剜心救我,妹妹此生……永远都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 望着那阴邪的眸子,听着她虚假的话语,黎夕妤再也无法忍受。 她猛地站起身,拔腿竟要向屋外逃离。 然,她未能逃出两步,便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掌死死抓住。 而后,她只觉身子一轻,竟被人狠狠一扔,摔在了地上! 剧痛油然而生,她瞪大了双眼,却瞧见一身冷戾的父亲缓缓走近,手中握着那把锋利的匕首…… 见此情形,黎夕妤撑着身子,艰难地向后退着。 可退着退着,脊背猛然撞上墙壁,她竟再无路可退。 而此时的父亲,犹如一只厉鬼,似要将她撕碎,毁灭…… 随着父亲的靠近,她好看的眸子越张越大,瞳孔却一点点缩小…… 当父亲走至身前,当他俯身,以冰冷无情的眼光看向她时,她忍不住开口求饶。 “爹,求求您,放了我……放了我……” 可父亲却似全然不曾听见她的呼喊,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襟,在瞧见她胸前的肌肤时,眸光竟陡地亮起。 这一刻,她想要不顾一切地挣扎,却发觉自己全身上下已无半分气力。 她盯着那刀刃,瞧着它一点点刺进自己的胸膛,泪水夺眶而出。 钻心的剧痛一瞬间袭遍全身,她有些眩晕,只觉眼前的父亲格外恐怖。 “爹,您如此待我,对得起我九泉之下的娘亲吗?”她强忍着遍布四肢百骸的疼痛感,咬紧了牙关,凄楚地问着。 谁曾想,此言一出,父亲下手竟愈发得狠了! 她感觉到利刃越刺越深,而后在她胸膛来回旋转,似要将她的心脏也一并剜出…… 她甚至能清楚地听见,皮肉撕裂时发出的“沙沙”声…… 以及,血液涌出,那汩汩的水流声…… 这世上,怕是再无人像她这般……像她这般凄惨…… 被生身父亲亲手剜了心头肉,又被丢在一旁自生自灭,无人问询。 “快,快将这血肉送去后厨,命人依照大夫开下的方子,好生煎煮……”她听见父亲仓促却又激动的声音,却全然忘记了一旁正血流不止、命悬一线的她。    第六章:包扎 “小姐……您怎么样?小姐……”她听见司桃闯入房中,急切的询问声。 “咳……咳咳……”黎夕妤张口,只觉凉气灌入肺腑,不由咳了几声。 她见父亲全然将自己忘记,见房中人皆是一派欢喜,见心口的血液越流越猛,便对着司桃开口,“小……小桃……带我……回去……” “小姐,我这就带你回去……”司桃应着,尽是哭腔。 一路颠簸,黎夕妤趴在司桃瘦弱的背上,因剧痛时时刺激着她的大脑,故而她始终保持着清醒。 她看见血液犹如泉涌,浸湿了司桃的衣襟,再顺着她的衣襟,流落在地。 “小姐,你坚持住……” 自昕沫苑至偏院,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可此番司桃背着她,却用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当她靠在床边,终于结束了颠簸时,面色却白得令人发指。 “小桃,去找一坛酒来……”她伸出右手,兀自按在心口,以阻止血液过量地涌出。 司桃顾不得擦拭额间的汗水,轻声问道,“小姐,要酒做什么?” “爹如此狠心,连个大夫也未请……”黎夕妤说着,左手五指渐渐合拢,竟攥起了黏稠湿漉的衣角,“可我不能死,我必须自己处理伤口……” 司桃听着,泪水在顷刻间涌出,哭嚷着,“小姐,我这就去给您请大夫……” “等大夫来了,我也没命了……”黎夕妤苦笑,而后眉头一拧,似是想到什么,“况且……此刻大夫怕是已去了妹妹那里,爹是不会让他来的……” “老爷他……他……”司桃哽咽着,许久后才说出,“……他偏心!” 黎夕妤笑得惨然,同时也愈发虚弱,“快去取酒来……” 此番,司桃再不敢逗留,转身便朝屋外跑去,却险些被门槛绊倒…… 待司桃返回时,怀中已捧着一坛酒水,以及……她向管家求来的一匹粗布。 黎夕妤已渐涣散的神智在司桃的脚步声中收回,她紧咬牙关,缓缓松开按在心口的右手。 一时间,鲜血汩汩涌出,腥浓的气味令她几近作呕。 她将衣襟解开,肌肤早已被血液染红…… 她瞧着那约莫三寸宽、半寸深的血坑,紧咬的牙床竟发出“咯吱”声响。 “小桃……”她开口,轻声道,“倒酒。” 司桃一边哭泣,一边颤巍巍地向黎夕妤走去,哭声响彻于房中,好不悲凉。 司桃将坛口对准了黎夕妤的心头,牙床一咬,双臂微微抬起,坛中的酒水便顺势而出。 “呃……” 当第一滴酒水沾上血肉的那一刻,黎夕妤蓦然低吼出声。她紧紧攥着身下的锦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感觉,竟比父亲剜她血肉时,还要疼痛百倍! 见她痛成这样,司桃的哭声更甚了,连忙停止了动作。 “小姐……小姐……”她一边高呼,一边摇头,“这样你会痛死的……” 听着司桃的哭声,黎夕妤只觉全身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流逝,她大口大口地做着深呼吸,身下的锦被快要被她扯破,她痛得龇牙咧嘴,面目几近狰狞,却仍是道,“继续……” “可是……”司桃眉头一拧,仍是不愿继续。 “别可是了……再耽搁下去……我就要没命了……” 听闻此言,司桃心底一慌,再不敢犹豫,“我倒,我这就倒!” 司桃抱着酒坛的双臂颤抖不休,倾泻而下的酒水有大半都洒落在了别处。 流落在伤口的酒水立即便与血液相溶,那刺骨的痛意令她的身子猛地一颤。 “呃……”黎夕妤猛地仰头低吼,眼眸之中血丝遍布,面色已白到不能再白…… 所谓钻心、切肤,大抵都不及她此刻的痛。 那种感觉她无法形容,只觉似有一庞然大物死死捏着她,要将她的骨血碾碎成沫……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让司桃停下动作。 如此忍受着,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已痛到麻木,黎夕妤渐渐停止了低吼。 水流声轻轻浅浅地响着,黎夕妤的额间有豆大的汗珠溢出,她望着心口处的血坑,瞧见酒水溶进血液,混合着司桃的泪水……却连眼皮都未曾眨一下。 一坛酒流尽,伤口终是清洗完毕。 “小姐,我来替您包扎吧……”司桃将裁剪好的粗布呈上,却被黎夕妤一把抓过。 “不!我自己来……”方才清洗完毕的伤口再度涌出鲜血,且流势愈发猛烈。 她说着,已经动起手来。 她将粗布展平,笨拙地绕胸腔一周,见它不出半刻便被血液浸透,她便继续缠绕。 一层,又一层……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她模糊的血肉,痛意阵阵袭来,她浑身上下痉挛不止。 此刻的疼痛,比之方才稍有减缓,却仍是令她双臂颤抖,但凡动弹一分一寸都需莫大的勇气。 她紧紧咬牙,任由豆大的汗珠滑落,强忍着剧痛,却再也不吭一声。 她耐心地替自己包扎,耳畔响起司桃愤愤不平的哭腔,“同样是女儿,为何老爷对您如此狠心?” 她的双手一顿,是啊……为何如此狠心? 被父亲剜心时的景象时时在脑中回放,父亲那冰冷淡漠的神情犹在眼前…… 她不曾出声回应,犹自包扎着……    第七章:临危 夜。 昏暗的烛光下,黎夕妤躺在榻上,终是浅浅睡下。 两日来,她未曾休息过片刻,此刻在疼痛之中入眠,却依旧眉头紧锁。 她不知睡了多久,只觉胸腔内涌起强烈的压迫感,令她呼吸急促,焦灼难耐。 她猛地睁眼,想要起身查看伤势,却发觉全身上下竟无半分气力。 她迎着烛光,隐约能瞧见胸前的粗布正被血液浸染,那是肉眼都能看得真切的速度。 心口的压迫感愈发强烈了,她不由张开嘴,大口呼吸着,内心慌乱且无措。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却感觉自己渐渐喘不上气来,莫大的绝望快要将她吞噬…… “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始终守在她床前未敢离开半步的司桃也自梦中惊醒,见她呼吸急促,司桃又惊又怕,连忙将她扶起,不停地伸手拍打着她的背脊。 在司桃的拍打下,她渐渐回转,却仍是觉得憋闷。 “小桃,倒酒,我要喝酒……” 司桃此刻已是吓坏了,她全然没有余力去思考主子为何要喝酒,只是呆滞地听从主子的吩咐。 此前十六载,黎夕妤从未沾过半点酒水。当那辛辣的液体灌入喉中,她全身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咳……咳咳……” 而后便是咳嗽,剧烈且漫长的咳嗽。 她每咳一声,心头便痛上一分,牵动着她浑身的经脉,令她痛不欲生。 她不停地咳,司桃唯有慌乱地拍打她的脊背,替她顺气。 约莫一刻钟后,黎夕妤渐渐停止了咳嗽。烛光下,她面目涨得通红,呼吸终是顺畅了。 可司桃却怕极了,她的泪水说流便流,大声哭嚷着,“小姐,我这就去找人……找人救你……” “别去!”黎夕妤一口回绝,却未能阻止司桃的脚步。 眼看司桃距自己越来越远,黎夕妤连忙又道,“小桃,这黎府上下数百人,却无人能帮助我们,更无人……肯帮助我们。” 她虚弱的嗓音传进司桃耳中,令司桃浑身一震,终是收回了脚步。 但见司桃转身,烛光下的容颜之上满是泪水。 “小姐……”司桃凄楚地唤着,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可是小姐,你方才……差点就死了呀……” “相信我……我不会轻易死去!我一定……扛得住!”黎夕妤咬牙,有冷汗自额角滑落,她慢慢解开衣襟,伤口需得重新清洗包扎…… “小姐,让我来帮你吧。”司桃踉跄着走近,此时此刻,她只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替主子做些什么。 此番,黎夕妤不再拒绝,她任由司桃处理伤口,自己则努力平复着方才酒水下肚后带来的不适感。 待一切完成,已至子时三刻。 漫长的夜,黎夕妤靠在床边,而司桃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主仆二人在烛光下两两相望,皆咬紧了牙关与暗夜对抗。 待到日月更替,天光大亮,力气一点点回归,黎夕妤冲着司桃,灿然一笑。 而后,脑中赫然闪过两张面容,黎未昕,顾简沫。 她猛地握拳,眼底有暗芒涌动。    第八章:见他 三日时光,本该是一晃而过。 可于黎夕妤而言,却漫长得仿若三百年之久…… 这三日来,她始终躺在榻上修养,不曾踏出房门半步。除却司桃尽心服侍,这黎府中便再无人前来探望。 “吱吱呀呀……” 房门被人推开,发出冗长而又刺耳的声响。 黎夕妤不用转眸,也知来人定是司桃。缠绕在胸腔的粗布每隔两个时辰便要换洗一次,此时布料已被鲜血浸得透湿,确是该换了。 “小姐,”司桃手捧干净的布料,轻声唤着,“我来给您换药了。” “换药?”黎夕妤有些惊讶,这才瞧见司桃手中竟抓着一个瓷瓶。她蹙了蹙眉,问道,“哪来的?” 司桃的手臂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她不敢去看黎夕妤的眼眸,便垂首答,“是……是我向老爷求来的……” 见司桃这般神态,黎夕妤心下了然,伸手接过那药瓶,眸光微转,低声问着,“他来了?” 司桃一惊,连忙摇头,“没有!奴婢没有见过季少爷!” “小桃,说实话吧。”药瓶在掌心翻转,黎夕妤的眸中多了几分欣喜,“这上面清淡的皂角香气,骗不了我的……” “我……”司桃闻言,将头埋得更低了,“小姐……我……这……这药,确是季少爷……带来的……” 听见司桃承认,黎夕妤笑问,“那他现在何处?” 司桃眉头一拧,咬了咬牙,如实答,“季少爷他……去了昕沫苑!” 黎夕妤听罢,有片刻怔然,随后竟动身下床。 “小姐,您要做什么?”司桃蹙眉,惊异的同时更多的是担忧。 “昕沫苑……我要去见季杉!”双脚踩在地面的那一刻,黎夕妤只觉双腿酸软,险些没能站稳。 司桃立即上前搀扶,开口劝着,“您如今伤成这样,不该再出门走动。兴许那季少爷很快便会来看望您,您还是躺回榻上好好休养吧!” 没有理会司桃的劝言,黎夕妤迈开步子,艰难地向屋外行着。 “小姐,您……您这又是何……” “苦”字未能说出,因为身侧的主子一个趔龃,竟险些摔倒! 一时间,黎夕妤只觉剧痛袭来,鲜血渗透粗布,染上了她的衣襟。而心口的大坑,亦无情地摧残着她的意志。 “小桃,”她却仍是咬着牙,目光坚定极了,“猜猜看,比起三日前你背着我,这条路今日会走多久……” 无论如何,她都要去见他一面。 即便几日前她们曾发生过争执,她也始终相信,相信他……是有理由的! 司桃眼中噙着泪水,她知道,她无法改变主子的决定。 于是,她将黎夕妤稳稳地搀着,主仆二人踏上了那条三日前曾沾染了血液的道路。 一步……又一步…… 她们踏入昕沫苑,穿过回廊,终是到得黎未昕的门前。 屋内传出悉悉碎碎的声响,黎夕妤尚不知那是什么,便以眼神示意司桃,上前敲门。 然,司桃的手臂刚探出去,一道女音赫然响起。 “她怎么还没死?被剜了心头肉还能活下去,可真是命大……” 黎未昕的声音,清晰又刺耳。    第九章:背叛 “你我几时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那一日,不会太久了……”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格外刺耳,伴随着阵阵淫靡,在黎夕妤耳中炸开。 这一路上,她在心底替季杉设想了无数个因由,却从不曾想到,真相竟会是这般…… “阿杉,我为了你,可是连亲姐姐都陷害了……你要怎么补偿我……” “小妖精,你想要本公子怎么补偿你……” “讨厌……轻……轻点……” 陡然间,一阵凉风吹过,吹得黎夕妤脸颊生疼。 她蓦然抬首,瞧见天边不知何时悬了几朵黑云。 这荣阳城,怕是要变天了…… “季少爷他……他竟然!”司桃愤怒地说着,伸手便要去推房门,俨然一副入室捉奸的姿态。 然,她的指尖还未触碰到门壁,便被黎夕妤一把拉回。 “小桃,给我留点尊严……” 司桃回眸,瞧见黎夕妤面目煞白,倔强的眸光中透着星星点点的凄凉与无望。 而后,却见黎夕妤双眉一蹙,唇角竟有血丝溢出。 “噗……” 黎夕妤终是未能忍住,吐出了大口的鲜血。 鲜血染上二人的衣襟,司桃吓得大叫,“小姐!” 她这一声叫,惊扰了屋中正苟且偷欢的二人。 “什么人!”只听男子一声惊呼,而后不出片刻,身前的房门……便开了! “夕……夕妤!” 眼前人的神色有片刻慌乱,却很快恢复如常,笑问,“身子可好些了?那伤药可是我向京中御医求来的,你……” “你是说这个吗?”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黎夕妤打断。她先是将唇角的血液擦去,随后伸手,掌心处躺着一个精致的瓷瓶。 “呦……这不是姐姐吗?怎么?如今见到未婚夫出现在我的房中,心中很不爽快吧……” 就在这时,一身凌乱的黎未昕走了出来。她攀上季杉的手臂,那妩媚下作的神态简直令人作呕。 黎夕妤瞧着季杉衣冠不整、眼底却偏偏生出几分情意的模样,顿时怒从中来,方才的悲痛在一时间转变为愤恨。 她望着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寒,随之手臂一甩,那瓷瓶便顺势飞出,直直摔向了季杉的面庞。 “曾经我不懂何谓‘伪君子’,如今倒是懂了!”她说着,愤然转身,不待司桃搀扶,抬脚便向院外行去。 “姐姐,无论是家人还是男人,你都别想得到……” 风势渐长,凛冽的冷风如同利刃,无情地肆虐着。连带着黎未昕阴狠嘲讽的话语,一并吹入她的耳中。 她却倔强地向前,一步也不敢停歇。 她与季杉自幼相识,这十数年来,他带给她的,远非温暖这么简单…… 可当初有多欢喜,此时此刻便有多痛恨!她最爱的男子,她视为一切的人,竟然背叛了她…… “小姐,您走慢些……”司桃追了上来,将黎夕妤已近摇摇欲坠的身躯稳稳搀住,“您……您别太伤心了……” “小桃……”黎夕妤开口唤她,面上无任何情绪,“从今往后,我的身边,就只有你了……” “小姐你放心,日后无论发生何事,我绝不会背叛你……” 司桃的决意她未能听完,便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噗……” 又是大口的鲜血自口中喷出,她渐渐没了力气,晕倒在回廊之上。    第十章:诬陷 一路颠簸,贯彻肺腑的疼痛…… 多么熟悉的感觉。 黎夕妤迷糊中睁眼,入眼便是司桃满是汗水的侧颜。 “小桃,放我下来,我要自己走。”趴在司桃背上时,伤口遭受压迫,令她十分难受。 司桃很是听话,连忙蹲下身子,将黎夕妤放了下来。 随后,主仆二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心照不宣地相互搀扶着,向着偏院的方向行去。 也不知生了何事,周遭一片嘈杂,仆人家丁们奔走穿梭于府邸之间,面上皆挂着凝重。 因着发作的伤势,二人走得慢极了。待回到偏院时,院中已围满了人。 黎铮与顾简沫站在人群正中,正冷冷地望着她。 “小姐……这是怎么了?”司桃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 对上父亲冰寒的目光,黎夕妤下意识蹙眉,颤巍巍地向他走去,“爹,您这是做什么?” 父亲并未理会她,只是大掌一挥,便有一名婢女上前,将手中之物呈现在众人眼前。 “回老爷,此物正是在大小姐枕下找到的。”那婢女说着,却将头埋得极低。 黎夕妤一眼瞥去,瞧见婢女手中呈着一枚兰花玉簪,簪身晶莹透亮,虽不算名贵至极,却也绝非俗物。 黎夕妤有些怔忡,“我从未见过此物。” “哼!大言不惭!”却未想顾简沫怒极,大呼小叫着,“这枚玉簪可是当年司空老爷赠予昕儿的订婚信物,你不过是嫉妒昕儿,才会将这玉簪偷来,藏于枕下!” 听了这话,黎夕妤隐约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是要栽赃! 心下觉得好笑,她望着顾简沫,道,“我的未婚夫乃是京中第一才子,我为何要嫉妒她?” 她说罢,但见顾简沫身形一震,似是不曾想到她竟会这般反驳! “姐姐!你为何要这么做?”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女音,竟有几分凄厉,是黎未昕。 “姐姐,我知道……剜了心头肉……咳……咳咳……并非你情愿……咳咳……”黎未昕说着,不住地轻咳,“我知道,你心中怨我恨我……咳……可你为何?为何要偷我的簪子……莫不是在你心中,咳咳……竟惦记着我的未婚夫婿……咳咳……” 黎夕妤听着,更觉好笑。 她不由回眸,瞧见黎未昕面目苍白,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行来,目光中含着七分凄楚三分得意。 瞧着黎未昕这副模样,黎夕妤心底升起浓浓的厌恶。 就在不久前,这个女人还在与她的未婚夫苟且,此刻却又装作虚弱病重的模样,委实虚假,令人不齿! “不是的!”一直默默站在黎夕妤身侧的司桃听不下去了,她咬了咬牙,鼓足了勇气,“我家小姐这几日始终都在屋中修养,根本不曾踏出房门半步,她又怎会去偷东西!” “是吗?”黎未昕双眸微眯,眼底有利刃飞射而出,似要将司桃凌迟,“既然姐姐有伤在身,那么你呢?” 司桃怔住,一时竟有些茫然。 “哼!”黎未昕已站定在顾简沫身侧,眼底是毫无掩饰的狠毒,却又佯装病态,“咳咳……你作为姐姐的贴身丫头,替她偷枚玉簪……不算难事吧……”    第十一章:家法 “我……我没有……”司桃闻言,一时乱了方寸,她连忙跪倒在地,“老爷,我……我真的没有去偷玉簪……” 司桃只是一介下人,此时被人诬陷,她必然心生惧意。 她替自己求情的同时,还不忘替黎夕妤辩解,“还有小姐,玉簪也不是她偷的!” “够了!” 一声历喝,惊得黎夕妤心头一颤。她立即抬眸,却对上父亲阴冷的目光,“既然这玉簪是在你房中找到,那你便有洗不清的嫌疑!” “我没有!”黎夕妤立即反驳,一反往常的胆小隐忍,倔强地替自己辩驳,“既然这玉簪是如此贵重之物,那么想必妹妹定会将它放在极其安全隐蔽的地方,即便我有心去偷,怕是也难如登天!” “如此说来,你当真一早便觊觎我这玉簪了?” “你!”对于黎未昕的刻意诬陷,黎夕妤既愤怒又无奈,忍不住怒骂,“黎未昕,你无耻!” “放肆!昕儿可是你的妹妹,你怎能如此狠毒!” 父亲怒吼着,那震天响的嗓音传进她耳中,令她的一颗心缓缓下沉。 她转眸,四下里张望着,瞧着所有人皆是一脸冷漠,那看好戏的神色令她的身形微微摇晃。 “难道……”她轻声开口,面上尽是悲戚,“就没有一人肯相信我?” 黎夕妤身形一颤,后退了两步,她的目光直直地望着眼前的黎铮,问道,“爹,在您心中,我究竟算什么?” 三日前,她被父亲剜了心头肉,本以为会得到他哪怕一星半点的关怀,哪想到…… 回答她的,自是沉寂,可怕的沉寂。 陡然间,风势大作,冷冽的风刮在她的脸上,生生地疼。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之际,父亲的声音再度响起。 “堇宥?”他似是有些惊讶,“你是来探望昕儿的?” 循着父亲的目光,黎夕妤转眸,便瞧见了一袭青衫的男子。 他身形高大修长,几步便行至身侧,拱手向父亲行礼,“小侄见过伯父。” 可不知为何,他的到来,给这本就僵持的院落更添了几分凝重。 兰花的香气扑鼻而来,这个男人,司空堇宥? “姐姐,你向爹认错,我会恳求他放你一马……”正当她出神之际,突然一道人影直直向她扑来,一手攀上她的肩头,一手抓着玉簪,正是黎未昕。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令她甚感不适,她连连后退,却始终避不开黎未昕的魔爪。 “你要做什么?”黎夕妤蹙眉低呼,不由伸出双臂,与之相互推搡。 她本就无太多力气,本以为会被黎未昕推倒在地,却不料…… “啊!” 黎未昕一声惊呼,身子向后倒去…… “嚓!” 随后响起的,是一道清脆且刺耳的音。 伴随着黎未昕的倒地,那原本被她握在手中的玉簪,也随之坠落…… 狂风呼啸,窄小的院落中围满了人,却又无一人敢在此刻开口说话。 玉簪断裂的那一刹那,黎夕妤只觉头脑一涨,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俯身,然伸出的手指尚未触及簪身,便见另一只手也伸了来。 而后,她瞧见一分为二的玉簪被那只手掌紧紧攥住,周身似有一股无形的寒气萦绕。 再随之,她迎上一双冰冷至极的眸子,那深邃刺骨的寒意令她的一颗心猛然下沉。 这人,她记得…… “抱……抱歉……”她不由自主地开口,说着与初见时同样的话语。 然,那人也分毫未改,只是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便动身离去了。 司空堇宥来得突然,走得更是出人意料。 从始至终,他不过只说了一句话,却令所有人心悸不已。 “等……等等!”突然,有人仓促开口,“既然你将玉簪收回,那我们的婚约,可就不作数了!” 他仍是不做停留、不言不语,似是……全然不曾听见黎未昕的声音…… “黎夕妤,你好大的胆子!”顾简沫的一声怒喝,拉回了所有人的心神。 黎夕妤直起身子,默然与之对视,眼底满是倔强与坚韧。只是一眼,她便知晓顾简沫想要说什么,做什么。 “先是偷了玉簪,如今又将之摔毁,黎夕妤,你可是犯了大错!”果不其然,顾简沫借题发挥,给她安了个更大的罪名。 她心中十分清楚,除非有人出面保她,否则今日她便难逃此劫。 故此,当家丁取来皮鞭,当顾简沫下令对她施以家法时,父亲亦是默许了。 “我没有偷玉簪,事情还未查清,不能……啊……” 没有人理会她的说辞,她只觉双膝一软,不知是谁在身后踢了她一脚,她竟直直跪了下去! “啪!” 一声鞭响,划破了猎猎风声,黎夕妤虚弱的身躯自是无法抵挡,猛地摔倒在地。 痛,彻骨的疼痛袭遍全身! “爹……”黎夕妤开口,有鲜血自唇角溢出,她望着高高在上的父亲,眸中渐有湿气,“您不能这么对我,否则我九泉之下的娘亲……不会安心……” “你住嘴!”父亲的声音冰冷且阴沉,望着她的目光之中竟充斥着恨意,“日后若再敢提起那个贱人,就休怪为父将你赶出黎府!” 恶狠狠的一句话,将父亲的绝情表露无遗。 她趴在地上,见父亲迈着沉重且愤恨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可那些围观的下人,一个也不曾离去。 时至此刻,黎夕妤终是明了,这群人分明就是想要整死她!无论她如何挣扎辩驳,都不过徒劳。 “啪!啪!啪!” 这下手的人,还真是半点不留情。 “小姐,不要打我家小姐……” “哼!你们两个,谁也逃不了!啪……” 司桃的哭声令她心颤,她转眸,瞧见司桃正跪在地上,被黎未昕狠狠抽着耳光。 见此情景,黎夕妤恨极了。 她死死握着双拳,费力地抬眸,仰望着身前的顾简沫。 沾了水的皮鞭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她的身躯,她咬牙忍痛,眼眸里充斥了血色,带着无边无尽的恨意。 她与顾简沫两两相对,只是一人高高在上,一人却……皮开肉绽。一人满面春风尽显得意,一人满目仇恨伤痕累累…… 皮鞭每每落下,便会牵动她心口的伤势,她能够感觉得到,鲜血肆虐地流淌而出,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襟。 突然,顾简沫唇角勾起一抹邪佞,但见她上前两步,走至自己身前。 黎夕妤还未反应过来生了何事,只觉脸颊火辣辣地痛,而后身子不由自主地翻转…… 她,竟被顾简沫狠狠踢了一脚! 她的身子翻转,成了躺在地上的姿态。 那皮鞭便毫不留情地甩在她身躯的正面,不时抽打着她心口的血坑…… 此番,虽是痛不欲生,却令她清楚地看见了执鞭之人。 那是父亲身边的人,职责便是保护父亲的安危。 黎夕妤将此人的面貌,牢牢刻在了脑中。 随后,她突觉身上一重,竟是司桃扑了过来,将她护在身下。 “小姐……”鞭子抽在司桃的身上,她痛得哭出声来,却将黎夕妤紧紧地抱着,“谁说这府中无一人肯信你,我信你……我永远都信你……” “小桃……你这个傻丫头,快躲开!”黎夕妤唇角的鲜血止不住地流淌,泪水也在这时滑落而下,司桃坚定的眸子竟令她觉得格外安心。 “不……我不躲……”司桃的泪水滴在黎夕妤的脸上,有些温热,“小姐,她们……会打死你的……” 黎夕妤缓缓勾唇,伸手替司桃擦拭着泪水,“小桃,你听我说,倘若我死了……不要替我报仇,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 说罢,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司桃推开。 左右她已全身是伤,不在乎多添几道。 就在这时,鞭挞却突然停止了,那武夫将皮鞭收起,默然立于一旁。 “好一出主仆情深的戏码!”黎未昕的声音响起,她慢慢走近,很快出现在黎夕妤的视线之中。 但见黎未昕俯身,笑道,“姐姐,既然如此,那妹妹偏偏不会如你的愿!” 她说着,一把抓过伏在地上的司桃,眼底尽是邪恶,“我会把这丫头留在身边,叫她好好服侍我……” “而你……”她突然眸光一转,恶狠狠地瞪着黎夕妤,“你就去与城西荒庙中的那几只恶犬相伴吧!” 黎未昕话音刚落,黎夕妤突然眼前一黑,身上盖着块黑布,有人将她裹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放开我家小姐……” “啪!你给我闭嘴……” 黎夕妤的世界一片黑暗,她知道司桃又挨了打,却无能为力…… “昕儿,如此做法,若是惹怒了你爹,可该如何……” “娘,您就放心吧!如今爹对她早已没了半点情分,必然不会因此惩罚尚在养病的我。到时我们便说姐姐身子孱弱,没挨几鞭子便断了气,就连大夫也无能为力,只好早些送她入土为安……爹每日还要前往大理寺处理公务,哪有时间理会这些琐事。况且,爹不是向来最恨她那娘吗……” 听着那母女二人的商议,黎夕妤的意识,渐渐消失……    第十二章:绝路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身上,除了这粘湿的泥土气息,似乎还有什么别的…… 黎夕妤缓缓睁开眼,雨水顺着眼睑滑落,全身上下的皮肉似是开了花,剧痛难忍。 她迷茫地打量着四周,只见四下一片空旷,唯有前方不远处立着一座宅院。 这宅院,似曾相识…… 风雨在怒吼,一股腥臭若有若无。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昏迷前听见的声音。 荒庙! 黎夕妤大惊,她立即爬起身,忍受着躯体的疼痛,警惕地环望四周。 高高的山崖,破废的建筑,倾颓的砖瓦石墙,一切都与两年前无异。就连前方那数只黑犬,也仿佛分毫未改。 那时,她被迫随同任性贪玩的黎未昕攀山来了此处,谁曾想这其中竟住着几只恶犬,见到她们时眼冒精光。 随同而来的家丁带着黎未昕迅速下了山,而她却落在了山头,险些被恶犬追上…… 若不是季杉从天而降,她兴许早在两年前便没了性命。 如今,黎未昕再度将她扔来这里,是想让她被恶犬分尸抢食吧…… 可她知道,今时今日,再不会有人从天而降,将她救走。 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黎夕妤动了动手指,缓缓向后退去。 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被恶犬分食,更不能叫那对母女如愿! 可她每走一步,浑身上下便绞痛难忍,筋骨似要断裂。 她紧紧咬牙,强忍着痛意,继续后退。 随着她的后退,前方的恶犬也随之上前,十数只眼眸泛着腥红的光芒,狰狞又可怖。 她走过的地面上,是一个又一个的脚印,凹陷的泥坑中盛着被雨水稀释过的鲜血。 许是闻见了她鲜血的气息,恶犬渐渐兴奋起来,它们加快了步伐,纷纷发出低吼似的吠鸣。 黎夕妤只觉胸膛的心脏正在剧烈且不安地跳动着,伴随着阵阵剧痛,似在提醒她赶紧逃! 她轻轻侧首,瞧见身后不远处便是攀山而上的山道,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她猛地转身,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向着那山道跑去。 暂且不论她浑身是伤,即便她健全无比,亦是无论如何也快不过身后的恶犬。 山道泥泞不堪,她每跑一步,双脚便会陷入泥土一分,很快就要被领头的恶犬追上。 她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向山下跑着,双脚却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直直扑倒在泥土之中。 这一刻,莫大的恐惧快要将她吞噬,她知道恶犬们扑上她的身体,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 而后,她只觉背上一沉,似有一只犬踩在了她的身上。 难道此番……她当真会死在这里吗? 不,她不甘,她不甘心呐! 泪水伴着雨水滑下,眸光却突然瞥见手指旁,那被泥土染得脏黑的物体。 竟是……一把匕首! 电光火石之间,她抓起匕首,拼尽全力、不顾一切地向身后的恶犬挥去。 与此同时,钻心的痛意袭来,那是利齿刺进皮肉的痛感。 再随后,她也不知匕首究竟刺在了何处,只闻一声悲鸣,背上的重量陡然消失了。 她动了动双腿,想要爬起继续奔跑,却突然发觉整个身子正在不自主地向下滑落。 随着山势愈发倾斜,她下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终竟向着山底滚去! 她不知自己滚了多久,只知彻骨的痛意逼得她的神智愈发清晰。 她最终停了下来,那是山脚下,平整却又泥泞的小路上。 她不知山上的恶犬会不会跟来,求生的意念在这一刻甚是强烈。 她却没有力气站起,只得伸手扒着泥土,在这条小路上爬着…… 风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她身上的衣物破败不堪,雨水冲刷着她的身躯,却洗不去那一身的鲜血…… 你以为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便是人世最苦? 那么,你错了。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她爬过的地,刺目的红…… 她趴在大雨滂沱的泥泞之中,粘稠的泥土灌进她的嘴中,鼻中,眼中…… 她没了力气,全身上下尽是伤痕,心口一个大坑,血液混合着雨水,汇成一条红色的小河…… 常言道,人在临死前,往往会想起最重要的人和事。 所以,她想起了记忆最深处的柔软与温暖。 “妤,便是美人的意思。娘希望你将来,生得倾国之姿,养得倾城之貌,嫁与这世上最俊朗温柔的男子……” 娘亲已离去太久,久到她已不记得娘亲的样貌,可每每想起,那温柔绵软触动心弦的情意,却永远也忘不掉。 娘亲把这世上最美好的祝愿留给了她,却在那么早便撒手人寰。娘亲是否知道,此后的她,过得半点也不如意…… 生身父亲恨她入骨,甚至亲手剖开了她的胸膛! 妹妹与姨娘为伍,打压她、欺辱她,从未让她有过半刻清闲,如今……竟残忍到要将她喂狗! 而她心爱的男子,十数年来对她呵护备至,表面上宠她爱她,却在背地里与她的妹妹苟且偷欢! 她尚且碧玉年华,她这一生才刚刚开始,却又为何……已近结束? 所有人的样貌渐渐褪却,她的头脑开始昏沉,十六载的记忆渐渐浑浊…… 这……便是临死的状态吗? 可是……她还不想死! 她恨,她无比的恨! 她想要报仇,想要活下去! 倘若老天有眼,让她侥幸不死,那她必定会……要那些伤害背叛她的人,生不如死!    第十三章:恩人 死亡的气息愈发强烈了…… 她不知是谁走近,抓着她后颈的衣物,将她提了起来…… 她看不清那人是谁,却闻见一股淡雅的气味,不同于泥土的腥忪,不同于血液的腥腻,那是…… 兰花! 望着头顶的青石瓦片,黎夕妤怔忡不已。 她这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丫头,你醒了!” 一道沧桑却不乏关切的男音传进耳中,黎夕妤不由转眸。 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张慈爱的面容,约莫不惑之龄,正眼含笑意地望着她。 “您是?” “我乃司空文仕,若论亲近,你可唤我一声伯父。”中年男子的嗓音甚是温和,说出的话语如同他的眼眸般,令人心生暖意。 “司空……伯父……”黎夕妤喃喃低语,片刻后似是想到什么,眼眸大张,下意识便要起身,“您是司空老爷!” 然她刚动,便觉彻骨的痛意袭遍全身,逼得她额角溢出汗水…… 这撕心裂肺的痛倒是提醒了她,此前她都经历过什么。 “丫头,你全身是伤,好好躺着修养便是。”司空文仕拂上她的肩头,轻拍安抚。 记忆之中,她的父亲从未这般温柔待过她…… 一时间,黎夕妤只觉鼻头一酸,竟莫名感到想哭。 “伯父,”她将泪水咽回肚中,问着,“是您救了我?” “不,”司空文仕笑着摇头,“七日前,是堇宥将你带回府中的,那时你浑身上下尽是血迹,可吓坏了这府中的人……好在大夫妙手回春,仍是将你自鬼门关拉了回来……” 堇……宥? 恍然间,黎夕妤想起昏迷前,那股好闻的淡雅兰香。 竟是……他救了自己! 突然,一阵推门声响起,自门外走进一男子。 那一袭青衫,那冰冷的目光,正是黎夕妤方才念想着的人。 “爹,辰时将至,您该上朝了。”来人张口便道,望着父亲的目光中少了几分冰寒。 黎夕妤这才注意到,司空文仕的身上,不正穿着朝服? “呵呵,好。”司空文仕的脸上始终挂着笑,转而对黎夕妤道,“丫头,日后你便安心留在府上养伤,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黎夕妤淡笑着点头,“伯父,黎家……” 她欲言又止,可面前的司空文仕显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大可放心,三日前……黎府已经替你办好后事了……” 本该是悲凉的一番话,可黎夕妤听后竟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待她再回神时,司空文仕已向门外走去。 待他走后,黎夕妤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男子,却对上他毫无温度的眸子。 这个人,是司空堇宥,她的救命恩人! 她见他手中端着个瓷碗,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见他俯身,伸出一只手臂竟将她抓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些许粗鲁,扯动了她的伤势,却令她靠坐在床边。 “喝了!” 她刚回过神,眼前又多了一个瓷碗。 碗中盛着满满的汤汁,又黑又浓,却散着清清淡淡的药香。 黎夕妤接过药碗,将它凑近唇边,欲一饮而尽。 然,当汤药入口,那强烈的苦涩令她浑身一震,不由咳了起来。 她拧眉望着那乌黑的液体,竟不愿再喝一口。虽说是良药苦口,可这般苦涩的味道,当真令人难以下咽。 突然,手中的瓷碗被人一把抓过,她正要抬眸,便见一只手掌伸了来,一把捏住她的下颚,而后那苦涩难忍的汤药,便硬生生强行灌进了她的口中! 她又痛又恼,却又偏生挣脱不开。 她望着他淡漠的面容,竟处处彰显着无情。 ……这感觉,格外无助。    第十四章:警告 “咳……咳咳……” 液体流进气管,黎夕妤剧烈地咳着。 汤药随着她的咳嗽流落在外,碗中的液体“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为了早些摆脱这痛苦,她双眉一拧,主动喝了起来。 她边喝边咳,很快,整张脸都被黑浓的汤药所溅。 待满满的汤药下肚,司空堇宥终是放开了她。 “咳咳……”她一边咳,一边以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污渍。 “你给我看清楚了,这里是司空府!”司空堇宥的声音在这一刻响起,凌厉且冰寒,“父亲心善,他待谁都好,可这不代表你就成了这里的主子!” 突然,她的下巴再度被人捏住,司空堇宥的面容在眼前加倍放大,“你听着,兴许将来有一日,你会发现这司空府……才是人间炼狱!” 这突如其来又莫名的一番话,令黎夕妤大为不悦。 可他的警告,倒是令她认清了现实。 没错,如今她不再是黎府的大小姐,不再是京城第一富商长子的未婚妻,更不会是……司空府的主子! 此番能活下来,已是她三生有幸,她不会再去奢望任何。 而她之所以活下来,唯一要做的事情,唯一的信念,只是报仇! 顾简沫,黎未昕,鞭打他的男人,以及……季杉! 她这全身上下的伤痕,心口一个大坑,脊背一处坏死的皮肉,全是因为她们,全是她们害的! 她发誓,这一切,她定要一一讨回来!并且,要以百倍、千倍的代价讨回来! “敢问司空少爷,为何要救我?”片刻后,她眼底的光芒渐渐暗去,待心绪平定后,她方才抬眸,与眼前的男子相对,开口问道。 黎夕妤想不明白,自二人于黎府初见时,他便始终是一副冰冷无情的姿态。他从不会与旁人多说半句话,从不会将目光移向他所不在意的人或事上,从不会……掩去满目的冰寒。 这样的司空堇宥,实在不像是一个会主动救人的人。 可实际上,那日荒山野外,风雨交加,他确是救了她。 她望着他,那捏着她下巴的手指修长却冰凉,力道本是不轻不重,可在听见她的问话后,那力道竟猛地加重了几分。她吃痛,不由打了个哆嗦。 更甚者,他看向她的目光愈发凌厉,其内充满了警告,仿佛她再多问一句,他就会立即捏碎她的下巴! 然即便如此,黎夕妤却没有放弃,依旧直直的看着司空堇宥,固执地等他的答案。 “你摔断了玉簪,即便是死,也该死在我的手中!”良久,他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冰冷无情。 他说着,愤然松了手,直起身子转而背对着她。 玉簪? 她先是一怔,而后脑中闪过那枚精致的兰花簪,以及它断裂时发生的事…… 当时黎未昕突然向她扑来,她不明所以,只觉万般厌恶黎未昕的触碰,便与之推搡…… 那时的她本就没有太多力气,又如何能够将装病的黎未昕推倒? 可最终却…… 她垂眸思索着,想起黎未昕与季杉的苟合,想起那句“既然你将玉簪收回,那我们的婚约,可就不作数了”! 一时间,她明白了一切! “不是我!那玉簪不是我摔断的!”陡然间,黎夕妤抬眸,望着那道高大笔挺的身影,出声替自己辩解。 她正说着,司空堇宥赫然回眸,冷冷地瞪着她。 那冰冷的目光令她浑身一颤,一时间竟无法将眼前人与自己的救命恩人联系在一起。 可她张了张口,又道,“真的不是……” 然,司空堇宥却全无兴致听她的辩解,他赫然拂袖,转身便走。 黎夕妤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愕然。 他……就这么走了? 她有些无奈,又有些无力。 不过,走了也好,她此刻只觉头昏脑涨,是该躺下好好睡一觉了。 可她正准备躺下,房门却再度被人推开。 “伯父?”她有些惊讶,“您不是上朝去了?” “我仍是不放心你的伤势,便折回来看看。”司空文仕的脸上始终挂着慈祥的笑意,他走近,最终在她床边坐下。 黎夕妤望着他的眼眸,其内掺杂着担忧与关爱,似乎还有什么别的。 “你昏迷了足足七日,起初就连大夫也束手无策,许是你的求生欲望太过强烈,竟慢慢挺了过来!可这一身的伤……”司空文仕说着,摇头轻叹,“我知道姑娘家的心思,身上留着这么多疤痕,你一定很难过吧。” 是有些难过。 黎夕妤垂眸,可那又如何? 她只想活下来,活着替自己报仇雪恨! 遂,她转而望着司空文仕的眸中闪过一抹幽光,“伯父,看到这一身疤痕,我虽是难过,可我仍是活了下来,这便是上天待我最大的恩赐。” 见她如此看得开,司空文仕不由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甚是欣慰,“如此才是最好,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是比活下去更重要的!唯有活着,你才有机会去做一切想做之事!” 黎夕妤重重点头,却见司空文仕眸光一转,似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便问,“伯父,您可是还有话要说?” “丫头,”他的声音透着几分沉重,面上也闪过一抹歉意,“堇宥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他那性子,待谁都是那般。伯父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黎夕妤一怔,“伯父您……都听见了?” “我太了解我那儿子,他的脾性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司空文仕淡淡点头,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我担心他会对你做些什么,便守在门外,并未走远。” 听闻此言,黎夕妤连忙摇头,“伯父严重了,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唉……”却没想司空文仕一声叹息,眼底闪过几分悲凉,“那枚玉簪……是堇宥母亲的遗物。在他尚且年幼时,我与他母亲便替他定下了那门亲事。当时家中无甚贵重之物,便将那玉簪送给了令妹。可若不是三年前那场悲剧……” 司空文仕说着,神色越发悲凉,“自他母亲离世后,堇宥的性子全然大变,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黎夕妤却听得不解。 三年前,司空堇宥的母亲……离世了? 因为母亲离世,他的性子便全然大变? 若只是如此,他的心智不该如此脆弱!莫非在那其间,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以致于司空文仕会以“悲剧”二字来形容他母亲的离世? 即便心生好奇,可她不会开口询问。 那毕竟是旁人的家事,她无权过多干涉。 见司空文仕的眸中尽是悲哀,黎夕妤沉默了片刻,而后沉声安慰着,“他既然将我救了回来,想必仍是心怀善念。至于伯母……逝者已矣,我想总有一日,他会走出来的。伯父,您也不要太伤心了。” “丫头,你好生休养,伯父先走了。”司空文仕不住地叹气,落寞离开。 望着他略有颤抖的身躯,黎夕妤竟心生悲凉。 直至侧身躺下,她脑中挥之不去的,仍是司空文仕因紧张自己的孩子而露出的悲凉目光。 可怜天下父母心…… 倘若她的父亲也能如此关心她、爱护她,那她是否就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她还记得,父亲剜下她的心头血肉时,面上尽是喜悦。他任由手下的人狠狠鞭打她,那一脸的默然,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同样是丧母,可她知道,与司空堇宥相比,她无疑是最悲惨的。 两个时辰后。 黎夕妤自一阵推门声中转醒,她迷糊中睁眼,见一个姑娘走了进来。 那姑娘身着浅蓝色衣裙,眉宇间尽是英气,手中端着个瓷碗,大步流星地走了来。 还未待那姑娘走近,黎夕妤便已闻出了清淡的药香。 “我叫闻人玥,堇宥少爷命我来照顾姑娘。”姑娘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冷淡,看不出情绪。 自姑娘手中接过瓷碗,望着那乌黑的液体,黎夕妤竟在这时想起了司空堇宥。 想起那日风雨中,在她最为绝望不甘之时,是他将她自鬼门关带了回来…… 她思索着,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仰头便饮。 当液体流入口中,那苦涩的味道令她频频蹙眉。可她不是傻子,这药对她的伤势大有帮助,她必须要尽快好起来。 待一碗汤药饮尽,黎夕妤向闻人玥道谢,“闻人姑娘,多谢。” 闻人玥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便转身向外走去,并未多做停留。 “闻人姑娘,等等!”黎夕妤连忙开口,将她唤住,“司空……呃我是说堇宥少爷,他现在何处?” 听见她问司空堇宥,闻人玥似是有些诧异,便反问,“你问少爷做什么?” 做什么? 当然是去见他! 黎夕妤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虽然曾遭受太多人的伤害,可司空堇宥救了她,这事半点也不假。 即便他的性子有些冷酷暴戾,她也仍旧感激他。 感激他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机会,一个活下去……替自己报仇的机会! “我想去见他。”黎夕妤清脆地开口,“烦请闻人姑娘,带我去见他。”    第十五章:道谢 行走在司空府中,穿过三进院落,一路上并未瞧见太多的人,这与黎府全然不同。黎府上下约莫七百余人,可这司空府,兴许仅有数十人。 从前在黎府,她很少出门走动,只因一路遇上的家仆,皆会以异样的眼光打量她,甚至低声私语,对她指手画脚。 如今司空府这般情境,倒是令她倍感舒适。 “少爷……饶命啊……求您放过我吧……” 她被闻人玥带着,刚走至一处院落外,便听见一道凄厉的哭喊求饶声。 一眼望去,司空堇宥手执棍棒,冷冷地瞪着脚下的人。 那似是一名家仆,他怕极了,不住地求饶,却并未得到司空堇宥的宽恕。 但见他抬起手臂,手中的棍棒带着嗜血之息,猛地挥下! “乓……乓……”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响起,他满面阴寒,手起棍落,用力地虐打着家仆。 此情此景,却是黎夕妤如何也不曾料想到的。 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怔忡地望着那青衫男子。 这一刻,她的耳畔回响起司桃的声音,“这未来的姑爷,可是全京城出了名的暴徒!听闻他残忍暴戾,心狠手辣,寻常人见到他,都要躲得远远的……” 起初他强行灌她汤药,出言威胁恐吓,都未曾真正地令她害怕过。 可眼前发生的一切,令她想起那日她躺在地上、被人狠狠鞭挞的景象,不由心惊。 家仆渐渐没了声音,可司空堇宥却全无停手之意。 他俨然成了地狱修罗,残忍地对待着脚下的人。 黎夕妤瞧见,那根木棍之上,血色越发浓重…… 一时间,她有些心悸,缓缓后退了两步,不敢再上前。 却在这时,闻人玥开了口,“姑娘,少爷就在前方。” 似是听见了闻人玥的声音,那正无情虐打家仆的男子身形一顿,他立即转眸,目光之中充斥了几分血色,似是怒极。 鲜血自木棍一端滴落,男子正阴冷地望着她,他的目光令她惊骇! 黎夕妤强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她走得很慢,一双眼眸不敢随意转动,只得死死地盯着司空堇宥。 她盯着他,只觉浑身上下的伤痕在这一刻齐齐发作,疼痛难忍。 她越走越近,空气中的血腥之气也愈发浓重。此时此刻,似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在这座院落,笼罩在……她周身! 她仿佛即将步入阎罗大殿,而不远处的那人,便是能够决定她生死的阎罗王。 “砰!” 突然,司空堇宥扔了手中的木棍,棍棒落地的声响打破了方才的压迫感。 随后,但见闻人玥走至家仆身边,一把便将他抓了起来,拖着带走了。 黎夕妤忍不住转眸望了那家仆一眼,却见他浑身血迹,早已昏迷不醒。 “你来做什么?”司空堇宥冰冷的嗓音在身前响起,拉回了黎夕妤的目光。 “我……”她望着他,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冷冽令她的声音颤了颤,“我来向你道谢!” 她瞥见他的衣角,其上点点滴滴的血渍,时刻提醒着她方才所见。 可他不动声色,她便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那日,是你救了我。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你,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此番话一出口,先前的心悸竟渐渐褪去,她站在他面前,微微仰头,目光十分诚恳。 司空堇宥听罢,目光没有任何变化,更不曾开口回应,只是转首望向别处,意味十分明了:谢完,就可以走了! 黎夕妤自然懂得他的意味,可她却直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我还是要说。”她开口,又道,“那玉簪是你娘亲的遗物,如今它断了,你心有怨恨,实属正常。可是,那日是黎未昕陷害我,是她向我扑来,故意将玉簪摔断的!” 她话音未落,突觉一股怒火自司空堇宥周身燃起,他那一双大掌,竟猛地握成拳! 他转眸望着她,目光凌厉,似是恨透了她! 恨! 他为何会恨她? 黎夕妤双眉一拧,又道,“无论你信不信,在那日之前,我从未见过这枚玉簪,更没有理由去毁了它!” “可若不是因为你,它不会断!”司空堇宥的声音,是那般冰冷无情。她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快要坠入冰窖。 他似是认定了她的罪名,任由她如何解释,他都不予理会。 他的一双眼眸中,充斥着浓浓的恨意。 果然!他恨了她。 可是,她也不过是那对母女阴谋下的牺牲品!她也是无辜的啊! 一时间,二人僵持而立。 她的眸中满是倔强,他的眼中尽是愤恨。 丝丝缕缕的轻风吹来,带着夏日少有的清凉,萦绕在二人周身。 随后,黎夕妤的心绪渐渐平复,她暗自垂眸,妄图猜测眼前人的心事。 恍然间,她意识到一件事。 眼前这个人,司空堇宥,他可是黎未昕的未婚夫婿啊! 那枚玉簪,本是二人年幼时订婚所用,如今玉簪毁了,那这门亲事…… 原来,他心中在意的,还有这门婚事。 可黎府那位二小姐,却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过,甚至…… 思及此,黎夕妤抬眸,见他仍是愤恨地望着自己,咬了咬牙,道,“你若认为是我妨碍了你与黎未昕的婚事,因而怨恨我,那我无话可说。可即便没有我,她也不会嫁给你!” “你说什么?”司空堇宥赫然拧眉,一把抓过她的领口,将她提了起来。 这个人,只用了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将她提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全身的重量都悬在了领口的衣料上,她下意识蹬腿,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可任由她如何挣扎,结局都是一样的,全然无用。 她只好迎上他的目光,拧眉望着他。 这是第二次,她如此近距离地打量他的眉眼。 只不过……眼下时机不对,这个男人身上,似是泛着……杀意。 没错,就是杀意! “咚……咚……咚……” 黎夕妤仿佛听见了自己慌乱的心跳声,她有种感觉,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似乎永远都只能这般脆弱。任由他抓来抓去,任由他呼来喝去,任由他……将自己的性命玩弄于股掌! 思及此,一股名为“愤怒”的火焰在心底越燃越烈,最终涌上喉头,喷发而出。 “司空堇宥,你听着!”她迎上他想要吃人的目光,咬了咬牙,道,“我不管你对黎未昕的感情有多深,我都一定要将我所知道的、我亲眼所见的事实说出来!黎未昕她从来就不曾在意过你,她心中所爱,另有其人!” 此话一出,司空堇宥眼底的血色更加浓烈了。 抓着她衣领的指节泛了白,发出“咯咯”的声响。 “呵,你恐怕不知道吧?”黎夕妤勾唇,满面嘲讽,却不知是在嘲讽司空堇宥,还是嘲讽她自己,“你心心念念着的女子,她背着你与别的男人偷欢!她从来……从来就没想过要嫁给你!” 陡然间,他松开她的衣领,却又转而掐上她的脖子,动作很是粗鲁。 他眼底的腥红不住地蔓延,下手毫不留情,脸色更是铁青无比。 被他这么一掐,黎夕妤顿感不适,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却又偏生满心怒火,气极了。她的性命只掌握在自己手中,她痛恨旁人肆意糟践她的人生,即便眼前这个人,是她的救命恩人。 “怎么……这就,恼羞成怒了……吗?”她被他掐着,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她的脸色很快便涨得通红,呼吸渐有不畅,却不知何谓“求饶”,继续道,“给你戴绿帽子的人……可不是……我,你若生气……便去杀了那……那女人,顺便……解决了那个……伪君子!” 她将“伪君子”三字说得极重,那咬牙切齿的模样竟有几分狰狞。 突然,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觉有什么东西自口中喷出,喷在眼前人的手上、袖间。 她望着那乌黑的血渍,竟与他的青衫格格不入。 在这一刻,心口传来阵阵抽痛,强烈的刺激着她的神智。 她被他掐着,已无法呼吸新鲜的空气,此刻的窒息感,竟那般熟悉。 那是……死亡来临的气息! “少爷,既然将她救了回来,便留她一命吧!” 就在这时,一道清冽的男音响起,有人突然出现,站在了司空堇宥身侧。 黎夕妤毫无气力去看那出声替她说话的人,却突觉掐着她脖颈的手掌微微一颤,力度似是小了几分。 “少爷,您若是再不松手,她可就要没命了。”那人又道。 恍然间,黎夕妤瞧见司空堇宥目光一滞,却仍是缓缓地……缓缓地松了手。 她猛地跌坐在地,又吐出大口的乌血,血迹染上衣襟,宛如一朵朵妖艳的墨莲。 “快来人,快去请大夫……” “你,去将姑娘扶起来,先带她回客房……” 一时间,周遭嘈杂万分,是那人在出声吩咐。 黎夕妤重重喘着粗气,有人向她靠近,将她扶了起来。 她被婢女搀着,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随时都有可能跌倒在地,哪里还能迈得出步子! 就在这时,又有人走近她,是闻人玥。 闻人玥二话不说,将黎夕妤背在了背上。她步伐稳重,很快便走出了院子。 离开时,黎夕妤不忘回眸再去看一眼方才替她说话的人,但见那人一袭黑袍,目光淡然,看不出情绪。 而在那人身侧,方才险些将她掐死的司空堇宥,他眼底的光芒转了又转,神色竟有些复杂。    第十六章:夜谈 但凡有司空堇宥在的地方,便躲不过冰寒冷寂。 屋中只有两人,黎夕妤在床上躺了许久,不敢去看司空堇宥,便闭上双眼,佯装假寐。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大夫终于来了。先是伸手探上她的脉搏,而后又拨开她的眼皮,仔细观察了片刻。 “这位姑娘体内尚有一股毒素残存。” 大夫下了定论,却是在同一旁的司空堇宥汇报。 “先前检查姑娘身上的伤势时,发现她后脊处曾被利齿撕咬过。如今细细回想,应是犬齿无疑。犬齿本就含毒,加之这姑娘先前曾遭怒火攻心,潜藏在体内的毒素便因此发作……” 大夫细细解释着,却听得黎夕妤一阵心惊。 难怪她会口吐乌血,原来竟是背后的伤口作祟。 至于大夫所说的“怒火攻心”……她下意识转眸,望向默不作声的司空堇宥。 一眼便对上他漠然的目光,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少爷无需担忧,老夫这便开副药方,只需服用十二个疗程,这位姑娘体内的毒素,便可全清了……” 见大夫始终望着司空堇宥,全然将她这个当事人抛之脑后,黎夕妤不免有些郁闷,遂开口,“大夫,我这背上被撕咬的皮肉,可还能愈合?” 大夫终于转头看向她,一边摇头一边轻叹,“姑娘每日应当多出门走动走动,如此有利于身子的恢复。切记,万不可大喜大悲,不可被怨恨左右了神智,否则怒火攻心,你这身子骨可就吃不消了……” 虽未明言,可这话中之意已是再明显不过……那处皮肉,无法愈合。 黎夕妤淡淡点头,将大夫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不可大喜大悲……不可被怨恨左右心神…… 正当此时,房门被人推开,一身朝服的司空文仕回来了。 他立即冲到黎夕妤的床边,一眼便瞧见了她脖颈上深红的指印。只这一眼,他便明白了一切。 “堇宥!”司空文仕转眸,话语中透着几分凌厉,“你一七尺男儿,怎能对姑娘家动粗!还不快向这丫头道歉!” 哪想司空堇宥却丝毫不予理会,他赫然拂袖,转身便走。 见司空堇宥终于离开,黎夕妤在心下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随着他的离开,大夫开完药方,嘱咐了几句之后,便也离开了。 “丫头,伯父对不住你,还是让你受了委屈。”司空文仕默立在床边,她见他的脸上满是歉疚。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伯父,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若不是您肯收留我,我此刻早就没命了。” “那你这身子,可还能撑得住?若是难受,便说出来,伯父可以去请宫中御医,御医的医术定是高明的,你……” “伯父,”黎夕妤开口,打断了司空文仕的话语,“您无须这般,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我的身子正在慢慢恢复,您不用担心。” 她又何尝不明白,司空文仕对她如此歉疚,全是因为他那残暴的儿子。 他之所以一再地向她赔不是,不过是希望她不要记恨司空堇宥。 当然,他待她的好,待她的慈爱,又皆是发自内心的。 那是她在这人世活了十六载,从未曾感受过的情意。 “其实堇宥他……”司空文仕似是还想替司空堇宥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他又咽回了肚中。 黎夕妤望着他已渐苍老的容颜,心底溢起一抹酸楚,道,“伯父,您什么都不用说,我心中全都清楚。” “……那,你好生休养。” 司空文仕淡淡点头,黎夕妤瞧得出他眼底的无奈,目送着他离开了。 司空文仕离开后不久,闻人玥便将煎好的汤药以及膳食点心给她送了来。 可她无甚胃口,喝过药后便躺下了。 许是药力起了作用,她很快便进入梦乡。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似有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令她在梦中都觉惊悚。 那感觉越发强烈,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不由蹙眉,缓缓睁了眼。 青石砖瓦映入眼帘,却昏暗至极,有些看不真切。 黎夕妤将方才那被人窥视的感觉自动判定为噩梦,而后翻了个身,继续睡。 然,她的眼眸闭合时长不超过两弹指,便又猛地睁开! 她望着眼前的墙壁,眼眸越张越大,突觉毛骨悚然,一股名为“害怕”的情绪涌遍全身。 渐渐地,她意识到,眼下正值夜间,虽不知几时几刻,但屋中昏暗的光亮,应是烛光无疑。 而她自墙上看见的,便是一道扭曲的身影! 她不知那人是谁,却觉脊背生生发凉,冷汗直流。 恐惧侵占了她的大脑,她死死地盯着那黑影,几乎已经预料到,它即将抬起手,向她伸来。 终于,黎夕妤再也忍受不住,她不顾伤势,猛地坐起,转眸与身后之人相对。 她在心下猜测了很多人,黎未昕、顾简沫、季杉,亦或是……她的父亲,黎铮!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此刻站在她床边,以怪异的目光打量着她的人,却是司空堇宥! 四目相对,他自她眸中瞧出惊怕与错愕,她也自他眼中看出几分错愕。 她的错愕,是未曾料想到他会出现。 而他的错愕,却似是未曾料想到她会在这时突然转醒! “你……你做什么?” 黎夕妤紧张地发问,身子却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 看见司空堇宥的面容,她想起白日里自己险些被他掐死的景象,不由心生惧意。 可这时的司空堇宥,却与平日里大不相同。 他默然望着她,眼里少了几分寒意,却掺杂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而此时的黎夕妤,她不知他是何意,却也并未自他身上察觉到那惯常的狠毒与无情。 “你……你要做什么?”她又问,仍是有些心悸。 可那立于烛光下的男子,仍是一言不发。 黎夕妤怔住,伸手抚上心口,她轻轻按了按,随后便有刺骨的痛意涌上大脑,疼得她龇牙咧嘴,眼角溢出泪花。 这疼痛感提醒着她,她不是在梦中。 而司空堇宥,瞧见她方才的动作时,竟轻轻蹙了蹙眉! 虽然仅有片刻,可黎夕妤瞧得真切,他当真是动了! 一时间,黎夕妤紧绷着的脊背缓缓松了下来,心底的惧意也渐渐消退。 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的司空堇宥,没有任何威胁。 而黎夕妤也正是在此刻,终有机会仔细打量他的眉眼。 不得不承认,他的面貌,很是俊朗。 若不是那双时刻凝着寒冰的眼眸,他给人的感觉,会如沐春风。 “喂,”黎夕妤忍不住拧起眉头,很是不解,“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听见她这般语气,司空堇宥再度蹙了蹙眉,仍是不语。 黎夕妤无奈地向着屋顶翻了个白眼,她找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靠坐在床边,也不逼迫他开口。 屋中窗子敞着,夏夜凉风习习,吹得烛火摇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这难得的安然,令黎夕妤觉得身心愉悦。 她不再去看一旁的男子,只是微微垂眸,开了口,“你若是不说话,那我便要说了。” “对于玉簪断裂一事,我感到很抱歉,可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此事我也是受害者……”她心平气和地说着,竟有些絮叨,“在黎府,我没有任何地位,日日受人欺凌。我的父亲,他剜了我心头一块血肉,只为了救我那装病的妹妹。而我的未婚夫,他不知何时就背叛了我,与我那妹妹苟且在一处……” 黎夕妤不知自己为何要跟他说这些,却觉这两件事情吐露而出后,她的一颗心竟缓缓沉淀了。 起初只要想起便觉痛不欲生的人和事,此时此刻她竟全无半点感觉,仿佛与自己毫不相关。 而后,她怅然一笑,抬眸望着床边的人。 他的神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也不知是否将她方才所言听进了耳中。 “鉴于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认为关乎黎未昕与季杉苟合一事,有必要让你知道个清楚明白。” 她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竟将那日在昕沫苑的所见所闻一一讲述而出。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却不知司空堇宥听后,是否还能保持此刻的心境? 毕竟……他对黎未昕的情,还是很深的。 末了,她直勾勾地盯着他,语重心长,“堇宥少爷,你既然将我救了回来,想来心肠并不坏。可那黎未昕,她那样心肠歹毒背信弃义的女子,当真不值得你如此挂念!” 她正说着,司空堇宥赫然俯身,伸出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漠然盯着她。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她心头一颤,恐惧再度倾覆。 他该不会……又要爆发了? 可她说这些,也全然是为了他好啊! 司空堇宥的手指仍是那般冰凉,触及肌肤,令她头皮发麻,不敢再直视他。 看来这个男人,又要对她动粗了! “我在意的,只是玉簪。”突然,他开了口,声音是惯常的冰冷,却没了那令人心悸的戾气。 “至于婚事,毁了最好。”他又道,他距离她这般近,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令她愕然。 她尚未回神,他却已然抽手,转身离去。    第十七章:是梦 红日初升,光芒普照万物。 温暖的阳光照进窗子,照在黎夕妤的身上。 她在这柔光中缓缓睁了眼,望着头顶的青石砖瓦出神。 隐约中,她记起昨夜……司空堇宥似是来过?她仿佛……还跟他说了很多? 黎夕妤怔怔地坐起身,转而望向桌案,却见一株完整无缺的蜡烛直直立着,没有半点燃烧过的迹象。 见此,黎夕妤深深呼吸,甩了甩头,将那诡异的记忆抛之脑后。 看来……她是做梦了。 房门被人推开,药草的清香随之闯入,黎夕妤知道,定是闻人玥来给她送药了。 然,走进屋中的除了闻人玥,还有一身穿黑袍的男子。 男子面貌清秀,目光淡然,看不出情绪。 “姑娘,你醒了。”男子开口,声音不咸不淡,到得黎夕妤床边,“身子可有好些?” “你是……”黎夕妤望着他,恍然想起昨日之事,面露惊异,“你是昨日替我求情的人?” “在下闻人贞,司空府家仆。”男子淡淡点头,自报名姓。而后将手中瓷碗递上。 黎夕妤接过药碗,无半点迟疑,将之一饮而尽。 而后,她擦了擦唇角,道,“闻人公子,昨日多谢你了。” 闻人贞却缓缓摇头,“倘若是堇宥少爷铁了心要杀人,那么仅凭我的三言两语,是无法令他松手的。” 听闻此言,黎夕妤突觉心头一紧,异样的情愫在心底翻涌。 她不由又想起了那个太过真实的记忆,那究竟……是不是梦? “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你。”黎夕妤拉回思绪,问,“不知公子今日前来,是为了?” “昨日见姑娘毒发得厉害,在心不放心,便过来看看。”他仍是无半点情绪起伏。 “原来如此,多谢关心。”黎夕妤淡淡点头,却不由在心中猜测:他当真只是因为不放心?还是……司空堇宥吩咐他来的? 黎夕妤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她似是看出了什么,便问,“你与闻人姑娘……你们?” “是兄妹。”闻人贞答得干脆,一双眼眸仍是那般淡然,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令他色变。 她被他盯着,只觉他的目光似能洞察一切,令她不由敛了全部的情绪。 方才与他谈话时,她看不出他的神色,听不出他的语气,对于这个人,她全然看不通透,即便他开口便是询问的话语。 他的心思与城府,怕是与司空堇宥不分上下! 这个闻人贞,绝不仅是家仆这么简单! 很快,他又开了口,“大夫建议姑娘多出门走动,稍后不如由阿玥相陪,带你在这府中转转。” 黎夕妤点头,这才瞧见闻人玥的手中正端着个木盆,盆中盛着清水。 “姑娘,我来替你梳洗。” 听见这话,黎夕妤有片刻怔然,她在这时,想起了司桃。也不知那丫头……如今怎样了? “不必了,我自己来便好。”黎夕妤却不喜外人触碰,她自己下了床,自己动手梳洗着。 闻人贞适时离去,闻人玥便在一旁站着,若见她有何需要,便会出手相助。 待到她梳洗完毕,已至辰时。 突然,她似是想到什么,转眸望向桌案,问,“闻人姑娘,这根蜡烛是何时摆放在桌上的?” “……这间客房先前无人入住,蜡烛也是在八日前姑娘入府时取来的。” 听了闻人玥的解释,黎夕妤不再开口,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用过早膳后,她在闻人玥的陪同下,谨遵医嘱,出门走动。 清晨的空气很新鲜,她刻意避开了昨日通往司空堇宥院落的路段,在府中别处闲逛。 突然,跟在她身后的闻人玥开了口,“姑娘可爱赏花?如今园中的花儿争相斗艳,那场景很是惊艳。姑娘若是喜欢,我便带你过去。” 黎夕妤闻言,倒是有些惊奇,便淡淡点了头。 在闻人玥的带领下,黎夕妤很快便走到了司空府的花园。 正如闻人玥所言,眼下正是花儿竞相开放的时节,园中景色宜人,美不胜收。 前方不远处有一片池塘,荷花艳丽的开着,红花绿叶,美极了。 而最令黎夕妤惊叹的,却是池塘边那棵繁茂高大的杜鹃树。 她忍不住向树下走去,瞧见那里摆放着一张石桌,几张石凳。 杜鹃花开了满树,黎夕妤坐在树下,心中甚是满足,悠然自得。闻人玥则默立在她身侧。 约莫一刻钟后,有道女音自园外响起,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只觉那语气中尽是撒娇的意味。 “堇宥哥哥,你看我这身衣裳好看吗……” “堇宥哥哥,你笑一笑嘛……” 渐渐地,黎夕妤听清了那女子的话语,却觉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她不由转眸,向花园入口处望去。 但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行了来,前方那人一袭青衫,面目冰冷,自是司空堇宥。 可跟在司空堇宥身后的人…… 待看清那人样貌后,黎夕妤心头一震,竟下意识垂首,似是不愿被那人瞧见。 可一切……都晚了。 因为那个人,也已经看见了她! 遂,黎夕妤也不再遮掩,她起身,大大方方地抬眸,平静地望着前方。 只见那原本走在司空堇宥身后的少女陡然间加快了步伐,面上本是掩不住的欣喜,可在看见黎夕妤后,竟神色大变。 很快,那少女走至黎夕妤面前,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二人之间有着天大的仇恨。 四目相对,一股无形的火焰自少女周身燃起,她的面色,很是难看。 “你就是堇宥哥哥带回家的女人?”少女似是怒极,精致的面容一时间变得扭曲,眼底似有熊熊烈焰,即将喷发而出。 见她如此愤怒,黎夕妤却是一言不发,依旧平淡地与之对视。 “啪!” 突然,眼前的女子抬掌,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黎夕妤被扇的眼冒金星,左颊火辣辣地疼,而后便听见女子的怒骂,“黎夕妤,你这个贱人!” 黎夕妤听着,不语,望着女子的目光却渐渐变了。 眼前的少女,与她有着莫大的渊源。若论远近,少女当唤她一声“表姐”! 只不过……这个少女自幼便恨了她,将她视为仇人。且少女身份尊贵,乃是当朝安乐郡主,厉绮迎。 “黎夕妤,你果真与你那下贱的母亲一般!你的母亲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如今你也做了,你们母女二人,还真是一丘之貉,全是不要脸的贱人!”厉绮迎破口大骂,狰狞的面目像是要吃人。 可仅是这样,厉绮迎又怎能解气? 她复又抬起手臂,抡起巴掌便要再打黎夕妤一个耳光。 只不过这一次,她未能如愿。 她的手臂被黎夕妤一把抓住,难以动弹。 黎夕妤虽满身是伤,可厉绮迎自幼便娇生惯养,又能有多少力气? “绮迎,你好歹也是一朝郡主,说话做事总要注意分寸,如此大呼小叫满嘴胡言乱语,岂不叫人笑话!”黎夕妤开了口,望着厉绮迎的目光格外冰冷,“何况,此时此刻,你是在司空府!” 厉绮迎一怔,似是不曾想到黎夕妤竟会如此对她说话,不由怒上加怒,奋力抽回手臂。而后在电光火石间,再度扇了黎夕妤一巴掌。 这一掌,凝结了厉绮迎滔天的怒意,五道指印赫然而现,竟给黎夕妤白皙的面容平添了几分血色。 “本郡主说话做事,哪里轮得到你这个贱人教训!”厉绮迎气得咬牙切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就连眼眶也染了几分血色。 黎夕妤沉默着,耳中嗡嗡作响,却仍是极力将心底的怒火压下。 她望着厉绮迎,一双眼眸深邃幽暗,却藏匿着寒芒。 她知道,此时此刻,她没有半点能力反抗。 若论身世,她自然比不过尊贵的郡主;若论实力,她此时全身是伤,但凡大幅度地抬一下手臂都会牵动全身的伤势。 因此,她只能忍受,忍受着厉绮迎全部的怒火与愤恨,忍受着恨意难平的滋味。 突然,厉绮迎眸光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前几日黎府还为你办丧来着。怎么又突然出现堇宥哥哥的家中?难不成是堇宥哥哥救了你?” 厉绮迎说着,转眸望向身侧的男子,却见他坦然自若,目光冰冷,无半点异样。 “好啊,黎夕妤,你的手段可真够高明的!”厉绮迎似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伸手,狠狠向前推了一把,“你就该跟你那下贱的娘一起去死,你们这样的贱人,不配活在这世上!” 黎夕妤被厉绮迎这么一推,身子不自主地坠落,直直跌倒在地。 剧痛立即袭遍全身,她想要起身,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时此刻,她的脑中回荡着的,尽是厉绮迎的怒骂。 她咬着下唇,蓦然抬眸,目光冰冷如刃。 可这个身份尊贵的郡主又哪里会怕她,只见厉绮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道,“黎夕妤,你等着,我这就去黎府,告诉所有人,你还活着!”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一颗心,猛地一颤。    第十八章:相助 黎夕妤不知怎的,竟下意识望向了司空堇宥,她望着他高大的身躯,眼底竟生出一丝期冀。 她……这是在祈求他…… 无论如何,她还活着的消息,不能让外人知晓,更不能让黎府的人知晓。 她的一盘棋,都还未开始,又怎能就这样结束? 可那高高在上的男子,此时此刻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仿若这一场闹剧,与他全然无关。 可实际上……也确实与他无关。 黎夕妤见厉绮迎转了身,见她迈出步子,一颗心逐渐下沉。 本以为此番住在司空府,她能够安心养伤,待伤势痊愈后,她便要想方设法替自己报仇。可谁曾想,竟会突然碰上这该死的厉绮迎! “郡主!”黎夕妤突然开口,语气沉了几分,甚至带了一丝恳求的意味,“你要如何……才能不将此事说出去?” 她趴在地上,见厉绮迎收回脚步,转而走至她面前,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仿若是天下主宰,“黎夕妤,你做梦!” 但见厉绮迎俯身,愤恨的目光中掺杂着几分嚣张与得意,只听她道,“本郡主从小到大,最恨的两个人,就是你们母女!好在上苍有眼,早早便收了你那母亲的贱命!如今……该轮到你了!” 听着厉绮迎愤怒且不堪的话语,黎夕妤紧紧咬唇。她趴在冰凉的地面,十指竟不知何时嵌入了土壤之中。 一如这十数年来,每每见到厉绮迎,她都会遭受一番羞辱。这般不堪的咒骂,她听了不知多少遍。 她知道厉绮迎心中有恨,可她又何尝不恨?她心底的恨,绝不比任何人少! 只不过……她没有那尊贵的身份,没有那手可遮天的权势,便只能将所有的恨意都深藏于心底。 “那么……”黎夕妤的嗓音更加低沉了,她暗自垂首,将一切情绪掩盖,“你是无论如何,都要去黎府了?” “没错!”厉绮迎咬牙切齿,恨恨地道,“黎府那对母女不是最容不下你吗?那个地方于你而言就是人间炼狱吧?那么……你就等着下地狱吧!” 厉绮迎说着,伸出手臂再度狠狠推了黎夕妤一把,而后赫然转身,带着一身的愤恨与戾气,向园外走去。 黎夕妤被她这么一推,整个人都伏在地上,衣襟上沾染了惺忪的泥土。 她无力地趴着,望着厉绮迎决然离去的身影,绝望地垂下了眼眸。 她仿佛已经预见,黎未昕与顾简沫将她抓回去,而后再狠狠折磨她的景象…… 那种感觉,一定会……生不如死。 就在黎夕妤心灰意冷之际,突然一道男音响起,响彻在她耳畔。 “郡主。”司空堇宥伸手,一把抓过厉绮迎的手臂,“烦请你,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他目光冰寒,语气中透着几分凌厉。分明是请求的话语,可自他口中说出,却俨然一副命令的口吻。 见他开了口,黎夕妤立即抬眸望向他,心底惊诧的同时,却不由松了口气。 而后,她又望向厉绮迎,看见那个素来雷厉风行高傲无比的郡主,竟缓缓收回脚步,不再向前行。 厉绮迎望着司空堇宥的目光一怔,眼底尽是不可置信,她张了张口,问,“堇宥哥哥,你……你说什么?” 司空堇宥不语,他松开手,一双眼眸深邃却冰寒,竟是一副不容回绝的神态。 见此情形,黎夕妤不由在心下惊叹。 厉绮迎可是长公主最为珍爱的女儿,又得皇帝赐封,以她的身份,即便是在京中横着走,也无人敢多说半句。 可此刻,司空堇宥竟敢以这等语气对她说话,而她甚至没有发怒,实在是令人唏嘘。 “堇宥哥哥,你竟然为了她……如此对我?”厉绮迎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她身形一颤,眼眶之中渐渐盈出泪水。 司空堇宥却只是淡漠地盯着她,似在等她的一个回答。 厉绮迎的身子又颤了颤,她突然伸手指向黎夕妤,目光却仍是望着司空堇宥,咬牙切齿的面容显得有几分狰狞,怒吼着,“这个贱人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竟值得你这般相护?” “闻人玥,”司空堇宥终于开了口,冷冷地吩咐着,“把她带走!” 黎夕妤始终仰望着他,却只瞧得见他刚毅的轮廓。他似是……全然未将厉绮迎这个郡主放在眼中。 “你你你……”厉绮迎气得发指,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突然,黎夕妤只觉腰间的衣襟一紧,是闻人玥一把将她抓了起来,动作有些粗鲁。 她凭空坠着,只觉胸口阵痛难忍,却又不敢在这时开口反抗。因为她知道,司空堇宥这是在帮她。 即便是单手抓着她,闻人玥的步子也丝毫不显凌乱。她悬空吊着,忍受着伤口的不适,一双眼眸却始终望着树下。 她瞧见那两人相对而立,司空堇宥自是冷着一张脸,看不出情绪。而他面前的厉绮迎,那个穷奇国最尊贵的郡主,正低垂着首,似是很失落。 半晌后,厉绮迎绕到他身前,仰头望着他,不知在说些什么。她似是说了很多,而他却只是冷冷地站着。 那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黎夕妤被闻人玥抓着,即将走出花园。 就在这时,厉绮迎又动了动唇角,片刻后却见司空堇宥淡淡点了点头。 黎夕妤瞧见,自他点头后,厉绮迎的面上蓦然有了笑意,她似是很开心,在他身侧跳来跳去…… 黎夕妤被闻人玥带回了客房,她坐在床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心口的大坑正隐隐作痛,她的额间有冷汗溢出,脑中回响着的,尽是方才厉绮迎不堪的言语。 她的心底藏着浓浓的恨意,却唯有极力压制,如此才能不被怨恨左右心神。 她深深呼吸着,一双眼眸望向窗外,自她的角度看去,能够瞧见闻人玥正守在屋外。 约莫一刻钟后,她的心绪渐渐归于平静,望着窗外的眼眸却蓦地一亮。 是司空堇宥出现在视线之中,她见他走进院中,对闻人玥说了些什么,便要转身离去。 黎夕妤见状,连忙动身,推门而出。 她一路小跑,终是赶上司空堇宥的步子,最终站定在他身前。 炎炎夏日,巳时的阳光并不温柔。 黎夕妤轻轻喘气,身前的男子身形修长,她仰着头,去寻找他的双眸。 光辉笼罩在他周身,黎夕妤觉得刺目,不免有些眩晕。 “方才,多谢。”她开口,神色却有些不自然,“虽然,昨日……你差点掐死我,可方才若不是你,我不晓得厉绮迎还会做出什么事情。” 时至此刻,她脸颊上的指印仍未褪去,半张脸红肿不堪,衣襟上尚残留着星星点点的泥土,这模样竟显得有些狼狈。 司空堇宥垂眸,眼底满含打量的意味,难得少了几分戾气。 黎夕妤被他盯着,只觉一股燥热涌遍全身,她不由得收回目光垂下脑袋,妄图猜测男子的心思。 “你与厉绮迎说了什么?”半晌,仍不见他开口说话,黎夕妤便问,“她真的不会去黎府告发我吗?她恨透了我,一心盼着我早点下地狱。” 她垂着头,感觉头顶上的目光多了几分寒意,连忙开口解释,“其实,我与她……我们是……” 她正想解释与厉绮迎的关系,司空堇宥却赫然拂袖,这动作虽突然,却令她察觉到他的不悦。 她便抬眸,瞧见他面上闪过几分不耐,一时间觉得莫名。 这个冷漠的男人,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予理会,似是对于她的事情半点也不感兴趣。可他却并未抬脚离去,又是为何? 他究竟,希望听见她说什么? 恍然间,她想起昨日与他争执的景象,莫非……他还是很在意黎未昕的事情? 黎夕妤想不明白,那个心肠歹毒与人苟且的女子,究竟有什么好?竟能令司空堇宥如此念念不忘! 她不免有些无奈,遂摊开手掌,竟掰起手指数了起来。 她一边数,一边念念有词,“第一,虽然黎未昕是个狠毒且虚荣的女人,但我想清楚了,我没有权利过问你个人的感情问题,更没有资格逼迫你放弃对她的感情。所以,若是昨日我说了什么令你气恼的话语,希望你莫要放在心上,将它忘了吧……毕竟,你也因此差点掐死我,我们算是扯平了……” “第二,你救了我,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我知道你很讨厌看见我,所以我保证,待伤势稳定后,我便离开司空府;第三……” 她掰着手指欢快地数说着,却全然不曾发觉身前男子的面色已渐渐变得青紫,一双眼眸再度凝上了寒冰。 “第三……”黎夕妤数着数着,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恍然间想起厉绮迎对司空堇宥的称呼,便又道,“第三,我看得出,厉绮迎她很喜欢你。虽然你心中爱的是黎未昕,可厉绮迎她毕竟是郡主,你不如将这二人都娶了,享享齐人之福也是不错……” 黎夕妤终是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听见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那似是司空堇宥紧紧捏拳的声音。 她心底一惊,连忙抬头。 可她还未看清眼前人的神色,便被他一把捏住了下巴!    第十九章:出府 司空堇宥的面色很是难看,眼底似有火焰燃着,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很大,似是气极了。 黎夕妤吃痛,不由蹙眉,却突见他俯首,缓缓向自己靠近。 他距离她那样近,气息喷薄在她的面上,他张口,一字一句地道,“若是不想被外人知晓你还活着,那便乖乖在这里待着!否则,我可不保证,你是否还能看见明早的太阳!” 他说罢,恶狠狠地松了手,拂袖离去。 黎夕妤愣愣地站在原地,她不由伸手,抚上自己尚有些痛意的下巴。 就在方才,她竟再度想起那个梦。 梦中,他挑起她的下巴,说,“我在意的,只是玉簪。至于婚事,毁了最好。” 黎夕妤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企图让自己清醒。 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觉那梦境太过真实,那一段段的画面在脑中不停地回放,他冰凉沙哑的嗓音在耳底盘旋不休…… 甚至就连他那俊朗的面容,也在眼前挥之不去…… 那究竟……是不是梦? 她再一次于心底反问,却觉越是思索此事,她的一颗心便越发地混乱。 自劫后重生以来,这竟是她第一次,尝到心乱如麻的滋味。 阳光愈发强烈,黎夕妤晃了晃脑袋,眩晕感再度袭来,她险些没能站稳。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烦躁的思绪压下,而后转身,欲回到房中。 可她刚一转身,却险些与闻人玥撞个满怀,这个人……竟不知在她身后站了多久? 闻人玥盯着她的目光有几分怪异,眼底似有几股情愫相互纠缠。而她此时此刻能够看懂的,却唯有那一股不甘。 她不明白闻人玥为何会不甘,也懒得去细细思索。 黎夕妤拢了拢衣袖,将堆满了泥土残垢的十指藏了起来,而后目光一转,抬脚绕过了闻人玥,向客房走去。 “黎姑娘!” 却突然,闻人玥开口,将她唤住。 黎夕妤便停住脚步,转眸望去,与闻人玥四目相对。 闻人玥神色复杂,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话到了嘴边,仍是作罢。 见此情景,黎夕妤挑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却是不发一言。 闻人玥的神色愈发怪异,在她眸光的最深处,似有点点滴滴的……恨意! 猛然间,黎夕妤心底一惊,只觉脊背生生发凉。 她不动声色,掩在袖中的十指却紧紧交缠,甚至浸出了冷汗。 二人对峙良久,闻人玥终是再度开了口,“方才少爷吩咐我,日后要时刻守在姑娘身边,保护你的安危。” 她的声音有几分生硬,却将情绪隐藏得极好,令黎夕妤再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如此,便有劳闻人姑娘费心了。”黎夕妤淡淡点头,不再停留,向客房走去。 她感觉得到,闻人玥始终站在原地,目送着她踏入房门。 那怪异的目光,令她心悸。 三日后。 黎夕妤照常在闻人玥的陪同下于司空府走动。 她的伤势已渐有起色,虽然心口的大坑一时半刻难以愈合,可至少全身的鞭伤正逐渐结痂。 未时将过,府中不时有仆人穿梭,许是在忙着准备晚膳。 黎夕妤的步子越走越慢,她有些累了,便坐在回廊上小作休憩。 闻人玥默立在她身侧,面上是一派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自那日瞧见闻人玥怪异的目光后,黎夕妤便时刻保持着警惕。 “你听说了吗,前几日黎府死去的大小姐……” 就在这时,两名婢女走上回廊,她们手中端着茶盏,正窃窃低语。 “我听说啊,那黎府大小姐死后,她的婢女也被赶出了黎府……” “那婢女也真是命苦,如今流落街头,听说就在城东一条深巷里与乞丐为伍……” “唉……这如花似玉的年龄,就这么被一群乞丐给糟蹋了……” “嘘……快别说了,玥姑娘就在前面……” 婢女们瞧见了闻人玥,立即低垂着脑袋,再也不敢多说半句,连忙走远了。 她们虽是走了,可方才那番言论,却被黎夕妤听了个清清楚楚。 但见她面目煞白,一双手掌紧紧攥起,就连身形也若有似无地轻颤着。 她坐在回廊上,眼底渐有狠意流露。 半晌,她猛地起身,向着司空堇宥所在的院落行去。 眼下这个时辰,司空文仕尚未回府,而她若想要做些什么,就只能向司空堇宥禀报。 她走得很快,全然不顾伤势,心绪起伏不定,面色则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 待她心急火燎地行出近半的路程时,额间有豆大的汗珠滑落而下,心口一阵憋闷,却又不敢放慢了脚步。 就在这时,前方一袭黑袍的男子迎面走来,是闻人贞。 “姑娘,出了何事?”见她如此慌张,闻人贞大步而来,开口问道。 “闻人公子,你可知堇宥少爷现在何处?”黎夕妤不答反问。 “少爷现下应在屋中。”闻人贞没有片刻迟疑,答。 “多谢。”听罢,黎夕妤淡然道谢,便继续赶路,面色已是十分难看。 “姑娘,你冷静些。”突然,她的手臂被闻人贞一把抓住,“莫要牵动了伤势。” 黎夕妤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而后便猛地甩开他的手臂,继续快步向前走。 事关司桃,这叫她如何能够冷静! 然,她还未走出两步,便再度被人抓住。 闻人贞抓着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过,双手搭放在她的肩头,逼迫她直视着自己。 “听着,无论你想做什么,一旦身子垮了,那可就半点机会都没有了!”闻人贞的嗓音有些沉重,目光中多了一丝关切。 听着他的话语,黎夕妤心头一颤,耳中嗡嗡作响,却强行压下了内心的慌乱。 闻人贞说的没错,身子才是革命的本钱,倘若她因此乱了心神,从而怒火攻心以致伤势再度复发,那…… 思及此,黎夕妤深深呼吸,努力平复心绪。 那日被厉绮迎羞辱,她都克制得很好,今日……也一定可以。 “我带你去寻少爷。”待她平静,闻人贞轻声道。 黎夕妤走在闻人贞身侧,虽是极力压制慌乱,可那凌乱的步伐仍是出卖了她。 待到得司空堇宥所在院落时,她的脊背已溢出一层汗汽。 她一眼便瞧见了那抹高大的身影,司空堇宥迈着大步,迎面而来。 “我要出府!”她张口便道。 司空堇宥却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抬脚便要朝院外走,对她丝毫不予理会。 黎夕妤见状,咬了咬牙,挡在了他的身前,又道,“堇宥少爷,我要出府!” 她的目光格外坚定,今日无论如何,她是铁了心都要出去的。 司空堇宥终于停住步子,垂眸冷冷睨着她,面上尽是不悦。 “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他开口,语气里充满了威胁。 “记得。”黎夕妤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额角因方才的慌张溢出汗汽,她却无心擦拭,“我很快就会回来。” 她向他承诺,目光一派诚恳,“我不会给司空府惹任何麻烦,恳请你,准我出去。” 司空堇宥挑眉,有些不耐,冷冷地发问,“去做什么?” 做什么? 黎夕妤怔住,轻咬下唇。 若是说了实话,她不知他是否会准她出去。可若是撒谎骗他……他兴许又会掐着她的脖子,面目狰狞。 思索再三后,黎夕妤做了决定,遂抬眸,“去找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何人?”他又问。 “她名叫司桃,是我在黎府唯一的丫鬟。”黎夕妤仰头望着司空堇宥,眼底尽是企盼,“她真心待我,如今我出了事,她亦遭受牵连,如今想必正流落街头,我要去找她!” 她不敢在他面前撒谎,便唯有实话实说。 她目光灼然,望着他许久,倔强而又坚毅。 就在她以为他会拒绝时,突然见他开口,问,“你是如何知晓,她会因你而遭受牵连?” 黎夕妤又是一怔,而后反问,“这很显然,不是吗?” 是的! 这很显然! 以黎未昕的脾性,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司桃。况且……她亲耳听见,司空府的婢女在议论此事…… 她倔强地望着他,那神态仿佛他若是不答应,她便会一直在这里站着等到他答应! 司空堇宥眼底闪过几分冷冽,他负手而立,赫然转眸望向远处,问,“你就不怕被黎府的人发现?” “我可以乔装!”黎夕妤连忙道,“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份!” “哼!”司空堇宥赫然拂袖,满面冰冷与孤傲,“倘若我不准你出府,你又当如何?” “我……”黎夕妤张了张口,眼底的希冀渐渐褪去。 可她不愿就此放弃,她垂眸,暗自咬唇,双膝微屈,作势便要跪下! 可就在此时,他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阿贞正要出府采置家当,你便随他同去吧。” 听了这话,黎夕妤双腿一软,险些未能站稳。 她连忙抬眸,竟有些不可置信。 她见他将目光转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闻人玥,又道,“至于阿玥,眼下正有件要紧事需要你去办。” “……是。”闻人玥垂首,应下了。 黎夕妤有片刻恍惚,待她回神后,司空堇宥已走远,渐渐淡出她的视线。    第二十章:寻人 一刻钟后,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而行,走出了司空府。 黎夕妤换了一身男装,满头青丝高高竖起,颇有几分英气。有了厉绮迎的前车之鉴,她不忘戴上一斗笠,自斗笠边沿垂落而下的黑纱将她的面容掩盖。 二人坐在马车之中,车内的氛围稍显凝重。 “闻人公子,”突然,黎夕妤开口,打破了车中的宁静,“不知能否自城东而过?” “自是可以。”闻人贞爽快地答应了,语气仍是不咸不淡。 透过黑纱,黎夕妤能够瞧见他的面容,淡然到令她心惊。 可就是如此淡然的一个人,却出声安抚她慌乱的心绪,“姑娘莫要担忧,倘若你那丫头当真流落街头,便一定可以找到。” 黎夕妤淡淡点头,而后掀起车帘一角,向外张望着。 因着她伤势未愈,车夫不敢将马车赶得太快,她也因而能够仔仔细细地张望寻找。 司空府位于城北,而她要先去城东,这偌大的荣阳城,司桃究竟会在何处? “姑娘,恕在下唐突,你为何一定要去城东?”闻人贞出声问着,似是有些不解。 黎夕妤放下车帘,转而回眸看他,也不做隐瞒,“不瞒公子,先前在司空府,我听见有婢女正在议论此事……她们说,司桃流落至城东。” “哦?竟有此事?”闻人贞眸光一暗,显然是在心下思索什么。 黎夕妤自然无心理会他的神色,正欲伸手再去掀车帘,耳畔突又响起他的声音。 他说,“倘若真的在城东,那……” 他的话语并未说完,可那意味深长的语气,倒是令黎夕妤听了个真真切切。 而她的一颗心,也不由高高悬起。 荣阳城为穷奇国都城,其繁荣程度可见一斑。 可城东与城西,却偏生是最为落魄的两处。 城西荒山林立,鲜有人家。 至于城东……却是乞丐横行,恶霸肆意之处…… 倘若司桃当真沦落至城东,那……她会被糟践成什么样? 黎夕妤不敢再去想,她奋力甩了甩头,深深呼吸着。 就在这时,马车许是行至一处街头,车外一片嘈杂,喧嚷不休。 “给我滚,你这个要饭的……” “他日若再让我看见你,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突然,一阵喧哗咒骂声直直传进黎夕妤耳中,令她浑身一个激灵。 她连忙掀开车帘,一眼望去,但见不远处的街道上,一衣衫褴褛、发丝凌乱的女子正遭人驱赶。那女子手中紧紧抓着个白花花的包子,却被那卖包子的商贩一把推倒在地! “没有银子就赶紧滚,别妨碍本大爷做生意……” 那商贩似是恨极了,竟抬腿在那女子身上狠狠踢了几脚。 周遭尽是些看热闹的人群,纷纷伸手对那女子指指点点,脸上尽是嘲讽与愚弄。 见此情形,黎夕妤大骇。 小桃! 她的一颗心猛然下沉,连忙大声呼叫,“停车!停车!” 还未待车身停稳,她便焦急地跳下了车,闻人贞方才伸出的手指,竟只能触碰到她的衣襟。 她不顾隐隐作痛的伤势,双眉紧锁,向着那卖包子的小摊跑去。 闻人贞在这时追了上来,似是知晓她心底焦灼,没有半点阻拦,与她一同向前。 “真是,也不知哪里来的臭要饭的,大爷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那商贩又抬脚在女子身上踩了几下,力道很重,全然不留情面。 黎夕妤见状,只觉心底有怒火升腾,不由加快了脚步。 然,还未待她跑近,那女子赫然抬眸,拨开那凌乱的发丝,匆忙将手中的包子塞进嘴中。 女子吃得很急,全然不理会商贩的殴打,仿佛察觉不到半点疼痛,脸上甚至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黎夕妤的脚步在这时顿住,她望着那张陌生至极的面孔,缓缓后退。 她不免有些失落,那人,不是司桃。 但转念一想,也幸好,她不是司桃。 见她突然停住,闻人贞心下了然,出声安抚,“莫急,此处距离城东不远,我们这便上车,继续寻人。” 他说罢,黎夕妤却赫然摆首,坚定出声,“不!” 她说着“不”,却迈开步子,走了起来,“坐在马车上,视线受阻。我要走过去!” 黎夕妤将全部的心绪都掩在了黑纱下,可心底究竟有多慌乱,唯有她自己知道。 她一边向东走,一边四处张望,不放过视线所及任何一角。 闻人贞走在她身侧,车夫便牵着马车走在他们身后,三个人六只眼睛,皆仔仔细细地寻找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走过的路,行人越来越少。 城东居住的皆是平民百姓,房屋简陋,深巷交错纵横,很是清冷。 巷子边,有三三两两的乞丐围坐在地,衣衫褴褛,凌乱不堪。 黎夕妤不敢放过任何线索,连忙盯着他们打量,半晌后才发现他们皆是男子。 许是被盯得有些恼火,一面貌肮脏的乞丐猛地站起身,恶狠狠地呵斥着,“看什么看?不给钱就滚!” 听着这般凶狠霸道的语气,黎夕妤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不动声色地将斗笠又向下压了几分。 心中却腹诽:如今这世道,乞丐都如此嚣张跋扈了? “抱歉,在下想向各位打听一个人。”就在这时,闻人贞突然开了口,竟屈身拱手,礼数周全,“不知近日,可有一位妙龄女子流落街头?” 听着他的问话,那站起的乞丐甚是不屑。 “呸!”但见他朝地上吐着口水,“流落街头的姑娘可不少,你们朝里走,前方有座破院,兴许能找见你们要找的人。” 阵阵恶臭扑鼻而来,黎夕妤下意识蹙眉,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 “多谢。”闻人贞再度拱手,轻声道谢。 三人一马一车便循着那乞丐所指的方向,继续向里走。 到得巷子尽头后右拐,当真有座破败不堪的院落。 黎夕妤没有片刻迟疑,抬脚便入。 这是一座怎样的破院,院中搭着几间草屋,却连门都没有,如此这般的屋子,当真能够遮风避雨吗? 屋内,有人围坐在一团,有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睡着,有人则以敌视的目光望着他们。 黎夕妤见状,深吸一口气,而后张口便唤,“小桃!” “小桃……小桃……” 她一遍遍地唤着,声音虽不大,却足以令院中所有人听见。 她相信,倘若司桃在这里,就一定能够听见她的呼唤。 可她唤了许久,仍旧不见有人应答,却惹得草屋中的乞丐们颇为不悦。 “司桃兴许不在这里,我们再去别处找找。”闻人贞适时开口,终止了黎夕妤的呼唤。 可她不甘,她望着昏暗的草屋,见仍有人在睡着,竟赫然抬脚,向屋内走去。 还未踏入草屋,便有浓浓的恶臭铺天盖地地袭来,灌入她的鼻中。 一时间,她只觉巨浪在肺腑翻腾,令她几欲作呕。 可既然已经来了,她便不能放过这微乎其微的希望。 她屏息,紧咬牙关,进了草屋。 她一个一个地观察,一个一个地找寻,但凡有女子,她甚至会凑上前去仔细打量。 闻人贞不晓得司桃的样貌,便只能陪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 黎夕妤的脚步却越发慌乱,不是,不是。 这个不是! 那个也不是! 通通都不是! 她将这破院从里到外寻了个遍,通通都不是她要找的人! 她的小桃,究竟在哪里? “走吧,这里没有我们要找的人。” 听着闻人贞淡然的话语,黎夕妤在心下长叹,只得转身,向院外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吼声自草屋传来,而前方的道路,也被人堵住。 黎夕妤心头一惊,连忙转身看向那开口之人。那是一落拓男子,因着衣发太过凌乱,瞧不出年纪。 男子眼底尽是狠意,他走出草屋,身后跟了一群人。 他越走越近,浑身上下散布着阴狠的戾气,连带着的是那股浓浓的腥臭味。 那气味令人作呕,黎夕妤蹙眉,不由向后退了退。 突然,一道黑影挡在了她的身前,闻人贞的身形虽不及司空堇宥高大,却也同样笔直。 “闯了老子的地盘,惊了老子的好梦,想就这么离开?”那人走到闻人贞身前,面目狰狞,凌厉的话语中透着阴狠。 随着他的音起音落,周遭的乞丐纷纷走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见此情形,黎夕妤的唇角不自主地扯了扯。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群乞丐是想……谋财害命? “呵,一场误会。”闻人贞开口,自袖中掏出一物,仍是一派淡然,“若是惊扰了诸位,便以此致歉,你看可好?” 黎夕妤看不见他的神色,便侧身去看他手中之物,却见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元宝赫然而现! 乞丐们看见那金元宝后,纷纷瞪大了眼眸,眼中溢出光亮,那神态若说是“垂涎三尺”,却是半点也不为过。 那人见状,下意识伸手,就要去取闻人贞手中的金元宝。 却在这时,闻人贞收回手臂,冷眼扫视周身。 黎夕妤瞧见,他淡漠的目光中,竟凝了几分冰寒。 伊闹闹 说: 感谢 黑桃KING882720 打赏的20个魔法币~ 么么哒    第二十一章:皇子 “还不让开!”闻人贞开口,那冰冷的语气竟与司空堇宥有三分相像。 那乞丐首领闻言,一改先前的态度,连忙点头哈腰,却转而对着周遭的乞丐厉喝,“还不让开!” 一时间,乞丐们纷纷后退,给黎夕妤等人让出一条道来。 黎夕妤与闻人贞对视一眼,二人齐齐抬脚,向院外走去。 直至坐上马车,闻人贞方才掀起车帘,将那块金元宝丢了下去。 “驾……” 马车渐行渐远,驶出这条深巷。 乞丐们却蜂拥而上,抢夺着那金灿灿的元宝。 “闻人公子,”车内,黎夕妤开口轻唤,却低垂着眉眼,欲言又止。 闻人贞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便道,“就当是破财免灾了,只是少爷需要的物事,怕是买不齐全了。至于司桃姑娘……稍后我们在城中寻找一番,眼下你可稍作休憩,莫要太过疲累。” 黎夕妤听后淡淡点头,沉默不语。 未能在城东找到司桃,她不知这究竟是好是坏。 马车行驶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进入了城中闹市。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商户小贩络绎不绝,处处彰显着泱泱大国的风采。 马车于一家商铺前停下,黎夕妤在闻人贞的搀扶下下了车,站定在闹市之中的那一刻,她只觉恍惚。 周遭一片嘈杂,处处皆是声响。 “你听说了吗,太子不日将举办一场骑射大赛,届时京中勇士皆可参赛。最终胜出者,将授予三十万大军,镇守边关……” “这种事情,向来都是王权贵胄们的竞争,与你我这等匹夫无甚干系啊……” “可不就是,那可是三十万大军!哪个皇子不想将之收于囊中……” 有两名男子走过,一边议论一边摇头叹息。 黎夕妤对于他们的谈话丝毫不感兴趣,便举目四望,企图寻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为免店铺打烊,姑娘,你在此稍候,在下去去就来。”闻人贞说着,将黎夕妤交由车夫照看,独身一人进了商铺。 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黎夕妤眼底的光芒渐渐暗去。 时至此刻,她才终于发觉,在京中寻人,竟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不知道司桃会去哪里,她茫然无措,这样的感觉……令她几近崩溃。 就在她无声叹息之际,街道正中突然出现一抹纤瘦的身影,那女子手中提着一竹篮,似是来街上采买物品。 黎夕妤瞧见她的侧颜,竟与司桃一般无二。 她连忙向前方走去,闯入街道正中,一把将手搭在那女子的肩头,并出声唤着,“小桃!” 然,那女子回眸看她,却双眉一拧,似是受了惊,“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女子张皇失措地跑开了,脚下步伐凌乱,显然是被黎夕妤这身装扮给吓到了。 黎夕妤垂眸,轻叹。 不是司桃,她也不是司桃。 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黎夕妤颓然地站在闹市正中,行人自她身侧走过,不时与她的肩头碰撞,她却全无感觉,甚至缓缓闭上了眼。周遭一片哗然,她与这喧嚷的尘世显得格格不入。 突然,两个孩童嬉戏打闹,不慎撞在了她的身上,她未能站稳,便直直跌倒在地。 孩童却分毫不予理会,径自跑远了。 黎夕妤忍着痛,正欲站起身,前方却突然响起一道男音。 “让开!让让!” 一男子正扬声呵斥着,伴随着阵阵马蹄声,一并传入黎夕妤耳中。 她只觉那声音有些熟悉,便抬眸去看。 但见街道正中,一人一马正飞驰而来,距离她越来越近。 “闪开!快闪开!”马上之人犹在厉吼,面目却那般熟悉。 黎夕妤怔忡地伏在地上,她如何也想不到,竟会在这繁杂的大街上,遇见季杉! 一时间,繁冗的记忆涌上脑海,一个个片段拼凑而成的画面自眼前飞速闪过。 自幼时初见,至情愫暗生,到倾心相许,最终……是他衣衫凌乱地站在黎未昕的门前…… 这个人,是她倾注了小半生的心血深深爱过的人,是她的娘亲尚在人世时便替她寻觅的“好儿郎”,更是她于深宅大院冰冷的屋檐下真真切切恨了的人…… 季杉,呵……多么道貌岸然的名姓。 眼看着那匹马距她越来越近,此时想要闪躲,已是全然无望。遂,黎夕妤竟猛地站起身,直直地望着那马上之人! “吁……吁……” 似是被她突然的起身所慑,季杉双眉一拧,连忙拉扯缰绳,欲命令马儿停下。 可是距离太近,一切都已来不及,那匹壮硕的骏马已抬起前蹄,即将踏过黎夕妤的身躯。 马嘶鸣叫,那声音穿过耳膜,有些吵。 她瞧见季杉的神色,竟有些愤怒。 电光火石之际,黎夕妤只觉身子一轻,有人揽上她的腰肢,竟带着她在半空中转了个圈。 天旋地转,眼前有些花。 待她站定在地面,只见季杉复又扬鞭,纵马离去。 她听见,他一声低骂,“这人真是有病。” 真是……有病吗? 从前,她记忆中的季杉,是一个温文儒雅谦逊有礼的翩迁公子,无论何时,他于人前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礼数周全,令人赞赏。 可今日,他竟纵马于街道上横冲直撞,险些撞到人不说,竟也未曾理会下马致歉,更甚者……他竟然理直气壮地低骂! 呵…… 黎夕妤在心下冷笑,望着那远去的一人一马,掩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 什么京中第一才子!什么家世面貌样样出众!这样一个表里不一背信弃义的人,她此生将永远唾弃! “夕公子,你怎么样!”突然,有人冲到她身边,语气中透着几分紧张,是闻人贞。 难得听见他变了语气,黎夕妤抽回思绪,淡淡摇头。 而后,她又见闻人贞拱手,道,“原来是九皇子,多谢您出手相救。” 听闻此言,黎夕妤这才注意到身侧之人,那个方才救了她的男子。 但见此人一袭白袍,温润如玉,眼底尽是善意。 黎夕妤没有忽略闻人贞对他的称呼,这个人……竟是个皇子! 心底惊叹的同时,她不忘学着闻人贞的样子拱手,压低了声音,致谢,“多谢九皇子救命之恩。” “呵……”她听见男子轻声一笑,嗓音温润,“救命倒也算不上,只是不知这位公子,是何许人也?为何先前从未曾见过?” 黎夕妤不由垂眸,在心下回想着,方才闻人贞……是唤她“夕公子”吧? 她正欲开口,却被闻人贞抢了先。 只听他道,“九皇子,这位夕公子乃是我家少爷远房表叔之友之子,此次进京,也是为了投靠我家少爷。” “既是如此,夕公子又为何要遮面?”九皇子似是有些好奇,竟伸了手,欲将黎夕妤头顶的斗笠给取下。 黎夕妤心底一惊,连忙后退,“我……我脸上生了疮,吓到九皇子事小,可若是感染给您,那可就事大了……” “呵呵……”男子清润的笑声响起,也不知是信是疑,“既如此,那本皇子也不便强人所难。待你脸上的疮治好了,再看你这庐山真面!” “谢九皇子体谅。”黎夕妤稍稍松了口气。 “你们可是在找什么人?”突然,九皇子又道,竟是如此犀利的问话。 此番,黎夕妤仍是将话语权抛给了闻人贞。这个闻人贞说话滴水不漏,必然能够应付九皇子。 然,她等了许久,也未能等到闻人贞开口。 “怎么?不便告知?”九皇子再度发问,话语中多了一丝笑意,他道,“若真是寻人,本皇子兴许帮得上忙。” 听他如此说,黎夕妤心底不自主地溢起一抹期冀。 可她不敢随意做主,便将目光转向了闻人贞,见他面目淡然,不反对也不赞成。 黎夕妤便在心下暗自揣测,倘若闻人贞不愿她说实话,想必方才就会开口。可他始终默不作声…… “不瞒九皇子,”陡然间,黎夕妤抬眸,望着身前的男子,“我……确是在找一个,于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何人?” “她名叫司桃,破瓜之龄,如今正流落街头,不知所踪。” “好。本皇子会竭力寻找,一旦有何消息,便派人至司空府送信。”九皇子竟全无半刻犹豫,一口应下。 “多谢九皇子!”黎夕妤连忙道谢,一边躬身,一边揖礼,难掩心底的激动。 “呵……”却听眼前人一声浅笑,他道,“谢就不必了,只需在下次见面时,让本皇子瞧见你的真容便可!” 他说罢,蓦然转身,那高雅的风姿即便是掩在人群之中,也无法淡去。 “夕公子,你认为九皇子此人,如何?”闻人贞的嗓音突然响彻在耳畔,不咸不淡的问话拉回了黎夕妤的目光。 “九皇子他……高风亮节!”她没有迟疑,连忙答。 “没错。九皇子性格温雅,待人宽厚,且他不拘束缚,广交好友。这样的人,实在高雅!”闻人贞附和,只是眼底那若有似无的深意,令黎夕妤心惊,“只可惜……他生在了皇家。” 伊闹闹 说: 感谢 光&简 打赏的15个魔法币 么么哒~    第二十二章:夜遇 时近黄昏,天色渐渐暗去。 于城中大街小巷寻觅良久,终是无果。 黎夕妤的一颗心,已沉至谷底。 “别太担心,”闻人贞又在身侧安慰,“找不到人,未尝不是件好事。” 闻人贞话中之意,黎夕妤自然明白。可那人是司桃,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今日天色已晚,再寻下去也不会有结果。”闻人贞又道,“我们先回府,否则你的身子可就要吃不消了。” 黎夕妤垂眸,心下仍有不甘。 这荣阳城太大,她便是寻找一整夜,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可是,若就此放弃,她会觉得……很对不起司桃。 看得出她的倔强与坚持,闻人贞伸手搭在她的肩头,轻声言语,“相信九皇子,他既然答应了你,便定会替你寻人。要知道,他可是个皇子啊!” 听闻此言,黎夕妤恍然回神,一颗心猛地一跳。 是啊!那人可是个皇子! 他即便再不济,手下也该有大把的人力。 况且,一个皇子想在京中寻人,如何也要比她这个“已经死去”的人要容易的多。 念及此,黎夕妤朝着闻人贞用力点了点头,而后便跟随他一同上了马车。 她如同来时一般,掀开车帘不住地张望,但凡有衣衫凌乱的女子,她都会格外留意。 可直至暮色降临,最后一抹余晖散去,她也未曾找到那熟悉的身影。 待回到司空府,已至戌时。 日月更替,皎皎月光照亮寂夜。 黎夕妤与闻人贞比肩踏入府门,却一眼瞧见院落正中,那道修长笔直的身影。 司空堇宥默然而立,似在等着谁。 待二人走近,他将目光望向闻人贞,问,“东西都买好了?” “途中遇上些麻烦,花了钱财消了灾,故此……” 闻人贞欲言又止,司空堇宥却已然明了。 黎夕妤无心理会二人的谈话,她正欲离开,头顶的斗笠却突然被人摘下。 她抬眸,直直迎上司空堇宥的目光。 月光下,他的面容柔和了几分,一双眸子却如往常般冰冷。 “阿玥已将汤药与晚膳送至客房,你这便回去!”他开口,话语是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 黎夕妤淡淡点头,自他手中夺回斗笠,便静默地向客房走去。 此时此刻,她心中脑中满满的都是司桃,哪里有心思理会司空堇宥的话语。 回到房中,桌案上果真摆放着汤药与膳食,闻人玥却不知所踪。 黎夕妤坐在桌前,方才察觉浑身上下尽是不适感,奔波了两个时辰,她的身子确是有些吃不消了。 她利索地喝了那黑浓苦涩的汤药,对于那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却是无半点胃口。 恍然间,她想起从前在黎府,一日三餐皆是司桃陪她一起吃的。 因她在黎府没什么地位,故此每日的膳食都很简便。可即便是粗粮淡饭,主仆二人也依旧吃的很香。 司桃与她年龄相当,却因幼时丧母,被父亲卖了换钱,几经辗转方才被黎府的管家挑中,入了黎府当下人。 如此看来,她与司桃的经历,倒有些相仿。 烛光昏暗,她的身影于墙上摇曳不休,却显得那般孤寂落寞。 “咚……咚……咚……” 突然,房门被人敲响,一道略显苍老的男音响起,“丫头,睡了吗?” 听见是司空文仕,黎夕妤连忙拉回思绪,起身便去开门,将他迎进屋中。 “伯父,您怎么来了?” 司空文仕面带笑意,目光和蔼,一派慈善,“听说你今日出了府,伯父有些不放心,便来看看你。” 他说着,一眼便瞧见了桌上未曾动弹的饭菜,轻声问道,“丫头,你可是有心事?” 听着他关切的话语,黎夕妤却觉心底五味陈杂,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面对司空堇宥,她能够将司桃之事说出,可面对眼前这位慈爱的父亲,她却语塞。 她似是……很不擅长与长辈交谈。 她久久不语,司空文仕便只得轻叹,“丫头,伯父知道,你此前经历了太多磨难。可无论如何,接下来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这里是司空府,你可以把它当做是家,没有人会为难你,更不会有人要赶你走。” 听着他的言语,黎夕妤只觉鼻头蓦地一酸,突然心生愧疚。 遂,她开口,道,“伯父,从前在黎府,我的丫鬟待我很用心。可如今她出了事,我却找不到她……” “你可将那丫头的样貌作画一幅,伯父明日便替你四处寻一寻。”司空文仕说着,不忘安慰黎夕妤,“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总有一日,你会找到她的。” “恩!”黎夕妤重重点头,却拒绝了他的好意,“伯父每日要处理正务,无须多为我操劳。今日于街头结识了九皇子,他已答应我,会替我仔细寻找。” 司空文仕听后倒是有些惊奇,却转而笑着点头,“九皇子最重承诺,他既然答应了你,便断然不会坐视不理。以他的能力,在城中寻人并非难事。如此一来,你便可稍稍松口气了。” “伯父,这些日子以来,真的很感谢您!”黎夕妤真挚地道谢,心底流淌着暖意。这个司空府……因着有这样一个善良的人,显得不那么空旷冷寂。 “不必谢我。丫头,你早些休息,伯父这便回了。”他说罢,负手而去。 夜风微凉,黎夕妤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身体上的不适时刻提醒着她应当早些睡下,可她只要一闭眼,司桃的面容便会自脑中闪过。 她想起被父亲剜下心头肉的那刻,是司桃不顾一切地冲进房中,以瘦小的身躯支撑着她,带她离开那是非之地。 她想起那日于猎猎风中,她被人诬陷,惨遭毒打,唯有司桃坚定不移地相信她,甚至趴在她的身上,替她挨下一道道的皮鞭。 从始至终,唯有司桃,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边。 可如今她身在司空府,不愁吃穿,还能安心养伤。而司桃……她却被人狠心逐出黎府,流落在外。 这般……叫她如何能够安心? 蓦地,她坐起身,双手紧紧攥着锦被,恨得咬牙切齿。 她发誓,这一切……她与司桃所遭受的一切,她终有一日必会一一讨要回来! 月光透过窗子,倾泻而下。 索性也睡不着,黎夕妤便起身下了床,向屋外走去。 夏夜蝉鸣声声,于夜空沙沙作响。 她漫无目的地在府中走着,唯有一轮圆月与她相伴。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响,那是人行走的声音。 与此同时,她瞧见地面上,在她的身影旁,又多了一道人影。 两道影子被月光拉得极长,黎夕妤分辨不出身后是谁,便转身望去。 但见一男子默然而立,正直勾勾地望着她,月光下他的目光幽暗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黎夕妤有些愕然,没想竟会在这时遇上司空堇宥。 “你……你……”她支支吾吾许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问,“你为何还没睡?” 司空堇宥大步上前,不答反问,“你怎会在此?” “我……”黎夕妤张了张口,而后垂首,“我担心司桃,睡不着。” 突然,身前人赫然拂袖,似是有些恼火。 黎夕妤不明白他这火气从何而来,她似乎……没有得罪他吧? “今日,见到九皇子了?”司空堇宥突然发问。 听着他这问话,黎夕妤只觉周身的气流仿佛在一瞬间凝结,冰寒不已。 她不由打了个哆嗦,轻轻点头,“九皇子他,救了我一命。” 此话一出,司空堇宥的目光愈发阴冷,她察觉得到他的愤怒与不悦,却全然不知是因何而起。 “还有呢?”他再度发问,分明是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却生生带着几分戾气。 “还有……”黎夕妤不敢去看他,竟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九皇子他答应我,会替我寻找司……” 那个“桃”字未能说出口,她突觉肩头一痛,竟是司空堇宥用力抓着她。 “你……你做什么?”黎夕妤吃痛,双眉一拧,迎上司空堇宥的目光。 这一刻,她竟自他的眸中瞧出了几丝恨意。 “如此说来,他倒是你命中的贵人了?”他恶狠狠地开口,面目有几分狰狞,抓着她肩头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黎夕妤的双眉越拧越紧,她不明白,眼前这个人……究竟是在生她的气,还是在生九皇子的气? 一时间,她不敢再轻易开口,却直直地望着他,眼底满是倔强。 可认真地说来,九皇子救了她的命,又答应替她寻人,如此大恩大德,怎能不算是贵人? “说!”司空堇宥蓦然厉喝,眼底的恨意愈发地强烈,“你究竟还与多少皇家人有牵扯?” 听着他愤恨又凌厉的嗓音,黎夕妤竟在这时,想起了闻人贞意味深长的话语。 他说九皇子高雅出众,却唯独可惜……生在了皇家! 刹那间,一个可怕的念想自心底生出,黎夕妤竟浑身一颤,脊背生凉。 莫非,司空堇宥他…… 伊闹闹 说: 感谢 光&简 打赏的15个魔法币~ 么么哒~    第二十三章:来人 黎夕妤不敢再继续想下去,瞧着司空堇宥可怕的面容,咬了咬牙,道,“自娘亲离世后,我便受尽了欺辱,虽然父亲在朝为官,可此前我从未与皇家人有过半点交集。若说有……也唯有安乐郡主厉绮迎一人……” 她说着,察觉到他掌心的力道小了几分,便继续道,“至于九皇子,我自然不敢高攀。今日请他相助,也实属内心忧虑不堪。因为,司桃于我而言……当真是珍贵无比!” 司空堇宥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他缓缓松了手,眼底的恨意一点点退却,恢复冰寒如初。 见状,黎夕妤也不由松了口气。 眼前这个男人,他发起火来,可真是会六亲不认的。 半晌后,他开了口,却道,“既然有九皇子帮你寻人,那日后你便乖乖待在府中,哪里也不准去!” 他说罢,抬脚便走。 他走得很快,不出片刻便与夜色融为一体,消失在黎夕妤的视线之中。 黎夕妤无声长叹,颓然地站着。 在他面前,她似乎永远……都没有反抗的权利。 翌日。 喝过汤药用过早膳的黎夕妤无甚心思出门走动,她懒懒地躺在榻上,满腹心事。 半晌后,她终才发觉,闻人玥竟立在一旁良久,未曾离去。 黎夕妤转眸,张口问道,“闻人姑娘,你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闻人玥思索了片刻,终是点头,道,“今早,黎府来人了。”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心,陡地一颤。 “来了何人?所为何事?”她连忙发问,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姑娘莫慌,”闻人玥出声安抚,“来者是黎大人与夫人,他们……来与老爷商议婚事。” 听了这话,黎夕妤方才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来抓她的,怎样都好。 至于闻人玥所说的婚事,她全然将之抛在脑后。与她无关的事情,她无须干涉。 可很快,她又暗自垂首,一股淡淡的悲伤涌上心头。 她才“死”了十数日,黎府这便开始筹划黎未昕的婚事了,看来她那个父亲,当真是不曾将她放在心上过。 “本以为两家是要商议少爷的婚期,却不想……黎府是为退婚而来。”闻人玥又道。 黎夕妤听后却不觉惊讶,只是淡淡点头,早就有所预料。黎未昕心高气傲,喜好攀附权贵,她是断然不会嫁给司空堇宥的。 一旦这婚事退成,黎家与季家就会立即结亲,到那时……黎未昕与季杉,便可光明正大地同进同出了! 如此,倒是最好。 黎夕妤暗自握拳,眼底有寒芒闪烁。 她将来总有一日要找黎未昕报仇,倘若司空堇宥当真娶了黎未昕,于她而言便相当棘手。 毕竟,司空堇宥是她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她不愿与他为敌。 “听闻黎府退婚,是因为一枚玉簪。那玉簪可是夫人的遗物,如今就这么断了……倒真是可惜了。”闻人玥的话语中无不透着惋惜,黎夕妤却有些分辨不出,她究竟是为了婚事惋惜,还是为了那枚玉簪而惋惜。 闻人玥说罢,再不做停留,转身离开。 黎夕妤犹自躺着,心绪起起伏伏,甚是烦躁。 她总是会不自觉地想到黎府那对母女,想到二人张扬跋扈欺辱她的景象,心底的怒火便如何也浇不灭。 片刻后,她猛地摇头,企图令自己保持冷静。 却又在陡然间,她想到了那枚玉簪。 想到玉簪的同时,司空堇宥的面容便自眼前闪过,她的眸光不由暗了下去。 那是他母亲的遗物,于他而言想必十分珍贵。 可是那个人冰冷无情,但凡有半点不悦便要对她动粗。只要想到那日险些被他掐死,她便觉脖颈处一阵疼痛。 那个人不但冰冷无情,他还有些莫名其妙。他总是无缘无故地发火,不是掐她的下巴就是掐她的肩头,他似乎……很喜欢掐人! 可即便如此,他思念母亲的心情,却是没有错的。 无论如何,那玉簪确是因她而断,他也因此怨恨了她。 倘若她设法将玉簪补好,那么……是否就能消除他对她的恨? 思及此,黎夕妤心头一动,竟不由勾唇。 可她刚坐起身,神色却又恍然一变,便再度倒了下去。 她想起昨夜,他恶狠狠地抓着她,无情地禁了她的足,只觉愤然。 为何这个男人,永远都不会过问她的想法?他这般唯我独尊的性子,真是令她又气又恼。 黎夕妤在榻上辗转不休,甚至因此牵动了心口的伤势,内心却仍在挣扎。 一边希望司空堇宥能够消除对她的恨,一边又不愿主动去寻他…… 良久之后,她终是深吸一口气,利索地起身。 她的娘亲离开后,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东西……倘若有朝一日她突然找到一件与娘亲有关系的物事,哪怕很小很小,她想必都会视若珍宝。 那么,司空堇宥……想必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想通之后,黎夕妤只觉浑身上下的痛感,似是减轻了许多。 她正欲出门,却突然想起什么,复又走回床边,自枕下取出一套衣物。 黎府的人不知是否已经离开,稳妥起见,她还是决定乔装一番。 她换了男装戴了斗笠,见一切无虞,方才出了门。 今日阳光甚好,她独自一人穿梭在府中,难得没有闻人玥的跟随。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下祈祷,千万不要碰见黎府的人。 可是好巧不巧,老天爷似是有意跟她作对,她行走于一条长廊上,而长廊的另一端,黎铮与顾简沫……正相携而来。 望着那再熟悉不过的两人,黎夕妤的一颗心,陡然间“噗通”乱跳起来。 即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真正遇上时,她仍是有些不知所措。 眼看那二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黎夕妤竟赫然转身,向着长廊外迅速走去。 虽然乔装遮了面,可她仍是害怕,倘若被他们认出,她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活过今夜。 “你是什么人!给我站住!”就在她埋头竞走时,顾简沫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一如往常那般凌厉气盛。 莫非……已经被发现了? 此念一出,黎夕妤身形颤了颤,她不敢回眸,更不敢停下步子,便兀自走着。 “前面那个戴着黑色斗笠的人,你给我站住!”顾简沫却纠缠不休,她的声音又大了几分。 此番,黎夕妤倒是停住了脚步,不敢再继续前行。 若是顾简沫的大呼小叫引来了这府中其余不相干的人,那她的身份……兴许会暴露。 她便直直地站着,不出一声,等着那两人追来。 这一刻,黎夕妤只觉天地间一片沉寂,唯有那两人迈着步子行走的声响,格外清晰刺耳。 她们越走越近,黎夕妤的一颗心便越提越高。 她甚至觉得,她们每走近一分,她全身的汗毛便立起一寸,那毛骨悚然的感觉,令她的头皮生生发麻。 “你,转过头来!”顾简沫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她们竟这么快,便走到了她身边! 黎夕妤深深呼吸着,她强行压制着慌乱的心,缓缓转身。 她近近地打量着二人,发觉她们的神情并不欢愉,想来是退婚一事不太顺遂。 “你一个下人,见到本夫人与老爷非但不行礼,甚至扭头就走,司空府便是如此管教下人的吗?”顾简沫似想将心底压抑着的怒火发泄到黎夕妤的身上,那呵斥教训的口吻,还真是半点没变。 那日黎府偏院,这个狠毒的女人命人鞭打她,沾了水的皮鞭抽在身上,皮开肉绽的滋味,实在是痛不欲生。 掩在袖中的双手轻轻握起,黎夕妤透过黑纱,冷冷地望着顾简沫。 总有一日,她会叫这女人也尝到,那皮开肉绽的滋味! 而后,她目光转了转,望向顾简沫身侧的黎铮。 只见他目光淡然,一如数日前剜她的心头血肉那般,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本夫人正在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顾简沫的吼声又大了几分,她似是气急了,几近暴跳如雷。 黎夕妤不愿打草惊蛇,便蓦然垂首,不情不愿地拱手,对着身前二人拜了拜。 可仅是如此,顾简沫又怎会满意? 但见她趾高气扬地抬起下巴,眼底满含打量的意味,“你为何不敢露面?行事又如此鬼祟,莫不是个小贼?” 小贼? 黎夕妤在心下冷笑,一双眼眸却死死地盯着顾简沫,生怕这个恶毒的女人会突然伸手,摘了她的斗笠。 “把斗笠取了,让本夫人瞧瞧你的真容!”顾简沫双眸微眯,目光如利刃,泛着阴冷。 黎夕妤迟迟没有动作,顾简沫便又道,“看来你果然是个小贼!那本夫人今日便要替司空府除害!” 她说着,正要伸手,黎夕妤却在这时突然开了口。 “早便听闻黎府二小姐素来嚣张跋扈,今日见识过夫人您,小的心中也便了然。”黎夕妤压低了嗓音,沉声道,“原来竟是……女随其母!” “你……”听了她的一番言语,顾简沫气得发指,“你说什么!” “哼!”黎夕妤好整以暇地拢了拢衣袖,眼底尽是寒芒,“无论夫人您在黎府是怎样打骂下人的,但如今这里是司空府,您即便是作威作福,也该好生掂量掂量!”    第二十四章:秘闻 此番话说出口,黎夕妤只觉心底一阵畅快! 从前在黎府,她只有被打压欺辱、默默忍受的份,此时此刻换做是司空府,她终于能够出声反抗! 这感觉……当真是过瘾! 可黎夕妤是畅快了,但她身前的顾简沫,却一时间气急败坏,火冒三丈! “你你你……”顾简沫伸手指着她,龇牙咧嘴,面容扭曲,“你可知我家老爷他是何人!” “呵……”黎夕妤冷笑出声,她这个姨娘还真是的,自己丢人现眼不够,还要拉着别人。 遂,她将目光转向黎铮,嗓音更加低沉了,“京中谁人不知,黎大人与我家老爷颇有渊源。若不然,你们此刻……又怎会站在这里?” 听了这话,那原本泰然自若的黎铮,突然就变了神色。 只见他一把抓过顾简沫的手臂,拉着她便走,甚至愤然低呵,“你还嫌不够丢人吗!这里可是司空府,你给我回去!” 二人自黎夕妤身侧走过,他们一定不曾瞧见,她的身形,正轻轻颤着。 心底再爽快又如何,他们带给她的伤害,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抹去的? “老爷,这个人……似乎有些眼熟?”她听见顾简沫的声音,恼怒中带着几分狐疑。 “我看着半点也不眼熟,兴许是你记错了。”她的父亲,如是说。 半点……也不眼熟吗? 呵……亲生女儿就站在面前,他竟连半点感觉都没有! 这样的爹,还真是无情啊…… 黎夕妤在长廊上站了许久许久,脊背挺得笔直,一动也不动。 她的心,因着这两人的出现,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心口隐隐地疼,她一时有些气闷,待回神后,早已没了兴致去寻司空堇宥。 她转身回了房,将自己蒙在被中。 她的脑中纷乱不堪,心绪难平。 良久之后,她竟在这浑浑噩噩中,睡了过去。 黎夕妤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呼吸不畅,心中憋闷。 她猛地掀开身上的锦被,大口呼吸着。 正当此时,房门被人推开,药草的气息扑入鼻中,是闻人玥来了。 屋内一片昏暗,她转眸望了望窗外,但见夕阳余晖,正渐渐散去。 她喝过药后,回忆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想起了那枚玉簪。 “闻人姑娘,能否带我去找堇宥少爷?”她蓦然开口,出声问着。 闻人玥有几分诧异,反问,“你要在这时去见少爷?” “恩。”黎夕妤点头,又道,“就是此时,我想去见他。” 虽然眼下时机有些不妥,可只要想到此事,她便难抑心底的悸动。 闻人玥沉默了片刻,终是应下,“既是如此,那我这便带姑娘过去。” 对于闻人玥的迟疑,黎夕妤显得有些谨慎。时至黑夜,毕竟男女有别,她这般贸然地去见他,确是有些不妥。故此,她便戴了斗笠,随闻人玥穿行在府中。 夜来得很快,待她们走至司空堇宥的院落外,天色已是大黑。 夜风微凉,皓月当空,自院外望去,一眼便瞧见他屋中的光亮。 “姑娘,你去吧,我便在此侯着。”闻人玥停下脚步,轻声道。 黎夕妤淡淡点头,而后便迈出步子,向那亮着烛火的房屋行去。 轻风过,吹起她面前黑纱,她一边伸手去触碰黑纱,一边向前走。 “昨日这密信上说得很清楚,皇上染了重病,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挺不得太久了。依我看,距离太子继位之日,兴许不远了……” “朝中皇子诸多,更有三位王侯在侧,厉臻想要顺利继承皇位,除非他能在短时间内将这所有隐患一一除去……” 黎夕妤走至房前,正欲敲门,两道男音却清楚地传进耳中。 “正是。故此这皇权更替,最终落入谁手,都还未可知。少爷如今虽已拉拢了朝中部分官员,可人心难测,难保他们不会临阵倒戈。况且,如今您手中无一兵一卒,若想赢得皇位,我们还差的太远……” “咚……咚……咚……” 黎夕妤听见自己的一颗心正扑通乱颤,她望着眼前那道木门,脑中嗡嗡作响。 皇位! 司空堇宥他……想要皇位! 这……怎么会这样! 皇权争夺,向来都是皇家人士自相残杀,可他一个内阁中书之子,为何也会对那皇位有兴趣? 一时间,黎夕妤只觉双腿发软,无意间听见这样一个惊天秘闻,她实在无法压制心底的震撼。 “如今三皇子羽翼渐丰,却隐藏极深……” 二人的谈话仍在继续,黎夕妤却不敢再听下去。 她强行压制内心的慌乱,抬脚就欲逃离此处。 “什么人!” 可她刚转身,便听闻一道男音自屋内响起,低沉沙哑,透着浓浓的杀机。 而后,她还未能作何反应,便有一人破门而出,直直向她袭来。 她只觉眼前一花,随后便有一只冰凉刺骨的手掌伸了来,将她死死掐住。 来人动作太快,带着一阵冷冽的风,将她面前的黑纱吹起。 而后,她便瞧见了司空堇宥狰狞可怖的面容。 夜色下,宛如厉鬼修罗。 伊闹闹 说: 九点钟还有一章~ 感谢 光&简 打赏的15个魔法币 么么哒~    第二十五章:献计 他的目光有瞬间怔楞,却转瞬即逝,掐着她脖子的手指又紧了几分。 “说,你都听见了什么?” 黎夕妤从未见过这般神态的司空堇宥,她听见他的声音,低沉中透着阴冷,时时刻刻都会威胁到她的生命。 他的目光太过阴寒,她全身上下冷汗直流,那毛骨悚然之感,令她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被他掐着,很快便无法呼吸,脸色涨得赤红,眼眶里竟盈了泪。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 原来那日闻人贞对她说的,都是真的。 他说,“倘若是堇宥少爷铁了心要杀人,那么仅凭我的三言两语,是无法令他松手的。” 所以那日与他发生了争执,他是真的不曾想过要杀了她。 不似此刻,他眼底凝聚着浓浓的杀意,下手分毫不留情,即将拧断她的脖子。 她望着他的眉眼,企图找到一丝一毫的迟疑,可她没有…… 此时的司空堇宥,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那窒息感逼得她肺腑都快要炸裂。 她听见“吱吱”的声响在耳畔萦绕,那是她脖颈骨节发出的音。 她知道,此时此刻,倘若她没有足以能够令他放了她的理由,那她便只能等死…… 可她不想死,也不能就这么死去,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大仇未报,她不甘呐! 电光火石间,她的脑中赫然晃过一副场景,那是她身处在嘈杂的街道上,周遭尽是人声,有两个男子在议论什么…… 他们,似在说……骑射大赛! “我这条……命,本……就是……你……救的……你……若想取回,我……我无话……可说……”她突然开了口,泪水模糊了双眼,未能看清他的目光。 “可骑……射大赛……”她拼尽全力,艰难地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那……三十万……兵……马,你……就……不想要……了吗……” 她的大脑逐渐浑浊,目光愈发迷离,甚至无法看清眼前人的面貌。 就连……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嗅觉,也渐渐淡去……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冰冷无情的男人,究竟会不会放过她。 兴许,是不会的…… 就在黎夕妤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那只手掌突然松了! 她直直坠落,跌倒在地。 “咳……咳咳……” 她忍不住地咳着,大口呼吸着空气,近乎发紫的面容终有所改善。 随着空气的吸入,她的神智渐渐恢复,双目由模糊变为清晰,淡淡的兰香扑入鼻中。 突然,她的下巴被人挑起,司空堇宥的面容愈发地清晰。 “你给我说清楚!”他眯眼,咬牙切齿,犹如厉鬼修罗。 黎夕妤自然明白他的意味,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相信你也得到了……消息,太子……将开办一场骑射大赛,胜出者……便能得到三十万……兵力,去往边关……” “那又如何?”司空堇宥反问,周身散布着彻骨的冰寒。 “呵……”黎夕妤竟赫然冷笑,她伏在地上,与他对峙,“穷奇国势虽雄厚,可边关的战乱却从未停歇过……你可莫要小看那三十万兵力,倘若运用得当,击退外敌……不在话下。况且,兵心所向,民心所向,你若能有番作为……何愁无人拥护?” 她说着,但见司空堇宥的眸光微微一转,戾气竟减了几分。 “继续说。”他吩咐着。 “你无一兵一卒就想谋权,分明就是痴人说梦!”她的语气重了几分,方才因窒息而致的不适感渐渐褪去。 她见他的面色陡然一变,连忙又道,“兵,乃王者之刃。你不妨先带着那三十万大军赴往边关,待立下赫赫战功后,自会有人拥护。当然,这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实现,但我会帮你。” “你?”司空堇宥挑眉,眼底尽是嘲讽,“你一介女流,又懂什么?”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那是自信,“远的不说,只论不久后的骑射大赛。我虽不知少爷您的身手如何,可单凭方才你于弹指间便破门而出将我掐住,我便知道,您有机会拔得头筹!” 司空堇宥听罢,竟双眉一蹙,有些愤怒,“什么叫做‘有机会’?” 他眼里尽是对那三十万大军的势在必得,黎夕妤却淡然一笑,道,“因为这京中,还有一位骑射高手,季寻!”    第二十六章:纵马 “季将军之子?你未婚夫的堂弟?”他挑眉,却是满眼不屑。 “是季杉的堂弟没错,可他不再是我的未婚夫!因为季杉的缘故,我曾有机会见过季寻几面。”黎夕妤一派淡然,眼底却有寒芒闪过,“这么些年来,季家作为朝廷最大的隐患,自然是因为他们想要一手遮天,得到那权势。季家乃京中第一富商,又出了一位骠骑大将军,倘若此番再得朝廷三十万兵马,那他们……可就将如日中天,势不可挡了!” 黎夕妤在心下快速地分析着,“而季寻,他自幼苦学,精于骑射,必会是你最大的对手!” “呵……”司空堇宥竟冷笑出声,眼底尽是打量的意味,“既是如此,你又凭什么帮我?让我赢得比赛?” 黎夕妤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就凭,我知道季寻的弱点。” 听闻此言,司空堇宥赫然起身。 他负手而立,道,“胜之不武,我还不至于弱到这般!不过一个季寻,我还未曾放在眼里!” 黎夕妤仰视着他,未能将他的神态瞧个真切,却自他的周身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那是……王者的气息。 他甚至还未得知季寻的弱点究竟是什么,便断然回绝。那样的自信与势在必得,令黎夕妤唏嘘。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他这不是自夸自大,而是真的有那个实力! 良久后,司空堇宥垂眸斜睨着她,那蔑视一切的神态,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后,只听他道,“想要活命,便让我看到你的价值。否则,休想!” 黎夕妤闻言,咬了咬牙,努力站起身。 她望着他刚毅的面容,语音之中带了丝颤意,“定其谋,然后乃施其事。审天地之道,察众人之心,习兵革之器,明赏罚之理,观敌众之谋,视道路之险,别安危之处,占主客之情,知进退之宜,顺机会之时,设守御之备,强征伐之势,扬士卒之能,图成败之计,处生死之事,然后乃可出军任将,张擒敌之势,此为军之大略也。夫将者,人之司命,国之利器,先定其计,然后乃行……” “此,乃用兵之道。”她将曾经所看所学,一字不差地,讲述给他听。 她不紧不慢地讲着,眼眸始终望着他,只见他原本冷戾的面色,正一点点变得柔和。 待她说罢,他赫然转身,向屋内走去,却出声吩咐,“阿贞,送她回去。” 随后,那始终默立在暗处的闻人贞,便走了来。 至此,黎夕妤的一颗心,终是落回原处。 她的小命,便算是保住了。 五日后。 行走在司空府中,穿过一进又一进的院落,黎夕妤的脚步有些凌乱。 接连五日,她都未曾见到过司空堇宥。 并非他不在府中,而是她……不敢见他。 只要一想到那夜他的凶狠,她便仍是有心有余悸。 然这日一早,闻人玥竟来传话,告知她司空堇宥要见她。 她自然不敢不去,可又心生惧意。她的这条命,如今真可谓是完全被他掌控着。 到得他所住院落时,但见院中空无一人,唯有书房那道房门正敞着。 黎夕妤以为那是司空堇宥专意为她留的门,便不曾敲门,径直走了进去。 可她走入后,才发觉屋中竟空无一人。 他的书房很是干净,桌案上燃着清香,有提神醒脑之功效。 她见书架上摆满了卷册,恍然想起黎府的书屋,想起她从前曾偷偷去过书房,取出一册册的竹简带回屋中,私下里偷偷地翻阅。 如此这般偷偷摸摸的事情,她一做便是十数年,竟也未曾被人发觉。兴许……是因为她所翻阅的卷册,除却她一人,便再无人问津。 她站在书架前,忍不住伸手抚过,那熟悉的触感,令她恍惚。 突然,她眼角一亮,瞥见了书架一角,那枚断裂的兰花簪。 簪身以羊脂玉所造,通体光泽莹亮,很是精致。 黎夕妤不由伸手,将其拿起。 这是司空堇宥娘亲的簪子,却在当年送去了黎府,给了黎未昕。当他眼睁睁看见簪子坠地断裂时,内心……一定很难过吧。 她一时有些气闷,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有些难过。 “放下!” 突然身后一声厉呵,司空堇宥大步走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玉簪,面色很是难看。 黎夕妤心惊不已,连忙开口,“抱歉,我……我并非有意要碰它。只是觉得,这簪子毕竟是因我而断,不知我能否将它补好?” 司空堇宥却似未曾听见她的话语,将玉簪放置好后,便冷冷地望着她。 黎夕妤兀自垂眸,不敢去看他的目光,轻声问着,“你……找我有何事?” “骑射大赛的日子已定下,便在三日后。届时,你随我同去!”他道,语气如常,不容她抗拒。 黎夕妤却有些惊讶,不明白他为何要带着她去。可她没有反抗的余地,便只能点头,乖乖应下。 她站在他身前,垂眸望着他的青衫,一颗心高高悬起,脊背紧绷。 自那夜之后,她对他的忌惮,再度提升了好几个层次。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际,手臂突然一紧,她竟被他抓着,向屋外走去。 他的手掌很宽厚,只可惜太过冰凉,她不喜欢。 他的步伐很大,她必须要一路小跑,才能不被他拖着走。 待他终于停下步子,黎夕妤已累得气喘吁吁,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发觉他竟带着她来了马厩! “少爷,您要做什么?”她不解,开口问着。 可他并未给她回答,但见他一手牵马,另一手直直向她伸来,竟揽上了她的腰肢! 随后,黎夕妤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似是腾空飞起,而后便坐在了马背之上。 “你……你你你……” 她又惊又怕,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身下的马儿纵身一跃,便飞驰而出。 司空堇宥坐在她的身后,双手自她腰间绕过,拉扯着缰绳。 他的呼吸喷薄在她的后颈,那感觉有些痒,令她的一颗心扑通乱颤。 他们穿过重重院落,穿过府门,穿过大街小巷,奔驰在荣阳城中。 因害怕被人认出,黎夕妤便以袖掩面,始终垂首,不敢四下里张望。 “堇宥少爷,”她瓮声瓮气,忍不住问,“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别忘了,之所以留下你的性命,不过是因为你一介女流,却对时局有着一定的了解,实属难得。可若是想要留在我身边,想要为我所用,仅凭三言两语,是绝无可能的!”他的声音回响在耳畔,伴着阵阵风声,有些冰冷,亦有些缥缈。 不知为何,听见他如此说,黎夕妤心中的忌惮,竟一点点褪去。 她知道,如今她与他,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知道了他最大的秘密,若想活命,便只能留在他的身边,替他出谋划策。 马儿飞驰,到得一处空旷的草场,场上有一人一马,是闻人贞。 见周遭再无旁人,黎夕妤便抬眸望去,瞧见草场四周围满了稻草人,直直地立着,一动不动。 闻人贞牵马候着,手中抓着一支长弓,背上背了个箭篓,其内装满了箭羽。 “吁……” 司空堇宥拉扯着缰绳,马儿应声停下,稳稳地停在闻人贞的马旁。 可他并未下马,反倒是一把抓过黎夕妤的肩头,将她扔向了另一匹马! 黎夕妤惊呼出声,却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她正想回眸询问,便听见他不容置疑的命令,“今日若学不会,便不准回家吃饭!” 什么! 黎夕妤骇然,连忙开口,“我为何要学会骑马?” 然她话音未落,那霸道的男人便已经纵马而去,手执弓箭,向四周的稻草人射去。 她欲哭无泪,便将目光转向了下方的闻人贞。 闻人贞负手而立,转目望向司空堇宥,道,“少爷日后,定是要征战沙场的。姑娘若想跟随他,不会骑马怎么行?” 黎夕妤听后,觉得此言颇有些道理,却俨然已经忘了,她也是被迫才会选择跟随司空堇宥的。 “云若很温顺的,姑娘不妨试着多与它说说话。”闻人贞又道,面上竟挂了淡淡的笑意。 黎夕妤闻言淡淡点头,而后她眸光一转,望向了司空堇宥,“那……堇宥少爷的马儿,可也有名姓?” “自然是有。”闻人贞今日似是心情很好,竟再度浅笑,“少爷的马,叫做竺商君。” “竺商……君?”黎夕妤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 “没错。竺商君跟随少爷已有多年,乃是千里良驹,极通灵性。” 黎夕妤一边点头,一边于心下暗想:倒是个好名字。 只是这云若与竺商君,一雌一雄,该不会……它们是对恋人? 她思索着,竟不由得轻笑出声。 半晌后,她回了神,看着身下的云若,伸手轻抚它的毛发,轻声道,“云若乖,我这后半生的命数,可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你看见远处的竺商君了吗?你要像它那样,带着我驰骋万里。”    第二十七章:惊险 黎夕妤正说着,远方突然传来一阵长长的马嘶声。 她抬眸望去,但见司空堇宥坐于马背,正在这空旷而宽敞的草场上肆意奔腾,他的双手脱了缰,目光盯着周围的稻草人,神情肃穆,格外专致。 弓箭在它手中宛如长了眼睛一般,每一箭都能准确无误地射向几丈外的草人,精准度之高,令人折服! 从前,她曾见识过季寻的骑射,当时只觉百步穿杨也不过尔尔。 可此番,司空堇宥的风采,全然不输给季寻,甚者有过之无不及! 望着那于旷野之上驰骋的男子,黎夕妤不由心生敬畏。如此这般的技艺,他必是自幼便勤学苦练,十数年如一日。 “姑娘,脚踩马镫,轻夹马肚,双手轻轻拉扯缰绳,马儿便会向前走了……” 闻人贞的声音自下方响起,黎夕妤拉回了思绪,目光立即变得认真起来。 她循着闻人贞的指导,努力控制身下的云若,令它与自己相互配合。 她轻夹马肚,云若便走了起来,它走得很慢,令她觉得安全感十足。 微风拂面,她举目四眺,视线之中那道青影如何也抹不去。 这一刻,她竟想要追上他的身影,与他并肩。 “闻人公子,如何才能令云若跑起来?”她开口问着,竟有些迫不及待。 “你可用力夹马肚,或是用脚踢它,然后配以声令,它便会跑了。”闻人贞一边说,一边以手势示意黎夕妤。 “但姑娘乃是初学者,切记不可太过粗暴,否则马儿失控,便危险了……” 闻人贞不忘出声叮嘱,可黎夕妤却在他说这话时已然有了动作。 只见她用力踢了踢云若的肚子,而后一声轻呵,“驾!” 随着她的令下,但闻云若一声长鸣,迈着步子便冲了出去。 许是她那一脚踢得重了,云若吃痛,跑得很快。 自方才的缓慢前行,至此刻的快速奔跑,似是不过弹指间,黎夕妤甚至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她一阵心惊,努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双手死死抓着缰绳,脸色却陡然间变得煞白。 可是很快,她发现只是拉扯缰绳并不能令马儿停住,反倒促使它越跑越快! 周遭的景象在眼角一闪而过,猎猎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 这一刻,黎夕妤再也无法镇定,她怕极了,只觉在这剧烈的颠簸之中,心口的伤……似是发作了! 阵阵抽痛遍布全身,黎夕妤很是心慌,情急之下,她迅速俯身,一把抓住云若的毛发。 许是她的动作有些粗鲁,亦或是云若跑得实在太快,总之她一把抓下去,竟硬生生扯掉了一撮的毛! “嘶……” 陡然间,云若仰头长鸣,它似是痛极了,竟猛地立起两只前蹄,以后蹄直直站立着。 黎夕妤便是在这时,被它甩下了身! 她被摔得龇牙咧嘴,暗自心惊,却又同时松了口气。 比起在马背上颠簸奔驰,这种能够触碰到大地的感觉,明显安全了许多! 可是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错了。 只因那云若,方才抬起的两只前蹄,此刻正要落下! 而它下落的方位,竟是黎夕妤的身躯! 眼看这云若就要踩在她的身上,她不由睁大了双眼,却吓得全身颤抖,没有半点力气逃生。 “姑娘,快躲开……” 她似是听见了闻人贞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急,似是有些慌乱。 躲开? 她也想啊! 可是,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又如此迅速,她也是有心无力啊。 她瞧见那厚重的马掌正直直落下,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可想象中的压迫感迟迟没有传来,反倒是听见马儿一声接着一声的鸣叫。 黎夕妤猛然睁眼,但见云若再度直直立起,可在它背上,一道青色身影赫然而现! 司空堇宥拉扯着缰绳,面上无甚情绪,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总之不出片刻,先前癫狂不休的云若便镇定了下来,听话地站立在黎夕妤身旁。 见此,黎夕妤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终是落了地,她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觉全身上下竟溢出一层冷汗。 “姑娘,你没事吧!”闻人贞在这时赶了来,连忙将黎夕妤扶起。 可她刚站起身,却觉双腿酸软无力,险些再度跌倒。 闻人贞的脸上尽是歉意,黎夕妤却无心理会,她蓦然抬眸,望着马背上的男子。 然这一刻,司空堇宥却并未看她,而是恶狠狠地盯着她身侧的闻人贞! 没错,就是恶狠狠。 黎夕妤有些不解,便转眸望向闻人贞。 但见闻人贞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连忙俯身拱手,“堇宥少爷,此番是我失职了,还请少爷责罚!” 司空堇宥斜睨着他,冷冷启唇,“那便罚你,去将箭矢取回。” “是。”闻人贞没有半点迟疑,立即动了身。 黎夕妤这才注意到,司空堇宥背着的箭篓里,此时已空无一物。 “还站着做什么,上马!” 突然头顶响起他冰冷的话语,黎夕妤左右张望了一番,这才瞧见司空堇宥的竺商君,竟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她的身边。 “我……上这匹马?”黎夕妤有些不确定,指着竺商君问他。 他没有回话,只是眼底闪过一抹不耐。 见他这般神色,黎夕妤再不敢迟疑,转身便要上马。 可是…… 她的双眉拧作一团,望着身前的竺商君直发憷,暂且不论她才从马上摔落,单是这高大的马背,便已经让她很是为难了。 她伸手抓着马鞍,一脚踩在马镫上,正想借力一跨而上,可竺商君却突然甩了甩前蹄,吓得她一时间不敢再动弹。 心口隐隐作痛,她半挂着,不由回眸望向司空堇宥。 她的眼底尚有几分惧意残留,可他的眼底,却溢起浓浓的不屑。 只一眼,黎夕妤便自他的眼中读懂了他的意味:笨女人,竟连上马也不会! 一时间,不屈涌上心头,她愤愤然地回眸,望着身前的马儿,眼底浮现出浓浓的倔强与坚韧。 谁说她不会上马! 可…… 她强压下心底的惧怕,咬了咬牙,想要借力跨上马背,却才发觉因着先前的惊险,此时此刻她的双腿已无太多力气。 于是,她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直至大汗淋漓,也未能如愿地坐上马。 她紧抿双唇,那挫败感强烈地刺激着她的大脑,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便只能……吊在马肚上。 就在这时,她察觉到一旁的司空堇宥有了动作,正欲转眸去看时,突觉腰间一紧,一只宽厚的大掌探了来,而后她只觉身子一轻,再回神时已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她的心扑通乱跳,只觉一股燥热袭遍全身,双颊竟在不知不觉间泛起了红润。 “跟上来!” 突然,司空堇宥又道。 黎夕妤连忙抓着缰绳,见他已纵马前行,不由得心中一紧。 好在他走得并不快,她夹了夹马肚,轻扯缰绳,身下的竺商君便也向前行去。 他似是有意在等她,她很快便追上了他,与他并排而行。 黎夕妤侧目望着司空堇宥,见他直视前方,目光淡然,心底竟莫名有暖流四溢。 便是在这时,她发觉他,似是也没有传闻中那般冷酷暴戾。 突然,他一拉缰绳,再度向前行去,只是此番……云若竟跑了起来!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再度提起,方才心底升起的那星星点点的好感,便在顷刻间消弭。 她不敢忘记他的命令,便只能笨拙地拉扯缰绳,企图令竺商君也跑起来。 正当此时,一阵马鸣声自远处传来,黎夕妤不由回眸,便见一人正纵马而来,急驰狂奔。 竟是……闻人玥! 闻人玥很快便到得司空堇宥身侧,只听她道,“少爷,黎府的人来了,正在府中候着……此番,仍是为退婚一事。” 黎夕妤闻言,面上无甚变化,一颗心却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而后,但见司空堇宥控马折身,自她身侧而过。 她还记得他说过的话,便颓然地坐在马背上,打算继续钻研。 却突然,司空堇宥的手臂猝不及防地伸来,环绕着她的腰肢,将她带至他的身前! 她坐在他的身前,感受着那股独特的气息,两朵红云再度爬上脸颊。 身下的云若飞速向前,黎夕妤忍不住发问,“少爷,不是说……我若是今日学不会,便不能回家吃……” 她的话未能说完,陡然怔住。 家…… 回家? 他先前是说,回家吃饭! 那里,司空府……已经是她的家了吗? 而他,也已将她……当做是家人了吗? 刹那间,黎夕妤难抑心底的悸动,她立即抬眸,想要寻找他的目光。 却突然,她的脑袋撞上他坚硬的下巴,痛得她龇牙咧嘴。 与此同时,身后男子的气息似是有些紊乱,黎夕妤却不安分地晃动着脑袋,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异样的神色。 骏马飞驰,周遭的景象一闪而过,身后尤有两匹马紧紧跟随,那是闻人玥与闻人贞。 “明日继续。” 良久之后,司空堇宥突然开了口,仍是惯常的命令口吻,却少了几分冰寒。    第二十八章:较量 待回到司空府,已临近日中。 云若在马厩前停住,司空堇宥利索地下了马,黎夕妤却有些为难了。 先前被云若甩落一事仍令她心悸,此番为了稳妥起见,她竟一把抱住云若的脖子,一脚踩着马镫,笨拙地下马。 待她的双脚终于踩在地面时,她不由长舒了口气。 可再抬眸去看眼前的男子,但见他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眼里尽是嘲弄。 那神色似在说:真是个笨女人! 黎夕妤兀自垂眸,支支吾吾道,“我……我会努力学的……” “稍后,你可随我同去正堂。”司空堇宥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却令黎夕妤心中一紧。 稍后?正堂? 那不就是…… 可她很快抬眸,望着他的目光十分坚定,她道,“我去!” 不过是黎铮与顾简沫,五日前她早就遇上过,此番又有何惧? 司空堇宥闻言,抬脚便向马厩外走去,“既然要去,还不速速回房换装!” “哦……是!” 半盏茶的时间后,身着男装头戴黑色斗笠的黎夕妤跟在司空堇宥身后,穿过长廊,向司空府正堂走去。 “这个司空堇宥,他怎么还没回来……” 还未踏入门槛,便听闻一道尖锐的女音响起,这话音中透着三分不耐七分恼怒。 前方的司空堇宥面色如常,抬脚便迈入房中。 可他身后的黎夕妤,却因这道声音,险些被门槛绊倒。 她万万没有想到,今日……黎未昕竟也来了! “堇宥,你可算是回来了。”司空文仕首先开了口,黎夕妤瞧见,他的额角竟有一层薄薄的汗汽。 看来,他这是被黎府的人……为难了! 司空堇宥走至司空文仕身侧坐下,黎夕妤便站定在他身后,目光直直地望向对面的三人。 “还知道回来啊……”黎未昕毫不客气地开口,望着司空堇宥的目光之中尽是不屑。 “昕儿,你少说两句。”黎铮低呵着,分明是训斥的话语,可那语气中却全无愤然之意。 至于顾简沫,自看见黎夕妤出现的那一刻起,便愤恨地瞪着她,面目很快便狰狞起来。 见司空堇宥这个当事人终于来了,黎铮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 却在此时,司空堇宥竟拿起身侧桌案上的茶盅,细细品起茶来。 清淡幽香的气味传入鼻中,是竹叶青,黎夕妤一闻便知。 轻轻浅浅的瓷器碰撞声响起,黎铮见状,不得不闭了嘴,暂且不语。 可他等了许久,司空堇宥却仍在品茶,那悠闲自得的模样,令他甚是恼火。 遂,他也不再顾及所谓礼数,张口便道,“堇宥贤侄……” “炎日奔波,口渴得紧,还请伯父伯母见谅。”司空堇宥在黎铮开口的同时,也开了口。 他将茶盅放回桌上,这才一脸认真地看向对面的三人。 可他接下来的一番话,却令黎府的三人齐齐变了脸色,“伯父伯母今日携二小姐前来,可是为了与司空府商议婚期?” “婚期?”黎未昕又惊又恼,面色涨得通红,厉喝道,“谁要与你成婚!” 再看黎铮与顾简沫,二人面面相觑,脸色可谓是青一阵紫一阵,有趣极了。 将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黎夕妤心下暗自爽快的同时,竟也不由生出一抹失落来。 她不知这失落因何而来,只知在司空堇宥的心中,很是在意这门亲事。 “呵……”黎铮尴尬的笑声响彻于房中,但见他嘴角不停地抽搐,道,“堇宥贤侄莫不是忘记了,五日前……伯父偕同伯母也曾来造访。额,至于今日来的目的,与那日全然相同……” 司空堇宥眸光一转,而后恍然大悟,“这么说,诸位是来退婚的?” “正是,正是。”黎铮连连点头,脸上的笑意却越发僵硬。 “这……”司空文仕面露难色,“阿铮,你看这婚事,咱们早在十数年前便已定下,况且当年文书上红纸黑字写得清楚,这如今突然要退婚,实在是不合礼数啊……” “老爷说的是啊……”面对司空文仕,黎铮的态度和缓了不少,却仍是道,“可这么些年来,昕儿与堇宥从未相交过,若是就此鲁莽地成了亲,日后出了差池可该如何是好啊……” “爹!”就在这时,黎未昕双眉一拧,又开了口,“别跟他们废话,咱们直接将当年的文书送还回来,不就完事了!” 对于黎未昕如此嚣张跋扈的态度,司空文仕只能勉强地笑笑。 可司空堇宥,他却是个不会笑的人。 只听他一声冷哼,道,“只是文书,还不够。我们司空府,当年可是还送了聘礼的!” “什么聘礼?我们黎府还了便是!”黎未昕连忙道。 “哼!”司空堇宥又是一声冷哼,沉声道,“金银珠宝一石,玉簪一枚。五日前小侄便已说过,贵府若是拿不出完好无损的玉簪来,那这婚……便退不得!” 听见他提起玉簪,黎夕妤的一颗心,又是一动。 她一时间竟分辨不出,在司空堇宥的心中,究竟是那枚玉簪更重要,还是与黎未昕的婚事更重要。 “你……”黎未昕气得竟一拍桌案,伸手指着司空堇宥,“那玉簪早已被你收回!况且,将它摔断的人,是我那该死的大姐!” 瞧着黎未昕张牙舞爪的模样,听着她恶毒的话语,黎夕妤掩在袖中的一双手,猛地握起。 她都已经“死”了,这个黎未昕,竟还要这般出言不逊地辱骂她。 “哦?是吗?”司空堇宥冰寒的话语拉回了黎夕妤的思绪,只听他道,“我记得前些时日二小姐抱病在床,可是贵府的大小姐以自身的心头血肉为引,救了你的性命。你如今这般言辞,便不觉心中有愧吗?” 而后,司空堇宥话音一转,又道,“说起贵府的大小姐,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不久前……她似是离世了?且贵府也在那时替她办了丧事。既是如此,大小姐尸骨未寒,伯父伯母便开始筹划二小姐的婚事,岂不叫人心寒?” 听闻此言,黎夕妤听见自己的心,猛地一颤。 司空堇宥他这是……在替她抱不平吗? “额,这个……堇宥啊,”黎铮适时开口,脸上的笑意早已不在,“实属家门不幸,小女夕妤在不慎摔断那玉簪后,心头的伤势便发作了,而她也因此……丢了性命。” “黎夕妤她何止是摔断了玉簪,她还指使下人偷了我的玉簪!”黎未昕不忘添油加醋,将所有的罪过通通都推到已经“死去”的黎夕妤身上。 望着那欲盖弥彰的父女俩,黎夕妤眼底的寒芒再也掩饰不住。 她的指甲陷入皮肉,有丝丝鲜血低落而下,落在青石地面上,没有被任何人瞧见。 可她却似全然察觉不到掌心的痛意,只是冷冷地瞪着对面的人,恨意肆无忌惮地流露而出。 许是她这恨意太过凌厉,黎未昕竟不由蹙眉,向她忘了来。 “喂!”突然,黎未昕呵斥出声,“你,把斗笠摘了!看得本小姐膈应得紧!” 黎夕妤一动也不动,却压低了嗓音,冷冷地开口,“小的脸上长满了疮,怕是会传给二小姐。您若是不怕感染,那小的……这便摘!” 她说着,作势便要摘了斗笠。 “不必!”却在这时,黎未昕连连摆手,“不必摘了!若是那疮传给了本小姐,我就要了你的命!” 司空堇宥复又端过茶盅,慢条斯理地品着。 但见他一边品茶,一边道,“既然伯父与二小姐都指认是大小姐摔断了玉簪,那么……便请你们将大小姐交出来,交由我来处置!如何?” “什么?”始终默不作声的顾简沫终在这时忍不住开了口,她大惊,“她人都死了,还怎么交给你!” “既然刚下葬不久,想来尸身尚未腐烂,将她的尸首交予我,挫骨扬灰可好?”司空堇宥冰冷的嗓音中透着几分阴邪,听得黎夕妤头皮直发麻。 还挫骨扬灰,这个司空堇宥,究竟安的什么心? 很快,当对面的母女二人齐齐色变之时,黎夕妤便恍然明了。 司空堇宥这是……在刻意为难她们。 只因前些时日下葬的尸首,根本就不是她! “这……关于尸首……”顾简沫与黎未昕面面相觑,却全然忘记了开棺捞尸是一件多么天理难容之事。 而在她们身侧的黎铮,显然便谨慎得多了,只见他神色一变,佯装愤怒,甚至出声厉喝,“堇宥,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逝者已矣,本该安息,怎能任你如此肆意妄为!” 听着黎铮的厉喝,黎夕妤于心下冷笑。 此时此刻,他又在这里扮什么慈父!当初剜下她的心头肉时,他可是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的!“父亲”二字,这样的人,也配吗? 可冷笑的同时,又有悲凉涌上心头,黎夕妤深深呼吸着,如此才能平复那翻涌不休的心境。 “既然人也不能交给我,那伯父,便烦请您将完好的玉簪还来!”司空堇宥的语音在这一刻陡然大变,冰寒之中透着丝丝戾气,“小侄可将断裂的玉簪奉上,倘若三日内你们能设法补好,此事便可作罢。可如若不能,这婚事便从长再议吧。兴许过上个三五日,小侄我……突然改了心意,也未可知呢!” 司空堇宥没有给对面人开口的机会,便又道,“此刻已至午时,三位想必也该饿了,不如留在司空府用过午膳后再走。” “若是不愿……”他突然起身,吩咐着,“阿夕,送客!”    第二十九章:陌央 一声“阿夕”,听得黎夕妤的心是颤了又颤,她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两步,而后伸出一只手臂,做邀请状,“各位,请吧!” 她的声音沙哑且低沉,含带着几分凌厉。 “你,究竟是什么人!”顾简沫怒气冲冲地走到黎夕妤的面前,显然上次的交锋令她始终耿耿于怀。 黎夕妤却不理会顾简沫的问话,重复着,“请。” 见此,顾简沫气得咬牙切齿,脸色格外难看,却又不能当众发作。 “既是如此,那我等便先行告退了。”黎铮对着司空文仕拱手道别,随之一把拉过顾简沫与黎未昕母女,向门外走去。 本该是正事一桩,此刻却演变成一场闹剧,瞧着那三人吃瘪恼怒的模样,黎夕妤的心里可别提有多爽快了。 然,她仍在暗爽之时,司空堇宥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明日卯时三刻前往马厩,若敢迟了一分半刻,后果自负!” 他说罢,偕同司空文仕,一起离开了。 黎夕妤愕然地站在原地,望着那渐渐消失的两道身影,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她心底尚有疑惑未解,可这个人……就这么走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长叹。 看那父子俩方才的神色,应是还有要事相商,她也不便过多干扰,还是先回房用膳吧。 这日,黎夕妤竟破天荒地吃了很多,说是往常的两倍,可是半点也不为过。惊得一旁的闻人玥直瞪眼。 用过午膳后,她直直倒在榻上,倒头便睡。 司空堇宥准她休息半日,她必须要养足了精神,第二日才能有充足的精力去学习骑马。 第二日一早,她于卯时二刻便到得马厩,却并未见到司空堇宥。 “姑娘,你来了。”闻人贞手中牵着匹小白马,正在等着什么人。 “闻人公子,早。”黎夕妤礼貌地问好,目光却被那匹小白马给吸引了去。 她走到白马身前,尚且年幼的它令她觉得很有安全感,忍不住伸手抚摸它光泽的毛发。 “姑娘,喜欢吗?” 黎夕妤很快明白闻人贞所指乃是这匹小白马,不由得点了点头,道,“比起云若与竺商君,这小马驹显得温和多了。” “呵呵……”闻人贞轻笑出声,竟将手中的缰绳交予黎夕妤,“从此刻起,这小马驹便为姑娘所有了。” 黎夕妤闻言一惊,竟有些不敢相信,“当真?” “自是不假。” “多谢闻人公子厚赠。”随后,黎夕妤欣喜地道谢。 闻人贞却在这时轻轻摇头,“姑娘若要谢,也该谢堇宥少爷。” 黎夕妤一怔,有些不解。 好在闻人贞很快又开了口,“这小马驹,可是少爷花了大心思才得来的。如今它尚且年幼,待日后长成,其价值必然不可小觑。” 黎夕妤听后竟有些错愕,只觉此刻手中的缰绳,似有千斤重。 她想要扔了缰绳,却又舍不得。 此刻的她,全然猜不透司空堇宥的心思。却知道,她与他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了。 “堇宥少爷他……现在何处?”黎夕妤不由问道。 “少爷一早便去了草场,命我在此等候姑娘。”闻人贞答。 “那我们这便出发吧!”此时此刻,她竟迫切地想要见到司空堇宥。 有了自己的小马驹,黎夕妤自然不愿再靠近云若。她轻易便上了马,轻轻夹了夹马肚,小白马便走动了起来。 她今日换了男装戴了斗笠,出了府门后,便不必再遮遮掩掩。 可她尚未掌握骑马的要领,身下的小白马亦是不肯轻易配合她,便只能慢悠悠地在城中晃荡着。 闻人贞就跟在她身后,有了昨日那惊险一幕的前车之鉴,此番他是再也不敢轻易教授。 遂,二人二马在这炎炎夏日中,慢悠悠地晃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到得那片草场。 远方,一匹骏马正在肆意奔腾,它承载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黎夕妤的眼帘。 她下了马,牵着缰绳向那奔腾的人走去。而闻人贞,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待她走近,司空堇宥叫停了竺商君,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我……” “你迟了足足一个时辰。” 黎夕妤正想说些什么,司空堇宥却冷冷地出声。 “我……”黎夕妤不由垂首,“我们是走着来的。” 她的声音不大,显得十分小心翼翼。本以为此话一出,司空堇宥必会发怒,可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 “这匹白马性情温和,又天生聪颖,若是自幼便跟在你的身边,日后便只会认你为主。所以,你要好好待它。” 听见他提起小白马,黎夕妤这才想起道谢,但见她重重点头,仰望着他的目光格外真诚,“堇宥少爷,多谢。” 可他却似不曾听见她的谢语,犹自望着小白马,问,“可有替它想好名字?” “恩!”黎夕妤再度重重点头,她伸手抚上小白马的毛发,竟不由勾出一抹笑意,“陌央!它叫陌央,是我在来时的路上为它取的名。” “堇宥少爷,好听吗?”黎夕妤复又转眸,望着司空堇宥的目光格外清澈。 陌央,陌路……尽。 自她牵过小白马缰绳的那刻起便知道,她与他之间,已经不同了。 风吹过,吹起她面前黑纱,将那精致的面庞露了出来。 她瞧见司空堇宥的神色有些怪异,素来冰寒僵硬的面容竟不由抽搐了一下,那欲怒难怒的模样,竟有几分滑稽。 见此情形,黎夕妤清了清嗓子,眼底是掩不住的笑意,道,“堇宥少爷,有件事情……我在心中疑惑了很久,不知……你能否为我解答?” “何事?”他转过目光不再看她。 黎夕妤仰望着他刚毅的轮廓,将压在心底许久的疑惑问了出来,“你究竟……想不想娶黎未昕?” 话音刚落,便见司空堇宥赫然垂眸,恶狠狠地瞪着她,愤然出声,“上马!” 他的转变太过突然,黎夕妤缩了缩脖子,心惊的同时亦有些无奈。 唉…… 她于心下长叹,一边默默摇头,一边无奈地上了马。 看来,但凡是关乎黎未昕的,他都会格外在意。 然,还未待她坐稳,那个暴躁的男人已然纵马冲了出去,“跟上来!” 他冰冷的话语中含着几分恼怒,黎夕妤不敢忤逆他,只得笨拙地踢了踢陌央的肚子。 她今日的动作十分柔和,柔和到身下的陌央没有半点反应! 她蹙眉,加大了力道,陌央却不耐地晃了晃脑袋,仍旧不理会她。 她无奈极了,一边轻抚陌央的毛发,一边柔声劝着,“我的好陌央,你就发发慈悲,跑起来吧……你要知道,如果我学不会骑马,那日后必然没有好日子过,我若是没有好日子过,你也会遭受牵连,所……” 黎夕妤正说着,陌央突然甩了甩前腿,而后一声长鸣,迈着还未发育完全的腿杆,便冲了出去! 黎夕妤尚未有所准备,头顶的斗笠被风吹落,她连忙抓着缰绳,生怕会如同昨日那般被陌央甩下身。 庆幸的是,陌央尚且年幼,它的速度不及云若,甚至达不到竺商君的三成。 故,她始终安然无恙。 她不由抬眸望去,却见司空堇宥正纵马奔腾,弓箭在手,三箭齐发。 她瞧见那三支箭矢,最终皆准确无误地射在几丈外的草人身上。 她暗自唏嘘,转而回眸,瞧着身下雪白健硕的陌央,眼底有光彩闪烁。 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她渐渐适应了这样的速度,便直起身子,拉了拉缰绳。 随着她的拉扯,身下的陌央似是与她有着心灵感应一般,缓缓停了下来。 她不由伸手拍了拍心口,轻轻浅浅的疼痛传来,激发了她体内无穷无尽的战斗力。 “陌央,咱们不能认怂!”她拍了拍陌央的脑袋,说着。 突然,陌央竟晃了晃脑袋,轻柔地摩搓着她的掌心,似是极其赞成她方才的话语。 黎夕妤忍不住勾唇,笑道,“想不到你还挺通灵的!” 两个时辰一晃而过,黎夕妤与陌央的配合,渐入佳境。 它带着她,奔跑在辽阔的草原上,耳畔风声呼呼作响,周遭景象迅速后退。 她似是……学会了! 只不过她先前惹恼了那个坏脾气的男人,下场便是:没有午饭吃了。 陌央尚能垂首啃食地上的野草,可她却唯有饥肠辘辘地趴在马背上,目光迷离,却又始终追随着司空堇宥。 他始终在奔跑练习,时而起身站在马背上,时而倒挂于马肚,时而于半空中旋转翻身…… 可无论是哪种情形,他手中的箭羽总能准确地射向远处的草人。 她的目光追随着他,将他的身姿看在眼中,这一看便又是两个时辰,心下却隐隐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直至申酉更替,日暮西陲,黎夕妤才懒懒地直起身子,拍了拍陌央的脑袋,命它跑了起来。 两匹骏马奔腾着,黎夕妤总是有意无意地便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望着他的背影,望着他为了后日的骑射大赛刻苦练习,心底便忍不住一阵悸动。 她望着草地上,二人二马的身影被夕阳拉得极长,竟不由心安。 突然,前方的一人一马赫然转身,司空堇宥手执弓箭,无半点犹豫,向着她的方向直直射来。    第三十章:牵马 黎夕妤大骇,慌乱间却忘记了该如何控马,她想要俯身趴在马背上,却发觉自己的身子竟僵硬到无法动弹。 这个司空堇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该不会……要在这荒野之中,将她杀了? 思及此,黎夕妤的一颗心越跳越快,望着那越来越近的箭矢,她只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喉头! 近了……近了! 她下意识闭上双眼,却觉一道凌厉的风声自耳畔而过,似有什么东西,擦着她的发丝去向了后方。 她立即睁眼,但见不远处的司空堇宥勾唇,他竟……笑了! 黎夕妤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连忙眨了眨眼,再望去时,他已然纵马转身,去射下一箭了。 “吁……” 她连忙拉扯着缰绳,唤停了陌央。 她回眸,但见一支箭羽安静地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而被它直直穿过的,竟是一只血流不止的野兔! 黎夕妤不由咽了咽口水,慌乱的一颗心渐渐平静。 就在这时,远方突然有架马车疾疾奔来,车身华贵,有些眼熟,却令黎夕妤心头一沉。 片刻后,但见一身穿粉色衣裙的少女跳下了马车,怒气冲冲地向她跑来。 这个厉绮迎,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黎夕妤,你给我下来!”厉绮迎很快便冲了过来,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马背上的黎夕妤,俨然一个十足的泼妇。 黎夕妤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厉绮迎,却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她可不傻,以厉绮迎此刻的恼怒程度来看,她若是下了马,就必然免不了要挨打。 见她稳如泰山地坐着,厉绮迎更加恼火了,一遍遍地怒吼着,“你给我下来!你给我下来!” 黎夕妤仍是不作理会,只是好整以暇地望着身下恼羞成怒的郡主。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厉绮迎,究竟能拿她怎样! “黎夕妤,你别怪我!”突然,厉绮迎咬牙切齿地低吼着,竟猛地拔下发间一只长簪,而后狠狠地刺进陌央的前腿! “嘶……嘶……” 陌央吃痛,一声又一声地哀鸣嘶叫,随后赫然立起两只前蹄,发疯般地踢着前方。 厉绮迎的手掌本是紧紧攥着簪子,此番陌央赫然癫狂,她也遭受波及,被撞倒在地。 这一出变故发生得太快,这一刻的黎夕妤不知要如何控制陌央,只能紧紧抓着缰绳,不令自己坠落。 可随后,陌央猛地转身,两只前蹄竟对准了跌倒在地的厉绮迎,作势便要踏下。 此番,黎夕妤大骇,她用力地拉扯着缰绳,却无法阻止已勃然大怒的陌央。 可陌央这一脚若是踏了下去,厉绮迎即便不死,也会重伤。到时皇家怪罪下来,非但她与陌央会没命,就连整个司空府,亦会遭受牵连。 思及此,黎夕妤咬紧了牙关,拼尽全力拉扯着缰绳,企图能够减缓它双腿下落的速度,从而替厉绮迎争得一分半刻。 可是没用,她饿了一整天,哪里还有多少力气! 黎夕妤眼看着马蹄渐渐坠落,而厉绮迎早已吓得瘫软在地,一颗心险些要从喉头跳出! 就在这时,突有一人坐在了身后,他的双手环绕过她的腰肢,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缰绳,用力向后拉扯! “嘶……” 陌央又是一阵长鸣,前蹄却陡然间高高抬起,整个身子成了直立状。 黎夕妤只觉自己的身子正不由自主地往下坠,她的双眼望着天空,脊背却紧紧贴上了身后之人的胸膛。 这一刻,兰香扑鼻。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慌乱且急促,那并非是不安,而是……悸动。 她便这样与他隔衣相贴,感受着他的气息,良久良久…… 陌央终归于平寂,它站定在草地上,独自忍受着彻骨的疼痛。 见它终于镇定,黎夕妤长舒了一口气,却转而瞧见它的前腿上,一根精致的银簪直直插着。有鲜血汩汩流出,顺着它光滑洁白的毛,流进草中,渗入泥土…… “堇……堇宥哥哥……” 厉绮迎被吓得六神无主,全身酸软无力,被司空堇宥扶起后,便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 黎夕妤也随之下了马,可她无心理会厉绮迎,而是走近陌央的前腿,企图替它拔下那银簪。 这一刻,她瞧见陌央的眼眶中,竟凝了一层雾气。 “陌央,是我对不住你。”她低声开口,轻抚它的毛发,动作轻柔,面上尽是歉意。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匹马儿,也极有可能会是唯一的一匹。可她却在得到它的第一日,便令它受了伤。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握着那银簪,一点点用力。 “嘶……” 随着她力气的加重,陌央不由低声哀鸣,那阵阵声响缭绕在她耳畔,令她的心……颤了又颤。 她咬了咬牙,双眉一横,奋力一拔,终是将那银簪拔了出来。 可随着银簪的拔出,一道鲜血蓦然喷出,喷在她的脸上,衣上…… “嘶……” 陌央仍在哀鸣,却并未发怒,更没有将黎夕妤甩开。 黎夕妤一手抓着银簪,一手执起衣角,随之猛地一划,便扯下一条衣料。 她转而替陌央包扎伤口,小心翼翼,却又止不住地颤抖。 待她将一切做完,终才缓缓回身,望向厉绮迎。 她的眼眶,竟一片通红。 “你……你,你看什么看!”厉绮迎双眉一蹙,虽是恶狠狠地出声,却明显没了从前的气势。 反倒是黎夕妤,她面上尤有血迹,一身阴冷,望着厉绮迎的眼底满是愤然,终是沉声开了口,“不知郡主今日来寻我,所为何事?” 黎夕妤自是看不见厉绮迎的异样,可此时正扶着她的司空堇宥,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的身躯……在颤抖! 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郡主,她在害怕! 许是先前陌央的癫狂令她惧怕,亦或许……是此刻黎夕妤身上散发出的冷戾,令她惊惧。 “我,我……”厉绮迎支支吾吾了许久,“谁说本郡主是来找你的!我……我,我是来找堇宥哥哥的!” 厉绮迎说着,竟一把抱住了司空堇宥的手臂,似是唯有这样,她才能寻回点点滴滴的勇气。 黎夕妤仍是冷冷地望着厉绮迎,却见司空堇宥蓦然蹙眉,他似是想要收回手臂,却发觉厉绮迎抱得实在太紧,便只得作罢。 “不知郡主,找我有何事?”司空堇宥终是开了口,冷冷地发问。 “我……”厉绮迎再度怔住,她回想了许久,终是想到什么,连忙问,“堇宥哥哥,你先前答应我的事情,还作数吗?” “自然作数。”司空堇宥趁厉绮迎回想之际,连忙抽回了手臂。 厉绮迎一时间有些失落,她兀自垂首,沉声又问,“可为何……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你还是……” “两日后。”他道,“郡主,两日后,你会满意的。” 他目光冰冷,转而望了望天色,又道,“眼下天色已晚,郡主是否该回了。” 厉绮迎今日似是真的受了惊,她淡淡点了点头,便在司空堇宥的搀扶下,一路踉跄地回到马车前。 而黎夕妤,她始终默立在原处,以衣袖擦拭着面上的血渍,一身的冷戾久久未能褪去。 很快,马车飞驰而去,司空堇宥折身而返,向她走来。 落日余晖撒在他的身上,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黎夕妤瞧见,他蓦然俯身,竟将先前她掉落的斗笠拾了起来。 他很快走近,将斗笠扣在她的头顶,沉声吩咐着,“上马。” 黎夕妤却并未上马,而是牵过陌央的缰绳,固执地站在原地。 此程,她是绝无可能再纵马而回。 “上马!”他又道,面上闪过几分不耐,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 可黎夕妤却闻所未闻,她牵着缰绳,抬脚便要向草场外走去。 却突然,手中缰绳被人一把扯过,肩头也蓦地一紧,是司空堇宥抓着她,要扔她上马。 “司空堇宥,我不……”她倔强地吼着,心底全部的愤恨都凝在了这吼声之中。 可她未能将一句完整的话吼完便生生怔住,只因她发现,此时此刻,她竟坐在……竺商君的背上! “闭嘴!”男子在身下愤然低呵,面色阴沉,看似十分恼火。 黎夕妤愣愣地望着他,就在她以为他即将一跃而上坐在身后时,他竟一手牵着陌央,一手牵着竺商君,抬脚向外走。 见此情形,黎夕妤的心,陡然一颤。 一股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竟逼得她鼻头酸涩,泪水盈了满眶。 此生,他是第一个……为她牵马的人。 她坐在马背上,俯首望着他宽阔笔直的背脊,只觉天地皆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可实际上,也确实天色大暗,夜将近。 司空堇宥在前方牵马,待落日的最后一点光亮散去后,他们终才走出这辽阔的草场。 黎夕妤的心,也随之慢慢平静。 可随后,阵阵疼痛涌遍全身,她能够感觉到,心口的伤,似是又发作了。 这一刻,她的脑中回响起大夫的话语,“切不可大喜大悲……” 黎夕妤忍着痛,缓缓俯身,趴在马背上。 夜色降临,冷风呼啸而来,月亮不知被哪片云掩盖,天地间一片朦胧昏暗。 她透过黑纱,渐渐瞧不清司空堇宥的身影,便掀起黑纱,直直地望着他。 她不知为何一定要看着那身影,只知如此,她才会觉心安。 “小心!”却突然,司空堇宥一声低呵,嗓音划破了寂夜。 伊闹闹 说: 恩,这似乎是场美丽的意外。本来是定时在晚上八点更新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哈哈,大家早点看也好~ 以后的更新还是恢复至晚上八点哦~ 提前祝大家五一快乐~ 假期好好休息好好玩,还要好好追哦~ 么么哒~    第三十一章:遇袭 黎夕妤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便听耳畔“铮”地一声! 这声响令她心惊,黑夜朦胧之下,她只瞧见司空堇宥手执马鞭,在她周身挥舞着。 而随着他的挥鞭,“铮!铮!铮!”的声响不断,黎夕妤努力地睁大双眼,这才瞧见地面上竟零零散散地躺着十数支箭羽! 见状,黎夕妤陡然间大骇,她想要直起身子,却听见司空堇宥的声音传入耳中,“不想死的话,就乖乖趴着,不准动弹!” 听闻此言,她自是再不敢动弹半分,只能紧紧地抱着竺商君的脖子,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想知道此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夜色下,周遭昏暗无比,除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她便再也看不清任何。 可即便她再无知,那落了一地的箭羽,以及周遭腾腾的杀意,也令她明白了什么。 他们这是……遭人埋伏了! 可究竟是谁,会在这时,想要杀了他们? 难不成……是先前受了惊吓的厉绮迎? 不,不对! 黎夕妤很快便否定了这个念头,厉绮迎纵是再恨她,也绝不会对司空堇宥下手。 倘若不是厉绮迎,那么今日这些人的目标,就只会是司空堇宥! 思及此,黎夕妤心惊的同时,也不由在心底捏了一把冷汗。 突然,身后多了一人,司空堇宥翻身上了马,他一鞭挥在陌央的屁股上,命其向前方奔跑。 而后,他拉扯着缰绳,身下的竺商君便也跑了起来,向前方的黑暗中奔去。 黎夕妤也在这时直起了身子,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被司空堇宥一把揽过腰肢,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 与此同时,两支箭矢自眼前飞速而过,她甚至察觉得到自其上渗出的层层阴寒。 随后司空堇宥将她的身子扶正,身后似是仍有箭矢飞射,却都被他巧妙地避开了。 黎夕妤惊骇万分,忍不住发问,话语中掺杂着几丝慌乱,“我们是遭人追杀了吗?” 司空堇宥没有回话,似是觉得她这问题太过愚蠢。 “是什么人?”黎夕妤又问。 “不想让我出现在赛场上的人。”他沉声回着,话语中透着浓浓的阴寒。 黎夕妤闻言又是一惊,“是太子?” 司空堇宥不再理会她,却又何尝不是一种默认? 黎夕妤咽了咽口水,她瞧见前方隐约有道白影,那是陌央的身形。 可她不解,这骑射大赛既是太子定下的,他又为何要派人暗杀司空堇宥? 莫非……是不想让司空堇宥赢得那兵权! 不!绝非如此简单! 黎夕妤总觉得,在司空堇宥与太子之间,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事情牵扯着。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肩头又是一紧,她竟被司空堇宥抓着跃下了马。 待站定在地面,她仔细地环望四周,却发觉周遭竟围着数十人,他们各个身穿黑衣,手执刀剑,即将与夜色融为一体,正冷冷地望着她与司空堇宥。 一时间,她的心跳愈发地快了,她不敢预想这一路上,究竟还有多少埋伏。 突然,周遭的黑衣人,动了! 他们挥舞着刀剑,齐齐攻来。 黎夕妤只觉腰间一紧,是司空堇宥揽着她,一边保护她的安危,一边挥鞭相对。 一道道的破空声响彻在耳畔,黎夕妤被司空堇宥揽着,只觉天旋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 而她头顶的斗笠,也在这一阵眩晕中坠落。 她看见,司空堇宥手中的长鞭宛如利剑,狠狠地挥在黑衣人的身上,将一人打飞了出去。 那人摔落在地,发出痛苦的闷哼声,便再也未能起来。 此时此刻,司空堇宥的背后仿若长了一双眼睛般,但凡有人自身后偷袭,他总能准确地感知到,并且在敌人攻来之前,先挥鞭将对方逼退。 很快,又是几人倒下了。 黎夕妤被他拉扯着,腥浓的气味灌入鼻中,令她忍不住蹙眉。 突然,她只觉一道凛冽且刺骨的寒意自左侧袭来,渐渐向她逼近。 她转眸,只见一柄利刃正飞速向她刺来,她不知如何是好,全身变得僵硬无比,一动也不敢动。 随着利刃的接近,黎夕妤的眼眸也越张越大,她瞧见那执剑之人的嘴角,竟缓缓勾起。 “嗤!” 随后,有道声响自黎夕妤耳畔传开,那是刀剑刺入皮肉的音。 她倚靠在司空堇宥的身上,一颗心上蹿下跳,双腿发软,险些就要站不住了。 只见一道黑影挡在了她的身前,那是司空堇宥拖来的敌人,以胸膛接下了那致命的一剑。 很快,此人倒地不起,而先前欲刺杀黎夕妤的那人,此时此刻胸膛之中竟也插了一柄剑! 见此情形,黎夕妤惊骇无比。 她不知道司空堇宥是怎样把握这时机的,只知他挥手间,便令两个敌人自相残杀…… 她深深呼吸着,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企图将心底那翻腾不休的惊惧压下。 此情此景,乃是她此生第一次遇见。 在此之前,她还以为这刀光剑影的厮杀,全是说书人肆意编造出来的。 却原来,一切都是真的!更甚者,乃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今夜月黑风高,正是个杀人的好时机。 待她终于稍稍镇定,再回神时发现周遭的敌人竟已所剩无几。 且他们似是开始惧怕司空堇宥,互相张望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黎夕妤也在这时仰头去看身侧的男子,只见他眉眼深深,冷戾非常。 “司空堇宥!”突然,一黑衣人开口,沉声问着,“你便不想知道,是何人想要你的命?” 但见司空堇宥眉梢一挑,手中长鞭已然挥了出去,直直对上那人的心口。 就在黎夕妤以为长鞭会直穿那人心口而过之时,但见它迅速上移,猛地缠上那人的脖颈。 而后,司空堇宥的声音响彻夜空,令人毛骨悚然,“既然敢来杀我,那便要早早做好……下地狱的准备!” 说罢,他一拉长鞭,那人脖子随之一歪,便没了气息。 而剩下的几人,他们见状后,似是知晓今夜已无法完成任务,竟纷纷举起剑,划破了自己的喉头。 一时间,遍地尸首,鲜血横流。 环视周遭,竟再无一人存活。 黎夕妤不知怎地,竟一把抓上了司空堇宥的手臂,死死地抓着,半点也不愿松开。她的力道很大,他的衣袖在她的蹂躏之中,变了形状。 倘若司空堇宥再弱一些,那么此时此刻躺在这血泊之中的,兴许就会是他们二人了…… 但凡思及此,黎夕妤便一阵后怕。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于夜空之下格外刺耳。 黎夕妤的身子不由得抖了抖,只见一人飞身下马,径直冲了来。 单看身影,黎夕妤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正是……闻人玥! “少爷,属下来迟了!你们可有受伤?”闻人玥先是将周遭细细打量了一番,而后拱手,竟自称……“属下”! 司空堇宥没有回话,揽着黎夕妤便上了马,沉声吩咐着,“快走!” 他纵马而行,闻人玥便也上了马,跟在他的身后。 黑夜之中,两匹骏马疾驰着,向着司空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庆幸的是,前方的路途中,再无埋伏。 竺商君在司空堇宥的驱使下,抬腿跨入府门,径直向马厩奔去。 黎夕妤一眼便瞧见,陌央正默立等候的身影。 想不到她这匹马儿,竟能如此聪慧。 待他们下了马,闻人贞匆忙赶了来,他神情焦促,满是担忧,“少爷,途中可是出了事?” 司空堇宥淡淡点头,却道,“无碍。” 他这一声“无碍”,说得很是轻巧,仿佛先前途中遭遇的一切,在他看来根本不算什么。 可黎夕妤却是真真切切地受了惊,她此时此刻浑身无力,只能靠在陌央的身上,重重喘着粗气。 见她这般狼狈的模样,闻人贞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并出声安抚,“姑娘,你莫要害怕,少爷他是不会让你受伤的。” 听闻此言,黎夕妤恍然一怔。 她不由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自暗箭埋伏,至杀手举剑,这其间惊险连连,可司空堇宥却始终在她身边,未曾令她受到半点伤害。 心底似有一根弦,轻轻颤了颤。 黎夕妤抬眸,凝望着身前的男子,正巧对上他深邃却冰寒的目光。 “跟在我身边,日后这等厮杀的场面,只会频频发生,你可想好了?”他开口,冷冷地发问。 “我……”黎夕妤在心下轻叹,反问,“有别的选择吗?” “自然没有!”回答她的,是他毋庸置疑的冰寒语气,与决然离去的背影。 既然没有别的选择,那她除了跟在他的身边,还能如何? “姑娘,由阿玥送你回去休息吧。”闻人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拉回了黎夕妤的思绪。 可她转眸望着闻人贞,双眉一拧,开了口,“闻人公子,我好饿。” 她见闻人贞先是一怔,而后轻笑,“你们先回房,我去厨房看看。” 说罢,他将她交由闻人玥照看,便转身离去了。 黎夕妤便在闻人玥的陪同下,缓缓向客房走去。 夜是那般的静,又是那般的黑暗。 二人皆无言,可黎夕妤却似是察觉到,来自于闻人玥周身的……一抹不甘。 回复(4)    第三十二章:筹备 翌日。 黎夕妤被告知今日不必再去草场学习骑马,心喜的同时,不由想起了陌央。 她想起它的前腿,还受着伤。 待她急匆匆地赶到马厩时,却见陌央伤口处的衣料,竟已被纯白的纱布所取代。 见此,她的一颗心,稍稍松了几分。 “陌央,你要好好养伤,快快长大……”她一边轻抚陌央光泽洁白的毛发,一边轻声说着。 也正是此时,她瞧见马厩中,竺商君与云若,皆在。 看来今日,司空堇宥也不曾出府。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黎夕妤连忙回首,却见司空文仕缓缓走了来。 “丫头,身子可还舒畅?”司空文仕张口,仍是关切的话语。 黎夕妤淡淡点头,却问,“伯父,您可是特意来寻我的?” “呵呵……”司空文仕轻笑出声,“昨夜本想去探望,可夜色已深,又不便前去打扰你。” 黎夕妤闻言,连忙摇头,“伯父说的哪里话,您肯来看我,我已是感激不尽,又哪里会是打扰呢。” “丫头,昨夜之事,伯父都听说了。”司空文仕话音一转,神色也不由凝重起来。 他的面色有些黯淡,道,“索性你们皆不曾受伤,否则叫伯父要如何承受……” 黎夕妤暗自垂首,轻声安抚,“伯父,您且放宽心,堇宥少爷他……他……” 一时间,黎夕妤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便只能道,“他很厉害的!” “再厉害又能如何……”司空文仕却蓦然摆首,轻声叹着,“倘若他去争夺那兵权,那往后的日子,便免不了打打杀杀,免不了流血受伤,更甚至……会因此丧命!可我,我不愿他去与旁人争什么,只盼他此生能平平安安……” 司空文仕说着,眼底尽是悲悯。 黎夕妤有些无措,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般善良慈爱的父亲,他所教授出的孩子,应当也是同他一般的与世无争才对。 可司空堇宥,为何? 就在黎夕妤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司空文仕又开了口。 只听他道,“丫头,你能否……去劝劝堇宥?劝他放弃明日的比赛!” “劝他?”黎夕妤愕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伯父,这……” 她面露难色,并非是狠心拒绝,而是她实在……不敢去招惹那个男人啊! 何况那个人他对兵权势在必得,倘若她在这时去劝他放弃,必然又会被他掐脖子,无异于自寻死路。 “唉……”司空文仕终是长叹出声,他一边摇头,一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伯父,您……”黎夕妤蹙眉,隐隐有些担忧,“您还好吗?” 司空文仕笑着摆手,转身离去,“丫头,你安心养伤便可,无须理会堇宥的胡闹……”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黎夕妤心底涌起一抹酸涩。 倘若她此生也能得到这样一个父亲,她必会乖巧听话、承欢膝下…… 离开马厩后,黎夕妤竟不由自主地,向着司空堇宥所在的院落走去。 虽然不敢直接劝他放弃,但她兴许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然,还未走近院前,黎夕妤便听见一道破空声自院中传出,那声音她前两日听了无数遍,分外熟悉。 她连忙加快了脚步,向前行去。 待她到得院外,一眼便瞧见司空堇宥手执弓箭,瞄准了三丈外草人头顶上的一个苹果,却又突然双腿一软向下跪去! 与此同时,箭矢在空中划过一条长弧,最终准确无误地直穿苹果而过! 见此情形,黎夕妤一时间瞠目结舌,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知道,司空堇宥那突然的腿软,是刻意为之! “姑娘,你来了!”闻人贞的声音自前方响起,黎夕妤闻言,抬脚向院中走去。 这时,但见草人头顶被闻人贞换上了一个全新的苹果,而司空堇宥也已拉开弓,做好了射箭的准备。 黎夕妤站在不远处,直直地望着司空堇宥的动作,但见他仰身贴地、拉弓放箭一气呵成,而那支箭,自然也是射准了的。 闻人贞在这时走到她的身边,她忍不住发问,“闻人公子,少爷他这是在做什么?” “明日的骑射大赛,必会是惊险重重,少爷需得提前做好一切应对措施,如此才能大获全胜。”闻人贞淡淡地答。 黎夕妤闻言一惊,连忙转眸望着他,问,“你的意思是,明日在赛场上,太子还会暗中下手?” “不只是赛场!”闻人贞负手而立,一双眼眸却直直地盯着前方的司空堇宥,“太子必定会用尽一切手段,来阻止少爷!” 黎夕妤听后只觉心头一紧,她不由想起司空文仕的话语,轻声道,“闻人公子,你跟随少爷有多久了?” “快五年了……” “那这五年来,你便没有想过,要劝他放弃?” “呵……”闻人贞陡然生笑,“你兴许不知,少爷做这一切,并非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一个,于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 黎夕妤有片刻恍惚,她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才会令司空堇宥不惜与皇家作对,也要谋得那手可遮天的权势。 “况且,如今已到了这步田地,姑娘认为……少爷他,还回得了头吗?” 是啊…… 已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司空堇宥他,回不了头了! 黎夕妤在心下长叹,那个人分明离她仅有几步之遥,可为何她却觉得……他们之间似是隔了万水千山,隔了天涯海角的距离。 对于他的过往,她一无所知。 如今她已与他紧紧绑在了一起,却仍是半点也看不透他。 这样的感觉,真令她无助。 半晌后,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院中多有不便,少爷今日为何没有前往草场?” “若我说如今这司空府已被包围,姑娘你……可会信?”闻人贞挑眉,面色一派如常。 黎夕妤闻言先是一怔,而后连忙发问,“太子究竟想要做什么?是否会对司空府不利?” “依目前的情形来看,司空府应当不会遭受牵连。毕竟老爷也是朝廷官员,太子若是谨慎些,便不会这么早就对司空府下手!”闻人贞眸光一暗,快速地分析着。 “也就是说,迟早有一日,他会对司空府出手?”黎夕妤双眸大张,心底又惊又惧,“而那一日……便是少爷赢得兵权之时!” “不错。”闻人贞淡然地回道。 单是眼下,司空堇宥什么也没做,太子便已忌惮他至这般。那么,待他在骑射大赛上拔得头筹,将兵权握在手中之后,太子岂不是会更加容不得他! 到那时,真正的危机,兴许才刚刚开始…… 望着那始终刻苦练习的男子,黎夕妤的心,又在不经意间,颤了颤。 此前想要劝他放弃争夺兵权的念头,也在这一刻尽数消弭。 这个人,这个司空堇宥,他早已没了退路。 可那又如何,他有实力、有毅力,又有闻人贞这般头脑精明的人替他出谋划策,他的将来……必定会无限繁华。 况且,他这样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退缩的! 那么她呢?跟在他的身边,她要如何才能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就在黎夕妤暗自思索之时,身前突然多了一人,是司空堇宥走了来。 “你怕死?想劝我放弃?”他手中拿着弓箭,冷冷地发问。 听闻此言,黎夕妤心头一惊,他竟然……全都听见了! “没……没有!”她连忙摇头,失声否认。 可突然,她竟见他抬起手臂,将那锋利的箭尖抵在她的下颚,一阵刺骨的冰寒沿着肌肤渗入骨髓。 黎夕妤不敢动弹,她咽了咽口水,紧张而又惊惧地望着他,“堇……堇宥少爷,我真的,真的没有……” 她的脊背溢出一层汗汽,终是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哼!”司空堇宥终是收回手臂,却依旧冷冷地瞪着她,“没有,最好!” 说罢,他赫然转身,回了房。 待他离开后,黎夕妤身形一颤,竟一个趔龃,险些摔倒在地。 “姑娘,你还好吗!”闻人贞在这时扶住了她。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而后转眸,“闻人公子,多谢。” 却见闻人贞淡淡摇头,他望着司空堇宥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开了口,“姑娘,日后可千万……莫要再提‘放弃’二字!” 黎夕妤重重点头,她就知道,这个暴怒无常的男人,是她得罪不起的!而她更没有那个权力,劝他放弃。 “姑娘,你别怨怪少爷,他对你……其实很特别。”突然,闻人贞又道,话语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 “特别?”黎夕妤挑眉,“公子是指……少爷他经常对我动粗、经常威胁恐吓我?” “呵呵……”闻人贞摇头轻笑,“若我不曾猜错,姑娘应该已经去探望过你那匹小马驹了吧?你可知,那是少爷昨夜特意替它换的伤药与纱布。” 陌央? 黎夕妤心头一颤,下意识望向司空堇宥的房门。 陌央腿上的伤,他也很在意吗?    第三十三章:惊心 日夜更替,十二个时辰一晃便过,转眼又是全新的一日。 这一日晴空万里,于司空堇宥而言,注定会是不同寻常的。 黎夕妤起了个大早,一番乔装之后,便出门向司空堇宥的院落走去。 待她走近,闻人贞正与司空堇宥说着什么,面色一派凝重。 “将这东西贴在脸上!”司空堇宥突然伸手,掌心处躺着几块土黄色的粘稠物,冷冷地吩咐着。 “为何?”黎夕妤连忙发问,那东西单是看一眼便觉恶心,若是贴在脸上…… “前些时日,你不是告诉了很多人,脸上生了疮!”司空堇宥的眼底闪过几分不耐,声音又冷了几分。 黎夕妤本是极不情愿,可转念一想,今日毕竟非同小可。稳妥起见,她便接过了那些粘稠物,小心翼翼地贴在了脸上。 “阿贞,出发吧!” 随后便听司空堇宥一声令下,闻人贞赫然拱手,“属下定不负使命!” 说罢,他径自向院外走去,身形笔直,竟是一身风骨。 此时此刻,黎夕妤方才注意到,闻人贞今日竟穿了与司空堇宥一般无二的青衫!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司空堇宥赫然抬脚,也随之向院外走去。 黎夕妤便跟在他的身后,待他们到得司空府前院时,只见两道身影跨马而上,二人皆戴着黑色斗笠,无半刻停留,冲出了府门。 那正是,闻人贞与闻人玥兄妹二人。 隐约间,黎夕妤似是明白了什么,连忙问,“堇宥少爷,你是想让闻人公子伪装成你,引开府外的杀手?” “阿贞他不会武,若真的遇上埋伏,便全要靠阿玥保护了。” 此言出,听得黎夕妤一阵心惊。 似是看出她的慌乱,司空堇宥一声冷笑,又道,“担心什么,早在他二人之前,便有五批人马以同样的装扮出了府。即便这府外还有埋伏,也不会太多了,更不可能是阿玥的对手。” 黎夕妤听得目瞪口呆,不得不在心下佩服这个人的心计。 “那……我们何时出发?”黎夕妤小心翼翼地问着。 她话音刚落,便见车夫牵了马车缓缓行来,对着司空堇宥拱手,“少爷,车马已备好。” 司空堇宥淡淡点了点头,径自上了马车。 黎夕妤则跟在他身后,也上了车。 她怎么也想不到,今日竟能坐着如此舒适的马车前往赛场。 待马车行出府门,黎夕妤掀开车帘向外探了探,并未瞧出任何异样。 她长舒了口气,开口问道,“少爷,如此一来,我们此程……是否就安全了?” “怎么?怕死了?”却没想司空堇宥斜睨着她,冷冷启唇,眼底尽是不屑。 “我……”黎夕妤又羞又恼,双眉一拧,却又不知该如何辩驳,只得愤愤然地垂首,抠弄着指甲。 “怕什么!”突然,他又开了口,“你只需跟紧我,自能保得小命。” “哦……” 黎夕妤淡淡地回了声,情绪有些低落。 二人相对而坐,透过黑纱,她能够瞧见他的青衫之上,那淡雅素然的图案。 她望着望着,不由得缓缓抬眸,向上看去。 他俊朗的面容随之浮现在眼前,不知为何,他的鬓间总有几缕发丝散散地垂落着,似是永远挽不上去。 车内很是安静,黎夕妤便静静地望着他,将他深邃却冰冷的眉眼刻在了心间。 这个人,她的救命恩人……同样也会是改变她一生的人。 就在她细细打量之际,突然车身一颤,她竟一个重心不稳,直直向他扑去! 清淡的气味在这时扑鼻而来,黎夕妤听见自己的一颗心,刹那间狂跳不止。 一股燥热涌遍全身,她羞涩间想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住了脊背,不得动弹。 她的脸庞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与此同时,车夫的声音自外传来,“少爷,有埋伏!” 车夫话音未落,只听“嚓”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扎在了车身之上。 黎夕妤尚未回神,司空堇宥便一把揽过她的腰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另一侧的车窗一跃而出。 与此同时,突有万箭齐发,尽数射在了车身之上。 “杀!” 周遭有人低呵,黎夕妤站稳后,方才瞧见此时此刻他们正身处一条深林小径。 而道路两旁的树林之中,有大批的黑衣杀手蜂拥而出,各个凶神恶煞,向他们攻来。 突然,身旁的司空堇宥动了动手臂,黎夕妤见他竟自腰间拔出一柄长剑来! 剑刃泛着森寒的银光,带着嗜血的气息。 与此同时,那车夫也拔剑而出,杀了出去。 在黑衣杀手们冲来之时,司空堇宥将她牢牢护在身后,以高大伟岸的背脊替她遮挡这世间的风霜雨雪……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慢了半拍。 敌人越来越多,而司空堇宥始终在她身前,手起剑落,与敌人拼杀着。 血光剑影,敌众我寡,不过如此。 即便这种被人保护着的感觉令她十分安心,可黎夕妤仍是想要做些什么。 她四下里张望了一番,黑衣杀手正一个个地倒下,可数量仍是不少。而司空堇宥为了保护她,似是无法大展身手,若再这般拼杀下去,他的体力……很快就会消耗掉大半! 可他在不久后,还要参加比赛啊! 思及此,黎夕妤眸光一转,瞧见了身后的马车。 她没有半点犹豫,纵身一跃便坐在了车前,而后猛地拉扯缰绳,马儿便跑了起来。 她虽不会武,但她还会纵马! 她将这一切做得干净利索,待司空堇宥发现时,马车已然跑出。 “驾……驾……” 她拉扯着缰绳,促使马儿快速地向前奔跑,却隐隐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骂,“混账!” 她知道,司空堇宥此刻已被杀手围攻,是断然无法抽身来追她。 可她相信,唯有如此,唯有她不在他身边,他才能全力拼杀。 可黎夕妤不曾想到的是,她这突如其来地驾车奔跑,也给她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起初,她只顾驱马狂奔,并未留意任何。 可此刻,她望着路面上的倒影,竟瞧见了一个多余的人! 那人站在车顶,手中抓着一把利剑,即将挥剑而下。 这一刻,黎夕妤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地面上的倒影。 马儿仍在奋力奔跑,可她却生出几分悔恨,早知如此,她就应该乖乖地躲在司空堇宥身后安身立命才对! 眼看那长剑即将向她挥来,黎夕妤连忙动身,跳进了车中。 她刚进入车内,便见一柄利剑直直挥下,落在她方才所坐之地。 心惊肉跳之余,她瞧见车内密密麻麻的尽是箭头,皆泛着寒光。 随后,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四周的车壁竟猛地炸裂开来,于空中碎成粉末。 木屑飞扬,落了黎夕妤满身,她尚惊魂未定,面前突然又多了一道黑影。 她瞧见那人面目狰狞,正缓缓举起手中之剑,欲刺向她的心口。 马儿犹在奔跑着,黎夕妤站在车板之上,缓缓后退。 她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她退至车板边沿,正欲纵身跃下,却突见那黑衣人双目大张,竟有一把匕首直直穿过了他的胸膛! 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便艰难地回首,向身后望去。 黎夕妤也便是在这时,瞧见了一张算不上陌生的面孔。 随后,黑衣人被一把推下了车,随着他的坠落,车身也在这时陡然颠簸,黎夕妤只觉脚下不稳,整个人向后仰去。 她见那人立即伸手,想要将她抓住,却仍是错开了那么一毫一厘。 黎夕妤终是无望地下坠,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跌下车时,突有一只手臂紧紧揽过她的腰肢,带着她安然落地。 那感觉太过熟悉,是司空堇宥。 她没想到,司空堇宥竟会如此快速地,便赶来了她的身边。 而先前那替她出手救了她一命的人,也一并跃下了车。 在此处遇上季寻,黎夕妤并未感到惊讶。 她定了定心神,正欲向季寻道谢,却突有一道凌厉的嗓音自头顶响起,冰寒无比,掺杂着愤怒。 “你想死?” 她听见司空堇宥咬牙切齿却又充满了威胁的问话,不由打了个寒战。 “不想!”她连忙答。 “那你为何要擅自行动?”他又问,眼底竟涌出一片腥红。 黎夕妤被他这模样所慑,她缩了缩脖子,轻声答,“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猛地掐上她的肩头,力道之大,令她疼痛无比。 “我……”黎夕妤在他这粗鲁的对待下又气又恼,她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却发觉只是徒劳。 我只是,想要帮你。 她将这句话,深深藏在了心底。 “早便听闻司空府的公子暴戾成性,我本是不信,可今日一见,果真如同传言那般……啧啧……令人称奇!” 就在二人僵持不休之际,一旁的季寻,突然开了口。 可他不开口便罢,这一开口,便令司空堇宥怒上加怒。 掐着黎夕妤肩头的手掌不由又重了几分,司空堇宥冷冷地望着季寻,沉声道,“我管教我的下人,与季公子何干?” 伊闹闹 说: 感谢 coco蛋 打赏的10个魔法币 感谢 光&简 打赏的15个魔法币 么么哒~    第三十四章:赛场 黎夕妤在这时转眸看向季寻,只见他挑眉耸肩,转身便走,再不发一言。 待季寻离开后,司空堇宥终是缓缓松开了掐着黎夕妤肩头的手掌。 而那早已跑远的马儿,也在此时被车夫带了回来。黎夕妤甚至都没有瞧见,车夫是何时赶来的。 “少爷,前方三里外便是此次大赛的赛场了,所有往来车马皆要经由百步外的那条道路。故此,这条路上,不会再有埋伏了。”车夫一边说着,一边取下那挂在马背上残破的车身,转而将缰绳呈上。 司空堇宥接过缰绳,粗鲁地将黎夕妤扔上了马背,随后也翻身而上,坐在了她的身后。 “速速回府,照看老爷的安危。”他吩咐完,猛地一挥马鞭,身下的马儿吃痛,飞速地冲了出去。 在这颠簸之中,黎夕妤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她能够感觉到身后之人的愤怒,宛如黑夜,欲将她吞噬。 前方百步外便是树林的尽头,宽敞的大路出现在视线之中,有行人,有车马…… 黎夕妤轻轻咬住下唇,暗自垂眸,不去四处张望。 虽然她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会碰上季杉! “你听着,你的这条命,是我救下的!无论之后又有多少人救你,你的恩人也只能是我一人!我若是不让你死,你就必须得给我活着!” 司空堇宥愤然低吼着,那声音回响在黎夕妤耳畔,令她一阵哆嗦。 即便不去看他的脸色,她也能够猜得出,此时此刻的他,究竟有多么愤怒。 可她有些不解,她的做法分明替他赢得了优势,他又为何会这般恼怒? 在司空堇宥的暴怒催使下,身下的马儿似是拼上了吃奶的力气,于半盏茶的功夫后,到得赛场外。 此地虽处城郊,却因着其地势空旷,极有利于骑射。 赛场外围被重重御林军把守着,但凡入场者,都需得上交兵器。 黎夕妤走在司空堇宥身后,将头埋得很低,听见赛场内嘈杂的声音,她的心跳陡然加快。 突然,司空堇宥停住了脚步,黎夕妤也随之站定,见他将腰间佩剑取下,转而交给一旁的内监。 那内监复又望向黎夕妤,问道,“这位公子,不知能否将斗笠摘下?” 黎夕妤心头一紧,压低了嗓音,沉声答,“实在抱歉啊公公,我这脸上如今生了疮,怕是会感染给旁人。” 内监闻言,眸光微微一转,又道,“咱家不怕感染,公子只需将面纱掀起,待咱家看一眼便可。” 听着他那又尖又细的嗓音,黎夕妤只觉头皮发麻,却抬手掀开了面前的黑纱。 随后,但见那内监神色一变,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显然是被她脸上的粘稠物所慑。 黎夕妤见状,不动声色地放下黑纱,轻声问道,“公公,还要摘下斗笠吗?” “不必了,不必了。”那内监轻拍心口,而后吩咐身后的宫女,“快将酒水呈上。” 内监说罢,便有一宫女端着托盘走了来,盘中盛放着两倍酒盏,站定在黎夕妤与司空堇宥的面前。 黎夕妤正疑惑间,便听宫女开了口,道,“太子有命,但凡是入场之人,皆要饮下一杯酒。” 这……这是什么奇怪的规矩! 黎夕妤暗自腹诽,却见那宫女将其中一杯酒水推放至司空堇宥面前,道,“公子,请吧。” 见此情形,一个念头自脑中闪过,令黎夕妤一阵心惊。 她见司空堇宥伸出手,指尖距离那酒盏越来越近…… 猛然间,黎夕妤竟迅速伸手,赶在司空堇宥之前将那酒盏夺走,而后掀开面纱,仰头便饮。 酒水入喉,辛辣且烈,她险些被呛到。 待她饮罢,将酒盏放回托盘时,却见宫女的神色微微一变。 “都是酒水,有何不同?”黎夕妤反问。 但见宫女垂眸,“自然无甚不同,二位饮哪一杯,都是一样的。” 司空堇宥闻言,随之端过另一杯酒盏,凑近唇边一饮而尽。 “二位可以入场了。”那内监终于平复了心绪,做邀请状。 黎夕妤便跟在司空堇宥身边,向场内走去。 穿过重重守卫,一处方圆约莫六十丈的赛场出现在眼前。 这赛场不小,足够参赛人员纵马奔驰,大显身手。 于赛场正中,一座高约六尺的木架直直立着,而引人注目的是,几个梨子被丝线牵引着,悬挂在木架之上。 黎夕妤细细地数着,一共六个梨子,不多也不少,整齐地排列着。 待她将赛场打量完毕后,又开始打量赛场外围。 但见前方不远处摆放着几排矮几与金黄色的坐垫,矮几之上置有酒水点心,那定是为身份尊贵的人准备的。 而在矮几的另一面,一鼎铜钟赫然而立,足有半人之高,颇为肃穆。却唯独其上雕刻着的镂空图案,有些不合常理。 “少爷,你们来了。” 黎夕妤仍在打量着,闻人贞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拉回了她的目光。 见这兄妹二人面色平淡,一切无虞,黎夕妤便也轻轻松了口气。 突然,闻人贞自袖中摸出一个瓷瓶,自其内倒出一颗药丸,轻声道,“少爷,快将解药吃了。” “不必了。”司空堇宥冷冷地回着,“我并未饮下那杯酒。” 闻人贞有些诧异,转而望向黎夕妤,神色复杂,满是探寻的意味。 黎夕妤不由得轻叹,“闻人公子,那杯酒……进了我的肚中。” “那你快将这解药服下!”闻人贞说着,便将那药丸递向了黎夕妤。 黎夕妤正欲伸手去接,却突有一只手臂探来,竟生生打掉了闻人贞手中的药丸! 药丸滚落在地,很快便湮没在人群之中,不知去向。 黎夕妤蹙眉,有些不悦,她转而望着身侧的司空堇宥,“你做什么?” 却见他眉眼冰寒,冷冷道,“不过是麻沸散而已,要不了你的命!既然你如此不听话,那便独自受着!” 他说罢,抬脚便向前方走去,一身冷戾。 “我……”黎夕妤又气又恼,愤愤然地跺脚,竟发觉双腿开始酥麻,全身的力气正逐渐流失。 这个人,这个司空堇宥,真是太过分了! 既然早就有所准备,为何偏偏不告诉她? 倘若她一早便知晓闻人贞事先备了解药,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以身犯险的! 她做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让他能够顺利完成比赛! 可是这个人,不领情便罢,竟还要如此对待她! 实在是太过分了! 黎夕妤越想越气,可心口很快有痛感传来,令她不得不强行将怒火压下。 “夕公子,你可别动怒。”闻人贞一手搭放在她的肩头,一边道,“少爷他也是不愿你受伤。我这里还有解药,你快快服下吧。” 即便再愤怒,黎夕妤也不会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她连忙将解药服下,而后在闻人贞的搀扶下,向前方的人群走去。 此时场内已聚集了不少人,而像他们这等身份低微的人,自是没有席位的,便只能站在那一排排的矮几之后。 到得司空堇宥身旁时,黎夕妤刻意躲开了,与闻人贞并排而立。 她放眼望去,一眼便瞧见了前方,两道熟悉的身影。 黎铮与黎未昕! 黎铮身为朝廷大理寺卿,乃是三品官员,自然是有席位的。至于黎未昕为何会出现,想必也是因为季杉的缘故。 而黎未昕即便是坐着,也忍不住四下里张望,片刻后她不知瞧见了什么,眸光一亮,大喜。 黎夕妤便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一眼便瞧见了那张早已刻入骨髓的面容。 季杉随同父亲,与黎铮相邻而坐,而在他身侧,则是先前救了黎夕妤一命的季寻。 自季杉到场后,黎未昕的目光便再未离开过他,二人于光天化日之下眉来眼去,好不畅快。 见此情形,黎夕妤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交缠着,眼底有寒芒闪过。 这两个人,还真对狗男女啊! 一个伤害她,一个背叛她,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道的疤痕! 此仇若不是报,她即便是死,也绝不能瞑目! 就在黎夕妤愤恨至极时,人群陡然变得安静起来,所有人都转身向后望去,就连席位上的诸位官员,也纷纷起身。 黎夕妤压下了心底的愤恨,遂转眸望去,但见几人结伴而来,各个衣着华贵,有说有笑,却又似乎暗藏锋芒。 而在这群人之间,一道靓丽的身形格外显眼,那是穷奇国最尊贵的郡主,厉绮迎。 看来,这些人,应当就是皇室子孙了。 那走在最前方的男子,几近而立之龄,身着明黄色的锦袍,应是太子厉臻无疑。 “恭迎太子……恭迎诸位皇子王侯……”人群齐齐出声,拱手揖礼。 黎夕妤便随着众人一同拱手,却并未出声。 他们一路前行,走至最前排的席位落座,黎夕妤在这些人之中,又认出了一人。 那人身着白袍,坐在最末,一身高雅的气息倒与其他几人显得格格不入。 突然,那人蓦然回首,竟直直撞上了黎夕妤的目光! 甚至……还冲她一笑! 那是九皇子……厉莘然!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 六十丈≈200米。 六尺≈2米。    第三十五章:挑衅 好在九皇子很快回眸,无人发现这异样。 随着一众皇子王侯的落座,所有人都缄默不言,等待着太子的令下。 只见太子大掌一挥,便有一内监迅速跑到他的身边,听他一番吩咐后,内监便清了清嗓子,扯着又尖又细的声音,扬声高唱着,“大家期盼已久的骑射大赛,将于辰时二刻准时开始。眼下,便由咱家向诸位介绍今日的比赛规则!” 他说着,转而向赛场走去,站定在那座木架边,继续道,“今日的比赛,将采取计分制,每位参赛人员皆有五局射箭机会,五局分值累积,最终分数最高者,便是此次比赛的魁首!” 内监扬了扬拂尘,抬起兰花指指着木架上悬挂着的梨子,又道,“每一局的比赛,大家可有两种选择。第一种:便是一弓一箭,要求是这一箭必须要一次性穿过这六个梨子,且不能令梨子碎落在地。如此,便可记一分!” “至于第二种,”内监又转了转兰花指,嗓音越发的尖细了,“这第二种,便是一弓六箭,每一箭都要射中一个梨子,且要保证梨子不会碎落在地。如此,记六分!” 内监话音一落,便闻周遭一片哗然。 这两种形势的比赛规则,一种墨守成规,无甚挑战难度,分值也少得可怜。而另一种,一弓六箭,每一箭都要射准,这于大多数人而言,本就是一件难如登天之事,可那高分值的诱惑力,却是无比强大的。 倘若一场中的五局机会,全以第一种方式射准了,也不过仅有五分而已。 可若是以二种方式,哪怕只射准一次,便都有了六分! 如此这般的比赛规则,令人唏嘘的同时,也不由令人佩服。 不愧是皇家为争夺兵力而举办的比赛,其刁钻程度,太考验一个人的骑射水平! 随后,内监自袖中摸出一册竹简,将之摊开在掌心,又道,“接下来咱家所读到的顺序,便是诸位参赛人员的出场顺序,请各位牢记于心……” 冗长的名单宣读了许久,黎夕妤认认真真地听着,却没想司空堇宥竟被排在了最后一个出场! 而在他前一位出场的人,正是季寻! 她不知太子为何要如此安排,却知这其中,定有古怪! 黎夕妤不由转眸,隔着闻人贞,看向司空堇宥。 只见他一派如常,眼底凝聚着孤傲,冷冷地望向赛场。 他似是对于这诸多的安排,半点也不曾放在心上。 “砰……砰……砰……” 突然,赛场外有人敲响了那铜钟,发出的音浑厚震耳,方圆十里皆能听见。 待钟音消弭,那内监一挥拂尘,高唱着,“时辰到……请第一位参赛人员入场比赛……” 他说罢,小跑着离开赛场,站定在太子身边。 随着“沓沓沓……”的马蹄声响起,那第一位参赛者,出场了。 单看样貌,那人应有而立之龄,身形高大魁梧,面目粗犷,浑身黝黑,骑在马背上的神情格外凝重。 今日的比赛,所有参赛者的马匹皆由太子一方提供,且依据骑射的基本规则,参赛者需得在距离目标六丈之外射箭,方可奏效。 此时那壮年男子,正纵马环绕赛场,寻找着最佳的射击角度。 很快,他找好了角度,迅速拉弓放箭,箭矢飞射而出,最终连续穿过六个梨子,做得相当完美。 随后便有侍卫上前,将那被穿透的梨子取下,转而换上新梨。 接下来的三局机会,那人皆是以如此方式完成,如此便累积了四分。 可到了最后一局,他指间夹着六支箭矢,身下的马儿奔腾不休,他的眼眸却死死地盯着那六个梨子。 随后,他猛地放箭,六箭齐发,飞射而出。 很可惜,仅有一支箭矢射中了梨子,其余的箭矢皆射了空,被御林军横空拦截,以免它们误伤旁人。 如此,他这最后一局,便是零分。 很快,人群之中又是一番哗然,却多数都是在嘲笑这第一位参赛者,仅仅只得了四分,实在丢人。 可依黎夕妤看来,这个人多少还是有些头脑的,至少他懂得量力而行,虽然仅有四分,可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且此人,绝不会是今日的最低分! 随后出场的几人,不是骑射不精,便是眼高手低。有人孤注一掷,五局皆是一弓射六箭,最终下场便是……一分也没有! 这样的比赛,于观众而言着实有些无趣。 黎夕妤百无聊赖地转着眸子,突然瞧见有一宫女跑到厉绮迎身边,悄悄塞了块绢布在她手中。 而厉绮迎在看过那绢布之后,竟将它狠狠蹂躏,似是气极了。 随后,黎夕妤便听见了厉绮迎的声音,只听她扬声道,“太子表兄,眼下这比赛看得人无趣得紧,不如由我弹奏一曲,为大家助兴可好?” 太子闻言,眉梢一挑,道,“绮迎,你可是穷奇最尊贵的郡主,即便要弹琴助兴,也不该是你来,岂不失了皇家颜面?” 厉绮迎却无所谓地摇摇头,很是坚定,“表兄此言差矣,今日这骑射大赛乃是我们皇家一手举办,寻常乐妓可是登不得大雅。” 似是见厉绮迎太过执着,太子便也不再阻止,而是大手一挥,命人去取琴来。 “等等!”厉绮迎却突然开口唤住了那正欲动身去取琴的宫女,转而回眸望向后方的黎铮父女二人。 她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最终停在了黎未昕的面上。但见她高高抬起下巴,挑衅地斜睨着黎未昕,道,“黎府的二小姐素来便有才女一称,听闻你琴艺超群。不如今日,便与本郡主比试一场,如何?” 黎未昕闻言,面色微微一变,颔首道,“郡主谬赞了,小女才疏学浅,当不得才女之称,琴艺自然也比不得郡主,又谈何比试?” “本郡主叫你比,你就比!”厉绮迎话音一变,多了几分凌厉之意,“怎么?莫不是你瞧不上本郡主,不屑与本郡主比试?” “我……”黎未昕哑然,她的面色由红转白,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应。 见此情形,黎夕妤竟不由勾唇。虽不知这厉绮迎为何会突然要与黎未昕比试琴艺,但只要看到黎未昕吃瘪,她就心情大好。 这时,黎未昕身侧的黎铮开了口,“昕儿,郡主的命令不可不从,你便放心大胆地与她比试吧。” “这才对嘛!”厉绮迎的下巴又抬高了几分,“黎未昕,你便尽全力,与本郡主比试!” “……是。”黎未昕不情不愿地应了。 哼! 黎夕妤暗自冷笑,望着黎未昕的眼眸渐渐溢出几分寒意。 依照黎未昕的脾性,今日可是个大展身手的好时机,即便对方是郡主又如何,她也会毫无畏惧地与之比试。 可她此时不愿! 原因很简单,她怕出丑! 宫女很快便将两架琴取了来,一架放置在厉绮迎身前矮几上,另一架则放在黎未昕的面前。 厉绮迎最后深深忘了黎未昕一眼,便转身坐正,将十指搭放在琴弦之上,欲拨弦而奏。 而黎夕妤,她竟自厉绮迎方才那眼神之中,瞧出了几分厌恶与愤恨。 仅仅只是一个眼神,便令黎夕妤明白了,厉绮迎她这是……在刻意挑衅黎未昕啊! “叮……咚……” 一道道乐符传出,欢快激昂的曲调如流水般倾泻而出,那是厉绮迎专心致志的弹奏。 其曲调激昂,琴音悦耳,令人闻之振奋不已。 黎夕妤静静地听着,不得不在心下承认,这个厉绮迎的琴艺,很不错! 可厉绮迎弹奏了许久,仍是不见黎未昕开奏,所有人都回眸张望着她,等着她的弹奏。 黎未昕迫于无奈,只得将十指扣在琴弦之上,生涩地拨动着琴弦。 “铮……” 一道沉闷且刺耳的音传出,有些嘈杂。 “铮……铮……铮……” 黎未昕咬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弹奏。 可自她指尖流转而出的音,却是那般地刺耳,令人无法忍受。 “这就是京中才女?我看是痴女还差不多……” “不是我说,兴许让我这粗人去弹,都比她弹得要好听……” “如此技艺,郡主却要与她比试,也真是抬举她了……” 一时间,周遭言论声起,皆在数说黎未昕的不是。 可黎未昕再不济,也终归是朝廷三品官员之女,黎铮只是一个眼神扫过,便制止了所有人的议论。 可黎未昕却是如何也弹不下去了,她按住了琴弦,手指微微颤抖,面色涨得通红,却又不能发作。 与此同时,那方的厉绮迎已是一曲终了,她高傲地起身,向黎未昕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扬声道,“看来这京中才女,也不过如此!黎未昕,你可是朝廷命官之女,如此表里不一,可真是丢了我朝廷的脸面!” “你……”黎未昕怒极,从前在黎府,她何时受到过这等欺辱。可此时眼前之人是郡主,是她得罪不起的人,她便只能将怒火全部压下。 “怎么?本郡主说错了吗?”厉绮迎居高临下地望着黎未昕,“你根本就不会弹琴,竟也敢自称琴艺超群!黎未昕,你好大的胆子啊!”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 六丈≈20米。    第三十六章:丑闻 见厉绮迎如此咄咄逼人,黎铮终是看不下去了,但见他起身,先是恭敬地行礼,而后开口,“郡主请息怒,全是下官教女无方,这才令小女惹怒了郡主。待回去之后,下官定会严加管……” “黎大人,你当真是教女无方?”厉绮迎赫然出声,打断了黎铮的话语,“可怎么本郡主瞧着,你从未管教过你这不知廉耻的女儿!” “这……”黎铮不由变了脸色,“不知郡主所言,是为何意?” “哼!”厉绮迎突然伸手,恶狠狠地指着黎未昕,一字一句地道,“本郡主平生最痛恨的,便是此等不知廉耻的女人!你自幼便与人有婚约,却背信弃义与旁人有染,纠缠苟且,令人不齿!” 此言一出,人群再度炸开。 “什么?这黎大人的女儿,竟与旁人苟且……” “倘若我不曾记错的话,与她有着婚约的人,可是司空府的公子……”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如此姿色的女子,又是朝廷命官之女,竟会做出此等败坏名声之事……” 周遭议论声起,很快便有人向司空堇宥望来。 黎夕妤也随之转眸,隔着闻人贞,望向司空堇宥。 却见他的面色微微一变,双眉紧锁,一双眼眸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黎未昕。 见到他这副神情,黎夕妤有些愕然。 旁人兴许会觉得他这是悲愤交加,可她与他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单看他那冰冷默然的眼眸,便知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司空府的公子也真是可怜,前几年才死了娘,如今又被未婚妻子盖了绿帽子……” “要我说啊,兴许就是那黎府看不上如今的司空府了,想要攀附权贵。可若是没有司空老爷,那黎大人怎会有如今的好日子……” 听着周遭一浪盖过一浪的议论,黎夕妤瞧见,司空堇宥的眸色,变了! 变得愈发冷戾,愈发阴寒。 “怎么,不敢承认了?”厉绮迎的质问拉回了黎夕妤的目光。 可黎夕妤回眸的同时,心底也生出了一个疑惑。 这个厉绮迎,她是怎么知晓黎未昕与人苟且之事的? “我……我……”只见黎未昕颤巍巍地站起身,不敢直视厉绮迎的目光,“我没有……我没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却又下意识地看向了季杉,可谁曾想季杉竟丝毫不曾理会她。 此情此景,但凡是个聪明人,皆会选择明哲保身。 今日能够坐在那席位上观赛的人非富即贵,即便是站着的人群,也不乏商户微官。而郡主便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气势汹汹地揭开黎未昕的丑闻,此事非但会对黎未昕造成莫大的影响,更会对黎府不利! 即便黎未昕一口否认,却也已经没用了。 所谓无风不起浪,何况此事自郡主口中说出,她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望着脸色逐渐变得青紫的黎未昕,黎夕妤的心底别提有多畅快了。今时今日,有人能够替她出上一口恶气,即便那人是素来与她不合的厉绮迎,也同样令她开怀无比。 “郡主,”黎铮双眉一拧,面色十分难看,“无凭无据,你怎能如此!要知道女儿家的清白,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厉绮迎挑眉,面上尽是不屑,“黎大人莫要这般质问本郡主,你若是要问,也该问问你这好女儿!事实究竟如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这……下官不敢。”黎铮歉意地拱手,而后望向身侧的黎未昕,轻声道,“昕儿,你快向郡主解释啊……” “爹,我……我没有!”黎未昕连连摆首,眼眶中溢满了泪水。 “我没有……我没有……”黎未昕仍在重复着,可周遭尽是些冷漠的眼神,她终是承受不住,跑着离开了。 “昕儿……”黎铮蹙眉唤着,却终是拂袖叹息。 在这等压力之下,他终是拱手,道,“郡主,太子,各位皇子,下官……先行告退。”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消失于黎夕妤的视线之中。 这对父女走后,人群久久也未能自方才的震惊中回神,仍是窃窃低语,指手画脚。 黎夕妤随之望向季杉,却见他一副漠然的神态,面上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方才那一出闹剧,与他全然无关。 呵…… 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真是冷血啊。 只是不知若是厉绮迎将他也捅了出来,他是否还能保持此时此刻的平静? 随着这一出闹剧的沉淀,赛事也终于渐近尾声。 往后出场的参赛者,皆以一弓六箭的形式进行比赛,有人能射中一局,有人能射中两局,却未曾见到能射中三局的人。 就在这时,耳畔响起闻人贞的低音,“这些排在末尾出场的人,皆是各个皇子的人。” 黎夕妤闻言,并无太多惊异。 这场比赛,本就是皇家人争夺兵权,可那一众皇子却绝不会亲自领兵压阵边关,故此便假借旁人之手,去夺那三十万大军。 而他们所笼络的人手,自然与朝廷官员脱不了干系! 突然,赛场上出了一位骑射高手,他一弓射六箭,前四局皆射得十分完美,直至最后一局时,由于力道不足,射偏了一箭。 此人的技艺,令观赛之人不由得唏嘘。 时至此刻,他可是最高分,二十四分! “这人是谁?”黎夕妤忍不住开口问。 “先前从未见过此人。”闻人贞却道,“不过依我的猜测,应是三皇子的人。” 黎夕妤淡淡点头,季寻在这时上了场,将场中气氛推至高潮。 季寻乃是当朝骠骑大将军之子,自幼跟随其父征战沙场,骑射之术自然不在话下。 但见他纵马飞扬,面上是一派怡然自得,那不紧不慢的模样,似是未曾将这比赛放在眼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直直望着他,等着看他的出彩表现。 季寻自然是要一弓射六箭的,他很快便找准了方位,坐在马背上,一手执弓,一手执箭,眼底凝聚着浓浓的光彩。 随后,只听几道破空声响起,那六支箭矢于半空中划过六道完美的弧度,最终准确无误地射在六个梨子上。 季寻旗开得胜,接下来的三局,亦是轻而易举便拿了全分。 而他接下来的最后一局,便是能够一举决定胜负的。 所有人都不由屏住呼吸,就连黎夕妤也不例外,她直勾勾地盯着季寻,等待着他的最后一局。 似是因着众人的期盼,亦或是因为炎日的炙烤,季寻的额角渐有汗珠溢出,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但见他缓缓拉弓,双眸盯着场中央的梨子,一双手臂竟几不可见地颤了一颤。 片刻后,但听“砰”地一声响,六支箭羽齐齐射出,于半空中分散,而后划过一个好看的弧度,最终穿梨而过! 这最后一局,季寻射的,依旧完美! 如此一来,他便是大获全胜了! 场中气氛一时间高涨,有庆贺季寻夺冠的,有嫉妒愤然的,有作壁上观的,却似是全然忘记了,还有一位参赛者! 故此,当司空堇宥纵马进入赛场时,众人方才恍然,却又对他的表现半点也不期待。 因为,季寻已是最高分了! 且在他们看来,这个生性冷淡又被未婚妻扣了绿帽子的司空堇宥,是断然不可能赢得全胜的! 黎夕妤望着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于心下捏了把冷汗。 即便司空堇宥五局皆赢得六分,那他与季寻,也是不分上下的!到时太子必会以此大做文章,想方设法阻止他赢得兵权。 司空堇宥静坐于马背,等待着侍卫将废弃的梨子换掉。 可他等来的,竟是六个悬挂着的……樱桃! 见状,人群骇然。 “司空公子,实在是对不住了,梨子已被用尽,而我等也只能找到这些樱桃了,你就将就着吧……”侍卫面带歉意,解释着。 可在黎夕妤看来,在那歉意的表面下,掺杂着浓浓的阴邪与得意。 樱桃! 竟要司空堇宥去射击樱桃! 暂且不说那樱桃的大小如何,即便是司空堇宥射中了,也必定会将那樱桃射个粉碎。如此……定是坏了比赛规矩的。 不知为何,黎夕妤心底竟涌出浓浓的愤怒来,她转而望向前方那一身明黄的太子,见他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不由握起了掌心! 就在这时,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肩头,是闻人贞,“莫慌,事态还未到最后,你怎知少爷他便赢不了?” 闻人贞似是对司空堇宥很有信心,他淡然的话语中含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令黎夕妤缓缓松开了拳头。 很快,司空堇宥纵马于赛场上跑了起来,他的面上无任何情绪,只是专注地凝望着场中心的六个樱桃。 自黎夕妤的方位看去,那几个樱桃奇小无比,仿佛只有六处红点悬挂在木架上。此时此刻,她只觉那樱桃还不及箭头大小! 可司空堇宥却仍是一派淡然,他不急不缓地拉开弓,指间夹着六支箭矢,呈扇形摆开。 “这怎么可能射的中……” “即便是百步穿杨,也做不到……” 周遭隐有闲人的小声议论,黎夕妤将之听在耳中,一颗心越提越高。    第三十七章:暗藏 眼看司空堇宥就要放箭,可却在这时,他身下的马匹,竟陡然跪了下去! 马儿的两只前腿直直跪在地上,发出悲惨的长鸣,看得众人皆是心头一紧。 司空堇宥的身形随之坠落,可他手中的六支箭矢,却在这时飞了出去! 黎夕妤便直直地盯着那六支箭矢,她知道这般的状况,他是可以应对的! 她唯一担心,便是那六个小小的樱桃。 可随着她的心越提越高,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竟令她险些惊叫出声! 因为她看见,那六支箭矢,竟直直射在了樱桃上,且并未令其碎落! 随后,她只听周遭“轰”地一声! 人群炸开了。 “天啊,这怎么可能!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马腿出了问题,他依然射中了,并且做得如此令人惊叹……” “这究竟是怎样的调控能力,他是如何将力道把握得这般分毫不差,那于常人而言难如登天的事情,他竟做得如此完美……” 听着诸人的议论,黎夕妤亦是觉得热血沸腾,一颗心狂跳不止,难抑心底的悸动。 她没想到,这个司空堇宥的能力,竟超乎想象的强! “将那六个樱桃,给本太子取来!” 突然,一道厉喝自前方响起,只见太子赫然起身,大掌一挥,吩咐着。 侍卫们立即取下那六个樱桃,连带着六支箭矢,一并呈了来。 每一箭都恰好射在樱桃的正中心,唯有箭尖刺入皮肉,并未将果实刺穿,故此才不曾碎落。 见此情形,太子竟赫然拂袖,他望着赛场上的司空堇宥,沉声开了口,“司空堇宥的马匹出了差错,今日比赛到此为止!”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愕然,黎夕妤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堂堂一国太子,因忌惮旁人的实力,便要如此肆意妄为,还真是令人不齿啊…… 可此时场中的司空堇宥,他早已拉起了马儿,令其笔直地站着。 “不行!”突然,一道尖锐的女音响起,是厉绮迎愤然起身,“太子表兄,你怎能因为堇宥哥哥太过出色,便如此剥夺了他继续比赛的权利?即便是马匹出了差错又如何?堇宥哥哥不是依然完成的很好吗?” 太子闻言,双眉一蹙,低声呵斥着,“绮迎,你一介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太子表兄,这不公平!”厉绮迎却不理会太子的呵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皇帝舅舅命你开办这场骑射大赛,本就是要为穷奇选拔英才!堇宥哥哥他是个骑射高手,他有征战沙场的魄力,更有那个实力!表兄,你不能因为自己是太子,便如此滥用职权!这般行径,将来若是传了出去,便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厉绮迎振振有词,旁人或许忌惮太子,可她这个郡主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而她这一番话说出,太子早已气得变了脸色,却又偏生不能当众发作,只得极力压下心底的怒火。 而这一刻,人群中亦有愤愤不平之声响起,小声地指责着太子。 “太子表兄,请准许堇宥哥哥继续比赛!”厉绮迎又道,那一脸无谓的神态当真令人佩服。 “皇兄,绮迎说的没错,这是皇家开办的比赛,对于每一位参赛者而言,都是公平的!”就在这时,一道不咸不淡的嗓音响起,只见一位皇子起身,走至太子身前,伸手搭上他的肩头。 在听过此人的言语后,太子愤然拂袖,转而扬声道,“比赛继续!” 听见这四个字,黎夕妤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终是落回了原处。 “方才那人是谁?”她凑至闻人贞耳畔,轻声问着。 “七皇子。”闻人贞答得干脆,却又补充了一句,“人面兽心。” 人面兽心! 闻人贞竟以这四字来形容七皇子! 如此看来,司空堇宥接下来的比赛,仍不会顺遂。 “沓沓沓……” 马蹄声复又响起,只是此番,司空堇宥身下的马儿,却是一瘸一拐。 似是第一局有了充分的经验,接下来的两局里,他都如同第一局那般,成功完成了射击。 直至第四局,马身剧烈颠簸着,司空堇宥许久都未曾找准方位,他不得不变换姿势,整个人倒挂在马背上,缓缓拉开了弓。 此等形式,消耗体力不说,更是降低了精准度,倘若不是马背太过颠簸,司空堇宥是断然不会如此做的。 可就在他即将放箭之时,突有一丝银光自黎夕妤眼前闪过,她便循着那光亮望去,只见对面那鼎铜钟里,似是藏着一人! 她还未瞧个真切,便见几道极细极小的银针飞了出来,直直射向司空堇宥,目标竟是他的手肘! 陡然间,黎夕妤大惊失色,“有暗器!” 伊闹闹 说: 大家别走开,记得番哦~ 感谢 光&简 打赏的一杯葡萄酒 么么哒~ 回复(6)    第三十八章:奇才 “有暗器!有暗器!”黎夕妤一把抓过身边闻人贞的手臂,极力压低了语气。 她见司空堇宥正专注地拉着弓,全然不曾知晓危险已然降临,此时此刻她只想大声吼叫,提醒他注意身后。 甚至……她想要冲过去,替他挡下那几道银针! 可她不能吼叫,也无法冲过去,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张皇失措六神无主,可闻人贞却十分平静,不言亦不语。 黎夕妤死死地盯着那几道银针,她相信此时场中众人,除了安排此事的太子,便再无人发现得了银针的出现。 眼看那银针距离司空堇宥越来越近,黎夕妤甚至能够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却突然,那些原本该刺进司空堇宥手肘的银针,竟在半空中遭遇了敌手! 同样是银针,狭路相逢,互相碰撞间皆变了轨迹,最终掉落在地。 这…… 是谁?是谁做的! 黎夕妤又惊又喜,却偏生不知是谁,会在这时出手帮助司空堇宥。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竟又有几根银针自铜钟飞出,此番却是向着司空堇宥后心而去! 见此状,黎夕妤的一颗心,再度悬起。 可很快,那几根银针再度遭遇敌手,以同样的方式掉落在地。 而此番,黎夕妤也似是发现了,那暗中出手的人! 她立即转眸,隔着身旁的闻人贞,看向闻人玥。 但见她指尖尚有几道闪闪的银光,面上却无甚情绪,镇定自如。 “我与阿玥早就将这赛场仔细查探过了,而那鼎雕刻了镂空图案的铜钟,显然最为可疑!”就在黎夕妤惊叹之余,闻人贞的嗓音又自耳畔响起,淡然沉着,成竹在胸。 黎夕妤闻言,不得不折服于闻人贞的计谋,以及闻人玥的身手。 同样,还有赛场上完美地射完第四箭的司空堇宥。 若说司空堇宥乃是原野猛虎,那闻人两兄妹便是他的羽翼,有了这两人从旁相辅,他必定能够猎得一切心中所求。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从未曾想到,京中除却季寻,竟还有这样一位骑射高手……” “如此这般的技艺,当真令人佩服……” “只是不知他这最后一局,是否还能大获全胜……” 能!当然能! 黎夕妤心下暗答,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弧度。 时至此刻,她终于明白,闻人贞为何总是那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 赛场上,司空堇宥促使着身下的马儿继续奔跑,它一瘸一拐,前腿竟有丝丝血迹溢出。 这最后一局,司空堇宥仍是选择倒挂在马肚上,可令黎夕妤大为吃惊的却是,他此番竟到得那铜钟的正前方! 而此时此刻,他已缓缓拉开弓,欲一射而出。 与此同时,几道微弱的光亮自铜钟射出,黎夕妤一时竟分辨不出它们的目标。 却突然,司空堇宥眸光一转,竟直直向人群这方看来,她沿着他的目光望去,他是在看闻人玥! 二人目光相对,只见闻人玥将手收回袖中,并未打算理会那自铜钟射出的几道银针。 黎夕妤不知司空堇宥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再回眸去看他时,他已然翻身立起,直直地坐在了马背上。 而先前那几根银针,竟直直射在那六支箭羽之上,与之一同飞速前行,最终准确无误地扎进樱桃之中! “少爷的弓,裂开了!” 黎夕妤正暗自惊叹时,闻人贞淡然的话语传进耳中,令她不由望向司空堇宥手中的弓。 但见那弓被司空堇宥握在手中,一切如常。 可她再细细一看,只见那木柄中央竟有一条极其细微的裂缝! 见此,黎夕妤更为惊叹! 莫非…… 方才他那是刻意选择在铜钟正前方射箭?而后又以眼神示意闻人玥,叫她不要出手? 可是,他又是如何算到,那正好会是六根银针?且皆是沿着箭矢的方向射出? 就在黎夕妤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闻人贞却似是怀有读心术一般,再度开口,解答了她心中疑惑,“此前那暗处之人两番都欲攻击少爷本身,却都一一败落。而这最后一局,于少爷而言至为关键,于那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他自知即便他这第三次的攻击击中了少爷,却也未必能够令少爷败落,那他自会另辟蹊径,转而对箭矢下手!” “却不曾想……”黎夕妤在这时开了口,接过闻人贞的话头,“他这六根银针射出,倒正中少爷下怀!令那原本因弓断裂而射出的力道不足的六支箭矢,成功刺进樱桃!” 好计谋! 黎夕妤暗自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此一来,那暗藏在铜钟里的人,倒是为司空堇宥,做了嫁衣! 她能够想象得到,此时此刻太子的脸色,该有多么的难看! 这个司空堇宥,当真是胆大心细,将这一切……算无遗策! 很快,司空堇宥下了马,他站定在赛场正中,一言不发地望向太子的方位。 他手中那断裂的弓,始终未能被旁人瞧出异样。 人群也在这时渐渐静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太子望去,等待着他最后的决断。 时至此刻,参赛人员共有两人大获全胜,分数相当! 可谁都知晓,这最终的获胜者,当为司空堇宥莫属! 只见太子身旁的内监迈着步子向赛场走去,他站定在司空堇宥身侧,扯着尖细的嗓音,长长出声,“诸位莫急,待咱家宣布今日比赛的魁首……” “咳咳……”内监突然清了清嗓子,转眸望着司空堇宥,笑道,“司空公子技艺了得,乃是千古奇才!只可惜……” 突然,内监的话音一转,又道,“只可惜,司空公子的表现并未达到赛事规则。故此……此次骑射大赛的最终获胜者,乃是季公子季寻!” 此言一出,人群皆愕然。 “敢问公公,司空公子究竟哪里出了差错?”突然有人发问,话语中含带着几分愤然。 “这个嘛……”但见内监甩了甩拂尘,走至木架旁取下一个樱桃,“比赛规则之一,箭矢需得穿过整个果子!而司空公子的每一箭,却只是箭尖刺进皮肉,并未穿透果实!” 果然! 为了阻止司空堇宥赢得兵权,这个太子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黎夕妤气极了,她不由转眸望向身侧的闻人贞,却见他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不骄不躁,不急不恼。 许是察觉到黎夕妤的目光,闻人贞转而望向她,轻声开了口,“季寻尚未将兵权握在手中,一切都……还未可知呢!” 黎夕妤闻言一怔,心绪却在不知不觉间平静了许多。 她再回神时,却见季寻自席位上起身,向赛场走去。 季寻走至内监身侧,一双眼眸却死死地盯着司空堇宥。 “请太子亲授兵符……”内监扬声高唱,满面春风得意。 “等等!”却在这时,季寻蓦然开口,竟道,“烦请公公,替在下取来弓箭,并将全新的樱桃准备好!” “这……”内监有些为难,转而又望向太子,征求意见。 可太子迟迟没有动作,反倒是他身侧的七皇子轻轻点了点头。 很快,侍卫取来了弓箭,并将六个樱桃一字排开,悬挂在木架之上。 此番,季寻并未上马,他只是站在六丈开外,找准了方位,缓缓拉弓。 随着几道破空声响起,季寻指间的六支箭矢齐齐飞出,射向那六个樱桃! 众人皆屏息凝神,目光随着箭矢移动。 最终,箭尖刺进果肉,一穿而过! 可随着它们的一穿而过,那六个小小的樱桃……也随之碎裂! 片刻后,季寻再度望向司空堇宥,竟道,“我输了!” 一句“我输了”,包含了多少辛酸与不甘,可他将脊背挺得笔直,面目泰然。 内监见状,连忙翘起兰花指,劝道,“方才那几箭,季公子只是未能把握好力道,可你……” “输了便是输了!”季寻赫然开口,打断了内监的话,“方才那一箭,我已尽了全力,却无法将力道掌控到极致。而司空公子,他做得很好!” “季公子,这……” “我季寻,此生光明磊落!”内监还想说些什么,却再度被季寻打断,“今日输给司空公子,是我技不如人。可是司空公子,日后若还有机会,我必定能够赢你!” 听着季寻的言语,黎夕妤心底渐渐升起一股暖意。 这个季寻,他自幼便是如此要强,有着铮铮铁骨。 随后,但闻司空堇宥开口,“季公子,我盼着那一日!” 这是司空堇宥,对季寻的全部尊重。 “寻儿,你可知你在做什么!”突然,一人怒喝出声,那是季家家主,季杉的父亲,季威。 季寻却丝毫不理会他这个叔父,犹自穿过人群,离开了。 “唉!真是气死我了!”季威摇头叹气,面色很是难看。 “爹,您别生气,阿寻他还年轻,不懂事……”季杉如是安慰着。 黎夕妤见状,不由嗤鼻。 这季家想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势,而此刻到手的兵权就这么白白丢了,也无怪乎季威会恼羞成怒了。 “既是季公子主动放弃了竞争,那今日骑射大赛的魁首,便落至司空公子的头上了。”内监不情不愿地开口,说出的话语也是那般令人恼火。 “请太子亲授兵符……” 随着内监的高唱,那一身明黄的太子缓缓起身,负手向场中走去。在他身后,一个端着托盘的婢女紧紧跟随。 见此情形,黎夕妤终是长舒了一口气。 却突然,她只觉肩头一沉,竟有人伸掌拍她! 她立即回眸,随后便瞧见了一张挂着笑意的面容。 “九皇子!”她低声惊呼,眼底满是惊诧。 “先前你委托我替你寻的人,如今已有些眉目了。”厉莘然笑着开口,收回了手臂。 “当真!”黎夕妤大喜,“她在何处?” “我于昨夜寻得她,便将她暂且安置于城中一家客栈,命人好生照看。只不过……那姑娘神志不清,有些痴傻。” “她……”厉莘然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额,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听闻此言,黎夕妤深吸一口气,“烦请九皇子带我去见她!” “好。”男子一口应下,“何时?” 黎夕妤闻言,转身再度望向赛场,只见太子已拿起托盘中的兵符,欲交递给司空堇宥。 如此看来,这兵权……应再不会出差池了。 那么,她赫然回眸,目光坚定地回着,“眼下,就现在!” 她说罢,转而又望向闻人贞,“闻人公子,九皇子已替我寻到司桃,如今她被安置在城中的一家客栈,我必须立刻去见她!” “那……速去速回。”闻人贞淡淡点头,“注意安全。” “恩!”黎夕妤重重点头,而后拱手,“告辞!” 她跟着厉莘然出了人群,到得场外。 场外停放着马车数十,马匹居多。 “鉴于你寻人心切,我们便骑马过去吧。”厉莘然开口,转眸望着黎夕妤,“你我二人各乘一骑,还是你想与我同乘?” 黎夕妤闻言一怔,暗自垂眸,竟有些窘迫。 她太想念司桃,只想早些见到她,可骑马技艺却并不精通。 “我……”她低声开口,“马技不精。” “哈哈……”身前的男子爽朗地笑出声,而后只听他一声哨响,便有一匹身形壮硕的马儿跑了来。 “那便上马吧!”他又道。 黎夕妤轻轻点头,率先跨上了马背,厉莘然随后也一个翻身,坐在了她的身后。 他环绕过她的腰肢,拉扯着缰绳,轻声一呵,马儿便跑了起来。 黎夕妤将头埋得极低,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动着。从前,都只是司空堇宥这般待她,如今换做旁人,她竟有些不习惯了。 厉莘然的气息喷在她的后颈,令她不由得一颤,下意识向前倾身。 可她一向前倾去,腰肢便会触碰到厉莘然的手臂,令她又是一颤。 无奈,她只得僵直地坐着,别扭且不适。 约莫一刻钟后,他们终是到得闹市,周遭人声鼎沸,街道上川流不息的,尽是人群。 马儿最终在一家客栈前停住,二人下了马,直奔二楼客房。 黎夕妤一眼便瞧见走廊尽头处,一人正在门外守着。 原本急促的步伐,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她一步步地向前走,感受着自己慌乱的心跳,一时竟有些胆怯。 倘若那屋中之人不是司桃,她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继续寻找下去。可若她是,她又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已经痴傻了的小桃…… 可即便她再紧张,这条不长的路,也终是走到了尽头。 “九皇子!”那守门之人拱手,恭敬地行礼。 厉莘然冲他点点头,转而向黎夕妤道,“夕公子,那姑娘就在房中,进去看看吧。” 听见他的声音,黎夕妤深吸一口气,而后淡淡点头,伸出了手臂。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门壁的那一刻,她甚至能够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她咬了咬牙,用力一推,便听“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门……开了。 屋内一片敞亮,黎夕妤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地上的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她,衣衫褴褛,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不知在做些什么。 黎夕妤强压住心底的慌乱,抬脚跨入门槛。 她向那女子走去,步履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她。 “嘿嘿……嘿嘿嘿……” 可她刚走出几步,一阵诡异的笑声突然自前方女子处传来! 那笑声太过惊悚,回荡在屋中,令黎夕妤毛骨悚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又突然,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头,令她更为惊惧,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刻猛然竖起! 她立即回眸,却见厉莘然面目如常,出声安抚着,“别怕。” 黎夕妤轻轻点头,却下意识挪了挪身子,避开了他的手掌。 “在找到这姑娘时,我曾问她是否名唤‘司桃’,她立即便点了头。”厉莘然又道,“虽然她疯癫痴傻,并且……可我不愿放弃这最后的希望,便将她带来了此处。” 最后的……希望? 也就是说,这个皇子于京中寻觅良久,也终是……无果吗? 黎夕妤努力平复着心绪,却在这时,那女子……回首望了来! 女子回首的那一瞬,黎夕妤只觉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她死死地盯着那衣发凌乱的人,眼眶竟渐渐变得红润。 “嘿嘿……嘿嘿嘿……” 女子仍在笑着,凌乱的发丝遮挡了她大半张脸,她的眼眸无光,唇角勾起的弧度令人惊骇,笑声更是惊悚无比。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那贯穿了额角、鼻梁、双唇、直至下巴的……一道狰狞可怖的深红色疤痕! 这一刻,黎夕妤只觉大脑嗡嗡作响,她颤抖着向女子走去,最终蹲在女子的身前。 她缓缓伸出手,将女子那凌乱的发丝拨开。 随后,她瞧见了怎样一张脸啊! 那是疤痕遍布,容貌难辨,几乎无一处完好的肌肤! 此时此刻,黎夕妤终于明白,先前厉莘然的欲言又止,究竟是为何。 她的手臂微微颤抖着,张了张口,声音竟有些沙哑,“你……叫做司桃?” 她出声问着,却见女子立即点头,眼眸之中甚至溢出了几分光亮。 黎夕妤见状,鼻尖蓦然一酸,泪水在眼眶之中打转,她竟全身一软,跪坐在地。 她望着女子,即便容貌已分辨不出,可那身形、那年纪,却皆与司桃相当!甚至,这女子也叫司桃! 一时间,黎夕妤有些颓然。 她缓缓回眸,望向身后的厉莘然,问道,“九皇子,她当真……是最后的希望了吗?” 厉莘然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我派人于城中大肆搜寻,这么些时日以来,她是唯一的发现。” 黎夕妤听罢,再度回眸望向女子。 看来这个人,便是她的小桃了。 可是这个小桃根本就不认得她了,甚至被人毁了面容,变得疯癫痴傻。 这叫她……如何接受?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再度伸出手,抚上女子不堪的面容,“小桃,跟我走吧,我会给你请来最好的大夫,我会好好照顾你……” 她正说着,女子突然一把将她推开,犹自疯癫地笑着,不时伸手扒着头发,甚至摇头晃脑,挥舞手臂。 黎夕妤愣愣地望着疯癫的女子,仍是不敢相信,这就是她的小桃。 她只能直直地盯着女子,等着她安静下来。 却突然,她眼角瞥见了什么,眼眸赫然大张! 她立即伸出双臂,一只手猛地按在女子肩头,命其停止晃动。 另一只手则探向女子的后颈,拨开发丝。 而后,但见一块青紫色的印记赫然而现,几近鸡蛋大小! 那印记与肌肤融为一体,没有半点伤残的痕迹,那是……胎记! 黎夕妤怔住,却再度被女子推开。 她记得司桃身上确是有一处胎记,却并非在后颈,而是在手臂! 可眼前这个人…… 黎夕妤再度打量起身前的女子,这才发觉她脸庞的轮廓与司桃全然不同。 司桃生了一张鹅蛋脸,若是细心打扮一番,不失为美人。 可这个女子,她脸型颇长,额头太宽,鼻梁又塌陷着…… 如此看来,这个人……不是她的小桃! 意识到这一点后,黎夕妤竟在心底,长长舒了口气。 “夕公子,她可是你要找的人?”厉莘然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黎夕妤缓缓起身,转而向厉莘然走去,摇头叹道,“九皇子,先前是我寻人心切,误把她当做了司桃。可眼下,我已能确定,她不是我要找的人。” “既是如此,你也莫要太过担忧!”厉莘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笑着安抚,“很多时候,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不是吗?” “恩!”黎夕妤淡淡点头,却有些不适应厉莘然的触碰。 离开客房时,黎夕妤听见厉莘然向那守门人嘱咐着,“将这姑娘送去乡下吧,找个心善的人家,将她收养了。” 离开客栈后,二人复又上马,欲返回赛场。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黎夕妤抬眸望去,便瞧见了司空堇宥。 马儿在不远处停住,司空堇宥并未向厉莘然行礼,只是冷冷地望着她,面上尽是不悦。 一时间,周遭的温度赫然大降,黎夕妤打了个哆嗦,低声开了口,“九皇子,此程……无须您送了。” 厉莘然闻言,竟一把揽过黎夕妤的腰肢,带着她一同跃下了马! 黎夕妤只觉头脑一沉,下意识看向司空堇宥,却见他的眼眸似是愈发阴寒了。 她垂首,抬脚向司空堇宥走去。 然她刚走出两步,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臂,厉莘然的声音随之响起,“是否还记得那日黄昏,你曾答应过我的事情?” “我……”黎夕妤一怔,却全然不记得自己答应过他什么。 “呵呵……”但见厉莘然勾唇一笑,竟兀自伸手,揭开了她面前的黑纱,“我说过,再一次见到你,便要瞧瞧你这庐山真面!” 他说着,目光陡然一顿,似是被黎夕妤那满脸的粘稠物所惊,却又转瞬即逝。 “当真是……生了疮啊!”厉莘然若有所思地开口,神色有些复杂。 黎夕妤连忙抽回手臂,拱手道,“九皇子,多谢您肯帮我寻人。他日若有机会,我定会好生感谢您。眼下,便告辞了!” 她说罢,立即转身,快步走向司空堇宥。 “哈哈……告辞!”厉莘然爽朗地笑着,而后翻身上马,绝尘离去。 待他离开后,黎夕妤终是松了口气,仰首望着马背上的司空堇宥。 可这个冰冷的男人却并未看她,只是直视前方,默不作声。 “堇……堇宥少爷,”黎夕妤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地开了口,“我……我只是,只是寻人心切……我不是有意要离开……” 她正无措地解释着,身前的马儿突然动了,它迈着步子,向前走去。 黎夕妤不由扯了扯嘴角,他……就这么走了? 她无奈极了,却又不敢得罪这个男人,只得跟在马儿的身后,一步步向前走。 好在马儿走得并不快,她尚能紧随其后,只是这烈日艳阳,逼得她额角溢出了汗水。 而脸上的粘稠物被汗水浸湿后,惹得她频频发痒,想要伸手去挠,却又担心它们会掉落。 她就这样忍受着面部的不适,顶着烈日,在他身后默默地跟随。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黎夕妤环视周遭,这才发现他们此时走的,并非是通往司空府的道路。 “堇宥少爷,我们要去何处?”她忍不住开口。 可回应她的,只是他的背影。 他似是愤怒极了,她却有些不解。 按理说,他好不容易拿到了兵权,应当高兴才是。 黎夕妤于心下轻叹,她是没有权利过问他的去向的,便只能无奈地跟随。 可是很快,她便意识到了什么。 她望着前方宽阔的道路,竟是那般熟悉。 这是……通往黎府的路! 司空堇宥他,要去黎府? “少爷,可是要去黎府?去黎府做什么?”黎夕妤又问,话语中掺杂着几丝紧张与惊惧。 那个深宅大院,那冰冷的府邸,是她这十六年来最为惧怕之地。 若是可以,她宁愿此生……再也不要踏入。 可是很快,马儿便停在了那座府邸前。 司空堇宥下了马,转而望向黎夕妤。 黎夕妤却直直地望着府门之上的那块牌匾,两个鎏金大字赫然而现。 黎府! 她踌躇着,不愿再向前半分。 突然,她的手臂被人抓过,是司空堇宥。 他拉着她,力道不轻,低声道,“听着,此程是为退婚,你若敢出任何差错,我饶不了你!” “我……”黎夕妤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可以……不进去吗?” 司空堇宥双眸微眯,浑身上下皆散着危险之气,只是一个眼神,便回答了黎夕妤的问话。 她不由缩了缩脖子,而后暗自垂眸,任由他拉扯着,踏入了黎府的大门。 她知道,她没有选择。 既然没有选择,那她就只能保持镇定,淡然地面对一切。 不过是一处府邸,她连这府中最可怕的三人都见过了,还有何惧? “司空少爷,是您来啦!” 守门的家丁见到司空堇宥,连忙上前行礼。 司空堇宥淡淡点头,道,“我来拜访伯父伯母。” “少爷,请随小的来。”家丁说罢,便走在前方引路,态度十分恭敬。 行走在偌大的府邸之中,黎夕妤却觉恍然如梦。 时隔多日,她再度回到这里,心中除了胆怯,还带着恨意。 她恨这里的每一个人,恨他们的冷血无情,恨他们的残忍薄凉。 更甚至,她恨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 正如厉绮迎所说,这里于她而言,便是人间炼狱。 穿过再熟悉不过的庭院,前方便是黎府的正堂了。 “你这个贱婢,你去死吧!啪……啪……” 却突然,一阵打骂声自正堂传出,那是黎未昕的声音。 这个黎未昕,先前在赛场上受了厉绮迎的气,此番回到黎府,自然是要找下人发泄的。 只是不知那个倒了霉运的婢女,又会是谁? 呵……是谁都好,反正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她黎夕妤的仇人! 他们伤了她,又赶走了司桃,这一切的仇恨,她总有一日要一一讨要回来! 回复(8)    第三十九章:退婚 “二位请稍候,小的这便去通报老爷夫人。”家丁说罢,迈着步子就向正堂跑去。 黎夕妤便站在司空堇宥身后,掩在面纱下的一双眼眸飞快地扫视着府邸周遭。企图在那三三两两的婢女之中寻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什么?司空堇宥来了!”黎未昕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熊熊的怒火,“还不快把这个该死的贱婢给本小姐拖下去!” 黎夕妤不由蹙眉,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这个黎未昕始终都能如此嚣张。 很快,家丁折身而返,躬身做着邀请状,“少爷,请吧。” 黎夕妤跟在司空堇宥身后,踏入了黎府的正堂。 一眼便瞧见那静默而坐的三人,脸色一个比一个差。 “小侄见过伯父伯母。”司空堇宥行过礼后,便在三人对面的席位上坐下。 如同几日前在司空府一般,黎夕妤此番仍是默立在他身后。 “你来做什么?”黎未昕恶狠狠地开口,面色十分难看,眼底尽是恨意。 却见司空堇宥眉梢一挑,冷笑道,“呵,怎么?今日出了那么大的事,我这个当事人……不该来吗?” “我……”黎未昕被问得一怔,却下意识辩驳,“不,我没有!我没有!是有人故意诬陷我!” “昕儿,够了!”黎铮蓦然低喝出声,他面色铁青,却在看向司空堇宥时强自扯出一抹笑意,“堇宥贤侄,你看啊……昕儿她,她是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今日之事,兴许确是有人栽赃!” 为人父者,大抵都会为自己的儿女辩驳。 可这个人,他的眼里却从来都只有黎未昕这一个女儿! 黎夕妤暗自咬唇,冷冷地望着对面的三人,眼底是毫无掩饰的恨意。 “呵!”突然,但闻司空堇宥一声冷笑,沉声道,“那伯父的意思是,是郡主要栽赃二小姐了?” “这……”黎铮闻言又是一怔,一张老脸再也挂不住笑意,沉了下去。 “二小姐与人苟且之事,如今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非但黎府没了脸面,就连我司空府,也因此蒙羞!”司空堇宥的话语暗藏冷戾,竟逼得对面的黎铮不由得轻轻一颤。 “你胡说,我没有!我……”黎未昕仍在狡辩,脸色气得发紫。 “无论此事是真是假,都已然没有议论下去的必要了。”司空堇宥打断了黎未昕的话语,一双眼眸盯着黎铮,“伯父,小侄已考虑清楚了,答应您的退婚请求!” “什么?退婚?”顾简沫终于沉不住气了,“堇宥,你这是什么意思?” 司空堇宥挑眉,“伯父伯母曾两次造访司空府,为的不正是与小侄解除婚约?” “这……”黎铮一脸为难。 “退就退,本小姐不稀罕嫁给你!”黎未昕赫然起身。 “不行!这婚不能退!”顾简沫却大掌一挥,一口回绝。 “娘,您在说什么?”黎未昕拧眉,甚是不解,“我不要嫁给他!” “来人,把小姐带回去!”随着黎铮一声厉喝,只见两名家丁上前,强行将黎未昕带走了。 “你们……混账!放开本小姐……” 待黎未昕走远,顾简沫复又看向司空堇宥,强自扯出一抹笑意,道,“堇宥啊,前些时日是伯父伯母未能思量周全。如今啊我们也考虑清楚了,这婚事既是你们幼时便已定下,那也是你们的缘分。况且,你不是也不愿退婚吗?” 听闻此言,黎夕妤直想笑。可她不能在此时出声,便只能于心底冷笑。 黎铮与顾简沫打得什么算盘,她可是一清二楚! 如今黎未昕名声尽毁,京中怕是无人敢再娶她。那么遵循幼时的婚约,嫁给司空堇宥,便是黎未昕最好的归宿。况且,如今司空堇宥于赛场上大展身手,拔得头筹,日后便要领兵沙场,统帅大军。他的前途,不可估量。 “今时不同往日,小侄本是仰慕二小姐的才情,这才不愿退婚。可如今……没想二小姐琴艺拙劣不说,竟还与旁人苟且!如此行径,要我情何以堪?如今她的名声尽毁,无论如何,小侄是不能再娶她了。”司空堇宥振振有词,全然一副受害者的表象。 黎夕妤还记得几日前,那时司空堇宥如何也不肯退婚,提出的理由也同样令黎府的人哑然。 这个人,他似乎时时刻刻,都能将主导权与优势牢牢掌握在手中。 “贤侄啊,唉……”但闻黎铮一声长叹,一边摇头一边道,“今日发生这等事情,伯父也是万般忧心。兴许昕儿她当真是琴艺拙劣,但清白一定还在!我相信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此等有辱门楣之事的!贤侄啊,伯父也请你……信昕儿一次吧……” 哼! 黎夕妤暗自握拳,她这个父亲,还真是偏心呐! 当初黎未昕诬陷她偷了玉簪,黎铮可是毫不犹豫地,就信了啊! “伯父,即便二小姐清白仍在,又能如何呢?”司空堇宥反问,“小侄在意的,只是司空府是否会因此事而遭受牵连!家父年岁渐长,小侄实在不愿他再受旁人冷眼。再者,小侄若当真娶了二小姐,那日后还有何颜面于京中立足?故此,这婚事……还是退了吧。” “贤侄,你便再考……” 黎铮正要说些什么,顾简沫却猛然起身,伸手指着司空堇宥,咬牙切齿地开口,“我就奇怪了,郡主为何会突然栽赃昕儿。眼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那郡主似是很喜欢你。可你因着与昕儿有婚约,无法与郡主成婚,便设计了这一出戏!看来今日之事,就是你与郡主合谋,故意毁坏昕儿的名声!” 此言一出,正堂之中的氛围,陡然间一变。 司空堇宥的面色渐渐阴沉,黎铮更是瞪大了眼,愕然地盯着顾简沫。 而黎夕妤,她则忍不住勾起唇角,无声冷笑。 这个顾简沫,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如此倒打一耙,甚至把郡主也牵扯了进来,她便不怕掉脑袋吗? 司空堇宥也随之起身,他冷冷地望着顾简沫,一言不发。 只见顾简沫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却仍是气势十足,“怎么?我有说错吗?你与郡主苟合,联手欺负我们黎家人,你们……” “伯母!”司空堇宥冷冷地开口,打断了顾简沫的话,“您可知您方才所言乃是大不敬之罪?倘若此言传至郡主耳中,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我……我没有说错!”顾简沫咬咬牙,硬着头皮道。 “够了!”就在这时,黎铮又是一声厉喝,他猛地起身,冲着顾简沫呵斥着,“你一妇道人家,便不能少说几句!” “哼!”司空堇宥赫然拂袖,很是恼火,他随之拱手,“这退婚一事,还望伯父好生思量!小侄明日再来拜访,告辞!” 说罢,他拂袖离去。 黎夕妤立即跟在他的身后,跨出了房门。 可瞧着司空堇宥决然离去的背影,黎夕妤心底却有些踌躇。 此刻她站在黎府之中,若是司桃尚在府中,那她理应找借口寻人。 可转念再一想,眼下她没有合适的身份,没有合适的理由,要如何去寻人? 左右明日都要再来,不如明日再想想办法…… 思及此,她不得不将寻找司桃的念头压下,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出了黎府。 那马儿已等候多时,在瞧见司空堇宥的身影时眼眸蓦然一亮,轻轻晃了晃脑袋。 他似是还在生她的气,兀自上了马,踏上了归途。 马儿迈步走着,不紧不慢。 黎夕妤于心下长叹,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继续跟着。 她一边前行一边于心下思索,却有一事如何也想不明白。 黎未昕与季杉苟且一事,本是只有她与司桃二人知晓,而自她入住司空府后,也曾同司空堇宥提起过此事。她还记得那时,这个粗暴的男人险些掐死她。 然如今司桃下落不明,那么能将此事传递给厉绮迎的,便只有…… 念及此,黎夕妤立即小跑着上前,走在马儿身侧,仰首望着马背上的男子,出声问道,“堇宥少爷,黎未昕与人苟且的消息,可是你透露给郡主的?” 回答她的,是司空堇宥赫然望来的眼。 他虽然没有出声,可那毋庸置疑的神色,却是不假的。 只这一眼,黎夕妤便已明了。 呵…… 没想竟被顾简沫说对了,此事还当真是司空堇宥与厉绮迎联手,故意毁了黎未昕的名声! 可是……他不是很爱黎未昕的吗? 黎夕妤又不解了,便再度发问,“可是少爷,你对那黎未昕,究竟有没有情?” 此言一出,只见司空堇宥的面色立时冷了下去,甚是不悦。 黎夕妤不敢再追问下去,她缩了缩脖子,兀自垂首,向前走着。 “我说过,我在意的,只是玉簪。至于婚事,毁了最好。” 本以为他不会开口,不曾想他非但开了口,甚至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一时间,黎夕妤心头一颤,不由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那段诡异非常的梦境再度浮上脑海,此时男子的目光竟也与梦境中一般无二…… 时至此刻,黎夕妤终是恍然。 原来,那真的……不是梦! 不知为何,黎夕妤只觉一股燥热涌遍周身,她立即收回了目光,垂首望着地面。 既然那不是梦,那他那夜……究竟为何要去她房中? 莫不是因为白日里险些掐死她,因而心生愧疚? 不不不! 这绝不可能! 黎夕妤立即摆首,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可是司空堇宥,他向来都是高傲地俯视众生,又怎会愧疚? 那他既然不愿与黎未昕成婚,先前又为何不肯退婚? 一时间,黎夕妤又不解了。 她遂再度抬眸,又问,“少爷,你既然不在意这门婚事,当初黎府来退婚时,又为何要拒绝?” 司空堇宥淡淡地瞥过她,反问,“若是轻易便将这婚退了,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 黎夕妤闻言,又惊又怔。 是啊! 倘若黎府当初退婚顺遂,必定会立即与季家联亲。 那么今日赛场的一出闹剧,便也不会发生了。 若是如此,黎府岂不是……也太得意了! 而此番,黎未昕声名尽毁,黎府也因此蒙羞,这于他们而言,必定是当头一棒,沉痛的打击。 至于司空堇宥,他由被退婚转为主动退婚,这两者之间的差距,也是非同小可的。 原来,自一开始,这个人便算好了一切。 他在打击报复了黎府的同时,也替司空府挽回不少颜面。 “那……”黎夕妤恍然间又想起什么,“你是如何知晓黎未昕她不会弹琴的?” “常年弹琴之人,指尖必会生出老茧。”他直视前方,沉声答,“而先前去黎府探望她时,只见她十指细腻,光滑无比。” 黎夕妤闻言,不由得拢了拢衣袖。 一双手掩在袖中,十指交缠,正摸索着什么。 她不得不钦佩于司空堇宥的计谋,这样一个人,他将一切都握在掌心,悄无声息间便毁了一个姑娘家的声誉,到头来他却成了受害者! 此人心计太深,替自己出气的同时,也替她……出了一口恶气! “累吗?” 就在黎夕妤暗自思索之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句问话。 “累……”她下意识便道,却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又摇头,“不……不累!” “呵……”她听见他轻轻浅浅的笑声,嘲讽中夹杂着几分……欣然? 她仰首望着他,在日光的照耀下,他的眸光竟那般璀璨! 突然,但见他俯身,伸出一只手臂探向她的腰肢,而后紧紧揽着她,带她上了马。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令黎夕妤全身上下一阵痉挛,不由得红了脸颊。 她坐在他的身前,感受着他的气息,还是那般淡雅清香。 “驾……” 他低呵,身下马儿便跑了起来,向着城北司空府,疾驰而去。 风声在耳畔作响,黎夕妤的心底涌起一股异样的情愫,她似是有些羞怯,缓缓垂首。 可唇角,却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日后,若是没有我的吩咐,不准擅自行动。并且,离皇家人,远些。”他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 “嗯。”她轻轻点头,应下了。 回到司空府,府中竟是一派喜庆。 所有人的脸上皆挂着笑意,闻人贞与闻人玥兄妹二人更是等候多时。 “少爷,您今日夺冠,不知府中能否庆贺一番?”闻人贞开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司空堇宥没有回话,却也并未拒绝。 故此,这一夜,黎夕妤难得与众人坐在一起,于司空府花园之中吃了顿晚宴。 席间一派祥和,司空文仕始终带笑,司空堇宥虽不言不语,可那一身的冷戾却被他掩去。 闻人兄妹也难得开怀畅饮,二人与司空文仕有说有笑,皆与平日里大不相同。 至于黎夕妤,她则默默地坐在席位最右侧,埋头只顾吃美食。 自那夜撞破了司空堇宥与闻人贞的密谈后,她便时时提心吊胆,日日无甚胃口。今夜难得胃口大开,她可要多吃些。 并且……连带着司桃的那一份,一起吃回来。 “呵呵……丫头,你慢些吃,别噎着了。”司空文仕慈爱的话语自左侧响起,令黎夕妤心头一颤。 她重重点头,却仍是大口吃着饭菜,吃得不亦乐乎。 突然,有人走到她身侧坐了下来,是闻人贞。 “姑娘,能否与在下共饮一杯?”闻人贞的话语中带着几分笑意,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黎夕妤。 黎夕妤这才注意到,闻人贞手中正拿着一杯酒盏。 “喝酒?”黎夕妤怔然发问,转而看向自己的桌案上,那一只盏、一壶酒。 酒…… 这个东西…… 认真地说来,也算是救了她性命。 还记得人生中第一次饮酒,那辛辣的味道她毕生难忘。 至于第二次……便是今早于赛场外,替司空堇宥喝下的那杯麻沸酒。当时情急,她未能细细品味,却记得那也是辛辣无比的。 “怎么?姑娘是不会喝,还是……不愿喝?”闻人贞又开了口,问着。 黎夕妤思忖片刻,而后抓过酒壶替自己斟酒。 先前她从未做过此事,故此有些许酒水洒落在桌案。 她将斟满的酒盏端起,转而望向闻人贞,轻声道,“闻人公子,请。” “哈哈……”闻人贞蓦然笑出声,“姑娘够爽快!” 说罢,二人纷纷将酒盏凑至唇边,欲一饮而尽。 酒水入口的那一瞬,辛辣之气逼得黎夕妤几近落泪,可她仍是强迫自己,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从此后,她将要跟随司空堇宥,兴许征战四方,兴许权谋天下。而她的女儿身,兴许此生再也不能于人前展露…… 那么身为“男子”,学会饮酒……便是必需的吧。 一盏酒下肚后,黎夕妤猛地放下酒盏,不停地吐着舌头,真是辣死她了! “哈哈……” 闻人贞爽朗的笑声在耳畔回响,黎夕妤却觉全身一阵燥热,脸颊火辣辣地发烫。 就在这时,一道男音响起,他的声音透着丝丝凉意,替她压制着内心的火热。 “阿贞,带她来书房。”司空堇宥如是说着,兀自起身,离开了花园。 半盏茶的功夫后,黎夕妤在闻人贞的陪同下,到得司空堇宥书房。 她踏入门槛,瞧见昏暗烛光下,那一袭青衫背对着她,笔挺地立着。 她不由想起那夜,他也是如同这般,笔直地站在她床边。 “少爷,我们来了。”闻人贞轻声开口。 司空堇宥随之转身,却直直地看向黎夕妤,挑眉问,“吃饱了?” 黎夕妤闻言,却下意识摇头。 可她摇头时,却见两个男子皆愕然,遂垂首,低声道,“我从未吃过如此可口的饭菜,故此……是肚子饱了眼没饱。” 她说罢,只觉周遭的氛围微微一变,有些凝重。 可是很快,司空堇宥的话语打破了这凝重的气氛,“今夜,是想与二位商议对策。” 他说着,自袖中摸出一块玉石,那玉石上雕着一只猛虎,正是兵符,“如今兵权到手,圣旨将在几日之后下达,我们也该早做准备。” “少爷有何打算?”闻人贞问。 司空堇宥将兵符握在手中把玩,眼底有暗芒闪过,“太子是断不会让我如此轻易便带领三十万大军离京的,但无论他如何谋划,这三十万大军,我都要定了!” 闻人贞伸手抚弄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而后道,“太子心智浅薄,多半是七皇子在他身后谋划。少爷,这个七皇子,我们不得不防!” 七皇子! 便是被闻人贞以“人面兽心”来形容的那位皇子? 黎夕妤暗自将此人记下了。 “七皇子野心蓬勃,太子只是他手中一颗棋子。而此番,他必定会用尽一切手段,阻止我!”司空堇宥说着,话语中透着寒意。 听闻此言,黎夕妤心头一紧,竟有些后怕。 她想起那夜遭人追杀,想起今早路遇埋伏,想起赛场上司空堇宥出的一桩桩意外,皆是险象环生,惊险万分。 那块玉石,当真不是这么好拿的! 而接下来,他们要面临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无论是哪一位皇子,甚至是王侯将相,但凡想要谋取皇位者,皆不会坐视司空堇宥带着大军顺利抵达边关。 陡然间,黎夕妤想到了什么,连忙问,“少爷,敢问你要如何安顿伯父?” 伯父,司空文仕。 那个淡泊名利无所求的父亲,司空堇宥会带着他长途跋涉,还是……任其留在这危险重重的皇城? 无论是哪一种选择,于那个已渐年迈的父亲而言,都不会安稳。 黎夕妤直直地望着司空堇宥,等着他的回答。 烛光下,她瞧见他的神色有些微变化,却良久不语。 可黎夕妤却执拗地盯着他,如论如何都要他的一个回答。 片刻后,有人回了她,却并非是司空堇宥。 “少爷自然不会令老爷置身于危难之间,更加不能带着老爷四处奔走。但为了老爷免受伤害,少爷只能将其送去一处远离世俗尘嚣的僻静之所,并放出消息,称,老爷已离世……” 闻人贞的嗓音在耳畔萦绕着,黎夕妤却觉心头一涩。 “并且……”闻人贞又开了口,“在谋取到那最高权位之前,少爷绝不能与老爷相见。” 不能……相见? 黎夕妤怔然地望着司空堇宥,心底一阵憋闷,说不出的情愫萦绕着。 想要赢得那个高位,绝非一年半载便能做到,兴许十年、二十年,他心中怕是比谁都要清楚。 而这漫长的年月中,他却不能与生父相见…… 黎夕妤不知这究竟是怎样一种煎熬,但她能够清楚地察觉到,来自于司空堇宥周身的一抹悲凉。 “为防万一,待圣旨下达,将府中诸多事宜安排妥当后,我们便启程,前往边关。”司空堇宥在这时开了口,情绪已然恢复如常。 黎夕妤与闻人贞立即点头。 无论如何,即便前路凶险万分,但这荣阳城,显然是越早离开越好。 “少爷,夜已深了,我二人先行告退。”闻人贞拱手,道辞。 黎夕妤便随他一同转身,向书房外走去。 就在她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瞬,身后响起一声呼唤。 “阿夕。”司空堇宥如是唤着。 黎夕妤心头一颤,立即回眸,“少爷,还有何事?” 她望着数步之外的男子,只觉他的面容愈发柔和,在烛光的映照下,他的眼底甚至有星星点点的光芒。 闻人贞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眼下房中便唯有他们二人。 夏夜微凉,习习夜风吹拂而来,吹起她的发丝,将她因酒后生出的眩晕,渐渐吹散。 轻轻浅浅的脚步声缓缓响起,黎夕妤站定在原地,却见司空堇宥迈着步子,款款向她走来。 分明仅有数步之遥,可她却觉得,他向她走来的这一刻,时间仿佛定格。那是她穷尽一生……也不敢忘记的画面。 从此后,她将要跟随这个男子,天涯海角,永无归途。 而她与他的命数,也会紧紧绑在一起。他生,她便能好好活着;他亡,她便也会随之一同……下地狱。 “阿夕,”他又唤她,沉声问道,“你怕吗?” 黎夕妤沉吟片刻,而后点点头,道,“我怕。” “可我别无选择,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她望着他的眉眼,认真地说着。 若非走投无路,又有谁愿意送死? 而她这条命,既然是他救回来的,那日后即便是摧身碎首,她也认了。 但见司空堇宥眉梢一挑,冷笑道,“那你可要日日祈祷,盼着我此生平安顺遂。因为,只有我活着,你的余生才能安稳。” 黎夕妤闻言,淡淡点头,算是认可他的话。 “明日去黎府,你莫要擅自行动。”他突然负手,一双眼眸似已将她看透。 “可是……”我想找到司桃。 她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作罢。 以她的身份,又有什么资格违抗他的命令。 “我会设法帮你,给你充足的时间去寻人。”突然,他又道。 听着他的嗓音,黎夕妤一时间竟有些呆怔。 她直勾勾地望着他,半晌后方才开口,“当真?” 他不再回话,眼眸之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光芒。 黎夕妤随之大喜,连忙拱手,欣喜地道谢,“堇宥少爷,多谢!” 短短数日,她便将男子间的礼数运用自如。 “少爷早些睡吧,我……先行告退!”她说罢,兀自转身,小跑着离去。 她步伐轻快,于夜色下穿行,回房后倒头便睡。 这一夜,却有人独坐在花园杜鹃树下,一夜未眠。 他仰头望着空中的弯月,不时声声叹息。 已渐苍老的容颜上,尽是悲凉。 日月更替,天光大亮。 巳时。 黎夕妤随同司空堇宥上了马车,向黎府而去。 一路上,她没有心思考量司空堇宥退婚一事,却始终心心念念着要寻找司桃。 直至到得黎府,她才恍然回神,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入了府。 有了昨日的经历,此番再回到这座府邸,她已然没了那般强烈的心悸感。 家丁仍在前方引路,司空堇宥的身形仍是那般高大,黎夕妤一路走,一路小心翼翼地张望。 很快,他们入得黎府正堂,黎铮与顾简沫竟起身相迎,请司空堇宥入座。 二人皆是一脸的笑意,对待司空堇宥的态度与从前相差甚大。 “堇宥贤侄,恭喜你于昨日骑射大赛拔得头筹!”黎铮竟先道贺。 “伯父,关于退婚一事,不知您考虑得如何了?”司空堇宥却不理会他的贺喜,张口便问。 但见黎铮笑容一僵,窘迫地笑道,“贤侄啊,此事伯父与伯母再三思量,仍是觉得这婚退不得……” “为何退不得?”司空堇宥反问,话语之中掺杂了几丝寒意,“先前二位两度造访司空府,那时可是你们逼着小侄退婚。而如今,二小姐名声尽毁,你们担心她嫁不出去,便想硬塞给我了?” 他此言甚是直接,一语便道破了黎铮与顾简沫的心思,丝毫不留情面。 只见对面的二人立时变了神色,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 见此情形,黎夕妤不由又在心底暗笑。 这个司空堇宥,干得漂亮! “堇宥,自古婚姻,皆是父母之命。而当年这婚事,是伯父伯母与你的爹娘一同商议定下的。如今,即便是要退婚,也该由司空老爷出面!”黎铮的脸色十分难看,却将司空文仕扯了出来。 哼! 他斗不过司空堇宥,便想打司空文仕的主意,实在令人鄙夷。 “家父不喜与人争论,这等琐事,实在无须惊动他老人家。”司空堇宥淡然回着,将退婚之事称作“琐事”。 “况且二小姐与人苟且之事早已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家父也因此蒙羞,不愿再出府抛头露面。”司空堇宥又道。 “你……你胡说!”顾简沫仍是那般沉不住气,一张脸涨得通红,“昕儿是被人陷害的,就是你与郡主害了她!” 顾简沫仍是反咬一口,一脸横肉颤抖着。 “既然伯母固执己见,那不如派人将郡主请来,请她当众与您对峙如何?”司空堇宥话语冰冷,暗藏锋芒。 “我……”顾简沫的气势于一瞬间逝去,她默然垂首,再不敢多言。 正当此时,一人突然闯入,指着司空堇宥便道,“不就是退婚,退就退!本小姐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给你!” 来人正是黎未昕,她气势汹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司空堇宥。 “昕儿,谁准你出来的!给我回去!”黎铮蓦然厉喝,脸色气得铁青。 “爹,娘,你们不用这般低声下气,司空府有什么好?”黎未昕却大声反驳,气势十足,“那司空老爷十几年来无半点长进,始终都是那芝麻大点的官职!而这个司空堇宥,他不过是运气好,才能在昨日的大赛上赢得兵符。可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即将葬身沙场的人!这样的人,女儿若是嫁了他,岂不是要白白守寡!” 黎未昕的一番话,说得是酣畅淋漓。 可她却切切实实地……得罪了司空堇宥。 察觉到那股熟悉的阴寒之气,黎夕妤盯着黎未昕,暗自冷笑。 司空堇宥是什么人,他可是于无声无息间便毁了你的名声,如今你还敢得罪他,日后你只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昕儿!”黎铮既愤怒又无奈,“还不快给堇宥道歉!” “给他道歉?做梦!”黎未昕的神色很是夸张,“爹,女儿心意已决,此生即便是死,也绝不要嫁给他!您若当真为女儿好,便退了这婚事!” “你……”黎铮气得发指,却又不能当众发作,只得强行压下心底的怒火。 “既然二小姐如此说了,那还望伯父成全。”司空堇宥拂了拂衣袖,眼底尽是寒芒,“当年司空府送来的聘礼,小侄也不便收回。至于那一纸文书,还望伯父交还!” “这……堇宥啊,昕儿她不懂事,你……” “伯父此言差矣,男婚女嫁,本就图个你情我愿。莫非您希望看着二小姐去死?” “我……” 司空堇宥三言两语,便逼得黎铮哑然。 良久之后,黎铮终是长叹,道,“既然如此,那伯父也不便再强求。只是那文书不知放在了何处,伯父尚需时间寻找。你不妨先回……” “伯父去找便是,小侄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司空堇宥赫然开口,打断了黎铮的话语,“对了,先前两度来探望二小姐时途径贵府花园,只觉园中花草甚是艳丽,不知小侄能否于花园静候?”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 黎铮面容僵硬,不情不愿地应着。 而后,但见他大掌一挥,扬声道,“来人,带堇宥少爷前往花园赏花。” 黎夕妤瞧见,那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之上,竟溢出层层汗汽。 呵……看来此番,黎铮是真的,招架不住了! 很快,便有家丁步入正堂,“堇宥少爷,请随我来。” 离开正堂的那一刻,黎夕妤听见黎未昕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爹,您快些将文书找来,女儿再也不愿与这个男人有任何瓜葛!” “唉……你啊……” 穿过三进院落,前方便是黎府花园。 若是再穿过花园,向后方走上百米,便是黎夕妤曾经居住的偏院了。 跟随司空堇宥于花园中穿行,黎夕妤的步伐愈发凌乱。 这个司空堇宥,不是说好要帮她寻人,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只见他走过石桥,穿过假山,一派悠然自得。 就在黎夕妤焦促至极时,前方的男子突然停住脚步,他伸手向腰间探去,似是想要寻找什么,最终却摸了个空。 “不好!”只听他一声轻呼,竟有些紧张。 “少爷,出了何事?”黎夕妤与那家丁齐声开口,皆紧张地问着。 司空堇宥伸手在腰间摸了一圈,最终双眉一拧,沉声道,“我的玉佩,那是母亲留给我的玉佩!” 黎夕妤挑眉,有些惊异,“少爷,玉佩怎么了?” “玉佩……不见了!”司空堇宥神色一变,转身便要去寻他的玉佩。 就在这时,那家丁连忙开口,“堇宥少爷,不知能否将玉佩的形状告知小的,小的这便唤人帮您寻找。” 司空堇宥闻言,淡淡点头,“那是一块很普通的玉,其上刻了一个‘宥’字。先前下马车时还在,可此番……却突然没了!” 家丁听罢,立即跑出花园,而后四下里吆喝着,“快,堇宥少爷的玉佩落在了府中,大家快帮忙一起找!” 随着家丁话落,黎府一时间变得嘈杂起来,家丁婢女皆在这时涌出。 他们分散在黎府各个角落,皆仔细地寻觅着司空堇宥口中的玉佩。 不出片刻,花园之中人来人往,有人俯身细细寻觅,有人趴在花丛中翻腾着花花草草,一时间黎府上下,似是乱了套。 “阿夕,你也去帮我找找。”司空堇宥突然转眸看向黎夕妤,出声吩咐着。 “是,少爷!”黎夕妤重重点头,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抬脚便向花园后方而去。 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遭的婢女,皆是些熟悉的面孔,却没有一个是司桃。 她走出花园,向着曾经居住的偏院而去。 她知道,这是司空堇宥为她制造的机会,她一定会好好珍惜,全力以赴。 踏上那条青石小径,黎夕妤的心轻轻一颤。 这条路,是她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脚下的青石地板上,曾渗入过她的鲜血…… 犹记得被父亲剜下心头肉后,是司桃背着她,一步一颤地……回了房。 倘若没有司桃,她兴许撑不下去…… 一时间,酸涩涌上鼻头,黎夕妤却不敢放慢脚步,她一路张望、一路小跑,终是到得偏院。 一切都不曾改变,院中空无一人,显得空荡且孤寂。 这偏院之中只有两间房,一间曾是她的闺房,另一间便是司桃的住房。 她先走近司桃的房门,缓缓伸手,推了推。 吱吱呀呀的声响传出,黎夕妤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抬脚步入。 她的小桃,在吗? 伊闹闹 说: 感谢光&简打赏的15个魔法币~ 感谢正版读者对本书的支持,接下来几天都会万更哦~ 么么哒~ 回复(4)    第四十章:毒发 屋中空无一人,陈设丝毫未变,只是那空荡的桌案上,竟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黎夕妤眸光一暗,不敢在这时伤神,连忙关了门退出,而后又进了自己曾经的闺房。 房中格局没有任何变化,却令黎夕妤觉得有些陌生。 见屋中空无一人,无半点生气,她正要转身走人,眼角却突然瞥见床榻之下的几册竹简。 她不由得向床边走去,将竹简取了出来。 共有三册,是她曾经自书房偷偷带出来的,还未能细细读完。 黎夕妤没有片刻迟疑,竟将这三册竹简塞进了宽敞的袖中,带出了偏院。 她并未放弃希望,而是不动声色地向昕沫苑走去。 她还记得那日黎未昕放下的狠话,“我会把这丫头留在身边,叫她好好服侍我……” 九皇子于京中寻觅数日,也未曾找到司桃。 兴许,司桃根本就没有被赶出黎府,她就在昕沫苑! 黎夕妤快步走着,一路上黑纱飘拂。而她脸上贴了东西,故此不担心会被旁人瞧见容貌。 走向昕沫苑的途中,往来之人越来越少,此时此刻这府中的下人多半都去帮司空堇宥寻找玉佩了。 这于她而言,倒真是个大好的机会。 当她踏入昕沫苑,穿过那条回廊时,一颗心终究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就在这里,在这冰冷的屋檐下,因着大夫的一句谎话,她的一生彻底改变。 也是在这里,她被生身父亲狠心剜了心头血肉,曾经最深爱的男子背叛了她…… 陡然间,黎夕妤只觉心口一阵憋闷,似有什么东西堵着,令她觉得不适。 她蹙了蹙眉,抬脚向前走去。 此刻这昕沫苑的主子不在,仆人也未瞧见一个,院中三道门,却有一道是敞开着的。 黎夕妤向着那大敞的门走去,还未走进,便听闻一阵刺耳的声响传出。 “你是怎么做事的?这般不小心,又想挨打了吗?”随之响起的,是一女子愤怒的吼声。 待走到门前时,黎夕妤转眸望去,只见一名婢女背对着她跪在地上,身形瑟缩,似是怕极了。而在她周身,是碎了一地的瓷片。 还有一名婢女正笔直地站着,居高临下地斜睨着那跪地的婢女,“这些可都是小姐最心爱的花瓶,你等着受死吧!” 见此情形,黎夕妤不由于心下冷笑。 不愧是黎未昕的奴仆,都是些仗势欺人的东西。 至于那跪地的婢女,身形消瘦,浑身颤抖,发丝挽成两个百合髻,也不知是哪户人家卖来的丫头,还真是命苦。 黎夕妤正想动身向前走,突然一道凌厉的吼声自身后响起,“你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昕沫苑?” 黎夕妤立即转身,但见回廊中站着一婢女,正气势汹汹地瞪着她。 她立即抬脚,打消了继续逗留的念头,向院外走去。 到得那婢女身侧时,她淡然拱手,压低了嗓音,道,“小的乃司空府家仆,此番我家少爷的玉佩掉落在贵府,小的是为寻玉佩而来,却没想竟迷了路。” 那婢女狐疑地打量了黎夕妤片刻,而后道,“我本也是替堇宥少爷寻找玉佩的,方才听人说那玉佩已经找到了,你便快些回去吧。” 黎夕妤闻言,佯装大喜,“当真找到了?那小的这便去寻少爷!” 她说罢,抬脚绕过婢女,却又陡然间顿住,“额……这位姑娘,你看……小的眼下迷了路,不知姑娘能否在前引个路?” “跟我走吧。”那婢女说着,向院外走去。 黎夕妤默默跟在她身后,听见她小声嘟囔着,“多大的人了,竟还能迷了路。该不会司空府的奴仆都似他这般?” 听闻此言,黎夕妤暗自冷笑,却不再开口。 半盏茶的时间后,那婢女带着她回到了花园。 她一眼便瞧见,那立于花园正中的一抹青衫。司空堇宥凝眸远眺,似在寻找着什么。 待看见她归来后,他的眼底有一抹光亮一闪而过。 “少爷,是小的没用,未能替您寻回玉佩。”黎夕妤垂眸,有些失落。她知道,他明白她的意思。 “方才我已将玉佩寻到,你无须自责。”他开口说着,话语之中含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就在这时,突有一名家丁疾疾跑来,他站定在司空堇宥面前,面露难色,拱手道,“堇宥少爷,我家老爷命我前来通报,那文书尚未找到,眼下将近午时,还请二位随我前往宴堂,以用膳食。” “不必了。”司空堇宥却一口回绝,负手道,“请转告黎大人,晚辈先行告辞,明日再来取回文书。” 他说罢,没有半点迟疑,转身便走。 黎夕妤立即跟在他的身后,向府外而去。 坐在马车中,黎夕妤仍是不解,遂问,“少爷,为何不等下去?到了明日,不知又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你的脸色很差,”却听身后的男子如此开口,“明日再来吧。” 短短一句话,语气仍是那般漠然,却听得黎夕妤心头一暖。 车身一路颠簸,她感受着男子的气息,心底一阵悸动。 回到司空府时,只见府门前停着一驾马车,车身华贵,来自于长公主府。 二人下了马车,守门的家丁立即来报,“少爷,郡主已等候多时。” 不想家丁话音未落,便听见女子的一声呼唤,“堇宥哥哥,你回来了!” 听见这声音,黎夕妤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 跟在司空堇宥身后入了府,黎夕妤暗自垂首,想要默默离开。 却在这时,厉绮迎唤住了她,“黎夕妤,你给我站住!” “公主,有何指教?”黎夕妤转眸,透过黑纱,冷冷地望着厉绮迎。 “哼!”但闻那高贵的郡主一声冷哼,双手环抱在胸,趾高气昂地嚷嚷着,“别以为你换了男装,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在堇宥哥哥身旁!” 黎夕妤闻言挑眉,冷笑道,“郡主,不若你也换身男装,试试看能否跟在少爷身边?” “你!”厉绮迎陡然间暴怒,伸手指着黎夕妤,“黎夕妤,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郡主如此无礼!” 黎夕妤好整以暇地拢了拢衣袖,目光冰冷,不作回应。 眼看厉绮迎的一张小脸越涨越红,司空堇宥终是出了声,“不知郡主驾临,所为何事?” 听见他开口,厉绮迎的神色立即有所转变,她上前两步,道,“堇宥哥哥,我是来恭贺你的。” 司空堇宥的面色无甚变化,“若非有郡主相助,我兴许无法完成比赛。” 他说着,拱手揖礼,“郡主,多谢。” “堇宥哥哥,你若当真想谢我,便答应我一个请求,可好?”厉绮迎一把攀上他的手臂,满含撒娇的意味。 “……”他下意识抽回手,不语。 “堇宥哥哥,你带我一同去边关吧!” “边关战事不休,境况艰苦,郡主身份尊贵,还是留在京中最为妥当。”司空堇宥一口回绝,神情淡漠无比,似是只当厉绮迎这是一时兴起。 可在黎夕妤看来,厉绮迎兴许……是认真的! “堇宥哥哥,你就带我去嘛!”陡然间,厉绮迎再度攀上司空堇宥的手臂,此番抓得很紧,如何也不愿松手,“我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并且我保证,绝对绝对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厉绮迎仰头望着司空堇宥,一双眼眸明亮且满怀期冀。 黎夕妤也随之望向司空堇宥,只见他目光冰冷,沉声道,“郡主,你可知只要你出现在我身边,于我而言便是最大的麻烦!” 此言甚是直接,冰冷又无情,黎夕妤倒是听惯了。 至于厉绮迎……她眼眸大张,不可置信地望着身侧的男子,似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堇宥哥哥,你……你说什么?”厉绮迎缓缓松开了攀附着司空堇宥的双手,眼眶之中渐有泪水萦绕。 “郡主,时辰不早了,你该回了。”司空堇宥没有回答厉绮迎的问话,仍是冷冰冰地道,“至于那日答应过你的事情,明日必会叫你满意。来人,送郡主回府。” 他话音刚落,那守门的家丁便跑了来,恭恭敬敬地立在厉绮迎身边,“郡主,请随……” “不必了!”厉绮迎愤然开口,盈着泪的目光不离司空堇宥,其内却充斥着倔强,“本郡主自己走!” 她说罢,赫然转身,小跑着出了府。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一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被黎夕妤瞧了个真切。 “郡主这样哭着回到长公主府,少爷便不怕会惹祸上身?”黎夕妤转眸望向司空堇宥,话语之中含了几分打趣的意味。 然,男子只是漠然地瞪了她一眼,便犹自转身,向着府中走去。 黎夕妤立即跟在他身后,出声问着,“少爷,你究竟答应过郡主何事?可是与我有关?可是那日……为了帮我才答应了她?” 黎夕妤一连抛出三个疑问,司空堇宥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向前走着,不作回答。 她无奈极了,憋闷感再度涌上心头。 “少爷……”她正想说些什么,突觉一股腥甜直冲喉头而来,“噗……” 她没能忍住,吐出了大口的鲜血。 随后她只觉全身的力气在这一刻尽数消弭,令她不由直直下坠,跌倒在地。 腥浓的气息扑入鼻中,与正常血液的气味有些不同,她转眸,瞧见衣襟之上,那一处刺目的乌黑,宛如一朵黑色妖姬。 她竟……再度口吐乌血! 眩晕感随之袭来,黎夕妤却在这时听见了司空堇宥的声音,“速速出府去请大夫来。” 她正要回首去看他,却突觉腰间一紧,竟被他一把抓了起来。 他抓着她毫不费力,她却凭空坠着,一路颠簸摇晃,只觉天旋地转,不适感愈发强烈了。 待回到客房,黎夕妤的意识已渐涣散,却再度被他粗鲁地扔到榻上,后脊硌得生疼。 被他这么一扔,她全身的伤口似是在同一时间发作了,剧痛袭遍周身,疼得她龇牙咧嘴,目光一片清明。 也正是在这时,那三册藏于袖间的竹简,滑落而出。 “那是何物?”司空堇宥冰冷的嗓音自身侧响起。 黎夕妤连忙抓着三册竹简藏于枕下,小心翼翼地望着他,“是我自黎府带回的书册。” 司空堇宥满眼不屑地瞥过她,那意味相当明确:本少爷可没心思抢你的东西,瞧把你紧张的! 黎夕妤随即侧卧在床,背对着司空堇宥,双眼一闭,佯装假寐。 屋内一片沉寂,身后的男子未曾发出半点声响,黎夕妤却觉自己的一颗心,竟生出几分异样的情愫来。 她知道,他默然而立,是为了等大夫的到来。 不知不觉,她已在这司空府,住了半月有余。 而司空堇宥,她的救命恩人,他生性残暴薄凉,却会在遇到危难时挡在她的身前,护她周全…… 会在黎府设法为她制造机会,让她有充足的时间去寻找司桃…… 会为她周详考虑,令她不必于人前暴露身份…… 会带她策马扬鞭,驰骋于大街小巷辽阔草场,任由猎猎风声自耳畔呼啸…… 她与他,相识不过半月之久,却已然经历了如此之多…… 而她渐渐发觉,他全然不似传闻中那般残暴嗜血,且他有勇有谋,才智过人,乃是人中龙凤! 黎夕妤不知怎的,但凡一闭眼,脑中闪过的全部都是司空堇宥,她越是想要甩开他,他的容颜便越发清晰。 半晌后,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猛地坐起身,直直地望着床边的男子。 “堇宥少爷!”她开口唤他,引来了他的目光,“先前你曾对郡主说,她于你而言是个很大的麻烦。而我想问,那么我呢?” 她见他的目光微微一变,便又道,“我在你的身边,也同样是个麻烦吗?” “你?”但见司空堇宥挑眉,冷笑道,“你比郡主还要麻烦!” 一句话,听得黎夕妤的心,微微一沉。 不知为何,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黎夕妤缓缓垂首,“哦。” 她淡淡地回了句,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却突然,她的下巴被他一把挑起,肌肤触及他指间的冰凉,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她迎上他的目光,却见他眸中光华流转,清楚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一时间,黎夕妤发觉自己的心跳,似是慢了半拍。 四目相对,她只觉往后的年年岁岁,花开花落,似都在这人眼中。 而后,她见他启唇,轻声道,“可我不……”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在这时响起,司空堇宥未能将话说完,便立即收回手,负手立于她身侧。 至于黎夕妤,她蹙眉向门边望去,只觉那声响分外嘈杂。 “进来!”她沉沉开口,难掩心底的不悦。 她说罢,便见房门被人推开,挎着药箱的大夫进了屋。 “少爷,老夫来迟了。”大夫拱手道。 司空堇宥淡淡点头,“这位姑娘先前口吐污血,还请大夫悉心诊治。” 随后,大夫走至黎夕妤身侧,伸手探上她的脉搏,细细把着。 片刻后,大夫收回手,问道,“姑娘,十二个疗程的药方,你可都有按时服用?” 黎夕妤闻言思索了片刻,而后道,“仅有两次事出有因,未能按时服药。但十二个疗程,确是一次也未敢忘记。” “既是如此,应当不会出差错才对……”大夫说着,转而望向了司空堇宥,“可不知为何,这姑娘体内的毒素并未清除,且渐有扩散之势。” 听闻此言,黎夕妤陡然一惊。 “为今之计,唯有将姑娘后脊处那块被恶犬啃噬过的皮肉切除,方能阻止毒素的扩散。”大夫很快提出了解决方法。 可黎夕妤听后,却连连蹙眉,“大夫,便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若是继续服药,能否令毒素清除?” “唉……”大夫长叹一声,摇头道,“这毒素在姑娘体内残留时日过久,药物已无法根除。姑娘若想活命,唯有此计。” “这……” “切!” 黎夕妤尚未能接受此事,司空堇宥却突然开口,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切”字。 听见他的声音,黎夕妤沉默了片刻,而后向着大夫轻轻点头,低声道,“那便……有劳大夫了。” 见黎夕妤同意切肤,大夫立即便开始准备了。 他自药箱中取出一柄小巧的匕首,而后走向桌案,点燃了烛火后,复又将刀刃放在火焰之上来回烤着。 片刻后,大夫折身而返,自药箱之中取出一支木棒递给黎夕妤,“姑娘,你将这棍棒咬在口中,可减轻些许痛意。” 黎夕妤闻言,却立即摇头,“大夫,您尽管动手便是,这东西,我不需要!” 曾经被人生生剜下心头血肉,那时的疼痛她都忍了下来,又何惧此刻? “姑娘之勇,令老夫佩服!”大夫由衷地夸赞着,而后又取出药酒与纱布放在床边备着,对黎夕妤道,“还请姑娘褪去衣衫。” 听了这话,黎夕妤竟下意识看向司空堇宥,面上有些窘迫,“少爷,还请你暂作回避……” 她正说着,竟见司空堇宥一把夺过大夫手中的匕首,冷冷地出声,“烦请大夫先行回避,接下来的事宜,交由我来做便可。” “这……”起初大夫有些为难,可他见司空堇宥满目冰寒,便立即退了出去,“是……是……” 见状,黎夕妤愕然,她呆怔地望着司空堇宥,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这个人,他竟然……竟然把大夫赶走了! 他则一脸不耐地盯着她,手中抓着匕首,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黎夕妤与他对视良久,方才明白他的意味。 “不!”她下意识摇头,反抗着,“不要你来!” 可她反抗的下场便是,他越发的不耐,脸色越发的阴沉。 随后,但见他伸手,竟直直向她肩头探来! “你……你要做什么!”黎夕妤连连后退,紧紧抱着棉被,护在周身。 却见司空堇宥蹙眉,甚是不悦,“你想死?” 黎夕妤闻言,下意识摇头。她自然不想死。 随后,但见司空堇宥目光一转,冷冷地瞪着她,眼底的意味相当明确:不想死,还不乖乖配合? 他的神色太过决然,令黎夕妤不敢再反抗。 她沉默了片刻,而后垂首,暗自咬唇,松了棉被,伸手探至腰间,颤抖着解开了那相互缠绕着的结。 她的动作极轻极缓,下唇被她咬得泛了白,肩头却忍不住轻轻颤抖着。 因着炎夏,即便是男装,她也仅穿了这一件外衫。 待外衫褪去,一块乳白色锦缎吊在她脖间,将她的身子轻轻遮掩。 可即便如此,黎夕妤仍是觉得万般羞耻。 她察觉得到男子的目光正在她身上打量着,那种被人一眼瞧尽的感觉,令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她羞愧万分之时,身前的男子突然开了口,只听他道,“你这身板,实在令人生不出半点兴致。” 听闻此言,黎夕妤只觉心底有股热浪直直上涌,她既羞耻又窘迫,却下意识垂首,望着自己的身子。 她的肌肤很是白皙,却因常年缺失营养,导致身子板纤瘦无比,以至于未能正常发育。 正常的姑娘家,在她这个年纪,应已渐渐丰腴,肌肤盈润饱满,吹弹可破。可她呢?她的胸脯只是微微隆起,以至于那肚兜吊在身上都嫌大,加之她太过纤瘦,一眼望去竟只剩骨架,无半点肉感。 倘若只是如此,又怎么足够? 她的手臂、脖颈、甚至后脊,但凡是裸露在外的肌肤,皆是疤痕遍布,一道又一道的暗红,触目惊心。 还有…… 她的心口处…… 遵循医嘱,她已有数日未曾包裹纱布,此刻能瞧见那狰狞的大坑正渐渐结痂,红黑相间的皮肉在这一刻显得惨不忍睹。 是啊…… 这样的身板,又有谁会感兴趣呢? 黎夕妤只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烫着,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而后深吸一口气,缓缓俯身,趴在床榻上。 她知道,她的脊背,也同样狰狞可怖。 随后,她察觉到男子有了动静,便暗自咬牙,做好了心理准备。 却突然,他的指尖触碰到她后脊的肌肤,那冰凉之感令她浑身一颤,大脑嗡嗡作响,一颗心慌乱地跳动着。 紧接着,彻骨的疼痛涌遍全身,她猛然瞪大了双眸,却死死咬唇,一声不吭。 很快,她的额间有豆大的汗珠溢出,面色苍白无比,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棉被,指节泛了白。 好在司空堇宥下手干脆利落,快,准,狠! 仅仅一刀,便削去了她那块曾被恶犬撕咬过的皮肉。 随后,他拿起事先备好的药酒,替她擦拭清洗伤口。 酒水沾染上肌肤的那一刻,黎夕妤双眉紧拧,仍是忍不住地低低哼了一声。 这感觉太过熟悉,可比之她先前被剜心,却又好过百倍千倍。 她任由司空堇宥替她清洗包扎着,一双眼眸却逐渐变得冰寒。 从此后,她这身上,一前一后,便有两个坑。 加之满身鞭痕,十六载的痛苦,全是那些人害的! 如此这般的深仇大恨,要她如何放得下? 她正被恨意侵蚀,肩头却突然被人一把抓住,而后她便觉身子一轻,竟被司空堇宥抓着坐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她紧张地开口,下意识伸手护住胸前。 司空堇宥挑眉,未曾开口,却兀自动起手来。 他抓过纱布,自她腋下绕过,替她包扎着后脊的伤口。 “砰……砰……砰……” 黎夕妤只觉自己的一颗心正狂跳不止,几近跃出胸膛。 他的动作不算轻柔,甚至有些粗鲁,牵动着她的伤势,生生地疼着。 可他的气息却始终萦绕在她周身,令她浑身上下一阵燥热,双颊涨得通红。 纱布自她周身缠绕着,一圈,又一圈…… 肚兜在这缠绕中变了形状,却渐渐勾勒出她身形的轮廓,那是少女的气息。 终于,他停止了缠绕,于她腋下将纱布打了个结,包扎便是完成了。 “阿夕。” 突然,男子开口,沉声唤着她。 黎夕妤面色通红,羞怯极了,小心翼翼地抬眸,望着他。 “若是累了,便早些歇下吧。”他又道,却收整着药酒纱布,向屋外走去。 从始至终,他的神色,竟全无半点变化。 黎夕妤不由轻叹,她可是羞愧愤恨无比,而他却连半点旁的情绪也未生出,还真是冷漠啊。 她缓缓披上外衫,转而侧卧在床,轻轻闭了眼,只觉头昏脑涨,困意来袭。 她便在疼痛、愤恨、与羞愧的驱使下,进入了梦乡。 黎夕妤这一觉睡得很长很长,待再度睁眼,竟已到了第二日辰时。 房门被人推开,竟是司空堇宥亲自端着汤药前来。 瞧见他的身形,她脑中赫然闪过昨日的景象,羞愧之感再度上涌。 她立即坐起身子,于慌乱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稍后我会去黎府,你若想继续修养,可以选择不去。”司空堇宥淡然开口,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去!”黎夕妤却斩钉截铁地道,她望着他,目光一派坚定。 只见他赫然转身,抬脚便走,“一刻钟后,前院见。” 黎夕妤自是不敢怠慢,她匆匆忙忙地起身,洗漱收整,乔装打扮,却无甚胃口用膳,便向着前院而去。 到得前院时,司空堇宥已在马车中静候,她迅速上了车,坐在他的对面。 马车一路驶去,黎夕妤透过黑纱,直直地盯着司空堇宥。 他面无情绪,目光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内气氛有些窘迫,黎夕妤一时间只觉坐立难安,双手掩在袖中,十指相互缠绕,竟有些紧张。 她不敢再去看他,便暗自垂首,一遍遍地深呼吸着。 她便如此煎熬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终是到得黎府外,她犹如大赦,立即跳下马车。 三顾黎府,皆为退婚,只是不知今日,能否顺遂而返? 黎夕妤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到得正堂,黎铮与顾简沫的面色很是难看,却不得不挂上牵强的笑意。 “黎大人,小侄今日不便多做逗留,还望黎大人早些将文书交还。”司空堇宥开门见山,甚至也不落座,便站定在黎铮身前,冷冷启唇。 “堇宥啊,”黎铮赔着笑,态度十分虔诚,“伯父于昨夜辗转思索,最终认为,这个婚事……咱不能退!” 果然! 黎夕妤就知道,经过一夜,这黎铮必然会反悔! 为了黎未昕的后半生,即便是丢尽了脸面,他也绝不会轻易退了这婚事。 “黎大人,”却见司空堇宥赫然拂袖,面上凝了几分寒意,“昨日我们已达成共识,您也允诺会将文书交还,可今日却骤然反悔,是想失信于人吗?” 他冰冷的话语中含带着几丝怒意,又道,“还是在您看来,与我这等身份卑贱之人,无甚信用可言?” “这……”黎铮连连蹙眉,面色由白转青,很是难看。可他又不得不强压下心底的怒火,心平气和地道,“堇宥啊,伯父并非……” “司空堇宥,你休要不识好歹!”却在这时,顾简沫的一声厉喝,打断了黎铮的话语,“你与安乐郡主暗中勾结,于人前毁了我们昕儿的名声,她此后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因此,这退婚一事……你休想如愿!” 听着顾简沫咄咄逼人的话语,黎夕妤下意识便望向司空堇宥。 只见他面色冰冷,眼底尽是不悦,甚至万般不耐地蹙了蹙眉。 见到他这般神情,黎夕妤知道,他已然不愿再继续与这二人纠缠下去。 “是谁说本郡主与人暗中勾结?” 突然,一道女音自屋外响起,话语中含着几分凌厉。 黎夕妤未曾想到厉绮迎会在这时突然出现,而对面的黎铮与顾简沫,更是大惊失色。 随着厉绮迎的到来,黎铮与顾简沫疾疾起身,一齐行礼,“见过安乐郡主。” 厉绮迎却径自走至顾简沫身前,眉梢轻挑,沉声道,“夫人,您方才……说什么来着?” 只见顾简沫身形一颤,一双眼眸在眼眶之中不停打转,却道,“郡主,您会否是听错了?我可什么也没说啊……” “放肆!”厉绮迎扬声一喝,眉眼之中尽显怒意,“你当本郡主是聋子吗?方才本郡主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说本郡主与司空府的少爷暗中勾结,故意于人前毁了黎未昕的名声!” “郡主息怒,”黎铮连连作揖,额间渐有汗汽溢出,不时瞥向身侧的顾简沫,眼中尽是愤怒,“全是下官疏忽,下官未能……” 他正说着,厉绮迎却一声冷哼,“黎大人,自此刻起,本郡主不想听你开口。” 此言一出,黎铮身形一颤,却是再不敢出声,唯有恶狠狠地瞪着顾简沫,以眼神示意:还不赶紧求饶! 顾简沫见状,终是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厉绮迎脚下,出声求饶,“郡主息怒,我……我只是一时口快,只是护女心切,并非有意诋毁郡主!郡主先前听见的一切,皆是我的无心之言,还请您莫要放在心上!” 如此狼狈害怕的顾简沫,倒是黎夕妤此生第一次瞧见。 曾经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姨娘,那个日日欺辱打骂她的恶妇,今时今日竟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看她低声下气地跪倒在旁人脚下,看她惊慌失措地替自己开脱求情,黎夕妤的心里,别提有多爽快了! 呵! 仅凭三言两语,厉绮迎又如何能够解气? 只见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沉声开口,“来人!” 厉绮迎话音刚落,便见一位宫廷打扮的中年妇女走了来。 “花嬷嬷,这个女人她肆意诋毁本郡主,还不快给本郡主掌嘴!”厉绮迎愤愤然地吩咐着。 她说罢,但见嬷嬷站定在顾简沫身前,面目凶狠,冷冷地开口,“二夫人,得罪了!” “不……不要……” “啪!” 顾简沫正要出声求饶,那嬷嬷的手掌已然掴了下去,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响彻于房中。 黎夕妤冷冷地瞧着这一幕,掩在袖中的一双手,轻轻握起。 这个花嬷嬷,她记得! 曾经厉绮迎来黎府找她的麻烦时,这个嬷嬷也曾狠狠扇过她一个耳光。 没想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嬷嬷掴人耳光的力道,还是丝毫未减! 仅仅一掌,顾简沫的脸颊之上便出现了一张泛了红的手印,五指印记真切,将她那满脸横肉打得颤了又颤。 “花嬷嬷,你可不能如此对我!”顾简沫伸手捂着脸颊,仰头望着花嬷嬷,眼眶之中渐有泪花溢出,“想当年你我二人一同侍奉长公主,我待你可是不薄!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能这般忘恩负义?” 顾简沫不出声便罢,她这一出声,花嬷嬷下手倒是愈发狠戾了! “啪!啪!啪!” 接连三掌,花嬷嬷用了全力,甚至将顾简沫打得跌倒在地! “顾简沫,究竟是谁忘恩负义,你自个心里清楚!”只听花嬷嬷开了口,面目愈发狰狞,咬牙切齿地说着,“当年长公主待你恩重如山,若不是她,你一介奴仆何以能够嫁给已有一官半职的黎大人!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今日竟敢擅自诋毁郡主!顾简沫,你好大的胆子啊!” “不!我不敢!”听闻此言,顾简沫立即出声求饶,“郡主,我知道错了,日后便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再不敢了……求求您,您饶过我吧,我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诋毁您啊……” 顾简沫声泪俱下,一侧脸颊红肿不堪,嘴角有丝丝血迹溢出,发丝凌乱,狼狈至极。 而黎夕妤与司空堇宥,却只是漠然地观望着这一出闹剧,其间不曾开口说一句话,更不曾有半点动作。 突然,但见厉绮迎缓缓俯身,迎上顾简沫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容,双眸微眯,道,“二夫人,你可知道诋毁郡主是何等罪名?” 此言一出,顾简沫身子一软,跪坐在地。 而黎铮闻言,也随即下跪,拱手求饶,“郡主,求您开恩,下官日后定会严加管教,叫这不识好歹的妇人尝到苦头,绝不会再纵她冒犯您……” “郡主,我知错了,我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饶过我,饶过我吧……” 夫妇二人连连求饶,这正堂之中稍显嘈杂,黎夕妤却漠然地观望着,唇角勾起一抹冷戾的弧度。 “哼!”厉绮迎又是一声冷哼,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二人,蓦然拂袖,“念在你曾侍奉母亲多年,今日本郡主便饶你一命,但倘若还有下次……” “不敢……绝不会再有下一次!”顾简沫如临大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忘道谢,“多谢郡主开恩!多谢郡主开恩!” “多谢郡主!”黎铮一边道谢,一边将顾简沫扶了起来,同时以衣袖擦拭着额间的汗水。 还未待他二人缓过气来,司空堇宥又开了口,“黎大人,今日趁着郡主在此,不若请她来评评理,看看这婚事……究竟当退不当退?” “怎么?堇宥哥哥来找黎大人退婚,却被倒打一耙是吗?”厉绮迎再度挑眉,望向司空堇宥的目光却有片刻黯然,“黎府为了保全黎未昕的名声,便诋毁你我二人暗中勾结。呵,先前在屋外,本郡主可是将诸位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堇宥啊,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伯父认为……这婚当退!当退!”黎铮连忙开口,面色已由青转紫,“如今昕儿名声尽毁,那全是她咎由自取,你因此要退婚,也实属人之常情!” 黎铮说着,转而挥手,唤来一名婢女,“去,去书房将桌案上的文书取来!” 此番,因着郡主的介入,黎铮终是决意退婚。 待婢女将文书取来后,司空堇宥仔仔细细地查阅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方才拱手道,“黎大人,多谢成全!” 而后,他复又望向厉绮迎,“郡主,多谢!” “告辞。”说罢,他犹自转身,向屋外走去。 黎夕妤连忙跟在他身后,一路出了黎府。 到得府外时,身后响起厉绮迎的呼唤,“堇宥哥哥,堇宥哥哥!”    第四十一章:惊变 司空堇宥转身,见厉绮迎一路小跑而来,便道,“郡主,先前向你允诺之事,如今我已做到。不知郡主还有何事?” “堇宥哥哥,”但见厉绮迎轻咬下唇,似是有些犹豫,“你……你莫要太难过了!虽然,我也不曾想到,黎未昕竟会是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那日于骑射大赛上,我收到一封书信,并不知是谁送来的,可看过信上所述后,只觉愤恨无比。甚至……未曾想到当众揭开黎未昕的丑闻会为司空府带来怎样的后果。堇宥哥哥,兴许……是我太冲动了……” “郡主无须自责,如今婚事已退,司空府与黎府,便再无瓜葛!”司空堇宥淡然开口,一双眼眸却越过厉绮迎,望向了远方。 “堇宥哥哥……”厉绮迎又唤着,问,“你,当真……不愿带我去边关吗?” 此番,司空堇宥不再回答,而是拱手道辞。 他蓦然转身,上了马车。 黎夕妤最终深深看了厉绮迎一眼,也随之上了马车。 她能够感受得到,来自于这个郡主周身的悲凉。 坐于马车之中,黎夕妤摘了斗笠,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司空堇宥,开口问道,“少爷,你答应郡主之事,便是退婚?” 司空堇宥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可她却于顷刻间明了,她猜的……没错! 她不得不暗自佩服,这个司空堇宥先前为了帮她,便允诺厉绮迎退婚之事。看似牺牲巨大,实则却半点也不吃亏。保住了她的身份不说,又遂了厉绮迎的心意,也因此彻底断了司空府与黎府的纠葛。 而厉绮迎,被这个男人利用后,却犹自被蒙在鼓中,不清楚事态的来龙去脉。 黎夕妤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脊背贴着车身,直直地坐着。 眼前这个男子,她是万万再不敢得罪了。 突然,只见司空堇宥自袖中摸出一个火折子,凑至唇边轻轻一吹,便有火焰燃起,摇摇曳曳。 他将那文书凑至火焰上方,火焰随之上涌,文书燃了起来。 黎夕妤望着他,他的面容被火光拉长了几分,却并未因此变得柔和,反倒愈发冷戾。 一时间,黎夕妤只觉得,在司空堇宥的心底,似是藏着许多不可言说的过往,极尽悲凉。 二人看着那文书渐渐燃尽,最终仅剩一摊灰烬。 至此,这牵扯了十数年的婚约,终是了结。 “少爷,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黎夕妤开口,轻声道。 对面的男子斜睨着她,冷声回,“你若是觉得不当问,那便莫要问了。” “哦。”黎夕妤失落地垂眸,兀自撇嘴。 可片刻后,她复又望向他,目光一片清明,“少爷,我还是要问。半月前,我曾向你透露黎未昕与人苟且之事,那时的你愤怒无比,甚至差点掐死我,这究竟是为何?你……分明不喜欢她啊?” 便是因着当时司空堇宥那般强烈的反应,才令黎夕妤误以为他对黎未昕感情颇深,此生非卿不娶。 却没想到头来,竟是他令黎未昕名声尽毁。 黎夕妤直直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可他却漠然地盯着车身,全无要开口回应的意味。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突然听见了他的嗓音,冰冷淡漠,“我只是,不愿与旁人有任何牵扯。” 黎夕妤听罢,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扯。 “仅是如此?”她惊异极了,“少爷,你当时可是险些要将我掐死啊!” 他不耐地瞥过她,眼底的冰寒似是退了几分,不再言语。 黎夕妤悻悻然地垂首,兀自抠弄着指甲,以此来缓解心中的起伏。 此番,这婚终是退了,司空堇宥却看似全无半点喜色,他的心中,必然已在筹划着日后的大事。 可黎夕妤却是有些喜悦的,暂且不论这几日黎府的巨变,单是日后她找黎未昕报仇,司空堇宥便不会与她对立。 这于她而言,是极好的。 “圣旨不日便将下达,今夜我会派人连夜将父亲送走,你若心有不舍,回府后可多陪陪他老人家。”就在黎夕妤暗自思索之时,司空堇宥突然开了口,嗓音回荡在她耳畔,淡漠极了。 黎夕妤只觉心头一紧,轻声问,“伯父他……便不能多留几日吗?”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以及车中稍显凝重的气氛。 她不再出声,暗自垂首,于心下长叹。 眼下这般境况,司空文仕自是越早离京越好,可几日后圣旨入府,他若是缺了席,司空堇宥又要如何应对? 太子是否会以此大做文章? 这一切的一切……又将会如何发展? 时至此刻,黎夕妤心中的疑惑,已是越来越重。 直觉告诉她,在司空堇宥与太子之间,一定有着牵扯不休的仇恨。 可她不敢开口发问,便只能将这疑惑深藏于心。 这日回到司空府后,黎夕妤寻遍了府邸,却也未曾见到司空文仕。 府中下人告知她:老爷今日于宫中办差,因着月末,公务较为繁杂,一时半刻未能处理妥当。 她虽想要早些与之相见,却也唯有耐心等待,直至日暮西陲,方才听闻司空文仕已回府的消息。 她连忙走出客房,穿过重重院落,终是瞧见了那年迈的身影。 她正想开口唤他,却见司空文仕正向着司空堇宥的院落行去,步履有些匆忙,似有要事相商。 遂,黎夕妤打消了在这时与之告别的念头,便守在司空堇宥的院外,默然而立。 她在院外等了许久,直至天色大暗,也未能等到司空文仕折返。 透过窗子,只见书房烛火摇曳,两道身影映于窗,被烛光拉得颇长。 夜风渐凉,黎夕妤渐觉不适,却又不愿就此离开。 她又等了许久,等到双腿酸软头脑昏沉,那二人仍在书房中交谈。 她无奈叹息,兴许那对即将分别的父子要促膝长谈,她实在不便打扰,便怅然失落地回了房。 黎夕妤本以为她将再无机会与司空文仕道别,却不曾想翌日一早,竟得知司空父子正于园中赏花! 她便急匆匆地一路小跑着去了花园。 但见那父子二人正相对坐于杜鹃树下,有说有笑,好不畅快。 这……究竟是为何? 司空堇宥不是说,会在昨夜将伯父送走? 莫非……他临时改了主意? 待她走近,这才瞧见石桌上摆着一盘棋,天元罗列,黑白棋子,宛如交错纷乱的人世。 “丫头,你来了!”见黎夕妤到来,司空文仕笑意盈盈地同她打招呼,与此同时指尖的白子落下。 “伯父,您……”黎夕妤的面上尽是惊愕,却问,“您今日,不用去早朝吗?” “今日休沐,无须入宫。”司空文仕一边说着,一边请黎夕妤落座,亦不忘询问她的伤势,“丫头,伯父听闻昨日你又毒发了,可有大碍?” 他的目光仍是那般温暖,话语亦是那般慈爱,令黎夕妤心头一暖,连连摇头,“伯父无须挂怀,经过这些时日的修养,我的伤势已在渐渐好转。” “那便好……那便好……” 黎夕妤将头顶的斗笠摘下,于一旁落座,观了眼棋盘,道,“伯父,少爷,二位好兴致!” 司空堇宥淡淡瞥了她一眼,指间一颗黑子,落于棋盘一角,轻声道,“爹,您输了!” “唉……”司空文仕一边摇头,一边轻笑,“堇宥的棋艺,可真是愈发地高明了!” 司空堇宥只是淡然一笑,不做言语。 黎夕妤却蓦然瞪大了双眼,她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那神情似是瞧见了什么怪异之物,惊得她瞠目结舌。 她真的……没有看错吗? 此刻,司空堇宥他……在笑! 似是察觉到黎夕妤惊异的目光,司空堇宥不自然地拂了拂衣袖,收敛了笑容。 见到他这般神态,黎夕妤却不由得暗自生笑,眼眸之中光华流转,愉悦极了。 她便如此毫不掩饰地盯着他,静默地望着他。 而他也并未生出半点不耐,只是眼光从未曾向她看来半分。 即便如此,黎夕妤的心,仍是悸动不休。 “丫头,你也陪伯父下一局,如何?” 就在这时,司空文仕的声音响起,拉回了黎夕妤的目光。 她连忙转眸,却有些窘迫。 “伯父,我……”她低垂首,盯着那黑白交错的棋盘,支支吾吾地道,“我不会……下棋。” “我,我帮二位收子,你们继续!”黎夕妤说着,连忙清理起棋盘来。 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将其各放回父子二人手边的棋笥之中。 待黎夕妤将棋子收整妥当后,司空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开始了新的一局。 黎夕妤将手肘撑在石桌上,双手托腮,静静观棋。 实则她什么也看不懂,却觉此时此刻,一切都那般安然美好。 棋盘天元黑白子,父子二人相对弈。 陡然间,风吹花落,片片花瓣飞落而下,落在三人衣发间。 有片花瓣落在了棋盘之上,黎夕妤立即伸手,将其放在掌心,凑近唇边轻轻一吹,粉色的花儿便飞了出去。 可她不曾想到的是,一阵轻风在这时拂过,改变了花瓣的轨迹,令其向那一袭青衫的男子飘去。 今日的司空堇宥,鬓角仍有几缕发丝懒懒地垂落,那花瓣正巧便落在了他的发丝间。 黎夕妤见状,竟下意识伸手,向他的耳畔探去。 可她的指尖还未靠近,便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你做什么?” 他斜睨着她,眼底闪过几分不悦,冷冷地发问。 黎夕妤立即抽回手臂,只觉一股热浪直直上涌,逼得她双颊泛了红。 “我……少爷……”她支支吾吾,一时间竟有些语塞,“你……” “你的发间落了一片花瓣!”她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目光灼然地盯着他。 但见司空堇宥目光一滞,转而瞥向棋盘,于不经意间抬手,将发间的花瓣拨落。 黎夕妤则立即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坐在石凳上,双颊上的红润良久也未能褪去。 “老爷,少爷,宫中来人了!” 突然,一名家丁匆匆忙忙地赶来,神色十分慌乱,“他们带了许多侍卫,眼下正在前院候着!” 侍卫? 黎夕妤心中一紧,立即回眸望向司空堇宥,却见他面色如常,无半点情绪。 而后她又望向司空文仕,只见他也如司空堇宥那般,平静镇定,面带微笑。 见二人这般神色,黎夕妤却是疑惑不解。 莫非……是圣旨到了? “走吧,去迎接贵客。”司空文仕笑着起身,兀自向园外行去。 司空堇宥紧随其后,黎夕妤便抓过斗笠戴在头顶,并将粘稠物贴在脸上,也随着一同离去。 到得前院时,只见数十名手执长剑的侍卫已将院落包围,而在庭院的最中央,两道身影赫然而立,一人身着明黄色锦袍,一人则穿着玄色锦袍。 这两个人…… 一定不是来宣读圣旨的! “下官见过太子,见过七皇子!”司空文仕蓦然拱手,对着二人恭敬行礼。 随后,司空堇宥也拱手行礼,院中其余家仆则跪地叩首。 黎夕妤思索了片刻,则随着司空堇宥一般,淡然拱手。 单看太子的神色,她已有预感。今日……定会发生一桩大事! “听闻内阁中书父子二人正于园中对弈,二位好雅兴啊!”太子开了口,下巴高高抬起,一身的傲慢之气,话语之中更是暗藏锋芒。 “让太子见笑了。”司空文仕笑道,“不知太子与七皇子今日驾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哼!”突然,但闻太子一声冷哼,话音陡然大变,“司空文仕,本太子今日,可是恕不了你的罪了!” “太子,不知您此言何意……”司空文仕不解,遂问。 “莫要再装了!”太子厉喝着,突然自袖中摸出一册金黄色的文书,扔至司空文仕身前,“好你个司空文仕,身为内阁中书,竟敢与乱党私通,祸乱朝纲,你好大的胆子啊!” 此言一出,惊得司空文仕脸色大变。 他立即垂眸,盯着地上的文书,仔仔细细地查阅着。 司空堇宥与黎夕妤也一齐向那文书看去,但见其上笔墨娟秀,洋洋洒洒足有上百个字。 起初一切无虞,不过撰写了朝堂要闻,以及皇家少许琐事。 可至文末,竟写着这样一番话:庄暠入狱已有十月,今思过悔悟,痛改前非,理应赦其死罪。 庄暠! 这个名字,于穷奇百姓而言并不陌生。 此人本是皇帝亲封的怀化大将,却在一年前于应州一代作乱谋逆,纵容其麾下将士抢掠百姓,侵占应州领土。 后皇帝派兵前往应州平叛,耗费了足足三月,方才将庄暠捉拿归案。 对此等十恶不赦之徒,经由大理寺及刑部问审后,最终决意于本年秋后问斩。 可即便如此,庄暠乱党余孽犹存于世间,朝廷是如何也抓不完的。 京中人人皆知,倘若与庄暠余孽勾结,那便是触犯了死罪的! 可此番……司空文仕亲手撰写的文书之上,竟提及了庄暠! 非但提及,更出言为其开罪,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可是很快,黎夕妤便明白了什么,她瞥过文书,透过黑纱,冷冷地瞪着对面的太子。 虽然相识未及一月,可她清楚地知晓司空文仕的品行。 那是一个不求功名利禄,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家人和乐平安的父亲,他淡雅高洁,善良慈爱,又怎会去勾结乱党余孽? “此文并非下官所撰,还望太子明察!” 果然! 但见司空文仕赫然跪地,面色一时间变得煞白无比,却并不承认这文书是他写的。 “死到临头,你还敢狡辩!”却见太子大怒,伸手指着地上的文书,“莫非这其上印章,以及这字迹,还能是假的不成?” 司空文仕听罢,额角渐有汗汽溢出,却仍是极力替自己辩驳,“无论太子信或不信,但这确非下官所述!下官即便是有上百个胆子,也万万不敢与乱党勾结啊!兴许是有人故意仿照下官的字迹,要陷害下官!还望太子明察!” “呵!你一介微末官员,谁又会想要陷害你?”太子冷笑着,满面的鄙夷与嘲讽,而后大掌一挥,吩咐着,“来人,将这个乱臣贼子给本太子带走!” “是!”太子令下,随即便有两名侍卫上前,欲将司空文仕带走。 “慢着!”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低沉的男音响起,但见司空堇宥上前两步,竟走至太子身前,冷冷地开口,“太子,您究竟想要什么,不妨明说!” 司空堇宥开口干脆直接,面对太子更是全无半点恭敬之意。 黎夕妤站在他后方,即便瞧不见他的眼眸,却也能够察觉得到自他周身散发而来的冷戾。 随后,但见太子转眸四下里张望了一眼,而后便听司空堇宥开口,“你们都下去!” 他吩咐后,院中所有的家仆齐齐离开,黎夕妤却执拗地站在原地。 对于黎夕妤的逗留,太子并未放在心上,但闻他一阵轻笑,而后道,“司空堇宥,既然如此,那本太子也就明说了!只要你将兵符交出来,本太子便会考虑放了你的父亲!” “倘若我不愿呢?”司空堇宥的嗓音愈发阴沉。 “司空堇宥,你别无选择!”太子怒目,脸色阴沉无比,竟道,“来人,动刑!” 听见“动刑”二字,黎夕妤心头猛地一颤,随后便又见两名侍卫走来,一人拿着一个铁钳。 与此同时,先前抓着司空文仕的两名侍卫竟将他一把按在地上,抓着他的一双手臂,令其直直伸向前方。 司空文仕不住地挣扎,却又如何能够挣脱? 但见一抓着铁钳的侍卫蹲在他身边,一手死死按着他的手掌,另一手则扬起铁钳,狠狠垂向他右手的小指指甲。 伊闹闹 说: 感谢光&简打赏的15个魔法币 在此说一下更新时间:不出意外,都会在每晚的八点准时更新~字数6000~10000不等。 最后感谢大家对本书的支持,么么哒~ 大家别走开,接下来还有一章哦~    第四十二章:原委 “呃……” 司空文仕闷哼出声,伴随着铁钳敲打指甲的声音,蔓延在庭院四方。 黎夕妤瞪大了眼,直直地望着这一幕,只觉怒火自心底升腾,越燃越烈。 她瞧着那已是不惑之龄的人父,见他被人按在地上,动用刑罚。十指连心,侍卫敲击着他的指甲,他该有多痛! 侍卫敲击了约莫十数次,转而执钳夹住司空文仕的指甲,用力向外拉扯着! “太子,你莫要欺人太甚!”司空堇宥在这时低吼出声,他咬牙切齿,话音都在颤抖。 “本太子说过,你别无选择!”太子的口气十分嚣张,甚至带了几分得意,“司空堇宥,还不快将兵符交出来!” 黎夕妤无心理会这二人的对峙,她始终望着正惨遭酷刑的司空文仕。 突然,却见司空文仕张了张口,咬牙道,“堇宥……莫畏强权,莫屈于恶,莫要……顾我!呃……” 他话音刚落,右手小指的指甲猛然间被侍卫拔出,他却仅仅只是发出了一声闷哼。 可黎夕妤瞧见的,却是鲜血四溅,血肉模糊的小指! 鲜血的气息随之涌来,司空文仕额角的汗水直直低落,他的面目于一瞬之间涨得通红,却又转而化为煞白,仍强自咬紧了牙关。 “少爷,你救救老爷啊!”黎夕妤忍不住开口,她转而望向司空堇宥,话语之中带着几分哭腔。 自她入了这司空府以来,司空文仕便是待她最好的人,给了她从未感受过的关爱,给了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最重要的……他给了她,一个家! 她黎夕妤从来就不敢奢求什么,可这位年长的父亲,却是她真真切切在意的人,是她敬重的人。 如今,要她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她做不到! 她如何也做不到! 她瞧见司空堇宥的衣袖正微微颤抖着,虽然看不见他的面貌,但她知道,他只会比任何人都要愤恨。 “停!”就在这时,太子突然下令,命侍卫暂且停止用刑。 院中一时间静了,唯有风过无痕轻吹拂,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 黎夕妤凝神去听,这才发觉那声响是自司空堇宥处传来。 他的衣袖越颤越烈,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出了阵阵响声。 “司空堇宥,如何?”太子突然又道,“你此刻心中的愤恨,比起三年前,孰轻孰重?” 太子的话语中无不透着得意,他一边说着,一边绕过司空堇宥,走至司空文仕身前。 “三年前是你的母亲,如今又是你的父亲,司空堇宥,本太子说了,你别无选择!”太子负手于身后,下巴高傲地扬起,面上闪过几分快意。 只听他道,“想想三年前,那时你母亲的味道,可真好闻!” 太子似在回想着什么,竟伸出舌头舔着唇角,那模样甚是淫秽,“那女人虽已是半老徐娘,却也风韵犹存,身子更是嫩得紧!只可惜啊,她不肯乖乖听话,不肯好好伺候本太子!那本太子也就只好对不住美人儿了……” 轰! 一瞬之间,黎夕妤只觉自己的大脑似要炸开! 太子淫秽的话语犹在耳畔回响,她却猛地一个趔龃,险些跌倒。 这……怎么会这样…… 她早就察觉司空堇宥与太子之间必有纠葛,可她如何也不曾想到,竟会是这般的深仇大恨! 原来三年前那场悲剧,是指这般! 司空堇宥的娘亲,竟是被太子凌辱至死! “啧啧……”太子不住咋舌,犹在回味着,“想不到那般境况下,本太子竟也能爽快得飘飘欲仙!如今想来,你母亲还真是唯一一个,能令本太子登上云巅的女人啊……哈哈哈……” “你住嘴!” “住嘴!” 父子二人齐声开口,低声怒吼着。 黎夕妤瞧见司空文仕的眼眶泛了红,那愤恨的模样乃她平生仅见。 可太子却笑了许久许久,那淫秽的笑声回荡在庭院之中,令人头皮发麻。 这……便是一国太子吗? 这样荒淫无道的人,有什么资格继承大统! 猛然间,黎夕妤明白了一切! 难怪司空堇宥想要谋取皇位,难怪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弃,闻人贞说过,他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于他而言万般重要的人。 原来……那个人,竟是他的娘亲! 终于,太子笑够了,他冷冷地望着司空堇宥,厉声低呵,“司空堇宥,还是不肯交出兵符吗?” 那一袭身影仍是站得笔直,不言亦不语。 黎夕妤盯着他的背影,心底涌上万般悲凉。 她知道,这般境况,于司空堇宥而言,分明就是两难。 他无法坐视自己的父亲惨遭刑罚,更不能就此交出兵符。 那是他筹谋多年,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兵马,若是交了出去,他日后定会受制于人,再想赢得天下,岂非难上加难! “既是如此,那就继续用刑!”太子大掌一挥,吩咐着。 侍卫领命,复又抓起铁钳,用力地敲击着司空文仕的无名指。 而他的手掌,此刻已是鲜血遍布,惨不忍睹。 “住手!” 终于,黎夕妤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猛地冲至司空文仕身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那侍卫推开了! 她一把摘下斗笠,露出那张生了疮的面容,直直地迎上太子的目光,愤然开口,“太子,您如此对待一个年长的父亲,便不觉有辱皇家威严吗?” 此言一出,周遭气氛骤然一变。 但见太子的脸色立时沉了下去,周遭隐有侍卫们倒吸凉气的声响。 “孩子,莫要……顾我……你快闪开……”司空文仕断断续续的话语传入耳中,黎夕妤只觉衣角被人轻轻一拽,她立即垂眸,但见司空文仕正凝眸望着她,轻轻摇头。 他的面上尽是汗水,眼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他叫她不要理会自己,他不愿她也被牵扯其中。 可是……她如何做得到? 黎夕妤瞧着那染满了鲜血的手掌抓着自己的衣角,只觉心痛难耐,心底的怒火渐渐转为愤恨。 是的,自这一刻起,她开始……痛恨太子! “你说什么?”太子阴狠的嗓音响起,黎夕妤立即回眸,但见那一身明黄的无耻之徒正快步向她走来,带着一身的狠戾。 见此,黎夕妤非但没有半点惧意,反倒站起身,直直地迎上他。 她冷冷地瞪着他,眼底是毫无掩饰的恨意。 她见他越走越近,见他赫然抬腿,狠狠向她踢来。 那凌厉的攻击伴着一阵寒风,逼得黎夕妤的心,开始扑通乱跳。 她蓦然瞪大了眼,掩在袖中的双拳猛地握起。 也便是自这一刻起,她于心中暗自做了决定。 “皇兄,此番我们只为兵符而来,不宜将不相干之人牵扯其中!” 突然,一道男音赫然响起,分明是劝慰的话语,却带了几分命令的口吻。竟是始终默立于一旁的七皇子! 与此同时,那即将踢至黎夕妤腹部的腿,生生止在了半空。 周遭又是一阵吸气声响,黎夕妤也不自主地咽了咽口水,脊背竟不知何时溢出了一层汗汽。 她犹自与太子对峙着,见他收了腿,面目阴沉,道,“本太子可以不对他用刑,但你需得在此当众指认他的罪证,称其与庄暠余孽暗自往来,罪不可赦!” 黎夕妤闻言,大骇。 “否则,本太子便拔光了他的指甲!”他恶狠狠地说着,一双眼眸微眯,其内满是警告。 终究,黎夕妤的身形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她望着太子,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却强装镇定,沉声道,“我家老爷从未与乱党勾结。” “不肯指认是吗?”太子咬牙反问。 “我家老爷从未与乱党勾结。”她复又道。 “好!很好!”太子愤然拂袖,勃然大怒,“继续用刑,给本太子拔光他的指甲!连双脚也不准放过!” “是!” 随着太子的令下,那两名手执铁钳的侍卫此刻齐齐动了手,一人抓着司空文仕的一只手。 见状,黎夕妤猛然俯身,迅速伸出双手,竟盖在了司空文仕的手掌之上! 她见那铁钳高高抬起,而后猛地垂下! 她咬紧了牙关,自认不惧这般疼痛。 “住手!” 就在那铁钳即将触碰到她的指尖时,一道再熟悉不过的男音响起,是司空堇宥愤怒的低吼。 两支铁钳于半空中停住,黎夕妤立即回眸,终是瞧见了司空堇宥的容颜。 但见他面目铁青,一双眼眸之中充斥着红红的血色,这般模样她竟从不曾见过。 他自袖中摸出一块玉石,扔向太子,“你不是要兵符吗?给你便是!” 太子一把接过玉石,握在手中不住地把玩,唇角却勾起一抹阴狠的弧度。 见他这般神情,黎夕妤的心,再度下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放了我父亲!”司空堇宥冷冷出声,双拳紧握,指节泛了白。 “呵,本太子自会放人!”却听太子一声冷笑,道,“只不过……不是现在!” “何意?”司空堇宥缓缓眯眼,似是即将发作。 只见太子眉梢一挑,瞥了眼趴在地上的司空文仕,道,“三日后大理寺问审,本太子会将证据呈上,还他一个清白!” “大理寺?”司空堇宥怒极,“太子如何证明此言真假?” “哼!”太子冷哼,眼顾八方,“本太子素来一言九鼎,绝不妄言!” 他说着,一挥衣袖,吩咐起周遭的侍卫,“带上犯人,随本太子离开!” 说罢,他赫然转身,抬脚便要向院外走去。 然他刚走出两步,复又停住,不曾回首,却道,“圣旨不日便会下达,司空堇宥,到时你知道该怎么做!” 音落,他终是离去,再无顾及。 黎夕妤却在这时察觉到一道目光,遂转眸望去,竟直直对上了七皇子! 只见七皇子眼中满是打量的意味,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与他那一身玄色融为一体,令她不由得浑身一颤。 她记得,闻人贞曾言,这个七皇子,人面兽心。 先前虽是替她解了围,却难保他不曾怀着旁的心思。 好在七皇子很快转身,跟随在太子身后,离开了。 司空文仕也被侍卫抓起,黎夕妤想要阻止,可以她的微末之力,什么也做不了。 最终,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侍卫,将司空文仕带离她的视线。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黎夕妤紧绷着的身躯猛地一软,瘫坐在地。 司空文仕终究还是被带走了,三日后的大理寺问审,必然又是太子设下的陷阱!到那时,她该如何做,才能救出伯父? 她无声叹息,浓浓的无力感涌遍全身。 却突觉肩头一痛,竟被人一把抓起。 司空堇宥紧紧捏着她的双肩,一双眼眸似是充了血,狰狞极了,“我说过很多遍,不准你擅自行动!你莫不是有意与我作对?” 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可怖,似是恨不得将她一口吃了! 黎夕妤却透过他的眸子,瞧见了他心底浓浓的愤恨与悲痛。 肩头生生地疼着,他似要将她的肩骨捏碎,可她此刻却无半点怒意。 她凝望着他,一字一句,开了口,“伯父是我的亲人,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受难!少爷,我只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来为伯父、为你做些什么。我不愿意每次遇到危险,都躲在你的身后,由你来护着我。我分明也可以,为你做些什么的!就如前两次,我都做得很好,不是吗?” 她的一番言语,并未令司空堇宥松手,反倒令其更为恼火,“你做得很好?你可知那日你险些丧命!你可知得罪了太子,会有怎样的下场?” 黎夕妤轻咬下唇,沉默了片刻,道,“我是个惜命的人,况且大仇未报,我不想死!可少爷你是我的恩人,伯父待我宛如慈父,倘若是为了你们丢了性命,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无惧无悔!至于太子,他是你的敌人,便也是我的敌人了。那么面对敌人,我又有何惧?我虽是女儿身,可我不缺你们男儿的气概,为了我在意的人,我只会勇往无前,绝不回头!” 随着她的音起音落,捏在肩头的一双手掌终是缓缓松了开。 她见司空堇宥的面色稍有好转,终暗自松了口气。 “好一个无惧无悔!你可知,如今你已被七皇子盯上?”他道,冰冷的话语之中竟掺杂了几分无奈。 黎夕妤蓦然一怔,眨了眨眼,于脑中回想着先前与七皇子对视时的景象。 却听司空堇宥又道,“你是否知道,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七皇子一手策划?” 黎夕妤不由打了个哆嗦,她只觉此刻司空堇宥的嗓音,格外惊悚。 “你是否又知道,”他仍在发问,“惹上了七皇子,又会有什么下场?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啊!” 听闻此言,黎夕妤终是双腿发软,向后退了两步。 身前的男子,每每提及七皇子,总是一副凝重的神情。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有几分凌厉,但见他上前一步,陡然间伸手,挑起她的下巴,问,“怕了吗?” 他的指尖仍是那般冰凉,眉眼深处藏匿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愫,却令她的心跳,慢了半拍。 “我怕。”良久之后,她开了口,“可是少爷,我只想告诉你,无论日后发生何事,我都不会改变心意!我愿意站在你的身边,陪你对抗一切黑暗与邪恶,那些未来遥不可知的命数,我愿意与你一起承受。既然我没有别的选择,那么我就拼尽全力,助你赢得那个高位!” 听着她的铿锵言语,司空堇宥的神色,一时间变得复杂。 二人对视良久,感受到对方的气息皆变得紊乱。 半晌后,司空堇宥转身,向院外走去。 “今夜亥时三刻,来我书房。”他留下这样一番话,便淡出了她的视线。 黎夕妤虽担忧司空文仕的安危,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唯有耐心等待,等着司空堇宥接下来的对策。 她知道,无论如何,司空堇宥都会想方设法救回父亲。 可她却大为不解,为何昨夜司空文仕不曾被送走? 倘若他离开了,那么今日之事,是否就会变得不同? 这一日,便在她的担忧辗转中,度过了。 时至亥时三刻,黎夕妤穿行于夜色下,准时到得司空堇宥书房。 司空堇宥与闻人贞已相对而立。 瞧见闻人贞的身影时,黎夕妤竟有些愕然,她这才想起,白日里竟不曾见到过闻人兄妹! 她压下心底的疑惑,向烛光下的二人走去。 今日府中生了这般大的变故,却不见这二人面上有半点悲痛! 这…… 真不知是他们心智太过坚韧,还是佯装得太过到位! 待黎夕妤走近,她不经意间瞥过司空堇宥身前的桌案,却在顷刻间张大了嘴巴! 她竟然瞧见了……一块玉石! 那块本该已被太子抢回的玉石,其上雕刻着一头猛虎,兵符! 她难抑心底的惊骇,连忙转眸望向司空堇宥,欲开口询问。 却在这时,闻人贞的嗓音响起,回荡于屋中,不咸亦不淡。 “少爷,如今一切都在依照计划行进,不知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第四十三章:奔走 闻人贞的一句话,犹如坠入深水潭中的一块巨石,猛地砸在黎夕妤的心底,溅起一层又一层的水花。 她大为吃惊,双唇张张合合,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倘若我什么也不做,必定会惹得七皇子生疑。”司空堇宥淡然开口,双手负于身后,眼底尽是光华,“故此,下一步,便是佯装忧心,为救父亲四处奔走。” 黎夕妤望着他,只见他一派淡然,眸中闪过几分孤傲,那自信的模样分明就是早已将一切掌控在手。 时至此刻,她终于了然。 原来……这个人他早就将一切都算好了!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也是他一早就料定了的! “阿夕。” 突然,耳畔响起他唤她的声音,仍是那般低沉,却令她心头一动,“明日一早,你便随我出府。” “恩。”黎夕妤轻轻点头,她不曾过问出府是为何事,只因满腹的疑虑并非在此。 “少爷,你明日打算去薛府?”闻人贞却似是猜到了司空堇宥的计划,出声问道。 “正是。”司空堇宥点头,“阿贞,明日你便留在府中,等徐丰的消息。” “是。”闻人贞拱手,神情十分严肃。 司空堇宥突然转眸望了望窗外,见天色已晚,便又道,“早些回房歇息吧,接下来的几日,还需仰仗二位齐心助我。” “少爷放心,属下定会拼尽全力,救回老爷!”闻人贞说罢,赫然转身,离开了书房。 黎夕妤却不曾动弹,她犹自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目光执拗且倔强。 但见司空堇宥挑眉,斜睨着她,问,“你还有何事?” “少爷,我心中尚存疑虑。”黎夕妤说着,一把抓过桌案上的玉石,问道,“这兵符,白日里你分明给了太子,可如今却又为何?” 司空堇宥闻言,神色无半点变化,冷冷地答,“太子手中那兵符,是假的。” 他说的云淡风轻,她却听得一阵心惊。 假的! 好一个假的! 这个司空堇宥竟造了块假的兵符给太子! 那…… “若是被太子发现那是假的,可如何是好?”黎夕妤连忙又问。 却见司空堇宥眸光微转,眼底溢出几分寒意,“待他发现了,我也已带领着三十万大军,踏上了征途。” 他的话语之中满是势在必行,仿佛他便是这世间万物的掌控者,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少爷,你早就将这一切,都算好了?”黎夕妤已无法抑制心底的惊叹,可惊叹的同时,却又是满心的佩服。 佩服他的心智,佩服他的计谋。 “包括今日太子大闹司空府,抓走了老爷,你也一早便有预料?”黎夕妤追问着。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答,“是。” 是。 仅仅一字,却将他满腹谋略彰显。 这个人的心思,究竟还有多深? 可黎夕妤的心底,却随之溢出几分悲凉来。 “那……”她的双唇张张合合数次,然终是作罢,将那疑惑藏在了心底。 她是想问:那你是如何……割舍得下伯父的? 既然这一切早就在他的掌控之中,那他为何不曾于昨夜将伯父送走? 还是说,为了将那三十万大军掌控于手,他不惜牺牲自己的父亲! 一时间,黎夕妤心底的钦佩于顷刻间转换为心寒。 那个慈爱的父亲,可是她此生除却娘亲之外,最敬重的人啊! 陡然间,夜风自窗子吹入,带着丝丝凉意,吹得黎夕妤不由得颤了颤。 烛光下,司空堇宥的身影摇摇曳曳,却令她觉得格外陌生。 半晌之后,她终是拱手,“少爷早些歇息吧,我……先行告退。” 说罢,她蓦然转身,一路回了客房。 然这一夜,她于床榻之上辗转反侧,满腹心事,竟一夜未眠。 直至红日初升,清晨的凉意侵体,她方才起身。 待一切准备妥当,她带上斗笠,遮住了那乌黑的眼圈。 司空堇宥已在前院静候,她连忙小跑而去,还未站稳脚跟便被他一把扯上了马。 他的动作有些粗鲁,牵动了她脊背的伤势,疼得她频频蹙眉。 她坐在马背上,兀自垂首,心绪繁杂。 这个人,他永远都是这般粗鲁,难怪能够狠得下心牺牲自己的父亲。 “驾!” 身后男子一声低呵,竺商君立时冲了出去。 这一刻,黎夕妤竟不由想起了她的陌央。 已有几日不曾去马厩探望过陌央了,也不知它腿上的伤可有好转。 竺商君奔驰于大街小巷,耳畔是猎猎风声,周身萦绕着的,却是身后男子的气息。 今日的他与往常有些不同,可究竟是哪里不同,她一时间竟也察觉不明。 竺商君最终于一座府邸前停住,黎夕妤转眸望去,但见一块牌匾赫然而现,其上雕着:薛府。 二人下了马,守门的家丁张口便问,“二位是何人?前来薛府有何贵干?” 黎夕妤闻言,转眸望了眼司空堇宥,见他不曾开口,遂向着家丁拱手,沉声道,“我家少爷乃是司空府的公子,此番前来,是为求见薛大人。” “原来是司空少爷!”那家丁闻言立时拱手,而后做邀请状,“二位快请,小的这便去通报。” 黎夕妤跟随在司空堇宥身侧入了薛府,十分顺遂地便见到了那位薛承玉,薛大人。 “晚辈司空堇宥,见过薛大人。”但见司空堇宥拱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那坐在楠木椅上的薛承玉起初有些惊异,却很快勾起一抹笑意,一边请司空堇宥落座,一边道,“原来是司空府的公子,不知贤侄今日来访,所为何事啊?” “薛大人,实不相瞒,小侄今日前来,确有要事相求。”司空堇宥的神色有些凝重,坐立难安,“还望大人,无论如何也要帮帮家父!” 薛承玉听罢,却是一惊,连忙问,“令尊出了何事?” 见薛承玉如此惊异,司空堇宥反倒表现得更为惊异,“薛大人,莫非您不知?” “我……”薛承玉似是回想了一番,最终轻轻一笑,“贤侄啊,若有何事,你不妨直说。但凡是伯父能力所及,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伯父,此事于您而言,再简单不过!”司空堇宥很快便改了口,眼底溢出几分光亮。 可随后,他却于不经意间转眸,望向了黎夕妤。 黎夕妤与他对视了一眼,仅仅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遂,她上前两步,压低了嗓音,开口道,“薛大人,您有所不知,我家老爷遭人陷害,称其撰写的文书之中含有谋逆叛乱之词,昨日已被大理寺的人给抓走了。” “什么?”薛承玉闻言大骇,但见他一挥衣袖,道,“这绝无可能!我与司空兄共事多年,只见其一生正气凛然。定是有人欲加害于他,这其中必有因由!” 黎夕妤闻言连连点头,附和着,“没错,我家少爷也是如此猜想!只如今带走我家老爷的,乃是那东宫太子!任由老爷如何辩驳,那太子就是不听不信啊!一口咬定了我家老爷与庄暠余孽暗中来往。如今,兴许大人您的证词,能够扭转局势。” 听见她提及“太子”二字,薛承玉的面色陡然一变。 黎夕妤也不催促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等着他的一个回答。 半晌后,薛承玉终是开了口。 却听他道,“贤侄啊,此事并非伯父不愿相助。只是……只是伯父实在也是有心无力啊!” 司空堇宥立即蹙眉,一时间有些慌乱,“伯父,您此言又是为何?” “这……”但见薛承玉的眸子转了又转,终是欲言又止。 “伯父,大理寺将于两日后开堂问审,到时若无充分的证据,家父便难逃此罪。您与家父同为内阁中书,共事多年,您还不知晓他的品行吗?”司空堇宥越说越急,额角渐有汗汽溢出,他却无暇顾及。 薛承玉见状,却是连连摆手。 最终,只闻他一声轻叹,道,“贤侄,不瞒你说,两日前,我曾亲眼见到令尊与一神秘人士交谈。那神秘人身穿黑衣,行事鬼祟,不知是什么身份。彼时我未曾深究,可眼下想来……那人兴许正是庄暠余孽!” “这……这如何可能?”司空堇宥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薛承玉抢了先。 “贤侄啊,你莫要怪罪伯父,只因此事牵连甚广,与乱党余孽私通的罪名,可是谁也担不起的!不过你放心,伯父必会守口如瓶,绝不将此事宣扬出去。”薛承玉说着,竟赫然起身,下起了逐客令,“二位若想搭救司空大人,便再去寻些有力的证据吧。” “薛大人,您能否……”黎夕妤连忙开口,做着最后的努力。 “来人,送客!”可薛承玉显然不愿再与他们纠缠下去。 无奈之下,二人只得离开薛府,踏上归途。 “少爷,这薛大人很是忌惮太子。”黎夕妤一边上马,一边说道。 司空堇宥随即翻身,坐于她身后,冷冷地开口,“无妨,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竺商君奔走于荣阳城中,一路颠簸。 黎夕妤直直地坐在马背上,此刻司空堇宥周身散发着的冷戾之气令她心惊。 她不由想起方才在薛府时,他为了搭救父亲,是怎样的低声下气,怎样的焦急无措。 虽是假装,可他的心中,总归还是为父担忧的吧? 思及此,黎夕妤轻咬下唇,于心下争斗了许久,终是开了口。 “少爷,此事我藏于心中已久,眼下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向你问个明白!”她不曾回眸,却知他必然听得见她的声音。 “你的问题,还真多啊!”他似是有些无奈,话语之中却是惯常的冰冷淡漠。 黎夕妤一时间有些窘迫,她竟下意识回首,想要去看他。 然她刚一转动脑袋,脸颊便直直撞上了他的胸膛,撞得她心跳加快、脸红不止。 她立即转了回去,乖乖地坐着,再不敢动弹半分。 “少爷,我……我想问的是,前日里你曾告诉我,会连夜将伯父送走。可为何……昨日还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黎夕妤终是将此言问出,那是压得她一整夜未能入眠的疑虑,“并且,你早就料到一切,却还是狠心地……牺牲了伯父。”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因她察觉到身后男子的气息越来越冷。 “你究竟……” “驾!” 黎夕妤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司空堇宥赫然低吼,而后身下的竺商君便猛地加快了速度。 随着竺商君的疾驰,周遭的风声愈发凌厉,头顶的斗笠险些被风给掀了去,好在黎夕妤眼疾手快,一把将它给抓住了。 周遭景物一闪而过,那速度快得惊人。 竺商君似是疯魔了般,拼了命地向前方跑着。 剧烈的颠簸令黎夕妤渐感不适,她一时间竟有些害怕。 “少爷,你怎么了?”她紧张地开口问着,一颗心开始剧烈地跳动。 司空堇宥不曾回话,拉扯着缰绳的手指却白皙无比。 竺商君越跑越快,黎夕妤却很快意识到,这并非是通往司空府的道路。 心口的疼痛渐渐蔓延,她的脸色很快变得苍白,此情此景,令她不由想起了云若。 想起那日她被云若狠狠甩下身,而后险些丧命的景象。 随后,几乎是下意识地,黎夕妤竟一把抓住了司空堇宥的手臂。 她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在她的蹂躏中变了形状,却并未将她甩开。 她感受到他的手臂是那般结实有力,硬朗匀称,抓在手中令她稍感安心。 渐渐地,周围的景物变得熟悉起来,黎夕妤极目远眺,瞧见了一处空旷的草场。 不出片刻,竺商君便踏入了草场之内,野草的清香扑鼻而来。 她没想到,司空堇宥竟带她来了这里。 可她更没想到的是,司空堇宥竟在她毫无准备之时,一把抓过她,将她扔了下去! 她只觉自己于空中转了个圈,而后便与遍地的野草来了个亲密接触。 她直直地趴在草地上,心口一阵剧痛,鼻尖酸痛不已,泪水立时涌上眼眶,她却疼得龇牙咧嘴。 “这该死的司空堇宥,何时能变得温柔些!” 她于心下想着,又气又恼。 半晌后,痛感稍有缓和,她方才缓缓动身,坐了起来。 “啪!” 突然,只听一道鞭声响,划破天际,自远方传来。 黎夕妤转眸去看,只见司空堇宥正手执马鞭,狠狠地挥向竺商君的屁股。 他这一鞭挥下,竺商君跑得便愈发的快了。宛如疯癫魔怔,不要命地乱窜着。 见此情形,黎夕妤不由得瞪大了眼。 泪花在她眼角闪烁着,很快便被风干。 司空堇宥这是……在做什么? 她知道他马技高超,可也无须这般找罪受啊? 倘若五脏六腑在这剧烈的颠簸之中易了位,岂不是太亏了? 可黎夕妤却也无可奈何,起初还在怨怪他的粗暴,竟将她扔下了马。然此番看来,她倒是该感谢他的开恩。 身子上的不适令她渐渐没了力气,她于草地上坐了许久,疼痛感方才渐渐褪去。 而她的目光,始终未离司空堇宥。 她听见竺商君一声声的鸣叫,瞧着那一袭青衫于空旷草场疾驰,竟渐渐发觉自己……似是错了。 司空堇宥是一个很会控制自己心绪的人,他素来都是冷着一张脸,似此番这般严重失控的情形,她也仅仅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她被他救下,去向他道谢,却被他掐了脖子。 第二次,是她偷听到他与闻人贞的密谈,再度被他掐了脖子。 第三次,便是此刻。 黎夕妤不由得伸手抚上脖颈,她只盼着此后再也不要被他掐脖子。 而他此刻如此癫狂,必然是为了司空文仕。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黎夕妤只觉闷热难耐,遂抬眸望天,但见烈日正位于头顶,竟已到了午时。 她舔了舔唇角,只觉口干舌燥,头晕乏力。 可那个男子,他竟还在纵马狂奔! 黎夕妤无奈极了,只得继续等。 约莫半个时辰后,司空堇宥终是纵马而返,竺商君也停止了癫狂。 一人一马到得黎夕妤身侧,她却全无力气起身,唯有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仰首望着他,竟触及他满目的悲痛! 在那深邃冰寒的眉眼之中,竟混杂了她一眼便能瞧出的悲痛。 陡然间,黎夕妤生生怔住。 她不知此刻该做些什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唯有怔然地与他相望。 这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突然,坐于马背上的男子向她伸来一只手,不言亦不语。 她望着那递来的手掌,但见掌心纹络交错,三根主线条上横生了诸多杂乱无章的小线,更有老茧布于指根处,厚得泛了黄。 这……可是预示了他这一生的波折劫数? 黎夕妤盯着那掌心望了许久许久,司空堇宥此番却难得没有生出不耐。 良久后,她终是缓缓伸手,向着他的手掌伸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有种预感,这只手、这个人,会护得她一生周全。 肌肤相贴,他修长的手指仍是那般冰凉,却令她觉得格外舒适。 这一刻,她的心开始狂跳不止,那悸动的情愫逼得她身躯止不住颤抖起来。 她将手掌放于他的掌心,被他一把握起。 而后,她察觉到他用了力,拉着她起身,带着她上马。 虽仍是有些粗鲁,可她终究还是安安稳稳地坐在了他身前。 竺商君迈着步子跑了起来,不再似先前那般狂野。 司空堇宥从始至终未曾开口说一句话,却令黎夕妤的心,颤了又颤。 自她伸手递向他的那刻起,她便知道,她与他之间,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从此后,她竟想始终在他身侧,走近他,感知他。 伊闹闹 说: 感谢光&简打赏的15个魔法币 么么哒~ 接下来还有一章~    第四十四章:刁难 回到司空府,已至未时。 黎夕妤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浑身酸软无力。 这时,却有家丁来报,“少爷,闻人公子正在书房静候。” 司空堇宥闻言,抬脚便向书房行去。黎夕妤起初先是一怔,可随后便跟着他一同而去。 踏入书房后,闻人贞似是已等候多时,手中抓着一封密信,递给司空堇宥。 黎夕妤对那信上的内容半点也不感兴趣,此时此刻,她很饿,非常饿!她只想吃饭! “阿夕,接下来,需得你去办一件事。”司空堇宥看过密信后,转而对黎夕妤说着。 “何事?” “潜入皇宫,太子府,盗取文书!” “什么?”黎夕妤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少爷,你说什么?” 却见司空堇宥面目如常,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我会派阿玥随你同去,此番盗取的文书,只是太子为了引我上钩故意写下的假文书。因此,行事时但凡有任何危险异变,你与阿玥皆可随时撤离!切记,万不可莽撞行事!” 黎夕妤听罢,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重重点头。 她明白司空堇宥为何要如此安排。 若要潜入太子府盗取文书,必然不能被任何人发觉身份。而闻人玥鲜少于人前露面,至于她自己,则擅乔装。 “可是眼下,还有一个问题。”闻人贞不咸不淡的嗓音在这时响起,只听他道,“你们要如何潜入戒备森严的皇宫?” 这个问题,倒是令黎夕妤沉默了片刻。 但见她缓缓垂首,思索着。 片刻后,她复又抬首,道,“此事,兴许可以向安乐郡主寻求帮助!” “请郡主介入此事?”闻人贞挑眉,反问。 “没错。”黎夕妤重重点头,分析着,“以郡主的身份,带两个侍从进入皇宫,简直是易如反掌。再者,郡主若是拖住了太子,那么盗取文书一事,便简单了许多。” “况且,”黎夕妤说着,转眸望向司空堇宥,“以郡主对少爷的感情,此事她必会相助!” 她说着,却见司空堇宥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悦。 “此计,可行。”闻人贞却点头赞成,“只是眼下,倘若由少爷亲自出马寻求郡主的帮助,怕是多有不妥。故此,黎姑娘,此事唯有你去做。” 黎夕妤听后却是心头一紧,要她去求厉绮迎? “不可。”却听司空堇宥一口回绝。 但见他眼底闪过几分寒芒,与她相对而望。 一时间,黎夕妤似是明白了什么。 司空堇宥这是……担心她会被厉绮迎欺负? 思及此,黎夕妤只觉心头一暖,却重重点了头。 “我去。”她开口,目光坚定,道,“只要能够救回伯父,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 “你可想好了?”司空堇宥眸光微转,话语中的冰寒之意稍有减退。 “想好了。”黎夕妤坚定地回道,“绝不后悔!” 虽然去偷的是假文书,可这既然是司空堇宥计划中的一环,只要对救回司空文仕有益,那么别说是去求厉绮迎了,便是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绝不会推辞! 司空堇宥不再开口,算是应允了她。 屋中氛围一时间有些窘迫,闻人贞便在这时出声,道,“既是如此,姑娘可回房修整一番,待申时日头不再这般炎烈时,方可出发前往长公主府。” “好。”黎夕妤应下,退了出去。 待她离开后,屋中的两人却对峙了许久。 司空堇宥的面色有些阴沉,冷冷地瞥着闻人贞,似是十分不悦。 闻人贞却轻笑出声,道,“少爷,你即便再有心护她,可许多事情,终归要她独自承担。况且在我看来,黎姑娘她绝非是小家碧玉的柔弱女子,她心智坚韧,倔强又聪慧,她有能力独当一面。” 司空堇宥闻言,眉梢轻蹙,却道,“她可是个大麻烦,我从未想过要护她。倘若她有朝一日为司空府招来不测,那我必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她!” 司空堇宥说罢,随之转身,向屋外走去。 徒留闻人贞站在原地,一边摇头,一边轻笑。 申时。 黎夕妤元气满满地去了马厩,司空府与长公主府相距甚远,她决意带上陌央同去。 到得马厩时,她一眼便瞧见了通体纯白的陌央,以及一位正在更换着马草的家丁。 陌央今日的状态很好,黎夕妤走近时,才发现它前腿上的纱布已经褪去,而它的伤势却愈合得很好。 “陌央!”黎夕妤开口唤它,伸手抚上它的毛发,眼底含着几分喜色,“想不到你这愈合能力还挺强的。” “可不是嘛!”突然,那家丁接过她的话头,道,“少爷每日里都会亲自来为这小马驹换药包扎,待它啊……可是比竺商君还要上心呢!”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心跳不由慢了半拍,而后便觉一阵燥热涌遍全身,逼得她脸颊直发热。 好在她戴了斗笠,未能被那家丁瞧去异样。 她牵过陌央的缰绳,翻身上马,向府外行去。 她马技不精,未敢骑得太快,奔走于京中大街小巷,向着长公主府而去。 此番,乃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离开司空府。 更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驾马奔走,穿行于喧嚷的闹市。 她既带着任务出府,便一定会功成而返。 可她正纵马跑着,前方突然也响起两道马蹄声。 她一眼望去,但见两人并马而来,与她相对奔走。 那两个人,于她而言却算不得陌生,更甚至,其中一人令她再熟悉不过。 可这二人出现得有些突然,黎夕妤尚未能熟练地操控陌央,便即将与二人的马匹撞上。 “停下!陌央,停下!”她拼了命地拉扯着缰绳,企图命陌央停住脚步。 与此同时,前方的两匹马儿也赶了来。 遂,接下来发生的,便是三匹马儿齐齐直立,同时发出一阵嘶鸣。 黎夕妤紧紧抓着缰绳,生怕自己会被陌央甩下身。 好在陌央很快便恢复镇定,它稳稳地站在地面,不再动弹。 黎夕妤暗自松了口气,却直直对上两名男子的目光。 她不曾想到,于今日这般境况下,她竟会再次遇上季杉与季寻。 季杉的面貌仍是那般出众,温润如玉,翩迁而立。 黎夕妤却下意识压低了头顶的斗笠,心中稍有慌乱,欲驾着陌央快些离开。 然,就在她拉起缰绳的那一刻,季寻开了口,“原来是你啊!司空堇宥身边的人!” 听见季寻的声音,黎夕妤这才想起那日被他所救,却不曾有机会开口道谢。 遂,她望向季寻,拱了拱手,道,“那日多谢季公子出手相救,否则在下此刻,怕是早就没命了。” 她刻意压低了嗓音,却仍是听见季寻的笑声,“这位公子,恕在下直言,依你这身板,你这音线,不知若是投胎做了女子,又该是怎样一副光景?” 听见他如此说,黎夕妤先是一怔,不免有些错愕。 很快,季寻又道,“难怪司空堇宥那般紧张你,你于他而言,必定是不同的。” 此言可谓是意味深长,黎夕妤竟自季寻的眸中瞧出几分狡黠来。 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连忙道,“季公子说笑了,我家少爷对待下人向来如此。” “哈哈……”季寻爽朗地笑着,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季杉抢了先。 “阿寻,时辰不早了,莫要让人家姑娘久等。”季杉如此开口,目光望向远方,却连瞧也不曾瞧黎夕妤一眼。 “兄长,夕妤姐姐离世尚不足一月,你便要去与那楚大小姐花前月下,此番作法可对得起夕妤姐姐?”却见季寻眉头一蹙,不满地道。 可即便他再不满,也唯有随着季杉一同离开。 二人自黎夕妤身侧绕过,她闻见了那股熟悉的皂角香气。 楚大小姐…… 花前月下…… 呵,这个季杉,果真还是狠心抛下了黎未昕。 至于那位楚大小姐,京中除了丞相,便再无楚姓一族。 此时此刻,黎夕妤严重怀疑曾经的自己是否患了眼疾,否则怎会对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倾心相许? 如此看来,这个季杉,与黎未昕,还真是般配! “驾!” 半晌后,黎夕妤平复了心绪,继续赶路。 待她到得长公主府,已至申时三刻。 巍峨的府邸,气派的建筑,无不彰显着皇家的奢华。就连守门之人,也是宫中派遣来的侍卫。 黎夕妤下了马,对守门的侍卫道,“这位兵爷,小的乃是司空府家仆,今日前来贵府,是为求见郡主。” 侍卫闻言,淡淡点头,“你稍候片刻,我这便去通报。” 侍卫说罢,立即动身,跑进了院中。 黎夕妤便在府门外徘徊着,暗自祈祷。 那侍卫很快便折了回来,可他身后却跟了两名婢女,其中一人手中正捧着一个木盆。 “郡主唤你进去。”那捧着木盆的婢女走至黎夕妤身前,一边说着,一边将盛满了清水的木盆递给她,“不过郡主有个条件,便是你这一路行去,不得将盆中清水洒落半滴!” 黎夕妤闻言,没有半点犹豫,一把接过木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盆中清水。 依照厉绮迎对她的恨,没有将这盆中盛满别的物体,已是她的运气了。 她跟随在婢女身后入了府,而她身旁却有另一名婢女,正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的木盆,时刻监视着盆中清水。 黎夕妤不敢走太快,生怕水滴洒落。可前方的婢女却越走越快,分明是有意刁难她。 而这长公主府,比起曾经的黎府来,又大了不知多少。 黎夕妤手捧木盆,渐觉双臂酸痛,额角更有汗汽溢出。 她暗自咬牙,极力忍受着各种不适,却硬是未叫那清水洒落而出。 终于,她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最终到得府中花园,而厉绮迎便在园中长亭静坐,等着她。 她犹自捧着木盆,向那长亭走去。 待到得厉绮迎身前时,她终是长舒了一口气。 “霞玉,方才这一路走来,盆中水可有洒落而出啊?”但见厉绮迎挑眉,好整以暇地望着黎夕妤。 黎夕妤也不甘示弱地回望着厉绮迎,四目相对间,有星火四溅。 “回郡主,这位公子虽极力控制,可盆中清水……仍是洒出了少许!”却听那婢女如此说。 听闻此言,黎夕妤双眸微眯,立即便明白了厉绮迎的意图。 但见那高贵的郡主转了转眼眸,眼角有狡黠的光芒闪过,“哎呀,既是如此,待本郡主想想,要如何惩罚你呢?” “砰!” 厉绮迎正说着,黎夕妤却蓦然松了手,将那盛满了清水的木盆扔了出去! 一时间水花四溅,惊得周遭众人皆是一颤。 厉绮迎的面色更是立时沉了下去,她猛地起身,恶狠狠地瞪着黎夕妤,“你不过是司空府的一个奴仆,竟敢对本郡主如此不敬,好大的胆子!” 黎夕妤却眉梢一挑,上前两步,站定在厉绮迎身前,“郡主,此番我奉少爷之命,前来求郡主一事。” 听见“少爷”二字,厉绮迎目光一顿,下意识便问,“何事?” 黎夕妤转眸望了望周遭,而后附在厉绮迎耳畔,低声道,“我家老爷被人冤枉与乱党勾结,如今已被太子抓走。而唯一能够证明老爷清白的文书便在太子府中,我家少爷想要潜入太子府,盗取文书。” 厉绮迎听罢,又惊又恼,“什么?怎会发生此等事情?” “还望郡主相助。”黎夕妤却道。 “我能做些什么?” “郡主只需于明日一早,带我入宫便可!若是可以,还望你能拖住太子,替我争取时间。” 厉绮迎的眸子微微一转,复又坐回长椅上,道,“此事并非不可。只不过……” 她话音一转,唇角勾起一抹邪佞,“只不过你打翻了水盆,这惩罚……可是免不了的!” 回复(4)    第四十五章:等候 “何时将这水缸盛满了,何时再准离开!” 黎夕妤望着身前偌大的水缸,兀自摘了斗笠,一手提着一个水桶,向后方的水井走去。 “嬷嬷,你便在此候着,她若是偷了懒,便不准她离开!”厉绮迎趾高气昂地吩咐罢,便在婢女的簇拥下离开了后厨。 对于这般的体力惩罚,黎夕妤自然别无选择。 厉绮迎本就是有意刁难她,可她若是不从,今日必定无法离开这长公主府。 况且,本就是她有求于人,她想借助穷奇国最尊贵的郡主以达目的,不做出些牺牲又如何能够? 不过是一口水缸,只需五十桶水便可盛满。 而她一次提两桶水,那么也不过是二十五回便可完成。 曾经在黎府,类似于这般的苦活她可没少做过。 她将水桶挂在绳索之上,而后转动井轱辘,水桶便沉了下去。 下方隐有水声回响,黎夕妤静静地听着,片刻后再反向转着井轱辘,此番倒是有些吃力。 待水桶转上来时,其内已盛满清水。 她便如此反复,待两桶水盛满,便一手提一只,向后方的水缸走去。 水桶的重量适中,于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而言,怕是会提都提不起来。可对于黎夕妤而言,却早就习以为常。 眼下这个时辰,府中的厨子们皆已开始忙活了起来,这厨院中人来人往,皆会好奇地打量她几眼。 她的脸上“生了疮”,也不怕被人瞧见,只是额角渐有汗珠滑落,她却不敢轻易擦拭。 她将一只水桶抱起,倾斜着倒入水缸,只见水花四溅,一层又一层。 花嬷嬷命人搬来一只矮凳,犹自靠坐在水缸边,那懒懒散散的模样看似舒适极了。 “也不知你是如何得罪了郡主,看你这纤瘦的模样,怕不是司空府也时常虐待你?”花嬷嬷挑眉,语气中含着几分鄙夷。 黎夕妤不理会她,兀自做着手中之事。 花嬷嬷见状,便不再自讨没趣,“你快些做事吧,莫要想着偷懒,早些做完早些回司空府。” 听着那略显沧桑的女音,黎夕妤提着水桶向水井走去,眼底却闪过一抹暗芒。 她不断地重复着打水、提水、倒水的动作,起初尚能适应,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浑身上下的伤势逐一被牵动,隐隐作痛。 日头渐渐沉下,水缸却只盛了小半的水。 黎夕妤咬紧了牙关,即便是大汗淋漓,也不曾有过半点懈怠。 落日余晖,天边的最后一抹光亮也已散去。 黎夕妤提着水桶,颤悠悠地走向水缸,不时有清水洒落,溅上她的衣襟。 约莫半个时辰后,缸中之水终是盛满了! 花嬷嬷却已然用过膳食,靠在水缸边渐渐闭上了双眼。 黎夕妤瞥了她一眼,脑中闪过当年被这人掴耳光的景象,只觉脸颊火辣辣地疼。 遂,她复又提着一只水桶,向那口井走去。 今夜无月,却有漫天繁星高悬,照亮了寂夜。 黎夕妤提着满桶的清水回归,站在缸边,双眸微眯,抱起水桶便向缸中倒去! 一时间,但见清水四溢,沿着水缸边缘漫涌而出。 黎夕妤淡漠地望着这一幕,耳畔很快便响起了女人的尖叫声。 “啊!”花嬷嬷自睡梦中惊醒,猛地跳起。 与此同时,黎夕妤也一把扔下水桶,一个趔龃跌倒在地。 她仰头望着花嬷嬷,只见那女人浑身已湿透,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眸之中却尽是怒意。 “你是怎么做事的?”花嬷嬷一手指着黎夕妤,居高临下地瞪着她,气极了。 黎夕妤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开了口,“嬷嬷,实在……对不住啊,我也是……累坏了。” 花嬷嬷见她累成这副模样,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发作。 “嬷嬷,你看这水……我也盛满了,而眼下天色已晚,你若是再不早些回屋换身衣裳,怕是会感染风寒啊。”黎夕妤又道,唇角却几不可见地勾起。 花嬷嬷闻言,气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愤然转身,向厨院外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道,“既然完成了郡主交代的事情,你便早些回司空府吧,日后若再敢惹得郡主不悦,那就别怪老身对你不客气了!” 黎夕妤在这时缓缓起身,一双眼眸凝望着前方的身影,其内尽是寒意。 哼! 日后究竟是谁对谁不客气,还未可知呢! 片刻后,黎夕妤仰头望了望天色,瞧见漫天星辰后,理了理衣襟,抓过斗笠戴在头顶,便向府外走去。 这长公主府很是大,好在她来时特意记了路,此番倒也不至于走不出去。 待她踏出府门,一眼便瞧见了她的陌央。 浑身雪白的马儿正在等着她,感受到她的气息时竟轻轻晃了晃脑袋。 “陌央!”她开口唤着,心底溢出几分暖意。 她今日可是累坏了,拼了吃奶的力气上了马,却只是命陌央迈步走着。 身上的痛意不曾消弭,若是再一路颠簸,她兴许会吃不消了。 戌时的街道已渐无行人,此时此刻陪伴黎夕妤的,唯有身下的陌央,以及头顶的繁星。 寂夜下,商贩小摊已尽数归家,这街道也显得宽敞了许多。 马蹄声阵阵作响,黎夕妤却觉心底,空落落的。 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瞧见前方街道尽头处,竟有一人一马正默然而立。 起初相距尚远,她无法看清前方是谁,可随着她越走越近,那人的身形也渐渐清晰。 马是千里良驹,马上之人,乃是人中龙凤。 她凝望着那人的面貌,即便是在夜色下,也丝毫不会看错。 陌央似也有感觉,不安分地晃了晃脑袋,就连步伐也加快了少许。 轻风拂过,吹打在她早已被水浸湿的衣襟之上,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远方的人仍旧默然坐于马背,静静地望着她。 不知为何,先前心底的空荡,竟在这一刻被莫名的酸涩填满。 她不知那人已在此处等候多久,却万般确信:他是在等她。 渐渐地,她距他越来越近,她竟不由自主地摘下了头顶的斗笠,与他相望。 又过了片刻,她到得他的身前。 陌央抬起脑袋,想要蹭一蹭竺商君,却被其嫌弃的躲开了。 黎夕妤却望着司空堇宥,此时此刻,她只觉这漫天星光,都不及眼前人的眸子璀璨。 “少爷。”她出声唤着,发觉话语之中竟含带着浓重的鼻音,有些瓮声瓮气。 她见他眸光一变,有些凌厉。 她连忙垂首,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不知所措。 突然,司空堇宥拉扯着缰绳,命竺商君转了身,而后向前方走去。 黎夕妤连忙催促着陌央,行走在他的身侧。 陌央尚年幼,比起竺商君矮了一大截,她便也比司空堇宥矮了一大截。 马蹄声“沓沓”地响着,黎夕妤不时仰头,偷偷地打量着身侧的男子。 半晌后,她复又垂首,忍不住勾唇。 从始至终,他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却令她觉得满心暖意。 让她知道,寂夜之下,尚有一个人,在等着她。 星光倾泻而下,照在二人身上,一切都显得那般美好。 回到司空府,已至亥时。 二人将马送回马厩,并肩而行。 黎夕妤却觉越来越冷,忍不住伸出双臂环抱着自己。 “明日盗取假文书,应当会顺遂无虞。”就在这时,司空堇宥的声音响起,“故此,倘若你发觉半点异样,立即跟随阿玥抽身而返。她会保护你的安危,但你行事定要听从她的安排,不得擅作主张。” “少爷,我明白了。”黎夕妤淡淡点头,却将自己环抱得更紧了。 “早些歇息吧,屋中备了些点心,记得服药。”司空堇宥说罢,向着他的院落,大步离去。 黎夕妤也一路回了房,药草的香气直直扑入鼻中。 她见桌案上摆放着两碗汤药,一碗是她平日里必服的药,至于另一碗…… 她端过那瓷碗,凑至鼻前轻轻一嗅。 竟是……姜汤! 她没有半点犹豫,凑至唇边一饮而尽。 辛辣之中带着几分苦涩,下肚后却觉暖暖的。 她又将另一碗汤药服下,却无甚胃口吃点心,换了身干净的衣物,便睡下了。 许是奔波劳累了一整日,她竟沾了枕头便沉沉睡去。 翌日。 黎夕妤收整妥当后,身穿男装的闻人玥已等候多时。 待二人到得府门外,长公主府的马车,也已到了。 这一日的黎夕妤未曾戴斗笠,一张脸却再度变了模样。 就连厉绮迎,竟也未能一眼将她认出。 “稍后入了宫门,马车会径直去向东宫,本郡主会设法引开太子表兄,接下来的一切,便看你们的了。”厉绮迎正襟危坐,出声道。 “如此,便多谢郡主了。”黎夕妤与闻人玥齐声道谢。 之后,马车之中便是良久的沉默。 到得宫门口时,侍卫一眼便认出了长公主府的马车,没有任何阻拦,她们便进了宫门。 马车一路前行,最终于东宫停住。 三人下了车,厉绮迎走在最前方,直冲太子书房而去。 “郡主,您来了!”一宫人守在书房外,见到厉绮迎后恭敬地行礼。 “我要见太子表兄!”厉绮迎张口便道。 “哈哈哈……”却突然,只听屋内一阵笑声响起,随后书房门大开,一身明黄锦袍的太子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绮迎啊,今日怎有空入宫?”太子看似十分欢欣,负手走了出来。 厉绮迎在见到他后蓦然一笑,道,“太子表兄,我有些思念皇帝舅舅,你能否随我一同去探望他老人家?” “原来是为探望父皇!”太子意味深长地扫了眼厉绮迎身后的黎夕妤与闻人玥,而后点了点头,“难得你这丫头还有几分孝心,也不枉父皇这般宠爱你。” “只是……”突然,太子话音一转,问道,“今日跟随你的侍从,为何看着如此面生啊?” 厉绮迎闻言,眸光微转,连忙答,“这二人长久于府中伺候,今日难得带他们入宫,便也算是叫他们见识见识这皇宫的威严。” “既如此,你我这便去见父皇吧。”太子说着,抬脚便走。 厉绮迎则瞥了眼黎夕妤与闻人玥,吩咐着,“你二人可于宫中四下里走走看看,一刻钟后回宫门口等候本郡主。切记,不可惹是生非!” “是。”二人一同垂首,齐声道。 很快,厉绮迎与太子的身影消失于视线之中。 那守在书房外的宫人将书房的门合上,便直直地站着,依旧守着。 突然,身侧的闻人玥迅速闪身,两步便到得那宫人身后,抬掌劈在他的脖颈,将他打晕了过去。 随后,黎夕妤与闻人玥对视了一眼,便立即上前,推开书房的门,闯了进去。 “那文书应当不难找,你利索些,我在门外守着。”闻人玥如是嘱咐着。 黎夕妤踏入书房后,只觉屋中四处皆是金光闪闪,照得她眉眼生疼。 她蹙了蹙眉,迅速向那黄金桌案走去。 但见其上摆放着诸多竹简与文书,洋洋洒洒,颇为凌乱。 黎夕妤不敢迟疑,便翻开文书一册册的找着。 皆是些她看不懂的朝政纲要,却不曾见到司空堇宥所说的文书。 待她将桌案翻遍,终是无果后,便不得不将目光移向别处。 突然,她瞥见长凳上,软垫下,似是藏了一物。 她立即伸手掀开那软垫,但见其下压着一册文书,她立即翻开查阅,其上内容正是司空文仕所撰无误! 只不过在文末,那替庄暠开脱的一席话,也被旁的话语所代替。 章印踏下,白纸黑字,一切看似皆无虞。 黎夕妤却有些不解,司空堇宥为何会说这文书是假的? 然眼下并非疑虑之时,既然文书已到手,她将软垫放置好后,便立即折身,向书房外走去。 她将文书递给闻人玥,冲她点了点头。 “查阅清楚了?”却听闻人玥发问。 “恩,正是此物无疑。”黎夕妤斩钉截铁。 “好,我们快些离开!”闻人玥接过文书,将之塞进衣袖,便沿着来时路向外走去。 黎夕妤跟随在闻人玥身侧,二人一路垂首,步伐快速却不显凌乱。 此乃她平生第一次踏入皇宫,却无心观赏宫中美景,只顾埋首向前走。 周遭不时有宫人来往,却无人发现她们的异样。 二人拐过一条小径,继续向前走。 可黎夕妤走着走着,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望着前方的青石地板,望着周遭葱郁的树木,脊背竟生出一阵凉意。 静,无比的静。 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喧嚷,瞧不见任何身影。 甚至,就连身侧的闻人玥,竟也不何时……不见了! 黎夕妤立即回身,沿着路途拐弯,向来时路望去,也仍旧未见一人。 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所有人,竟在一瞬之间,消失不见? 此情此景,令她惊骇的同时,也不由生出几分惧意。 可她不能坐以待毙,便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只要依着记忆中的方位走,她便不信还走不出这皇宫! 她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一条回廊,而回廊之上……竟站着一人! 陡然间看见一道人影,黎夕妤是又惊又喜。 她连忙抬脚,向那身影跑去。 可待她走近,那人也随之转身,静默地望着她。 瞧见那人的面容之后,黎夕妤立即停住脚步,竟忍不住向后退了退。 这个人,七皇子!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皇宫?见到本皇子,竟也不行礼?”七皇子开口,一连抛出三个问题。 他的目光太过犀利,似是一眼便要将她看穿。 她这才连忙俯身拱手,道,“小人乃是长公主府的侍从,今日奉郡主之命随她一同入宫。却不想此番会迷了路,冲撞了七皇子,还望赎罪!” “哦?”但见七皇子挑眉,“随郡主一同入宫?那你为何不曾侍奉在郡主身侧?” 他的话语有些阴寒,那是与司空堇宥全然不同的口吻。 黎夕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连忙又道,“郡主与太子去探望皇上了,特恩准小人可于宫中四处走走。只是没想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鲜有人迹的地方。” “呵,是吗?”七皇子似是对于她的说辞半点也不信,竟一把抓上了她的肩头,逼迫她直视自己。 再度对上这双充满了阴邪的眸子,黎夕妤的心开始七上八下地乱窜着,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说,你究竟是何人?”他开了口,双眸微眯,周身散布着危险之气。 此刻,黎夕妤觉得,这个七皇子……似是认出了她! 这个念头自心底生起后,令她猛然一惊。 他抓着她肩头的力道越来越重,似是恨不能捏碎她的肩骨。 这个人,该不会想在这里,杀了她? 思及此,黎夕妤深深呼吸,拼命压制着内心的慌乱与恐惧,倔强地与之对视,而后开口,“七皇子,小人确是郡主身边的侍从。您若是不信,可寻到郡主,当面问她!” “是吗?”男子的神色蓦然一变,目光犹如一把把利刃,齐齐射向黎夕妤的心口,令她心惊不已。 “你最好是说实话,否则欺骗了本皇子,本皇子定会让你……生不如死!”他阴沉的嗓音中饱含威胁之意,宛如地狱阎罗。 黎夕妤只觉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刻齐齐竖起,逼得她头皮发麻,却又不得不强自撑着。 “七皇子,小人……不敢欺骗您!” 她说着,便觉肩头一阵剧痛,他竟再度加大了力道! “咯吱……”那是她肩骨发出的声响。 “七皇兄,住手!” 就在黎夕妤以为眼前这个人会捏碎她的肩骨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男音,有几分熟悉。 而后,只听一人迅速跑来,接着便是一身白袍出现在她眼前。 竟是……九皇子厉莘然! “七皇兄,此人我认得,确是绮迎身边的侍从。”厉莘然张口便道,“还望皇兄看在皇弟的面上,放他一马。” 厉莘然出现得太过突然,黎夕妤却无心打量他,仍是直勾勾地盯着七皇子,背后的衣物早已被汗水浸湿。 “九皇弟,你当真认得此人?”但见七皇子转眸,冷冷地瞥过厉莘然,眼底含着几分不屑,“那你说说看,此人姓甚名谁?皇兄倒要听听看,你二人所述是否相符!”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一颗心陡然间高高提起,她立即转眸看向厉莘然,见他的神色竟有些慌乱。 也不知这厉莘然先前在远处听了多久,倘若他上了七皇子的套,那…… 片刻后,但见厉莘然拱手,扯出一抹笑意,道,“皇兄说笑了,我与这位小兄弟仅仅只是有过一面之缘,并不知晓他的名姓。” 听厉莘然如此说,黎夕妤于心下稍稍松了口气,转而再望向七皇子,开口道,“七皇子,如今有九皇子替小人作证,您是否肯信了?” 她话音刚落,只听七皇子一声冷哼,而后猛地松手,将她扔了出去。 “今日便看在九皇弟的面上,本皇子暂且放你一马!可若是有朝一日你露出了马脚,本皇子决不轻饶!”七皇子面目阴沉,赫然拂袖,冷戾的目光扫过厉莘然,转身便走。 黎夕妤被七皇子扔得险些没能站住脚跟,她凝望着那道玄色身影,见他渐渐消失于回廊之上,终是松了口气。 这时,厉莘然走至她身边,面带微笑,开了口,“这位公子,可有受伤?” 黎夕妤闻言,下意识转了转肩头,好在七皇子并未下死手,她尚能自如活动。 “多谢九皇子相助!”黎夕妤立即拱手,认真地道谢,“小人并未受伤。” “那便好。看来七皇兄仍是留了情面的!”厉莘然说着,突然靠她更近,竟附在她耳畔,低声轻语,“随我走,我带你离开。” 他说着,擦过她的肩头,向回廊另一端走去。 黎夕妤不敢怠慢,四下里张望了一番,仍是未瞧见半点身影,便立即跟随在厉莘然身后。 任她再迟钝,也终究是察觉到了什么。 这个皇宫,有古怪! 一身白袍的厉莘然于前方走着,再不发一言。 黎夕妤却能够察觉到,今日的他,与往日有些不同。 他似是……在紧张! 她不知他究竟因何紧张,只知跟随在他身后走了约莫一刻钟后,前方的道路蓦然宽敞了起来,喧闹声阵阵响起,周遭尽是行人。 她竟走着走着,便走出了皇宫! 而这时,前方的男子也停住了脚步,回身望着她。 “无论司空堇宥想要做什么,我只希望你莫要卷入这纷争之中,如今你已被七皇兄盯上了,倘若早日抽身,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第四十六章:问审 一席话,听得黎夕妤心头一颤。 她眉头微蹙,低声问道,“九皇子,你认出我了?” “没错。”厉莘然答得干脆,“非但是我,就连七皇兄,也认出了你!” 什么? 七皇子也当真认出了她? 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握起,黎夕妤暗自咬唇,垂眸沉思着。 二人置身于闹市之中,厉莘然的嗓音再度响起,“与皇家作对,必要付出惨烈的代价,如今司空老爷便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何况你们惹上的,可是七皇兄啊!” 厉莘然说着,竟覆手而上,搭在黎夕妤的双肩,“你们若继续执迷下去,到最后只会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黎夕妤赫然抬眸,直勾勾地凝望着厉莘然,只见他双眉紧蹙,眉眼之中含着浓浓的关切。 这个人,他猜到了司空堇宥的图谋! 下意识地,黎夕妤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多谢九皇子提醒。”她神情淡漠,仿佛在谈论着旁人之事,“如今走到这一步,我已然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从今往后,我只会听从我家少爷的吩咐,他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你若愿意,可跟在我身边,我定……” “九皇子!您乃尊贵之躯,我实在高攀不得。先前您助我良多,我无以为报,便唯有在此承诺:倘若日后你我为敌,我会手下留情,放您一马!” 黎夕妤冷冷地说罢,抬脚便欲离去。 她自厉莘然身侧走过,此刻一阵轻风吹过,吹起他的发丝,拂上她的脸颊。 不知为何,心底竟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 厉莘然此人,对她有恩,只可惜……他生在了皇家。 倘若他只是寻常人家的公子,那她必会倾心相交,与他结为好友。 可如今,自她知晓了司空堇宥与太子之间的仇怨后,一切就都变了。 所谓爱其人者,兼爱屋上之乌;可如若憎其人者,又何尝不会恶其余胥? 如今她已痛恨了太子,那么但凡是与皇室有关之人,即便待她再好,也终究会令她心生不适。 对于厉莘然,大抵也是如此了。 从此后,她会乖乖听司空堇宥的话,离皇家人……越远越好! 穿行于车水马龙的闹市,黎夕妤的身形很快便掩在了人群之中。 今日皇宫有古怪,不知闻人玥是否已安然脱身,她必须要早些赶回司空府才是。 黎夕妤走着走着,前方突然响起一阵车马声,她抬眸去看,竟瞧见了司空府的马车! 马车最终在她身前停下,但见车夫向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即明了,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并未发现异样,方才上了车。 待她入得车内,只见三人正襟危坐,齐齐看向她。 正是司空堇宥,与闻人兄妹。 见闻人玥一切如常,黎夕妤稍稍松了口气,而后又望向司空堇宥。 与他目光相汇的那一刻,黎夕妤竟觉一阵舒心。 他虽仍是那般冰寒,可比起七皇子来,显然更令她安心。 “闻人姑娘,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黎夕妤于闻人玥身侧坐下,谈论起了正事,“为何所有人,都在一瞬之间消失不见了?” “并非是旁人消失,而是你……你消失不见了!”闻人玥转眸望着她,面色如常,话语却含着几分凌厉。 黎夕妤立即蹙眉,甚是不解。 遂,闻人贞适时开口,解答了她的疑惑,“七皇子厉澹,精通奇门遁甲,擅于无形间困住他的猎物。” “奇门遁甲?”黎夕妤有些惊异,“那岂不是说,七皇子他,当真认出了我!” “没错。”闻人贞淡淡点头,又道,“以太子的心计,如何想得到以假文书为诱饵?这本就是七皇子下的一步棋,那么作为棋子的你,必定会被他认出。只不过……” 闻人贞说着,话音一转,却顿住。 “只不过不曾想到,那七皇子对你,竟会如此感兴趣!”竟是司空堇宥接过了闻人贞的话头,沉声道。 自此番话语中,黎夕妤竟听出了几分担忧,那是来自于司空堇宥的担忧。 她不由得垂眸,想起先前被七皇子威胁一事,此刻仍觉心有余悸。 那个七皇子,当真是深不可测,令人忌惮! 就在这时,闻人贞的嗓音再度响起,“黎姑娘,你是如何脱身的?七皇子可有为难于你?” “是……九皇子替我解了围。”黎夕妤的声音很轻,忍不住抬眸偷偷看向司空堇宥,生怕他会发怒,“七皇子险些掐碎我的肩骨,是九皇子及时赶到……” 她此言一出,车中陡然间静了。 司空堇宥的面色果然沉了下去,闻人兄妹二人默不作声,兴许各怀心事。 一时间,周遭氛围变得紧张且凝重,黎夕妤咬了咬下唇,欲转移话题,“少爷,我看那文书之上的内容循规蹈矩、无甚不妥,应是伯父所撰无疑!可为何……你说它是假的?” 但见司空堇宥转眸,斜睨着她,“倘若是真的,你此行还会如此顺遂?” “这……”黎夕妤思索了片刻,“自然不会。” 倘若那文书是真的,她此刻怕是已被宫中侍卫当做小贼抓了起来! “那七皇子为何要如此做?”黎夕妤忙问。 “明日你就知道了。”司空堇宥挑眉,眼底竟闪过几分鄙夷。 黎夕妤自他那目光中,一眼便读懂了他的意味:你还真笨啊! 她轻蹙眉头,有些愤懑。 笨? 她真有那么笨吗? 如今,该做的、能做的,他们都已做了。 明日便是大理寺开堂问审之日,这一夜,黎夕妤再度来到司空堇宥的书房,进行秘密商议。 “少爷,明日便要开堂问审,你有何打算?”黎夕妤开口问着,连连蹙眉,道,“我父……黎大人乃是大理寺卿,虽与伯父颇有渊源,可他明日,必定不会为伯父开脱!” 司空堇宥闻言,径自自袖中摸出一册文书来,交至黎夕妤手中,“明日能否救回父亲,就全看你的了!” 黎夕妤闻言一惊,连忙翻开文书查阅着。 可她将其上内容从头看到尾,不由得再度蹙眉,“少爷,这不是今日自太子府盗来的假文书?” “这是真的。”却听他回。 真的? 黎夕妤眨了眨眼眸,将文书置于烛光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可她最终什么也看不出,便只好收回文书,将之塞进袖中。 虽不知这所谓的“真文书”是从何而来,但她知道,司空堇宥这是在考验她。 倘若她明日表现得十分糟糕,未能将司空文仕救回,那么她的这条命……想来也不用再要了。 她不再开口说话,默立于一旁,等着司空堇宥与闻人贞的交谈。 可她等了许久,也不曾听闻任何音响传出。 只见司空堇宥正负手而立,目光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于闻人贞,他则淡然地站着,看不出任何情绪。 黎夕妤遂转眸望了望窗外,但见天色大暗,屋外漆黑一片。 屋中格外安静,她甚至能够听见二人淡淡的呼吸,这感觉令她有些急躁。 “少爷,眼下……我们要做什么?”她忍不住开口询问,打破了先前的静默。 “等。”却听他冷冷回着。 等,仅仅一字。 可是…… “等什么?”她连忙问。 “等人。” “何人?” “宫中人。” 宫中人? 莫非是司空堇宥安插在皇宫中的密探? 黎夕妤正猜测间,突然房门被人敲响,而后闻人玥的声音响起,“少爷,宫中来人了。” “请他进来。”司空堇宥立即回道。 随后,便听闻一阵推门声响起,轻轻浅浅的脚步声随之传来。 黎夕妤甚是惊奇,便转眸去看。 但见来人身披暗黑色的斗篷,双手交叠搭放,袖间坠着长长的拂尘。 再看他斗篷下的装扮,竟是个……内监! 待此人走近,他伸手拂下头顶的衣帽,自衣袖之中掏出一卷金黄色的物事,而后扬了扬拂尘,道,“司空堇宥,还不快接旨!” 听闻此言,黎夕妤正心惊不已,却见司空堇宥已然下跪。 见此情形,她不敢怠慢,也连忙与闻人贞一同,齐齐跪了下去。 随后,便听一阵悉碎声响传来,是内监摊开圣旨,欲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内阁中书之子司空堇宥,骑射精良,有勇有谋,胆识过人,特封为蛮州将军,授兵马三十万。即日启程,不得怠慢。钦此!” 内监扯着又尖又细的嗓音,终将圣旨宣读完毕。 “末将,领旨!”司空堇宥伸出双手,将那圣旨牢牢握在掌心,而后起身。 “司空将军,此番蛮州战事吃紧,又突发紧急军情,皇上不得已便唯有提早派遣兵马。且此事乃军中机密,皇上不愿宣扬在外,故此便命咱家于深夜造访,秘密宣旨。”内监又扬了扬拂尘,道,“太子早在骑射大赛时便将兵符授予将军,如今三十万兵马已在城郊候着,将军早些准备,收整妥当后,便启程吧!” “敢问公公,那蛮州出了何事?”司空堇宥将圣旨揣入怀中,拱手问道。 却见内监左右张望了一番,而后上前两步走至司空堇宥身前,附在他耳畔低声言语了一番。 说罢,内监退回原地,清了清嗓子,又道,“司空将军,你于骑射大赛上大放异彩,可千万莫要令皇上失望啊!” “多谢公公提点,末将定不辱皇命!”司空堇宥正了正神色,眼底一片深邃。 内监不再逗留,复又戴上衣帽,转身离开。 待他走远后,黎夕妤与闻人贞方才起身。 闻人贞的面色是一派淡然,可黎夕妤却是大为吃惊。 她此刻仍旧不敢相信方才所闻所见,却唯有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等他的一个解释。 然,司空堇宥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不曾开口。 遂,她又将目光转向身侧的闻人贞,向他寻求解释。 好在闻人贞并未无视她,拢了拢衣袖,开口道,“皇上命太子开办骑射大赛,目的是为了选拔良才,从而带兵出征,领战沙场。而少爷本就是大赛的魁首,太子又于众目睽睽之下将兵符授予了少爷,那这边关本就该由他去!即便太子一意阻拦,却是无法对圣旨动手脚。况且,太子如何也想不到,此番蛮州事发突然,为了不引起百姓恐慌,皇帝便唯有秘密宣旨,派少爷前往。将本该于一月后出发的行程,提至了明日!” 所以,边关突发紧急军情,也早就在司空堇宥的意料之中! 所以,他才会提前造一个假的兵符还给太子!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 黎夕妤将这一切串联思索后,一颗心止不住地狂跳,望向司空堇宥的目光之中除了惊愕,便是敬佩! 她太过敬佩此人的心思,竟将这一切算得滴水不漏! 可是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又问,“那皇帝是否知晓太子大闹司空府一事?” “大抵是不知的。”闻人贞答,“太子的目的,不过是逼少爷放弃兵权,要少爷接到圣旨后交予他。他则转而暗中换成自己的人,带兵出征。” “况且,”他又道,“皇帝每日处理朝政,军国大事已够他烦忧,又怎会理会司空府这些琐事?” 听着闻人贞的解释,黎夕妤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已是惊叹到再也说不出话来。 难怪前日里太子离开前,会留下那样一句话。 他说,“圣旨不日便会下达,司空堇宥,到时你知道该怎么做!” 原来,这一切的出其不意,都在司空堇宥的掌控之中。 这一夜,黎夕妤已记不得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回到客房的,只知自己于床榻之上翻来覆去,睁眼闭眼无数次,脑中始终挥之不去的,全是司空堇宥的容颜。 她想起他的冷漠,想起他的残暴,想起他于寂夜之下默然等候的身影…… 可最终无论是冷漠也好、残暴也罢,皆化作寸寸悸动,填满了心房。 她只觉浑身上下燥热难耐,即便是开了窗,即便有夜风吹拂,也无法令她平复。 于是这一夜,便在她这般煎熬中,过去了。 待她模模糊糊隐约睡下时,也已至寅时。 遂,这一日司空堇宥与闻人贞皆是元气满满,而唯有黎夕妤,她顶着两只乌黑的眼眶,将脸上贴满了粘稠泛黄的物体,头戴斗笠出现在二人身前。 “东西可都带妥了?”司空堇宥瞥了她一眼,问。 “恩。”黎夕妤拍了拍胸脯,示意他文书就在她怀中。 “那便出发吧。”说着,他已然上了马车。 黎夕妤却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有些惊异,便问,“闻人姑娘不随我们同去?” “呵呵……”却听闻人贞淡然一笑,回道,“阿玥尚有要事去做,不便前往大理寺。” 黎夕妤闻言淡淡点头,便上了马车。 车身一路颠簸,最终到得大理寺时,正值辰时。 三人踏入府门,一眼便瞧见了前方正堂之中,那身穿朝服正襟危坐的黎铮。 而此刻院中已聚集了不少百姓,有看热闹的,有真正为司空文仕鸣冤的。 待三人踏入正堂的那一刻,黎夕妤瞧见黎铮的神色竟颇有些得意。 她自然明白他因何得意,前几日司空堇宥刚与黎府退完婚,如今司空老爷却又沦为了阶下囚,此等境况,他怎会不得意? “太子到……七皇子到……” 就在这时,大理寺府门外传来一声长长的通报,黎夕妤未曾回首,更不愿回首。 待那衣着华贵的二人踏入堂中,立即便有捕快搬来了两张金丝楠木椅,供二人落座。 至于黎夕妤等人,自然是要站在堂中,替司空文仕伸冤的。 突然,黎夕妤察觉到一道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带着几分阴邪与凌厉,颇感熟悉。 即便是隔着黑纱,她也能感受到来自于七皇子的阴狠。 可她今日不去与他相视,只是默然立于司空堇宥身侧,等着开堂。 片刻后,只听“砰”地一声! 黎铮拍响了惊堂木,高喝着,“升堂!” 随着他的音落,默立于正堂两侧的衙役们齐齐敲响了手中的廷杖,并高声大喊,“威……武……” 这便是,堂威! 想要威慑前来伸冤的黎夕妤等人,以及堂外拥挤的百姓。 “带犯人!”黎铮再度拍了拍惊堂木,便见院外有衙役抓着司空文仕,将他带上了堂。 黎夕妤立即向司空文仕望去,只见他面目苍白,衣发却整洁如斯,丝毫不显凌乱。 她随后又望向他的手指,却见他将双手掩于袖中,她如何也捕捉不到。 司空文仕跪在他们身前,黎夕妤察觉到身侧司空堇宥的气息明显有了变化。 “堂下何人?所犯何罪?”黎铮沉着一张脸,冷冷地发问。 “我乃朝廷从七品官员,内阁中书,司空文仕。”但见司空文仕挺直了脊背,目光直直地望向黎铮,道,“我并未犯下任何罪过!” 黎铮的目光有片刻怔然,却转瞬即逝。 但见他执起惊堂木,狠狠一拍,偌大的响声回荡在堂中,有些嘈杂。 “司空老爷,你我也算是旧交,倘若你今日乖乖认罪,本官必会向太子求情,求他轻饶你!”黎铮如是说着。 听闻此言,黎夕妤暗自冷笑,却不由握起了双拳。 还真是她的好父亲啊,为了攀附权贵,竟能忘恩负义到这般田地! “哼!”只听司空文仕一声冷哼,而后一拂衣袖,道,“大理寺本该是为民伸冤之处,如今真相尚未查明,黎大人便如此妄下论断,可真是令百姓心寒!” 此言一出,只见黎铮脸色一变,泛了白。 “何谓真相?”却在这时,那一身明黄的太子开了口,嚣张跋扈地道,“本太子说的话,便是真相!本太子早已将你这贼子的罪证上交大理寺,如今你叛国通敌,罪证确凿,还要狡辩!” 果然! 太子先前曾允诺之事,当真反悔了! 又或许,他从未曾想过要守信! “我入朝为官多年,自认清清白白,恪守穷奇律例,从不曾与贼人苟合,更不可能写下那样一番大逆不道之言!”司空文仕铿锵有词,极力替自己辩驳。 “你也知道那是大逆不道之言?”却见太子挑眉,眼底尽是狠意,“那便莫要再狡辩,速速认罪!” “我无罪!”司空文仕赫然高呼,“敢问太子,但凡是有点头脑的人,他若是与庄暠余孽私通,又怎会在文书上撰写那样一番话?此番行径,与自寻死路有何区别?” “没错,我相信司空老爷是被冤枉的……” “这般善良的人,又怎会与乱党为伍……” “我也相信司空老爷,可就怕这大理寺卿要冤枉好人了……” 随着司空文仕的辩驳之音落下,堂外的百姓们也纷纷附和着。 一时间,堂内、堂外,皆变得嘈杂起来。 黎夕妤便直直地盯着堂前的黎铮,只见他的面目铁青,双唇竟有一丝颤抖。 听着堂外百姓们的吵嚷,太子蓦然起身,厉喝着,“都给本太子住嘴!” 他这一声吼,倒真是有些用处的,百姓们立时便静了下来。 而后,他阴寒的目光自堂中环绕了一圈,最终落定在司空堇宥身上,冷笑道,“今日,倘若无人替这逆贼作证,那便莫怪本太子不留情面了!” 呵…… 证人? 如今这局面,即便是有证人,又有何用? 不照样会被你们判个同谋之罪! 久久未能等到司空堇宥开口,太子眼角闪过一抹精光,而后又道,“既然没有人证,那拿出物证,也并非不可!” 然,司空堇宥仍是没有动作。 半晌后,太子挑眉,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转而望向黎铮,“黎大人,既然人证物证俱无,那这逆贼的罪证,便可定下了!” 黎铮闻言,一双眼眸望着跪地的司空文仕,复又拍响了惊堂木,扬声厉喝,“司空老爷,你可还有话要说?” 司空文仕不语,却犹自挺直了腰杆。 望着他的铮铮背影,黎夕妤心生敬佩。 “既如此,那这案子,便可结了!”黎铮清了清嗓子,不再去看司空文仕,沉声道,“今有内阁中书司空文仕,暗中与叛贼庄暠余孽私通为伍,欲祸乱朝纲,谋逆朝廷,此乃重罪!经由大理寺审判后,念此罪名恶劣,暂将其押入天牢,呈其罪证于圣上,最终交由圣上定夺!” 黎铮一番言论,便指认了司空文仕的罪名。 随后,他缓缓伸手,向桌案上盛着红色令签的签筒伸去。 不知为何,他的手臂似有微微颤抖。 可最终,他仍是抓住了一支红色令签! 只要这签扔出了,那司空文仕的罪名,便是板上钉钉了! 但见他抓出令签,高抬起手臂,欲一扔而下。 “慢着!”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且沙哑的嗓音响起,来自于堂中那戴着斗笠的瘦小之人。 回复(8)    第四十七章:远行 “谁说没有证据!”黎夕妤自怀中摸出那册文书,扬声道。 与此同时,黎铮抓着令签的手臂微微一颤,缓缓收了回去。 黎夕妤随之上前两步,站定在司空文仕身侧,目光自黎铮身上扫过,最终落定在太子身上。 “我们虽无人证,可这物证,却是不缺的!”黎夕妤扬起下巴,竟自生一身的气魄,唯有嗓音略显沙哑。 “砰!”却听黎铮怒拍惊堂木,喝道,“堂下何人?还不速将斗笠摘了!” 黎夕妤听罢,虽有片刻迟疑,可最终仍是伸手,摘下了斗笠。 随着她那“生满了疮”的面容展露于人前,周遭隐有衙役们吸气的声响。 她却满不在乎,复又扬了扬手中的文书,道,“黎大人,此乃我家老爷亲笔撰写的文书,先前太子递交给大理寺的那册文书,是假的!是有人故意诬陷我家老爷!” 黎铮见到她那不堪的面容后,起初先是一怔,而后便立即吩咐堂下的衙役,将她手中的文书取了去。 他翻开文书细细查阅了一番,终是神色一变,下意识便望向了太子。 “哼!”却听太子一声冷哼,似是万般不屑,“何物?拿来叫本太子瞧瞧!” 随后,那衙役便又取过文书,送至太子身前。 待太子瞧过其上内容后,只见其神色一变,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可很快,他的神色又是一变,斜睨着黎夕妤,道,“你说有人故意陷害你家老爷,可有证据?” 黎夕妤闻言,竟不由得暗自生笑,却直直望着太子,眼底有暗芒涌动,“这册由我家老爷亲笔撰写的真文书,便是最好的证据,不是吗?” “哈哈……”谁料太子闻言,竟大笑出声,“你们这等卑贱之人,死到临头了还要负隅顽抗!为了给这逆贼脱罪,竟敢擅自伪造文书,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伪造?太子如何认得此文书是伪造的?”黎夕妤当即便问。 只见太子拂了拂衣袖,眼底是一派嚣张得意,“既是如此,可敢一验?众人皆知,皇宫用墨,乃是顶好的蜡墨,色泽乌黑。即便是以胰子入水清洗,也断然不会褪色!” 听太子如此说,黎铮连忙附和,“蜡墨乃皇宫所有,宫外之户,即便是丞相,也用不得此墨。故此,这文书究竟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验墨! 时至此刻,瞧着太子那胜券在握的神色,黎夕妤终是恍然大悟。 她下意识转眸瞥向七皇子,但见其手执茶盅,正悠悠然地品着茶。 原来,如此! 七皇子料到司空堇宥必不会坐以待毙,而朝中绝无人敢出面为司空文仕作证,那么……兵行险招,下一步司空堇宥必会潜入太子府,盗取文书! 七皇子料定了这一切,便事先备好一册假文书等着他们去偷,为的……便是今日,此刻! 一旦这文书被验出是假的,那么司空堇宥必会震惊无比。 他费尽心力盗来的物证,最终却成了假的,这种陡然间自云端跌至谷底的感觉,无疑是最令人崩溃的。 而七皇子要的,不是将司空堇宥抓入天牢,而正是这般于无形间一点点摧毁他的意志,摧毁他全部的信念与骄傲。 这个七皇子,果真是人面兽心,够阴、够狠! 只可惜…… 他也太小瞧了司空堇宥! “验,就验!”黎夕妤的话语铿锵有力,脊背挺得笔直,颇俱铮铮儿郎的胆识与气魄。 她说罢,不由得回眸,瞧了眼身后侧的司空堇宥。 但见其面目阴沉,眸光之中似是凝了寒冰。 旁人兴许会当他这是怒极了,可黎夕妤却知道,他这分明就是成竹在胸! 片刻后,有衙役端来了一盆清水,水中盛着一块土黄色的胰子,放置于堂中。 而后,那衙役自太子手中接过文书,径自将文书放置于水中,且以胰子轻轻搓洗,良久后方才停手。 这一刻,堂中一片沉静,唯有那哗啦啦的水声格外动听。 黎夕妤静默地站着,一双眼眸凝望着水中的文书,明亮且深邃。 但见那水面有些浑浊,羊皮纸在清水的晕染下松松散散地浮着,胰子水渗入文书之中,却不见其上字迹有任何变化! 色泽乌黑的墨,分毫不曾被胰子水晕染开。 见此情形,那方的太子赫然大惊。 他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水中的文书,甚至两步冲上前,将文书取出,伸手揉搓着其上的字迹。 黎夕妤默然地观望着这一切,不时打量着那方犹在品茶的七皇子。 但见其挑眉,不经意地瞥向太子,在瞧见文书上的字迹分毫未褪去时,眼中闪过几分惊愕。 可那惊愕也不过转瞬即逝,便泰若自然。 “这……这怎么可能!”突然,太子怒极,一把将那文书撕了个粉碎。 而后,他赫然转身,伸手指着司空堇宥,怒喝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司空堇宥,你究竟做了什么?这文书是从何而来?” 见太子这般震怒,黎夕妤好整以暇地拢了拢衣袖,而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太子,如今这真假也已验过,接下来便听从大理寺的审判吧!” “胡说!”太子仍是不愿相信亲眼所见,一双眼眸似是充了血,涨得通红,“说,这文书究竟从何而来?” 黎夕妤丝毫不畏惧太子这般的神色,而是微微敛眸,道,“无论这文书从何而来,眼下我已将物证呈上,只为还我家老爷一个清白!” “你……”太子咬牙切齿,面目愈发狰狞,似还想说些什么。 “皇兄,”却在这时,那始终默不作声的七皇子,开了口,“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七皇子的嗓音冰冷且阴戾,却令太子生生压下了怒火。 太子最终恶狠狠地瞪了几人一眼,便拂袖步入后堂,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至于七皇子,他的目光最终于黎夕妤身上停留了片刻,便也起身随着太子离开了。 那目光中透着几分杀意,令黎夕妤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可她没有心思理会这几分杀意,转而将目光瞥向高台上的黎铮,但见其面色如蜡,如坐针毡。 “黎大人,”黎夕妤开口,双眸微微眯起,道,“京中谁人不知,你与我家老爷颇有渊源!当年你尚未有家室时,不过是司空府的一个管家!若非我家老爷念你劳苦功高,赐了你一座宅院,令你能够成家立室,并于机缘巧合下谋得一官半职,你又怎会有如今的仕途!” 这一番话,犹如坠入海水的巨石,激起千层浪。 “是啊,这大理寺卿当年也不过是司空府的一个管家,若不是司空老爷心善,他如今哪会有这般好的气运……” “想不到竟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如今竟想要谋害恩人……” 周遭隐有百姓们的议论声,黎夕妤将之听在耳中,一动不动地盯着黎铮。 但见黎铮的面色愈发的难看,双唇微微颤抖,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兴许谁也不会注意到,黎夕妤那掩在袖中的一双手,此时此刻正抑制不住地轻颤着。 堂上之人,乃是她的生父! 而她此时此刻正与亲生父亲当堂对峙,当着诸多闲杂之人的面,昭昭然地数说着父亲的不是…… 她此番做法,本该是大不敬! 可若非此人将她逼至绝路,她又如何会这般! “甚至,”她又开了口,继续说着,“我家老爷还将自己的儿子,提早与你的小女儿,定了亲事!我家老爷本想着能够亲上加亲,可谁曾想你的女儿,竟也做出了违背伦常道义的不齿之事!” “砰!” 终于,黎铮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怒拍惊堂木,面色气得发了紫,伸手指着黎夕妤,颤声呵斥着,“住嘴!大胆刁民,你给本官住嘴!” “黎大人,不知您是否听过一句话。”黎夕妤偏生不住口,又道,“正所谓善恶有报,天道轮回,任何人曾经犯下的一切过错,终有一日,老天爷会以百倍、千倍的代价找你偿还!恶人……自有天收!” 若非是心已死,谁又希望与自己的生父为敌? 黎夕妤瞧着黎铮怒不可遏的模样,心中却生不出半点畅快来。 她相信,经此一事,黎家……只会日渐衰败。 “放了司空老爷,他无罪,放了他……” “对,快放了好人,不准伤害无辜……” “放人……放人……” 一时间,堂外的百姓们纷纷叫嚷着,一浪盖过一浪。 黎铮本就被黎夕妤气极,此番又被百姓相逼,已是坐不住了。 而此刻太子与七皇子也已离开,他便唯有顺应民心,放人了。 “判,司空文仕……无罪释放!”他拍响了惊堂木,沉声宣。 待他话音落下,黎夕妤长舒了一口气,而后立即俯身,将身侧跪地的司空文仕扶了起来。 与此同时,司空堇宥也站在了司空文仕的另一侧,沉声道,“爹,委屈您了。” 司空文仕却只是摇头轻笑,不发一言。 二人便搀着司空文仕,向堂外走去。 百姓们欢呼着,黎夕妤戴回斗笠,唇角也不由勾起。 而她身后,一道目光始终盯着她,许久许久。 几人迅速离开大理寺,上了马车,疾驰而去。 这时,面目阴沉的黎铮招了招手,唤来一名衙役,低声吩咐,“去查一下那脸上生疮的小子,本官要知道他的来历!” “是,大人。” “伯父,您受苦了。”坐在马车中,黎夕妤始终望着司空文仕,一双眼眶竟逐渐变得红润。 “丫头,让你担心了。”却见司空文仕摇头轻笑,道,“其实伯父并未受什么苦。这一切,都是伯父自愿承担的。” “伯父……您,何意?”黎夕妤有些不解。 司空文仕转而看了眼对面的司空堇宥,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那夜,堇宥本想将我送走。可我深知此乃司空府的一大劫数,倘若我离开了,那么太子一党不知又会如何对付我的孩子。因此,我拒绝了堇宥的安排,并坚持留下,与他一同对抗皇室。” “曾经,我不愿堇宥涉足这天下的纷争,只盼他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可自他赢得兵符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他再也不会回头了。”司空文仕的嗓音十分沧桑,眸光却仍旧慈善,“堇宥早就料到太子会对我下手,想要送我平安离开。可我不能离开,并且我要配合他,助他一臂之力。唯有如此,他方能依照计划,带领三十万大军,离开这荣阳城。” 黎夕妤静静地听着,心底渐渐被酸涩填满。 她就知道,司空堇宥是断然不会那般狠心地割舍自己的父亲。 而他的父亲,为了他,同样愿意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这……便是父子情深了吧。 突然,司空文仕伸出双手,将右手小指露了出来。 只见其上裹着厚厚的一层纱布,显得十分臃肿。 见此,黎夕妤难免有些惊愕。 她可不知道,这犯人入了狱,还会有此等待遇。 “其实我在狱中并未受什么苦,”司空文仕理了理衣袖,又道,“阿玥一早便做了安排,狱卒待我十分友善,甚至替我请来大夫,医治指尖的伤。” 听到此处,黎夕妤终是释然。 她不由抬眸打量起司空堇宥来,但见其眼中尽是自责。 这样一个人,他安排好了一切,却终究还是令自己的父亲受了苦。 想必,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几日前的自己。 一时间,黎夕妤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不由心生烦闷。 她立即掀开车帘一角,呼吸着车外的空气,企图以此来平复心绪。 却突然,她瞧着车外景物,竟是那般陌生。 “我们这是要去何处?此路并非是通往司空府的道路!”黎夕妤当即便问。 “黎姑娘,我们要去城郊。”闻人贞淡淡开口,回应着,“圣旨既已下达,少爷自然要即刻启程,前往蛮州。” 城郊? 黎夕妤立时想起了昨夜内监造访时,曾说过的话,“……三十万兵马已在城郊候着,将军早些准备……” 也就是说,待稍后到得城郊,司空堇宥便会立即带领大军,启程踏上征途。 到那时,木已成舟,太子意识到手中兵符是假的,也已全然无用了。 因此,此番对峙,是司空堇宥胜了! 马车跑了约莫半个时辰,终是到得城郊。 黎夕妤与闻人贞随司空堇宥下了车,一眼望去,但见战马银枪,长龙见首不见尾。 将士们身着皮甲,整齐有素地排列着,站得笔直。 黎夕妤却在这庞大的队伍前,瞧见了一匹浑身雪白的小马驹!那是她的陌央! 而在陌央身侧,分别站着竺商君与云若,以及闻人玥。 闻人玥虽仍着女装,可那一身的行头却颇显英气。她坐立在队伍的最前方,她身侧则是一名身穿铁甲、精神抖擞的壮年。 见司空堇宥到来,二人立即下了马,闻人玥拱手道,“少爷,您来了。” 司空堇宥淡淡点头,目光扫过大军,问,“可都安排妥当了?” “属下已尽数办妥!”闻人玥如此回着。 这时,那身着铁甲的男子竟蓦然单膝跪地,抱拳向司空堇宥行着军礼,望向他的目光之中尽是敬仰之色,道,“将军,吾乃史华容,是统领这三十万大军的副将。” 闻言,司空堇宥也随之抱拳,回以一礼,并道,“史将军请起,日后还要仰仗史将军相辅!” 史华容重重点头,而后起了身,可他的目光却始终不离司空堇宥。 黎夕妤见状,倒是有些惊愕。 这个史华容,对司空堇宥的敬仰之情未免也太高了吧? “将军,三十万大军已集齐,此后便听从您的号令了!”史华容又道。 “好。”司空堇宥应着,转而向竺商君走去。 但见他翻身上马,扯了扯缰绳,令竺商君转了个身,与三十万大军相对。 而后,他自袖中摸出两样物事,高举于顶。 那分别是兵符与圣旨! “吾乃圣上亲封的蛮州将军,见旨如见圣!”只听他扬声高喝,声音震耳,传至方圆。 随后,但见铁骑纷纷下马,与队伍中后方的步兵一齐下拜,单膝跪地,抱拳行军礼,扬声高呼,“将军!将军!将军!” 三声震天吼,气势十足。 三十万大军齐齐拜倒在司空堇宥身下,臣服。 此情此景,只令黎夕妤震撼无比,热血沸腾。 她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男子,只觉他这一生,本就该如此辉煌夺目。 半晌后,但见司空堇宥扬手一挥,“出征!” 二字出,铁骑复又翻身上马,齐齐拉扯着缰绳,等着司空堇宥先行。 就在这时,陌央晃着脑袋走到了黎夕妤的身侧,不时蹭着她。 她这才自方才的震撼之中回神,却见闻人贞、闻人玥皆已上了马,立在司空堇宥两侧。 她连忙也跨坐在陌央背上,站定在闻人玥身侧。 今日的竺商君将脑袋扬得极高,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倒有几分应景。 随着竺商君的迈步而出,黎夕妤与闻人兄妹也催促着身下马儿向前方走去,而在他们身后,便是赶着马车的车夫,司空文仕仍旧坐在车中。 再之后,方是泱泱铁骑。 铁骑再之后,便是庞大的步兵团,以及辎重部队。 因步兵行速较慢,故司空堇宥始终保持着匀速行走,未曾命竺商君奔跑。 黎夕妤转眸四望,轻风吹拂,吹起她面前黑纱。 就此,她将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六载的皇城。 一切怨憎会,一切爱别离,一切求不得…… 皆成为久远的过去,将深埋于心底。 而总有一日,她还会回来。 到那时,她将会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曾经伤害过她的人面前! 而她此刻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将司桃寻回。 不知那个丫头,究竟身在何处,究竟……是生是死? 浩浩汤汤的队伍向着远方一路行去,黎夕妤眺望着前方。 稍后,待消息传入太子与七皇子的耳中,她能够想象得到,那二人该会是怎样的暴跳如雷。 漫漫远征路,浩浩护国兵。 大军行进一日,便到得皇城百里外。 夜色来得极快,却有明月高悬。这一夜凉风吹拂,吹赶着夏日的炎热。 司空堇宥安排了守夜的将士,命众人就地休整,夜里好生休息,养足了精神后明日好继续赶路。 黎夕妤吃过干粮后,见闻人玥带了军医来,要替司空文仕诊治指伤。 她立即凑了上去,一颗心也随之提起。 “丫头,莫要担心。”似是察觉到她的紧张,司空文仕笑着安慰。 黎夕妤眉头微蹙,轻轻点头,不语。 这时,闻人玥自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吹燃后凑近司空文仕,方便军医看诊。 随后,军医缓缓拆了司空文仕指尖原有的纱布,但见其被拔去指甲的皮肉正渐渐长出新肉,已无血液涌动的痕迹。 而后,军医为其上了药,复又替他包扎好。 待这一切完成后,军医轻笑一声,道,“老爷恢复得很好,再过个半月,新指甲便会慢慢长出来了。” 听闻此言,黎夕妤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终是落回了原处。 “多谢大夫。”司空文仕笑着点头,向军医道谢。 闻人玥灭了火折子,又将军医送回了队伍中。 似是见黎夕妤仍有些难过,司空文仕复又开口,道,“丫头,你放心好了,伯父这指甲,过个两三月便能长回来了。” “恩。”此番,黎夕妤终是重重点了头,“伯父,夜里天凉,您还是回到马车里,早些睡下吧。” 但见司空文仕笑着点头,在车夫的搀扶下,上了车。 望着那日渐年迈的身影,黎夕妤心底不免有些怅然。 她暗自叹息,失魂落魄地转了身。 可她一转身,便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她的身前。 司空堇宥的眸子却越过了她,直直望着车身。 自他的眼底,她瞧见了那无法言说的悲痛与自责。 片刻后,他转了身,向一旁走去。 竺商君与陌央及云若皆卧在那处,他应是打算靠着竺商君休息。 不知为何,黎夕妤竟抬脚,向他走了去。 月色下,他靠坐在竺商君的身旁,目眺远方,竟显得一身孤寂。 黎夕妤走近他,左右她也不知要睡在哪,便也随之靠着陌央坐下,一双眸子却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 “少爷,”她轻声开口,“我……抱歉,前几日,我……” 她正说着,却见司空堇宥突然有了动作,他探手伸进衣袖,不知在寻找何物。 片刻后,便见其手竟中多了一把匕首! 而后,他拔出匕首,一手执刀鞘,一手执刀柄,冷冷地望着她!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 胰子:我国古代发明的一种含有猪胰脏和草木灰成分的复合洗涤用品,与现代肥皂有些形似。 蜡墨:用蜡为黏结材料,可直接在纸上书写涂画,色泽乌黑,不褪色,耐水性能良好。 辎重部队:运输军械、粮草、被服等物资的后勤部队。 感谢光&简打赏的15个魔法币,提前透知:周日有万字大更哦~ 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四十八章:羽晖 黎夕妤见状,一时间又惊又惧。 司空堇宥的目光与往常无甚区别,可偏生他手中的刀刃,在月光的照射下散着森寒的银光。 她的背脊,赫然僵住。 “少……少爷,你……你要做……”她结巴着开口,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未能说完。 但见司空堇宥抬手,于她面前猛地挥下! 只听“沙”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断了! 黎夕妤立即垂眸,只见一块约莫拳头大小的石块竟在匕首的斩击下,生生被切成了两半! 黎夕妤瞪大了眼睛,不由咽了咽口水,惊愕且无措。 随后,司空堇宥将匕首收回刀鞘,竟递至黎夕妤面前。 “此刀名为‘羽晖’,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他道,“从此后,它为你所有了。” 黎夕妤犹自怔楞着,双手却不听使唤地伸了出去,将那匕首牢牢攥住。 羽晖…… 一把匕首,也会有名姓…… 可见,此刀该有多金贵。 “少爷,我……” “接下来的路,必然不会顺遂,你要做好准备。”他不听她的话语,便又道,“倘若我不能时刻护着你,你便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用你手中的武器,去还击敌人。明白吗?” “我……”黎夕妤望着他,只觉月色下,他刚毅的轮廓柔和了不少,“我明白。” 她暗自垂首,将“羽晖”攥得更牢了。 “你伤势未愈,早些歇息吧。”他说着,便移开了目光。 黎夕妤却仍旧望着他,轻声道,“少爷,我想跟你说声抱歉。几日前,我曾认为,是你狠心割舍了伯父……是我错怪了你。” 此番话说出口,她只觉心底一阵轻松。 可司空堇宥却并未回眸看她,只是轻声道了句,“无碍。”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自身却要承受多大的谴责? 黎夕妤望着他那发丝凌乱的侧颜,一时间心底竟涌上几分苦楚。 这样一个男子,他不过弱冠之龄,却独自承担了太多。 她竟不由自主地想要与他靠得再近些,想要了解他更多…… 就在这时,队伍中突然响起一阵喧嚷,有几分嘈杂,不知发生了何事。 司空堇宥立即便站起了身,黎夕妤也随他一同站了起来。 她举目四望,但见两人正向着他们这方而来,其中一人正是那位名叫史华容的副将,而他手中押着的,却是一名普通的士兵。 很快,二人到得司空堇宥面前。 “跪下!”史华容一把松开抓着士兵衣领的手掌,厉喝道。 那士兵闻言,随即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司空堇宥脚下。也不知他是受了惊吓,还是当真臣服。 “出了何事?”司空堇宥睨了眼跪地的士兵,转而望向史华容,出声问道。 史华容抱拳,回,“回将军,此人方才逃出半里地,被属下抓了回来!” 逃? 这人竟是个逃兵! 黎夕妤不由挑眉,打量着那士兵。 但见其灰头土脸,面露悲痛,浑身上下却散着一股腥气。 那是……鱼腥气! “为何要出逃?”只听司空堇宥发问,声音冰冷,令人心悸。 那士兵闻言,只见其身子颤了颤,而后竟哭出了声! “将军,求求您,您放了我吧!”士兵边哭边求,甚至伸出双臂,欲去抱司空堇宥的腿。 司空堇宥立时后退了两步,眼底的光芒愈发阴冷了,又问,“为何出逃?” “将军,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糟糠一人养家,甚是辛劳。求将军,放我归家吧!”士兵说着,竟蓦然叩首,给司空堇宥磕起头来。 他一边磕头,一边又道,“打仗是要死人的,我……我还不想死!” 此言一出,黎夕妤只觉周遭氛围蓦然一变。 她转眸望去,却见前方的队伍开始骚乱,将士们相互对望着,不时低声耳语。 是啊! 打仗是要死人的! 试问,谁又想要去死? “没错!”就在这时,司空堇宥的嗓音响起,回荡于人群上方,“既动兵戈,便必定有所损伤。可这天下,成者为王败者寇,我们若是贪生怕死,若不冲在前方,那么很快,我们的家人就会惨死于敌人剑下!到那时,你们会怎样?” 他的声音十分冰寒,目光如利刃,冷冷地扫过大军,自问自答着,“我告诉你们,你们只会后悔!悔不当初!” 他说着,队伍渐渐静了,将士们纷纷垂下首,不再言语。 他顿了顿,又道,“朝廷征兵时,曾给诸位家属每户补贴五两银子。这五两银子,足够一户寻常农耕人家大半年的吃穿用度!而诸位参军后,每月俸禄按时发放,一年下来便又有五两。” 黎夕妤静静地听着,默然站在司空堇宥身侧,只觉此刻的他无比高大。 突然,司空堇宥收回目光,俯视着身下的逃兵,沉声道,“本将军可以放你归家,回去后你每日辛劳打渔,一月仅赚三百文,继续过捉襟见肘的日子,无钱替八十老母看病问医,无钱送三岁小儿入书院受教。你若当真想好了,这便回吧!” 司空堇宥说罢,赫然转身,不再去看任何人。 而此时,黎夕妤却瞧见,那逃兵眼角的泪水,竟渐渐干涸了。 他跪在地上,沉默了半晌,眼底有诸多情愫挣扎着,终是道,“属下知错了,日后绝不再犯,还请将军责罚!” “史华容,依照军纪,该如何处置逃兵?”司空堇宥当即便问。 “依照军纪,对待逃兵,当处以五十军杖!”史华容如此答。 “那便依军纪处置!”司空堇宥大掌一挥,又道,“史副将抓逃兵有功,赏银五十文。” 史华容闻之,蓦然大喜,连忙拜谢,“多谢将军嘉赏!” 说罢,他拖着那逃兵,离开了。 正当此时,那原本前往后方辎重车队安排事宜的闻人贞回来了。但见他怀中抱着一匹粗布,唇角勾出一抹笑,道,“少爷赏罚分明,此乃军之大幸。” 司空堇宥却不理会闻人贞的夸赞,复又望向大军,见军中再无异动,方才收回目光。 “阿夕,”闻人贞走至黎夕妤面前,将手中布匹递给她,“夜里凉,这布匹虽比不得棉被,却也多少能御几分寒气。” 听闻人贞如此唤自己,黎夕妤竟不由得头皮发麻。 不知为何,她似是已习惯了司空堇宥这般的呼唤,却不太适应旁人。 看着那递至面前的布匹,黎夕妤一时间竟不愿伸手去接。 遂,她摆了摆首,道,“闻人公子,大家都是男儿,我不比任何人金贵。这布匹,便送去给闻人姑娘吧。” 她话音刚落,身形便猛然一顿。 一道凌厉的目光正盯着她,她不由转眸,便直直对上了司空堇宥充斥着危险的目光。 只听他道,“你尚有伤在身,行军途中不比司空府,倘若伤势发作,我可不会因为你一人,便耽误了整个大军的行程。” 他的话语满含威胁,却令黎夕妤心头一暖。 只因这冰冷而又无情的一番言语,令她知晓,是他吩咐闻人贞去取来的这匹布。 遂,她不再迟疑,一把接过布匹,靠躺在陌央身上,再将布匹展开,盖在自己的身上。 她侧躺着,蓦然闭了眼,不再去看周遭任何。 可即便如此,她的一颗心,仍是上蹿下跳,悸动着。 “砰……砰……砰……”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伴随着男子的惨叫,响彻于寂夜。 黎夕妤索性也睡不着,便于心下默默数着。 “四……五……六……”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整整五十杖,不多不少,却也要不了那士兵的命。 渐渐地,困意袭来,迷迷糊糊间,她察觉到有人自她身侧不远处躺下。 此时微风过,兰香弥漫。 她不由紧了紧布匹,安然入睡。 行军枯燥且无趣,而此时正值夏末,天气炎热,索性途径之处皆是山水纵横、山清水秀之地,将士们尚能适应。 可一连半月过去后,长途跋涉,每日里粗茶淡饭,伤势未愈的黎夕妤渐感不适。 非但是黎夕妤,年岁已高的司空文仕亦有些招架不住这舟车劳顿。 好在军中尚有军医,可时常为二人诊治。 司空堇宥也特准黎夕妤坐在马车中,一来可稍作歇息,二来可陪伴司空文仕,与其交谈作乐。 然,黎夕妤于马车中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后,眼角突然瞥见座椅下方竟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包裹。 “伯父,这包裹中装了何物?”黎夕妤疑惑地问着。 “皆是些途中用得上的零散物事。”司空文仕笑答。 片刻后,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我先前打开包裹查看时,发现了三册竹简。询问了车夫后,方知那竹简本是放于你枕下的,如今也被带了来。” 黎夕妤闻言,一时竟有些错愕。 她放在枕下的……竹简? “是堇宥吩咐人装上的。”司空文仕又补充了一句。 黎夕妤听着,暗自垂首,想起那日她将竹简自黎府带回,随后毒发之事。 然一想到毒发,那时司空堇宥替她切去脊背皮肉的景象便不由自主地涌上了脑海。 一时间,似有热浪上涌,逼得她脸颊泛了红。 “丫头,你怎么了?”就在这时,司空文仕开口,关切地询问着。 可黎夕妤却自这询问声中,听出了几分打趣的意味。 “伯父,我没事!”她连忙回着,面色却愈发地红润了。 就在这时,原本向前行走的马车陡然间顿住。 黎夕妤心生好奇,便掀开车窗帘探头张望,只见马车后方的大军也齐齐停住。 “伯父,您在车中好生坐着,我出去看看!”黎夕妤说罢,立即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然她双脚还未站稳,便有一股浓烈且刺鼻的气味直直扑来,令她不由蹙眉。 她再转身,便见前方出现了一片林子,参天古木,遮天蔽日。 而向林中望去,却见一片朦胧,似有墨绿色的气体萦绕。 黎夕妤立即上前,翻身跨上马背,转而望向司空堇宥,道,“少爷,这林中有瘴气,可要转换路线?” “若要去蛮州,此林便是必经之路!”却听闻人贞如此道,“如今正值炎夏,林中有瘴气弥漫,也并非怪事。” “那这林子有多大?”黎夕妤又问。 “十里。”闻人贞答。 十里。 若是加快行速,那么不出半个时辰,大军便也能走出了。 陡然间,司空堇宥的声音响起,却是对一旁的史华容道,“史副将,通知下去,进入这林子后,每人需得掩面,必要情况下屏息。加快速度行进,大军于林中穿行时长不得超过半个时辰!你去中后方跟随,务必要保证将士们的安危,不可出现任何差错!” “是!属下领命!”史华容抱拳行了一礼,便折马向后方而去,“众将士听令,所有人以袖掩面,加快速度穿过树林……” “听着,这林子定有古怪。”突然,司空堇宥压低了嗓音,道,“稍后无论发生何事,自保为先,明白吗?” “明白。”黎夕妤与闻人兄妹齐声答。 随后,但见司空堇宥扯了扯缰绳,竺商君便迈出步子,向前走去。 “阿夕,你走在我身侧。”他又道。 黎夕妤闻言,不敢犹豫,立即催促着身下的陌央,跟在司空堇宥身侧。 踏入林中的那一刻,更加强烈的气味扑鼻而来,她立即抬起衣袖,掩在面上。 林中一派朦胧,她四下里望去,但见地面上随处可见动物的尸首,有的正在腐烂,有的却已沦为一堆白骨。 也不知这林中先前发生了何事,竟会有如此惨烈的死伤。 倒也难怪,会有如此烈的瘴气。 黎夕妤频频蹙眉,不时转眸望一眼身侧的司空堇宥。 却见他冷着一张脸,目视前方,竟不曾掩面! 她不由得暗自佩服,如此浓烈的瘴气,此人竟也招架得住,实在是强悍! 遂,黎夕妤复又回眸望向身后,但见闻人兄妹二人紧紧跟随,闻人玥亦不曾掩面,倒是闻人贞紧紧遮着。而他们之后,便是赶着马车的车夫。再之后便是…… 陡然间,黎夕妤瞪大了双眸,眼底竟露出几分惊恐之色! 再之后…… 那泱泱铁骑,竟为何……不见了! 偌大的军队,就这样消失了! 黎夕妤大惊,连忙回眸望向司空堇宥,“少爷,大军……” “趴下!” 她正要说些什么,却突闻他一声厉喝。 他的面目十分阴冷,她下意识便俯身趴了下去,随后只听头顶传来“铮”地一声巨响,震得她耳膜生疼。 接着,周遭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刀剑出鞘声,令人心惊。 黎夕妤尚未回神,便觉肩头一紧,司空堇宥抓着她,将她带下了马。 而后又是几声鞭响,竺商君、陌央等便直直向前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自头顶而下,手中抓着一把大刀,出现在方才陌央所站之地。 黎夕妤惊骇极了,再回首四望,便见周遭竟不知何时已围满了杀手,各个手执武器,身穿黑衣,蒙着面。 而身侧的司空堇宥,他的长剑亦已出鞘,冷眼望着身前那抓着大刀的黑衣杀手。 “少爷,您说的果然没错!”这时,闻人玥阴沉的嗓音响起,其中掺杂着黎夕妤从未曾听见过的凝重。 她不由转眸望去,但见闻人玥双手各执一剑,将闻人贞护在身后,周遭也围了数十名杀手。 好在车夫与闻人玥处在同一包围圈,司空文仕尚在车中,那这二人必会拼了命地保护他。 如今林中瘴气弥漫,四周又有阵阵杀意升腾,望着那为数众多的黑衣杀手,黎夕妤的一颗心,缓缓下沉。 她知道,这些杀手,都是太子与七皇子派来的! 而他们此刻,应已踏入七皇子布下的奇门阵法,故才与大军分开了。 陡然间,一道破空声响起,身前的杀手挥着大刀,向二人砍了来。 司空堇宥立即便有了动作,他举起剑,迎上大刀。 与此同时,四周的敌人齐齐冲了来,各挥舞着刀剑,杀意腾腾。 “蹲下!”只听司空堇宥沉声吩咐,黎夕妤不敢迟疑,立即便蹲了下去。 一时间,瘴气似有所减退,可她眼下却出现了一堆白骨。 她辨别不出那是何种动物,却瞧见密密麻麻的蛆虫遍布白骨,正奋力蠕动着身躯。 蓦地,她只想作呕,竟忍不住想要起身。 可她不敢起身,便抬首去看。 但见头顶堆叠着数十把刀剑,司空堇宥却不知何时一跃而起,站在了刀剑之上。 他迅速挥剑,便是在这瘴气弥漫的缭绕烟雾下,也仍旧有剑光射出。 随着他的剑落,便有两名杀手倒了下去,鲜血四溅,溅在黎夕妤身下的那堆白骨之上。 与此同时,头顶交叠的刀剑齐齐撤回,司空堇宥径自站定在地面,而后黎夕妤便觉肩头一紧,复又被他拉了起来。 他却没有半刻停留,一个健步冲向前,但见长剑刺入一人心口,复又迅速收回。 黎夕妤被司空堇宥拉扯着,只觉天旋地转。 鲜血的腥气渐渐散出,混合着瘴气的腥臭,十分难闻。 他们这方仅有司空堇宥、闻人玥以及车夫三人有能力作战,可敌人的数量却分毫不见减退。 看来此番,若是不能杀了司空堇宥,太子与七皇子便誓不会罢休。 然司空堇宥此人,又岂是旁人说杀便能杀得了的? 他握着长剑,单是那一身的嚣煞之气,便足以震慑敌人。 只见他双眸微眯,一手紧紧握着剑柄,一手则牢牢抓着黎夕妤的手臂,向着四方黑压压的人群,便杀了去。 他丝毫不惧敌人的武器,只因他手中的剑,锋芒太过强盛。 黎夕妤被他抓着,身处在刀光血影中,竟也未曾受伤。 司空堇宥已大开杀戒,他手起剑落,气势凌厉,与数十人对敌,竟丝毫未有败落之势。 可渐渐地,敌人似是察觉到什么,竟逐渐将攻势转向了黎夕妤! 她不会武,便只能躲在司空堇宥身后。 遂,敌人立即更改了策略,一半人攻击司空堇宥,另一半则攻击起黎夕妤来。 然即便如此,司空堇宥仍是将她护得很好。 她只觉一颗心正扑通乱颤着,下意识紧贴着司空堇宥,似是唯有这样,才能感到几分安然。 突然,自正前方冲来一人,那人挥舞着利剑,直直向她刺来。 可这时,司空堇宥却在对付身后的敌人,无暇顾及她。 望着那越逼越近的利刃,黎夕妤怕极了,一颗心高高悬起,即将跳出喉头。 甚至,她察觉到一股来自于剑尖的寒意。 眼看那剑刃即将刺向自己的心口,黎夕妤突觉腰间多了一只手臂,随后她整个身子竟不自主地向后仰去。 与此同时,那刺来的剑尖划过她面前黑纱,最终将她头顶的斗笠挑了去。 她的腰肢被司空堇宥揽着,斗笠褪去的那一刻,她清楚地瞧见了他弧度完美的下巴。 而这时,他另一手执剑,直直刺入那人的心口。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仿佛仅是片刻,她便又直起了身子。 而这时,司空堇宥也已杀出一条缺口,带着她向闻人玥靠近。 “少爷,敌人越来越多了,不宜久战!”闻人玥手中双剑分别刺杀了两人,沉声道。 司空堇宥不曾回话,眉头却轻轻蹙起。 黎夕妤紧张司空文仕的安危,便向马车看去,却见车夫正守在车旁,奋力杀敌。 可她也同时注意到,那车夫的手臂,竟受了伤! 正如闻人玥所言,这林中的敌人,越来越多了…… 倘若不能速战速决,那今日…… 就在黎夕妤担忧不已之时,道路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奔跑喧嚷声。她立即转眸,但见数十名士兵竟杀了进来! 而他们手中拿的,却并非是枪。 反倒……是剑! 他们一路杀来,迅速便打开了一道缺口,到得司空堇宥周身。 “少爷,属下们来迟了!”其中一人如此说道。 听了这话,黎夕妤恍然明了。 这些人,当是司空堇宥自己培养的手下,于最初大军启程前便混及在队伍之中。 “大军如何?可有异动?”司空堇宥当即便问。 “尚不知情形,属下们察觉异样后,立即便寻找起破阵之法。”那人回。 “那便速战速决!” “嘶……” 司空堇宥正吩咐着,突然载着马车的马儿不知因何受了惊,迈着步子便向前方狂奔而去。 同时,司空文仕慌乱的惊叫声也随之响起。 见此状,黎夕妤只觉先前被人抓着的手臂蓦然一松。 “护好她!”司空堇宥如此吩咐着。 而后便见他迅速翻身,一跃跳上了车顶。 随着他的翻身,黎夕妤却瞧见一个精致的锦盒自他怀中滑落,直直坠地。 她立即俯身,将那锦盒捡了起来。 与此同时,周身变得混乱不堪,“士兵们”与黑衣杀手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黎夕妤刚将锦盒塞进衣袖,却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她不知是谁撞了她,只知自己一个重心不稳,直直摔了下去。 接着,有人自她身上踏过,踩在她受了伤的后脊,钻心的疼痛遍布全身。 突然,她察觉背后衣襟一紧,她不知被谁抓了起来,带离这混乱的场地。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身子却蓦然一轻,那人竟将她扔了出去! 她努力地回眸,却只瞧见了一道漆黑的影。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 一两银子:以明朝中期为例,价值人民币600—800元。 1贯钱=1吊钱=1000文=1两银子。 明天万更,么么哒~   情之所起       第四十九章:患难 独自一人于林中穿梭良久,黎夕妤终是意识到:她与众人失散了! 虽不知那将她扔出的人是谁,可也不难猜测:那人应是七皇子的手下! 可既是七皇子做的,却又为何不直接杀了她?反倒是将她与众人隔开?黎夕妤百思不得其解。 她虽不懂得奇门遁甲,却也不愿坐以待毙。 遂,她自怀中掏出那柄“羽晖”,于身侧一棵杉树枝干上刻下一刀。 有了这个印记,她便再度迈出步子,以袖掩面,向前方走去。 这一路上,随处可见正在腐烂中的尸首,她小心翼翼地走,生怕会踩上那些尸身。 她不知走了多久,竟回到了方才那做了标记的杉树旁。 她有些愤懑,却也无可奈何,唯有换个方位,继续探寻。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感周身不适,心口有阵阵剧痛传出,逼得她额角溢出汗汽。 她渐渐没了力气,却发觉自己再度回到了那棵杉树旁! 此番,她终于开始感到害怕。 即便是掩了面,可那浓烈的瘴气仍旧被她吸入不少。 渐渐地,她发觉呼吸愈发不畅,心口沉闷不已,令她很是痛苦。 她举目四望,视线所及,除却幽幽绿树,便是墨绿色的瘴气,看不到半点人影。 一时间,她有些茫然无措。 也不知司空堇宥是否察觉到了她的消失,若是他发现她不在了,是否会来寻她? 呵…… 大抵是不会的。 因为他昨夜才说过,断不会因为她一人,耽误了整个大军的行程。 思及此,黎夕妤只觉一股悲凉涌上心头,令她渐渐丧失了全部的力气。 突然,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一个趔龃未能站稳,便跌坐在地。 她靠坐在杉树旁,目光愈发黯然。 先前,她被生父剜了心头血肉,被妹妹扔至荒庙,都未曾放弃过生存的希望。 可眼下,她意识到自己已被司空堇宥抛弃时,竟会这般的……心灰意冷。 她暗自叹息,无力地垂眸,一身颓然。 却突然,她似是瞧见了什么,猛地瞪大了双眼,脊背亦挺得笔直。 但见在她身侧,竟盘着一条约莫两寸粗的蛇! 蛇头呈倒三角,浑身色泽鲜艳,黄黑相间,一双细小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黎夕妤背后的衣襟很快便被汗水浸湿,她只觉浑身僵硬,又惊又惧。 渐渐地,那条毒蛇有了动作,它吐着长长的信子,游走在黎夕妤身侧,竟将她围了起来! 黎夕妤见状,一颗心剧烈地起伏着,却不动声色地伸手探入怀中。 待她摸到那把匕首后,便迅速将之拔出,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向那条毒蛇刺去。 然,她这迅猛的一击,竟刺了个空! 匕首直直插进地面,与蛇身仅仅只错开了一毫一厘之距! 此番,她彻底惹怒了这条毒蛇! 但见其迅速动了,尖尖的蛇头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随后,它迅速张开血盆大口,向她咬来! 一时间,浓烈的腥气扑入鼻中,黎夕妤的瞳孔骤然紧缩,她甚至瞧见了尖利的蛇牙上,那粘稠的毒液。 她下意识便向后倾去,抓着匕首的手臂迅速抬起,企图再刺一回。 而就在这时,一道银光自她眼前闪过,令她下意识便闭了眼。 随后,她只觉脸上一热,似有什么液体喷溅而来。 她正睁眼间,突觉肩头一紧,竟被人一把抓起,随后那一袭青衫便出现在眼前。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容颜。 这一切的一切,皆令她心颤不已,浓烈的酸涩涌上鼻头,泪水立时便在眼眶中打了转。 她还以为…… 还以为……这个人,已经抛弃了她。 “可有受伤?”他的声音自头顶响起,竟难得含着几分关切之意。 她下意识便摇了头,转而望向地面,却见那条毒蛇已被拦腰斩断,没了生气。 而后,她伸手摸了摸脸颊,便摸到了粘稠的血液。 那腥浓的气息令她十分不适,立即便抬起衣袖,胡乱地擦拭着。 接着,她又将“羽晖”收回刀鞘,塞进怀中。 做完这一切,她方才抬眸,望向他的目光中尚有几分湿气。 “少爷,”她轻声唤着,话语中竟带着几分颤意,“多谢你肯赶来救我,伯父他们可都还好?” “一切都好。”他如此答。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自他口中说出,便在无形间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那眼下,我们要如何走出这阵法?”她又问。 然此番,司空堇宥尚未听完她的问话,眸光便蓦然一变,冷眼扫视周遭。 见他如此神色,黎夕妤也随之望去,竟瞧见诸多黑衣人正自四面八方走来。 他们走得不急不缓,手中未瞧见任何武器,却与先前那批敌人全然不同。 此次这批人,他们似是……很有信心! 黎夕妤下意识向司空堇宥身侧靠了靠,手心生出一把冷汗来。 即便她不会武,可这般强烈的杀意,仍旧令她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这群人,绝非普通的杀手那么简单! 他们兴许受过特殊的训练,又或许是七皇子手下最强的一批人。 意识到这一点时,杀手们也已围在了四方。 但见他们齐齐有了动作,宽敞的衣袖下,竟飞出一条条铁链! 突然,司空堇宥一把将黎夕妤推开,挥舞着利剑迎了上去。 而黎夕妤被他猛地一推,眩晕感再度上涌,她便直直跌了下去。 铁链在她头顶上方挥舞着,那刺耳尖锐的碰撞声令她惊骇不已。 她见司空堇宥不知何时竟徒手抓上了一条铁链,而后猛地一扯,欲将对面敌人扯来。 然,那人却立即松了手,放弃了铁链,转而自腰间拔出佩剑,竟直直向黎夕妤刺了来。 司空堇宥见状,正欲前来解救,却突遭几条铁链围困,即将缠上他的腰肢。 他立即一跃而起,挥剑斩向铁链,竟将之生生斩断。 与此同时,那人也已逼至黎夕妤身前。 她正无力地坐在地上,突见一人向她袭来,迅速且凌厉。 这样的速度,比之先前那批杀手,分明要快上许多。 黎夕妤甚至没有任何时间思索什么,那剑刃便已然到了她眼前。 就在她以为此剑即将刺入她的眉心时,突有一道身影疾疾冲来,竟生生挡在了她的身前! “嗤!” 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刺耳,黎夕妤怔怔地望着那高大的身躯,只觉脑中“嗡”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那剑最终刺入司空堇宥的腰际,他却似是察觉不到半点痛意,举剑便将那人斩杀。 而这时,突有十数条铁链齐齐飞来,司空堇宥未能及时躲开,便被铁链缠住了腰肢。 杀手们齐齐收紧铁链,黎夕妤只瞧见鲜血流淌在链条上,最终顺着链条滴落而下。 再去看司空堇宥的面色,竟蓦然间涨得通红。 就在这一刻,她竟不知哪来的力气,拔出“羽晖”,猛地站起身,向司空堇宥扑去。 她抓着刀柄,奋力斩向铁链,随后只见星火四溅,一根粗壮的链条便被她生生斩断。 随后,她正想要去斩下一根,却再度被司空堇宥推开。 但见他双眉紧拧,似有千斤之力,竟向着左侧旋转而去。 敌人似是未曾想到在这般境况下他竟还能动弹,立即便要再收紧铁链,然却是为时已晚。 但见司空堇宥执剑的右手高高举起,向着前方的敌人猛地挥去! 虽只是剑尖触碰到敌人的身躯,可这便也足够了。 几名杀手被划破了喉头,纷纷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倒下了。 有了这缺口,司空堇宥一把抓过那几根链条,向着周遭奋力挥去。 敌人在他这般强劲的挥打下,强些的尚能站住脚跟,可弱些的却齐齐飞了出去,跌倒在地。 一时间,铁链被司空堇宥尽数掌控。 他又是几个转身,铁链便齐齐展开,自他腰间褪去。 他一手抓过数根,向前方的敌人甩去。 此番,他们终是抵挡不住,纷纷倒地。 更有一人,竟被铁链直直穿胸而过! 这一刻的司空堇宥,浴血奋战,却令所有敌人心生忌惮。 可死士,倘若不能完成任务,那便唯有以死谢罪。 遂,尚且活着的敌人纷纷咬紧了牙关,拔出刀剑,攻向司空堇宥。 然此番,缺失了先前那得天独厚的队形与武器,他们又如何再占上风? 黎夕妤只觉一阵眼花缭乱,视线之中唯有青衫、黑衣,以及……鲜血。 她不知这场厮杀要何时才能停止,却知那鲜血中,定有司空堇宥所流下的。 半晌后,她只见前方一名杀手被长剑穿胸而过,待此人倒下后,司空堇宥的容颜便现于眼前。 周遭,再无活口。 她见他一身血色,却唯有腰间的衣襟被划破,汩汩鲜血尚在流淌。 他收回长剑,抬脚向她走来。 他面目如常,她却全身颤抖。 他越走越近,她却双腿酸软,直直倒了下去。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明白吗?”她听见他开口,如此道。 可她实在气力全无,浑身上下的伤势皆在这同一时间发作了。 “少爷,我……没有力气。”她的声音很小,却见他突然蹲下身,将脊背展露在她身前。 “上来。”他吩咐着。 黎夕妤只觉心头一颤,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不想死的话,就快点!”他又道,话语中多了几分凌厉。 遂,她终是努力地爬起,趴在了他的背上。 她伸手环绕着他的脖颈,便这般被他背了起来。 他的脊背是那般的宽阔,仿佛坚实的高山大地,稳固地支撑着她。 这一刻,身下这个仿若从天而降的人,彻底撼动了她早已死去的心。 他背着她,穿行在缭绕瘴气中,大步向前走。 黎夕妤却头昏脑涨,呼吸愈发不畅,眼皮似有千斤重,只想沉沉睡去。 “少爷,我好困啊。”她开口,声音越来越轻,向他诉说,“好想睡觉。” “不准睡。”他立即回道,却是命令的口吻,“你吸入了太多瘴气,若是就此睡去,便会吸入更多,到时身中剧毒,我可没法子救你。” 听闻此言,黎夕妤心头一动,便问,“少爷,那么方才,你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将我救下?” “你若是死在这林中,父亲他会很难过的。”他如此回。 “哦,原来是这样。”她有些失落,却不由紧了紧手臂,感受着他的气息。 她将脑袋枕在他的肩头,歪头望着他,一眼便能瞧见他的侧颜。 那几缕发丝愈发凌乱了,却显得他稍稍柔和了几分。 他的步伐很稳,她在他背上趴得很安逸。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困意。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然不出片刻便会忍不住地合上。 就在这时,司空堇宥又开了口。 “在很久很久以前,山林中生活着一大一小两只狼。小狼是大狼的孩子,母子二狼十分幸福。可突然有一天,一群人闯入了山林,手中拿着刀剑,将母亲杀死了。母亲临死前,发出长长悲鸣,示意小狼快些逃走,好好活下去。小狼却并未逃远,只是藏在了花草中,暗自将杀害了母亲的人记下了……” 他的嗓音低沉,少了平日里的几分冰寒,可讲起故事来,仍是十分干涩。 黎夕妤听着,却勾起一抹苦笑,道,“少爷,你讲的故事,一点也不好听。” “那你猜,小狼最后可有替母亲报仇?”他却反问。 黎夕妤思索了片刻,断断续续地回,“狼最记仇,即便是……追到天涯海角,小狼也必定……会为母亲报仇……” 她说着,双眼已眯成了一条缝,意志愈发薄弱。 “这个答案,日后我再告诉你。”他的声音飘进耳中,不咸不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好。” “阿夕,不准睡。” “……” 黎夕妤终究还是闭了眼,意识渐渐涣散。 “阿夕,振作起来。” 她听见他仍在唤她,可她实在已睁不开眼了。 他的脊背与肩头如此舒适,倘若就此沉沉睡去,也挺好。 可是突然,身下的人猛然一颤,步伐竟乱了起来!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觉心中一紧,双眼缓缓睁开一条缝。 “少爷,出了何事……”她已近气若游丝,好在与他的左耳靠得很近,她相信他可以听见。 “无事。”片刻后,司空堇宥回着。 可他说着无事,黎夕妤却渐渐察觉到事态的严重。 只因他原本稳健的步伐,变得越来越乱,越来越慢,甚至渐有趔龃之状。 起初黎夕妤尚不解,可随着她神智的逐渐恢复,一颗心越提越高后,终是明白了。 她险些都要忘了,身下这个人,他受了伤啊! 是替她挡下的那一剑啊! 不知怎的,黎夕妤的眼眶蓦然变得红润起来,她轻咬下唇,带着哭腔,“少爷,你放我下来吧……你不要管我了,我走不动,你快些离开吧……” “你在胡说什么?”他低呵,却强自咬牙,努力令自己走得更稳些。 “少爷,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林外尚有三十万大军等着你,你不能出事……”她又道,“我的这条命,本就是你救下的,我可不想再欠你一条命……” “你给我闭嘴!”突然,司空堇宥冷冷地呵斥,却将她背得更紧了,“既然知道命是我的,那么我不准你死,你便给我好生生地活着!否则,你即便是下了十八层地狱,我也绝不会饶过你!” 分明是威胁恐吓的话语,然此刻听在黎夕妤耳中,竟令她的一颗心,颤了又颤。 她终于知道,这个人,这个自最初便救了她的人,从未曾想过要抛弃她。 “听着,眼下我们已走出阵法,只要继续向前,最多一柱香的时间,我们便能走出这片林子。”他又开了口,“所以,你务必要给我坚持住。” 他正说着,陡然间又是一个趔龃,身形再度颤了颤。 这令黎夕妤更加心酸。 她的头脑愈发昏沉,若再这般下去,她不出片刻便会陷入沉睡。 可她不能睡…… 蓦地,她咬了咬牙,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了他赠予她的“羽晖”。 而后,但见她拔出匕首,竟迅速刺进自己的手臂! 一时间,彻骨的痛意涌上大脑,她立即便清醒了。 她只觉司空堇宥的身形蓦然一顿,他却并未说什么,复又继续向前。 而这时,她再仔细打量这片林子,却发觉周遭一片昏暗,令她看不真切。 她遂仰头望天,却见天色渐暗,太阳不知何时竟已落下。 她复又垂首,却见司空堇宥的额间有汗珠溢出,染湿了他两鬓的发丝。 她正想伸手去替他擦拭汗水,他却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般,蓦然道,“乖乖趴着便是。” 她便只好作罢,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背上,不时以袖掩面,隔离瘴气。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色已大暗,前方却隐有水流声传来。 黎夕妤心中一喜,连忙问,“少爷,我们可是快走出林子了?” “恩。”他淡淡应着。 随后,她便于心下默默数着,待她数到第八十七步时,他们终是走出了这片弥漫着瘴气的林子! 新鲜空气扑鼻而来,这一刻于二人言,宛若获得新生。 林外有条小溪,潺潺流水,叮咚作响。 然今夜无星无月,却有阵阵狂风刮过,天地间更是一片灰暗。 司空堇宥将黎夕妤放了下来,四下里张望着什么。 黎夕妤深深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手臂上的伤口正隐隐作痛,她的力气却在一点点恢复。 却见司空堇宥腰间的衣襟已被鲜血浸得透湿,他伤的……应当很重! “少爷,你先在此歇息片刻,我去去就来。”她说着,抬脚便向河边走去。 司空堇宥此番没有阻拦,只是默然站在原地,凝望着她的身影。 走至河边后,望着涌动的水流,她抓着匕首在衣裙上一划,便撕扯下一块布料来。 而后,她蹲下身子,将布料放入水中,一边清洗,一边思索着稍后替司空堇宥清理伤口一事。 可她洗着洗着,手上动作却突然顿住。 她凝眸望着水面,只觉水下似有什么物体,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不由得揉了揉眼,再望去。 此番,即便是天色灰暗,她仍是看清了水下之物。 此时此刻,正与她四目相对的,竟是……一张人脸!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 两寸≈6.667厘米。 下面还有一章,记得往后翻哦~    第五十章:与共 “啊!”她不由自主地惊叫出声,猛地站起身。 与此同时,那藏在水中的人也一跃而出,一把便将她擒住。 又是一名黑衣杀手,手中一把短刀,抵在了黎夕妤的脖颈间。 黎夕妤惊魂未定,却察觉得到来自于刀刃的寒意,浑身上下的汗毛皆在这一刻竖了起来。 “放了她!”只听司空堇宥一声低呵,那是令人不敢抗拒的命令口吻。 可这杀手显然不会害怕,他浑身湿透,却死死抓着黎夕妤的肩头。 “少爷……”黎夕妤不由开口,颤声唤着。 只见司空堇宥沉稳着走来,黑夜下瞧不出他的神色,可那一身的杀意,却令人无法忽视。 “放了她!”他再度厉喝。 此番,那杀手终是开了口,却道,“想让她活命,可以!不过司空堇宥,你需自断一臂!” 此言一出,黎夕妤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她死死盯着前方的男子,却见其蓦然拔剑,犹自大步走来。 “是吗?”他沉沉开口,却并未遵循杀手之意。 见司空堇宥仍是泰然地走近,那杀手终是轻轻一颤,似是有些迟疑。 “你……你不想要她活着?”杀手问。 司空堇宥的步伐未曾有半刻停滞,继续向前走着,却道,“她自然会好好活着,要死的人……是你!” 杀手听闻此言,先是一怔,而后便强作镇定,却将刀刃凑至黎夕妤脖颈边轻轻一划。 痛! 很痛! 这是黎夕妤唯一的感受。 可她望着司空堇宥,却见其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利剑,似想告诉她什么。 猛然间,她明白了! “七皇子给了你什么好处?竟值得你这般为他卖命!”司空堇宥再度开口,言语中尽是讥讽之意。 杀手不语。 “好好活着不好吗?一定要自寻死路?”他又问。 杀手仍是不语,可抓着短刀的手臂却颤了颤。 黎夕妤见杀手的注意力已尽数被司空堇宥拉了去,便缓缓伸手,向怀中摸去。 “这么晚了,你的家人,应当还在等着你吧?”司空堇宥继续说着。 此番,杀手的情绪波动愈发大了,抓着黎夕妤肩头的手臂也在不停地颤着。 而这时,黎夕妤已摸到了“羽晖”,她迅速将之拔出,而后猛地向身侧的杀手刺去。 索性,这一次她刺中了! 也不知她究竟刺向了何处,总之杀手毫无防备,痛得闷哼出声。 与此同时,黎夕妤的手臂被人抓住,而后那人猛地一个拉扯,便将她带入了怀中。 一时间,兰香混合着血腥气,齐齐扑入她的鼻中。 这一刻,他的怀抱竟比他的脊背还要宽阔,令她心跳加速,全身酥软无力。 可她未能在这怀抱中多待片刻,司空堇宥已然挥舞着利剑,刺向了那杀手的胸膛。 随后,却听一阵水流声哗啦啦地响起,河中竟再度跃出十数名杀手! 黎夕妤惊骇极了,她已不敢想象,这接下来的一路上,究竟还会有多少埋伏! 司空堇宥虽举着剑,可她知道,他已不能再久战。 然,他仍是冲了上去,与敌人拼杀。 黎夕妤望着他,望着他那高大的身影,心底满是震撼。 此时此刻正流淌着的溪流,它会融合多少鲜血,它是否也会感到震撼? “嘶……” 突然,远方竟传来一声马儿的长鸣,这音调是那般地令人熟悉。 黎夕妤立即转眸,但见夜色下,一匹骏马正狂奔而来,它步伐矫健,可是感知到了主人正身陷危难?特来搭救? 竺商君一路狂奔,很快便要到得此方。 司空堇宥奋力挥出一剑,将余下几人逼退数步,而后迅速闪身,一把揽过黎夕妤的腰肢。 与此同时,竺商君也已跑近。 随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黎夕妤被司空堇宥揽着上了马。 “驾!”司空堇宥猛地一挥鞭,竺商君便发了疯般迅速冲出。 “混账!”这时,身后隐约传来那几名杀手的怒骂,“还不快追!” 追! 他们……果然不会轻易放过司空堇宥! 于马背上颠簸良久,黎夕妤渐渐适应了竺商君的速度,却发觉身后司空堇宥的气息有些紊乱。 他腰间受了重伤,此刻必然失血过多。 “少爷,”她连忙开口,“我们已跑出二十里地,那些杀手追不上来了。先停马,你的伤口需要立即处理!” “这一路上,哪还会有安全之所?”却听司空堇宥如此说,“太子与七皇子,此番为了将我赶尽杀绝,可谓是煞费苦心了!接下来的路途,处处皆有可能设着埋伏。为今之计,需得早些与大军会合!” 黎夕妤闻言,一双眉头紧锁,虽也赞成他的话,却仍是替他的伤势担忧,“可你的伤,若是继续拖下去,兴许会恶化!倘若流血过多,更会有性命之忧!” “住嘴!”他不愿再听下去,不耐地低呵着。 然此番,黎夕妤却不肯乖乖听他的话。 她一把抓上他的手臂,奋力向后拉扯着,企图以此命竺商君停下。 然,她的力气哪里会有他大,几番拉扯后非但未曾令竺商君停下,反倒令其跑得更快。 她察觉到他愈发的愤怒,却也顾不得太多,竟撑着他的手臂,企图于马背上转身! 这动作相当有危险性,若稍有不慎便会坠下马。 “你做什么?”司空堇宥沉声问着。 黎夕妤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双膝跪在马背上,正欲转身时,竟一个不稳,险些滑落下去。 司空堇宥立即伸手,紧紧揽上她的腰肢,护着她。 有了他的帮助,黎夕妤终是成功转了身,与他相对而坐。 “你要做什么?”他又问,眉头却紧紧蹙起。 黎夕妤望着他,竟道,“少爷,得罪了!” 她说着,蓦然伸手,直直探向他的腰间。 因自己也身着男装,故此她对男装已有一定的了解。 她一把便抓住了他腰间的玉带,而后猛地一扯,便将其扯落。 随后,她更是轻易间便寻到了那系在司空堇宥腰间的结。 她正要伸手去拉扯,一只大手迅速将她擒住,他冰冷且愤怒的气息萦绕在她头顶上方。 “你想做什么?”他阴冷地发问,似是怒极了。 黎夕妤便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毫无畏惧,竟还振振有词,“少爷,既然你不肯停马处理伤口,那我便只好在马上替你处理!这般,一来不会耽误行程,二来又能暂时止血,是个好法子!” “胡闹!”却听他一声厉喝,那模样似是要吃人。 黎夕妤却偏生也固执己见,她奋力挣扎着,企图挣脱他的桎梏。 可在她这般的挣扎下,司空堇宥也是气极了,竟将她的抓得更紧了。 “嘶……” 却突然,黎夕妤拧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竟抓上了她被匕首划破的伤口,令她疼痛不已。 察觉到她的痛意,下意识地,他竟松了手。 黎夕妤便趁此时机,一把扯开了他腰间的结! 随后,但见他的衣襟被风吹得大敞开来,宽阔的胸膛随之而现。 “黎夕妤!” 他咬牙切齿地怒吼着,双手死死掐上她的肩头,恨不能将她立刻扔下去。 黎夕妤却兀自咽了咽口水,嘴角扯了扯,亦有些惊撼。 可即便如此,她的目光仍是在他身上打量着,很快便下移到了他的腰际。 虽不能看清那伤口究竟如何,可那一片浓浓的血迹,仍是令她心头一沉。 她知道,自背着她向林外走时,他便已是在强撑。 而先前又与敌人拼杀,此番又在马背上颠簸,他怕是快要撑不住了。 “你找死?” 似是见黎夕妤不理会他,司空堇宥便又吼了一声。 此番,黎夕妤终是收回目光,仰头望着他。 她的肩头被他狠狠掐着,她却咬牙忍痛,一本正经地道,“少爷,我知道你快撑不住了,所以我必须立刻为你处理伤口!” 竺商君犹在奔跑,司空堇宥的面目却渐渐扭曲。 “少爷,我知道你很生气,可只要我还在你身边,便无法坐视你这般作践自己!”黎夕妤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着,“眼下,你唯有两个选择。第一,准我替你处理伤口;第二,将我扔下去!” “你威胁我?”他眯眼,面目狰狞。 “我不敢威胁你,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出事。”她诚恳地说着,话语中竟带了丝哭腔。 她只是……不希望他有事。 倘若他当真有个什么不测,那她……又该怎么办? 二人对峙良久,她的目光倔强且坚毅,势必要等到他答应。 而他的目光,却由最初的冷戾,渐渐转为无奈。 但见他抬眸,朝四下里张望了一眼,而后道,“东面有座山,我们过去吧。” 听着这话,黎夕妤竟有些不敢置信。 他……竟然妥协了! 他扯了扯缰绳,竺商君便调转了方向,向东方跑去。 待到得那座山前,二人下了马,司空堇宥拍了拍竺商君的屁股,便见它调转身子,向别处跑去。 先前坐在马背上尚未察觉,此番下了马,才发觉风势竟已如此大。 眼前是座深山,周遭尽是树木,在狂风的吹拂下摇摆不休。 突然,身侧的司空堇宥再也支撑不住,险些跌倒。 黎夕妤连忙将他扶住,搀着他向前走。 “少爷,你坚持一下,我们再朝山里走走。”黎夕妤扶着他,二人紧紧相贴,倒有几分共患难的意味。 此时此刻,司空堇宥再无力气强撑,任由自己倒在黎夕妤的身上,将大半的重量都给了她。 黎夕妤咬紧了牙关,艰难地迈着步子,向此山深处走去。 因着有树木遮蔽,风势渐渐小了,可一路走来,竟连个可以藏身的地方都未瞧见! 黎夕妤担心司空堇宥的伤势,便道,“少爷,不如我们先停下,待我先替你处理伤口。” “再走。”却听他如此回。 黎夕妤既心忧又焦急,抬眸望向前方,却见黑漆漆一片。 若是继续走下去,兴许还是会毫无所获,但司空堇宥的伤势,却是不能再拖了。 思及此,黎夕妤蓦然站定脚步,转而打量着四周。 但见左侧不远处有矮木丛生,紧邻山石。 她没有犹豫,搀着司空堇宥便向那方走去。 待走近后,她正欲扶着司空堇宥坐下,却陡然间一个趔龃,二人齐齐向几棵矮木跌去。 然,想象中本该撞在树干上的痛感却并未传来,只因他们竟撞倒了矮木,直直向山石跌去。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黎夕妤尚在惊骇时,便觉后身一痛,躺在了地面。 司空堇宥倒不似她这般狼狈,但见他一手抓着石壁,强撑着站起。 黎夕妤却望着头顶的石壁发呆,半晌后方才回神。 却欣喜地叫出声,“少爷,此处是个山洞!” 司空堇宥未曾理会她的欣喜,便径自向洞中走去,他每走一步,双腿都在发颤。 黎夕妤见状,也立即爬起身,随他一同入了山洞。 司空堇宥不知何时掏出了一个火折子,很快便点亮了黎夕妤的视线。 但见此洞不深,却也不算太小,洞中尚有木棍残烧后堆成的灰烬,看来数日前,此洞有人来过。 那么洞口处那几棵矮木,也应当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摆下的。 打量过洞中情形后,司空堇宥便靠着山壁坐了下来。 黎夕妤立即走近他身边,火光的映照下,她瞧见他的脸色竟白得令人发指。 再看向他的腰际,青衫已变血衫,触目惊心。 “少爷,你伤得很重!”她跪坐在他身侧,伸手便将他的衣襟扯了开! 此番,司空堇宥仍是有些恼怒,却也无力再制止她。 黎夕妤此刻无心打量他结实的身躯,只因她全部的目光都被他腰间那深深的血口引了去。 她看不出那血口有多深,却能一眼看出它有多长。 三寸! 至少也是三寸! 她暗自咬唇,不敢迟疑,立即扯下一块裙角。 此处没有水源,她无法替他清洗伤口,便唯有先将伤口处的血迹擦拭干净。 黎夕妤缓缓伸手,抓着衣料向那血口探去。 她轻轻擦拭着,却见鲜血仍在不停地流淌,丝毫没有停歇之势。 她将下唇咬得泛了白,不由加重了力道,按在那血口上。 就在这时,一只大掌附在她的手上,“快包扎。” 听见他的吩咐,黎夕妤立即点点头,抽出手再度撕扯起裙角。 司空堇宥犹自按着伤口,额间有汗汽溢出,却连吭也不吭一声。 黎夕妤此番扯下一条很长很长的衣料,绕过司空堇宥的腰肢,替他包扎着。 她想起他也曾这般,替她包扎过背后的伤口。 那时她心中满是悸动,而此番,依旧。 待她终于颤巍巍地包扎完,便替他将衣物穿好,小心翼翼地在他腰间系了个结。只不过……那条玉带,似是先前于马上坠落,不知所踪。 这时,他手中的火折子快要熄了。 他遂再度取出一支,吹燃后交给黎夕妤,轻声道,“去将外面的血迹清理一番。” 听他如此说,黎夕妤这才注意到,自洞口到此处,不过数步之遥,地上却染了一路的血迹。 她接过火折子,重重点头,便立即起身。 就在她即将踏出洞口的那一刻,司空堇宥的声音再度响起,“莫要走太远,只清理这洞口附近便可。” 黎夕妤听罢,记下了他的话,便向外走去。 天色仍是那般阴暗,好在她手中尚有火光,便循着来时的路途,处理起地面上的血迹。 她以脚跐地,将土壤翻起,盖在那一路的血迹之上。 她不知走了多远,只见前方的血迹越来越少,倘若没有火光,只在暗夜下,是断然察觉不出的。 遂,她便折身而返,向山洞走去。 可她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转眸望着身侧的矮木丛,没有半点迟疑,吹灭了火折子,而后摸出“羽晖”便向其砍去。 “羽晖”不愧是把宝刀,她未曾费太大的力气,便砍断了五六棵矮木。 她咬牙拖着矮木一路向前,到得洞口后却见有光亮映出,只觉心头一暖。 她将一棵矮木拖进洞中,又将其余几棵全部堵在了洞口,如同他们来时那般,掩人耳目。 司空堇宥举着火折子,正默然地望着她。 黎夕妤拖着树枝到得他身侧,兀自坐在地上,而后再度拔出匕首,将庞大的树枝斩成小截。 待她终于完成后,司空堇宥手中的火折子又灭了,他便再度取出一个,吹燃。 黎夕妤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转而望向他,笑问,“少爷,你究竟带了多少火折子?” “这是最后一支了。”他答。 听了这话,黎夕妤立即又动起手来,她将斩断的树枝摆成一堆,而后接过司空堇宥手中的火折子,凑向那堆树枝。 好在树枝很快便被引燃,火苗腾腾升起,火势渐渐大了。 她熄了火折子,再度望向司空堇宥,终是松了口气。 见他面色仍是苍白,她不由垂首,自责地道,“少爷,今日都怨我。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受伤。” 她正说着,洞外突然有了动静,竟是雨滴滴落,淅淅沥沥地洒下。 难怪今夜天气恶劣,原来是要下雨。 她转而瞥了眼火堆,竟猛地起身,欲向外走去,“少爷,我再去砍些木柴来。” 然她话音未落,突然被人拽住了手臂。 她立即回眸,但见司空堇宥眸光深邃,正凝望着她。 伊闹闹 说: 明天继续万更。 回复(4)    第五十一章:相照 “莫去。”他开口,声音很轻,“这雨越下越大,你身上还有伤,不宜再奔波。” 黎夕妤闻言,突觉心头一颤。 她从未曾听见过他这般轻柔的声音,虽是因着气力不足,可言语中的关切,却是分毫不假的。 而他眉眼深深,一双眸子似是凝结了琥珀,光华璀璨,倒映着她的容颜。 这一刻,周遭似是静了。 黎夕妤听不见柴木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响,听不见洞外淅沥的雨声,她的眼中,唯有身前这个人,这个将她牢牢抓住的人。 遂,她顺从地收回脚步,在他身边坐下。 他松开了手,似是累极了,头枕在石壁上,缓缓闭了眼。 黎夕妤静静地望着他,瞧得出他满面的憔悴。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这纷乱的人世。 黎夕妤转眸瞥了眼火堆,见火势渐渐小了,便挪了挪步子,到得火堆前。 她抓起一根木枝轻轻挑着,火焰自她眼前升起,带着阵阵暖意。 却突然,有人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木枝,竟迅速将那火堆挑开,而后奋力扑打着火焰。 在他这般的动作下,不出片刻,火堆便彻底灭了。 黎夕妤惊异极了,正要出声询问,可话音到了喉头,竟被人一把捂住了嘴。 她大惊,身子却在这时不自主地下坠,落在了一堵肉墙之上。 而后,司空堇宥的容颜在眼前加倍放大,陡然间的黑暗令她格外不适,却也能察觉到来自于身下之人的紧张。 可此时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却令她心跳加速,似有热浪涌遍全身。 她不明所以,正要起身,腰肢却蓦然被司空堇宥揽住,她便再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她正趴在他的怀中,与他紧紧相贴,感受着他的气息,心底一阵躁动。 她想要开口说话,却被他捂着嘴巴。 她想要起身站起,却被他揽得更紧。 这般情形,实在令她惊奇、慌乱、悸动,且无措。 她便唯有盯着他的面容,却见他扭头,一双眼眸正望着洞口。 黎夕妤也随之望去,却在这时听见了一阵声响。 “他们跑不远,应当就在这附近,给我仔细地搜……” 雨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男音,终是令黎夕妤察觉到了危险。 那些人……终于还是追了来! 难怪司空堇宥要突然熄了火堆,难怪他不准她出声,难怪……他会这般紧张! 渐渐地,黎夕妤隐约听见了脚步声,那些人……似是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她感觉到扣在她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紧,感觉到有人已靠近洞口…… “追了这么久,天降大雨,我们连火折子都用不上,更别说寻找血迹了……”一人的声音格外清晰,似是就在洞口! “我说兄弟们,好歹也休息会儿啊,在这里坐会儿吧……”那人又道。 听见这话,黎夕妤蓦然瞪大了眼眸,一颗心剧烈地起伏着,紧张地望着洞口。 倘若那人要坐在洞口,那么必定会发现那几棵矮木只是障眼法,而后冲入洞中…… 黎夕妤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知道此刻的司空堇宥已无战斗能力,倘若当真被发现了,那他们便唯有死路一条。 她听见有脚步声正徘徊在洞口,那人似在寻找坐处。 “嘶……”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阵马鸣声,是竺商君! 随着马嘶声的响起,洞外的人立时便有了动作。 “在那边,快追!” 脚步声渐渐远去,雨势却丝毫不见减退。 直至许久后,她方才察觉到司空堇宥缓缓松了口气。 他松开捂着她嘴巴的手,二人直直相望,方才那紧张的氛围陡然间一变。 一时间,莫名的情愫上涌,萦绕在二人周身。 黎夕妤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却觉全身酥麻,一颗心狂跳不止。 “少爷……”她突然开了口,嗓音有些沙哑,声音亦是柔柔浅浅,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 听见她的声音后,司空堇宥先是一怔,而后猛地松开扣在她腰间的手臂,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黎夕妤则立即爬起身,跪坐在旁,沉默不语。 方才那因为悸动而生出的燥热感,便在这沉默中,渐渐褪去了。 而司空堇宥,他不再动弹半分,呼吸渐渐平稳,似是睡着了。 “少爷?”黎夕妤试探性地唤着,却久久也未能听见他的回应。 她长舒了口气,便也靠坐在石壁上,缓缓闭了眼。 黑暗中,身侧有他的气息,她便觉安稳。 一日奔波,无论是心神还是身子,都已疲惫不堪。 她闭了眼,很快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黎夕妤只觉寒意侵体,将她冻醒了。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睁眼望着洞中的黑暗,大雨仍在倾盆而泻,不知何时才会停歇。 周遭的寒意令她觉得不适,便伸手探入衣袖,摸到了一个火折子。 她吹燃火折子,视线便亮了。 她走至一旁,将那被司空堇宥扑乱的木枝再度摆成一堆,而后引燃。 待火光升起,阵阵暖意便弥漫开。 她在这时回首,望向司空堇宥。 却见其侧卧着,正紧紧环抱着自己,额角有层层汗汽溢出,面色白得令人心惊,嘴唇却发了紫! 见他这般情形,黎夕妤心头一紧,连忙到得他身侧。 她伸手探上他的前额,触及肌肤后便是令她心惊的滚烫! 她再伸手覆上他的手掌,却是一阵冰凉。 “少爷?”她出声唤着,企图唤醒他。 可他未醒,身子反倒开始发起颤来。 见此,黎夕妤不由担忧起来,遂起身走向洞口,找了一棵相对干一些的矮木,拖了进来。 洞口被她堵了很多矮木,故此少了这么一棵,也无太大的影响。 只可惜雨势太大,树干此刻已是潮湿无比,若要用来引火,怕是不太可能了。 黎夕妤只好作罢,转而走回火堆旁,将所有的树枝都聚在一处,令火势大了几分。 经过这一番动作,她身上的寒意渐渐褪去,可司空堇宥却仍旧不见半分好转。 他似是冷极了,就连双唇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着。 见他这般痛苦的模样,黎夕妤的心,也不由得揪起。 这个人,眼下之所以变得这般狼狈,全都是因为她! 思及此,黎夕妤不再迟疑,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衣襟。 与此同时,那塞在袖中的锦盒随之坠落。 她缓缓打开锦盒,但见其内躺着一只断裂的玉簪,正是因她而断。 她轻叹一声,将锦盒放在他的身侧,而后脱下自己的衣物盖在了他的身上。 而她此刻,上身便唯有一个肚兜挂着。 她咬了咬唇,坐在他身侧,伸手环抱着双膝,一双眼眸则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本以为给他再盖一层衣物,兴许能够令他稍微暖和些,可渐渐她却发觉,此法……无甚效用! 司空堇宥仍是那般痛苦,额间的冷汗愈发地多了。 黎夕妤便再度伸手,将自己的衣物取下,而后轻轻打开他的手臂,再将衣物盖在他的身上。 而后,她竟也随之躺下,躺在他的身侧,与他相对而卧,并且伸开手臂,轻轻环抱着他。 她企图以此等方式令他温暖,他却突然也伸来一只手,将她紧紧环着。 他的大掌扣在她的后背,触及肌肤,令她一阵禁脔。 他抱得很紧,她的脸颊贴上他的胸膛,只觉寒意弥漫。 她的心起起伏伏,又羞又怯,却不知该做些什么,唯有一动不动,任他抱着。 起初,他的身子仍有些颤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黎夕妤察觉到他的体温正逐渐回升。 而后,他的气息也愈发平稳,那清淡的气味,弥漫在她周身。 她便这般躺在他的身侧,被他紧紧揽入怀。 这仿佛是一种禁锢,兴许预示了他们二人间这一生的羁绊。 可黎夕妤此刻却觉得,倘若就此被他禁锢一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终究,她轻轻闭了眼,安然睡下。 再转醒,已是一个时辰后。 脊背散着丝丝凉意,鼻中却涌满了熟悉的芳香。 黎夕妤缓缓张开眸子,入眼便是一片青色。 她先是一怔,眨了眨眼,发觉眼前竟是一人的胸膛! 她心中一惊,正想动弹,却发觉此刻她正被人抱着,那人的大掌放在她的背上,而此刻她的脊背……却裸露在外! 一时间,黎夕妤瞪大了双眸,连忙一个激灵挣脱开那人的怀抱,猛地跳了起来。 却见司空堇宥仍在沉睡,身上盖着她的衣物,面色十分难看。 恍然间,她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下意识垂首,便见自己的上身只挂着一块肚兜,手臂、脊背等皆裸露在外! 黎夕妤咽了咽口水,伸手探上司空堇宥的前额,见他已不再发烫,便一把夺回她的衣物,匆忙中穿好。 她转而望向洞外,但见夜色已不再那般黑暗,有了朦朦胧胧的光亮。 而风停了,雨也歇了。 “水……” 却在这时,司空堇宥微弱的声音响起,她却未能听个真切。 “少爷,你说什么?”她俯身,轻声问道。 “水……”他双眼紧闭,嘴唇干得发涩,一遍遍地唤着,“……水。” 水! 司空堇宥他,要喝水! 黎夕妤此番却犯了难,眼下身处这山洞,哪来的水? “水……” 他似乎很痛苦,双眉紧锁,仍在轻声说着。 黎夕妤的心猛地一揪,似有针尖刺在心口,阵阵地疼。 她不再犹豫,抬脚便向洞口走去。 拨开了堵在洞口的矮木,黎夕妤钻出后,复又将其摆回原位,见一切无异常后,方才离开。 她仰头望天,只见天空灰蒙蒙一片,天色尚未亮,眼下应值寅时。 她向山林深处走去,一双眼眸始终望着周遭的大树。 只见片片树叶上盛着几滴水珠,那并非雨水,而是……露水。 她立即摘了两片树叶,而后凑向其它的树叶,一点点收集着露水。 天色很快就会亮起,她必须要赶在那之前,收集好足够的露水,送去给司空堇宥。 她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谨慎,生怕叶中的水会出个什么闪失。 她便如此穿行在山林之中,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待她终于集满了两叶的露水后,天色竟已全然大亮。 她遂原路返回,即便心中再焦急,也不敢放快了步子。 待她最终到得洞口,望着那堵在洞口的矮木,一时间不由蹙眉。 随后,她缓缓伸出一只脚,企图将那些矮木踢开。 可就在这一番动作中,她的左手轻轻一颤,叶中的露水便洒落了大半! 那可是她辛辛苦苦集来的,就这么洒了! 她心疼极了,却不敢多做停留,连忙进了洞。 司空堇宥仍未转醒,唇色愈发苍白,她立即跪坐在地,将左手中的树叶凑向他的唇边。 露水滑下,一点点渗入他的唇中,滋润了他干燥的唇。 可他此刻平躺着,又无吞咽意识,露水便很难流入他的喉中。 黎夕妤见状,将左手叶中的露水倒进右手叶中,而后轻轻将司空堇宥的脑袋扶起,令其枕在自己的腿上。 她再将右手的树叶凑至他唇边,缓缓喂他喝下。 此番,他的喉头终于开始蠕动,咽下了叶中的露水。 待他将露水饮尽后,黎夕妤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然此刻,却有阵阵困意来袭。 洞外天色已大亮,可她昨夜却未能睡好。 故此,她调整了坐姿,最终靠在石壁上,将司空堇宥的脑袋放在膝间,双眼一闭便沉沉睡去了。 待黎夕妤再醒来,原本靠坐着的姿势竟变成了侧卧! 她眨了眨眼,猛地坐起身,下意识便去寻找司空堇宥的身影。 然,整个洞中除了她自己,便再无其他任何活物!甚至……就连那精致的锦盒,也不见了! 司空堇宥呢? 他不是受了重伤,正在沉睡吗?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乱了。 她立即便起身,向山洞外走去。 待她拨开洞口的矮木,只见天色渐暗,日头竟要落山了! 她有些怔忡,不知自己竟睡了这么久! 可她很快又想到了司空堇宥,抬脚便向外走。 如今他受了伤,又能去哪里? 该不会…… 该不会,他要丢下她? 她正思索着,左侧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 她立即转眸,一眼便瞧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司空堇宥一袭青衫,腰间一片血渍,一手提着只死去的野兔,一手抓着把幽绿色的野草,正向她走来。 他走得有些慢,步伐却很稳,面色依旧惨白,一双眸子却溢满了光华。 不知怎的,黎夕妤只觉一股酸涩涌上心头,逼得她红了眼眶。 她立即便抬脚,向着他一路小跑而去。 “少爷,”到得他身前时,她颤声唤着。 司空堇宥望着她,淡淡点了点头,便继续向前走。 黎夕妤见状,赶忙将他扶住,二人相携回到山洞。 砍柴、生火、烤野兔,这一切,都是黎夕妤的任务。 至于司空堇宥,他找来几块石头,将采来的野草捣碎。 “少爷,这草能够治病?”黎夕妤一边砍柴一边问。 “这是茜草,有止血通经的效用。”但听他答。 黎夕妤闻言淡淡点头,随即想到他的伤势,便又问,“少爷,你分明伤得很重,又是如何打到这只野兔的?” 司空堇宥闻言,不由得睨了她一眼,却未曾回话。 黎夕妤自他的目光中瞧出了几分不悦,便悻悻然地缩了缩脖子,不再开口。 待她将木柴砍好,将火堆升起后,司空堇宥也已完成了手中的活。 只见他兀自解开衣襟,再解开缠绕在腰间的布料,又将碾碎了的茜草覆在伤口上。 而后,他迅速扯下裙角,替自己包扎着。 从始至终,黎夕妤都呆怔地看着。 昨夜因着他的伤势,她始终未能好好打量他的身子。 此番,却正是个好时机。 她的目光直勾勾地在他裸露的肌肤上徘徊着,双唇微张,只觉浑身的血液正在翻腾不休。 他的身子很匀称,肤色很健康,她其实对男人的身体没有任何概念,而眼前这人,又是她唯一看过的一个。 故此,因着没有任何比较,她便暗自于心下将他当做是最好的。 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精光,司空堇宥却已然完成了包扎,抬眸望着她。 与他目光相接的那一刻,黎夕妤的身子猛地一颤,下意识便伸手捂住了脸。 这种似是做了亏心事却突然被人抓住的羞愧感,令她觉得窘迫极了。 突然,她察觉到男子有了动作,似是正向她走来。 可她不敢去看他,便犹自捂着脸。 陡地,她的左手被他一把抓过,耳畔响起他的声音,“怎么?昨夜你不是还义正言辞地扒了我的衣裳?今日便知羞了?” 他挑眉问着,却在她被匕首划破的伤口处涂上茜草,替她包扎着。 可听见他这般意味深长的问话,黎夕妤只觉头脑发热,脸色立时涨得通红。 “而且,”他又开了口,此番却直勾勾地盯着她,“还是在马背上。” 终于,黎夕妤再也经不起这般的逗弄,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袋,令她觉得头脑发胀。她遂猛地垂下头,也随之收回自己的手臂。 她无比确信,这一刻她的脸颊必定已红到似要滴出血来。 却突然,他的手掌再度伸了来。 黎夕妤一个激灵向后退了退,紧张地问,“少爷,你要做什么?” 司空堇宥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目光移至她的脖颈,道,“你此刻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是诈尸了。” 伊闹闹 说: 后面还有一章,记得翻下去哦~    第五十二章:意乱 黎夕妤闻言,下意识便抬手,抚上自己的脖颈。 然她只是轻轻碰了碰,便突觉痛意钻心。 这一刻,她方才想起,昨夜被那杀手挟持时,她的脖子可是被刀刃划破了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连忙抓起一把捣碎的茜草,胡乱地抹在自己脖间,却不愿进行包扎。 司空堇宥倒也随着她,兀自走回石壁边,靠坐着。 黎夕妤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心绪。她转而望向身旁的野兔,一时间却又犯了难。 她自然知晓烤野兔是要先剥皮的,可她从未做过此等事情,眼下便不知该如何下手。 突然,眼角瞥见了那把“羽晖”,她眸子蓦然一亮,抓起刀柄便向野兔捅去。 待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这兔皮……终是剥去了。 然,她也被染了满手的血迹。 随后,她抓起事先砍好的一支木棍,向着野兔狠狠一戳! 竟没能戳破它的皮肉! 于是,她便再戳。 还是……失败了。 她不免有些颓然,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对待这只死后还要被她折磨的兔子。 就在这时,司空堇宥走了来。 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木棍,而后捡起地上的匕首,于木棍一端斜斜砍下。 随后便见那本是圆头的木棍,在这一刻变成了尖头。 司空堇宥没有半点停留,抓起尖头的木棍便刺向了野兔。 此番,他一把便刺穿了兔子的整个身躯。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底是再熟悉不过的意味。 这个人……又在嫌她蠢了! 黎夕妤见状,暗自撇了撇嘴。 她只是不曾见过烤野味,而并非是蠢! 司空堇宥又将串着野兔的木棍递给了她,示意她好好烤。 她便百无聊赖地坐在火堆前,一边烤着兔子,一边满腹心事。 她想起一月前,她本还是黎府的大小姐,却被妹妹陷害,被父亲抛弃,被未婚夫背叛…… 那时她趴在大雨滂沱的泥泞中,曾以为这天地广袤,再无她的一席之地。 可她后来被人所救,住进了恩人的家中。 如今,她又与这恩人患难与共,甚至……还相拥而眠。 这兴许便是命运之神奇所在,令她与他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 黎夕妤思索着,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却突然闻见一股焦味。 她立即回神,却见一只兔腿已被烤焦,她连忙转了转木棍,烤着另一侧兔腿。 此番,她再也不敢分神,认真地烤着兔子。 香气渐渐溢出,她咽了咽口水,却听见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在这静谧的山洞中,那声音显得颇为突兀。 又烤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天色已大暗,兔肉却泛着油光,令她垂涎三尺。 “少爷,兔子烤好了!”她一路向司空堇宥走去,有些欢喜。 他接过她递来的木棍,拽下了那被烤焦了的一只腿,却将另一只留给了黎夕妤。 对于他的心意,黎夕妤没有拒绝。 她抱着兔腿一边啃,一边又忍不住偷偷转眸打量他的吃相。 他吃得很斯文,未曾发出半点声响,亦不曾将那油腻染至唇边。 黎夕妤暗自偷笑,可在心下笑了许久,却又不知自己因何而笑。 这兔子其实没什么味道,可二人都是饿极了,故此吃得很香。 待吃饱后,黎夕妤与司空堇宥纷纷躺下,皆望着头顶的石壁不语。 突然,黎夕妤一个转身,面向司空堇宥。 与此同时,他也正巧转来,二人便相对躺着。 他们靠得很近,彼此都能感受到来自于对方的气息。 黎夕妤的心跳开始加速,望着他的眸子,心绪竟有万般变化。 “昨夜,”他突然开了口,却令她心头一紧,“我可有做什么逾越之举?” 黎夕妤闻之,头脑蓦然一热,脸颊在一瞬间变得滚烫。 她想起夜里他全身冰凉,她便将自己的衣物脱下,并且与他相拥,供他取暖…… 甚至,他的大掌扣在她裸露的背上,整整……一个时辰? 如此这般……可算是逾越? “呃……”黎夕妤的目光转了转,不敢再去看他,却道,“昨夜,什么也不曾发生。” “那便早些睡下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他道。 “恩,好。”黎夕妤轻声应下,却不知为何,迟迟不曾转身。 而对面的司空堇宥,竟也不曾转身。 她的目光瞥向他的胸膛,看得出了神。 “到得蛮州后,你便无须再掩面了。”突然,他又开了口。 “恩,好。”她仍旧轻声应下。 “夕妤,谢谢你。” “……啊?” “……” 夕妤…… 他方才唤她……夕妤? 翌日。 阳光甚好。 黎夕妤与司空堇宥起了个大早,一前一后走出了山洞。 司空堇宥的面色已大有好转,看来那茜草,当真效用不浅。 只见他将手指放在唇边,而后用力一吹,一道响亮的哨音便传了出去。 随后,便闻一道马嘶声自远处响起,竺商君似是在回应着司空堇宥的呼唤。 不一会儿,竺商君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视线之中。 这不愧是司空堇宥的马儿,太过通灵,太过聪慧,能够在主人身陷危难时两度搭救,实在令人惊叹! 黎夕妤怔怔地望着它,不由想起了自己的陌央。 她相信,待日后陌央长大了,也定会如同竺商君这般,聪慧护主。 她正思索间,司空堇宥却一把揽过她的腰肢,带着她上了马。 骏马奔驰,向着蛮州的方向,一路而去。 他们已与大军分散了两日,眼下也不知相距有多远。 黎夕妤脸上用来乔装的物事早已褪去,此番露出本来面目,虽有些污渍,却不失明媚。 这两日来,她几乎时刻都与司空堇宥处在一起,这个人于她而言,已不仅仅是恩人。 可她不敢奢求太多,只要他不抛弃她,她便愿意永远跟随。 竺商君不愧是千里良驹,这日到了酉时,视线中便出现了泱泱大军的影。 “将军回来了!是将军回来了!” 黎夕妤听见有人惊叫出声,而后整个大军便齐齐停住了步子。 竺商君一路奔至队伍最前方,方才停住。 随后,闻人贞、闻人玥以及史华容的面容,便出现在眼前。 看到这几张熟悉的面孔,黎夕妤终是安了心。 随后,一匹毛色光泽的小马驹跑了来,抬起脑袋蹭着她的手指。 黎夕妤反手抚摸着陌央的毛发,只觉两日不见,她的陌央似是长大了。 二人还未下马,便见司空文仕已自车中走出,正殷切地望着他们。 “爹,害您担心了,孩儿不孝。”司空堇宥立即翻身下马,却蓦然单膝跪地,跪在司空文仕的脚下。 黎夕妤见状,也立即下了马,学着司空堇宥的模样,也单膝跪地,却道,“伯父,都怨我,是我害了少爷,害得他受了重伤。” “少爷受伤了?” “将军受伤了?” 一时间,闻人兄妹与史华容齐齐出声,惊异地问。 待司空文仕将二人扶起后,几人注意到他们衣物上的血迹,便各个神色大变。 闻人贞立即转身去寻军医,史华容则双眉紧锁,看似有些自责。 至于闻人玥,她立即上前两步,关切地询问着,“少爷,伤在了何处?” “无碍,小伤罢了。”却听司空堇宥冷冷地答。 片刻后,闻人贞带着军医走近,司空堇宥却蹙眉,“一点小伤,无需问诊。” 听了他这话,黎夕妤却连连蹙眉,当即便道,“少爷,你那不是小伤,一定要大夫诊治!” 她正说着,突然闻人玥一声惊呼,“少爷,您腰间的玉带呢?” 玉带? 这…… 却见黎夕妤与司空堇宥的面色齐齐一变,二人同时想到了那夜于马背上发生的事情。 “少爷,你们……”见二人面色如此怪异,闻人玥的目光却陡然一变,竟有些凌厉。 “闻人姑娘,你别误会!”黎夕妤连忙开口,解释着,“我……我们……我们什么也没做!” 殊不知她这番话,倒颇有几分欲盖弥彰之意。 但见闻人玥的面色愈发难看了,而周遭的将士们也齐齐望了来,一时间,黎夕妤开始不知所措。 突然,她的手臂被人一把抓过,司空堇宥竟抓着她上了马车! “问诊!”他却一声低呵,吩咐着。 坐在马车中,黎夕妤不敢抬眸去看司空堇宥,只觉羞愧难当。 好在军医很快便上了车,站在司空堇宥身前替他把了把脉。 随后,司空堇宥缓缓解开衣襟,任军医替他检查着腰间的伤口。 “将军,您伤得确实不轻,且因失血过多,耗损了心脉。”军医的话语响起,却令黎夕妤心头一紧,“好在您敷用了茜草,止了血。属下如今也唯有替您重新换药包扎,待到得蛮州,将军应好生修养才是。” “有劳。”司空堇宥淡淡地回。 他面目淡然,仿佛对自己的身子半点也不关心。 亦或许,他太过清楚自己的身子状况,故此对于军医的说辞,半点也不意外。 黎夕妤始终默默地坐在一旁,观望着军医替司空堇宥换药包扎的全过程。 而这时,有人敲响了车门,“阿夕,是我。” 听见闻人贞的声音,黎夕妤将车门推开一条缝,探眼望去。 只见闻人贞手中捧着两套干净衣物,神情却恢复淡然,与往常无甚不同。 “多谢闻人公子。”黎夕妤接过那两套衣物,将其中的青衫递给了司空堇宥。 这时,他的伤口也已包扎完毕。 “大夫,请替她看诊。”却听他如此道,是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 黎夕妤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将手腕伸了去。 却见军医频频蹙眉,似是不妙。 “额,这位……姑娘,”军医一语便道破了她的女儿身,却面露难色。 黎夕妤眨了眨眼,道,“大夫,有话不妨明说。” 军医闻言,却下意识转眸,望了眼司空堇宥。 “她身子如何?”司空堇宥问。 见将军也发问了,军医终不再迟疑,却压低了嗓音,道,“姑娘家,本就气血亏虚,易体寒。而这位姑娘,额……你近日似有受寒之症,日后当多加注意,穿暖些才是。” 军医说得很婉转,可黎夕妤却是立即便懂了。 她下意看向司空堇宥,却见其面色也是一变。 似是察觉到二人的异样,军医连忙又道,“至于姑娘的旧疾,这几日虽有发作的症状,却不会危及性命。只是到得蛮州后,也应当与将军一般,好生修养才是。” 黎夕妤听罢,连忙点着头,“多……多谢大夫!” “那,属下先行告退。”军医抱拳行过礼后,连忙退出了马车。 他离开后,车中便仅剩黎夕妤与司空堇宥二人。 黎夕妤抱着干净的衣物,将头埋得很低,不敢再去看司空堇宥。 “……早些歇息。”她听见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还未回神,他却已然跳下了马车。 司空堇宥离开后,黎夕妤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立即趁此时机,迅速换下了身上的衣物。 随后,她也跳下了车,只觉车外的空气格外清新。 天色渐晚,大军此刻已就地休整,黎夕妤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见司空文仕与司空堇宥父子二人正在不远处交谈着。 片刻后,那二人迈着步子,向她走来。 只见司空堇宥阴沉着一张脸,似是极为不悦。司空文仕却乐呵呵地笑着,不知在笑些什么。 待二人走至身前,黎夕妤窘迫地垂首,无措地站着。 突然,她只觉肩头一紧,竟没想是司空文仕抓着她,竟带着她向马车走去。 “伯父?”她惊异地叫出声。 “你二人皆受了伤,今夜便睡在车中,好好休养。”司空文仕如此说着。 黎夕妤听后更是吃惊,却硬是被司空文仕塞进了马车。 随着她一同进入车内的,自然还有司空堇宥。 他仍旧沉着一张脸,身上的衣物却已然换了。 突然,他伸手递来,黎夕妤这才瞧见他手中的布匹,正是她每夜里都会盖在身上的那匹布。 黎夕妤伸手接过布匹,愈发地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她真不知司空文仕究竟怀了怎样的心思。 “躺下!” 突然,对面的男子冷声吩咐着。 “做……做什么?”她连忙问。 “睡觉。”他不耐地答。 黎夕妤又惊异又窘迫,见他靠坐着车壁,已缓缓闭了眼。 遂,她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倒下,侧卧在长椅上。 她自然是面对着车壁,可司空堇宥的气息却充斥了整个车身。 周遭一片寂静,黎夕妤闭了眼,听着自己慌乱的心跳,却难抑心底的悸动。 她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困意渐渐袭来。 迷迷糊糊间,她觉得周身有些不适,便下意识翻了个身。 然这一翻身不打紧,她却直直摔了下去! 自长椅滚落至车板上,坚硬的车板硌得她后脊生疼。 “嘶……”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即便清醒了。 可一睁眼,竟直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 司空堇宥正俯视着她,眼底含着几分嘲弄。 她终是再也忍受不住,立即起身,冲了出去。 她一路小跑,最终停在陌央身边。 她不停地喘着粗气,却见四下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已睡去。 陌央察觉到她的靠近,探来脑袋蹭着她。 黎夕妤终是无力地坠落,浑身上下的力气在这一刻被尽数抽干。 她不知为何,前两夜在山洞中,那时分明只有他们二人,她却可以将心绪控制得很好。 即便心有悸动,却都能被她强力压下。 可今夜,只要一对上那双眸子,她便觉燥热难耐,心底似有什么东西,即将一跃而出。 夜里一阵凉风吹过,吹得她愈发清醒。 她靠在陌央身上,将那匹布紧紧裹着,不时做着深呼吸,企图以此来令自己镇定。 良久后,她终究闭上了眼,迷迷糊糊地睡下。 自这夜后,接连十数日,黎夕妤都再未与司空堇宥独处过。 很多时候甚至连他的目光,她都不敢再去看。 反倒是司空文仕,有意无意间便与她谈论起司空堇宥,总是令她不知所措。 大军匀速向前,距离蛮州愈发地进了。 因着司空文仕的坚持,司空堇宥便每夜都睡在车中,气色虽是愈发地好了,可他那神色却也愈发地阴沉了。 而这些时日,史华容却殷勤地不得了,为司空堇宥跑前跑后,但凡是他能够做到的,他可谓是全做了。 遂,还未抵达目的地时,军中关于将军与副将的言论,便传得沸沸扬扬。 而版本却往往是这样的。 “你们说,史副将如此崇拜咱们将军,该不会是……嘿嘿……” “可依我看呐,史副将兴许没戏了。你们可别忘了,咱们将军为了那位小公子,可是连玉带都给丢了……” “啧啧,想不到咱们将军平日里如此威武,竟也好这口……” “兴许将军想要二人通吃,把那小公子与史副将一齐收了……” 伊闹闹 说: 明天继续万更    第五十三章:混乱 在即将抵达蛮州的前一夜,大军于一处荒野就地休整,黎夕妤再度听见了将士们的言论。 无外乎就是她与司空堇宥间不可言说的微妙关系,然将士们的言辞太过直白,令她恨不能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至于司空堇宥,也不知他是否听见过此等传言,总之他从未出面解释。 黎夕妤却记得很清楚,他曾经告诉过她,他半点也不愿与旁人有何牵扯。 兴许,是将士们忌惮司空堇宥的威严,故此不敢在他面前提及。 靠躺在陌央身上,黎夕妤望着头顶的万里星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阿夕,近日奔波,身子可还受得住?”突然,一道含着几分关切之意的男音自耳畔响起,是闻人贞。 黎夕妤转眸看向他,见他牵来了云若,怀中捧着一把马草,站定在她身侧。 她却仍是有些不适应他这般的称呼,可如今身处军中,闻人贞总不能继续唤她“黎姑娘”吧!故此,她也只能慢慢适应了。 “闻人兄,我的身子不打紧。”黎夕妤道,也下意识改了称呼。 “明日就要抵达蛮州,到时入了城,这奔波劳累的日子便也到头了。”闻人贞一边说着,一边给云若喂着马草,还不时赏给陌央几口。 黎夕妤闻言,不由转眸望了望浩浩大军,“奔波了一月之久,今夜将士们可都丢盔弃甲了,一个比一个松散。” “是啊!”闻人贞附和着,却又加了一句,“怕只怕,夜长梦多。” 此番话听得黎夕妤一头雾水,她有些不解,便问,“闻人兄此言何意?” “呵呵……”将云若喂饱后,闻人贞轻笑两声,摇头道,“阿夕无须担忧,兴许只是我想多了。” 黎夕妤淡淡点头,紧了紧身上的布匹,欲睡下了。 天气渐渐转凉,闷热的炎夏便在这行军途中消无声息地度过了。 只可惜临行前她未能有机会收整些厚实的衣物,此番便也唯有穿着单薄的外衫。 好在明日便能入城,于她而言倒不算太难熬。 直至夜半时分,黎夕妤方才明白闻人贞话中之意。 她隐约察觉到周遭似有什么动静,便缓缓睁了眼。 但见七八名士兵正围绕在马车四周,不知想要做些什么。 黎夕妤便半睁着眼望着他们,直至他们自腰间拔出佩剑,对准了车壁狠狠刺去时,她才猛然惊醒。 她一个激灵坐起了身,张口便要喊出“少爷”二字! 却在这时,一人覆掌而上,捂住了她的唇。 “等着看好戏便是。”闻人贞的声音很轻,自她耳畔响起。 黎夕妤惊异极了,却突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自她身侧走过,缓缓向那几名士兵走去。 正是司空堇宥! 然“士兵”此刻尚未发觉他,反倒抓着手中的剑,又向马车内刺了几下。 待他们终于刺够了,便有一人上前,缓缓掀开车帘,探头望进去。 这一刻,就连相距甚远的黎夕妤都察觉到了来自于那人周身的震撼与惊恐。 “士兵们”发现异样后,立即转身,便瞧见了司空堇宥。 几人面面相觑,似是不曾想到此番刺杀会失败。 与此同时,闻人贞松开了手,又道,“越是接近终点,人们便越容易松懈,太子等人又怎会放过今夜这时机?” 黎夕妤听后,认为他分析地很有道理,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噼里啪啦”几声巨响,自队伍正中传出! “嘶……” “嘶……” 一时间,军中的马匹齐齐嘶叫出声,就连身后的陌央与云若也猛地站起身,不安地躁动着。 “不好!”闻人贞突然起身,紧张地蹙眉,“有人鸣竹!” 黎夕妤见状,也立即起身。与此同时,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传来,望向军中,尚可见星星点点的火光。 “嘶……” “嘶……” “什么情况……” “生了何事……” 将士们纷纷惊醒,抓着长枪便四处张望着。 而此番,泱泱马群,彻底乱了。 它们踏过将士们的身躯,踏过荒野土地,宛如无头苍蝇般,只知横冲直撞。 随后,将士们的惨叫声便接连传出,打破了夜的沉寂,颇显凄厉与嘈杂。 一时间,荒野中尽是马儿奔走逃窜的身影,将士们企图爬上马背命它们镇定,然却是丝毫近不了它们的身。 而位于大军中后方的步兵们,见此情形也四下里逃窜着,生怕会被马儿践踏。 “出了何事?”这时,司空文仕的声音自后侧方响起,黎夕妤转眸,便瞥见了闻人玥正守在他身旁。 “阿玥,你在此保护老爷与阿夕,我去设法控制马群。”闻人贞说着,立即翻身跨上云若的背,驾着它便向远处跑去。 黎夕妤见状,竟在陡然间体会到了何谓“兵荒马乱”。 “丫头,快后退,当心被波及。”这时,一人拽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向后方退去,企图远离这场混乱。 只见司空文仕眉头紧锁,一双眼眸直直地盯着某个方位,面上尽是担忧。 黎夕妤一边随着他后退,一边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便瞧见司空堇宥的周身竟不知何时围满了人! 那群人皆穿着皮甲,与寻常士兵无异,却唯独各个执剑,将司空堇宥包围在内。 “阿玥,你快去助堇宥!”司空文仕焦急不已,对身侧的闻人玥道。 却见闻人玥眉头紧锁,“老爷,今夜我的职责便是守在您身边,保护您的安危,哪里也去不得!” “唉……这……”似是见闻人玥太过坚决,司空文仕唯有阵阵叹息。 黎夕妤却无心理会这二人的对话,她的目光可全都放在了司空堇宥的身上。 就在他拔剑欲与敌人拼杀时,突然又有十数名“士兵”冲了去,与他周身的敌人杀作一团。 一时间,黎夕妤只觉眼花缭乱,“士兵”与“士兵”对阵,皆穿戴同样的服侍,她已然分不清敌友。 可无论如何,只要司空堇宥不是孤军奋战,便一切都好。 “嘶……” 却在这时,陌央不安地吼叫出声,抬起两只前蹄,踢着空无一物的空气。 “陌央!”黎夕妤叫出声,企图命陌央冷静下来。 可她的声音却很快湮没在混乱之中,只见陌央非但不曾镇定,反倒愈发地躁动,甚至有迈步奔跑的迹象。 黎夕妤见状,一颗心高高悬起,却没有半点犹豫,迅速跑至陌央身侧,伸手拉扯着缰绳。 陌央虽是匹小马驹,可它如此站立着,也是令她攀爬不上的。 她唯有死死扯着缰绳,拼尽全力拉扯着。 场面愈发混乱,闻人贞已不知去向何处,战马却渐渐排成了队,向着同一方向奔跑,不再四下里乱窜。 “众将士听令,所有人保持镇定,排好军队,不得自乱方寸!”突然,军中有人高喝,是史华容。 然此番黎夕妤却已无心顾及其他,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陌央身上,她此刻近乎是半挂在马背上。 “陌央,你要镇定,你不可以乱,明白吗?”她一遍遍地对陌央诉说着,却丝毫不见效用。 陌央毕竟年幼,从未曾经历过这般场面,一时间心生惧意也实属正常。 “少爷!” 却突然,闻人玥的一声惊呼,拉走了黎夕妤的目光。 她下意识便转眸向司空堇宥看去,却见其正被几人合攻,敌人招招俱是杀招,他因着伤势,却渐渐落了下风。 见此,黎夕妤的一颗心,猛然间便提了起来。 也正是这时,陌央又是一阵剧烈的躁动,她尚未有何准备,便觉身子一轻,竟被陌央甩飞了出去! 而后,陌央一声长鸣,便冲了出去。 黎夕妤摔落在地上,只觉痛意侵体,却不忘转眸向司空堇宥望去。 但见他身形一顿,腰间的伤势似是在这时发作,却手起剑落,杀起敌人来毫不犹豫,眼睛都未曾眨半分。 可就在这时,一人突然到得他身后,举剑便向他砍去。他正在与面前的敌人周旋,似是未曾注意到身后。 突然,闻人玥拔出双剑,一个飞身便冲了去。 她的攻势十分凌厉,敌人又未曾有防备,便见两人接连倒地。 见闻人玥替司空堇宥解了围,黎夕妤终是松了口气,正欲爬起身,却又听见一声刀剑出鞘的音。 她循着声音望去,却见斜前方的司空文仕此刻竟被一人挟持,一把长剑正抵在他的脖颈。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再度提至嗓子眼。 此时此刻,将士们在史华容的整顿下,已恢复白日里的队形。 闻人贞仍在设法控制马群,虽见效甚微,可至少马儿不再践踏人群。 而刺杀司空堇宥的数十名敌人也被尽数斩杀,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便齐齐望向了司空文仕。 万千将士们于这一刻集结在司空堇宥身后,皆恶狠狠地瞪着那挟持司空文仕的杀手,手中的长枪早已备好。 “放了他!”只闻司空堇宥一声冷喝,浑身上下皆透着阴狠。 可那杀手显然不怕,反倒高高扬起下巴,道,“司空堇宥,此处三十万大军都是你的人,我自然无法活着离开。可若是死前,能拉着你父亲陪葬,我也不算亏!” 听闻此言,司空堇宥的神色变得愈发阴狠,“我可以让你活着离开,只要你放人!” “哈哈哈……”却听那杀手蓦然仰天长笑,话语之中尽是讥讽之意,“司空堇宥,你可别说笑了,身为死士,若是无法完成任务,我便唯有死路一条!故此,你没有资格与我谈条件!”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怎会忌惮司空堇宥的威胁呢? 不得不承认,眼下这个杀手,比起半月前挟持了黎夕妤的那名杀手,心智要坚韧得多! “堇宥,莫要理会此人,为父不怕死,更不愿苟且偷生!”司空文仕蓦然高呼,如同当初被太子动刑时那般,无惧无畏,令人敬佩。 可即便如此,司空堇宥又怎能再度眼睁睁看着他受伤? 只见他上前两步,沉声问道,“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的命!”杀手当即便回,“司空堇宥,你扔了手中剑,走向我,换回你的父亲!” 听见杀手这般命令的话语,史华容怒了。 “你做梦!”只听史华容一声厉喝,竟兀自拔剑,向杀手走去。 “退下!”司空堇宥怒吼着,满目阴寒,却一把扔下手中的剑,剑尖直直扎入地面,挡在了史华容身前。 而后,但见他抬脚,一步步向杀手走去。 “将军,你不能出事啊!”史华容双眉紧锁,紧张极了,却又不敢再向前踏出半步。 “堇宥,不要管我,你快拿起剑,直接杀了这人!”司空文仕再度高呼出声。 此番,那杀手已心生不耐,竟猛地抬腿踢在司空文仕腿间,便将他踢跪在地。 “你要的既是我的命,那么,你来取便是!”这时,司空堇宥已走至杀手身前,双手空无一物,眼底的阴寒之意却足以震慑旁人。 杀手见状,松了抓着司空文仕的手掌,转而迅速抓过司空堇宥。 随后,他又一脚踢开了司空文仕,正欲将手中的长剑抵在司空堇宥的脖间,身子却蓦然一顿。 但见他的眼眸蓦然大张,手中的长剑顺势滑落,鲜血自嘴角溢出,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身。 当他瞧见身后之人时,身子已摇摇坠下。他最终倒在地上,目光却始终望着那人,再也未曾合过眼。 黎夕妤猛地一个趔龃,跌坐在地。 她手中抓着“羽晖”,刀刃上尚有血迹流淌,鲜血滴落在地,尚有几分热气。 她怔怔地望着那死不瞑目的杀手,一颗心狂跳不止,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着,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她……她竟然,竟然……杀人了! “爹,您没事吧?”司空堇宥连忙将父亲扶起,关切地询问着。 “爹没事……爹没事……”司空文仕虽极力掩饰,可他略微颤抖的话语仍是出卖了他。 闻人玥在这时赶了来,她连忙搀着司空文仕,满眼的歉疚。 黎夕妤犹自坐在地上,尚未能回神。 突然,有人抓上她的肩头,将她提了起来。 可她仍是双腿发软,便直直瘫倒在那人的怀中,闻着他身上清淡的兰香,颤声道,“少爷,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司空堇宥抓上她的双肩,命她抬眸,“你做得很好。” 她迎上他的目光,只觉先前所有的惧怕与无措,皆在此人赞赏的目光中褪去。 你做得很好…… 仅仅五个字,却令她慌乱的心,定了。 此前,她多想以自己的绵薄之力,替他做些什么。 可无论她如何做,他总是会恼怒,气恼她的擅自行动。 而今夜,她终于听见他的夸赞,他在肯定她。 一时间,气力渐渐恢复,司空堇宥松了手,任她自己站着。 而后,但见他蓦然转身,向着那渐渐跑远的马群而去。 竺商君不知从何处跑了来,他便迅速翻身上马,向那庞大的马群奔去。 黎夕妤仍是后退了两步,复又瞥了地上的死尸一眼,神情渐渐恢复如常。 “孩子,你没事吧?”司空文仕在闻人玥的搀扶下向她走来,眼底尽是慈爱与关怀。 黎夕妤立即摇头,“伯父,我没事。” “嘶……” 这时,远方有长长的马鸣声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引了去。 只见战马在头马的带领下,犹在狂奔,许是最外围闻人贞的驱赶发挥了效用,马群正在荒野之上绕着圈。 而司空堇宥,他驾着竺商君,竟直直向那头马冲去。 两匹马相对疾驰,却是谁也不肯退让。 见此情形,黎夕妤的一颗心再度提起。她生怕马背上的司空堇宥出个什么意外。 渐渐地,两匹马越来越近,即将撞上。 但见竺商君赫然抬起两只前蹄,毫不犹豫地就向对面的头马踢去。 那头马也在这时立起,它本欲攻击竺商君,却终究晚了一步。被竺商君踢在了胸脯,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最终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泱泱马群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发出长鸣,纷纷立起前蹄,生生止住了奔跑的步伐。 竺商君也在这时落回地面,高抬着脑袋,大有傲视群雄的意味。 至于先前那头马,但见它灰头土脸地站起,沮丧地垂着脑袋,臣服了。 半晌后,司空堇宥扯了扯缰绳,命令竺商君折返。 于是,举世罕见的壮观景象发生了! 但见司空堇宥奔跑在最前方,万千战马便紧随其后,踏起滚滚尘土,向大军奔来。 此情此景,任谁看了不会震撼无比? 但见史华容蓦然跪地,而后三十万大军便随着他一同跪地,齐齐抱拳,行着军礼。 虽无一人开口呼唤,可这万人臣服的场面,却已能震撼天地。 待战马群归来后,闻人贞方才驾着云若缓缓而来,他似是累坏了,不住地喘着粗气。 这时,一道雪白色的身影闯入了视线,陌央一路狂奔而来,到得黎夕妤身侧。 它不住地蹭着她的手臂,似在为先前因意志不坚定而伤了主人之事悔过。 “军中可有伤亡?”司空堇宥下了马,走向史华容,问道。 史华容这才缓缓起身,道,“有数十名兄弟被战马踩踏受了伤,好在都是些皮外伤,军中也并无亡者。” 司空堇宥闻言,淡淡点头,而后又道,“吩咐下去,就地休整一个时辰,待天色亮起,便启程赶路。” “是。属下领命!” 待所有将士都卧地休整后,司空堇宥方才向黎夕妤等人的方向行来。 黎夕妤凝望着他,却觉此刻的他有几分怪异,似是……在强撑着什么? 蓦地,她立即将目光下移,望向他的腰际。 却见一片暗色浮现,与他淡色的青衫显得格格不入。 伊闹闹 说: 感谢光&简打赏的15个魔法币。 感谢a愉快心情打赏的1个魔法币。 么么哒~ 接下来还有一章哦,记得翻下去~    第五十四章:闭门 闻人玥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跑去寻军医了。 可此番那马车却是不能再用了,司空堇宥便唯有靠坐在马背上。 黎夕妤跪坐在他身侧,见他面目惨白,额角尽是汗水,一颗心揪得生疼。 很快,军医赶了来,立即便动手替司空堇宥换药包扎。 “将军不愧是千古奇才,属下于军中行走多年,您是最令属下敬佩的!”军医一边换药,一边念念有词。 黎夕妤听着,同样热血沸腾,却不忘问,“大夫,将军的伤势如何?” “这位姑……额,小公子别紧张,将军只是方才与敌人拼杀时牵动了伤势,只要及时止血,便不会有大碍。”军医回。 “那就好……那就好……”黎夕妤终是松了口气,却丝毫未曾察觉到因自己过度紧张而引来的旁人的目光。 待军医离开后,司空堇宥的周遭便围着黎夕妤、司空文仕、闻人兄妹,以及史华容五人。 却突然,但见闻人玥蓦然跪地,拱手道,“少爷,今夜是属下失职,还望您责罚!” 司空堇宥淡淡瞥了闻人玥一眼,启唇,“我本命你要时刻守护在父亲身边,可你妄自行动,害得父亲险些受伤,实在该罚!” 闻人玥听着,暗自咬唇,听候发落。 突然,司空堇宥压低了声音,又道,“军中必定还有奸细,便罚你于半月内,将其揪出来!” “是!”闻人玥重重点头,“属下定不负少爷厚望!” 待闻人玥起身了,史华容却又跪下了。 只见他抱拳,面上是满满的自责,“将军,属下亦有失职。是属下未能看管仔细,这才令敌人有机可乘,混及在军中。” 司空堇宥闻言,思索了片刻,道,“既然混进了军中,必定是谋害了我们原有的兄弟。史华容,罚你派人于一月内寻到所有弟兄们的尸身,有家室的,便送回家,并补给家属钱财。无家室的,寻一处好地方,葬了吧。” 他的声音不咸不淡,却没了平日里的冷漠,倒令黎夕妤觉得……他似是在难过。 “……是!”史华容一口应下,铮铮儿郎却在这时红了眼眶,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黎夕妤能够体会到史华容此刻的心境,甚至就连她自己,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少爷,想不到此番,为了将你赶尽杀绝,太子一党竟连大军都敢动!”闻人贞突然低声开口,眉头微微蹙起,不再似平日那般淡然,“倘若今夜三十万大军有个什么不测,那危害的可是穷奇的江山啊!” 司空堇宥点了点头,眼底有暗芒涌动,“所以,我们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抓出尚混迹在军中的奸细!” 此言出,闻人兄妹与史华容齐齐点头,就连黎夕妤,也不由自主地重重点头。 这一夜,便在这般兵荒马乱与人心震撼中,度过了。 可毫无疑问,所有人,包括三十万大军,皆再无一人入睡。 一个时辰后,天色朦朦亮起,司空堇宥的面色稍有好转。 于是,他们便踏上了,这最后的一段路程。 前方是茫茫荒野,再无埋伏。 大军于申时三刻抵达蛮州城外,浩浩汤汤,气势恢宏。 此刻蛮州城门正紧闭着,城门前站着十数名守卫,手执银枪,却迟迟不开城门。 “我等乃是朝廷派来增援蛮州的三十万大军,尔等还不速开城门!”史华容高呼着,声音传至远处,音量之大,震得黎夕妤耳膜生疼。 然,守城的士兵却似是全然不曾听见史华容的话语般,仍旧无半点动作。 见此,史华容有些恼了。 他正欲翻身下马,却突然被闻人贞拽住了。 “史副将莫恼,不过是几个士兵,又如何敢拦泱泱三十万大军?”只听闻人贞道,“倘若无人指使,他们断不敢如此做。” 史华容听后,挑眉,“闻人兄,你的意思是……” “哼!”只听闻人贞一声冷哼,抬眸瞥了眼城墙上方,道,“史副将可知此番圣上因何会提前派我等来此?” “边关突发紧急军情,圣上秘密宣旨。”史华容答。 “那你可知,这紧急军情是何?”闻人贞又问。 “不知。”史华容摇头。 黎夕妤也不知,遂竖起耳朵倾听。 “蛮州,乃是我穷奇国东南部的边关要塞,紧邻古阳国。而近些年来,边关战事频生,为了牵制各将军的势力,圣上便派了三员大将一同镇守这蛮州城!而就在数日前,卓玉成卓将军竟降于敌国,做了叛贼!圣上便是得知卓将军有判心,担忧蛮州被敌国侵占,方才派我等前来!”闻人贞的一席话,说得有条有理,清晰非常。 然史华容挠了挠头,却是有些不解,“闻人兄,几日前我等还在长途跋涉,你又是如何知晓那卓将军已降于敌国?” 但见闻人贞挑眉,转而望向司空堇宥,道,“都是咱们将军料事如神。” 料事如神! 黎夕妤唇角不由得勾起。 这司空堇宥虽然强悍,却还不至于能够未卜先知。他必定是一早便得到了消息,而后根据时势来推算那卓玉成投降的大概时日。 然,史华容听后,望向司空堇宥的双眸中便再度多了几分钦佩。 “可是闻人兄,这城门又为何迟迟不开呢?”很快,史华容又问。 闻人贞斜斜睨了史华容一眼,反问,“史副将,你还不明白?” 却见史华容再度挠了挠头,窘迫地笑了笑,“闻人兄,我只是个粗人,若叫我舞刀弄棒还行,可这脑力活,我实在是做不来。” 黎夕妤听后,又在心下笑了笑。 而后,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史副将,那便由在下替您解答疑惑吧。” 她说着,转而望向城墙上方,眼底竟有光芒闪烁,“卓将军既然已当了叛贼,那如今这蛮州城,便只剩下两员大将。那二位将军都恨不能将兵权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怕是这几日早就明争暗斗过无数回了。可此番,朝廷又派了三十万大军前来,那二位将军尚未能好好享受坐拥一方的快活日子,便又要与第三人平起平坐。他们心中,自然是不畅快的!” “故此,”黎夕妤顿了顿,眼底的光芒更甚了,“他们这是,有意让咱们吃个闭门羹啊!” 是闭门羹,同样也是下马威! 为了向司空堇宥示威,让他知难而退,日后莫要与其相争,莫要抢了他们的风头! 听了黎夕妤的解释,史华容终是明了了。 可他明了后,怒火便再度腾腾腾地上涌,“那他们要何时才肯开城门?咱们不能就此在门外候着!将军身上还有伤,理应速速进城,安心疗养才是!” 见史华容如此火爆,黎夕妤撇了撇嘴,转而望向司空堇宥。 她知道,这个人一定有应对之法。 却突然,闻人贞扯了扯缰绳,他身下的云若便动了起来,向前方城门而去。 但见闻人贞到得一守门士兵身前,对其一番言语后,复又折返。 因相距较远,黎夕妤等人并未听见闻人贞说了什么,却见那士兵立即入了城。 待闻人贞回到队伍中,史华容便立即问,“闻人兄,你方才与那士兵说了什么?” 黎夕妤也很好奇,转而看向闻人贞,却见其唇角微微勾起,道,“我不过与他说,倘若半盏茶的时间后,城门还不开,那我等便就地安营扎寨,反正我们有足够的粮食。” 听了这话,黎夕妤暗自思忖了片刻,淡淡点头。 这蛮州既是常年战乱,那百姓们必定身处于水深火热。军中一切补给,皆要从百姓手中讨要。蛮州城每家每户的存粮必是越来越少,且今夏天下炎热,倘若庄稼未能正常生长,那无论是军中还是百姓,往后的日子……都只会越来越艰难! 而朝廷若不及时拨款,那这蛮州,便也撑不了多久了。 黎夕妤正思索间,突闻一阵冗长的巨响,来自于前方的城门。 但见士兵们合力推开了城门,而后有人高呼,“请大军进城!” 这…… 从闻人贞回归到城门大开,别说是半盏茶的功夫了,简直可谓是片刻。 看来那两位将军,也不过如此。 随后,泱泱三十万大军,便在司空堇宥的带领下,入了城。 安营扎寨,编排整顿,完成这一切后,天色早已大暗。 然,望着眼前的营帐,黎夕妤却有些犯难。 在这军中,唯有将军方能享受一人一帐的待遇,而副将军师等,便要三五人住一帐,至于普通的士兵,更是数十人挤在一起。 而黎夕妤正好分在与史华容、闻人贞住一帐,她倒是想去与闻人玥同住,奈何眼下她是“男儿身”。 好在闻人贞照顾到她的身份,便在她的榻边搭起了一张幔帐,将她与他们二人隔了开。 可即便如此,也仍会多有不便。 待她整顿妥当,便坐在榻边哀声连连,当然……是于心下叹息。 “阿夕,随我去寻少爷吧。”这时,闻人贞开了口。 “恩,好。”黎夕妤立即点头,随他走出了帐子。 二人一路向司空堇宥所在的大帐走去,灰暗的夜空下,习习凉风吹拂,她深深呼吸着,新的生活……就此开始了。 守帐的士兵见是闻人贞来了,没有半点阻拦,便请二人入了帐,想来是司空堇宥事先已吩咐过。 入得帐内后,黎夕妤一眼便瞧见几人正单膝跪在司空堇宥脚下,而在他们的前方,站着史华容。 “将军,这些都是属下最信任的人,他们将即刻出发,去寻弟兄们的尸身。”史华容铿锵言语,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其内满是崇敬。 “定不辱使命!”他说罢,身后的士兵们齐声道。 但见司空堇宥大掌一挥,“换下军装,着普通布衣,速去速回,倘若途中发生不测,切记以自保为先。若有何发现,便飞鸽传讯。” “是!” 史华容带领着士兵们退出了军帐,黎夕妤与闻人贞则走近,却见司空堇宥的面色有些苍白。 “走吧,随我去见那二位将军。”司空堇宥开了口,兀自便抬脚向帐外走。 黎夕妤微微蹙眉,虽紧张他的伤势,却终究什么也没说,跟在他身后出了帐子。 毕竟初来蛮州,那二位将军,是无论如何也要见的。 途中,闻人贞附在黎夕妤耳畔,向她述说,“稍后要见的二人,一人名唤‘甄剑’,有勇无谋,狂妄自大,且自私自利。而另一人,唤作‘宋琩’,相对沉稳些,可实则却是个趋流附势之辈。” 黎夕妤仔细地听着,只觉即将要见到的那两人,比起司空堇宥来,都相差甚远。 三位将军的营帐相距不远,他们很快便到得目的地。 此时,甄剑与宋琩两位将军正聚于同一营帐,帐中烛火通明,隐有话语声传出。 帐外却守着两名士兵,见到三人后竟亮出手中长枪,交叠着挡在三人面前,“来者何人?” 见此,黎夕妤不由嗤鼻。 闭门羹,又是闭门羹! 同样的招数,那二人竟能用两遍,实在有些无趣。 她便偏生不信,司空堇宥站在这,这两名士兵还当真不认得不成? 只见司空堇宥冷冷地瞥了二人一眼,伸手便将那两支长枪拂了开,冷冷地道,“以下犯上,念在初犯,自去领十军杖。” 二位士兵闻言,立即便变了脸色。 片刻后,他们连忙收回长枪,再也不敢装作不识,立即单膝跪地,抱拳道,“将军息怒,属下知错,这便去领罚!” 说罢,他们复又起身,小跑着远去了。 此番,便再无人拦路,闻人贞立即上前,替司空堇宥掀开帐子,请他入内。 帐子被掀起的那一刻,黎夕妤一眼望去,便见烛光下坐着两人,面色皆有些难看。 而后,她便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向那二人走了去。 那二人各坐着一张木椅,帐内却再无多余的椅子。 司空堇宥倒也不介意,直直站在二人身前,俯视着他们。 “甄将军,宋将军,吾乃圣上亲封的蛮州将军司空堇宥,还望二位……日后多照拂!”但见司空堇宥拱手,向着二人行了一礼。 “司空将军,您便是于骑射大赛上拔得头筹之人!久仰,久仰!”只见一人起身,口中说着奉承之话,却象征性地拱手,回了一礼。 至于另一人,他则依旧好整以暇地坐在木椅上,淡淡瞥了司空堇宥一眼,面上尽是不屑。 见此情形,黎夕妤已能辨认出这二人来。 那起身向司空堇宥行礼的人,当是宋琩。 而那态度恶劣,不将司空堇宥放在眼中的,便是甄剑无疑了! 宋琩与司空堇宥打过招呼后,复又坐回椅上。 甄剑却在这时开口,挑眉道,“司空将军既然带着三十万大军来了这蛮州,便也该知道,此前军中兵力已所剩不多,仅有十万。那么明日,我三人是否该重编大军,平分兵力了?” 司空堇宥闻言,眸光蓦地一暗,冷冷地问,“何谓平分兵力?吾乃圣上亲封,手握三十万重兵,为何要与人平分?” “这……”甄剑被司空堇宥问得一时语塞。 黎夕妤睨了眼甄剑,暗自冷笑。 那三十万大军可是司空堇宥辛辛苦苦得来的,其间可是连他的父亲都搭进去了,即便是太子与七皇子一力阻拦,也未能令他丢了这兵权。 如今不过是个小小将军,竟也敢觊觎他这三十万大军,甚至大言不惭提出要平分兵力,委实可笑! “这……” “夜已深了,二位将军早些歇息吧,告辞!”甄剑正欲说什么,司空堇宥却蓦然开口。 见被人打断了话语,甄剑气恼极了。 可此时的司空堇宥却已然转身,抬脚便要离去。 此行本就是为了与这二位将军打个照面,他并未打算久留,更不曾想过要在这时与二人商讨军事。 可谁曾想他刚踏出两步,甄剑的声音便自身后响起,“如今两国战事严峻,那卓玉成又在五日前当了叛贼,眼下有了三十万大军的支援,我军理应立即向敌国开战!一举攻下敌国边塞!” 听甄剑这般说,司空堇宥止住步子,回身望着他,冷冷地道,“将士们长途跋涉,眼下还未休养生息,开什么战?打什么仗?” “此时若不攻敌,又要待何时?卓玉成那叛徒对蛮州了如指掌,倘若敌国在近些时日找出应对我蛮州的策略,到时吃亏的可是我们!”却见甄剑一拍木椅的扶手,横眉冷对。 司空堇宥却丝毫不忌惮,反倒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望着甄剑,一字一句道,“蛮州之地,易守难攻。你既然知晓卓玉成当了叛贼,那便该早早做好一系列的防守措施,在这时谈什么进攻敌国?” 许是被司空堇宥冰冷的目光所慑,甄剑有片刻怔忡,却很快恢复如常。他随即起身,直视着司空堇宥,面上尽是怒意。 二人便如此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 片刻后,那宋琩起了身,开口道,“甄将军,我认为司空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大军奔波了一月之久,眼下实在不宜开战。” 见宋琩竟赞成司空堇宥的观念,甄剑气得面目铁青。 可他也不得不强行压下怒火,移开了目光,再不发一言。 司空堇宥见状,赫然拂袖,而后转身便走。 三人走出帐子后,只闻帐内“砰”地一声响,也不知那甄剑砸了何物。 “真是气死我也!一个小小将军,竟也敢如此嚣张……”甄剑犹自骂骂咧咧。 “甄将军早些歇息,在下也告辞了……”这是宋琩的声音。 回复(4)    第五十五章:过往 行走在军营间,黎夕妤望着身前的司空堇宥,忍不住开口道,“少爷,你的伤势……需要好生休养。” 她终究还是担忧他的身子,希望他能够暂且抛开一切,只是静心养伤。可她又十分清楚,来了这边关,他又哪里还会有安生的日子? 暂且不论虎视眈眈的敌国,单是这蛮州城的另外两名将军,可都觊觎着他手中的兵力呢! 司空堇宥未曾回应她的关心,反倒淡淡瞥了二人一眼,道,“你二人也早些歇下吧。明日一早,随我去内城体察民情。” 体察民情? 他才刚来蛮州,理应好生修养才是! 可黎夕妤未能来得及劝说,便见司空堇宥蓦然转身,径自向一座营帐走去了。 黎夕妤这才意识到,他们竟已不知何时,走到了将军的营帐。 司空堇宥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于视线之中,黎夕妤却犹自站着。 “阿夕,走吧。”这时,闻人贞开了口。 黎夕妤淡淡点头,便与闻人贞一同回了营帐。 史华容此番也已送走了那几名士兵,他却抱着棉被走出了帐子。 “史副将,你这是要做什么?”闻人贞惊异地问。 “初来乍到,我担心弟兄们出什么意外,今夜便去军中守着,你二人早些歇下吧!”史华容说罢,便急匆匆向军中走去。 “倒是个体恤将士的好首领。”闻人贞夸赞了一句,便与黎夕妤一同入了帐。 帐内烛光昏暗,黎夕妤到得自己榻边,暗自长叹。虽隔了一层幔帐,可这种与男子共处一室的感觉,仍是令她不适。 然此刻的不适感,与半月前同司空堇宥相处的感觉相比,又是不同的。 她甩了甩头,便将自己摔在了榻上,却全然忘记了军中的床榻可是比不得司空府的。 “嘶……” 她倒吸一口凉气,疼得龇牙咧嘴。 “阿夕,出了何事?”听见她的吸气声,闻人贞连忙关切地问。 下意识地,黎夕妤抓着棉被便盖在了身上,连忙道,“我没事!” 她说着,侧了个身,望着幔帐。 但见在烛光的映照下,对面闻人贞的身影投在幔帐上,摇摇曳曳。 而闻人贞此刻,似是……正在脱衣裳! 意识到这一点后,黎夕妤立即转身,再也不敢去看他。 片刻后,闻人贞熄了烛,帐中便蓦然暗了。 黎夕妤睁着眼,将棉被紧紧抱在怀中,一颗心不自在地跳着,却再也听不见闻人贞的动静。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她仍是没有睡意,便翻了个身,犹自于暗夜中睁着眼。 “阿夕?”却突然,闻人贞竟出声唤她,倒是令她心头一惊,“睡不着吗?” “……恩。”黎夕妤淡淡回了声,反问,“你为何也没睡?” “不过忆起了一些往事,便乱了思绪。”闻人贞的声音在这一刻有些飘忽,竟夹杂了几分悲凉。 对于闻人贞所说的往事,黎夕妤本是不感兴趣的。可转念再一想,兴许这往事会与司空堇宥有关,便不由竖起了耳朵。却不知闻人贞是否会向她倾诉。 “阿夕,你可知我为何会追随少爷?”闻人贞突然如此问,“为何宁愿得罪皇室,也要替少爷出谋划策?” 黎夕妤自然不知,却也并未出声,只等着他的下文。 “因为我的家人,也尽数死在了他们的剑下!”闻人贞的情绪陡然间激动起来,那愤恨的声音与他平日里的淡然大不相同。 黎夕妤闻言,蓦然张大了眼,心跳竟也快了几分。 “曾经,我本也是应州大户人家的孩子,父亲经商,母亲刺绣。我与阿玥自幼便受得良好教育,我头脑精明,阿玥则好武。我们一家人,本该合合满满过一生。可就在五年前,为了壮大家业,父亲竟决意举家迁往京城……” “那时父亲孤注一掷,带上了全部的家当。却没曾想,竟会在抵达荣阳城郊时,遭遇了埋伏。起初,父亲本以为那不过是些盗贼,想着花些银子破财消灾便罢。可那群人,他们要的……却是我们所有的家当!” 闻人贞说着,语气愈发激烈,满心的恨意在这时流露无遗。 “那群人……是皇家派去的?”黎夕妤轻声问着。 “准确的说,是太子派去的。”闻人贞继续道,“那年正逢夔州大旱,朝廷一时间却拨不出赈灾银两,皇帝便命太子解决此事。而太子实则私财诸多,却不愿用来救灾。遂,他便想出此等方法,于城郊拦截外地车马,倘若是经商的有钱人家,便抢夺所有的钱财,而后……杀人灭口!” 闻人贞将“杀人灭口”四字说得极重,听得黎夕妤心头一惊。 若是如此说来,她倒是想起了什么。 五年前,那时黎铮还未当上大理寺卿,却已在大理寺当差。她记得彼时夔州大旱,朝廷曾打着赈灾的名义征收过百姓们的钱财。 可那时的征收,也不过是各随所愿。倘若是大户人家,那便多捐些银子,倘若是穷苦百姓,便可少捐些,甚至也可以选择不捐。 莫非那时拨放给夔州的赈灾银两,另有蹊跷? “我仍记得那群人开始抢夺时,母亲将我藏在了座椅下,她与父亲却双双被害。阿玥仗着有几分武力,便与敌人厮杀在一处,马儿不知因何受了惊,马车便冲了出去,我也因此保得一命。”闻人贞继续说着,那悲戚即便是隔着幔帐,也能够令黎夕妤清楚地感知到。 “后来马车停了,我再回到城郊,却不见了家人的身影,就连尸首也未曾寻见……直至两日后,我流落在街头,司空府的家仆找到我,将我带入府中,我竟见到了阿玥!她告知我,是少爷救了她,并安葬了我们的爹娘。自那日起,我与阿玥便留在了司空府,老爷心善,待谁都好,夫人更是个温婉的母亲。而那时的少爷,他的心中无半点仇恨,是个明媚的公子。” 闻人贞的述说到此戛然而止,他的气息也渐渐恢复平稳。只是空气中萦绕着的悲痛与愤恨,却久久未能散去。 原来,如此! 想不到闻人兄妹的过往,竟也如此令人心碎。 五年前的他们,都不过只是心智未成的少年少女啊! 陡逢巨变,丧失双亲,此等悲痛,黎夕妤能够体会。 而那时救下了闻人玥的司空堇宥,收留了他们的司空府,于他们而言便是恩同再造。 他们必会倾尽所有,以回报司空府。 难怪闻人贞从不曾劝说司空堇宥放下仇恨,只因他心中的仇恨,也全都来自于太子! 那个皇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子,他劣迹斑斑,昏庸无道,这样的人,如何能够继承大统? “太子此人,委实败类!”黎夕妤忍不住大骂,心中对太子的愤恨又多了几分。 “呵……”而这时,闻人贞却突然冷笑了一声,“何止是太子,整个皇室,又有几人是干干净净?” 听了这话,黎夕妤一时有些惊奇,不由道,“咱们的圣上,励精图治,忧国忧民,实乃明君!” “哼!”闻人贞却冷哼,“你便以为五年前太子做下的恶事,皇帝他当真不知吗?” 这…… 黎夕妤一惊,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他都知道!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他要的只是结果!只是赈灾银两拨放至夔州便好!至于太子究竟以何种途径达到目的,他又何须细细盘查?”闻人贞的话语中,夹杂着浓浓的鄙夷与愤恨。 可黎夕妤却仍有些不敢相信,抓着棉被的手指却不知何时已紧紧攥起。 “三年前,夫人遭辱遇害,当时诸多皇子皆在场!少爷甚至跪地恳求,可所有人都只是冷漠地看着。倘若当时哪怕有一人肯出言劝阻,夫人兴许便不会落得那般下场!”闻人贞此番,竟提及了司空堇宥的母亲。 黎夕妤听着,却觉心头猛地一震,一时间竟有些喘不上气。 “你以为,此事皇帝便不知吗?”闻人贞又反问,话语中含带着几分凌厉。 “他自然知晓!可老爷不过是个末等官员,那皇帝又如何会放在心上?若非老爷思虑周全,并未张扬此事,更不曾报官伸冤,司空府怕是早在三年前便不复存在了!”闻人贞的嗓音越来越冷,似要凝结成冰,“这便是百姓口中的好皇帝!只要他皇家声名不毁,他便可放纵子孙如此胡作非为!依我看,这才是真正的昏庸!更何况,身为一国之君,他手上沾染的鲜血,不会比任何人少!”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闻人贞说得义正言辞,毫不含糊,毫无畏惧。 黎夕妤却早已是震惊无比,一双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紧紧咬着下唇。 她身为穷奇子民,从未曾质疑过她的君主。 只因自她懂事以来,耳中听见的全都是关于圣上的溢美之词。 却不想有朝一日,她竟会得知这一切! 她无法想象,骄傲如司空堇宥,三年前的他又是如何跪在地上,恳求那一众皇子? 而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被凌辱至死,却至今仍未能替母亲讨回公道,他的心中,又要藏着多大的仇恨。 原来,他憎恨的……当真是整个皇室! 所以,他才要不顾一切地谋得那个位置,只为将皇家人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夺走! “阿夕,”就在黎夕妤想清楚一切时,闻人贞突然轻声唤她,“你不要记恨少爷,他也是身不由己。如今的少爷,行事虽暴戾了些,可倘若你能早些与他相识,你便会知晓,他的心地……如同老爷那般,善良澄澈。” 黎夕妤静默地听着,久久不语。 记恨? 她从未曾记恨过司空堇宥。 当初他险些掐死她时,她也只不过是心生怒意,却从未曾……恨过他。 那个人,毕竟是救了她的人。 而后来的一次次遇险,他总是毫不犹豫地护在她身前。这样的人,心地又怎会不善? 良久后,黎夕妤深吸一口气,出声问,“少爷他,还会将伯父送走吗?” 闻人贞似有片刻思索,而后却反问,“即便少爷有心要送走老爷,可倘若老爷坚持不离开,那少爷又能如何?” 是啊,司空文仕宁死都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他又如何会离开? 虽不曾见过司空堇宥的娘亲,可单是从闻人贞的话语中也能够听得出,他的娘亲必是温柔慈爱的。 只可惜造化弄人,令原本幸福美满的一家人,生离死别。 闻人贞再不曾开过口,黎夕妤亦是满心的思绪。 这一夜,她得知了闻人兄妹的过往,得知了他二人与司空府的羁绊。 同样,她也得知了皇家人不可言说的丑闻! 她心中有惊有叹,有茫然有无措,可更多的……却是悲悯。 这兴许就是命运之神奇所在,她、司空堇宥、以及闻人兄妹,他们都是旁人利益下的牺牲品,故此……才会聚在一处,共赴此程。 第二日,黎夕妤起了个大早,收整完毕后便跟随着司空堇宥出了军营。 闻人贞本也该同去,可司空堇宥却临时派他去做了别的事。 故此这一程,便唯有他们二人。 军营距百姓们居住的内城尚有一里地,二人坐在马背上,不紧不慢地行着。 黎夕妤比司空堇宥矮了一大截,她兀自垂首,一颗心却有些杂乱。 已有许久,他们不曾这般独处过。并非是没有时机,而是她有意躲避。 此番,他的气息再度萦绕于周身,令她紧张的同时,亦觉安然。 微风拂面,黎夕妤深吸一口气,便蓦然抬眸。 “少爷!” “阿夕。” 两人竟齐声开了口,互相唤着对方。 黎夕妤眨了眨眼,有片刻呆怔。 司空堇宥此刻正俯视着她,眸光深邃,其内少了几分冰寒。 “你想说什么?”只听他问。 “额,少爷……”不知为何,黎夕妤竟被他盯得红了脸,连忙又垂下了头,轻声道,“你的伤,还好吗?” “……已无大碍。”他沉默了片刻,回。 黎夕妤轻轻点头,心中自然是不信的。可她也知道,司空堇宥这人太要强,又如何肯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哪怕一星半点的脆弱。 “那少爷,你方才……又想说什么?”而后,她问着,却紧张得攥紧了缰绳。 “我是想说……” “军爷,您放过我吧,这可是我们一家所有的钱财了……” 司空堇宥刚开口,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凄厉的女音,打断了他的话语。 二人随之转眸,向前方望去。 他们此刻已入了主城,脚下是宽阔大道,周遭是房屋商贩,百姓们穿行于街道,却远不如荣阳城那般繁华,更不及荣阳人口之多。 而此时此刻,就在他们的正前方,一位妇人跪在地上,她面前站着一位身穿皮甲的士兵,士兵手中抓着一吊钱。 但见妇人一把便抱上士兵的腿,苦苦哀求着,“我家孩子身患恶疾,还需用这钱去看病啊……” “去你的!”而这时,那士兵竟一脚将妇人踢开了,骂骂咧咧道,“贱民就是贱民,如今两国大战在即,我等为保国家安宁,冲锋陷阵,无畏杀敌。而你们呢,连这点钱财都不肯供上,到时打了败仗,可都是你们这些贱民的罪!” 听见这士兵如此说,黎夕妤下意识便转眸看向身侧的司空堇宥。 但见他面目阴沉,眸中尽是寒意,冷冷地望着那士兵。 士兵抢到了钱财,抬脚便要离开,那妇人见状,咬着牙拼了全力站起,拦住了士兵的去路。 “官爷,这钱……你真的不能拿走啊……”此时妇人的面上已有两行清泪流淌,她的双腿虽在颤抖,可她的目光却无比坚定。 而周遭来往的行人,见状后却纷纷跑开了,无一人敢驻足停留,兴许都在忌惮那士兵。 可那士兵此番被拦了去路,便再也没了耐心。 “给本大爷滚开!”但见他蓦然抬掌,一声厉喝,向着妇人的脸颊便挥了去。 黎夕妤见状,眉头一蹙,有怒意自心底涌出。她立即转眸,便见司空堇宥已松了缰绳,作势便要飞身跃下。 可就在这时,一道清冽的男音传了来,随之司空堇宥复又坐回了马背。 “喂,我说你这个大块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当街抢劫,还想动手打人,可真是嚣张啊!怎么蛮州的将士,都似你这般强势欺人吗?” 听着这话,黎夕妤立即转眸,却见士兵面前多了一年轻男子,此刻正抓着士兵的手臂,一身的凛然正气。 此番,百姓们终于停下了步子,纷纷驻足观望,司空堇宥亦是冷眼望着。 黎夕妤不由打量起这突然出现的男子来,只见其玉冠锦袍,言辞昭昭。可惜只能瞧见侧面,瞧不见正脸。 “你是什么人,竟也敢多管闲事?”士兵眉眼一戾,一边怒喝,一边下意识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可他竟失败了! 遂,士兵面上的怒意更甚了,然他最终拼尽了全力,也仍旧无法挣脱男子的桎梏。 但见男子勾唇,眼底闪过一抹暗芒,一把夺回了士兵手中的吊钱,同时抬腿,狠狠一脚踹在了士兵的双膝间。 “啊!” 只听士兵一声惨叫,被男子踹得跪在那妇人身前,却犹自破口大骂,“你可知本大爷是谁,竟敢如此放肆!” 男子却丝毫不理会士兵的吼叫,兀自将钱财还给妇人,道,“快拿着钱,给你家孩子看病去吧。” 妇人见状,作势便要跪下,却被男子及时制止。 “恩人!多谢恩人!”妇人热泪盈眶,立即道谢。 “快走吧。”男子笑道。 妇人重重点头,将那吊钱塞进怀中,便小跑着离开了。 而此时,士兵仍未能挣开男子的禁锢,一张脸涨得通红,却咬牙切齿地恐吓着,“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你可知你的死期到了!” 那男子却丝毫不畏惧士兵的言辞,竟将其手臂反拧至后背,而后一脚踹上他的屁股。 他一边踹,一边还念念有词,“倘若当真是死期到了,那本公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这大块头好过!” 那士兵被他踹得气恼极了,却又无法挣脱他的禁锢,便只好继续以言语威胁,“臭小子,你若再不将本大爷放开,你定会后悔的!” “本公子若是轻易放了你,那才会后悔呢!”男子说着,又是狠狠一脚踹在士兵的屁股上,他同时松了手,那士兵便猛地扑在地上,被踹了个狗吃屎。 “哈哈……” “想不到这仗势欺人的小兵,竟也会有今日……” “这定是那甄将军手下的兵,成日里只知抢掠我们这些穷苦之家……” 百姓们的议论声渐渐响起,黎夕妤却听见了很重要的一个信息。 甄将军! 那便是甄剑了! 片刻后,但见那士兵爬起身,却似是吃了痛,转而望着男子,伸手指着他,“你……你给我等着!” 士兵将威胁的话语撂下,抬脚便跑,自黎夕妤身侧而过,向着军营的方向,踉跄着跑远了。 “少爷,这……”黎夕妤看向司空堇宥,眼底尽是询问之意。 但见司空堇宥扯了扯缰绳,调转了马头,道,“跟着他。” 黎夕妤重重点头,也随之调转马头。二人正欲纵马而行,却在这时有人冲了来,挡在了他们身前。 正是方才那位行侠仗义的公子! 此番见了正脸,黎夕妤倒是有些怔忡。 但见其面若桃花,眉眼如画,实在生了副好皮囊,甚至比姑娘家还要精致几分。 可他此时却挡住了黎夕妤与司空堇宥的去路,拱手一笑,道,“二位莫要急着走啊!” 司空堇宥不理会他,黎夕妤便也不打算搭理他,扯了扯手中的缰绳,欲绕道而行。 这位公子哥委实令人惊叹,生得好看便也罢了,可偏生他笑起来,那明艳的模样竟令人移不开眼。 她生怕再多看几眼,便会忍不住心生妒意。 然这时,那男子却突然一个闪身到得黎夕妤身侧,甚至伸手搭在了她的腕间,不知想做些什么。 黎夕妤见状,立即收回手臂,蹙眉问道,“这位公子,你想做什么?” 却见那男子蓦然色变,凝望着她的目光中竟多了几分凝重,而后压低了嗓音,道,“实不相瞒,姑娘你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伊闹闹 说: 感谢光&简打赏的15个魔法币! 回复(4)    第五十六章:美男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非但道破了黎夕妤的女儿身,更是惊得她眼眸大张,不知所措。 可很快,她便恢复了镇定,深吸一口气,垂眸望着男子,有些不悦,“这位公子,你莫要说笑了,在下可是男人!至于什么身中剧毒,在下可当做不曾听闻,还请公子让路!” 她的话语有些僵硬,望着男子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凌厉。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就这么凭空窜出来一个美男,却开口便说她要死了,真是太晦气了! 就在不久前,军医才替她看过诊,可是说她的身子好着呢! “阁下究竟是什么身份,你自个儿心中最为清楚!”这时,但见那男子后退了两步,将道路让开,“你可以不信我,也可以立即离开,只不过到时性命垂危,可莫要后悔!” 听了这话,黎夕妤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我凭什么要信你!”她说着,兀自夹了夹马肚,陌央便迈着步子前行了。 然,陌央还未走出几步,便听闻身后一声厉喝,“回来!” 是司空堇宥。 黎夕妤唤停了陌央,回眸望着司空堇宥,有些不解。 却见司空堇宥竟向着那男子拱手,出声道,“还望阁下明言!” 此番,黎夕妤心中虽恼火,却也不得不站定在原地,听着身后二人的对话。 “还是将军慧眼识珠!”只听男子如此道,亦是一语便道破了司空堇宥的身份。 而后,他又道,“这位姑娘满身疤痕,心口与脊背处各有一个大坑,兴许服了药,看似身子无碍。可实则……却已是病入膏肓!” 此言一出,黎夕妤心底的怒火于顷刻间化为惊骇! 她立即调转马头,到得男子身边,居高临下地问,“你是何人?如何知晓我的伤势?” 却见男子转眸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拱手笑道,“此处并非谈话之地,且姑娘的伤势尚需仔细检查一番。” 黎夕妤闻之再度蹙眉,眼前这个美男,委实怪得很! 他莫不是有何企图? 此念想一出,黎夕妤立即明了。 这个男人,兴许正是太子一党派来的,为了接近司空堇宥,便伪装成医者,从而伺机下手! 而接下来男子的话语,更是令黎夕妤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只听男子道,“将军若是不介意,在下可随二位回军营!” 回军营! 这个人,果然有所图谋! 遂,黎夕妤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此人,催促着陌央,再度踏出。 她本以为以司空堇宥的心智,必是不难猜到这男子的意图。可谁曾想,她刚走出,司空堇宥的声音便又传了来。 “军中条件艰苦,倘若阁下不弃,那便走吧!” 司空堇宥他……竟然同意了! 这…… 这也……太出人意料了! 然,黎夕妤正震惊时,突觉一股风声自耳畔刮过,接着她身后便多了一人! 她蓦然张大了眼,一时间竟不敢相信,那男子竟然翻身上了马,甚至还坐在了她身后! “这小马驹绝非凡品,将来长成了,必会是马中龙凤!”男子一边夸赞着,一边竟伸手环绕过黎夕妤的腰肢,欲牵过缰绳。 “你这人……哎……” 黎夕妤正要发怒,却突然被人抓过肩头,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 司空堇宥抓着她,将她带入怀中,坐在了竺商君的背上。 “看来将军,很紧张这位小公子啊!”男子出声笑道,有意将“小公子”三字说得很重。 黎夕妤听后只觉心底一躁,立时怒目瞪了过去,却见那男子笑靥如花,眼底是波光流转。 于是,她满心的怒火便这般泄了气,只得不停地深呼吸着。 突然,身后的司空堇宥开了口,“阁下既然钟爱小马驹,那本将军……便先行一步了!” 他说罢,蓦地一夹竺商君的肚子,轻呵一声,竺商君便迈着长腿跑了出去。 陡然间,风声赫赫,颠簸摇曳。 黎夕妤趁机回眸,却见那男子驾着陌央,也正快速追赶。 然,陌央尚年幼,即便是累死它,它也是断然追不上竺商君的。 黎夕妤见状,于心下长叹。 好在一里地不算远,她的陌央还不至于被累死。 可叹息过后,她又猛地一惊,脊背蓦然挺得笔直。 此时此刻,她与司空堇宥相距这般近,周遭尽是他的气息。 曾经,她曾无数次坐在他的身前,任他带着肆意狂奔。 如今,她意识到了心底对他的悸动,便想与他保持距离。可终究……只不过是徒劳。 片刻后,黎夕妤摇了摇头,将脑中的纷乱思绪抛开,轻声道,“少爷,此人来历不明,且言行可疑,倘若是京城派来的,对你便极为不利。” “此人身份确实可疑,我自会派人调查。然他的话也不无道理,倘若你当真身中剧毒,却犹不自知,那后果……” 司空堇宥并未将话说全,可黎夕妤却听得明明白白。 一时间,她的心底涌上几分暖意,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 这个人,是在紧张她。 看来,日后无论她怎样逃避,都再也避不开。 因为身后这个人,越来越吸引她。 到得军营大门前,司空堇宥唤停了竺商君,二人便坐在马背上,等着那男子的到来。 索性也并未等太久,陌央便“沓沓沓”地跑了来。 可不知为何,黎夕妤总觉得,陌央似是很喜欢这个比女子还要貌美的男人! 三人入了军营,将马儿停放在马厩后,便一路回了黎夕妤的帐子,此时闻人贞与史华容皆不在。 黎夕妤立即搬了一张木椅给司空堇宥,请他落座。却叫那男子直直地站着。 “说吧,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因何要危言耸听?你有什么目的?”黎夕妤站在男子身前,一连抛出四个疑问,下巴微微扬起,那神态宛如在审问一个犯人。 男子听罢,眸光一转,而后拱手,笑道,“在下辛子阑!布医施药,四海为家。我并未危言耸听,所言皆是实话。呵……至于目的,医者父母心,只是不希望姑娘年纪轻轻便命丧黄泉!” 呵,辛子阑? 还四海为家?骗谁呢! 黎夕妤一边听着,一边于心下腹诽。 然,当她听到那最后一句话时,腹诽戛然而止,脸色立时沉了下去,有些恼火,“你才要命丧黄泉!” “所以姑娘这是承认你的女儿身了?”却听男子反问。 “你!你……我……” 一时间,黎夕妤竟不知该如何招架,一双秀眉紧蹙,小脸蓦然间涨得通红,又气又恼,却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个人,什么辛子阑! 实在是……太过分了! “既然阁下如此笃定,那便烦请你,细细说来!”就在黎夕妤气恼不已时,突然有人拽住她的手臂,将她向后拉扯。 她便乖乖地立在司空堇宥身侧,察觉到来自于他周身的强大气场,一颗心竟陡然间静了。 而后,但见辛子阑拢了拢衣袖,正了正神色,道,“这位姑娘面色不佳,双目无神,印堂渐有乌黑之兆,不是病入膏肓又是什么?” 面色不佳?双目无神?印堂发黑? 黎夕妤听着,下意识便看向司空堇宥,以眼神询问:少爷,此人所言可是真的? 然司空堇宥此刻却并未理会她,反倒站起身子,拱手对辛子阑道,“还请先生开药。” 此番,司空堇宥竟唤这人先生! 心惊的同时,黎夕妤又定了定心神,开始认真面对此事。 就连司空堇宥都开了口,莫非她……当真中了剧毒? 可为何,她先前竟半点也察觉不到? 甚至就连军医,也说她的身子无大碍。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黎夕妤正思索间,突然手腕被人抓过,辛子阑的手指便搭了上来。 此番,这人细细替她诊脉,一双眸子乌黑深邃,那认真的模样,倒真不像是江湖骗子。 而身侧的司空堇宥,则凝眸观望着。黎夕妤转眸去看他,只见他刚毅的眉宇间,竟含着几分凝重。 半晌后,辛子阑终是收了手,开口便道,“姑娘曾服用过解毒的药物,那药有问题!” 此言一出,黎夕妤先是一怔,而后便想起了当初在司空府,大夫诊断出她体内有毒素,便开了十二个疗程的药方,要她按时按量服下。 可她谨遵医嘱服了药后,却再度毒发,这才不得不切去后脊的皮肉。 彼时她只以为是自己的问题,而此刻,辛子阑竟说……是那药有问题! 难不成……是那位大夫有意要害她? 可是……这又如何也说不通啊! “眼下不是思索杂事的时候,姑娘,我需要检查你身上的伤口。”突然,辛子阑话音一转,如此道。 “检查伤口?”黎夕妤一惊,连忙问,“如何检查?” 却见辛子阑挑眉,“自然是脱衣检查了!” 黎夕妤闻言,只觉心底一躁,“这怎么成?” “怎么不成?”辛子阑将眉梢挑得更高了,义正言辞地道,“我可是大夫,行医问诊,替患者检查伤势,此乃天经地义之事!” 天经地义…… 黎夕妤彻底黑了脸。 倘若眼前的大夫是位老者,她都尚能淡然处之。可这人,他顶多弱冠之龄,又生得如此貌美,实在令她无法接受。 似是看出黎夕妤的迟疑,辛子阑又道,“姑娘,你对自己的身子状况究竟了解多少?在下并非危言耸听,你自个儿兴许察觉不出异样,可实则你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身中剧毒尤不自知,倘若再拖下去,怕是活不过三月!” 此刻辛子阑的目光十分诚恳,他振振有词,说出的话语却那般令人心惊。 黎夕妤仍是难以接受,身形却猛地一颤,开口道,“可是,可是先前的大夫替我问诊时,都只说我的身子无大碍……” “那是他们无能!而我辛子阑不会诊错!”男子蓦然开口,下巴微微扬起,眼眸之中散出的,尽是自信的光芒。 而后,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姑娘,虽不知你怎会这么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人想害你!” 有人……想害她? 会是谁? 莫非……便是当初替她看诊的那位大夫? 惊骇的同时,黎夕妤不忘于心下细细思索,可她却实在不知究竟是何时得罪了那大夫,他又因何要害她? “姑娘,事不宜迟,我必须立即检查你的伤势!”辛子阑又开了口,说着竟上前两步,向黎夕妤走来。 黎夕妤尚未回神,便见一道青衣挡在了身前。 “此事,还是由本将军来做吧。”只听司空堇宥如此道,话语冰冷,满是疏离与淡漠。 “将军并非医者,如何检查?”辛子阑问。 “你问,我答便是。”司空堇宥说着,一把拽过黎夕妤的手臂,拉着她便向床榻走去。 一张幔帐,将三人生生隔开。 黎夕妤与司空堇宥坐在榻边,辛子阑便在幔帐外候着,很自觉地坐在了方才司空堇宥坐过的那把木椅上。 “少……少爷……”望着面前的男子,黎夕妤的手心里沁满了汗,两朵红云爬上脸颊。 她知道,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要检查伤势的,可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此等事情实在令她羞愧难堪。 “阿夕,可以吗?”突然,司空堇宥开口,嗓音有些低沉,却在询问她的意见。 听着这嗓音,黎夕妤立即垂首,一颗心扑通乱跳,愈发地羞怯。 眼前这个人,当初为了切去她脊背的皮肉,曾看过她的身子。后来,他重伤昏迷,二人于山洞中相拥,那时的她……也是脱了衣裳的。 那么,如果是司空堇宥的话,兴许……是可以的。 遂,黎夕妤咬紧了下唇,迅速点了点头。 “快点啊,衣裳脱了没?”就在这时,幔帐外响起辛子阑的声音,“我说将军啊,你可是大军统帅,将来领兵沙场,威风四起。你连万千大军都征服了,如今不过是个小姑娘,有那么难吗?” 辛子阑轻佻的话语传入耳中,黎夕妤只觉一股热浪正“蹭蹭蹭”地自心底上涌。她在这时抬眸,却见司空堇宥沉着一张脸,面色竟也有些窘迫。 随后,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探上腰际,缓缓解开了衣襟。 如今已入秋,她将外衫褪下后,其内尚有一件里衣。 而后,她再脱下里衣,一双手臂却止不住地颤抖着。 最终,她的上身便又仅剩下一件肚兜。 她无措地坐在司空堇宥身前,一双眼眸却直勾勾地盯着他,面色红得近乎能滴出血来。 她发觉司空堇宥的目光有片刻怔然,却转瞬即逝。 “辛子阑,快问。”此番,他不再将辛子阑唤作“先生”,而是直呼其名,颇有些急躁。 “心口伤势形状?”幔帐外的辛子阑开始发问。 但见司空堇宥瞥了眼黎夕妤的心口,回,“圆坑。” “尺寸?”辛子阑又问。 司空堇宥便再瞥了眼黎夕妤的心口,回,“深约半寸,宽约……” 司空堇宥说着,话语蓦然一顿,而后将目光上移,对上了黎夕妤的眸子。 四目相对间,黎夕妤不明所以,便眨了眨眼。 随后,却见司空堇宥缓缓伸来一只手,竟抓上了她的肚兜,而后……向下微微一扯! “深约半寸,宽约两寸四分,伤口已结痂。”此番,他倒是瞧了个真切,继续回着辛子阑。 而黎夕妤,这一刻她只觉脑中似有什么东西炸裂了,正嗡嗡作响。 她不敢再去看司空堇宥,便兀自垂着脑袋,双手无措地垂在身侧,却下意识抓上了榻上的被褥。 “痂的颜色?硬度?”辛子阑继续问。 “暗黑色。”司空堇宥一边答,一边伸手探了来,手指按在黎夕妤的伤口处,带着几分凉意,“很软,与正常伤口结痂后的触感全然不同。” 司空堇宥说着,眉头竟微微蹙起。 而黎夕妤,当司空堇宥伸手抚上她的伤口时,她的身子猛地颤栗着,全身的神经都在这一刻紧绷了起来。 那种感觉,似有柔和轻风抚过,令她舒爽,令她心痒,令她……悸动不休。 “伤口周围的肌肤可是暗红色?” “没错。” “那么接下来,检查后脊的伤口。” 辛子阑话音一落,黎夕妤尚未有何反应,便被司空堇宥扳过了身子,将脊背呈在他的面前。 “尺寸?” “深约三分,宽约一寸。” “颜色?” “暗黑色。” “硬度?” “较软。” “伤口周围可有暗红色肌肤?” “有,少许。” 二人一问一答,好不畅快。 然黎夕妤却羞得要死,她此时此刻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姑娘身上的鞭伤,愈合得怎样?” “残留着暗红色的疤痕。” 辛子阑沉默了片刻,而后道,“成了,本大夫已有些眉目了。” 听见这话,黎夕妤终是长长舒了口气,她正欲穿回衣裳,却突觉周身一暖,司空堇宥竟替她披上了外衫,将她的身子裹了起来。 而后,他未出一言,便起身走了出去。 见他离开了,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便将自己摔在了榻上。 她忍受着心底的燥热,脑中思绪纷乱不休,久久不能平。 “阿夕的身子如何?”这时,幔帐外传来司空堇宥的声音。 黎夕妤立即竖起耳朵,不由紧张起来。 “放心吧!这姑娘命好,遇上了我!死不了!”只听辛子阑如此道。 随后,便听闻一阵悉悉碎碎的声响传了来,也不知外面的两人在做什么。 黎夕妤立即起身,穿好衣物后,便掀开幔帐走了出去。 但见辛子阑正伏在闻人贞榻边的桌案上,提笔写写画画。 半晌后,他终于起身,将写好的宣纸递给黎夕妤,“喏,药方!” 黎夕妤接过泛了黄的宣纸,只是瞧了一眼,嘴角便止不住地抽了抽。 但见那是一张很长很长的药方,其上所述约有四十多味药材,实在壮观。 黎夕妤不懂医理,可这时她身侧的司空堇宥却开了口,“都是些很常见的药材,当真能够医好阿夕的身子?” “将军可莫要小瞧这些药材,它们虽常见,可配在一起,却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用!”辛子阑双手抱胸,满眼皆是笃定的神色。 司空堇宥点点头,将药方自黎夕妤手中取出,抬脚便要向外走,“我这便派人去药庐抓药。” 却在这时,辛子阑一个闪身挡在了司空堇宥的身前,将药方夺过,一本正经地道,“为防万一,这抓药、煎药以及送药的任务,本大夫便全包了!” 听了这话,司空堇宥挑眉,“你想住在军营?” “并非是我想住,而是我一定要住!”却见辛子阑一边摆手,一边点头,那模样颇为滑稽,“医者父母心,这姑娘的伤势一日未愈,本大夫心中便一日难安。而我若是住在军中,便时刻都能替姑娘看诊,这可是白捡来的好事啊!” 黎夕妤闻言,心中对辛子阑的怀疑,便又多了几分。 “可。”然即便如此,司空堇宥竟仍旧答应了辛子阑的请求。 也不知他究竟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对辛子阑太过信任? “那么二位,眼下我要入内城去抓药了,那匹小马驹便借我一用!”辛子阑说着,转身便向帐外走去。 辛子阑离开后,黎夕妤转而望向司空堇宥,问,“少爷,你便如此信任此人?” “暂且先不论他有什么目的,单是他对医理的造诣,便足够令人折服!”却听司空堇宥如此道,“阿夕,莫非你从不曾察觉到身子的异样?” 黎夕妤一怔,面上的红润还未褪去,下意识摇头,“不曾。” 却见司空堇宥眸光一暗,道,“正常的伤口,愈合结痂后,痂应是暗红色,且质地较硬。” 黎夕妤听着,心口陡地一紧。 她记得方才司空堇宥替她检查伤口时,曾说过结痂较软,且为暗黑色…… 如此说来…… 那个辛子阑,当真是神医了? 思及此,黎夕妤竟猛地抬脚,小跑着冲出了营帐。 她一路向马厩冲去,最终于半途遇上了正驾着陌央而来的辛子阑。 辛子阑翻身下马,站定在黎夕妤身前,眼底含着几分笑意,“姑娘,此前是我拦了你的去路,如今换做你拦我,怎么?可有事?” “先生!”却见黎夕妤蓦然拱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先生乃是绝世神医,先前都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若是冒犯了您,还望您莫要介怀!” 听了她这话,辛子阑双手抱胸,挑眉道,“姑娘想要什么?直说吧!” 见一眼便被识破了心思,黎夕妤便收回手,挺直了腰杆,正色道,“实不相瞒,我家少爷前些时日受了重伤,不知先生能否替他看诊?” “也并非不可,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此时辛子阑眼底有精光闪过,但见其勾唇,笑道,“在下还不知姑娘名姓!” 黎夕妤一怔,却转而回,“黎夕妤。” “黎夕妤……”辛子阑饶有兴致地默念着她的名姓,而后竟蓦然大喜,唤着,“小妤!好名字!” “……啊?”黎夕妤惊愕极了,她实在是看不透眼前这个人。 突然,辛子阑摆了摆手,道,“看诊就不必了,司空堇宥的身子骨硬朗着呢!稍后去药庐抓药时,我会给他也抓一副的!” 他说罢,又是一个翻身便上了马,轻拍陌央的脑袋,满面春风得意。 而陌央呢? 它竟不住地蹭着辛子阑的手臂,看似十分享受! 见此,黎夕妤的心中,不乐意了。 然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什么,辛子阑竟已驾着陌央跑了出去! “小妤,记得等我回来啊……” 伊闹闹 说: 最近有读者留言说更得慢,表示很心累呀~ 之前就说过了,每晚八点准时更新,每天6000~10000字不等,而如果字数不超过8000,那我都会放在一章发布。 soso,如果要万更的话,我都会提前告诉大家的。而万更的两章内容,也都会在同一个时间发布,所以大家看完第一章之后如果没有了,那就不要等了,因为在第二天了~ 最后,已经上架十来天了,感谢大家对本书的支持~ 爱你们么么哒~ 回复(11)    第五十七章:箭法 夜。 史华容回了营帐,那一身粗犷的汗味令黎夕妤颇感不适。 她向闻人贞招呼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漫无目的地走在军营之中,她心中有万千思绪,皆无处安放。 走着走着,她竟不知不觉到得司空堇宥的营帐外,便怔怔地望着。 她于心下思索良久,终于还是咬了咬牙,抬脚走了过去。 帐外守着一名士兵,将她拦了下来,“小公子,夜已深了,你找将军可有事?” 小公子…… 又是小公子…… 如今军中将士们对她的称呼,全都是“小公子”! 黎夕妤扯了扯嘴角,却轻轻摇头,道,“我是来探望老爷的,并非要找将军!” 因担忧司空文仕的安危,故此这父子二人便住在了同一大帐中。 士兵闻言,竟打趣地道,“小公子若是想见将军,直接入内便可!想来将军见了你,也会很高兴的。” 听了这话,黎夕妤窘迫极了,连忙掀开帐子便入了内。 帐内燃着烛火,她一眼便瞧见了司空堇宥的身影。 但见其端坐于桌案前,手中拿着一册竹简,正于烛光下研读。 他的面目很是淡然,浑身上下散着静谧的气息,那专心读书的模样,竟令黎夕妤心头一动,一时间不敢再上前,生怕打扰了他。 遂,她立即便转了身,欲离开此处。 “你不是来探望父亲的?这就要走了?”却在这时,身后的他开了口。 听见他的问话,黎夕妤身形一顿,片刻后方才回身。 她却不敢再抬眸去看他,便一路垂首,向着他身后的内室走去。 然,她刚伸出手,欲掀开两室相隔的帐子时,他的声音再度响起。 “父亲已睡下了,莫要去打扰他。”只听他道。 此番,黎夕妤便有些无措了。 这个司空堇宥,她要离开的时候,他把她唤了回来,眼下她来探望伯父了,他却又告知伯父已睡下,叫她不要打扰。 那么……她还不如方才一走了之呢! “过来。”突然,他又开了口,却命令着。 黎夕妤望着他,见他目光淡然,话语却不再似从前那般冰冷。 她不由一怔,转而又思索了一番,这才发现似是自山洞脱险后,司空堇宥对她的态度便比往常平和了许多。 于是,她迈着步子走向他,最终站定在他身侧。 可他此时正坐着,许是不喜仰头望她,便拍了拍身侧的长垫,道,“坐。” 一时间,黎夕妤再度怔住。 他……竟然要她坐在身边! 虽仍是命令的话语,可她觉察得到他的不同。 此时此刻的司空堇宥,褪去了平日里令人心惊的冰寒,竟显得那般……平易近人! 可黎夕妤却踌躇着,轻声开了口,“少爷,我……我还是站着吧。” “坐!”他却再度命令着,话语中多了几分不耐。 遂,黎夕妤再不敢迟疑,立即便坐了下去。 她坐在他的身边,与他相距很近,他身上特有的兰香令她有些陶醉。 “服过药了?”她刚落座,他便问。 “恩!”她重重点头,这才嗅到一股清淡的药香,遂转眸望着身前的桌案,便瞧见了一碗汤药。 “少爷为何不喝药?” “你向辛子阑求了药?” 二人同时开口,皆在询问对方。 可是很显然,司空堇宥并未打算回答黎夕妤的问题,于是她就只好悻悻地垂首,道,“我担心少爷的伤势。” “我的身子无碍,你无须挂念。”只听他回,嗓音有些僵硬,却没了那几分疏离。 黎夕妤却在这时伸手,将那碗汤药捧在手中,而后望着司空堇宥,“少爷,即便是铁打的人,受了伤也一样要吃药。” 然,司空堇宥却眉头一蹙,转而继续研读手中的竹简去了,似是铁了心不想喝药。 于是,黎夕妤咬了咬唇,又道,“少爷,你莫不是担心这药中有毒?毕竟那辛子阑来历不明,也不知究竟安了什么心思。那么既然如此,便由我来替你试药好了……” 她说着,将瓷碗凑至唇边,作势便要饮下。 却突然,她手中的瓷碗被人一把夺走,期间汤汁洒出几滴,溅在了她的衣袖间。 却见司空堇宥将瓷碗拿在手中,双眉一拧,迟迟不曾动弹。 黎夕妤见状,似是想到了什么,便问,“少爷可是嫌这药凉了?那我端去伙房,帮你热……” “不必了。” 她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 而后,但见他深吸一口气,极不情愿地将瓷碗凑向唇边,最终仰头饮下。 他这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倒是令黎夕妤惊奇极了。 自相识以来的这些时日,她从未曾见到过神情如此丰富的司空堇宥。 只见他一边喝药,一边拧眉,双眉越蹙越紧,恨不能打个结。 待他将药喝完,猛地将瓷碗放在桌上,却不住地深呼吸着,面色竟涨得有些红润。 “少爷,”黎夕妤轻轻开口唤他,试探性地问,“你该不会是……怕苦吧?” “胡说!”司空堇宥立即反驳,大有恼羞成怒的意味。 黎夕妤见状,连忙摆了摆手,“少爷息怒,我只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话虽如此,可她仍是忍不住腹诽:想不到这人如此强悍,竟也会怕苦!那他当初逼迫她喝下汤药时,又为何要那般粗鲁? 片刻后,司空堇宥的面色渐渐恢复如常,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便转而继续研读桌案上的竹简去了。 黎夕妤眨了眨眼,又有些愕然。 这个司空堇宥把她唤了来,吩咐她坐在身边,可眼下却又把她晾在一边,不闻不问。 这究竟……何意? 可她却不敢出声询问,便唯有暗自叹息,而后百无聊赖地转着脑袋,在这帐子里四处张望着。 可她望着望着,目光最终仍是停在了桌案上。 但见桌案一角,正放置着那枚锦盒。 她知道其内藏着何物,便不由得想起了昨夜闻人贞同她说过的话。 一时间,悲凉涌上心头,她竟下意识伸了手,向那锦盒探去。 就在她的指尖刚触碰到锦盒的那一刻,他的大掌便蓦然伸了来,将她一把擒住。 他斜睨着她,以眼神询问:想做什么? “少爷,我……我真的,很想替你将它补好。”黎夕妤轻声答。 “如何补?”他问。 黎夕妤转了转眸子,思索了片刻,道,“我曾在古书上瞧见过一种制胶的法子,兴许有用!” 他继续睨着她,却不言语,也不松手。 于是,黎夕妤又道,“这玉簪是夫人的遗物,我定会小心对待,绝不令它出任何差错!” 听着她的言之凿凿,司空堇宥眉梢轻挑,启唇,“可这玉簪,先前却是因你而断!” 他虽如此说,却缓缓松了手,转而继续读书。 黎夕妤心中大喜,立即抓起锦盒,将其塞进怀中,一脸的小心翼翼。 随后,她便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身边,脑中思量着制胶的法子。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渐觉困意来袭,便转眸望着司空堇宥,问,“少爷,我能回了吗?” 然,回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他犹自钻研着竹简上的内容,不语。 既然他不语,那黎夕妤自然就不敢走。 她只好继续坐着,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出了神。 烛光下,他的面容柔和了许多,却不知还要看多久?不知他何时才会睡下? 他专注地盯着竹简,眉宇间凝着几分孤傲,令人看不透,更猜不透。 不知不觉,黎夕妤竟趴在了桌案上,仍旧歪头盯着司空堇宥。 此时此刻,她的心绪竟一派平静,与当初处在山洞中时,又是全然不同的。 她似乎,与他相处得愈发融洽了。 铺天盖地的困意袭来,黎夕妤盯着顶着,便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再睁眼,已是第二日辰时。 黎夕妤不知自己为何会睡到这么晚,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帐子,有些恍惚。 帐中一片寂静,闻人贞与史华容皆不在。 渐渐地,她忆起昨夜之事。她似是……去了司空堇宥的营帐,并且坐在他的身边,静静看着他? 不! 她一定是在做梦,司空堇宥那个人,不对她动粗就已经很好了,又怎会让她坐在身侧?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立即起身,坐在床榻边。 却突然,她的目光一滞,眼角竟瞧见了一件物事。 那是……装着玉簪的锦盒! 一时间,黎夕妤瞪大了眼,良久良久之后方才回神。 原来昨夜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那么,她又是如何从他的营帐,回到自己的榻上的? 黎夕妤正思忖间,突然一阵脚步声自帐外响起,而后便有人掀开帐子走了进来。 “小妤,这天都大亮了,你可不能再睡了!” 听见这声音,黎夕妤先是一怔。她隔着幔帐,只见一人正快速走来,而后便连忙站了起身,“辛子阑,你别过来!” 然,她话音未落,眼前的幔帐便被人一把掀了开。 随后,一张俊美的面容便出现在眼前。 辛子阑便如此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伸手便抓过黎夕妤的手腕,手指搭放在她的脉间,口中念念有词,“小妤啊,你看你这般能睡,哪有功夫照顾那匹小马驹啊!我方才已给它喂了新鲜的马草,它与我很是亲近呢!” 黎夕妤沉着一张脸,冷冷地问,“你有恋马癖?” “咳……咳咳……”陡然间,辛子阑松了手,竟被黎夕妤的问话呛到咳出声。 “我记得陌央可是匹公马,你这癖好实在令人称奇!”黎夕妤又道。 此番,辛子阑咳得更猛了,精致的面容一瞬间涨得通红。 见辛子阑如此的狼狈样,黎夕妤高高扬起下巴,抬脚便向外走去。 此番与辛子阑的较量,终是她赢了! 然,她还未踏出营帐,辛子阑的声音便自身后传了来,“小妤,咳咳……你别急着走啊,我这便去给你端药来!咳咳……” 将辛子阑的话语抛在了身后,黎夕妤走出营帐,打算去寻司空堇宥。 然,待她到得司空堇宥帐前时,守卫士兵却告知她,“小公子,今日将军去了练兵场,不在帐中。” 黎夕妤听后淡淡点头,正欲抬脚离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敢问昨夜,我是如何回到自己帐中的?” 却见士兵斜眼一笑,话语中意味深长,“昨夜并非属下当值,不过据昨夜当值的那位弟兄说,是将军送小公子回的营帐!” 这士兵的神色实在诡异,无处不透着深厚的意味。 黎夕妤的嘴角抽了又抽,连忙跑开了。 她跑着跑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便调转方向,向军营深处而去。 她最终到得一条河边,清清河水,蜿蜒曲折,一路流淌而去。 她俯首,望着水中的倒影,打量着自己。 虽看不出目光如何,但面色确是有些不佳。 至于印堂…… 她盯着水面望了许久,也仍是瞧不出什么。 就在这时,她瞧见水中又多了一道身影,那人身着皮甲,士兵打扮。 她正要转身离开,却见水中影抬起了手臂,向着她的脖颈劈了来。 她尚未来得及惊呼,便觉脖间一阵剧痛,而后便两眼一黑,没了意识。 练兵场。 司空堇宥双手负于身后,穿行于一方手执弓箭的将士之间。 闻人贞与史华容走在他身后,随他一同操练士兵。 “非弓不以往矢,非矢不以中的。你们手中的弓与箭,倘若分开了,便无法发挥其效用。故此,身为弓箭手,你们要时刻谨记,弓箭合一,方能射中靶心!”司空堇宥一边说着,一边以手势示意第一排的弓箭手做好准备。 随后,便见一整排的士兵齐齐拉弓,数十人整齐如一。 经过昨日的修整,他们此刻已是精神抖擞,器宇轩昂。 “你们要始终记得,将来在战场上,倘若你们射准一个敌人,那我们的兄弟便会少牺牲一人!倘若你们射准两个敌人,那我军便有大获全胜的希望!”司空堇宥说着,而后迅速挥手,高喝,“放!” 随着他的令下,第一排弓箭手齐齐射箭! 便见数十支箭矢迅速飞出,于空中划过一道弧,向着对面六丈开外的箭靶而去。 有人射中了靶心,有人偏离了靶心,更有人连靶身都未曾射到,箭矢便直直刺入地面。 见此情形,司空堇宥转而对史华容道,“史副将,稍后你将他们分为三批,射击精良者一批,稍次些的一批,再次些的又一批。” “是!”史华容立即便应下了。 而后,司空堇宥再度挥手,那方才射完一箭的士兵们便自动退到了最后一排,而先前处于第二排的士兵们则上前两步。 “司空将军既是骑射大赛的魁首,想必箭法定是惊人,何不于今日当着众将士的面,露两手?” 突然,一道粗犷的男音高高响起,司空堇宥未曾回眸,也知来人是谁。 片刻后,甄剑到得他身侧,满眼尽是挑衅的意味。 “这如今众人皆知,司空将军能够手握重兵,皆因一月前皇城中开办的那场骑射大赛!”甄剑又扬声道,面上带着笑意,却是皮笑肉不笑,“将军何不露两手,让我等也瞧瞧看,这天下骑射第一人,究竟有怎样的风采?” 心知甄剑这是有意挑衅,司空堇宥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未曾理会。 “怎么?司空将军不敢?”却听甄剑笑问,话语中尽显嘲弄之意,“莫不是你当初拔得头筹一事……另有蹊跷?” 听了这话,司空堇宥仍是不予理睬,抬脚便欲离开。 却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什么东西?放开我!” 听见这声音,司空堇宥立即转眸,向箭靶的方位望去。 非但是他,就连他身后的闻人贞与史华容,也立即望了去。 “放开我!”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却令司空堇宥蓦然冷了眼。 但见六丈开外,一座箭靶前,一瘦小的公子被两名士兵押着,头顶与双肩各蹲着一只……蟾蜍! 而那人的面容,却是再熟悉不过。 黎夕妤! “呱……呱……” 蟾蜍鼓着腮帮子,一声又一声地叫着。 黎夕妤不住地挣扎,奈何她的双手皆被人抓着。 然蟾蜍身上散发出的阵阵腥气,令她的眉头蹙了又蹙。 “司空将军,还不肯在将士们面前露两手吗?”甄剑的眉梢挑得极高,眼底含着几分得意,“莫不是……你当真不敢吧?” 甄剑正说着,司空堇宥赫然有了动作,只见他伸了手,一把便夺过身侧一名将士手中的弓箭。 他目光阴冷,指间夹着三支箭矢,缓缓拉开弓,对准了黎夕妤。 见此,甄剑嗤鼻冷笑了一声,“自大也该有个限度,那三只蟾蜍可是分布在这位小公子的头顶与双肩,你如此一弓射三箭,便不怕误伤了他吗?” 司空堇宥不曾理会甄剑,一双眼眸直直地望向对面的黎夕妤。 “少爷……”黎夕妤颤巍巍地出声唤着,这时押着她的两个士兵突然将她的双手绑在了身后,而后便立即躲开了,任她独自一人站在箭靶前。 她瞧着远方的人,见他将箭尖对准了自己,一颗心便猛烈地颤抖起来。 “呱……呱……”头顶的蟾蜍不停地叫唤着,不时以它那腥黏的爪子抓着她的发丝。 她又惊又惧,却又不得不强作镇定。 她凝望着司空堇宥,迎上他深邃坚毅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 日光下,她的腰杆越挺越直,轻轻咬住下唇,目光中原有的几分惧意在这一刻缓缓消弭。 她知道,箭在弦上,司空堇宥是无论如何都收不回了。 那么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直直地站着,并且坚定不移地……相信他! 当极其微弱的破空声自前方传来时,黎夕妤的心便猛地向上窜了去,几近要跳出喉头。 随后,便见三支箭羽齐齐射来,速度快极。 这一刻,黎夕妤只觉天地都静了,她望着那箭尖由小变大,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耳畔再也听不见任何,唯有前方那人的目光,灼得她眉眼生疼。 当箭矢射来,伴随着凌厉的风,擦过她的发丝,擦过她的衣襟…… “呱!” 突然,一阵尖锐的响声穿透了耳膜,黎夕妤的双眸蓦然间大张,便直直怔在了原地。 “射中了!将军每一箭都射中了……” “不愧是千古骑射第一人,将军好生强悍……” “如此精准的箭法,实在令人称奇……” 周遭渐有将士们的欢呼声,黎夕妤却咽了咽口水,久久未曾动弹。 就在这时,远方的人正大步而来,他的速度很快,步伐却很稳。 直至他到得身前,黎夕妤终是再也无法强撑,直直跌进了他的怀中。 “阿夕,撑住。”司空堇宥的嗓音回响在耳畔,他将双手环过黎夕妤的腰肢,去解她手腕上的麻绳。 “少爷……”黎夕妤低低地唤着,嗓音沙哑,却轻轻柔柔,“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相信你。” 她说着,只觉他的手臂一顿,却很快恢复如常。 手腕上的麻绳解开后,司空堇宥将双手搭放在黎夕妤的双肩,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却并未言语。 “小妤!小妤!你怎么跑来此处了?可是叫我一阵好找!”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男音自远处响起,惊奇的话语中夹杂着几分欣喜。 而后,便见辛子阑风一般地跑了来。 他手中端着一个瓷碗,碗中汤药散着阵阵清香,竟未洒出半点! 而他到来后,竟一把推开了司空堇宥,将药碗凑至黎夕妤面前,笑道,“小妤,快将这药喝了!” 然黎夕妤失去了司空堇宥的支撑,只觉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好在辛子阑眼疾手快,立即便扶住了她。 “辛子阑,既然你来了,那便照看好她!”司空堇宥冷冷地开口,却是一副命令的口吻。 然,此刻的辛子阑却似是不曾听见司空堇宥的话语般,一双眼眸盯着别处,竟发出光亮来! 而后,黎夕妤的手中便蓦然多了一个药碗,辛子阑也在这时将她松开。 就在辛子阑松开她的那一瞬间,司空堇宥的手掌立即探了来,将她稳稳地扶住。 “先把药喝了。”只听他道。 黎夕妤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瓷碗凑至唇边,喝了起来。 “天呐!蟾蜍啊!这可是宝贝啊!”却突然,辛子阑惊叫出声,“可是怎么就死了?是谁将它们射杀的?” 黎夕妤正喝着药,陡然间听见辛子阑杀猪般的叫声,险些被药汁呛到。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令她瞪大了眼。 “我的宝贝们,我来解救你们……”辛子阑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死去的三只蟾蜍捧在怀中,并且轻柔地拔下那三支箭矢…… “小妤,待我将这三只蟾蜍处理一番,便入药喂你吃下!”此时此刻,辛子阑的眼中便唯有怀中的蟾蜍。 可他说出的话……却令黎夕妤双眉一拧,变了神色。 “咳……咳咳……”最后一口汤药入喉,终究还是被呛到,黎夕妤剧烈地咳着,面色立时便涨得通红。 “咳咳……辛子阑,你离我远些!”她咳着咳着,浑身上下便有了力气,恶狠狠地瞪着辛子阑。 那三只蟾蜍,光是气味便已令她几欲作呕。 若是还想让她吃了,简直……做梦! 见黎夕妤渐渐恢复,司空堇宥便松了手,而后瞥了辛子阑一眼,再度嘱咐着,“辛子阑,记得照看好阿夕。” 此番,辛子阑听了个真切,重重点头。 而后,司空堇宥蓦然转身,抬脚向回走。 他一边走,一边开口,“甄将军,可敢与我比试一场?” 随着他的出声,原本嘈杂的练兵场陡然间静了。 黎夕妤却觉心头一紧,凝望着他远走的身影,只觉他每走一步,周遭的气温便降下一分! “比……比什么?”甄剑的话语有些颤抖,却佯装镇定。 “就比角抵,如何?”此番,司空堇宥到得甄剑身前,周身散布着阵阵阴寒,令人心悸。 “比……就比!”甄剑却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本将军不怕你!”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 角抵:“以角抵人”,是一种类似现在摔跤、相扑一类的两两较力的活动。    第五十八章:比拼 见甄剑应下,司空堇宥立即便脱了皮甲,却并未褪下里衣。毕竟他的腰间还有伤,他不愿被任何人瞧见。 随后,甄剑便也三两下地脱了上身的衣物,露出他那粗犷的身子。 黎夕妤见状,一颗心不由得提起,抬脚便向前方走去。 “小妤,你要做什么?”辛子阑一边唤着,一边也随之向前。 黎夕妤走至半途,被闻人贞拦下了,“阿夕,静静观望便可。” 辛子阑在这时追了来,怀中犹自捧着他的蟾蜍,却张口便道,“小妤啊,你无须太过紧张,司空堇宥这人,强悍着呢!” 听了这话,黎夕妤立即红了脸,“我……我只是,紧张少爷的伤势。” 她的声音很小,辛子阑与闻人贞却听了个真真切切。 只听二人齐声道,“无须紧张,不过是角抵,输不了!” 闻人贞对司空堇宥素来都极有信心,故此他如此言语黎夕妤倒是并不意外。 可辛子阑,他这个人……为何也如此信心满满? 思及此,黎夕妤倒也不曾迟疑,当即便问,“辛子阑,你为何如此了解少爷?” “啊?我……我不了解他呀!”却见辛子阑眨了眨眼,唇角勾勒出一抹灿烂的笑,打着哈哈,“小妤,你想多了……想多了……” 黎夕妤见此,眉梢一挑,已知晓辛子阑此番说了谎。 可她也并未追问下去,只因此刻,前方再度响起甄剑的声音。 “司空将军,这比拼角力,你为何不脱衣裳啊?”甄剑的话语中,处处皆透着鄙夷。 司空堇宥闻言,却并未理会他,不语。 于是,甄剑的面色一变,有些恼火,“你不过是射中了三只蟾蜍,有什么好得意的?此番比拼角力,本将军定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司空堇宥终是轻挑眉梢,冷冷地望着甄剑,开了口,“甄将军,倘若只是比拼,未免也太过无趣!不如你我二人各押一注,最终赢得胜利的那人,可向对方讨要一样东西,如何?” 听司空堇宥如此说,甄剑的眼眸中蓦然闪过一抹精光,立即道,“司空将军到时莫要反悔才是!” 瞧着甄剑这般神色,黎夕妤暗自冷笑,一眼便知晓了他的意图。 这个甄剑,他始终觊觎司空堇宥麾下的三十万大军,此番若是他赢了,那他必会向司空堇宥讨要那枚兵符! 可若是他输了,司空堇宥又会向他讨要何物? “哼!”只听司空堇宥一声冷哼,“言出必行。” “司空将军,得罪了!”但见甄剑象征性地拱手,而后驾着双腿,便做好了准备。 此刻,将士们已将场地让了出来,纷纷退至后方,无不期待着此番较量。 司空堇宥也随之拱手,而后便上前两步,走至甄剑身前,伸开双臂搭放在其肩头,缓缓俯身。 随着他的俯身,甄剑的双手也立即探了来,同样搭放在他的肩头。 而后便在一瞬间,这二人之间的角力比拼,开始了。 但见甄剑迅速动了手,一把便抱住了司空堇宥的腰肢,企图将他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司空堇宥也有了动作,一手抱着甄剑的腰,另一手则去扳他的腿,面目一派沉然。 甄剑立即向后退了一步,从而躲过司空堇宥的手臂,却死死抱着他的腰肢,牙关一咬,妄图将他摔出去。 然司空堇宥此刻却仿佛有千金之重,任甄剑如何发力,他都始终稳稳地站在地面。 于是,甄剑便也腾出一只手臂,企图去扳司空堇宥的腿。 司空堇宥眉目凛然,察觉到甄剑的意图后,也随即退了一步。 一时间,双方陷入僵持,看似实力相当,不分上下。 “咚……咚……咚……” 突然,一阵击鼓声自远处响起,鼓声震天,回荡于天际。 黎夕妤立即转眸,便见不远处的场地外,一人手执鼓槌,正有节奏地击打着战鼓,正是史华容! 但见其眉宇间溢出几抹担忧,可击起鼓来却毫不含糊,鼓声激昂,接连不断。 他这是,在给司空堇宥助威呢! 果不其然,待鼓声响起,那纠缠在一处的二人斗得便愈发激烈了。 角抵,比拼角力,此乃自古以来便流传至今的一种比赛,军中更是屡见不鲜。 而此番,两名大将互相比拼,实在精彩,令士兵们移不开目光。 而黎夕妤,她的一颗心却高高提着,不自主地便咬住了下唇。 “啧啧啧……” 突然,一阵咋舌声自耳畔响起,辛子阑不知何时靠了来。 黎夕妤眸光微转,便瞥见了辛子阑怀中的三只蟾蜍。 她立即向另一侧挪了挪,蹙眉睨着辛子阑,眼底尽是嫌弃的意味。 “小妤,你猜猜看,稍后司空堇宥会向那甄剑讨要何物?”辛子阑一边问着,一边津津有味地观赛。 黎夕妤闻言,又向另一侧挪了挪,不予理会。 再转眸去看赛场,司空堇宥已扳过甄剑的一条腿,而甄剑也同样扳住了他的一条腿。 二人皆稳稳地站着,谁也不曾被摔倒。 这二人看似不相上下,可黎夕妤却渐渐发觉,司空堇宥仍是处了上风的。 只因此刻那甄剑已是大汗淋漓,而司空堇宥却仍是一派淡然,看似轻松极了。 却突然,司空堇宥的面色蓦然一变,双眉也随之蹙起,不知出了何事。 黎夕妤立即细细观察,最终发现,此刻甄剑的一只手臂,正死死地扣在司空堇宥受了伤的腰间! 甄剑似是察觉到了异样,眼底有精光闪过,而后便见其迅速收掌,五根手指猛地握起,竟狠狠地掐着司空堇宥的伤口! 此番,司空堇宥的面色便愈发地难看了。 黎夕妤见状,掩在袖中的双手不由握起,秀眉紧拧,一颗心已悬至颈间。 而就在这时,突见甄剑立即抬起一只腿,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踢在了司空堇宥的伤口处! 见此情形,周遭尽是吸气声,看来诸人皆瞧见了这一幕。 黎夕妤的双拳越握越紧,心也越提越高,死死地盯着前方。 只见司空堇宥的面色愈发苍白,腰间纯白的衣料渐有血迹渗出,刺得黎夕妤眉眼生疼。 可即便如此,司空堇宥仍旧未能被甄剑摔倒。 遂,那甄剑竟也一不做二不休,再度抬腿,又要向司空堇宥的伤口处踢去。 然此番,他再也没有那个好运了! 但见司空堇宥双眸微眯,眼底有暗芒闪过,而后他迅速伸手,赶在甄剑踢来之前扳过那条腿,而后猛地向上一抬! 待甄剑意识到危机时,也是为时已晚。 司空堇宥已将他牢牢擒住,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抱着他的腿,而后将他狠狠摔了出去。 见此,黎夕妤高悬的一颗心,终是缓缓落回了原处。 甄剑最终摔落在地,整个人躺在地上,面目扭曲,龇牙咧嘴,兴许是被摔痛了。 司空堇宥在这时取过自己的皮甲,立即穿戴整齐,居高临下地望着甄剑。 “甄将军,你输了!”只听他冷冷地开口,面色仍旧苍白,额角更有汗汽溢出。 这时,两名士兵跑了来,立即将甄剑扶了起来。 甄剑面目通红,恶狠狠地瞪着司空堇宥,咬牙切齿地开了口,“司空堇宥,今日便算你走运!” 他说着,竟在士兵的搀扶蓦然转身,抬脚便欲离去。 “慢着!”就在这时,司空堇宥一声冷喝,将他唤住,“甄将军莫不是忘记了?方才你我二人,可是约定过的!” “你……”却见甄剑的面目愈发狰狞了,眼中尽是悔意,“司空堇宥,你莫要太过分了!” “怎么?甄将军这是输不起?”司空堇宥冷冷地问,随即上前两步,站定在甄剑面前,“还是说……甄将军想要出言反而!” 甄剑闻言,身形蓦地一颤,却硬着头皮道,“本将军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好,既然甄将军如此爽快,那我……便开口了!”司空堇宥下巴微扬,冷冷地瞥了周遭一眼,那神色令谁见了都会心悸不已。 却见甄剑紧张地望着司空堇宥,面上的神情复杂多变,有愤怒、又不甘、有嫉恨、有后悔,更有……阴狠! 陡然间,但见司空堇宥伸手,直直指向某个方位,道,“甄将军,我便向你讨要此人!” 众人皆循着他的指尖望去,但见他所指,乃是一名士兵。 而黎夕妤在瞧见那士兵的面容后,竟蓦然一怔。 反倒是身侧的辛子阑又在这时开了口,“有意思!” 甄剑也在这时转眼望去,瞧见司空堇宥所指之人后,也有些惊异,“仇高义?司空将军想要仇高义?” “没错!”司空堇宥回。 而此刻,那被万众瞩目的士兵仇高义,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而甄剑此番却乐了,他眼角放精光,再度问道,“司空将军,你当真只要仇高义此人?” 司空堇宥闻言,斜睨了甄剑一眼,反问,“莫非甄将军愿意给我更多的人?” “不不……”甄剑连忙摆手,而后清了清嗓子,扬声唤道,“仇高义,还不给本将军滚过来!” 那士兵闻言,终是有了动作,一路小跑着而来。 瞧见那士兵贼眉鼠脸的模样,黎夕妤心底便不由升起一股怒意。 她此刻仍旧记得,昨日这士兵于内城抢掠妇人钱财时,可甚是嚣张呐! “仇高义,你记着,从即刻起,你不再属本将军麾下,转而投身司空将军的三十万大军!”只见甄剑挺了挺腰杆,一本正经地嘱咐着。 那士兵倒也灵光,连忙就跪在了司空堇宥脚下,抱拳行礼,“承蒙将军厚爱,属下日后定会鞍前马后,肝胆相随!” 司空堇宥闻言,却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而后便开口吩咐,“史副将,暂且将此人带回军营。” “是!”史华容立即走近,将仇高义自地上抓了起来,带着他向练兵场外走去。 而那仇高义,他一边走,一边不忘回眸,与甄剑交换着神色。 眼下,司空堇宥的箭法也展示过了,二位将军这角力也比拼过了,就连那士兵仇高义,他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 于是,他拂了拂衣袖,蓦然回首,向黎夕妤望了来。 “阿夕,你且说说,先前因何会被抓来这练兵场?又因何顶了三只蟾蜍?”听闻他发问,语气比先前还要凌厉阴狠几分。 黎夕妤心头一震,迟疑了片刻,仍是道,“少爷,先前属下本是在河边静站,可突然身后多了一名士兵,不由分说地便将属下打晕了去。待属下再睁眼时,便已然被带来了此处。” 见司空堇宥突然提起此事,甄剑的神色又是一变。 “甄将军,我倒是想问问,你因何要命人偷袭我的属下?又因何要将她抓来此处……当箭靶?”司空堇宥的话语愈发凌厉了,眼底透着浓浓的阴戾。 黎夕妤为之心颤,同时也为之心暖。 “啧啧啧……”这时,辛子阑再度咋舌,却转而笑道,“小妤啊,你家少爷……待你还真是不同呢!” 听了此言,黎夕妤的心又是一颤,却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 她知道,此刻这个人,正在替她讨要公道! 却见甄剑目光一转,道,“司空将军莫不是误会了?我可从未曾指使属下做过此等事情!先前不过是想见识一番你的箭法,可我也并未想到,他们竟抓来了你的属下!” 甄剑就此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罪名抛得干干净净。 而后,但见其抱拳,又道,“如今见识了司空将军的绝世箭法,实在令人佩服!赞一句‘千古箭法第一人’,毫不为过!” 甄剑便如此说着奉承之言,可司空堇宥显然未曾将他这话听在耳中。 只见其赫然拂袖,面上闪过几分怒意,道,“既然此事与甄将军无关,那我倒也放心了!” 司空堇宥说着,凌厉的目光再度一转,便看向了不远处的两名士兵,又道,“打晕了我的人,又将她绑来此处,甚至将其当做箭靶,你们的胆子……可真够大呀!” 他话音未落,便见那两名士兵蓦然跪地,浑身皆在颤抖,“求……求将军饶命……我们并不知,这位小公子是您的人啊!” “哼!”只闻司空堇宥一声冷哼,“不知她的身份,便可如此肆意绑了军中之人?倘若有朝一日你们上阵杀敌,是否也会将银枪刺向战友的心口?” “不……不是!求将军饶命……求将军饶命……” 两名士兵连连求饶,甚至向司空堇宥磕起头来。 而司空堇宥却漠然地望向甄剑,问道,“甄将军,依你看,这二人是否该罚?” 甄剑的面容早已气得铁青,然他此刻却也是骑虎难下,只得道,“司空将军所言极是,这二人犯了大错,确是该罚!” 遂,司空堇宥再度将目光转向那两名士兵,却是对闻人贞道,“军师,意图谋害军中战友,该当何罪?” 闻人贞听后,稍一思索,便抱拳回,“回将军,依照军纪,残害战友,按罪当诛!”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静了。 那两名士兵也如临大敌,吓得面色煞白。 而司空堇宥却只是思量了片刻,便道,“那今日,本将军便看在甄将军的面上,饶你二人一命!只不过……这一百军杖,可是一杖也不得少!” 司空堇宥此言,听则是法外开恩,实则倒不如一剑杀了那两人。 一百军杖,即便是不死,也会没了半条命。 而最痛苦的,无疑是那受罚的过程。 可即便如此,甄剑仍是阴着一张脸,呵斥着那两名士兵,“还不快多谢司空将军不杀之恩!” 士兵闻言,只能再度磕头,“谢将军不杀之恩……谢将军不杀之恩……” 司空堇宥却蓦然转身,抬脚向黎夕妤走去,口中道,“来人,拖下去处置吧!” 司空堇宥话音一落,便立即有几名士兵跑了来,将那二人拖走了。 而这时,黎夕妤的目光却并未瞧着司空堇宥,而是望着仍旧站在原处的甄剑。 但见其面色阴狠,一双眼眸冷冷地瞪着司空堇宥,似是恨极了他。 瞧见这般神色的甄剑,黎夕妤心头蓦地一沉,脊背竟在顷刻间溢出一层冷汗。 这个甄剑,本是想借机挑衅司空堇宥,从而令其在众将士面前出丑,而后丧失兵心。 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司空堇宥此人,当真有那个实力,更有那个魄力! 遂,他的计谋便就此落败,而方才与司空堇宥比拼角力时,他那阴狠的招数,将士们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他的心愿非但未能达成,反倒令自己落了个不择手段、暗中使诈的话柄来。 故此,他日后对司空堇宥的嫉恨,只会日渐增长,不停不休。 “走吧,回军营!”直至司空堇宥的嗓音回荡在耳畔,黎夕妤方才收回目光。 但见司空堇宥抬脚便向练兵场外走去,黎夕妤无半点迟疑,跟着他便走。 闻人贞却并未离去,反倒在这时高呼,“继续操练,不得怠慢!” “是!”将士们齐齐应道。 此番,见识了司空堇宥的箭法与角力后,将士们心中早已是热血沸腾、澎湃激昂。 “小妤小妤,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突然,辛子阑一个闪身,挡住了黎夕妤的去路。 但见其满面春风,笑嘻嘻地开口,“你家少爷啊,太过强悍!又怎会输给这类角色?” 黎夕妤的嘴角抽了抽,一眼便瞧见了辛子阑怀中的蟾蜍,立即抬脚,绕道走。 她一边走,一边道,“是是是,您老眼光没差,您金口玉言,您最厉害……” “哼哼,那可不是!”辛子阑扬起下巴,得意极了,似是对于黎夕妤的夸赞很是受用。 故而,他自动过滤了“您老”这二字。 回到军营后,黎夕妤随着司空堇宥一路去了他的营帐,而辛子阑则火急火燎地奔去了伙房。 走近后,但见史华容与那仇高义正在帐外候着,见二人到来后皆面露欣喜。 “将军!”二人齐齐抱拳,齐声开口。 只不过,史华容是满脸崇敬之意,而仇高义却一脸谄媚。 四人进入帐中后,司空堇宥仍旧背对着他们,却沉声开了口,“仇高义,家住城东青柳巷,有三号商铺的家业,母早亡,父亲与弟弟打理家业,小妹正待字闺中,尚未及笄。” 此言一出,非但是仇高义,就连黎夕妤也不由一怔。 昨日见到这仇高义于内城抢掠百姓时,司空堇宥虽愤怒,可终究因为辛子阑的突然出现,便未曾将这仇高义如何。 原来,他竟早已暗中行事,将这仇高义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将军,您方才所言,句句皆属实!”但见仇高义眸光一转,谄笑着,“只是不知将军因何要调查属下?” “因为,”司空堇宥在这时转身,目光之中一片阴寒,“如今你的家人,皆被本将军掌控着!” “这……将军,您……此言何意?”仇高义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时有些惊惧,声音都在颤抖。 “哼!”却见司空堇宥拂袖,冷声问道,“可还记得昨日你做了什么?” 仇高义却是一脸的茫然,“将军,属下什么也没做啊……” “记不得了是吗?那本将军便提点你一二。”司空堇宥说着,眉梢一挑,眼底有利刃射出,“昨日辰时,你于内城,做了什么?” 听了这话,仇高义神色一变,终是记起了,可他立即便开口,企图替自己辩解,“将军,昨日事出有因,属下也是……” “抢掠百姓,已是重罪!”司空堇宥却打断了仇高义的话语,“妖言惑众,造成百姓恐慌,便是罪加一等!而你对百姓拳脚相向,更是罪无可恕!这三等罪名加起来,本将军随时都能摘了你的脑袋!” 此番,仇高义终是再也强装不得,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司空堇宥脚下。 “求将军饶命,属下知错,属下再也不敢了……”仇高义跪地求饶,神色慌乱,却是怕极了。 “可本将军要的,却不是你的命!”突然,司空堇宥话音一转,如此道。 听了这话,仇高义立时便停止了求饶,满怀期冀地仰望着司空堇宥。 而黎夕妤与史华容却是一副不解的神色,一时间不明白这司空堇宥的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蓦地,只见司空堇宥俯身,伸手捏住了仇高义的下巴,冷冷地发问,“想活命吗?” “想!”仇高义无半点迟疑,当即便回。 “那便替本将军做一件事。”司空堇宥的眸子愈发深谙。 “别说是一件事,即便是成百上千,属下也万死不辞!”仇高义连忙又道。 “哼!方才还说着想活命,眼下又不怕死了?”司空堇宥冷哼,捏着仇高义的力道加大了几分。 “我……我……”一时间,仇高义语塞。 却见司空堇宥挑眉,再度启唇,“本将军不会让你死,只需要你潜入敌营,将敌军的每一步动向……给带回来!” 此言一出,黎夕妤又是一惊。 司空堇宥他竟然……要派仇高义当细作! 就在她惊骇不已时,帐子蓦然被人掀开,竟是一身英气的闻人玥走了来。 “少爷,您找我?”闻人玥拱手,问。 司空堇宥淡淡点头,却示意闻人玥先退至一旁,转而继续盯着仇高义,“你放心,只要你有几分头脑,便不会丧命!本将军既然向你承诺了,那便必然会保全你!” 仇高义咽了咽口水,他自知如今已别无选择,便唯有点头。 见他点了头,司空堇宥便缓缓松了手,直起身子俯视着他,又道,“你记住,你全家人的性命,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间!本将军并非心慈手软之人,倘若你心存异心,本将军绝不会轻饶!” “是……是……”仇高义此番已瘫坐在地,久久未能回神。 “阿玥,带他走,记得安排好一切。”司空堇宥又吩咐着。 “是!”闻人玥应着,大步走向仇高义,一把抓过他的肩头,便将他拖了出去。 待二人离开,史华容立即便问,“将军,您当真信得过那仇高义?” 司空堇宥未曾回话,却只是淡淡挥手,示意史华容退下。 “属下告退!”史华容也不再多问,转身离开了。 待史华容也离开后,黎夕妤上前两步,道,“少爷,那仇高义分明是甄剑的人,你这般将他派去敌营,他将来必定会将所有的消息,都汇报给甄剑。” “而我要的,正是如此!”却见司空堇宥缓缓勾唇,眼底有暗芒涌动。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 角力:指徒手相搏,较量武力。 感谢 光&简 打赏的15个魔法币~ 么么哒~    第五十九章:制胶 一时间,黎夕妤有些恍惚。 眼前这个人,他似乎永远都能掌控一切,他仿佛……从未曾输过。 而她也知道,今日他便是因着她,方才动了怒。 “你先前受了惊,回去歇着吧。”突然,司空堇宥话语一转,对她道。 黎夕妤却猛然间想到了什么,连忙问,“少爷,你的伤势如何了?” “无碍。”他答,面色却仍有些苍白。 黎夕妤不信,立即摇头,“可是先前,我分明瞧见了血迹。” “那是你瞧错了。”他如此回。 黎夕妤双眉一拧,固执地开了口,“少爷,我曾对你说过,只要我还在你身边,就绝对不能任由你这般作践自己的身子!” 司空堇宥闻言,眉宇间闪过几分无奈,却道,“难不成……你又想扒了我的衣裳?” “我……”听了这话,黎夕妤立时红了脸,却仍旧倔强地抬首,凝望着他,义正言辞,“倘若少爷不肯好好医治,那我……我就只能用强了!” 她说着,却见司空堇宥眸光一变,其内有光华流转,似是在笑。 一时间,她的心口剧烈地起伏着,她能够清楚地察觉到那股情愫正疯狂滋生着。 “少爷……”却突然,她不自主地轻声唤他,嗓音竟有些沙哑。 “恩。”他应着,“何事?” “额……我……”这番,黎夕妤终是回神,连忙垂下脑袋,无措地站着。 她支支吾吾了片刻,面色愈发红润了,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道,“我只是觉得,少爷近日……温柔了许多!” 她此言一出,却见司空堇宥目光一顿,竟有些窘迫。 而后,他不自在地拂了拂衣袖,神色飘忽,开口道,“阿夕,那两日于山洞中避险,我认为……” “啧啧啧……” 就在这时,一阵咋舌声自帐外传来,辛子阑的嗓音格外刺耳,“我说大将军,既然小妤如此担忧你的伤势,那你便乖乖吃药不就好了!” 辛子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而随他一同到来的,还有那浓重的药香。 司空堇宥的面色立时沉了下去,冷冷地瞥过辛子阑,即便不语,那凌厉的气息也有绝对的威慑力。 可辛子阑显然毫不在意,大步走了来。 黎夕妤便在这时回眸,恶狠狠地瞪着辛子阑,“辛子阑,你竟然偷听!” “我哪有偷听!”却见辛子阑下巴微扬,理直气壮地道,“我那是光明正大地听!” 听了这话,黎夕妤一时语塞。 她深深呼吸着,面色仍旧是一派红润,却不知是因先前羞怯得红,还是此番被辛子阑气得红。 见黎夕妤这般神色,辛子阑立即勾唇,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后将手中的药碗递给她,“小妤啊,快让你家少爷吃药了!” 此番,黎夕妤满心的怒火便这般泄了。 她一把接过药碗,转而递至司空堇宥面前,“少爷……” 却见司空堇宥目光一怔,而后接过药碗却将其暂且放置于桌上,转而望着辛子阑,“这药稍后再吃,辛子阑,我且问你几个问题。” 辛子阑立即正了正神色,做洗耳恭听状。 “你住在军中,可是为了能够时刻替阿夕问诊?”司空堇宥问。 辛子阑点头,“没错!” “那你替阿夕问诊,可是为了早日医好她的身子?”司空堇宥又问。 辛子阑再度点头,“自然!” “那么换句话说,你也是担忧阿夕的安危?” “可以这么说。” “那么再换言之,你之所以留在军中,皆是为了保护阿夕?” 此番,辛子阑终于眨了眨眼,思索了良久之后,方才重重点头,“若是如此说,兴许也没什么问题。” “好!”但见司空堇宥负手,眼底凝了几分寒意,“既是如此,那先前阿夕遭人偷袭,被抓去当箭靶之时,你又去了何处?你令她险些被害,此番可算是失职?” 此言出,帐中陡然间静了。 司空堇宥那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令黎夕妤怔忡,令辛子阑愕然。 “不……不对啊……” 良久后,辛子阑方才回神,“司空堇宥,你这罪名安得也太草率了!” 司空堇宥却不理会他,犹自说着,“倘若阿夕遭人陷害,出个什么意外,那你也不用再替她看诊,打道回府吧!” “这怎么成?”辛子阑立时出声嚷嚷,“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医好小妤!” “那么日后,阿夕的安危便由你负责了!”司空堇宥一语定音,“倘若今日之事再度发生,那这军营,可是再容不得你了!” 辛子阑听着,一双眼眸不住地打着转,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但见片刻后,他竟伸手揽过黎夕妤的肩头,另一手则拍着胸脯,向司空堇宥承诺,“成!自此刻起,小妤便由我罩着了!”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畅快。 而黎夕妤却黑了脸。 她正要躲开辛子阑,却突然被人一把扯了出去,是司空堇宥。 “辛子阑,你的蟾蜍不想要了?”只见他挑眉,眼底竟含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要!怎么不要!”辛子阑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便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望着那离去的身影,黎夕妤的嘴角抽了又抽,“少爷,辛子阑此人,实在太过可疑。” “我已派人去调查,相信不日后便会有结果。”司空堇宥如此回。 黎夕妤随之回首,迎上他深邃的眸光,道,“可是少爷,我不需要他的保护。这个人性子莽撞,言辞又轻挑,实在不……” “阿夕,你想过没有?”突然,司空堇宥在这时开口,打断了黎夕妤的话,“倘若先前甄剑要的是你的命,你此刻还能安全无恙地站在我的面前吗?” 他的言语中带着几分凛冽,却令黎夕妤心头一震。 这个问题,她确实没有思索过。 “我不能时刻都护着你,而阿玥也身负重任。辛子阑看似鲁莽,实则却沉稳入微。”他话语顿了顿,又道,“且他武功高强,成日里也是闲着无事做。故此,将你交给他,我很放心。” 黎夕妤听着,突觉心头一酸,有种名为“难过”的情愫萦绕着,“可是……” 她张了张口,终究作罢,什么也没说。 “可是什么?”司空堇宥却突然发问。 黎夕妤垂首思索了片刻,而后抬眸,问道,“可是少爷,你日后,会抛下我吗?” 她便这般小心翼翼地问着,一双眼眸中满怀期冀,直勾勾地盯着他。 四目相对,他的神情有片刻怔忡,却也仅仅只是片刻。 而后,便见他理了理衣袖,将双手负于身后,开了口,“倘若你的存在,于我而言毫无用处,那我便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你。” 冰冷无情的一番话,自他口中说出却是那般的泰然。 黎夕妤心头一颤,掩在袖中的双手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她仰望着他,此时此刻,只能察觉出他周身散布着的浓重的寒意,全无半点柔和。 她终究垂首,暗自咬唇。 所以,当时在那片弥漫着瘴气的林中,他之所以会赶来救她,全是因为……她还有用。 所以,那时的他未曾抛下她,也全是因为……她还有用。 原来这个人的心,当真如同他的目光一般,冰冷彻骨。 那她这些时日的悸动,也不过是……作茧自缚罢了。 身前的人突然动了,他转身走向桌案,伸手端起那碗汤药,似欲饮下。 他背对着她,她瞧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少爷!”突然,黎夕妤赫然出声,问,“先前,辛子阑闯入前,你想对我说什么?” “砰!”他喝完了药,将瓷碗摔在桌上,没有转身,却也迟迟不曾回话。 黎夕妤便固执地站着,等着,望着。 遂,良久良久之后,他的声音终于响起,“阿夕,倘若日后还有机会,我便再说与你听。” 他迟迟不肯回首,黎夕妤却轻轻点了头,“好。少爷,属下……告退了。” 她缓缓转身,一步步踏出帐子,一步步背离了他。 闻人玥与她迎面而来,目光淡然,瞧不出情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闻人玥已经完成了司空堇宥方才交予她的任务。 黎夕妤一路回了自己的帐子,却不知为何心底会如此难过。 遂,她躺在榻上,倒头便睡了过去。 再转醒,已时至黄昏。 辛子阑风风火火地冲了来,仍是不由分说地便掀开了她榻边的幔帐,“小妤小妤,你醒了吗?” 黎夕妤坐在榻边,怔怔地望着辛子阑,面上无半点情绪。 可辛子阑却笑得开怀,“我算着啊,你也该醒了,来,快将这药喝了。” 他说着,便一屁股坐在了她身边,并将手中的药碗递了来。 黎夕妤接过药碗,问,“你算着我该醒了?何意?” “是这样的!”但见辛子阑理了理衣襟,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地开了口,“你服用了我开下的药方,体内的毒素便与药性相互对抗。故此,你每每睡下,总会比平日里多睡一至两个时辰。” 黎夕妤闻言淡淡点头,而后将瓷碗凑近唇边,喝了起来。 难怪她今早会睡到那么晚,原来都是药性所致。 待满满的汤药下肚,她眉头一蹙,只觉今日这药很是苦。 原本,喝了这么久的药,她已能够适应那浓烈的苦涩之感。可不知为何,此次辛子阑给她送来的药,却异常的苦。 “辛子阑,这药怎么这么苦?”她不由发问。 却见辛子阑双手环胸,一副得意洋洋的神色,道,“因为今日这药中,多加了一味药材!” 黎夕妤闻言淡淡点了头,左右她也不懂医理,既然加了药材,那么苦便苦吧。 可陡然间,她脑中闪过一副场景,立时便瞪大了眼,连忙问,“辛子阑,你所说的药材,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蟾蜍!”辛子阑一口便接过了她的话语,重重点头,仍旧是一副喜滋滋的模样。 可黎夕妤的面色立时便沉了下去,她阴冷地望着辛子阑,只觉胃中一阵翻腾。 “小妤啊,你可别小瞧了这蟾蜍。它的医用价值很高,全身上下都是宝,对你浑身的鞭伤大有益处。”辛子阑犹在絮絮叨叨。 黎夕妤的嘴角却抽了又抽,并非她不相信那蟾蜍的效用,只是因为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在她心底留下了阴影。那是一道,不可磨灭的阴影! “咦?”突然,辛子阑惊奇地“咦”了一声,伸手便向黎夕妤的床头探去。 黎夕妤也随之望去,但见他的目标,正是枕边的那枚锦盒。 于是,她便赶在辛子阑触碰到锦盒之前,将其拿走。 “小妤啊,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辛子阑的笑容十分妖艳。 黎夕妤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旧阴冷地瞪了他一眼,“辛子阑,你给我出去!” 见已被人下了逐客令,辛子阑悻悻地起身,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黎夕妤却盯着锦盒良久,再也未曾踏出过帐子半步。 直至翌日辰时,黎夕妤打定主意,便一路去了马厩。 然,她还未靠近陌央,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听小妤说,你叫做陌央,很好听的名字!所以啊,你一定要快快长大,我给你喂的全都是上好的马草,你要多吃些!还有你,你是叫做竺商君吧,来,你也多吃些!” 那是辛子阑的声音,黎夕妤走近,便瞧见辛子阑此刻正站在陌央与竺商君之间,怀中捧着大簇的马草,一边喂着陌央,一边喂着竺商君。 他的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眸澄澈清亮,倒真是一位蹁跹公子。 不知怎的,瞧着这一幕,原先对辛子阑的怀疑与防备,竟渐渐褪去了几分。 待怀中马草用尽后,辛子阑拍了拍手,抬眸间便瞧见了黎夕妤。 “小妤,你怎么来了?”辛子阑的眸中透着欣喜与惊奇,立即向黎夕妤走了来。 黎夕妤冲他点点头,出声问道,“辛子阑,今早不用喝药吗?” 却见辛子阑摆了摆手,回,“自然要喝,只不过并非此刻,而是午时。” 黎夕妤听罢,点了点头后,便不再理会辛子阑,转而向陌央走去。 她解开陌央的缰绳,牵着它出了马厩,而后翻身上了马,欲离开。 “小妤,你要去何处?”却在这时,辛子阑冲至她身侧,问。 “去内城,买……” 黎夕妤正说着,辛子阑竟一个翻身,坐在了她的身后。 “辛子阑,你做什么?”她眉头一蹙,紧张地问。 “司空堇宥可是将你的安危交给了我,那么你要离开军营,我自是要时刻相陪!”辛子阑一边说着,一边环过黎夕妤的腰肢,扯了扯缰绳,陌央便跑了起来。 “辛子阑,你给我下去!”黎夕妤十分不适,呵斥着,“马厩中还有那么多马,你去骑它们!” “可是,我钟爱这匹小马驹啊!”辛子阑笑嘻嘻地回。 黎夕妤黑了脸,然她又无法跳下马,便唯有认命地坐着。 陌央的速度似是比从前快了几分,微风拂过,带着阵阵凉意。 “哬……哬……” 前方传来一阵响亮的吼声,却听得黎夕妤心头一紧。 练兵场,那里是练兵场。 他们要去内城,必定会途径练兵场。 她不由紧张了起来,却将头埋得极低,不敢去四处张望。 他们距练兵场越来越近,万千将士们嘹亮的吼声震天,士气十足。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如今为之付诸的一切,将来都只是为了是要在战场上与敌人拼杀……” 突然,一道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冰冷中透着凌厉。 这声音于黎夕妤而言,却是再熟悉不过。 她的心跳陡然间慢了半拍,双手紧紧握起,却仍旧不敢张望。 直至陌央跑远,将士们的吼声淡去,她方才缓缓松了手。 却不知……司空堇宥可有看见她? “小妤,你买这么多鱼做什么?” 回到军营,辛子阑怀中抱着一只大木桶,额角尽是汗水,重重喘着粗气。却跟随在黎夕妤身后,一路去了伙房。 伙夫见到辛子阑后,笑问,“小大夫,又是来煎药的?” 辛子阑却连连摇头,待他将大木桶放在地上,伙夫瞧见木桶中的数十条大鱼后,双眼放光,欣喜极了,“小大夫是来送鱼的?” 扔下木桶后,辛子阑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不曾理会伙夫的问话,却转而望向身后的黎夕妤,“小妤,你究竟要做什么呀?” 黎夕妤瞥了他一眼,便向着伙夫拱了拱手,道,“在下想要借用一个灶台,一口锅,两桶清水,以及两把刀。作为回报,稍后这些鱼,便全都送给您了!” 伙夫听了这话,自是大喜,连忙找了个空闲的灶台给黎夕妤,复又将两把刀磨到发了亮,最终又提来了两桶清水,放在她面前。 “多谢!”黎夕妤再度拱手,道谢。 而后,她便一手抓着一把刀,站在辛子阑面前,“我曾在古书上看见过,若将鱼鳔入水熬制,最终制成的鱼鳔胶有很强的粘引力。” 辛子阑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小妤,你要制胶?” “没错。”黎夕妤扔了把刀给辛子阑,便兀自动起手来。 好在她买回的鱼都已经没了性命,她抓出一条,将其放在清水中,瞧着它大张的眼睛,一时有些心悸。 辛子阑见状,没有半点犹豫,立即也抓过一条鱼,放在另一桶清水中。 二人各抓一条鱼,以手中锋利的刀刃划过鱼腹,将其从中剖开。 但见鲜血四溢,腥气四起,木桶中的水立时便被染红了。 那血腥之气令黎夕妤颇感不适,可她也只是轻轻蹙了蹙眉头,便继续解剖手中的鱼。 她剖着剖着,瞧着水中鱼的内脏,手上动作便停住了,转而望着辛子阑。 却见辛子阑双眉紧拧,手上动作十分粗暴,最终竟将一条鱼切成了三段! “呀!”突然,他惊叫了一声,立即收回手,紧张地盯着左手食指。 但见一根鱼刺正直直地扎在他的指腹,不粗不细,却很硬实。 辛子阑的面色立时就变了,见黎夕妤正盯着他,便委屈巴巴地开口,“小妤,我被扎了!” 黎夕妤挑眉,“拔啊!” 听了这话,但见辛子阑眨了眨眼,立即便将手伸了来,“小妤,你帮我拔!” “自己拔!”黎夕妤话音阴沉,语气重了几分。 辛子阑只得收回手,兀自撇了撇嘴,然后牙关一咬,便将那鱼刺拔了出来。 随后,便见一滴血珠涌出,在他指腹间氤氲散开。 “小妤!流血了!流血了!”辛子阑鬼哭狼嚎的声音响起,看似慌乱极了。 黎夕妤的嘴角抽了抽,沉声道,“辛子阑,你不是神医吗?这点小伤你也怕?” 辛子阑听后先是一怔,而后挺直了腰杆,“小妤,所谓十指连心,手指若是受了伤,疼得可是心呐!”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决意不再理会他,便埋首在那诸多脏腑中搜寻着。 辛子阑见状,便悻悻然地撇了撇嘴,继续捣鼓他手中的鱼。 半晌后,黎夕妤窘迫地停手,却见辛子阑又将那鱼切成了好几段,便道,“辛子阑,是让你剖腹,没让你分尸!” “不都一样吗?”辛子阑无辜地问。 “不一样!”黎夕妤答。 “哪里不一样?不就是需要鱼鳔?”辛子阑又问。 “那我问你,什么是鱼鳔?你认得吗?”黎夕妤反问。 辛子阑此番怔住,眨着他那双好看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黎夕妤。 片刻后,他终是摇头,“不认得。” “那小妤你给我指指,什么是鱼鳔?”辛子阑又立即问,并且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虚心受教的模样。 “额……”黎夕妤也眨了眨眼,神色愈发地窘迫了,“我……我也不认得。” “哦。”辛子阑闻言淡淡点了点头,片刻后猛然惊觉,立即惊叫出声,“你连鱼鳔都不认得,还怎么制胶!” 他一边叫唤,一边转身去寻伙夫,那风风火火的性子,实在令人头疼。 片刻后,伙夫被辛子阑拉了来,笑道,“其实这鱼鳔很好找,二位可看见水面上浮着的膜泡了吗?” 黎夕妤与辛子阑立即点头。 “这便是鱼鳔了!”伙夫面上的笑意久久未退。 黎夕妤与辛子阑却转而对视一眼,二人皆自对方的眸中瞧出了浓浓的囧意。 原来…… 那漂着不沉,看似最无用的膜泡,就是鱼鳔啊! 回复(3)    第六十章:补簪 认得了鱼鳔后,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 黎夕妤与辛子阑将每一条鱼腹都剖开取出其内的鱼鳔后,便入锅开始熬制。 为防万一,黎夕妤只是取了三成的鱼鳔,先行熬制。 辛子阑坐在小矮凳上替她生火,她则抓着一支汤匙在锅中来回搅动着。 “小妤啊,你究竟因何要制胶?”辛子阑一边向灶台中添着干柴,一边若有所思地问。 “为了补一枚玉簪。”黎夕妤无半点迟疑,当即便答。 “玉簪?”辛子阑有些惊奇,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又问,“可是你枕边锦盒中之物?” 黎夕妤淡淡点头,算是给了个肯定的回应。 “那玉簪可是你的?”辛子阑又问。 此番,黎夕妤眸光一暗,搅动着锅中之物的手也蓦然一顿。 她不由得想起了司空堇宥,想到他的面容,想到他的目光,想到他近来忽冷忽热的态度。以及……他冰冷无情的话语。 “那玉簪……”黎夕妤的声音小了几分,眼底有浓郁的哀愁,“虽不是我的,可它于我而言……很重要。” 她不知如今的司空堇宥,是否还在恨她? 如若他当真还在恨她,那么她将这玉簪补好,他是否便会减轻对她的恨意? 不知不觉,脑中心底,想的念的,竟全部都是司空堇宥! 黎夕妤立即晃了晃脑袋,企图将司空堇宥的身影自脑中抛却。 遂,她深吸了一口气,心绪慢慢平复。 而这时,一股淡淡的焦味徘徊在周身,令她猛然间回神! 她连忙搅动起锅中粘稠的液体,此刻鱼鳔已化尽,锅中呈着乳白色。 她搅着搅着,便搅不动了。 只因锅底某一处,已彻底被粘住。 焦味愈发地重了,黎夕妤正想再往锅中添些水,却突然瞥见辛子阑正埋头拼命地朝灶台中添着干柴。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面色变得有些红润,额角有汗汽溢出,却仍在不停歇地添着火。 “辛子阑,火势太猛,这锅底已经糊住了!”黎夕妤立即开口,“你快停手,莫要再添柴了!” 辛子阑闻言,却是有些惊奇,“咦?怎么会呢?” 他惊奇过后,便起身向她走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汤匙,在锅中大力地搅着。 “辛子阑,你好歹也是名大夫,平时煎药便不需要考虑火候吗?”黎夕妤站在他身旁,无奈地问。 可辛子阑却似是全然不曾听见她这番话,只因他此刻正努力地与锅底的糊状物做着斗争。 “小妤啊,你放心好了,不过是糊了,我很快就帮你搞定!”辛子阑一边说着,一边加大了力道。 但见其双眉一横,眼中闪着几分光芒,双手齐齐把着汤匙柄,而后用力一推。 此番,他终是推动了,并且将锅底的糊状物给推了开。 “哈哈……”只闻他一声长笑,一脸的洋洋得意,“小妤,怎么样?我没有让你失望吧!” 黎夕妤瞥了他一眼,便向锅中望去。 可她瞧着瞧着,双眉蓦然蹙起,“辛子阑,为何我此刻会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辛子阑听闻,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转而抓着汤匙,欲继续搅动。 可突然,却见锅中液体正迅速下沉,而他的汤匙也陷入了一个大坑中。 随后,只见星火四溅,伴随着浓浓的黑烟,于顷刻间升腾而起。 辛子阑瞪直了眼,却仍旧呆怔地站着,就连手中的汤匙也不曾扔下。 黎夕妤见状,嘴角是抽了又抽,“辛子阑,你说过的,会帮我搞定。这就是……咳咳咳……” 她说着,突觉烟气弥漫,呛得她眉眼生疼,说不出话来。 “咳咳……辛子阑,咳……快出去!”她连忙捂住口鼻,扯了扯辛子阑的衣袖,示意他离开。 辛子阑这才想起丢了手中的汤匙,转而一把抓过黎夕妤的手臂,拉着她便向伙房外跑去。 “咳咳……” 一时间,整个伙房变得乌烟瘴气,伙夫们皆不住地咳着,却一人抱着一桶水,向那口冒着黑烟的灶台跑去。 二人跑出伙房后,辛子阑便松了手,半俯着腰身,一手搭放在腰间,另一手抚上心口,咳得那叫个撕心裂肺。 有了新鲜空气的洗礼,黎夕妤很快便恢复如常,她拢了拢衣袖,好整以暇地观望着辛子阑。 这个辛子阑,还真是不正经,如此小事竟也能叫他折腾得这般夸张! 待辛子阑咳够了,便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腰身也渐渐直了起来。 他转眸向黎夕妤望来,那神色看似尚惊魂未定。 而黎夕妤瞧着他,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她一边笑,一边伸手指着辛子阑,一双眼眸弯成了月牙状,温婉中透着几分皎洁。 但见辛子阑红润的脸颊上染了几处黑灰,鼻尖与额间甚至有两块乳白色的粘稠物,应是方才锅中鱼鳔胶飞溅所致。 见黎夕妤笑得如此欢心,辛子阑双眉一拧,有些不乐意了。 “小妤啊,你怎能如此没心没肺?”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衣袖擦拭着脸上的黑灰,殊不知却是越擦越黑,“我好歹也是为了帮你,你不安慰我便罢,眼下倒要来嘲笑我,实在是太过分了!” 听了这话,黎夕妤止住笑,清了清嗓子,瞧着他越擦越黑的脸,道,“辛子阑,这可是你自己承诺的,说很快就会帮我搞定!可到头来呢,你可知道你险些毁了这整个伙房!” 辛子阑撇了撇嘴,突然触到了额间的粘稠物,却发觉仅用衣袖竟丝毫擦不去。 遂,他伸出手指,欲将其拂去。 可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物体时,竟也未能将其拂去! 于是他便抠了起来,直到抠得皮肉泛红,双眉拧在一处,方才勉强将其揭去。 而经过此番,辛子阑已是满面黑灰,原先精致的面容陡然间不复。 黎夕妤努力地憋着笑,又开了口,“辛子阑,鼻子上,还有一处呢!” 辛子阑闻言,便又伸手去触碰鼻尖。 当他感受到那熟悉的物体后,眼底竟闪过几分绝望。 随后,但见其努力地揭着那物体,双眼的瞳孔齐齐向眉心聚拢,这模样实在是滑稽极了。 “哈哈哈……”黎夕妤终是再也憋不住,再度笑出声。 “辛子阑,你过来,我帮你揭!”她一边笑,一边冲辛子阑招着手,示意他走近。 辛子阑便委屈巴巴地走了来,口中还念念有词,“小妤啊,你下手可要轻些,若是毁了我这貌美如花的颜面,你可要对我负责!” 黎夕妤无奈地睨了他一眼,便伸手朝他的鼻尖探去,她本想一次性将那胶状物揭下,可最终却失败了。 想不到这不过是半成品的鱼鳔胶,竟已有了这般强劲的粘引力。 “小妤,你快些!”辛子阑开始嚷嚷了,显然没了耐性。 黎夕妤此刻已揭开胶状物一角,见辛子阑如此着急,便点了点头,而后用力一扯,便将那胶状物给揭了去。 “哎呀!痛痛痛!” 可随之响起的,却是辛子阑杀猪般的叫声,“小妤,你这是诚心要我毁容啊!” 但见辛子阑的鼻尖此刻已是一片通红,那胶状物揭掉后,似是连带着他鼻尖的一层皮也给一并撕了去。 “辛子阑,你不是神医吗?这点小伤也治不好吗?”黎夕妤挑眉,眼中带笑,“再说了,你可是个男人,这般计较自己的容貌作甚?” 辛子阑伸手捂着他的鼻子,张口便道,“倘若我是个丑八怪,你方才还会帮我揭胶吗?” 黎夕妤闻言,又挑了挑眉,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觉周遭气氛蓦然一变。 一股彻骨的冰寒之意袭遍周身,黎夕妤怔了怔,缓缓回眸。 但见身后不远处,一道身影赫然而立。 那人今日仍穿着一身皮甲,额角隐有汗汽,面目却冰冷至极。 “少……少爷。”黎夕妤身形一震,连忙转过身,手足无措地站着。 “咦?司空堇宥!”辛子阑似也有些惊讶,却顶着他那张黑乎乎的脸上前一步,一把便揽过黎夕妤的肩头,将她带入了怀中,“你放心吧,日后有我守在小妤的身边,她不会再出事了!” 黎夕妤被辛子阑揽得很紧,此番却也忘记了挣扎,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不知司空堇宥为何会在这时出现。 “咳咳……我说二位小公子,你们这哪里是煮鱼鳔啊?咳咳……”就在这时,先前那名伙夫走了出来,面上染了几处黑灰,甚是狼狈,“你们分明就是在胡闹嘛!” 辛子阑闻言,松开了揽着黎夕妤的手臂,窘迫地挠挠头,赔着不是,“抱歉啊李大哥,我们不是有意的。” “唉……罢了罢了。”伙夫唉声叹气着,却也只能摆手。 突然,伙夫终是瞧见了司空堇宥,连忙正了正神色,上前两步抱拳行礼,“将军,您怎会在此?” 司空堇宥只是淡淡瞥了伙夫一眼,沉声道,“偶然路过,见此处浓烟四起,便停住了步子。” “劳将军费心了,伙房中无甚大碍。”伙夫连忙又道,而后竟一把抓过辛子阑,将他带回伙房。 “李大哥,你做什么……” “小大夫,自己捅下的娄子,便要自己去清理……” 这二人便就此离开了,唯有黎夕妤仍旧直直地站着。 司空堇宥就在前方不远处,她却愈发地无措,暗自垂首,轻咬下唇,不知该做些什么,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本将军果然没有看错人,看来你与辛子阑,相处得……很融洽!”突然,司空堇宥开了口,话语不咸不淡,听在黎夕妤耳中却觉分外刺耳。 她立即抬眸,却见他的面容愈发地阴暗,一双眸子里凝了寒冰,似是万年不化。 她仍旧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似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双颊火辣辣地疼。 前方的男子赫然转身,再无半刻停留,大步离去了。 望着他远走的影,黎夕妤只觉心头似有一块巨石,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黎夕妤最终失魂落魄地回了伙房,却见辛子阑已换了一个灶台,正向锅中添着鱼鳔。 屋内烟气尚未散尽,辛子阑的面目仍是那般乌黑,可他却在这时回首冲她一笑,“小妤啊,这一次,我们绝不会再出错了!” 黎夕妤淡淡点头,却再也没了先前的心境。 好在此番熬制鱼鳔,二人皆是小心谨慎,倒也再未出现差错。 其间,辛子阑甚至抽空替黎夕妤煎了药。 待鱼鳔胶制成后,黎夕妤便自怀中摸出那枚锦盒,又自锦盒中取出断裂的兰花簪,开始小心翼翼地粘补。 辛子阑便在她身旁驻足观望着,眨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难得安静了下来。 黎夕妤很是心细,也极有耐心,她将鱼鳔胶涂抹在玉簪断裂处,而后再将两截玉簪对接粘合,双手便一个劲地用力怼着,直至良久后,确认两截玉簪不会再分开时,她方才松了气力。 “小妤,这已经断了的东西,即便用心去补,也仍旧会留下断痕。”辛子阑突然在这时开了口,那意味深长的话语却令黎夕妤心头一震。 她垂眸望着手中的玉簪,即便此刻已粘合在一处,可那裂缝,却仍旧一眼便能瞧见。 她轻咬下唇,将玉簪放回锦盒,又将锦盒塞进怀中,望着辛子阑的面目一派认真,“辛子阑,今日多谢你了。” 说罢,她便蓦然转身,离开了此处。 她一路回了自己的营帐,将锦盒中的玉簪取出,放置在枕边。 此时那鱼鳔胶尚未彻底风干,她需得等胶干了,再去送给司空堇宥。 她心底积压着几分愁绪,便躺在榻上,沉沉睡去。 再转醒,自然是因为有人闯入了幔帐。 “阿夕,醒醒。”耳畔有人正在呼唤,一声又一声。 黎夕妤本以为是辛子阑,便迷迷糊糊地回了句,“辛子阑,你给我出去!” “阿夕,是我,醒醒。”那人继续唤着,嗓音却有些深沉。 黎夕妤终是在这呼唤声中渐渐清醒,待她听出来人的声音时,便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闻人兄,怎么是你?”她有些惊讶,却是如何也想不到闻人贞竟也会这般冒失地闯入她的幔帐! “阿夕,实在对不住啊。”却见闻人贞拱手,面目仍是一派淡然,“先前在帐外唤了你许久,你都不曾醒来,我便唯有硬闯了。” 黎夕妤听着,一时间睡意全无,便问,“闻人兄,可是出了何事?” “少爷传唤你我二人,有要事相商。”闻人贞答。 听了这话,黎夕妤立即便起身,简单收整了一番后,便跟随在闻人贞身后出了营帐。 却见此刻已天光大暗,有冷风飕飕地吹着。 二人很快便到得司空堇宥帐外,黎夕妤的心头却蓦然一紧。 闻人贞掀开了帐子,请她先行步入。 帐中有烛火摇曳,司空堇宥正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浑身上下皆散着阴寒之气。 “少爷,出了何事?”二人走近后,闻人贞拱手问着。 司空堇宥便在这时转了身,目光瞥过黎夕妤,却无半刻停留,沉声道,“甄剑暗中向敌军下了战书,敌方大军已于今日申时集结完毕。” 此言一出,黎夕妤与闻人贞皆是一惊。 想不到那甄剑为了逼司空堇宥出兵,竟会暗中向敌军下战书! “不知少爷有何打算?”闻人贞立即便问。 司空堇宥却转而望向黎夕妤,道,“我倒是想听听,阿夕有何高见?” 见他突然转眸看向自己,黎夕妤不由紧张了起来,思索片刻后,答,“就我近日对蛮州的了解来看,蛮州之地,因占着地形优势,易守难攻。然此番将士们长途跋涉,尚未能休养生息,更不曾多加操练,便要立即开战。这于我军而言多有不利。故而,此战,当以守城为主。” “那么,应派遣多少兵力出战?”司空堇宥问。 “派出敌军两倍的兵力!只为虚张声势!”黎夕妤当即便回,“然实则出战者,仅用敌军八成兵力便可!” 司空堇宥闻言,眉梢轻轻挑起,又道,“然守城之战,必是持久战。你应当知晓,持久战于我军而言,十分不利!” “可是少爷,此番敌军真正要攻击的,却并非我方大军,不是吗?”黎夕妤反问,眼底闪过几道光芒,“卓玉成既已当了叛贼,那他必定需在短时间内有所作为,才能得到敌国将领的信任。” 司空堇宥淡淡点头,示意黎夕妤继续说下去。 “故而,此番战事,敌国大军兴许会来势汹汹,但实则也只是佯攻。卓玉成必定会带领分兵攻击蛮州城外防守最薄弱的地带,毕竟他对这蛮州城了如指掌,若想一举攻破几道防线,应当不算难事。”黎夕妤说着,不由蹙起眉头。 “那依你之见,我当如何应对那卓玉成?”司空堇宥又问。 黎夕妤眨了眨眼眸,她知晓司空堇宥早就有了应对之策,而此番之所以一再发问,不过是想要探她一探。 于是,为了展现出自己的利用价值,她便又道,“据我所知,城中各个兵力据点分布的皆是甄剑与宋琩的兵,宋琩兴许尚可应对敌军的偷袭。可以甄剑的心智,必然会令据点失守。而少爷必定早就做好了安排,到时只需及时支援便可。而到了那时,城门外的大军见卓玉成失了手,便也知晓我军早有安排,敌方自会退兵。” 黎夕妤话音落后,便见闻人贞赫然拱手,道,“阿夕心智,实在令人佩服!本以为这几日在军中,你只是静心修养,却不想你竟已将时局了解得这般透彻!” “闻人兄谬赞了。”黎夕妤也随之拱手回以一礼,“比起你与少爷来,我这点小心思,委实上不得台面。” 她说着,却忍不住望向司空堇宥,目光中含着几分期许。 片刻后,但见司空堇宥开口,道,“还算有几分头脑。” 话语虽是惯常的淡漠,可听在黎夕妤耳中,却格外受用。 于是,她正了正神色,眸中满是光华,道,“少爷,我一定……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四目相对间,她眼底满是坚决与信念。 而他的眸中,凝了一抹她尚且读不懂的情愫。 却在这时,突有一士兵疾疾闯入帐中,一路冲至司空堇宥身前,而后单膝跪地,抱拳道,“将军,烽火台上星火四起,敌军发兵了!” 果然! 战事……来了! “敌军派遣了多少兵马?”司空堇宥沉声问着。 “十万!”士兵答。 “传唤史副将!”司空堇宥听罢,立即吩咐。 “是!”士兵应下,而后便又疾疾跑出。 司空堇宥却在这时转身,步入了内室。 黎夕妤不知他要去做什么,便在心下猜想。 然片刻后,当她瞧见那银盔铁甲,瞧见他一身戎装,瞧见他腰间的佩剑,一颗心竟止不住地乱窜着。 司空堇宥与她相望,一身的从容,一身的孤傲,一身的……冰冷。 原来这个人身着铁甲戎装,竟会比从前更加冰寒。 “将军,属下来迟!”这时,同样着铁甲的史华容赶到了,面上一派肃穆,等着司空堇宥的发令。 “史副将,立刻集结二十万大军,出城迎战。”司空堇宥目光深邃,吩咐着。 “是!属下领命!”史华容立即抱拳,转身便走。 司空堇宥也在这时抬脚,向帐外走去,黎夕妤与闻人贞立即跟随。 然刚走出营帐,便见甄剑与宋琩正迎面而来。 “司空将军,你欲如何对敌?”甄剑张口便问,眼底闪过几分傲慢。 司空堇宥瞥了他一眼,目光愈发阴冷,启唇,“甄将军,是你暗中向敌军下了战书?” 虽是疑问之言,可自司空堇宥口中说出,却是毋庸置疑的笃定口吻。 甄剑见自己的计谋已被识破,倒也未曾狡辩,反倒义正言辞地开了口,“此时若不开战,又要待何时?” “哼!”司空堇宥却只是冷哼了一声,不认同甄剑的观念。 “敢问司空将军,此番派了多少兵力应敌?”甄剑又问。 “二十万。”司空堇宥回。 “二十万如何能够?”甄剑却蓦然张大了眼,“敌军仅有十万兵马,倘若我军派出三十万大军,何愁不能直捣黄龙?” 司空堇宥闻言,斜睨了甄剑一眼,便不再理会他,抬脚便要离开。 “司空将军无甚作战经验,此战理应交由本将军来做总指挥,而宋将军为副指挥!” 却突然,甄剑又道。 伊闹闹 说: 感谢光&简打赏的15个魔法币~ 感谢大家对本书的支持,么么哒~    第六十一章:交战 司空堇宥终是停住步子,回眸望着甄剑,眼底的冰寒更甚了。 黎夕妤的一颗心不由提起,目光在司空堇宥与甄剑之间徘徊着,只觉一场无硝烟的战争,正悄然展开。 “小妤,小妤……” 却在这时,几声呼唤自不远处响起。 黎夕妤不用转眸,也知来人是谁。 不一会儿,辛子阑便风风火火地跑了来,手中端着一个瓷碗,“小妤啊,你怎么跑来了此处?可是叫我好找!” 黎夕妤睨了他一眼,便接过瓷碗,将汤药饮尽。 而这时,辛子阑发觉了司空堇宥与甄剑间无声的较量,便双手抱胸,一本正经地开了口,“从医学角度看来,司空将军目光有神,气宇轩昂,一身的气魄与胆识更是无人能及!至于这位将军嘛……” “唉……”辛子阑一边叹气,一边摇头道,“这位将军眉眼暗沉,瞳中血丝遍布,印堂又有发黑之兆,还是早些褪去戎装,告老还乡罢!” 这个辛子阑,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呐! 但见甄剑面色一变,恶狠狠地瞪着辛子阑,“哪里来的混小子,竟也敢冒充大夫!” “哎,我说这位将军,你可要瞪大眼睛看清楚了!”辛子阑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眉梢上扬,道,“本大夫,辛子阑!可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神医!你能见到本大夫,那是你运气好!眼下本大夫一眼便看出了你的病症,你便理应谨遵医嘱,乖乖回家修养去吧,还打什么仗?” “你……你……”甄剑被辛子阑气得说不出话来,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委实滑稽。 “辛子阑。”却在这时,司空堇宥开了口,“今夜两军交战,你带阿夕回去,务必要守好她。” “没问题!”辛子阑立即便应下。 可黎夕妤却蹙了眉,对于司空堇宥的安排十分不满。 “少爷,我要随你同去!”她立即开口,倔强地望着他。 司空堇宥却不再理会她,转身便走。 “少爷……”黎夕妤也随之抬脚,欲跟随在他身后。 却突然,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臂,是辛子阑,“小妤啊,这两军交战的,你还是莫要去添乱了,跟我走吧!” 辛子阑一边说,一边拽着她往回走,踏上了与司空堇宥背离的道路。 “辛子阑,你放开我!”黎夕妤不住地挣扎着,可她又如何能够挣得脱辛子阑的桎梏? “小妤啊,司空堇宥可是给我下过死命令的,倘若我不能护好你的安危,那我就要被迫滚蛋啦!”辛子阑一脸认真地说着。 “可今夜两军交战,还不知会发生何事,你方才难道没有看到吗?另外两名将军虎视眈眈,只想夺走少爷的兵权!”黎夕妤的双眉越拧越紧,她一边说,一边不住地回头。 可夜色下,她却已然瞧不见那银盔铁甲的男子。 突然,辛子阑拉着她步入一间营帐,帐内昏暗至极,她却认得出,这正是她的营帐。 辛子阑燃了烛,守在黎夕妤身边,语重心长地道,“小妤啊,你也知既是两军交战,那你这姑娘家去了,除了给司空堇宥添乱,又能如何呢?我知道你担心你家少爷,可你也理应知晓他的实力,他那人……何时输过?” 何时……输过? 黎夕妤怔住,于脑中回想良久,竟当真不曾见司空堇宥输过。 那个人,他从来都是将一切掌控在手,仿若这天下的主宰。 见黎夕妤终是静了下来,辛子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道,“小妤啊,你躺下歇息吧,我便在此守着。” 黎夕妤听后,仍是不死心地问,“辛子阑,你当真不肯放我出去?” 辛子阑坚定地摇头,意为:绝不肯。 黎夕妤遂点点头,缓缓步入幔帐中,躺在了榻上。 辛子阑便在幔帐外直直地站着,守着。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帐外突然响起一阵鼓声,而后便是喧喧嚷嚷的吼叫声。 两军,开战了! 城墙之上。 “为何还有过半的将士留守在后方?命他们全部冲上去,与敌军拼杀!”甄剑伸手指着下方,望着司空堇宥的面上尽是怒意。 司空堇宥却丝毫不予理会,犹自站得笔直,静静观战。 但见远处战场上,黑压压一片,那是交战的双方。 四处不时有火光燃起,车兵冲在最前方,奋勇杀敌。 弓箭手、铁骑、步兵便紧随其后,排列着整齐的战队,所有人都投入到紧张的作战中去。 而在大军的后方,却有十二万的将士正悄无声息地撤退,退回城中。 “少爷,不得不说,阿夕的法子,确是有几分精妙的!”闻人贞站在司空堇宥身侧,忍不住夸赞,“虚张声势,敌军果真乱了几分方寸。即便稍后发现蹊跷,士气也终究是降了大半的!” 司空堇宥闻言,眸光一顿,其内闪过一抹光芒,道,“她……确是比我想象中,还要精明几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任由冷风吹拂,全然不将甄剑放在眼中。 甄剑气恼极了,一把便抓过身侧一名士兵,怒吼着,“你!去将城门关了!不准他们回来!” 那士兵见状,却抱拳道,“甄将军,眼下两军交战,我等只听从司空将军号令。” 甄剑闻言更是火冒三丈,竟一把拔出腰间佩剑,将剑刃架在士兵肩头,呵斥着,“你一个小兵,竟也敢不将本将军放在眼中!” 那士兵仍是无惧无畏,倒真有几分硬朗骨气,“将军恕罪,属下不能领命!” “你找死!”甄剑气极,面目狰狞,举剑便要斩下,却在这时被人擒住了手腕。 “甄将军,你这般对待我的属下,可有不妥?”司空堇宥的嗓音响起,低沉且冰寒,其内满含威胁之意。 甄剑双眸一眯,转而瞥了眼始终默立在一旁的宋琩,开口道,“宋将军,你倒是来说说,此番这十万大军,究竟该不该撤?” 宋琩听后,思索了片刻,便拱手道,“二位将军各执己见,却都有几分道理。只是眼下正值两军交战,二位若就此于城墙之上生出不合,若是将来传至敌军耳中,岂不叫人笑话?” 听了宋琩此言,司空堇宥便松了手,甄剑也冷哼了一声,将剑刃收回了鞘中。 而后,宋琩又道,“如今这战场上没有我麾下一兵一卒,我便先行告退了!” 他说罢,转身便下了城墙,不再停留。 这宋琩看似是谁也不曾得罪,可他话中之意,却是偏向了司空堇宥的。 于是,甄剑的面色便愈发难看了,可他此刻却什么也做不了。 待十二万大军尽数退回城中后,司空堇宥理了理战甲,最后瞥了甄剑一眼,道,“甄将军,你若要观战,便静静观望即可!可如若你想发号施令,便要问问这城墙上数十名将士手中的刀剑是否同意了!” “你……司空堇宥,你想做什么?”甄剑似是有些忌惮,身子竟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司空堇宥却不再理会他,抬脚便要走下城墙。 “少爷!”却在这时,闻人贞开口唤他,问,“你要去做什么?” “身为将领,理该冲锋陷阵。稍后我会换史副将回来,你二人守在这城墙上,切不可出乱!”司空堇宥说罢,立即动身,下了城墙。 闻人贞却忍不住蹙眉,他知道,但凡是司空堇宥决意之事,任何人都休想劝其更改。 倘若不是因为甄剑欲横插一脚,司空堇宥必然一早便站在了大军的最前方。 所谓身先士卒,他这个少爷,必定会做得很好。 待司空堇宥离开后,闻人贞便冷眼望着甄剑,出声提醒道,“甄将军,为了蛮州,为了穷奇,还望您能三思而行!” 闻人贞话音一落,便见周遭的将士齐齐向甄剑望了来,眼底皆含着几分凌厉。 遂,甄剑蹙眉冷哼一声,便不再开口。 “嘶……” 此时,一阵长长的马鸣声自城墙下方响起,竺商君便载着司空堇宥,一路向战场飞奔而去。 营中。 听着帐外呼呼作响的风声,听着远方那一阵又一阵的嘶吼声,黎夕妤终是猛地起身。 她自枕下取出“羽晖”,掀了幔帐便向外走去。 摇曳的烛光下,辛子阑靠坐在木椅上,竟已昏昏欲睡,脑袋不时向下坠去。 似是察觉到黎夕妤的动静,辛子阑立即睁了眼。 然他尚未来得及反应,脖间便赫然多了一把匕首。 “小妤,你做什么?”他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黎夕妤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手中握着“羽晖”,眼底一片深邃。 “辛子阑,我要出去!”她张口便道。 辛子阑眨了眨眼,立即摇头,“你不能出去!” “我一定要出去!”黎夕妤说着,将匕首又向辛子阑的颈间抵了几分,“辛子阑,今夜你若铁了心要拦我,我便杀了你!” 听了这话,辛子阑的脊背一僵,眼睛都瞪大了,“小妤,你可别乱来!” 黎夕妤的眉宇间溢着坚毅与倔强,右手紧紧地握着刀柄,“辛子阑,你听着!这刀削铁如泥,倘若我再近几分,你便要没命了!” 陡然间,辛子阑目光一怔,似是未曾想到黎夕妤此番竟会这般决然。 “呵……”良久后,辛子阑突然轻笑出声,眼底的惊异与轻佻竟在顷刻间消失殆尽,只听他问,“小妤,你可想清楚了?当真要去?” 辛子阑这突然的转变令黎夕妤一怔,可她很快便重重点头,“我一定要去!” “呵……好。”辛子阑又是一声轻笑,竟蓦然抬掌,抓住了黎夕妤的手掌,甚至轻易间便夺走了她手中的“羽晖”! 而后,他缓缓起身,站定在她身前,目光竟是她从未曾见过的深邃与认真。 “这把宝刀,可是司空堇宥送你用来对付敌人的。”辛子阑此时的嗓音很柔和,与寻常的冒冒失失全然不同,竟有些迷人。 他又自黎夕妤另一只手中夺过刀鞘,而后将“羽晖”收回鞘中,递还给黎夕妤,并道,“而我,不是你的敌人。” 听了这话,黎夕妤抓过羽晖的手掌轻轻一颤,连忙便问,“你是如何知晓这把刀是少爷送予我的?” 辛子阑此番却并未回话,反倒一把抓过她的手臂,带着她向帐外走去,“不是担心你家少爷?还不快些走!” 到得城门处,黎夕妤与辛子阑欲登上城墙,却突然被一名士兵拦下。 “小公子,将军吩咐过,不准你上城墙!” “将军现在何处?”黎夕妤却张口便问。 “将军已纵马出城,带领将士们奋勇杀敌去了。”士兵回。 黎夕妤闻言,一颗心猛地悬起,抬脚便要冲上城墙。 士兵正要再度将她拦下,却突然被人一把推开了,正是辛子阑。 “闪开!谁也不准拦她的道!”辛子阑出声呵斥着,却并未对士兵动手。 黎夕妤便迈着步子跑上了城墙,一眼便瞧见了闻人贞与史华容,以及甄剑。 “阿夕?你怎么来了?”闻人贞面露惊异,随即拧眉,连忙道,“你快回去!此处不是你该来之地!” 黎夕妤没有理会闻人贞的话语,径自走至城墙边上,极目远眺。 然而暗夜下,她只能瞧见黑压压的一片,丝毫瞧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见黎夕妤不理会自己,闻人贞立时便将目光转向了辛子阑,质问着,“辛子阑,你为何不拦着她?” “我为何要拦着她?”辛子阑挑眉反问,双手抱胸,瞧着黎夕妤的身影,开口道,“小妤她有胆有识,且一心惦念着你们少爷,为何不能来此处?” 闻人贞听后却是一怔,细细思索了片刻,便不再开口。 “哼!”甄剑却在这时冷哼出声,他自知什么也做不了,却又迟迟不愿离去,兴许只是为了找到一些存在感。 “少爷去了多久?”黎夕妤在这时开口询问。 “一个多时辰了。”闻人贞与史华容齐声答。 黎夕妤闻言,淡淡点头,然掩在袖中的十指却紧紧攥起。 “小妤,莫要太过担忧,司空堇宥他……总是要上阵杀敌的!”这时,肩头多了一只手掌,耳畔便响起辛子阑的话语。 黎夕妤却不曾转眸,只是张口问着,“辛子阑,你能看见少爷吗?” 辛子阑站在她的身侧,注目远眺,良久后摇头,“夜色太暗,看不真切。” 城墙上冷风呼啸,伴着阵阵血腥之气,无不彰显着战争的残酷。 黎夕妤便默然站立着,一双眼眸始终凝望着战场。 目光所及,乃是一片混乱,她甚至分不清敌友,可将士们的吼声却震天响。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混乱的战场上突然有了变化。 但见一方军队正慌乱地撤离,向着更远的方向退去,是敌军。 而我方大军,便在这时重整了队列。 此番,黎夕妤终是瞧见了队伍最前方的那一抹身影,虽然仅有丁点大小,可那感觉太过熟悉,她不会认错! “敌军落荒而逃,我军却士气十足,司空堇宥还在等什么?为何不追上去!”却在这时,甄剑突然扬声厉喝。 黎夕妤闻言,转眸瞥了甄剑一眼,道,“甄将军可有看仔细了?敌军看似慌乱,可实则撤退时却步伐齐整,此间兴许有诈!倘若我军在这时追上去,保不得会落入敌方陷阱。” 甄剑闻之,眉梢赫然挑起,眼底尽是不屑与鄙夷,“你一文弱公子,如何懂得这行兵之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依本将看来,敌军此刻已是招架不住我方的攻势,我军理应在这时对其穷追猛打,从而大获全胜!” 听了甄剑的言辞,黎夕妤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她此刻十分疑惑,这个甄剑简直就是个莽夫,他究竟是如何当选了这蛮州一将的? 难怪战事僵持了这么多年,我军始终未曾有何突破。 全是这将领的失职啊! 遂,她也不打算再理会此人,转而继续观望着战场。 但见我军在司空堇宥的带领下,正缓缓后退,退了约莫百步时,便停住了步子。 突然史华容在这时开了口,只听他道,“甄将军,阿夕所言极是,敌军那是阵乱行不乱,必定有诈!司空将军审时度势,命大军暂且退后百步,实乃明智之举!” “呸!狗屁的明智之举!这个司空堇宥,简直愚昧!”却听甄剑一声冷哼,伸手指着远方,竟破口大骂了起来,“先前二十万大军若一齐上阵,此刻早就将敌军杀个片甲不留了!然此刻敌军败落,倘若乘胜追击,必能一举攻占敌方营寨!” 本不愿再理会甄剑的黎夕妤,此刻在听见他对司空堇宥的辱骂后,终是眉头一蹙,不乐意了。 “甄将军,你既如此有胆识有谋略,先前敌国发兵时,你又为何不出兵?”黎夕妤下巴微扬,嗓音有些低沉,眼底有暗芒闪过,“既是你向敌军送了战书,然如今又不曾出兵,那此时便该闭嘴,莫要质疑司空将军!” “哼!本将军不出兵,自然有本将军的道理!”甄剑冷哼一声,面上尽是不屑,“本将军早就说过,司空堇宥从无作战经验,此战便不该由他指挥!眼下错失了良机,他这是失职!” 甄剑一边傲慢地说着,一边竟伸手指着辛子阑,出声吩咐,“你这混小子,本将军命你立即出城,让司空堇宥带兵冲上去,追击敌人!” 辛子阑闻言,眉梢一挑,双手抱胸,“我说这位将军,先前便与你说过了,我是大夫!是大夫!是神医!我虽对领兵作战一概不通,可我相信司空将军,他必能应对自如!” 辛子阑的一番话,既回绝了甄剑毫不客气的命令,又替司空堇宥涨了几分气势。 甄剑终是气到再也说不出话来,便四下里张望起来。 突然,他的眼角似是瞥见了什么,便大步走去。 察觉到甄剑的走动,黎夕妤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可这一瞥却令她大惊失色。 “他要去击鼓!”黎夕妤惊叫出声,“史副将,快拦住他!” 只见甄剑正向着城墙上的战鼓走去,步伐快极,恨不能跑起来。 听见黎夕妤的声音,史华容立即冲了过去,赶在甄剑触碰到鼓槌的那一刻,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 “放肆!”却听甄剑一声厉喝,立即抓过史华容的手掌,竟转身挥出一拳! 史华容见状,迅速闪身,便避开了甄剑的攻击。 可甄剑此番却似是有意要对史华容出手,攻击一招接一招,俱是凌厉狠辣,直逼史华容的心口。 史华容被逼无奈,便唯有出拳相迎,二人便打了起来。 黎夕妤与闻人贞皆紧张地观望着,周遭的士兵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斗惊得不知所措。 虽不知史华容的身手究竟如何,可既然是名副将,想来也不会太差。 然,那甄剑即便头脑再简单,也终究是名武将!在这二人你来我往的打斗间,史华容已渐渐落入下风。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提了起来。 “这般斗下去,丝毫不是办法,得劝这二人速速停手才是!”闻人贞开了口,话语中透着一丝紧张。 黎夕妤轻咬下唇,眸光突然瞥见了什么,竟迈步而出,向着那正打斗的二人走去。 “阿夕,你去做什么?” 她将闻人贞的问话抛在了脑后,很快便到得一名士兵身侧。 而后,但见她伸手探向士兵腰间,竟一把拔出了士兵的佩剑。 刀剑出鞘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刺耳,甄剑与史华容皆是一怔,而后便齐齐收了手。 随后,黎夕妤便趁此时机,将手中剑搭在了甄剑的肩头。 她冷冷地凝望着甄剑,眼底尽是寒意,“甄将军,你若再敢妄动,我手中的剑可是不长眼的!” 此时此刻,黎夕妤的心底仅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叫甄剑惹出什么乱子来! 倘若鼓声响起,即便司空堇宥不发令,大军也会条件反射般地冲出去。 那么……便要正中敌人下怀了! 随后,便又听一阵“唰唰唰”的声音响起,周遭的士兵竟纷纷拔出腰间的佩剑,齐齐指向甄剑。 起初,他们因着甄剑是将领,便不敢对其拔剑。而此刻,既然已有人拔了剑,且那人还是将军身边的小公子,那他们又还有何惧? “你……你们,你们想造反不成?”甄剑厉声呵斥,却忌惮着黎夕妤手中的剑。 伊闹闹 说: 感谢fairy456打赏的一杯葡萄酒~ 么么哒~    第六十二章:固执 黎夕妤冷冷地与之相望,甄剑虽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可她却全无半点惧意。 毕竟……她也曾杀过人的! 闻人贞在这时快步走来,站定在黎夕妤身侧,向着甄剑拱了拱手,道,“甄将军,倘若你固执己见,那我们……便也只有得罪了!” 突然,“沓沓沓”的马蹄声自下方传来,史华容探头望去,惊喜地开了口,“是将军回来了!” 听见“将军”二字时,黎夕妤心头蓦然一颤,握着剑柄的手臂不由得抖了抖。 而这时,身前的甄剑察觉到她的异样,眸光一转,抬手便欲夺下她手中的剑。 却突然,她的手掌被人一把握起,辛子阑的大掌包着她的拳,将剑柄握得更紧了,并向着甄剑的脖颈靠近了几分。 此番,甄剑再也不敢妄动,便绷紧了腰身,僵直地站着。 黎夕妤转眸望着辛子阑,却见夜色下,他的面目愈发精致。 “多谢!”她开口道谢,嗓音中透着几分轻柔。 “都在做什么?把剑放下!”却在这时,一道冷冽的男音自身后响起,他嗓音低沉,无不透着阴冷。 黎夕妤心头一震,下意识便将手掌自辛子阑掌中抽了出来。 “司空堇宥,你可算回来了!”甄剑蓦然高呼,话语中尽显愤怒,“看看你手下的人,竟各个拔剑对着我,这可算是以下犯上?” “只要甄将军肯离开,他们便不会如此对你。”司空堇宥沉声道。 甄剑闻言,再度发问,“司空堇宥,你为何不带兵冲上去?” 司空堇宥未曾回应他的问话,而是大步走来,一把夺了辛子阑手中的剑,冷冷地望着甄剑。 “甄将军,请回吧!”司空堇宥开口,毫不客气地赶人。 甄剑迟疑了片刻,最终似是发觉再逗留也是无甚结果,便愤愤然地抬脚离开。 就在他即将踏下城墙的前一刻,司空堇宥似是想起什么,提醒道,“甄将军,蛮州城外各个兵力据点,还望你能早些做好万无一失的防备措施。” “呵……”甄剑闻言,却一声冷笑,道,“敌军全部的兵力都用来与我军交战了,哪还有余力偷袭?司空堇宥,今夜绝佳的作战良机,就如此被你给毁了!我看你日后,还是莫要再领兵打仗了,否则三十万大军,都会被你给连累了!” 无人将此言放在心上,却都盼着甄剑早些离开! 冷风吹过,吹得黎夕妤浑身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此时此刻,司空堇宥正冷冷地望着她,眼底似有利刃射出,恨不能将她杀死! “少……少爷……”她颤声唤他,却再无方才与甄剑对峙时的那般气势。 “谁准你上城墙的?”面前的男子开了口,冰冷的话语中满含凌厉。 “我……”黎夕妤迎上他的目光,咬了咬牙,道,“我担忧战事……也担忧少爷。” 黎夕妤正说着,突然有只手拍在了她的肩头,而后辛子阑的嗓音便自耳畔响起,“小妤,拿出你方才对待甄剑的气魄来,别这般畏首畏尾。不过是个司空堇宥,你何须怕他?” 辛子阑的一番话,倒是令黎夕妤怔了怔。 似是自最初起,她便对司空堇宥有所忌惮,可那时的忌惮也不过是因为他的残暴。 而后来,经过一番相处后,她清楚地知晓自己心中的悸动,对他的忌惮也逐渐有了转变。 她是怕他,却是怕他生气发怒,怕他冰冷的目光,更怕他……抛下她。 却不知从何时起,她心中对他的依赖,竟已到了这般田地! “辛子阑,你不好好看着她,竟也容她这般胡闹!”司空堇宥立即便将矛头对准了辛子阑,质问着。 却见辛子阑双手抱胸,眉梢一挑,竟有些不悦,“我说大将军,小妤可是担心你,不惜一切都要来!我说你这人怎么如此偏执,小妤她对战事有着相当独到的见解,既能替你出谋划策,那么这城墙,她又为何来不得?” 旁人兴许忌惮司空堇宥,可他辛子阑却是半点也不怕的。 遂,司空堇宥的眸光愈发阴暗了,先前因浴血奋战而沾染的血腥之气,于这时弥漫在周遭。 “辛子阑,你懂什么!”只听他一声厉喝,面目竟有几分狰狞。 黎夕妤见状,立即开口,“少爷,此事与辛子阑无关,他也是受我逼迫。” 见黎夕妤竟开口替辛子阑说话,司空堇宥周身的气息便愈发阴寒了。 “好,很好!”他一连说了两个“好”,可谁都听得出他话语中的“不好”。 “你立即给我回去,日后不准再踏上城墙半步!”司空堇宥冷冷地瞪着黎夕妤,下了死令。 “我……”黎夕妤蹙眉,“我不回去!” 她执拗地望着他,倔强地开口,“少爷,辛子阑说的没错,这城墙,我为何上不得?” 此时此刻,城墙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来。 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的将军竟与这位素来得宠的小公子起了争执,这实在是……罕见呐! 许是察觉到周遭人异样的目光,司空堇宥眉头一蹙,一把拉过黎夕妤的手腕,拽着她下了城墙。 他的力道很大,抓得她手腕生疼。 “少爷,你做什么?”黎夕妤吃了痛,一边挣扎,一边问。 司空堇宥不曾回话,却将她一路拽至城墙下,面色难看至极。 此时,城门处正有源源不断的伤兵被送入,哀嚎声震天,血腥气四溢。 军医为数不多,此时已忙到焦头烂额。 辛子阑也跟了下来,见到伤兵后立即便冲向前去,医者的慈善心肠一时间泛滥。 黎夕妤瞪大了眼,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少爷,这……” 她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他扣住肩头,而后下巴被他挑起,迎上他深邃冰寒的眸子。 “看见了吗?”他开口,周身散着寒意,“这便是战争。杀戮的代价,是死伤!你不在营中好好待着,来此处凑什么热闹?” 黎夕妤凝望着他,感受着来自于他的气息,熟悉中带着冷冽。 他的指尖仍是那般冰凉,可她却不解,“可是少爷,我只是站在城墙之上观战,并未上阵杀敌!如何会死?如何会伤?” 此言一出,扣在她肩头的手掌便蓦然紧了几分,司空堇宥双眸微眯,沉声反问,“你站在城墙上,敌军便看不见吗?” 敌军……自然看得见! 黎夕妤心头一颤,竟在顷刻间,了然。 原来司空堇宥不准她观战,是为了……保护她! 倘若夜里便罢,敌方视线受阻,未必能看清她。可如若是白日,敌军将领记住了她的样貌,便保不得会将她视为障碍,从而想方设法来对付她。 可是…… “可是少爷,即便如此,我也不怕!”她定了定心神,坚定地开口,“少爷身为三军统帅,冲锋陷阵,尚不惧刀枪。而我,我无法与你并肩作战,仅仅只是站在高处观望着,倘若能够帮助你,哪怕仅是少许,我便也觉欣悦。” 司空堇宥目光一顿,话语柔和了几分,“你只用留守在营中,替我出谋划策,便已然能够助我。” “若不能审时度势,不能依据战事情形定谋略,那与纸上谈兵又有何异?”黎夕妤反问,眼底溢出几分光彩。 司空堇宥被问得哑然,缓缓松了双手,背对着她而立。 黎夕妤望着他的身影,深吸一口气,道,“少爷,我如你一般,是个固执的人。我心中做的决定,无论如何都不会更改!我曾经同你说过,我的身上,不缺胆量与气魄!” 黎夕妤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神色蓦然便暗了下去。 “况且,”她的声音极轻极缓,带着几分自嘲之意,“你当初留我在身边,不就是为了利用我?” 她说着,便垂下了脑袋,浑身上下都散着悲凉。 可她未曾瞧见的是,司空堇宥的身形,在这时……颤了一颤。 “堇宥啊,怎会有如此多的伤者?”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来,分外熟悉。 黎夕妤立即转眸,便见司空文仕正在闻人玥的陪同下,慌忙走来。 “爹,您怎么来了?”司空堇宥大步走去,双眉一拧,连忙道,“此处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快回营中去!” “少爷!”闻人玥拱手行礼,道,“属下已将诸事办妥,却见老爷正匆忙赶来,便随着一同来了。” “堇宥,你可有受伤?”司空文仕一心挂念着孩子的安危,紧张地打量着司空堇宥。 “爹,我没事,您无需挂念。”司空堇宥一边说着,一边转眸看向黎夕妤,“阿夕,还不快陪爹回去!” 此番,有了司空文仕这突如其来的出现,黎夕妤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此处了。 遂,她快步走向司空文仕,伸手搀扶着他,安抚道,“伯父,您别担心,少爷他英勇神武,不会出事的。咱们还是先回吧!” “阿玥,你送他们回去,今夜务必要保证他们的安危!”司空堇宥又吩咐着。 “是!” 一路回了主帅营帐,三人皆无睡意,便坐在木椅上,坐成了一排。 烛光摇曳不休,将三人的影拉得极长。 这一夜,注定太过漫长。 “也不知这战事何时才能休止,堇宥他……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如何承受?”司空文仕面露悲戚,开口打破了沉寂。 黎夕妤同样也担忧战事,更担忧司空堇宥。可她此刻所能做的,却只是出声安抚,“伯父,您放宽心,少爷他做事向来都有分寸!何况他智勇双全,必定能够大获全胜!” “可他伤势未愈,便又要上阵杀敌,实在是叫人放心不下啊!”司空文仕长叹连连,眼中面上尽是对司空堇宥的担忧。 “老爷,阿夕说的没错,您且放宽心,少爷他……从未叫人失望过!”闻人玥在这时开了口,同样出声劝道。 黎夕妤不由得转眸,望着闻人玥。 但见其勾唇一笑,眼底有光芒闪烁,眼眸中满是对司空堇宥的信任。 她便如同她的兄长闻人贞那般,时时刻刻都对司空堇宥坚信不疑。 一时间,黎夕妤高高悬起的一颗心也不由得落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再度望向司空文仕。她自知单是言语的安抚只会见效甚微,便打算另辟蹊径,转移司空文仕的注意力。 “伯父,对于少爷的过往,我一无所知。”只见她开口,道,“不知您能否,跟我讲讲年幼时的少爷,是怎样的?” 果不其然,听了黎夕妤的请求,司空文仕眸光一转,立时便陷入了回忆。 “呵呵……”只听他轻笑一声,开了口,“堇宥自年幼时,便很是固执。我记得有那么一回,他为了给他的娘亲庆生,便兀自爬上府中的杜鹃树,想要摘几颗果子。可谁曾想,非但果子没摘下,他自己也从树上摔了下来,摔破了皮!我问他是否知错,他却一口咬定自己没有错……” 司空文仕回想着,面上愈发地慈善,“他那时仅有三岁,还那么小,本不该爬上爬下。为了让他认识到自己的过错,我便罚他跪在院中,何时肯认错了,何时才准起身。可你知道吗?他竟宁愿跪上整整一夜,都不肯承认自己有错……” 黎夕妤静静地听着,只觉自司空文仕口中描述出的幼时的司空堇宥,实在惹人怜爱。 待司空文仕话音落后,黎夕妤忍不住道,“想不到少爷年幼时,便已那般懂事。寻常孩童,兴许要待五六岁时,方能懂得为父母庆生。” “是啊!”司空文仕点点头,似仍旧沉浸于回忆中,“堇宥他自幼便很喜爱他的娘亲。只可惜……” 只可惜后来发生了那样悲惨的事,硬生生便毁了一个本该幸福美满的家庭。 黎夕妤心生悲凉,暗自叹息。 “丫头,若是可以,伯父希望……你能够永远陪在堇宥身边。”突然,司空文仕竟一把抓过黎夕妤的双手,如此道。 黎夕妤闻言,倒是有些惊奇,“伯父,您此言……何意?” “伯父看得出,堇宥待你很是不同。可他性子孤僻,又不会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其实许多时候,他待你粗暴也好、冷漠也罢,都不过是为了能够更好的保护你。”司空文仕一边说着,一边握紧了黎夕妤的双手。 黎夕妤的一颗心却轻轻一颤,她想起司空堇宥曾舍命护她,想起山洞中的那两日悉心相照。 却同时,也想起他冰冷绝情的话语。 一时间,心底涌起无数纷乱思绪,逼得她心口一阵抽痛。 她不愿再思索下去,却也不忍见司空文仕失望,遂开口道,“伯父,我自然知晓少爷的性子。这不,我近日已将那枚断裂的玉簪补好了,只是眼下胶尚未干,待过两日胶干了,我便送还给少爷。” 司空文仕听后,果然面露喜色,“如此便是再好不过,堇宥既肯将玉簪交予你,便足以证明你在他心中的分量!” “这……真的吗?”黎夕妤有些不敢相信,轻声问。 “自然是真的!”司空文仕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转而望向闻人玥,“不信你问阿玥,她跟随堇宥已有数年,自然是懂得堇宥的心思的。” 黎夕妤遂将目光移向闻人玥,却见她的目光一顿,而后扯出一个牵强的笑来,“是啊,老爷说的没错,少爷待阿夕的心思,自然是不同的。” 闻言,黎夕妤终是缓缓垂首,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心……便在这一刻,悸动不休。 三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实则身在营中,心却早已飘去了营外的战场。 这漫长的一夜,终究还是过去了。 红日初升,伴着美到令人心醉的朝霞,迎来了全新的一日。 司空文仕终究撑不住了,便在黎夕妤与闻人玥的搀扶下,进入内室歇息了。 待司空文仕睡下后,闻人玥抬脚便要走出营帐,黎夕妤见状,立即便跟在了她的身后。 “阿夕,你也留在帐中好生修养吧。”闻人玥停下步子,对黎夕妤道。 黎夕妤却坚决地摇头,“闻人姑娘,我要去找少爷!” 闻人玥沉默地望着她,良久不语。 黎夕妤一时间有些错愕,她不知闻人玥在思索些什么,便也直勾勾地与其对视。 却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帐外响起,片刻后便见一身银盔铁甲的司空堇宥掀开帐子走了来。 他出现的那一刻,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泛着七彩的光芒。 黎夕妤心头一动,竟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可司空堇宥却连看也未曾看她一眼,只是吩咐着闻人玥,“阿玥,城外有三处兵力薄弱带遭到了敌人的偷袭,你这便去往城西,静待时机。” “是!”闻人玥立即拱手,应下了。 司空堇宥吩咐完,便与闻人玥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黎夕妤无半刻迟疑,也立即跟随。 却见二人正去往马厩方向,步伐虽快,却稳健如斯。且似是未曾察觉到她的默默跟随。 黎夕妤近乎是一路小跑,然待她到得马厩外时,司空堇宥与闻人玥却已然上了马,欲离开。 司空堇宥似是这才瞧见黎夕妤,俯视着她,冷冷启唇,“回去。” 仅仅只是两个字,却是不容回绝的命令口吻。 可黎夕妤却执拗地站着,目光坚决,“少爷,我要随你同去!” 司空堇宥眉头一蹙,似是有些恼火,“莫要添乱,立刻回去!” “少爷为何总认为我会添乱?”黎夕妤也随之蹙眉,目光殷切,“我会努力做得很好,如同闻人兄妹那般,成为你的羽翼!” 司空堇宥闻言,眼底的寒意散了几分,却直直地坐在马背上,不言不语。 黎夕妤以为他这是铁了心不让她跟随,便又道,“少爷,你阻止不了我,我会驾着陌央,即便跟不上你的步伐,但我相信陌央能够识得竺商君的气味!” 她一边说,一边抬脚向马厩内走去。 然,她才刚走出两步,突觉肩头一紧,便被司空堇宥抓着带上了马背。 这天旋地转之感,太过熟悉。 她坐在他的身前,尚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身下的竺商君便跑了起来。 她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心底流淌着阵阵暖意。 却突然,他的声音自耳畔响起,“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阻止不了。但你要记得,日后无论发生何事,即便流血受伤,即便危在旦夕,即便粉身碎骨,那也都是你固执的下场!” 他的嗓音低沉,少了几分冰寒,却多了几分无奈。 黎夕妤听着,心头一颤,默默垂首。 却开口道,“少爷,你选择的既是一条不归路,那么我……除了跟随,又能如何?我曾经说过,即便日后是粉身碎骨,也……无惧无悔!” 她知道,他不愿她暴露于敌人面前,只是不愿她涉险。 可如今既已走到了这步田地,那么她……还回得了头吗? 自最初于司空府听见他与闻人贞谈话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然没了归途。 闻人玥不知何时已与二人背离,司空堇宥驾着竺商君,一路去往城北。 一炷香的时间后,分布在城北的兵力据点渐渐显露于眼前。 但见前方一片混乱,敌军不知如何闯了进来,正与驻守在此处的将士们拼杀。 “都给本将军杀,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突然,一道凌厉粗犷的男音传了来,黎夕妤循着声音望去,便瞧见了正躲在最后方的甄剑。 司空堇宥带着黎夕妤下了马,二人暂且隐藏了行踪,只是默然瞧着前方的形势。 “少爷,你打算何时支援?”黎夕妤一边轻声问着,一边四下里张望着,却始终未曾瞧见司空堇宥安排在此处的兵力。 司空堇宥未曾回话,一双眼眸却深邃无比,其内是势在必得。 甄剑手下的兵力此刻已被敌军冲散,宛如无头苍蝇般,四下里乱窜。 而甄剑此刻早已退至安全地带,却仍旧不停地叫嚷着,“谁也不准逃,都给本将军冲上去!此等宵小,怎会是我们的对手!” 黎夕妤闻言,不由嗤鼻。 这个甄剑,哪里是有勇无谋? 他分明就是无勇无谋!是个真真切切的懦夫,令人不齿。 “着火了!着火了!” 却突然,几声惊叫传来,黎夕妤再转眸,便见左侧方有熊熊火光燃起。 “是粮仓!快,敌人放火烧了粮仓……” “快灭火,快灭火……” 伊闹闹 说: 感谢小航897558打赏的1个魔法币~ 么么哒~    第六十三章:发散 “少爷,粮仓!敌人的目标是粮仓!” 黎夕妤也不由得惊呼出声,甚至下意识便抓上了司空堇宥的手臂。 而就在此时,后方突有阵阵马蹄声响起,黎夕妤回首,便见一队铁骑正飞速赶来,足有数百人。 司空堇宥便在这时走上前,那领兵之人见到他后,立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将军,属下来迟!” “快去助甄将军,击退外敌,扑灭火势。”司空堇宥负手而立,吩咐着。 “是!”那人领了命,立即便带着数百名士兵向甄剑的方向冲去。 此时此刻,甄剑慌乱不已,一边是敌军的强势进攻,一边是熊熊燃起的粮仓。一时间,他竟不知该作何安排。 却在这时,援兵来了! 司空堇宥麾下的铁骑分了两大队,一队与敌军较量,另一队则去往粮仓的方向。 而在这时,黎夕妤竟瞧见那去往粮仓方向的一队人马,他们手中竟各提着一只木桶,且桶中盛满了水! 黎夕妤惊异极了,连忙便问,“少爷,你早就料到敌军会放火烧粮?” 司空堇宥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不作回应。 可仅仅如此,便也足够了。 黎夕妤已然明了。 可眼看火势不消,黎夕妤心头却是焦促无比,便又道,“少爷,我去帮忙灭火!” 她说着,抬脚便要走。 然尚未能走出两步,便被司空堇宥一把拽了回来。 “灭火,不过是做给敌军看的。”只听他道,“实则那仓中的粮草,已被转移了。” 听了这话,黎夕妤蓦然张大了眼。 同时,也松了口气。 原来,司空堇宥早就算好了一切。 所以,这数百名铁骑最初便守在了这附近,而司空堇宥向他们传达命令的方式,便是这火光! 不得不承认,司空堇宥此人,太过聪慧,也太过狡猾。 他本能自敌军来犯时便立即派兵支援,可他却偏生要等到这最危急的时刻,等到甄剑手足无措之时再出手。 如此一来,他这突然的出现,于甄剑麾下的将士们而言,便宛若救世之主。 那么,从此后,这些将士们便会对他心存感激。他又何愁得不到军心? 故此,此番战役,不仅是司空堇宥与敌军的较量,更是他与甄剑的较量! 而此番较量,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司空堇宥他……都完胜了! 一时间,黎夕妤再度被司空堇宥的心计所折服,望着他的目光中都含满了敬佩。 有了这铁骑的支援,敌军很快便现出败落之势,最终被团团包围,再无活路。 司空堇宥便在这时走了去,黎夕妤紧随其后。 “杀,把他们都给本将军杀了!杀个片甲不留!”甄剑此时终不再退避,昂首挺胸地走上前,开口却是残忍恶毒之言。 然,无人听从他的命令。 “不准杀!若肯归降,本将军来者不拒!”司空堇宥扬声道,眉宇间尽是孤傲。 甄剑这才瞧见司空堇宥,面色立时沉了下去。 “司空堇宥,怎么是你?”只听他问。 司空堇宥挑眉,眼底闪过一抹不屑,道,“甄将军,此番若不是我及时派兵支援,你这处据点……怕是要失守了吧?” 甄剑闻言,双眉一拧,大为不悦,竟说起了大话,“笑话!本将军麾下皆是猛将,哪里用得着你来支援?” 司空堇宥听后,冷笑了声,便不再理会甄剑。 他走进包围圈,站定在敌军前方,出声道,“诸位尚有父母亲人,参军打仗本是为了保家卫国。可两国交战多年,于国于民皆大有损伤。可本将军相信,总有一日,战事将止,可国泰民安!本将军不愿滥杀无辜,倘若你们肯缴械归降,本将军便放诸位一条生路!” 此言一出,敌军诸人立即交换着神色,眼中皆含着几分动摇。 半晌后,只听“砰”地一声,有人扔下了武器。 随后,“砰砰砰”的声响便接连不断,将士们接二连三地扔了武器。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已有大半的将士选择了归降。 司空堇宥转而瞥了眼先前带领铁骑的首领,出声吩咐着,“邹信,将降兵带回大营,交于史副将,由其重整编排。” “是!属下领命!”那被唤作“邹信”的首领立即应下,随后便去整顿降兵。 待降兵尽数被带走后,便仅剩下为数不多不肯归降的兵。 “不肯归降的,杀无赦!”却听甄剑一声厉喝,大手一挥,张口便道。 然,司空堇宥仍是不理会甄剑,且他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能令甄剑气到吐血。 “余下不肯归降者,便放他们回去!”只听司空堇宥如此道。 “什么?司空堇宥,你疯了吗?”甄剑当即便反对,“这可是敌兵!你难道不知,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吗?” 一时间,非但是甄剑,就连敌军也震撼了。 而黎夕妤却瞧见,此时此刻,竟又有一部分的敌兵,开始动摇了。 是啊,他们可是敌人! 若就此放敌人归去,即便司空堇宥麾下的铁骑肯信,敌方也绝对是不敢相信的。 在他们的心中,此刻怕是正在猜想归途何处会设有埋伏,他们是否会不得好死? 却绝对不会有哪怕一人,相信司空堇宥是真心要放走他们! 而面对不可知的兴许会很惨烈的未来,人们的心中,总是会心生惧意的。 行军打仗,既然参了军,将士们便不惧生死。可这不代表,他们不惧生不如死! 于是,又一个半盏茶的功夫后,敌兵们再度扔了武器。 每有一人归降后,司空堇宥便会命人将其带走。 直至最后,便唯有一人始终不肯归降。 但见那是一名少年,约莫十七八岁,面貌尚算俊肖,眉眼间凝着浓浓的倔强与坚毅,一双手紧紧握起,却是如何也不愿归降。 见此,黎夕妤的心,竟莫名一动。 “这个娃娃不愿归降,不知司空将军意欲如何处置?”甄剑再度问出声,面色阴郁,气极了。 “放他回去。”司空堇宥仍是如此道。 此番,甄剑的面色已气到铁青,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得愤然拂袖,以此来表达心中的怒意。 “放他回去!”司空堇宥又道。 随后,便见将士们让出了一条道,皆冷眼望着那少年。 可那少年却并未急着离去,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眼底含着几分恨意,却抱拳,道,“我不会感谢你,倘若今日能够活着回到古阳国,他日战场上再见,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却见司空堇宥挑眉,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请便。” 他话音一落,少年便赫然转身,欲离开。 “将他拦下!不准放他走!”见少年当真要离开了,甄剑立即便急了,连忙嚷嚷着。 虽说司空堇宥麾下的将士对甄剑是不予理会,可甄剑他自己手下的兵,却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的。 但见两人立即上前,欲将那少年拦截。 而这时,司空堇宥眉眼一戾,沉声呵斥着,“谁敢拦他!” 司空堇宥气势太盛,那两名士兵立即便停住了步子,再也不敢妄动。 “给他一匹马!”司空堇宥再度开口,吩咐着。 于是,便有士兵牵了马走近。 少年也未拒绝,拉过缰绳便翻身上马,而后马鞭一挥,便冲了出去。 那少年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于视线之中。 “司空堇宥,你……你……”甄剑已是火冒三丈,他伸手指着司空堇宥,气到发指,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司空堇宥并未理会他,转而望向粮仓的方向。 只见火势渐渐小了,士兵们也逐渐开始回归。 遂,司空堇宥冷眼环视着周遭,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沉声道,“仓中的粮草已被本将军暗中转移,诸位无须忧心。” 听闻此言,甄剑手下的兵齐齐怔住。 甄剑更是不明所以,便问,“司空堇宥,你此言何意?” 司空堇宥冷眼睨着他,反问,“本将军的言辞便如此难辨吗?” 甄剑的双眸于一瞬间瞪大,他又惊又恼,“司空堇宥,你究竟何时做了手脚?竟敢在本将军的地盘上撒野?为何本将军全然不知?” 甄剑一连抛出三个疑问,脸上横肉颤抖,模样十分丑陋。 此番,司空堇宥终是肯正视他了,眼底却凝满了鄙夷,“甄将军,既是你的地盘,又为何连粮草被转移也不曾知晓?此话……倒是该我来问吧!你究竟是如何当职的?倘若此番不是本将军早有准备,那整个大军,可都要被你的玩忽职守给害惨了!” 甄剑听后,身形猛地一颤。 黎夕妤瞧着他那副惊骇无比的模样,心中止不住地冷笑。 如此心智,竟也妄想与司空堇宥较量,这个甄剑,还真是不自量力! “禀将军,火势已被扑灭,仓中空无一物!”这时,灭火的将士们已回归,向司空堇宥禀报着。 司空堇宥听后,大掌一挥,转身便走,“回大营!” “多谢司空将军肯及时增援!将军运筹帷幄,非但替我等解了围,更使粮草安然无虞,实在令人钦佩!” 然,司空堇宥刚走出两步,便听闻一阵悉碎声响传出,周遭甄剑手下的将士们竟齐齐跪地。 “将军,请受我等一拜!”但见诸人齐齐抱拳,齐声开口。 见此情形,黎夕妤的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司空堇宥的面色却无甚变化,只是请将士们起身。 而甄剑,他的神色便有趣得多了。 原本铁青的面色此刻已趋近黑紫,一双眼眸鼓鼓地涨着,血丝遍布。 黎夕妤毫不怀疑,倘若此人再与司空堇宥斗下去,总有一日会怒火攻心,吐血身亡! 司空堇宥不再做停留,向回走。 黎夕妤跟随在他身侧,二人身后是数百名将士。 “少爷,”她压低了声音,忍不住问,“先前那位少年,你当真会令他平安回到古阳国?” 司空堇宥瞥了她一眼,回,“总有一人要回去报信才是。” “可我看那少年眉星剑目,胆识不俗,且衷心不屈,是个可造之材!”黎夕妤又道。 此番,二人已走近竺商君,司空堇宥一边牵扯缰绳,一边开口,“即便那少年再好,可如若不能为我所用,便该早早除之!” 听了他的言语,黎夕妤思索了片刻,淡淡点头。 他说的没错,这样的少年,好是好,只可惜生在了敌国。 司空堇宥牵着竺商君,凝眸望着她,示意她上马。 可却在这时,黎夕妤竟瞧见一士兵正向此处冲来,手中抓着一把短刀,竟直指司空堇宥的后心! 而司空堇宥此时却正望着她,似是不曾发觉身后的异样。 “少爷,小心!”她立即惊叫出声,甚至下意识便推开了面前的司空堇宥。 与此同时,身后的将士们也已察觉到异样,纷纷拔剑,却已然为时太晚。 司空堇宥被黎夕妤推了开,如此一来那士兵的刀刃,便对准了她自己! 她蓦然瞪大了眼,一颗心猛地提起,双脚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挪不动。 刀刃在日光的映照下泛着森寒的银光,伴着凛冽的戾气,向她越逼越近。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把长剑赫然出现,在那短刀即将刺进她心口前,将其拦截。 只听“铮”地一声,士兵手中的短刀被长剑打飞了出去。 黎夕妤尚惊魂未定,便被司空堇宥一把拽至身侧,他的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肩头,牢牢地护着她。 而这时,那士兵见短刀已丢,便立即自腰间拔出了佩剑,再度向司空堇宥攻来。 司空堇宥也毫不迟疑地举剑,与之拼杀在一处。 而周遭的将士因担忧误伤黎夕妤,遂纷纷收了武器,却将此处团团包围,单是气势便足以震慑人心。 司空堇宥的攻势太过凌厉,那士兵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却犹自抵死挣扎。 黎夕妤被司空堇宥揽着,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看不清这二人是如何拼杀的,只知刀光剑影,也掩不去他的气息。 突然,那士兵不知如何闪到了黎夕妤的身后,举剑便向她的后心刺来。 司空堇宥眉眼一暗,也随之举剑,却向士兵的手腕挥去。 那士兵的手腕被司空堇宥的长剑割破,手中的剑便直直向上飞起,却擦过黎夕妤的发丝,竟将她束发的木簪,给挑了去。 一时间,她只觉头顶的重量正直直下坠,司空堇宥却在这时松开了她。 她回首间,三千青丝赫然垂落,在微风的吹拂下,飘扬翻飞。 却见司空堇宥此刻正以剑尖指着那士兵的心口,而士兵的右手已是鲜血淋漓,面色更是煞白无比。 “将此人带下去!”司空堇宥沉声开口,吩咐着。 然,此刻竟无人理会他的命令。 他冷眼扫视周遭,却见将士们的目光皆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那目瞪口呆的模样,竟空前的一致。 司空堇宥心生惊奇,便也回眸去看。 却见黎夕妤长发散落,正不知所措地站在他身后,眼中更有几分犯了错的小心翼翼。 见此,司空堇宥心头一震,却立即回眸,再度吩咐,“将此人带下去!” 此番,他的话语愈发冰寒凌厉,终是拉回了将士们的目光。 “额……是!”立即便有两人走近,一左一右地押着那士兵,退至队伍最后方。 黎夕妤仍旧无措地站着,她垂首望着地面上的木簪,周遭人异样的目光令她的头皮直发麻。 她立即俯身,将木簪捡了起来。 却突然,她的手臂被人一把拽住,司空堇宥拉着她,抬脚便走。 将士们很自觉地便让出了一条道路,却在这时有嘈杂的议论声响起。 “难怪将军如此宠爱这小公子,看他那面目如此清秀标致,柔柔弱弱的模样令谁见了不会心生爱怜……” “唉,如此看来,史副将当真没戏了……” 听着诸如此类的言论,黎夕妤的脸颊立时便浮出两朵红云。 此时司空堇宥已将她带至竺商君身侧,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冷声开口,“上马!” “哦。”黎夕妤淡淡点头,脚踩马镫,翻身便坐在了竺商君的背上。 而后,司空堇宥便也坐在了她身后。 后方的将士们仍在低声议论,话语中那浓浓的打趣之意,令黎夕妤既羞愧又窘迫。 “驾!” 突然,司空堇宥竟挥起了马鞭,狠狠抽在了竺商君的屁股上。 随后便听竺商君一声长鸣,迈着步子便猛地冲了出去。 它跑得很快,似是察觉到主人心中的不悦。 黎夕妤不知司空堇宥为何会心生不悦,却仍旧记得方才惊险中他的紧紧相护。 遂,她张了张唇,开口道谢,“少爷,方才……多谢你救了我。” “是你先将我推开了。”却听他回,嗓音有些沙哑。 黎夕妤一时间怔住,竟有些恍惚。 此刻回想起那时的惊险景象,她却不知自己究竟哪里来的力气,竟那般将司空堇宥推了开。 黎夕妤不再开口,任由迎面而来的风吹打着脸颊,发丝随风飞舞。 她这才想起将头发束起,便抬手探向发间,于颠簸中束了发。 良久后,身后的男子再度开了口,只听他道,“倘若一枚木簪不够,那便用两枚!” 他的话语中含着几分怒意,却令黎夕妤不明所以。 她不过是发丝垂落了,又并未暴露自己的女儿身,他因何会如此生气? 黎夕妤百思不得其解,便也不再去思索,乖乖地坐着,任由他带着,感受着他的气息。 回到营中后,闻人玥也已回归。 司空堇宥将遭到士兵刺杀一事告知于闻人玥,命其处理那士兵后,便不停不歇地向城门走去。 黎夕妤自是要跟随,而此番,他不再阻止。 一路上,伤兵躺了一地,皆在痛苦的哀嚎。 黎夕妤一眼便瞧见了那奔走于此间的身影,辛子阑。 但见其面目肃穆,额角有汗珠流淌,却始终不曾停下脚步。 “少爷,若是请辛子阑做军医,你认为可好?”黎夕妤开口询问。 司空堇宥却道,“那也得看他的意思。” 黎夕妤便不再开口,跟着他登上了城墙。 “将军!” “少爷!” 见到司空堇宥到来,史华容与闻人贞一齐行礼。 “战事如何?”司空堇宥开口便问。 “两军再度交战,气势相当。”史华容回。 司空堇宥与黎夕妤并肩而立,皆眺望着战场。 战场上仍是那般混乱,可此时黎夕妤却一眼便分清了敌友。 蛮州因占据了地形优势,易守难攻。 故此,敌方一时攻不进来,我军也无法攻出去。 可依眼下的情形来看,两军似是谁也不肯退兵。 “将军,若继续与敌军纠缠,我军必会大有损伤,眼下该如何?”史华容开口问道。 知晓史华容的疑虑,黎夕妤便也在这时开了口,“少爷,最晚明日午时,敌军必会退兵!” “夕公子因何如此确信?”史华容不解地问。 黎夕妤转眸望着他,道,“敌军此战的真正目标,本是蛮州城几处防守较为薄弱的地带。而就在不久前,少爷已将偷袭我方据点的敌兵降服。相信不出两个时辰,敌国大将必会得到消息。待他再思虑一整夜,到了明日,见主战场的战事始终无半点进展,便知我军早有准备。那敌方……必然会退兵!” 听了黎夕妤的解释,史华容恍然大悟。 他立即转眸望向司空堇宥,开口问,“那么将军,这期间……我们便什么也不用做了?” 司空堇宥瞥了他一眼,沉声道,“稍后会有归降的敌兵被送来,你去重整编排,派人时刻监守,不得出错。” “是!属下领命!” 待史华容应下,司空堇宥抬脚便走,犹自下了城墙。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此番黎夕妤未再跟随。 因为她知晓,他这是……要亲赴战场了。 果不其然,片刻后,城墙下方出现了一人一马的身影。 司空堇宥身着战甲,驾着竺商君,飞速而去。 黎夕妤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掩在袖中的双手相互攥起,于心底捏了把冷汗。 即便司空堇宥再强悍,可一旦上了战场,那便是刀枪无眼,生死皆难料。 “阿夕,别紧张,相信少爷。”这时,闻人贞的嗓音自耳畔响起,轻声安抚着她。 黎夕妤重重点头,却仍旧未能放松。 她自然相信司空堇宥,可心中的担忧,却是无论如何也褪不去的。 很快,司空堇宥便冲到了大军的最前方,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长枪,凌厉地刺向敌人。 而他的出现,带给将士们的,便是莫大的信念与勇气。 一时间,我方大军士气大涨,吼声震天。 而那一抹银色的身影,便始终萦绕在黎夕妤的眼中,与心底。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 本章章节标题“发散”,是为“发(fà)散(sǎn)”,而非“发(fā)散(sàn)”。 恩,这点看了文章内容的伙伴们应该都懂~ 哈哈哈~ 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六十四章:告捷 这一场仗,于酉时三刻暂且停歇。 见司空堇宥纵马而返,黎夕妤立即便跑下了城墙,等着他的归来。 待他下了马,她上前两步,问,“少爷,可有受伤?” 他淡然摇头,可浑身上下却散着浓重的血腥之气,令人心悸。 这时,闻人贞也下了城墙,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司空堇宥率先发了话,“阿贞,去找史副将,一刻钟后,于我帐中商讨战事。” “是!”闻人贞应下后,立即便动身去寻史华容了。 司空堇宥未作停留,抬脚便朝营中走去。 黎夕妤正欲跟随,前方却突然传来一声呼唤,甚是熟悉。 “小妤!小妤!” 是辛子阑。 但见辛子阑正风风火火地赶来,手中端着个瓷碗,面露欣喜。 很快,辛子阑便到得黎夕妤面前,笑嘻嘻地将瓷碗递给她,“小妤,快将这药喝了。” 黎夕妤也并未迟疑,仰头将碗中汤汁一饮而尽。 而后,她再细细打量辛子阑,便发觉他精致的容颜上,竟显出几分憔悴。 “辛子阑,辛苦你了。”她开口,轻声道。 辛子阑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仍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只要司空堇宥记得将俸禄发给我,这也便不算什么了!” 听了这话,黎夕妤的嘴角抽了抽,忍不住问,“辛子阑,你诊治伤兵,该不会只是为了俸禄吧?” “是啊!”辛子阑理直气壮地道,“这世上,哪有不给钱的买卖!且司空堇宥此番需得付我双倍的俸禄!” 黎夕妤的嘴角再度抽了抽,却道,“那么辛子阑,你为我看诊煎药,我可是没有银子付给你的!” “这怎么成?”却见辛子阑瞪大了眼,惊讶极了,“我每日里为你煎药送药,光这跑腿费便也有一两银子了!况且这些药材,可都是我自己掏腰包为你买来的!” 此番,黎夕妤彻底黑了脸。 可辛子阑说的也没错,即便是普通的大夫,看病问诊也是要收费的。何况这个辛子阑,他似乎真是位神医。 可是她……哪来的银子? “唉,罢了罢了!”辛子阑再度摆了摆手,“待你的身子彻底好转,我再与司空堇宥细算这笔账!” “那个……这会是很大的一笔开销吗?”黎夕妤的声音很轻,沉声问道。 辛子阑却在这时一掌拍在她的肩头,对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颜,“小妤,你放心吧,这些钱财,司空堇宥还出得起!” 黎夕妤暗自长叹,最终无力地望了眼辛子阑,便抬脚离开了,“辛子阑,你继续照顾伤兵吧,我先走了。” 待她到得司空堇宥的帐外时,正巧闻人贞与史华容也赶了来。 三人便一同踏入了帐子,此刻司空堇宥已褪下戎装,正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 帐中烛光幽幽,三人走近后,司空堇宥便转了身。 “此战,倘若只是令敌军主动撤退,那我们……岂不是太亏了?”司空堇宥开口便道,眼底有暗芒涌动。 黎夕妤闻言,细细思索了片刻,却不知司空堇宥想要做些什么。 史华容是个性子急躁的人,立即便问,“将军此言何意?” “敌人放火烧了我军的粮仓,又残害我们无数弟兄,倘若就此便令其安然撤退,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司空堇宥面色冷冽,眼底的阴戾之息令人心悸。 见到他如此神色,黎夕妤立即便在心底替敌军默哀了片刻。 她知道,司空堇宥这是……要下狠手了! 虽然那粮仓中无一石粮草,可至少在敌人看来,他们是得逞了的。 “既是如此,不知少爷有何打算?”闻人贞出声问着,显然也是猜到了司空堇宥的心思。 “以牙还牙!”司空堇宥立即回,“以眼还眼!” 闻人贞听之,便淡淡点头。 “将军也想烧了敌军的粮草?”史华容惊异地问。 司空堇宥闻言,眉梢一挑,转而望向黎夕妤,问,“不知阿夕意下如何?” 听见他开口唤自己,黎夕妤心头一动,沉吟了片刻,而后开口道,“少爷,我认为烧了敌军粮草,只是下策!” “那你且说说,何谓上策?”司空堇宥眼底溢出几分光亮,又问。 黎夕妤此番未有半刻迟疑,立即回道,“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公家之费,破军罢马,甲胄矢弓,戟盾矛橹,丘牛大车,十去其六。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杆一石,当吾二十石。” 待黎夕妤言罢,史华容眨了眨眼,立即便问,“夕公子的意思是,我军应当抢夺敌军的粮草与辎重?” “没错!”黎夕妤肯定地回,“粮草,那可是军中必不可缺之物。既然能够接近敌军的粮仓,却又为何一定要烧了它?倘若将粮草尽数夺回,为我军所用,那么我军所需的粮草便无需再大力向百姓们征收!相反,敌军没了粮草,必会大力向朝廷讨要、向百姓们讨要。这便是……国家之所以因作战而贫困!” 史华容闻言,终恍然大悟。 他连连点头,钦佩不已,“夕公子才智过人,令在下佩服。” “史副将谬赞了。”黎夕妤微微颔首,十分谦虚。 “阿夕所言不差。”闻人贞一边点头一边问,“然眼下倒是有个大问题,我方将士们,要如何才能接近敌军的粮仓?” 听了闻人贞的问话,黎夕妤倒是陷入了沉思。 既要抢夺敌方粮草,那么倘若仅有数人接近敌方粮仓,显然是不成的。 可究竟要如何做,才能令我方大军一齐接近敌方粮仓?从而一齐抢夺粮草? 这……还真是个大问题。 一时间,四人皆陷入沉思,帐中陡然间便静了。 半晌后,黎夕妤脑中赫然闪过一副兵荒马乱的景象,而后便见她的眼眸蓦然一亮。 “鸣竹!”她立即便道。 “鸣竹!”却同时,有人与她齐声开了口。 她有些呆怔,却下意识望向司空堇宥,但见他的眼眸中也同样闪过一抹愕然。 他们二人……竟在同一时刻,想到了同样的法子。 司空堇宥不再命她开口,而是自己出声解释着,“你们可还记得抵达蛮州的前一夜,那时发生了何事?” “军中混迹了太子与七皇子的人,他们于马群中鸣竹,便惊了马儿!”闻人贞当即便道。 “没错。”司空堇宥淡淡点头,“如今,我们便可以同样的方式,来对付敌军。” 听着二人的对话,史华容半晌后终于明了! 可是很快,他又疑惑了,“可我们要如何鸣竹?” 黎夕妤闻言,眸光一转,看向司空堇宥,道,“此事,便要看少爷的了!少爷乃是千古骑射第一人,倘若由他射箭,将竹子射入敌军,必然能够成事!” “何须如此麻烦?”却见司空堇宥挑眉,反问。 黎夕妤先是一怔,很快便回过神,张口便问,“莫非少爷还有更好的法子?” “自然有。”司空堇宥回。 可他并未打算透露,双手负于身后,竟有几分故作神秘的姿态。 黎夕妤撇了撇嘴,悻悻地垂首,却暗自腹诽:吊人胃口很好玩吗? 史华容在这时理了理衣襟,一脸的迫不及待,“那还等什么?我们这便行动吧!” “慌什么!”闻人贞瞥了史华容一眼,伸手将他拦下,“此刻并非良机。待到日出前分,敌人皆昏沉欲睡,防守最为薄弱时,再出手!” 既要行动,那便要确保万无一失,若是选在眼下这个时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却在这时,有人掀开帐子,大步流星地走了来。 但见闻人玥一身英气,站定在司空堇宥身前,拱手道,“少爷,那人嘴巴紧得很,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司空堇宥闻言,眸子立时便暗了下去,冷冷地发问,“可有用刑?” “一切刑罚都用遍了,然他丝毫不畏惧。”闻人玥答,而后又问,“少爷可要去看一眼?” “不必了。”却见司空堇宥摆手,声音愈发阴冷,“想必此人本就是亡命之徒,既是如此,那么留着他也无用,去处理了吧!” “是!”闻人玥立即应下,而后转身便走。 黎夕妤却有些惊异,然此刻司空堇宥周身散布着的阴寒之息实在太甚,令她不敢开口。 可她却也猜得到,方才闻人玥口中所说之人,应是白日里意图刺杀司空堇宥的士兵! 她始终都知晓,司空堇宥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最初于司空府见到他虐打家仆时,心中的震惊与恐惧,此刻想来,仍心有余悸。 “阿贞,去传消息吧。”突然,司空堇宥开了口,出声吩咐着。 闻人贞点了点头,抬脚便也离开了。 史华容也随之抱拳,“将军,降兵已编排完毕,属下再去营中转转。” 司空堇宥淡淡点头,应允。 于是,史华容也离开了。 而后,帐中便仅有黎夕妤与司空堇宥二人,氛围陡然间变了。 黎夕妤低垂着首,不敢去看司空堇宥,却也不愿离去。 却突然,身前的他开了口,问,“阿夕,你可是自幼便研习兵书?” 听他如此问,黎夕妤立即抬眸,一边点头,一边道,“父……额,黎铮他不准我踏入书房,可我想要读书,想要满腹经纶,便唯有悄悄潜入。我不敢偷拿黎铮时常翻阅的书籍,便唯有去寻找落满了灰尘的竹简。便瞧见了一册又一册的兵书,实则我对行军打仗无半点兴致,可我所能翻阅的,却只有兵书。” 司空堇宥淡淡点头,“难怪你对兵事有着如此独到的见解!” 黎夕妤有些不好意思地垂首,神情甚是谦卑,“少爷说笑了,我不过一介女流,哪里比得过少爷的心智?” “阿夕,”突然,他的话语柔和了几分,轻声唤她,“你当真不输男儿!” 听了他的夸赞,黎夕妤有些惊奇,立即抬眸去看他。 迎上他深邃且认真的目光,她心中一喜。 “少爷,你这是在认可我!”她欣喜若狂。 司空堇宥的神色却有些窘迫,他立即移开了目光,向帐外走去。 “嘿嘿……”瞧着他那高大的背影,黎夕妤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心中美滋滋的,见他走远后,立即便跟了上去。 直至寅时三刻,黎夕妤方才明白司空堇宥的故作神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站在城墙上方,瞧着阴暗的战场,视线一片朦胧。 却突然,但见远方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亮起,而后一阵又一阵的声响打破了此间宁静。 这声音太过熟悉,正是鸣竹声。 “嘶……嘶……” 随后,一阵又一阵的马嘶声传来,远方的战场上,陡然间变得混乱。 而在这时,身下的城门豁然大开,司空堇宥的吼声传入耳中,只听他道,“抢得敌军战马最多者,赏银二两!抢得粮草最多者,赏银二两!抢得车队最多者,赏银三两!抢得辎重、武器最多者,赏银四两!都给本将军冲上去!” 随着司空堇宥的令下,便听闻马蹄声震耳,四万铁骑、三万步兵,便齐齐冲出了城门! 这七万精兵,皆是体力充沛、士气昂扬者。由他们去抢夺敌军,再合适不过。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自然是司空堇宥。 与此同时,原先于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已不足八万的将士,便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城中。 战马驰骋,一时间尘土飞扬,遮挡了视线。 天边渐渐露出一抹白光,那是旭日初升之兆。 嘈杂纷乱的声响震天,即便此刻什么也看不清,黎夕妤也依旧能够想象得到,敌军该是如何地慌乱。 闻人贞便站在她身侧,双手负于身后,眼底尽是光华。 她转眸,忍不住问,“闻人兄,混在敌军的细作,可是仇高义?” 却见闻人贞摇头,“并非仇高义。” “既不是仇高义,那便另有其人了!可是少爷是何时将他安插进敌营的?”黎夕妤又惊又疑,再问。 却见闻人贞勾唇一笑,笑得意味深长,“究竟从何时起,恕在下已记不太清了。兴许是数月前,兴许是一年前,总之安插在敌国的细作,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 听了这话,黎夕妤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瞠目结舌。 她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司空堇宥,竟早在许久之前,便安排好了这一切。 那么……他自最初,便已决意要来这边关了! 既是如此,当初她听了司空堇宥与闻人贞的谈话后,情急之下给他出了个自认精良的计谋。实则在他看来,也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那么他当初,又为何没有掐死她? 思及此,黎夕妤心生疑惑,便又问,“闻人兄,倘若少爷决意要杀一个人,那么以他徒手之力,需要多长时间?” 闻人贞听后,思索了片刻,回道,“倘若那人会武,能与少爷纠缠,兴许要耗些功夫。可如若那人手无缚鸡之力,那么仅需一弹指,少爷便能杀了他!” 听了闻人贞的话语,黎夕妤心头一颤,怔住。 一弹指,那便是顷刻间的功夫! 她相信闻人贞所言非虚,却仍旧惊叹。 可她却始终记得,那夜司空堇宥破门而出,死死掐住她时,却耽搁了许久,也未能将她掐死。 彼时她只以为是自己情急下的一番说辞才令自己侥幸逃生,却从未曾想过,司空堇宥或许……并不想杀她! 黎夕妤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连忙摆了摆首,企图将这诸多杂乱的思绪抛之脑后。 可任她如何努力,那上蹿下跳的一颗心,那紧紧攥起的一双手,仍旧出卖了她。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有欣喜,有惊愕,有羞怯,有迷茫,有悸动,然更多的……却是无措,是不知所措。 她不得不承认,司空堇宥这个人,对她的吸引已越来越大。 可她却又害怕他突然的冷漠,害怕他冰冷的言辞,更怕他那令她心悸的目光。 许是曾经遭众叛亲离,她如今竟不敢再相信这世人的真心。 可如若……那人是司空堇宥,她又当如何? 半个时辰后,天色已大亮。 将士们带着缴获而来的战利品,回归大营。 战马约有千匹,粮食约有千石,战车约有三百乘,而武器辎重约有一百乘。 将士们非但将敌人打了个落花流水,更是直击敌营,将其逼退至十里外! 此战,为司空堇宥封将后的首战,却赢的甚是漂亮。 三十万大军于此刻集结在一处,司空堇宥便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俯视众生。 但见其挥手间,便是三军齐跪,皆臣服。 此等场景,任谁见了,都会热血激昂吧! 黎夕妤默立在司空堇宥身后,一双眼眸凝望着他,心跳却慢了半拍。 只听他扬声高呼,“战事告捷,我军收获颇丰!今夜本将军将于营中设宴,犒赏诸位!” “将军英明!将军英明!将军英明!” 接连三声,三十万将士的吼声震耳欲聋,黎夕妤甚至觉得,就连脚下的城墙,也在这时颤了颤。 她知道,此番……司空堇宥已渐渐赢得了军心。 已有两夜一日不曾合眼,此番战事了,黎夕妤只觉铺天盖地的困意袭来,逼得她快要睁不开眼。 她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下了城墙,似是发觉她的困意,他回首望着她,道,“回去好好睡一觉吧。今夜的宴会,你若是不喜那般的场合,可选择不参与。” 黎夕妤闻言点了点头,便一路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途中,她偶遇辛子阑,却见他仍旧慌忙地奔走,为伤兵看诊。 “辛子阑,你也歇息一阵吧!”黎夕妤忍不住开口,劝道。 辛子阑停住脚步,站在她身前,却笑得开怀,“小妤啊,你先睡上几个时辰,待我将药煎好后,便送去给你!” 见他如此乐得其所,黎夕妤也不再说什么,抬脚离开了。 待她回到营中,闻人贞与史华容皆不在,许是仍有诸多事宜需要处理。 她掀开幔帐,将自己摔在榻上,闭眼便欲睡去。 然却在此时,她猛地坐起身,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枕边,其内充斥着惊愕。 她立即便掀开枕头,枕下有一枚锦盒正安然躺着,她拿起锦盒将其打开。 然其内……却空无一物! 那枚兰花簪,她前两日才补好的兰花簪,不见了! 一时间,她又惊又急,连忙便起身,冲了出去。 即便锦盒坠落在地,她也未曾停留。 她知道有个人,会未经她的允许便擅闯她的幔帐。 而那个人,正是辛子阑。 她必须立刻找到辛子阑,向他询问情形。 然,她刚迈出营帐,突觉一道凌厉的风直逼而来。 她尚未看清,便觉有什么东西自耳畔擦过。 这时,只闻“铮”地一声响,她下意识便转眸,瞧见了身后侧用来支撑帐子的木桩上,正有一柄袖箭直直插着。 而在箭尖处,一张泛黄的纸条赫然而现。 黎夕妤没有半点犹豫,立即便拔下袖箭,将那张纸条取下。 她将纸条摊开,便见一行字迹浮现于眼前:想要玉簪,便独自一人前往城东。 她心中一惊,立即转眸四下里张望着,却并未瞧见一人。 她不知这纸条是谁送来的,更不知那人究竟有何目的,不知其是善是恶。 遂,她不敢自作主张,便决意带着此物去寻司空堇宥。 而就在她抬脚欲走时,又有一枚袖箭射了来!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力道,却神出鬼没,无影无踪。 黎夕妤强压下心底的慌乱,复又将袖箭拔出,取下其上纸条。 而这张纸条上,那人如是说:莫要妄想耍花招,你的一举一动尽在我眼中,倘若你敢向人求救,那这玉簪,可就要彻底毁了! 此番,黎夕妤的心扑通乱跳,心底一阵惊慌,却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 她不知那人究竟在何处,却再也不敢起旁的心思。 玉簪…… 那是于司空堇宥而言,万般重要之物! 同样于她而言,也是意义不菲。 她千辛万苦才争得司空堇宥的同意,向他讨得玉簪,又耗费了一整日的时光将玉簪补好。 她真的……不愿那玉簪再出现任何差错! 就在她思绪万千之时,第三枚袖箭射了来。 她取下纸条,但见其上写着:还在犹豫什么?你仅有一炷香的时间,倘若一炷香后,你未能出现在城东,那我便会毫不犹豫地毁了这枚精致的兰花簪!    第六十五章:水刑 黎夕妤再不敢犹豫,抬脚便向马厩的方向走去。 她虽不知那人究竟有何目的,可既是在城东,她总不能走着去吧! 再者,倘若她当真有何不测,那么陌央……兴许便是她唯一的希望! 待她到得马厩,牵了陌央,绝尘而去。 一路上,她心中想的念的,全部都是那枚兰花簪。 然,她尚未到得城东,便突觉身后蓦然多了一人。 她立即回眸,只瞥见了一抹黑影,而后便觉脖间一阵剧痛,随后两眼一黑,意识全无。 再睁眼,眼前是一座宅院,可房屋建筑却皆是倒立的,院中空旷寂寥,入目便是阴暗之色,无半点生气。 而眼下,却是一汪池塘,黄昏的光芒映照在水中,散着星星点点的波光。 黎夕妤晃了晃脑袋,却觉头昏脑涨,全身的血液似是都涌了来,涨得她频频蹙眉。 她想要伸手,却发觉双手竟被缚在身后,动弹不得。 而她也是在这时,发觉自己正摇摇曳曳,轻轻晃动着。 她有片刻怔忡,而后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被倒挂着,有人绑了她的四肢,将她吊在一架十字木桩上,并且在她的双脚处绑了一块铅球。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心中大惊,连忙转首打量着周遭,同时于心下细细回想。 此处正是一座宅院,依山傍水,巍峨壮阔,有池塘有亭廊,有假山有花园,却唯独……没有一人! 黎夕妤仍不知自己究竟在何处,却渐渐回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一切。 她记得,今日司空堇宥打了胜仗,缴获敌军粮草辎重无数,并承诺会在今夜设宴,犒赏诸位将士。 而后,她觉困意来袭,便回到自己营中,打算好好睡一觉。 可是…… 可是那原本放置于枕边的兰花簪,却不见了! 再后来,她欲寻找辛子阑询问,却有神秘人给她送了纸条…… 渐渐地,黎夕妤忆起了一切。 她记得自己尚未到得城东时,便被一人给打晕了。 那么她此刻……便是被人给掳了! 一时间,心口剧烈地抖动着,面对不可知的未来,她终是心生惧意。 算算时辰,此刻距她失踪被绑,已有四五个时辰,却不知司空堇宥等人,是否已发觉她不见了? 还有陌央,陌央又去了何处? 甚至,那将她绑在此处的人,又在何方?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头脑涨得生疼,她想要动弹,却又动弹不得。 而这座空无一人的宅院,又委实太过诡谲,令她愈发地紧张。 “有人吗……”她尝试开口呼唤,好在声音尚能发出。 “有人吗……” 她又唤了一声,嗓音回荡在空荡的宅院间,显得诡异又惊悚。 可她不甘就此倒挂着,便再度出声呼唤,“有人吗……有人吗……” 一声又一声,她不厌其烦。 不知她唤到第几声时,周遭突然有了动静。 “沙沙沙……” 那是脚步声,有人走了来! 她立即循着声音望去,便见两人正一前一后地走来,却穿着清一色的黑袍。 二人越走越近,最终到得黎夕妤身前,站定在池塘边。 她倒望着他们,但见其中一人身披黑色斗篷,面上挂着一张狰狞的黑色獠牙面具,仅露出一双眼眸。 而另一人,他一身黑衣,并未着斗篷,更不曾戴面具,却以黑巾掩面,同样看不清容貌。 黎夕妤还注意到,此人手中捧着一张矮木几,他将矮几放在地上,其上呈着笔墨纸砚。 不知为何,先前惊慌不已的一颗心,在见到这两人后,竟陡地平静了。 黎夕妤凝望着他们,面目一派淡然,沉声开了口,“你们是何人?” 听见她的问话后,那戴黑巾的男子转眸望向戴面具的人,似在征求什么。 而后,但见那人点了点头,戴黑巾的男子便俯身,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片刻后,那人停了笔,将宣纸立起,凑至黎夕妤的面前。 虽是倒挂着,可她仍是一眼便认出了其上的五个字:要你命的人。 见此,黎夕妤眉眼一沉,便又问,“此处是何处?” 男子再度俯身,却换了一张纸,写好后呈给她看:城东。 黎夕妤不由蹙眉,既愤怒又无奈。 城东! 她自然知晓此处是在城东! 这个回答,简直是浪费笔墨。 她正想再问些什么,却见那戴面具的人赫然转身,竟走至不远处的亭廊下,悠然落座。 而那戴黑巾的男子,却向她走了来。 但见其伸手,去解固定在木桩上的绳索。 黎夕妤还以为他要将自己放开,却不曾想,他竟缓缓松手,而后她的身子便一点点下坠。 绳索自木桩之上缠绕着,只要那男子放绳,她便会下沉! 而她的身下,此刻正是一汪池水! 眼看自己距离水面越来越近,黎夕妤连忙开口,“你要做什……” 她的话语被淹没在水中,那人竟毫不留情地将她的脑袋沉入了池水。 冷,彻骨的冰寒之意涌遍整个大脑。 池水贯彻,涌入她的口鼻,她猝不及防地吸了两口气,便猛地被池水呛到。 “咳咳……咳咳……” 她于水中咳着,慌乱无措地挣扎,却发觉越是咳嗽,呛的池水便越发得多,那感觉也越是痛苦。 她呼吸不到空气,又呛了水,只觉强烈的窒息感正漫涌而来。 而那贯彻肺腑的剧痛,渐渐自心口蔓延。 她那已有数日不曾发作的伤势,在此刻复发了! 一时间,浑身上下皆剧痛难忍,由于倒挂得久了,她的头脑愈发涨痛,几近要炸裂开来。 她不知那戴面具的究竟是何人,却觉如此这般的折磨,委实太过痛苦。 既然想要她的命,又为何不一刀捅死她? 就在她痛苦不已之时,突觉身子一轻,那人竟将她拉了回去。 “咳……咳咳……” 终于,她能够呼吸了。 她剧烈地咳着,有水滴自鼻腔中喷出,却痛得她眼眶发烫,竟落了泪。 而她面上尽是水珠,泪水与之融合,一同滴下。 良久后,她终觉不适感稍有缓和,已能自如地呼吸空气,便见男子已不知何时将绳索绑回木桩,手中却拿着一张宣纸,放于她面前。 但见其上所述:你仅有两次提问的机会,两次过后,便要入水受刑。 见此,黎夕妤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绪。 她沉吟了许久,便开口,问,“玉簪在何处?” 她的声音很小,浑身上下已没了力气,目光却格外坚韧。 片刻后,男子将宣纸凑至她面前,但见其上写着:在我主人手中。 主人? 便是那戴面具之人了! 黎夕妤立即转眸,向亭廊望去。 却见那人也正向她望来,只可惜夜色已暗,她仅能瞧见一团漆黑。 天色越来越暗,周身也越来越冷,黎夕妤却强迫自己镇定,大脑正飞速地运转着。 她开始思索,这两人为何要掩面。 倘若仅是不愿被她瞧见面貌,倒也还说得过去。 可他们又为何不肯开口说话?反倒是以纸笔代口舌,以此等方式来与她交流? 陡然间,一个念头自心底闪过,惊得她蓦然瞪大了眼。 她犹自望着那戴面具的人,立即便道,“我认得你!” 军营。 辛子阑终是替伤兵们诊治完毕,又花了半个时辰将汤药煎好,便一路哼着小曲,向黎夕妤的营帐走去。 他还未踏入营帐,便出声嚷嚷着,“小妤小妤,快起床喝药了!” 待他踏入帐中后,便见其内一片昏暗,听不见半点声响。 他遂引燃了烛火,待周遭亮起后,他便向黎夕妤的幔帐走去。 “小妤啊,你都睡了五个时辰了!快起床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幔帐。 可待他望向帐内时,却立即傻了眼。 只因榻上,并无一人! 他见地面上有一枚锦盒,正是此前他所见过的! “这锦盒中放着小妤最珍爱的玉簪,她怎会就此随意扔在地上?”辛子阑小声嘀咕着,将汤药放在一旁,而后伸手便拾起了锦盒。 他将锦盒打开,却见其中空空如也,那枚玉簪……不在! 一时间,辛子阑神色一变,抬脚便向外走去。 此时此刻,营中所有人都去了练兵场,只因那里场地宽敞,足以开办夜宴。 辛子阑到得马厩时,却并未见到陌央的身形,他心中大惊,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辛子阑随意牵了匹马,立即便驾马向练兵场赶去了。 待他到得练兵场时,只闻香飘四溢,有菜香、有酒香。 宴席已开始,将士们正品尝佳肴,饮酒作乐。 军中歌姬、舞姬也在今夜齐齐上阵,卖弄身姿与歌喉,只为搏得将领们的注目。 在那最高的位置上,司空堇宥与宋琩比肩而坐,却不见甄剑的身影。 而辛子阑于司空堇宥身侧寻觅良久,也未曾见到黎夕妤。 于是,他便也顾不得场合礼数,直奔司空堇宥而去。 “司空堇宥,小妤不见了!”待到得司空堇宥身前,辛子阑刻意压低了嗓音,张口便道。 司空堇宥闻言,眉梢一挑,问,“何意?她不应在营中歇息?” “可我方才去给她送药,却并未瞧见她!”辛子阑面目焦促,似是有些慌乱。 这时,发觉异样的闻人贞走了来,出声询问,“出了何事?” “小妤不见了!”辛子阑又重复着。 闻人贞听后,却是一惊,“为何会不见了?我本以为阿夕正在歇息,便并未将她唤醒。莫非……她不在营中?” “她的小马驹都不见了,她自然不在营中!”辛子阑焦急道。 “立刻派人去找!”这时,司空堇宥沉声下了令,“哪怕翻遍整个大营,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是!”闻人贞连忙应下,转身便去安排了。 辛子阑也立即动身,慌忙去寻人。 而司空堇宥,因着宴席刚开始不久,他无法在此时抽身离开,便唯有静静地坐着,静候佳音。 可他的面目,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阴沉。 “我认得你!” 黎夕妤再度开口,十分坚定。 那人不愿被她瞧见容貌,又不愿被她听见声音,那么除了这一种可能,便再无其他! 那个人,她认得! 只可惜此时此刻,她却无法猜出,那人究竟是谁。 她细细于脑中回想着,自认除却黎府的人,便再未与旁人有着此等深仇大恨! 那么此刻要害她的人,究竟会是谁? 陡然间,脑中闪过司空堇宥的面容,她立即了然。 既然不是她的仇人,那么便只会是司空堇宥的仇人了! 若是如此,此人的身份便有许多种可能了。 太子,七皇子,甄剑,宋琩,敌国大将,不愿归降的少年,甚至京中的王侯,更甚者季家! 这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那戴面具的人! 思及此,黎夕妤的一颗心,陡地又乱了。 然她正惊骇间,眼前突然又多了一张宣纸,其上写着:这个问题,待你下了地狱,去问阎罗王吧! 这…… 她方才的话语,并非是疑问啊! 突然,男子收回宣纸,而后便去解绳索。 “第二个问题我还没有问,方才那不是……” 她正说着,身子便猛地下坠,池水再度灌入口鼻,此番却比之方才更加的寒冷了。 有了前一次的教训,她再也不敢去吸气,连忙屏住呼吸。 而此番,男子却将绳索放得长了几分,令池水漫过她的腰身。 一时间,刺骨的冰寒涌遍周身,浑身上下的伤口齐齐发作,阵阵剧痛侵袭。 她却不再挣扎,只是默然沉着,双眼紧闭,大脑却仍在思索。 这刑罚确是残忍,可如若换作他想,也未尝不是一种拖延时间的方式? 倘若那人是为了拖延时间,那么他的目的…… 莫非……是要引司空堇宥前来! 意识到这一点后,黎夕妤又惊又惧,甚至不敢去细想那人究竟想要如何对付司空堇宥。 可随之,不知为何,她的心口竟有悲伤蔓延。 倘若此人的目标当真是司空堇宥,那么五个时辰过去了,司空堇宥他……还没来。 其实她心中十分清楚,此等境况,司空堇宥最好是别来。 可他不来,她便难免心生悲凉。 悲凉蔓延周身,窒息感也愈发强烈,她却十分安静,一动也不动。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突然她被人拉起,便再度升至水面上方。 她大口呼吸着,却觉今夜月色甚美。 只可惜这宅院太过荒凉,她此刻又在受刑,实在无心欣赏美景。 很快,待她稍稍恢复,张口便问,“你们可是来自京中?” 片刻后,男子回了一个字:是。 是! 那么,已可以初步确定范围。 太子,七皇子,王侯,季家…… 而能够使出如此狠毒招数的,应是太子与七皇子。 可无论是谁,这二人都是一党的! 而太子身份尊贵,自然不会屈尊来到这边关。 那么……此人便是七皇子无疑了! 此番,猜到了那人的身份后,黎夕妤的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却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如何才肯将玉簪还我?” 她此行的目的,只是玉簪! 她之所以被倒挂在此处受苦受难,也只是为了玉簪! 无论如何,即便是被活活淹死,她也一定要拿回玉簪! 那是司空堇宥最珍视的东西,绝不能令其落在七皇子这人面兽心之徒的手中! 听她如此问,男子却并未急着去书写,反倒转眸望向亭廊下的七皇子。 但见那一身冷戾的七皇子起身走了来,夜色下显得更加诡谲阴狠。 他走至池塘边,伸手探向腰间,一阵摸索后,最终取出一物。 正是那枚兰花簪! 见到玉簪,黎夕妤眼眸一亮,大为欣喜。 而与此同时,又有一样物事掉落,正是挂在七皇子腰间的香囊!那香囊上的图案十分常见,却瞧不出材质。 而就在香囊坠落的那一刻,有阵阵香气扑入鼻中。 那是一种十分独特的气味,黎夕妤从未曾闻见过,却觉十分淡雅,应是花香无疑。 察觉到香囊掉落,七皇子立即便俯身,将之捡了起来。 而后,但见他伸手一挥,竟将那玉簪扔进了池中! 黎夕妤原本的欣喜便在顷刻间化为惊愕与愤怒,她冷冷地瞪着七皇子,眼底尽是寒芒。 却在这时,又是一张宣纸浮现在眼前:想要玉簪,便自己去捡。 随后,男子将缚在她双手的绳索解了开,她便能够伸展双臂。 而后,又是放绳,下沉…… 冰寒的池水萦绕在周身,心口的剧痛令她的双臂止不住地颤抖。 可即便如此,她仍旧伸开双臂,努力地向下方摸索着。 可这池塘太深,她的双脚皆已沉入水中,却也仍旧探不到池底。 而深水下,月光难以照进,她即便努力地瞪大眼,也只能瞧见一片漆黑。 她奋力地挥动着双臂,竟希望男子能将绳索放得再长些。 然,她未能如愿。 此时此刻,她所能做的,唯有挥动双臂。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气力渐渐消散,很快便挥不动了。 而这时,男子又将她拉了回去。 她破水而出,却见七皇子已然离去,周遭便仅剩下那男子一人。 她大口呼吸着,男子便直勾勾地盯着她,似是在等她的问题。 可事到如今,她早已没了疑问。 她已猜到那人是谁,又得知玉簪坠在池底,便也算是得知一切了。 男子等了许久,也不曾等到黎夕妤的发问,便再度放绳,将她沉了下去。 她便犹自伸手摸索,仍是探不到池底,便也作罢。 男子便如此反复,将她沉了又拉,拉了又沉,不厌其烦地折磨着她。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直到黎夕妤被他折磨得无半点力气后,他便将绳索绑在了木桩上。 就在黎夕妤以为他要放过她的时候,他竟自袖中摸出了一把匕首! 月光的照射下,那匕首泛着森寒的银光,却是那般熟悉! 羽晖! 是她的羽晖! 但见男子拔出刀刃,竟迅速划过绑在她双脚上方的绳索! 而后,只听“噌”地一声,绳断了! 黎夕妤只觉自己的身子正迅速下坠,因着双脚处缚有铅球,她跌入池水后,便直直沉了下去。 她什么也瞧不见,想要动弹,双腿间却仍有绳索的束缚。 她努力地屏息,伸手替自己解着绳索。 可绳索绑得太紧,她的双手又无甚力气,解了许久也未能解开。 她索性便放弃了,竟伸手去摸索着池底,企图找到那枚玉簪。 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找到它…… 闻人贞与辛子阑再度回到练兵场。 然二人的面色皆阴沉无比,显然是此番寻人无果。 司空堇宥瞧见二人的面色后,心下立即了然。 “少爷,都找遍了,不曾见到阿夕。”闻人贞眉头紧锁,回禀着,“她究竟会去何处?” “什么叫她会去何处?”辛子阑却在这时反驳,神情竟格外地紧张,“小妤她这分明就是出事了!她出事了!” 听见“出事”二字时,司空堇宥目光一变,立即便起身。 下方的将士们见他突然起身,一时间有些无措,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尽是茫然。 “诸位可继续享乐,本将军有些乏了,便先行一步!”但闻司空堇宥开口,扬声道,“诸位也记得早些回营歇息,明日卯时,照常训练!” “是!”将士们齐声答。 于是,司空堇宥一拂衣袖,抬脚便离开了席位。 却在这时,闻人玥走了来,到得司空堇宥身前时,将一封密信交予他,轻声道,“少爷,仇高义传来消息了。” 然司空堇宥此刻却无心理会,便道,“你先将这信收着,待我回来再看!对了,稍后我不在,大军便交由你与史副将看管了!阿贞,你也留下!” “是!”闻人兄妹二人齐声应下,“属下领命!” 史华容在这时走近,面上呈着几分醉意,却道,“将军,您为何这便要歇下了?再与将士们喝几杯吧!” 司空堇宥双眉一蹙,不理会史华容,大步离去。 辛子阑便随他一同离开了练兵场,二人徒步赶回军营,直奔马厩而去。 司空堇宥牵了竺商君,辛子阑也选择了云若,二人翻身上马,欲离去。 “嘶……” 却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马鸣声,二人齐齐抬眸,便见一匹通体雪白的小马驹正疾速奔来。 “陌央!是陌央!”辛子阑惊叫出声。 待陌央跑近后,它立起两只前蹄,那模样显得十分焦急,似在向二人传达着什么。 仅一眼,司空堇宥便道,“跟着它,它会带我们找到阿夕!” “恩!”辛子阑重重点头。 二人便策马扬鞭,跟随在陌央身后,一路跑远。 只可惜陌央尚且年幼,它的速度令二人皆心急不已。 却见陌央此刻奔跑的方向…… 是城西!    第六十六章:荒宅 池水愈发地冰寒,心口愈发地疼痛。 黎夕妤沉在池底,双手摸索了许久,却仅能抓到些许水草。 而那玉簪,却在何处? 她强忍着周身的疼痛,由于双腿被缚,她无法挪动身躯,仅能双手扒着池底,以爬行的姿势,企图令自己动起来。 然,那铅球的重量十足,她拼尽了全力,却也只能挪动一星半点。 此时此刻,她倒是明了了。 七皇子如此做,确是想要她的命。只不过,他那人蛇蝎心肠,为了折磨她,便使出此等恶毒的手段。只为令她在痛苦与挣扎中渐渐绝望,最终慢慢死去。 身下是淤泥遍布,她手掌所触,尽是粘稠的泥土。 这种感受,竟与当初被黎未昕扔去荒庙后,她努力地在泥泞中爬行时,如出一辙! 只不过那时,司空堇宥从天而降,将她救下。 而如今,他究竟……还会不会出现? 黎夕妤竟有几分期盼,盼着他能如同当初那般,出现在她身边,带她逃离苦海…… 可她又知道,此等境况,这宅院外兴许设有埋伏,那么司空堇宥若是来了,便无异于自投罗网! 黎夕妤一边念想着,一边继续爬着,双手在周遭来回摸索…… 池底一片漆黑,她近乎是本能地挪动着手臂,脑中想的念的,仅仅只是玉簪。 却突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一样极为冰寒之物,她立即覆手而上,却发觉那物体的轮廓,隐隐有些熟悉。 她便将它抓在手中,这一刻,那触感太过熟悉。 是一把匕首,是她的“羽晖”! 看来那男子为了毁尸灭迹,便将她这匕首也给扔了下来。 可是,他兴许忘记了……有了匕首,她便能够解开脚上的绳索了! 思及此,黎夕妤咬了咬牙,双手支撑着身子,缓缓坐了起来。 她拔出刀刃,向束缚在双腿上的绳索探去。 然水中阻力较大,她的力气也在渐渐流逝,想要割断绳索,绝非易事。 可她从来就不肯轻言放弃,哪怕仅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她也要拼尽全力一试。 于是,她咬紧了牙关,双手紧紧握着刀柄,努力地凑向绳索,而后狠狠划了下去。 因着“羽晖”的锋利,绳索被划破,却并未彻底断裂。 黎夕妤便再接再厉,继续划着。 她只觉头脑涨得生疼,长时间的闭气令她几近昏厥。 终于,她割断了绳索,然绳索在她腿间缠绕了无数圈,她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解开它们…… 黎夕妤没有半点犹豫,伸手便动了起来,虽然她的动作很慢,但那绳索却是一圈圈地褪去了。 可就在这时,她突觉腰间一紧,似有什么东西缠上了她,且越缠越紧。 她蹙眉,以为是水草,便伸手探去,欲将其拨开。 可当她的手掌触碰到腰间之物时,她便猛然一惊。 那物体有她手臂粗细,触感并不光滑,带着些褶皱。 这东西……并非水草!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一颗心猛地下沉,下意识便要将那东西扔出去。 可当她抓上它时,竟觉有些柔软! 一时间,她已能够断定,此时此刻缠在她腰间的,正是一条水蛇! 而这条蛇将她越缠越紧,逼得她胸腔一阵涨痛,令她觉得自己即便不被淹死,也会被这条蛇给活活缠死。 遂,她抓着匕首,企图刺向蛇的身躯。 而就在她出手前,脖间突有剧痛袭来,那水蛇竟咬了她一口! 那痛感极强,有撕心裂肺之感,不亚于切肤之痛。 黎夕妤不免有些恼火,抓着匕首便狠狠刺向腰间,甚至不曾考虑这般做法是否会伤及自己。 她今日已是够倒霉了,被七皇子折磨到半死不活,此番又要被一条小水蛇欺负,简直是天理难容! 当匕首刺进水蛇的身躯时,她察觉到那一瞬间自己被缠得更紧了。 而后,水蛇奋力挣扎了片刻,便渐渐没了力气,缠在她腰间的力道也缓缓消退。 她暗自松了口气,便再度去解腿上的绳索。 可此刻,她才发觉全身上下已无半点力气。 甚至就连手中的匕首,也陡然间滑落。 死亡的气息漫涌而来,她的身子正一点点坠落,最终躺在了池底。 她望着遥远水面之上的光芒,只觉那光芒愈发黯淡。 意识渐渐消退,她终究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便缓缓闭了眼。 她置身于冰冷的池底,任由冰寒刺骨的池水漫涌在她周身,心底却格外平静。 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可大仇未报,她仍旧……不甘呐! 前尘纷乱,在这时聚成一幅幅的景象,于脑中闪过。 黎府的每一人都在眼前浮现,可他们面貌模糊,她仅能凭借轮廓来猜测那人是谁…… 而后,两道身影交叠着出现,一人容貌模糊,她看不真切,却仅凭感觉,也知晓那是季杉。 而另一人,他一袭青衫,站定在一片兰花丛中,正回首凝望着她。 他的目光深邃,带着几丝寒意,面目却……清晰非常。 那是,司空堇宥! 呵…… 她暗自苦笑,不知为何会在死前将他看得这般真切。 渐渐地,他的身形淡去,直至彻底消失。 而她也终于意识全无,昏了过去。 司空堇宥,你终究……还是没来。 也幸好……你没有来。 城西。 一匹小白马拼了吃奶的力气,不停不歇地跑着。 辛子阑心急如焚,恨不能驾着陌央飞起来。 而另一人,司空堇宥却满面阴沉,抓着缰绳的手掌紧紧攥起。 他们此刻已到得城西边缘,倘若再跑出五里,怕是就要出了蛮州城了! 而前方,一眼望去,不难瞧见一座青山,隐有水声流淌。 陌央最终停在一座府邸前,那府邸竟依着青山而建,巍峨壮阔,单是一眼望去便能察觉到它的奢华。 司空堇宥与辛子阑立即下了马,却见府门上挂着一把金锁。 司空堇宥无半点迟疑,拔剑便向那金锁斩去,最终只听“铮”地一声,金锁坠地。 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辛子阑便一把推开了府门。 随后,他们缓缓踏入,却见府中空无一人,甚至无半点生气。 且在月光的映照下,竟显得有些诡异。 “小妤当真会在此处?”辛子阑蹙眉,有些不确信地问着。 “无论如何,先找再说!”司空堇宥说着,抬脚便向府邸深处走去。 而这府邸又太大,房屋更是众多,他不知黎夕妤身处何处,便唯有一间间的寻觅。 “辛子阑,你去下一进院落,我们分头行动!”司空堇宥吩咐完,伸手便推开了一道房门,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却见屋中一片昏暗,他迎着月光,除却一张床榻,便什么也未瞧见。 于是,他走出这间屋子,转而继续去寻下一间。 那似是一间书房,摆着一座书架,然其上并无一册书籍。 却突然,书架后方竟发出了一阵声响,他眼眸一亮,立即自袖中摸出了一个火折子,吹燃后向里走去。 火光幽幽燃起,照亮了前方的路。 他刚抬脚,那阵声响却突然停歇了,他再也听不见任何。 他立即大步而去,最终走至书架后方,却见有什么东西正在地板上飞速逃窜。 待他看清后,不由得沉了脸。 那不过……是两只老鼠。 “小妤……小妤……”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辛子阑的呼唤,一声又一声。 司空堇宥立即转身,离开了这间书房。 “小妤……你在吗……”辛子阑仍在呼唤,却迟迟听不见有人回应。 而此番,司空堇宥的步伐,竟陡然乱了。 他推开一道又一道的房门,探首张望,周而复始。 他也忍不住开口,如同辛子阑那般呼唤,“阿夕,你在吗?” 然他的声音不似辛子阑那般高昂,却十分深沉。 可回应他的,除了“吱吱呀呀”的门声响,便再无其他。 他找了一进又一进的院落,翻遍了一间又一间的房屋,竟连半点人影都未曾瞧见。 此时此刻,他只觉自己正置身于一处荒宅,凄凉诡谲的气息始终萦绕在宅邸上空,令人心悸。 “司空堇宥,你找到了吗?”辛子阑的吼声自远处传来,其内含满了焦急。 司空堇宥遂抬脚向辛子阑的方向走去,不出片刻便到得这府中的花园。 但见园中有亭廊有池塘,有假山有花草,即便是在月色下,也甚觉美妙。 而辛子阑此刻正站在亭廊下,“司空堇宥,这简直就是座鬼宅!如此奢华的建造,却连一个人也没有,小妤又怎会在此处?” 司空堇宥闻言,却并未答话,而是迅速向假山走去,寻找着蛛丝马迹。 “别找了,这园中我已找遍了!”却听辛子阑如此道,“陌央毕竟年幼,兴许是它记错了路,我们再去别处找找吧!” 司空堇宥仍旧不理会辛子阑的话语,兀自走进了假山,可他寻了个遍,终是未果。 此时此刻,他倒是开始认可辛子阑了。 这座宅院,简直就是鬼宅! 而陌央,或许是真的记错了路。 于是,他折身而返,不再继续寻找下去。 他走过池塘边,却突觉心头一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正疯狂地蔓延。 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却觉心底似是堵了什么东西,令他憋闷难耐,甚至迈不出步子。 辛子阑见司空堇宥突然停住,便也收回了脚步,回首去看他。 只见他此刻正站在池塘边,面色有些怪异,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空堇宥,走啊!”辛子阑开口,却又突然“咦”了一声! 辛子阑似是发觉了什么,立即便向司空堇宥走去。 待他走近后,便见脚下的地面竟有些阴暗,与别处颇为不同。 他立即便俯身,伸手捻了一撮土壤在指尖,并道,“这片土壤有些潮湿,与别处的干燥颇为不同。” 听他如此说,司空堇宥也立即垂首,细细打量着脚下的地面。 片刻后,二人竟同时瞧见了一撮发丝,正凌乱地散落在地。 辛子阑立即便拾起那撮发丝,拿在手上细细打量。 “倘若这发丝当真是小妤的,那么这附近唯一能够藏人的地方……”辛子阑说着,赫然瞪大了眼。 “是水底!” “噗通……” 辛子阑话音未落,司空堇宥已然有了动作,纵身一跃便跳入了池水。 司空堇宥沉至水下,视线所及是一片朦胧。 他屏息到得水底,四处搜寻着。 “司空堇宥,小妤应当就在这附近,不会距池塘边太远……”上方传来辛子阑的声音,模糊且低沉。 有了这句提点,司空堇宥便也未曾去往池塘中央,只是在附近寻找着。 突然,他瞧见了一条死去的水蛇,心头便蓦然一紧。 他又在水蛇附近继续寻找着,终是瞧见了一道人影! 那人正直直地躺在水底,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 他立即靠近,努力调整着体内的气息,令自己贴在了泥土中。 待他瞧见那人的面貌后,一颗心竟慢了半拍。 黎夕妤,正是黎夕妤! 司空堇宥揽过她的腰肢,企图将她带上水面,却突然发觉竟拉不动她。 他这才瞧见她的双腿间竟缚着绳索,而绳索上又绑了一块铅球。 而在她的手掌边,一把匕首赫然而现,正是他赠予她的“羽晖”! 他没有半点犹豫,抓着匕首便向她腿间的绳索斩去,待她的双腿失了束缚,他轻易便拉起了她。 就在他正要带着她向水面浮去时,眼角突又瞥见一样物事。 那物事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此刻正在黎夕妤方才所躺之处,是那枚玉簪! 而唯一不同的是,曾经这玉簪断成了两截,眼下却……合二为一。 心头猛地一震,司空堇宥立即伸手,将玉簪拾起。 凭借着微弱的月光,他能瞧见粘合处的那一道裂纹。 将玉簪紧紧攥在手中,他转眸凝望着怀中的人,竟下意识伸手,探上她的脖颈。 她尚有气息,却微弱至极。 他瞧见她脖间的两个圆洞,忍不住蹙眉,竟抓着匕首再度将那条死去的水蛇斩成了数截。 做完这一切后,他有将玉簪与匕首尽数塞进了怀中,一手揽着黎夕妤的腰,另一只手却扣上了她的后脑。 他深深地望着她,似是从未曾细细打量过她的样貌般,目光深邃,却再无寒意。 突然,他凑向她,竟附唇而上,贴上了她的唇。 少女的气息萦绕在周身,司空堇宥向她口中传渡气息,而这时他的手指于不经意间拂过她束发的木簪,木簪立即向上漂浮,她的满头黑发也随之浮了起来。 见此情景,司空堇宥忍不住将她揽得更紧,却缓缓闭了眼…… 黎夕妤却在这时恢复了几分意识,她迷迷糊糊间睁了眼,却见眼前似有一人,可她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觉他的轮廓分外熟悉。 他的唇齿那般柔软,含带着一股独特的气息…… 可她来不及深究,便再度睡去,无知无觉…… 池塘边。 辛子阑来回踱步,一双秀眉拧作一团。 “司空堇宥,你究竟找到小妤了没有?”他忍不住发问,好看的眉眼间写满了担忧。 突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心头便蓦然一惊,“司空堇宥该不会也出什么意外了吧?” 此念头一出,他立即便脱下外衫,作势便要跳水。 却突然,一阵水声大作,水面上赫然多了两个人头,正是司空堇宥与黎夕妤。 辛子阑见状,大喜。立即便伸手将黎夕妤拉上了岸,司空堇宥则纵身一跃,也上了岸。 “她情势如何?”司空堇宥开口便问。 辛子阑随之伸手探上黎夕妤的脉间,片刻后目光一暗,沉声道,“尚有气息,只是在水中憋得久了,牵动了浑身的伤势,情势不太乐观。” “辛子阑,无论如何,你要保她无恙!”司空堇宥沉声说着,话语中竟掺杂了几分命令的口吻。 “好!”辛子阑重重点头,一口应下。 “还有,”突然,司空堇宥又道,“倘若她醒来,问及今夜之事,烦请你告诉她,我始终在军中,从未曾离开过半刻,更不曾来此处救过她……” 辛子阑闻言,心中十分疑惑。 可他未曾发问,而是再度点头,便也应下了。 回到军营,已时至亥时。 闻人玥正在帐中等候,手中拿着封密信,站得笔直。 见司空堇宥回归,闻人玥立即问,“少爷,可有找到阿夕?” “找到了。”司空堇宥回。 闻人玥随之舒了口气,却瞧见司空堇宥浑身湿透,又紧张地问,“少爷,究竟出了何事?你为何湿了衣衫?” 司空堇宥摆了摆手,未曾回答她的问题,却转而道,“阿玥,你立即派人,连夜彻查城西青山脚下的一座府邸!那府邸奢华壮丽,却偏生空无一人,委实怪得很!” “是!”闻人玥一口应下,却将手中密信呈上,“少爷,这是仇高义传来的消息。” 司空堇宥此刻却是无心查阅密信,便问,“信上说了什么?可有何不妥?” 闻人玥立即摇头,“信上所述,正是我们安插在敌营的细作所传达的内容,仇高义不知那人身份,便一字不落地传了回来,不敢隐瞒。” “甄剑那处,可也收到了消息?”司空堇宥又问。 “暂时还未有何动静,不过属下已派人时刻监察。”闻人玥答。 司空堇宥闻言,轻轻点头,而后挥袖,吩咐着,“立即去查那座宅邸,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消息!” “是!属下领命!”闻人玥拱手行礼,立即离开了。 待她走后,司空堇宥转身便欲踏入内室,打算换身干净衣裳。 却在这时,又有一人掀开帐子,走了进来。 来人步伐极轻,就连气息也隐藏得很好,却当即便单膝跪地,恭敬地唤了声,“少爷!” 司空堇宥转身望着来人,问,“查出来了?” 却见那人垂首,摇头道,“回少爷,属下无能,未能查到那人的来历。只不过三月前在荣阳城周边,也曾有个名叫辛子阑的大夫出现过。属下正想细查,线索却全断了。” 司空堇宥听后,却无半点惊异之感,似是对此早有预料。 他沉吟了片刻,又问,“京中近来可有何异样?” 那人听后,立即回,“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各皇子正暗中角逐,怕是距江山易主,也不远了。至于季家……季家有意与丞相府联亲,怕也是好事将近。” “祝寻,关于辛子阑,日后无须再查了。”突然,司空堇宥如此道,“眼下尚有件要事,需要你去处理。” “请少爷吩咐。”被唤作“祝寻”的男子立即拱手,目光中一派虔诚。 “古阳国军中,有个性子刚毅的少年,乃是昨日唯一一个安然回到敌营的兵,他近日兴许会有大麻烦,你找到他后,记得在关键时刻相助。”司空堇宥道。 祝寻闻言却是不解,便问,“少爷,既是敌兵,又因何要相助?” 司空堇宥挑眉,回,“我相中了那个少年,倘若他肯归降于我,假以时日,定能成大器。而昨日仅他一人回归,敌方将领必会对他生疑,更甚者利用其亲人,从而设法除掉他。故此,你便暗中筹划好一切,令他心甘情愿归降。” “如若他仍旧不愿归降,又该如何?”祝寻又问。 “哼!”司空堇宥冷哼了一声,却万般笃定,“他会归降,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关键在于,你将如何诱导他!” “属下明白!”祝寻重重点头,领了命后,便退出了帐子。 这一夜,司空堇宥不曾入睡。 他换了身干净衣裳,便伏在桌案前,翻阅着竹简。 可他的心绪却久久未能平静,便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那枚玉簪就在他手边,他忍不住去细细打量。 “我曾在古书上瞧见过一种制胶的法子,兴许有用!” 他想起黎夕妤曾与他说过的话,想起数日前伙房险些失火,想起后来有人告知他:小公子是在制胶。 本以为她只是心血来潮,却没想她当真将这簪子给补好了! 那么今日,她又因何会出现在城西的荒宅?且惨遭恶人毒手,险些淹死! 而这玉簪,为何也会在水中? 一时间,诸多疑惑涌上心头,司空堇宥将玉簪握在手中,紧紧地握着,指节泛了白。 直至寅时,闻人玥终是回归。 “少爷,属下已查明!那座宅邸……属甄将军所有。”    第六十七章:照料 天色未亮,司空堇宥穿行于军营间,大步走着。 他身后无一人跟随,却径自去往甄剑的营帐。 帐前有一名士兵守着,见到他的到来立即便行礼,“见过将军!” 司空堇宥未曾理会这人,抬脚便要向帐内走去。 “将军!”士兵见状,立即便要阻拦,“眼下天还未亮,甄将军尚在歇息。将军有何要事,不若待辰时再来?” 司空堇宥面色阴沉,冷冷拂袖,“闪开!” 他厉声呵斥着,浑身上下遍布着阴寒之气,令人心悸。 “将……将军,”那士兵被司空堇宥的威严所慑,浑身上下直发颤,却仍旧不曾挪开步子。 见此,司空堇宥也顾不得其他,伸掌便将士兵给推开了,而后一个健步便冲进了帐中。 帐中漆黑一片,他无半点迟疑,抬脚便向内室走去。 内室中,摆放着一张床榻,床榻上躺着一人,却用锦被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司空堇宥眉眼一戾,当即便开口,“甄将军,我有话要问你!你若是醒了,那便起身吧!” 然,他未能等到半点回应。 可那裹着锦被的身躯,却明显在颤栗。 “哼!”司空堇宥一声冷哼,竟一把掀开了那人身上的锦被,而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但见夜色下,那人穿着甄剑的衣裳,可面貌却显然不是甄剑。 见自己已然暴露,那人怕极了,竟一个不慎跌在了地面,而后跪在司空堇宥脚下,出声求饶,“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属下是无辜的……属下什么也不知啊……” 司空堇宥见状,猛地一拂衣袖,冷冷地开口,“甄将军去了何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躺在将军的榻上!” 那人闻言,浑身又是一颤,连忙解释,“回将军,属下真的什么也不知啊!甄将军于昨夜命属下穿着他的衣裳回到这营帐中,而后便躺在榻上,只管放心睡觉便可!至于甄将军去了何处,属下当真不知啊……” “滚出去!”司空堇宥厉喝着,抬脚便踏出了内室。 那人闻言立即有了动作,竟当真伏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司空堇宥便坐在桌案前,一双眼眸盯着前方的帐门,于昏暗中直直地坐着,一身冷戾。 甄剑! 好一个甄剑! 竟敢如此折磨他的人,看来他若再不采取行动,那甄剑便要得意到上天了! 司空堇宥静静地坐着,直至寅时三刻,天色即将亮起,帐外才有了动静。 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越走越近。 “将军……”帐外的士兵颤声唤着。 “恩?何事?”甄剑粗犷的嗓音传入耳中,司空堇宥眼底的阴暗便愈发浓重了。 “没……没事……”那士兵似是有些害怕,便什么也没说。 甄剑不由低骂了一声,而后便伸手,掀开了帐子。 司空堇宥便冷冷地盯着他,而甄剑此番却尚未察觉到异样。 但见甄剑一路埋首,疾疾地走着,身上一袭黑袍,手中尚抓着一条黑巾。 可直至甄剑走至内室帐门前,也仍旧未曾发觉司空堇宥。 于是,在甄剑伸手欲掀开帐子的那一瞬间,司空堇宥出了声,“甄将军。” 他冰冷的嗓音响彻此间营帐,宛如厉鬼修罗,令甄剑大惊失色。 但见其身形一颤,而后立即转身,双眸大张,眼底尽是惊悚。 “甄将军,”司空堇宥又道,“不知甄将军一夜未归,是去做了何事?” “你……你你你……”甄剑伸手指着司空堇宥,却下意识后退,直至撞上帐壁,直至退无可退。 司空堇宥便在这时起身,缓缓向甄剑走去。 而甄剑此刻那惊悚万分的模样,已足以证明他所做下的恶事! “司司……司空堇宥,你……你是人是鬼……”甄剑吓得面色惨白,口吃了起来,“为……为为何出现在我的帐中?” “甄将军,此事你我二人皆心知肚明,又何须再藏掖?”司空堇宥走至甄剑身前,一双眼眸如利刃,恨不能将其凌迟。 甄剑此番咽了咽口水,眸子转了又转,虽是强作镇定,可那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却已然出卖了他。 “司空堇宥,你想做什么?”甄剑挺了挺腰杆,高抬下巴,佯装愤怒。 “做什么?”司空堇宥挑眉,道,“甄将军,此话倒是该由我来问吧!甄将军,你想做什么?” 甄剑的眸子又转了转,神情十分复杂,最终仍是理直气壮地道,“本将军什么也没做,你可莫要说笑了!” 见他仍是一副死不承认的口吻,司空堇宥也不愿再与他周旋下去,便将双手负于身后,冷冷地发问,“敢问城西青山脚下的那座宅邸,可是你的?” 司空堇宥话音一落,却见甄剑目光一顿,似是有些愕然。 “是我的,如何?”片刻后,甄剑点了点头,“司空堇宥,那处风水宝地可是本将军率先选中的,如今连宅邸也建好了,你可莫要想着与我争夺?” “哼!”司空堇宥嗤鼻冷哼,而后又道,“既然甄将军认了,那你我二人便可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司空堇宥说着,猛地一拂衣袖,那冷戾之息竟逼得甄剑浑身一颤。 “敢问甄将军,为何要掳走我的人?又为何要对她施以酷刑折磨?”司空堇宥咬牙切齿地说着,掩在袖中的双拳紧紧握起。 此时此刻,他竟恨不能一拳打死眼前之人! 可甄剑听了他的问话,却再度怔住。 “我说司空堇宥,你究竟在胡说什么?”甄剑蹙眉,此番却是将腰杆挺得笔直,“我何时掳了你的人?又何时对他用了刑?” “怎么?甄将军倒是不愿承认了?”司空堇宥双眸一眯,满含威胁地望着甄剑。 然甄剑此番却也恼了,他也随之一拂衣袖,冷哼道,“本将军从未做过此事,也绝不接受此等污蔑!” “你没做过?”司空堇宥眼底有幽光闪过,却是半点也不信,“倘若不是你,那为何我的人会沉在你那座府邸的池水下?” “你说什么?”听了这话,甄剑是又惊又恼。 却道,“那座宅邸确是我的没错,可它半月前才建造完毕,我尚未来得及着人入住,便始终晾在那。可依你话中之意,莫不是有人想假借我的名义,来危害你身边的人?” “假借?”司空堇宥挑眉,眼底尽是鄙夷。 甄剑却在这时直勾勾地迎上他的目光,沉声道,“司空堇宥,我从未做过此事,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司空堇宥眉头一蹙,便又问,“那么敢问甄将军,昨夜宴会,你为何不在?而这一整夜,你寻了个士兵换上你的衣物躺在你的榻上,你则换了这夜行衣离开了军营,又是为何?” “这……我……” 一时间,甄剑被问得语塞,眼神也躲躲闪闪,显然是做了亏心事。 见他这副模样,司空堇宥敛了一切情绪,“甄将军,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当真不曾掳走我的人?” 甄剑立即便摇头,“那座宅邸,本是我留着日后养老所用,整个军中无人知晓,我更不曾做过你所说之事!” “好!”司空堇宥斜睨着甄剑,又道,“此事与甄将军无关便是最好,毕竟无论是谁,但凡动了我身边的人,我必定会叫他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呵……”却听甄剑一声冷笑,眼底闪过几分不屑,“司空堇宥,那么本将军也提醒你一句,做人莫要太张扬,否则日后惹祸上身,你后悔都来不及!” “是吗?”司空堇宥挑眉,蓦然间凑近了甄剑,直勾勾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甄将军,我看那宅邸奢华壮阔,怕是耗费了不少钱财吧。不知若我将此事回禀京城,圣上又会如何做?” “你……”甄剑闻言立时大惊,“你你……你敢!” 司空堇宥赫然拂袖,抬脚便走,大步离去。 在他踏出帐子的前一刻,给甄剑留了这样一句话,“甄将军,你我二人……走着瞧!” 司空堇宥并未走回自己的营帐,而是一路去往大营西北角。 在那里,有一间临时搭起的帐子,是为辛子阑准备的。 而他还未走至西北角,便迎面对上了正焦促赶来的闻人贞。 “少爷,我听阿玥说了,当真是甄剑做的?”闻人贞张口便问,却特意压低了嗓音。 司空堇宥没有停留,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回着闻人贞,“眼下尚不能确定,那甄剑一口咬定不是他做的,而我们除了那座宅邸,便再无任何证据。” 闻人贞与他并肩而行,却有些疑惑,道,“少爷,甄剑那人狡猾得紧,自然不会承认。可既然那宅邸是他的,又为何不能确定就是他做的?” 司空堇宥转眸瞥了闻人贞一眼,“阿贞,莫非你忘记了,这世上有种计谋,名曰‘栽赃陷害’!” 闻人贞听后,眨了眨眼,连忙问,“少爷的意思是,那甄剑是遭人嫁祸了?” “无论此事是否与甄剑有关,然他昨夜行事鬼祟,必定正暗中筹划着什么。所以此人,再也留不得了!”司空堇宥压低了嗓音,如此说道。 “那么少爷……要动用那枚棋子了?” “没错。” 二人一路走一路谈论,眼下为时尚早,周遭罕有人迹,且他们皆是警觉之人,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待到得大营西北角的帐子前,天边终是亮起一抹微光,有鸡鸣声自四方响起,唤醒了仍在沉睡中的将士们。 司空堇宥与闻人贞便一前一后地进了帐子,只闻药香浓烈,弥漫在帐中。 因是临时搭建的营帐,故此帐中陈设十分简陋,仅有一张床榻,一张矮几,与一张软垫。 辛子阑却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鼎药炉,其上放置着一只砂锅,他正挥扇煎着药。 见二人走进,辛子阑只是稍一抬眸,却兀自做着手中事。 “她怎样了?”司空堇宥开口,目光却望着床榻,眼底的寒意褪了几分。 但见黎夕妤正闭眼躺在榻上,面上无半点血色,心口微弱起伏,看似糟糕透了。 “倘若三日内能醒来,那便无恙。”辛子阑答。 司空堇宥闻言,目光蓦然一顿,声音却愈发低沉,“辛子阑,你承诺过,会保她无恙!” “我……”辛子阑张了张口,面上闪过几分自责,“我会尽力。” 司空堇宥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始终不离榻上之人,又问,“倘若三日内醒不来……又会如何?” “倘若醒不来,兴许会永远睡去。”辛子阑如实回,“司空堇宥,你也知晓,小妤她一身的伤,当初被剜了心头血肉未能死去便已是她福大命大。而后来,她的伤势未能愈合,便又遇上一次次的意外,她的身子早就是强弩之末!” 听着辛子阑的话语,司空堇宥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握起,目光突然瞥见什么,便又问,“她曾被蛇咬过,可是中了毒?” 辛子阑却摆了摆手中的蒲扇,“只是被一条水蛇咬了,毒性不大,无甚大碍。实则小妤最为严重的伤,仍是心口。她在水中憋得久了,气息无法在胸腔回转。我稍后会为她施以针灸之术,看看可有何效用。” “辛大夫,可有什么我帮得上的?”闻人贞立即拱手,问。 辛子阑却摇了摇头,道,“小妤如今尚有一口气在,而究竟能不能转醒,全要凭她自己的意志。” “无论如何,我要她醒来!要她安然无恙!”司空堇宥赫然转眸,凝望着辛子阑,沉声命令着。 辛子阑正了正神色,眸光有些复杂,却仍是点头,“我定会拼尽全力。只是你若得了闲暇,便来看看小妤,多与她说说话,兴许会对她的病情有所帮助。” “好。”司空堇宥应下,却转身便走,离开了。 夜。 司空堇宥踏着星光,再度造访西北一角的营帐。 但见烛光下,辛子阑正背对着他,却俯身解着黎夕妤的衣襟。 “你在做什么?”他赫然出声,冷冷地发问。 辛子阑被他这声厉喝惊得一颤,立即便转身,却出声嚷嚷着,“司空堇宥,你走路没声音的吗?” 司空堇宥双眸微眯,大步向榻边走去,见黎夕妤的衣襟未有凌乱之象,便冷冷地瞪着辛子阑,道,“我看你是淫秽作祟,这才未能察觉到我的到来!” “淫秽?”辛子阑惊呆了,“司空堇宥,你可莫要胡说!”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辛子阑立即便伸手,指向床榻侧方,“你看见了吗?这是一缸温汤!” 司空堇宥循着辛子阑的指尖望去,便瞧见了一只浴桶,桶中盛着温水,正冒着白烟,袅袅升腾。 而后,他便再度沉了脸,望向辛子阑的目光中满含威胁,“你要为她沐浴?” “我……我我……” 一时间,辛子阑竟被司空堇宥问得口吃起来。 他的脸颊涨得通红,又气又恼,“小妤感染了湿气,若是泡在温水中,可有效祛除湿气。而这水中,添加了三十一味药材,皆是能够救小妤性命的!” 此番,司空堇宥终是明了。 他点了点头,却睨了眼辛子阑,问,“这般疗法,需要多长时间?” “半个时辰。”辛子阑答。 “那你回避,我来!”司空堇宥开口,话语是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 辛子阑眨了眨眼,却也知晓司空堇宥心意已决,便缓缓转身,离开了。 然他踏出帐子的前一刻,却不忘提醒,“本大夫已有三日未曾合过眼了,这便找地儿歇息去了。今夜小妤便交由你照顾了!记得丑时为她煎药,丑时二刻停火,于丑时三刻喂她服下。” 辛子阑走得颇为潇洒,司空堇宥却将他的话语牢牢记在了心间。 他俯首望着榻上的女子,她的发丝于水中便散了开,此刻正凌乱地搭在枕间。 而她眉眼柔和,五官精致,倘若不是那苍白的面色作祟,此间躺在榻上的,应是位佳人。 司空堇宥俯身,缓缓伸了手,向黎夕妤的衣襟探去。 此前,这等事情,他并非没有做过。 而此番,他的双臂却忍不住颤抖着,一颗心竟有些慌乱。 可他不敢耽搁,三两下便脱了她的衣裳,包括……挂在她脖间的肚兜。 待她衣衫褪尽,他竟有些不敢去看她,便直直望着前方,伸手将她抱起。 他抱着她走至木桶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了进去。 一时间,水声响起,水花四溢。 浓烈的药草香气扑鼻而来,白色的烟气仍旧弥漫,他不由得伸手探进水中,发觉温度尚可,正适合如此浸泡。 而后的半个时辰,他便始终站在木桶边,守着她,望着她。 直至烟气散尽,时辰便也到了,他方才将她自水中抱出,替她擦干身子,又为她换了身辛子阑事先备好的干净衣物。 做完这一切后,他复又将她抱回了榻上。 却在这时,她的额角渐有汗汽溢出,渐渐形成豆大的汗珠。 司空堇宥见状,立即便找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坐在床榻边,替黎夕妤擦拭着额间的汗水。 可那汗水却似是涌不尽,他擦拭过后,便再度溢出。 他便耐着性子,一遍遍地擦拭,丝毫不觉辛劳。 夜渐渐深了,帐外有冷风吹过,吹得帐内烛火摇曳。 待黎夕妤的额间终不再溢出汗水时,也已将近丑时。 司空堇宥便起身,向那鼎药炉走去。 他掀开砂锅的盖子,瞧见其内已盛好药材与水,便引燃了药炉,煎起药来。 他手中抓着蒲扇,学着白日里辛子阑的模样,轻轻扇着。 他并不懂得该如何控制火候,却也知晓不得令火势过盛。 渐渐地,药香溢出,弥漫在帐间,那味道中分明夹杂着几分苦涩,可司空堇宥却觉得甚是欣然。 他于心下算着时辰,到得丑时二刻,便立即熄了火。 又到丑时三刻,他将汤药倒入瓷碗中,端着瓷碗走至榻边。 他此前从未做过这等事情,便舀了一勺汤汁,笨拙地凑向黎夕妤的唇。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那汤汁总是自她唇角流出,她竟半点也咽不下。 一时间,他不免有些心忧。 脑中恍然回想起曾经与她藏身于山洞中的那两日,那时他虽然昏迷,却察觉得到她始终悉心照料。 那两日如若没有她,他兴许早就没命了。 那么如今换做她危在旦夕,他也势必要好生照料,以此来回报她的恩情。 思及此,司空堇宥竟蓦然端起瓷碗凑向自己的唇边,含了一口汤药在口中。 那苦涩之感令他频频蹙眉,可他却无半点犹豫,俯身便贴上黎夕妤的唇。 他将汤汁传进她的口中,复又渡气给她,希望她能够咽下。 她的唇瓣十分柔软,散着几分幽香,有些香甜。令他觉得药草的苦涩正渐渐淡去。 可他不敢久留,便很快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她,竟有些紧张。 此番,汤汁终不再外涌,而他等了许久,终是瞧见她的喉头,微微动了动。 见此,他心中大喜。 于是,他便再度含了口汤药,以同样的方式,喂她服下。 如此反复,直至碗中汤药饮尽。 夜太漫长,他凝望着她,突然低声开了口,“阿夕,你一定要醒过来。” 司空堇宥便在黎夕妤的身边守了一整夜,瞧着她的面上渐渐有了血色,终是长舒了一口气。 直至天光大亮,辛子阑终是回归了。 他一边走进帐子,一边伸着长长的懒腰,开口道,“司空堇宥,小妤的情形如何?” “应当脱离了险期。”司空堇宥如此回。 听了这话,辛子阑有些惊奇,连忙便向榻边走去。 见黎夕妤的面色恢复了不少,他立即便探向她的脉间,细细诊着。 片刻后,但见他勾唇,又惊又喜,“脉象已稳定,确是无虞了!” 辛子阑说着,竟伸手拍在了司空堇宥的肩头,“看来你昨夜将小妤照顾得很好,若是不出意外,待到明日,她便能转醒了!” 司空堇宥立即拂开了辛子阑的手掌,却再也未曾看向黎夕妤,抬脚便要离去。 “哎……这便要走了?”辛子阑疑惑地问。 “辛子阑,记得你曾答应过我的事情。无论她醒来后问什么,全是你一人的功劳,与我无甚干系!” 回应辛子阑的,是这番冰冷的话语,以及司空堇宥远去的身影。    第六十八章:失落 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中有人走,有人留…… 可无论是谁,她都看不清样貌…… 苦涩的气息愈发浓烈,她渐渐脱离梦境。 身边似有一人,守了她许久许久…… 黎夕妤自昏迷中转醒,缓缓睁了眼。 入眼便是熟悉的帐顶,却有袅袅烟气自眼前拂过,药草的清香中带着几分苦涩。 她动了动指尖,察觉到身侧似有一人,便缓缓转头,望了去。 但见一男子正趴在她的榻边,着一袭月白色锦袍,容貌精致,一双眼眸正轻轻闭起,竟已睡熟了。 黎夕妤再转眸,打量着周遭,却再未瞧见任何身影。 “小妤,你醒了!” 突然,熟睡的男子猛然间转醒,惊喜地叫唤着。 “辛子阑,这是何处?”黎夕妤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那般轻弱。 “这是我的营帐啊!”辛子阑毫不迟疑,立即便回。 黎夕妤随即陷入沉思,回想着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 她似乎……被什么人给掳走了,之后又被施以水刑折磨…… 再后来,她沉至水底,没了力气,昏死过去。 她隐约记得,就在她快要丧命之时,有人在水下为她渡气。 而那人的轮廓,仿佛是……司空堇宥。 思及此,黎夕妤心头一动,便连忙又问,“辛子阑,我睡了多久?期间都发生过何事?是谁将我救回来的?” 辛子阑听罢,脸上浮出一个大大的笑,答,“小妤,你昏迷了两日,期间始终睡着,不过好在有我这个神医为你治病,终究还是将你救了回来!” 黎夕妤听后,却连连摇头,“辛子阑,我知道你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可我指的不是这个!” 辛子阑眨了眨眼,有些迷茫。 黎夕妤便又道,“那夜在城东,我被人所害,险些淹死。后来……是谁救了我?” 辛子阑闻言,眉梢一挑,眼底浮出几分自豪,而后伸手拍拍胸脯,得意极了。 见他如此模样,黎夕妤只觉心头一紧,“还有呢?” “还有?”辛子阑眨了眨眼,有些迷惑地挠挠头,而后缓缓摇头,“那夜所有人都去往练兵场参加夜宴,可我不喜那般场合,便留在了营中。我煎好药后给你送去,却发觉你不在营中。正要去寻你,你那小马驹突然冲了来。我看它似是很慌张,便跟着它一路去了城西,才发觉你竟被人害成那般,险些丧命。” “所以说……”黎夕妤的话语顿了顿,声音竟有些颤抖,“那夜去救我的,只有你一人?” “是啊!”辛子阑仍旧十分自豪地给了肯定的答复,却同时也有些迷茫,“小妤,你究竟想问什么?” 黎夕妤的手指轻轻握起,抓住了身上的棉被,一颗心渐渐下沉。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不死心地追问,“辛子阑,那……少爷呢?” 那么……少爷呢? 她已然将自己的心思,毫无保留地,呈现给了辛子阑。而她一个姑娘家,如此不知羞耻,倒是平生第一次。 遂,她听着自己慌乱的心跳,双颊浮起一片红润,却下意识挪开了目光,不去看辛子阑的神色,如此方能减轻几分窘迫感。 “小妤,”突然,辛子阑开了口,语气竟有几分深沉,“你家少爷乃是大军统帅,那夜他始终留在军中,未曾离开过半刻。” 此言一出,黎夕妤攥着棉被的双手握得更紧了,却觉头脑发涨,嗡嗡作响。 她终究,不曾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慌乱的一颗心陡然间镇定,却迅速下沉,沉至深渊。 她紧紧咬住下唇,却觉一股莫名的悲伤正自四面八方袭来,逼得她眼眶通红,泪水竟直直打转。 她盯着头顶的帐子,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却不敢眨眼。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难过,只觉心头似是被针扎了般,一针又一针,密密匝匝,生疼。 “小妤,”辛子阑又开口唤她,话语中含着几分她未曾察觉的失落,“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传入黎夕妤耳中竟宛如坠进水缸中的一块巨石,将她眼眶之中团团打转的泪水,彻底逼了出来。 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黎夕妤却迅速侧身,背靠着辛子阑而卧,道,“辛子阑,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我只是,太激动……可我不知日后该如何回报你……” 她说着,话语中却满是哭腔。 辛子阑瞪大了眼,瞧着黎夕妤略有颤抖的肩头,一时间怔住,原先失落的目光渐渐被错愕所替代。 可他也唯有硬着头皮,道,“小妤,你……无需回报我什么。” 黎夕妤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着,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半晌后,泪水终不再涌,她方才缓缓转身,望向辛子阑。 可她不知,她眼睑的湿气,仍是被辛子阑一眼便瞧了去。 她盯着辛子阑,而那夜水下发生的事情,却始终萦绕在脑中,挥之不去。 她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那样的事情,倘若是辛子阑做的,她却是有几分难以接受。 可她却唯有如此安慰自己:辛子阑是个大夫,他当初那般做法,只是为了救自己的性命。 “辛子阑,”她低低开口,“那夜在水下,你为了救我,才做出那样的事情。我很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可是,能否烦请你,将此事忘却。你我二人,便当那事从未曾发生过,好吗?” 却见辛子阑目光一滞,似是有些惊愕。 然片刻后,他终是轻轻点头,“好。” 见他同意,黎夕妤虽是松了口气,却仍旧有些难过。 却在这时,辛子阑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又道,“小妤,司空堇宥他也并非不曾插手。待我将你救回后,他派人连夜彻查了那座宅邸,甚至一怒之下当即便找甄剑对峙,讨要说法。依我看,这二人之间的较量,怕是要再升一个层次了。” “甄剑?”黎夕妤却有些惊异,“为何要找他?” “因为那宅邸,是甄剑的!”辛子阑答。 黎夕妤听后又是一惊,她眨了眨眼,迅速在心下思索着。 她能够确信,那夜将她掳走的人,绝非甄剑。而经她几番猜测,那人是七皇子的可能性,有九成! 可眼下辛子阑却说那宅邸是甄剑的,莫非……七皇子是想要嫁祸! 很快,黎夕妤又想到什么,“辛子阑,你先前说,是在何处寻见我的?” “城西啊,青山脚下的一处宅邸!”辛子阑答。 城西? 不对,这与她所知,全然相反。 莫不是七皇子为了蒙蔽她,便特意与她说了假话? 黎夕妤想不明白,便又问,“辛子阑,那夜你去救我时,可有遇上什么人?周遭可有埋伏?” 辛子阑却摇头,“未曾碰上一人,也无半点埋伏。” 无埋伏…… 竟无半点埋伏! 一时间,黎夕妤怔住。 她本以为,那夜七皇子之所以将她掳走,便是为了引司空堇宥前往。 可依辛子阑话中之意,他去救她一事,竟万般顺遂。 还是说……七皇子不愿将更多人牵扯进来,瞧见来人不是司空堇宥后,便撤了所有的埋伏? 种种疑惑皆萦绕在心头,黎夕妤突觉头脑很涨,竟有些疼。 似是察觉到她的异样,辛子阑连忙开口,“小妤,眼下你刚转醒,不宜思虑太多。你的身子还很弱,需得好生修养才是。” 听闻此言,黎夕妤这才想起关心自己的身子,“辛子阑,我的身子如何了?可是伤势又复发了?” 辛子阑却笑着摆手,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放心放心,有我这个神医在此,即便你一只脚已踏入了鬼门关,我也必定能将你拉回来!” “辛子阑,真的多谢你。”黎夕妤由衷地道谢,即便心下仍对辛子阑的身份有所怀疑,可他终究是救了她。且他的医术,确是不俗的! “对了,”黎夕妤眼角一挑,又问,“我昏睡的这两日,可有何人来探望过?” 即便处于昏睡,可她感受得到,有人始终守着她。 故此,她仍旧怀了一丝期冀。 “恩。”但见辛子阑重重点头,“闻人贞曾来过一次,司空老爷却是日日都来。” 听了这话,她暗自长叹。 此番却是知晓了,那始终守在她身侧的人,只是辛子阑。 “啊,对了!”突然,辛子阑似是想起什么,伸手探入袖中,而后摸出一把匕首来,“这是你的匕首,那夜在水下被我瞧见后,便一并带了出来。” 见到“羽晖”时,黎夕妤却突然想到了玉簪。 她接过“羽晖”放在枕边,连忙问,“辛子阑,可有见到那枚玉簪?就是前些日子你我二人一起补的那枚玉簪!” 辛子阑却轻轻摇头,“小妤,我并未瞧见那玉簪。” 听了这话,黎夕妤满心失落,眉头却紧锁。 她拼了性命也要保全的物事,最终仍旧……下落不明。 “小妤,我正在为你煎药,你若是觉得累,便再睡会儿。”突然,辛子阑又道,而后便起身便向床榻边的药炉走去。 他先前一不留神便睡着了,索性此刻炉中火未灭,倒是好事。 黎夕妤的目光追随着他,见他坐在软垫上,手执蒲扇,轻轻地扇着。 那专注认真的模样,倒是有几分迷人。 只可惜,他穿着月白色锦袍,与刻入她心底的青衫,大相径庭。 黎夕妤望着望着,突觉困意来袭,便缓缓闭了眼,沉沉睡去。 她隐约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站在大片的花丛中,回首向她望来。 一连数日,因着身子虚弱,黎夕妤始终住在大营西北角安心养病。偶尔得了辛子阑的准许,便能下榻走动,却也从未走远过。 辛子阑不愧为神医,服了他煎下的药后,黎夕妤只觉自己的身子正在慢慢好转。 那种感觉,与从前在司空府养病时是不同的。从前,她的伤势虽颇为稳定,可胸中不时便会有憋闷感。而如今,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后,她的胸腔愈发畅然,给她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甚至,就连浑身的鞭伤,那曾经触目惊心的疤痕,也在渐渐淡去。 这于黎夕妤而言,倒是件颇为开心的事情。 司空文仕每日都会来探望,与她闲聊一阵,说说军中发生了何等趣事。 实则自司空文仕口中听见的趣事,辛子阑总能提早便告诉她。可即便如此,黎夕妤仍是很认真地听着,对于司空文仕的关怀,她始终很感恩。 然,这几日来,她却从未见过司空堇宥。 他兴许在帐中研读书册,兴许在练兵场操练士兵,却从不曾来过此处。 这一夜,辛子阑去了别处,不知在何处下榻安睡。 黎夕妤服下药后,便沉沉睡去。她本该一觉睡到天明,却不知为何竟在夜半转醒。 而醒来后,便有诸多思绪涌上心头,令她愈发地清醒。 她自枕下摸出“羽晖”,将其握在手中,感受着它的冰寒…… 这是司空堇宥送予她的宝刀,却被她用来做了许多事情。 斩铁链,劈柴,剥野兔皮,杀蛇,甚至……杀人。 她回想着,却突然又瞥见了那枚锦盒。 她忍不住将其打开,瞧见其内空空如也时,只觉心头一阵刺痛。 那是司空堇宥最为珍视的东西,她曾答应过他,绝不会再让它发生任何差错。可终究…… 黎夕妤无声叹息着,心中的负罪感愈发强烈。 可无论如何,既然玉簪已经出了事,那她势必要与司空堇宥汇报的。 此念头一出,她竟立即起身,披了外袍便向营外走去。 今夜明月高悬,照亮了寂夜,同时也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眼下约莫子时,虽不知司空堇宥是否已安睡,可她仍旧毫不犹豫地向大营正中走去。 而到得将军帐外时,她一眼便瞧见其内亮着烛光,他果真还未睡。 然此时此刻,她竟生出了一丝胆怯,便生生止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 “小公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却突然,守在帐外的士兵出声唤她,话语中含着几分惊奇与打趣的意味。 黎夕妤微微颔首,既是被发现了,她便也不再犹豫,抬脚走了去。 “已有好些时日不曾见过小公子了,将军尚未睡下,小公子请入内吧。”士兵笑着,却是满脸深意。 黎夕妤扯了扯嘴角,连忙便掀开帐子走了进去。 而后,她一眼便瞧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司空堇宥正伏在桌案前,提笔写写画画。 她抬脚向前走去,走近后,他便放下了手中的笔,抬眸望着她。 “少爷……”她轻声开口,唤道。 司空堇宥淡淡点头,“身子可有好些?” 虽是关切的话语,可不知为何,黎夕妤竟听出了几分疏离与敷衍。 “我的身子无恙,少爷无须挂念。”她回。 司空堇宥闻言,便不再开口,继续埋头,盯着桌案上的纸卷。 望着他的轮廓,黎夕妤突觉有些恍惚。那夜在水中,当真是她看错了吗? 遂,她试探性地问,“少爷,我被人掳走的那一夜,军中夜宴可还顺遂?” “恩。那夜与将士们喝了不少酒,回到营中正欲睡下,辛子阑却突然带回了昏迷中的你。”司空堇宥如此道。 如此一番话,便彻底断了黎夕妤的胡思乱想。 她只觉心头一滞,却于心下自嘲地笑了笑。 看来那一夜,去救她的人,当真只有辛子阑。而她于水下隐约瞧见的轮廓,也是辛子阑。 “阿夕,那座宅子是甄剑的,但掳走你的人,可是他?”突然,司空堇宥又开了口,问道。 “不是他!”黎夕妤心中失落极了,却立即摇头,“少爷,我怀疑那人是七皇子!” “何以证明?”司空堇宥眉头一蹙,眼底立时便多了几分慎重,“你看清他的样貌了?还是听出他的声音了?” “不。”黎夕妤又摇头,“那两人皆掩了面,且并未开口说话,但他以笔墨告诉我,他来自京城!” “还有何重要线索?”司空堇宥又问。 “线索并不多,可他们分明告诉我那夜是在城东,然辛子阑却说是在城西救了我。”黎夕妤满眼疑惑。 “那么是他骗了你。”司空堇宥无比笃定地道,“如此便可说明,他未必来自京城。” 黎夕妤听着,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便轻轻点头,然话语中却带着几分嘲讽,“少爷,我当初本以为,那人掳走我,是为了引你出现。” 此番,他不语。 她便窘迫地站着,心底有几分苦涩涌起,令她觉得难过。 “可还有事?”突然,他沉声发问,竟是想要赶她走了。 “我……”黎夕妤陡然间想到此番来寻他的目的,便兀自垂首,轻声道,“少爷,你的玉簪……当初掉进了池水中。我……我那时未能寻回,便没了力气……” 她不敢抬眸看他,却察觉得到一股冰寒正自他周身散开。 那寒意令她觉得颇为熟悉,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自处。 “少爷,都怨我。”她将头垂得更低了,俨然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我曾经答应过少爷,定不会再让它出任何差池,可我如今却食言了。” 她说着,只觉那冰寒中又夹杂了几分阴戾。 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却仍旧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少爷你放心,既然那玉簪沉在了水底,那我无论如何也会将它找回来!再过几日,辛子阑肯放我离开军营后,我立即去往那座宅院,寻……” “出去!” 黎夕妤话音未落,司空堇宥突然一声厉喝,惊得她浑身一颤。即便不去看他的目光,也知晓他此刻应是何等的愤怒。 当初这玉簪,本就是因她而断,如今又因她而失。他会这般愤怒,也实属情理之中。 “少爷,请你相信我……”黎夕妤咬紧了下唇,倔强地说着,心底却生起一股莫名的恐慌来。 “出去!”他再度呵斥,显然是要发作了。 此番,黎夕妤不敢再说下去,更不敢抬眸去看他,却觉他的目光宛如一道道利刃,恨不能将她凌迟。 “……少爷早些歇息。”她颤声说罢,立即转身,一步步向外走去。 她的手臂垂落在袖中,却止不住地轻颤着。 身后人的目光却久久未能移开,令她觉得脊背发烫,不敢松懈半分。 走出帐子后,她竟觉帐外十分温暖,将方才司空堇宥的冰寒笼罩。 “小公子,这便要走了?”那士兵满含深意的话语再度响起,“将军近来总是夜深才入睡,本以为今夜小公子来了,将军会很高兴的。” 黎夕妤闻言,心头猛地一颤,却抬脚便走,立即离开了。 “小公子,你还真是好羞涩!”士兵又道,笑意更浓了。 将士兵的话语抛在了脑后,黎夕妤埋首,竟小跑起来。 她是脸皮薄,可如若这般的打趣听得多了,她便也渐渐习惯了。方才那士兵兴许认为她这是羞涩了,可实则唯有她自己最清楚。 她只是……有些难过罢了。 她一路走回了住处,却发现辛子阑竟不知何时出现,静静地站在帐外,似在等着什么。 “小妤!”见到她归来后,辛子阑欣喜地叫出声,“你去了何处?为何如此失魂落魄?发生了何事?” 辛子阑一连抛了三个疑问,黎夕妤却只是淡淡摇头,“夜里突然醒了,见月色甚美,便在营中随处走了走。” “那快些进帐吧,外面凉。”辛子阑说着,立即便替她掀开了帐子,请她入内。 入得帐中后,黎夕妤却直勾勾地盯着辛子阑,问,“辛子阑,我何时能够离开军营?” 辛子阑闻言,掐指算了算,答,“至少也需半月。” “便不能再早些?”黎夕妤蹙眉,竟有些焦急。 “不能!”辛子阑坚定地摇头,“再者,如若你想外出,我也势必要跟随。故此,你不妨告知我,究竟要去何处?去做什么?” “我……”黎夕妤沉吟了片刻,并未隐瞒,“我要去往城西那座宅邸,寻找玉簪!” “以你如今的身体状况,经不得……” “半月!”黎夕妤赫然打断了辛子阑的劝言,“辛子阑,半月后,你带我去城西!” 辛子阑闻言,凝眸望着她,终是长叹一声,妥协,“好。”    第六十九章:寻簪 接连半月,黎夕妤再未见过司空堇宥。 她的身子一天天好转,便也到了与辛子阑约定的日子。 这日,天色晴朗,蓝天上浮着朵朵白云,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日子。 黎夕妤坐在陌央的背上,深深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觉得舒畅极了。 辛子阑于马厩中随意牵了匹马,便与黎夕妤一同离开了军营。 “小妤,不得不承认,你这匹小马驹,实在是聪慧极了!”辛子阑忍不住开口夸赞着,脸上挂着笑。 听了他的赞赏,黎夕妤不由伸手拍了拍陌央的脑袋,轻声道,“陌央,你可是我的救命恩马,我日后定会好好待你!” 似是听懂了她的话语,陌央竟晃了晃脑袋,回蹭着她的手掌。 这一路,二人二马不急不缓,于半个时辰后,到得青山脚下的那座宅邸。 日光下,这座宅邸显得愈发壮阔,一眼便能瞧出它的奢侈华贵。 也不知那甄剑是如何寻到这处风水宝地的,然建造出如此巍峨的一座宅邸来,必然是花了不少钱财的。 如此一来,黎夕妤倒是有几分明了了。 当初那仇高义当街抢掠百姓,想来类似于这般的恶事,甄剑手下的兵也时常做。 可若仅仅只是抢夺百姓,怕是无法建出如此壮观的宅子来。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便是甄剑擅自挪用了朝廷发放的军饷! 思及此,黎夕妤也不知哪来的怒火,竟猛地推开了身前的府门。 可她踏入府中后,望着偌大的宅院,却有些呆怔。 她只是在这府中的池塘里沉溺过,却不曾见过府中别处的景象。故此,她不知该走向那条道路。 却在这时,辛子阑一把拽过她的手臂,拉着她踏上了右侧的青石地板。 她却立即抽回了手臂,默默跟随在辛子阑身后,不喜他这般的触碰。 辛子阑在前方引路,穿过了一进又一进的院落,穿过了一条回廊,终是到得这府邸的花园。 陡然间,周遭景象立刻变得熟悉起来。 她瞧见了假山亭廊,瞧见了花草树木,同时也瞧见了那片池塘。 到得池塘边,望着一汪池水,黎夕妤咬了咬牙,竟作势便要往下跳。 却突然,她的手臂再度被人拉住。 辛子阑拉着她向后退了几步,自己则迅速脱了外袍,而后便一头扎进了水中。 “辛子阑!”黎夕妤一惊,连忙出声唤他。 片刻后,便见辛子阑浮出了脑袋,回以她一个大大的笑脸,“小妤,你是女孩子,又有伤在身,静心在岸上候着便是。你放心,这玉簪,我来替你寻!” 辛子阑说罢,立即便沉了下去,水面上散开一道道波纹,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点点光芒。 黎夕妤的心轻轻一颤,却捡起了辛子阑扔在地上的外袍,紧紧攥在手中。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黎夕妤始终望着水面,隐约能够瞧见水下辛子阑的身影。 “辛子阑,你可还受得住?”黎夕妤有些担忧,便扬声问道。 也不知水下的辛子阑是否听见了她的声音,总之他迟迟不肯浮上水面。 黎夕妤不免有些焦急,于心下回想着那夜玉簪被扔进水中的景象。 那时戴面具的人站在这岸边,并未大力甩手,故此那玉簪应当不会沉去太远才是。 就在这时,突然水声大作,辛子阑浮出了水面。 “辛子阑,如何?找到了吗?”黎夕妤面露期冀,紧张地问。 辛子阑正大口喘着粗气,面色涨得通红,却是轻轻摇了头。 “小妤,你可记得玉簪坠落的大致范围?”辛子阑问。 见他摇头,黎夕妤只觉莫大的失落涌上心头,“辛子阑,若我不曾记错,那玉簪应当就坠落在附近,不会太远。” 辛子阑听后,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兴许是它随着水流漂向了别处,我再去别处找找!” 他说完,便又沉入了水中。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黎夕妤的一颗心,却越沉越深。 直至辛子阑第十六次浮出水面,而后上岸,黎夕妤终是一个趔龃,险些跌倒在地。 这怎么可能! 眼前的池塘虽大,却四周环绕,并非活水。 且那玉簪既是被扔进池中,便不该寻不到才是。 “小妤,我找遍了,不曾见到玉簪。”辛子阑喘着粗气,“该不会是被人取走了?” 黎夕妤闻言,却是如何也不甘心,“辛子阑,你说它可会渗入泥土?再或者是被水草缠着了?” 黎夕妤说着,将手中的衣物塞进了辛子阑的手中。 辛子阑便一边穿衣,一边道,“我有特别留意,并未……” “噗通!” 辛子阑正说着,黎夕妤突然纵身一跃,跳进了水中! 冰冷的池水蔓延在周身,她却屏住呼吸,打算沉下去。 却在这时,辛子阑也跳了下来,一把抓住她的双臂,将她向岸边带去。 “辛子阑,你做什么?”黎夕妤双眉一蹙,努力地挣扎着。 辛子阑却死死地抓着她,目光幽深,沉声道,“小妤,你清醒一点,我方才已将水下所有可隐藏玉簪之处都寻遍了,确是无果!” “我不信!”黎夕妤继续挣扎着,“辛子阑,我当初眼睁睁看着它被扔进水中,怎会说没就没了!” “你可知今日距那夜时隔多久?”辛子阑双眉一凛,不停地发问,“你可知这期间多少人曾来过此处?你又如何确信,当初那人扔了玉簪后,便不会再将它捡回?” 黎夕妤被问得怔住,辛子阑便趁机将她带上了岸。 好在方才跳水前他又将外袍脱了,此番立即便披在了黎夕妤的肩头。 “小妤,”辛子阑双手搭在她的肩头,凝望着她,认真地说着,“我知道那玉簪于你而言十分重要,故此我不会拦着你寻找它的踪迹。可你听我说,它绝不会凭空消失,如今必定在某个人的手中。而我,我会帮你一起寻找,总有一日,我们会找到它!” 听着辛子阑的话语,黎夕妤眨了眨眼,任由水滴自面上流淌,一颗心却渐渐平静了。 辛子阑说的没错,那是一件看得见摸得着的物事,绝不会凭空消失。 兴许,当真是被有心人给捡了去! 思及此,她也凝望着辛子阑,而后重重点头。 “眼下我们必须迅速赶回军中,你前些时日才感染了湿气,今日又跳了水,若再耽搁,伤势怕是要复发了。”辛子阑说着,揽着她的肩头,带着她向外走去。 先前她只顾焦心,而眼下离开时,方才发觉头昏脑涨,浑身乏力。 故此这归途,她是绝无可能再一人驾马。 辛子阑带着她上了另一匹马,快速奔了出去,陌央则在后方跟随。 冷风呼啸,吹得她浑身颤抖,忍不住向辛子阑靠近。 回到营中后,马儿径自跑向马厩。 而黎夕妤却一眼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默立在马厩前,冷冷地望着他们。 “吁……” 辛子阑唤停了马儿,随后将黎夕妤带下马,他则兀自牵了马,进了马厩。 黎夕妤便站在司空堇宥身前,浑身湿的透彻,却有些不知所措。 “少爷……”她出声唤道,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知司空堇宥为何会站在此处,他可是在等她? “明日启程,随我前往京乡。”他突然开口,话语冰冷,似是有些愤怒。 黎夕妤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心下却有些疑惑,便问,“少爷,我们要去古阳国?莫非是敌营?” 京乡,乃是古阳国边境之城,与蛮州相邻,敌军大营便坐落在京乡城中。 “我们不去谈判,此行只为游山玩水。”却听司空堇宥如此道。 游山玩水? 一时间,黎夕妤更加疑惑了。 她知道,以司空堇宥的将军身份来看,他必然不会耗费大把时光去游山玩水。况且,京乡城只是边关之城,即便有山有水,也断不是风光秀丽之地。 故此,司空堇宥此行,必定还有别的目的。 然他此时不说,她便也不会开口询问。左右她都要跟随他,到时他这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她总会一一知晓。 “今日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司空堇宥又道,先前的冰寒褪去了几分。 黎夕妤立即点头,乖乖应下了。 “阿嚏!”可就在这时,她突觉鼻头一阵瘙痒,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连忙伸手揉了揉鼻尖,却觉鼻子酸涩极了,逼得她眼眶也泛了红。 而这时,身前的男子眉眼一沉,周身的气息也随之一变,带着几分冷冽。 黎夕妤缩了缩脖子,瓮声瓮气地开口,“额,少爷……我,抱歉啊……” 司空堇宥却蓦然眯眼,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着,却不知是在看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吹过,吹得她浑身发冷,轻轻颤抖着。 她忍不住伸开双臂,打算环抱着自己。 却突然,司空堇宥上前一步,竟一把扯下了她身上披着的辛子阑的外袍。 黎夕妤心头一紧,慌乱中开口,“少爷,你……你做什么?” 她正说着,却见司空堇宥竟开始脱衣,而后他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一时间,兰香扑鼻,带着来自于他身上的暖意,笼罩在黎夕妤周身。 她怔忡地站着,鼻尖又是一痒,便连忙捂住口鼻,再度打了个喷嚏。 “少爷,多谢。”她揉了揉鼻尖,话语中带着浓重的鼻音。 然身前人却仍旧一身冰冷,沉声道,“日子已定,无论如何明日都要启程。如若你身子不适,途中病情发作,那样会很麻烦。” 他如此说,却似乎是在解释为何会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 听了他的话,黎夕妤不免有些失落,暗自轻叹,淡淡点头,回,“少爷,我不会连累你的。” 她话音未落,司空堇宥突然抬脚,自她身侧走过,是要离开了。 然他刚走出两步,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便停住步子,回首望来。 黎夕妤此刻也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身影,却不曾想到他会突然回头,一时间竟心跳加速,不由得面红耳赤。 她立即垂首,仿佛做错了事般,弱弱地问,“少爷,还有何吩咐?” “明日去往他乡,你不必再身着男装。”只听他道,声音低沉,似是有些沙哑。 黎夕妤闻言,心头却猛地一颤。 她立即抬眸,然他却已然转身,离开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黎夕妤只觉自己的心口,正抑制不住地悸动着。 已有多久,她再不曾身披女儿装…… 曾经甚至一度以为,她此生将再无机会恢复女儿身…… “小妤,马停好了,咱们回去吧!”辛子阑在这时回归,他的话语中同样带了几分鼻音。 “咦?”却突然,辛子阑惊奇地叫唤了一声,而后便走至黎夕妤身侧,将落在地上的衣物捡了起来。 “这该死的司空堇宥,实在太过分了!”辛子阑大声嚷嚷着,竟要去扯黎夕妤身上的青衫。 黎夕妤见状,立即向后退了两步,将自己紧紧环抱,“辛子阑,你要做什么?” “我要把司空堇宥的袍子给毁了!”只听辛子阑愤愤然地回。 黎夕妤眉眼一沉,连忙道,“不准!” 她说罢,立即转身,一路小跑着离开,生怕辛子阑会追上她。 “小妤,你等等我啊……” 辛子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黎夕妤只顾向前跑,却不曾听出他话中的失落。 而今日天气甚好,虽不曾寻到玉簪,可身上的青衫,却令黎夕妤倍感舒心。 她不由得紧了紧领口,唇角微微勾起,向着大营西北角一路而去…… 翌日,黎夕妤起了个大早,趁天色未亮,便开始梳洗。 昨日有辛子阑为她医治,好在并未感染湿气与风寒,伤势也较为稳定,无半点复发的迹象。 帐中没有铜镜,她便打了盆清水,瞧着水中倒映出的模样,替自己挽发。 她今日换了一身素雅长裙,那是当初离开司空府时,下人帮她装进包裹的。 她替自己挽了个十分普通的发髻,再将那枚木簪插入,大半的乌发却直直垂落,垂至腰间。 待一切收整完毕,黎夕妤又披了件黑色斗篷,暂且将自己这一身女儿装掩饰。 随后,她便走出帐子,迎着日出,向马厩的方向行去。 将士们已纷纷转醒,穿梭在军营中,收整洗漱。 黎夕妤一路埋首,待到得马厩时,便瞧见司空堇宥已坐在马背上,而陌央正站在竺商君身侧。 “少爷。”她走近,抬首望他,出声唤着。 他淡淡点头,“上马。” 黎夕妤闻言,十分听话,翻身坐在了陌央的背上。 “少爷,只有你我二人吗?”黎夕妤开口问着,而后转眸四下里张望了一番,确是不曾再见到旁人。 司空堇宥没有回话,却驾着竺商君跑了出去。 黎夕妤见状,不敢迟疑,连忙跟随。 二人二马绝尘而去,陌央拼了全力,也仍旧被竺商君甩在身后极远处。 好在司空堇宥考虑到这点,便放慢了速度。 黎夕妤斗篷上的帽子被风吹落,她精致明媚的面容便显露在外,满头青丝随风飞扬。 他们很快便离开军营,在途经练兵场时,后方突然传来一声男音。 “小妤……小妤……” 听见这声音,黎夕妤眨了眨眼,转眸望去。 但见辛子阑正驾着一匹马,快速追来。 “小妤……等等我……”辛子阑一边挥手,一边高呼。 而这时,前方的竺商君停住了步子,黎夕妤却并未唤停陌央,于是司空堇宥的身影便越来越近。 待她最终到得司空堇宥身侧时,陌央便也停下了。 又是片刻后,辛子阑也追了上来。 “小妤,你也太没良心了,就这么便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辛子阑张口便是一番责怪的话语。 黎夕妤的嘴角抽了抽,心中并未涌出半点自责,便象征性地道,“辛子阑,抱歉啊,忘记与你说了。” “在我尚未治好你之前,你别想就这么跑了。”辛子阑说着,目光突然一顿,眼睛都看直了。 “小妤,你……你你你……”辛子阑伸手指着黎夕妤,半晌也未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黎夕妤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迷惑,“我怎么了?” “你今日,变成女人了!”辛子阑叫唤着,目光中有惊异,更有几分惊艳。 然黎夕妤听了这话,眉眼立时便沉了下去。 她黑了脸,阴冷地瞪着辛子阑,沉声开口,“辛子阑,我本就是姑娘家好吗?什么变成女人!” 辛子阑闻言,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只是从不曾见过你着女装,此番突然一见,倒甚为惊奇。” “哼!”黎夕妤双手抱胸,愤愤然地冷哼着,将目光转向了别处,不再去看辛子阑。 而辛子阑却自袖中摸出了一个瓷瓶,又倒出一粒药丸,递给黎夕妤,“小妤,快将这药服下。” 黎夕妤倒是没有迟疑,一口便吞了那药丸。 而后,身侧的司空堇宥突然有了动作,但见他扯了扯缰绳,竺商君便跑了起来。 黎夕妤也立即拍了拍陌央的脑袋,低呵一声,也跑了出去。 辛子阑自然也跟了来,不紧不慢地守在黎夕妤身侧。 “辛子阑,我与少爷此番要去办正事,你跟着做什么?”黎夕妤挑眉,问。 却不想辛子阑听后,眉梢挑得比她还高,“我不跟着怎么成?你身子孱弱,倘若没有我在身侧,伤势复发了可又该如何?” 瞧着辛子阑那义正言辞的模样,黎夕妤的眼角抽了抽,却下意识望向前方的司空堇宥。 他似乎……不曾反对。 那么,辛子阑既然愿意跟,就叫他跟着吧。 既是要去敌国,又要掩饰司空堇宥的身份,三人便避开了主战场,自官道而行。 蛮州距京乡不远,自官道前往,约莫一个多时辰后,三人便到得京乡城外。 瞧着前方排成了一条长龙的队伍,辛子阑双眉一拧,嚷嚷开了,“今日进城的人怎会如此多?我们要排到几时啊?” 黎夕妤瞥了他一眼,“是你自己硬要跟来的,如今这般,你便耐心等着吧。” 京乡城作为古阳国边境,但凡是外来入境者,倘若没有通关的令牌,便休想入内。而即便有令牌者,也皆要仔细盘查,问明身份,确认无误后,方可放行。 黎夕妤眺望着长长的队伍,有孤身一人者,有车队马匹,有往来商旅,皆在耐心等候。 她们已经出发得很早了,却不想前方已然有如此多的人排了队,想来近日这京乡城的入关检查,也是愈发地严格了。 遂,黎夕妤转眸望向身侧的司空堇宥,“少爷,我们没有通关令牌,要如何进城?” 司空堇宥瞥了她一眼,不语。 可黎夕妤却瞧出了他眼底的信心满满,是惯常的势在必行。 遂,她便也安了心,然目光仍旧望着司空堇宥,不曾离开。 突然,一人一马横插在二人之间,辛子阑的笑脸映入眼帘。 “小妤,他有什么好看的?”辛子阑挑眉,笑得像朵花,“你多看看我,我比他好看多了!” 黎夕妤的嘴角抽了抽,立即转眸望向前方,谁也不去看。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前方的队伍挪动地很慢,后方却又排向了极远处。 如此这般的队形,倒是令黎夕妤感受到,何谓“神龙见首不见尾”。 三人坐在马背上,头顶是艳阳高照,竟等了足足两个时辰。 黎夕妤是头脑发胀,饿得饥肠辘辘。 辛子阑也垂头丧气,再也没了平日里的精神气。 而司空堇宥,他始终坐得笔直,目视前方,无半点异样。 黎夕妤暗自唏嘘,不得不在心下夸赞司空堇宥的定力与耐心。 前方的车队通过了守卫的检查,顺遂入了城,接下来……便是他们三人了。 司空堇宥率先下了马,黎夕妤与辛子阑随后也下了马。 “你们是何人?入城是为何事?可有令牌等物?”守卫面目凝重,冷冷地发问。 但见司空堇宥伸手探入袖中,目光一片冰寒。 片刻后,他手中便多了一块令牌。 “我等三人前来古阳国,是为了拜访这位故友。”司空堇宥开了口,话语却万般冰冷。 那守卫接过令牌瞧了一眼,竟蓦然间双眸大张,似是惊异极了。    第七十章:花海 也不知守卫究竟瞧见了什么,总之他立即将令牌还给了司空堇宥,而后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方才多有冒犯,还望阁下莫要介怀!三位这便可入城了!” 见守卫的态度转变得如此巨大,黎夕妤有些惊讶,下意识便看向那枚令牌,可司空堇宥却不动声色地将它收了起来。 而后,司空堇宥翻身上马,驾着竺商君向城内走去。 黎夕妤与辛子阑面面相觑,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追上了司空堇宥。 京乡城与蛮州城相比,倒是有几分繁荣,街道上的人群稍多些,百姓们的面上多半都挂着笑。 看来,古阳国的国力,确是不俗的。 “少爷,方才你口中所说的故友,是何人?”黎夕妤追上了司空堇宥,行走在他身侧,仰头望着他。 司空堇宥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日后若有机会,便引你见见他。” 黎夕妤闻言淡淡点头,却仍旧对那人的身份十分好奇,便又问,“少爷,那人可是这古阳国的富贵人家?” 司空堇宥思索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回答了黎夕妤。 “饿,好饿啊……”正在这时,辛子阑的声音响起,虚弱无比。 黎夕妤转眸望着辛子阑,瞧着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这一日大半的时光都在赶路与排队中度过,此番她也是饥肠辘辘,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然此时他们才刚进城,尚未能到达集市正中,更加不曾瞧见客栈酒馆。 再去看司空堇宥,他仍旧将脊背挺得笔直,目视前方,眸子幽暗且深邃。 突然,辛子阑拉扯着缰绳,最终横插在黎夕妤与司空堇宥之间,而后双眉一竖,不满地望着司空堇宥,“我说司空少爷,你既然认得那般富贵的人物,先前又为何不肯直接冲去城门?非要排上两个时辰的队,实在是愚昧至极!” 辛子阑本是虚弱无力,可此番质问司空堇宥时,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仍旧那般吵嚷。 司空堇宥却似是未曾听见他的吵嚷般,犹自望着前方,全然不予理会。 于是,接下来的一路上,辛子阑便在黎夕妤耳边叽叽喳喳地数说着司空堇宥的诸多不是,那愤然的模样实在有几分滑稽。 然版本往往是这样的。 “小妤啊,你说司空堇宥这人如此冷漠,他的血该不会是冷的吧?” “额,这个问题……不若你去捅少爷一刀,再看看他的血是热是冷?” “小妤啊,你家少爷虐待我们啊,赶了这么久的路,好歹停下歇会儿啊!” “辛子阑,你随时都可停下歇息啊,少爷可没有逼迫你。” “小妤啊,你家少爷不厚道,你还是跟我走吧,我带你周游天下!” “可在我看来,你更加不靠谱。” “那在你心中,谁靠谱?” “少爷!” “……” 辛子阑彻底黑了脸,一双眸子幽幽地盯着黎夕妤,嘴角撇了又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黎夕妤也不再理会辛子阑,跟着司空堇宥继续赶路,目光不时偷偷瞥向他,心中只觉安然。 若非辛子阑半路杀出,此程将会只有他们二人…… 半个时辰后,三人终是到得京乡城中闹市。 人流愈发地多,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街道两旁尽是小贩们的吆喝声,不时有香气传入鼻中。 “包子,肉包子嘞!白花花的肉包子嘞!保你吃了还想吃……” 前方不远处的街头上,一卖包子的小贩正卖力吆喝着,却将黎夕妤与辛子阑的目光一并引了去。 辛子阑瞧见那一笼笼白花花的包子后,两只眼睛都瞪直了。 他咽了咽口水,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却不忘询问黎夕妤,“小妤啊,你想吃那包子吗?我去买一笼来!” 黎夕妤闻着那香气,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而后重重点头。 见黎夕妤点头,辛子阑催着身下的马儿便向前方走去。 然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男音响起,只听司空堇宥如是说,“前方有家酒楼,你二人去吃包子,我先行一步!” 司空堇宥说罢,驾着竺商君便向包子铺对面的酒楼而去。 辛子阑闻言,身子一顿,立即便调转马头,笑嘻嘻地跟上了司空堇宥,“既然要去酒楼,那还吃什么包子啊!” 对于此番话,黎夕妤相当赞同。她也毫不犹豫地跟在司空堇宥身后,向那酒楼行去。 这座酒楼名叫“云阙楼”,共有三层,在这京乡城中显得颇有几分贵气。 三人将马停在酒楼外,便纷纷抬脚进了楼。 楼中伙计立刻便迎了上来,“三位客官,里边儿请!” 司空堇宥自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扔给了伙计,冷冷地道,“楼外有三匹马,请替我好生照看!” 伙计立即便将银子塞进了怀中,随后笑得格外灿烂,“这位公子,请您放心,小的定会照看好您的马!只是不知三位要吃点什么?” “自然是要你们楼里最好的菜与最好的酒!”辛子阑立即接过话头,毫不客气地道。 听他开了口,司空堇宥倒也没有意见,抬脚便向席间走去。 此刻未及饭点,然楼中已有不少客人,司空堇宥便选了个角落的位置,淡然落座。 黎夕妤始终跟着他,心中却是有些触动的。 若不是她与辛子阑一直叫唤着饿,那此行便应先找家客栈落脚,将马匹安顿好后,再议膳食。 等待上菜的时间里,三人便默默地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连一向叽叽喳喳的辛子阑,也因饥饿过度终是消停了片刻。 待酒菜呈上后,望着满满一桌的佳肴,黎夕妤的眼底有光亮溢出。 而辛子阑,他早就拿起了筷子,二话不说便向美食下了手,那口水横流、眼冒精光的模样,宛如饿了数日的狼犬。 黎夕妤见状,也随之拿起筷子,与辛子阑抢了起来。 二人皆是埋头苦吃,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满嘴的油光。 而司空堇宥,他神色淡然,慢条斯理,丝毫不被二人的狼吞虎咽所影响,犹自保持着那清冷孤傲的气场。 辛子阑吃着吃着,突然目光一滞,脸色涨得通红,他立即抱过桌上的一坛酒水,仰头便饮。 几大口酒水下肚后,辛子阑的面色渐渐恢复,转而望向黎夕妤,见她吃得正欢,便道,“小妤,你慢些吃,别噎着了!” 黎夕妤闻言,斜斜地瞥了他一眼,意为:我可比你有出息! 约莫一刻钟后,黎夕妤终是放下了筷子,深吸一口气,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她抬眸间,瞧见司空堇宥仍在不紧不慢地吃着,那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实在令她觉得赏心悦目。 而这时,辛子阑突然又抱起酒坛,“小妤,来,你我二人共饮一坛!” 瞧着那偌大的酒坛子,黎夕妤的嘴角抽了抽,转而抱起另一坛酒,却倒进了酒盏中。 对于酒水,她素来都是敬而远之的。可她又知晓,日后行走四方,免不了要饮酒。故此,她不曾回绝辛子阑的邀请。却也绝对不会抱着那么大的酒坛去饮。 她端起酒盏,向辛子阑示意后,便凑近唇边,小心饮着。 然,记忆中的辛辣感竟迟迟不曾出现,此刻这盏中的酒水,竟含着浓浓的香甜,带着几分醉人的气息,是桃花。 黎夕妤眼眸一亮,立即仰头,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 桃花的香甜萦绕在唇畔,她忍不住舔了舔唇角。 却见辛子阑正抱着酒坛一番豪饮,却有小半的酒水都洒落在外。 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将这一坛酒饮尽,黎夕妤便转而望向司空堇宥,却正巧迎上了他的目光。 “少爷,这酒水实在好喝,你可要尝尝?”她立即开口,问。 司空堇宥淡淡点头,眼眸中的冰寒褪去了几分。 见他点了头,黎夕妤立即便抱起酒坛,向他面前的酒盏倒去。 待一盏酒斟满后,她又为自己斟了一盏,而后放下酒坛,端起酒盏,看向司空堇宥。 司空堇宥也在这时端起酒盏,向她示意后,便凑至唇边饮着。 一盏酒水,一干为尽。 二人齐齐放下空了的酒盏,却见辛子阑仍在仰头饮着怀中酒。 “辛子阑,若是喝不下,便少喝些!”黎夕妤忍不住开口,劝道。 可辛子阑却腾出一只手,冲着她摆了摆,似是铁了心要一口气喝完这坛酒。 黎夕妤惊愕极了,转而望向司空堇宥,却见他轻轻启唇,开口道,“京乡城的桃花酿,远近闻名,传至各国,乃是天下公认的美酒。以辛子阑这般出息,即便是将他扔在酒水中泡上三个日夜,他也定然是乐意之至。” “咳……咳咳……” 那方正在豪饮的辛子阑听了这番话,一个不慎便呛了酒。 他将酒坛放在桌上,面色涨得通红,止不住地咳着。 “咳咳……司空堇宥,你……咳咳……”他一边咳,一边伸手指着司空堇宥,愤然极了,“你说谁没出息……咳……” 司空堇宥随即挑眉,斜睨着辛子阑,道,“那我便问你,倘若将你扔在酒水中泡上三个日夜,你可乐意?” 辛子阑眨了眨眼,思索了片刻后,认真地点点头,“咳咳……若是这桃花酿,兴许也没什么问题。” 黎夕妤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未笑出声,可明媚的脸颊上也已泛起红润来。 却突然,肩头蓦然一重,一只手掌搭了来,耳畔也随之响起一道男音,“姑娘,何事笑得如此欢心?” 黎夕妤心头一惊,立即回眸,便瞧见身后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子。 她立即晃了晃身子,企图避开男子的触碰,可男子力道不小,她未能如愿。 遂,她便伸手,打算将肩头的手掌给移开。 然,她的手臂刚伸出去,便见男子的手掌也立即探了来,竟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美人儿,不如跟大爷我上楼去,大爷我定会让你更加欢心!”男子又道,言语却轻薄下流,笑容中更是透着几分淫邪。 黎夕妤双眉一蹙,连忙抽回了手,却立即起身,愤怒地盯着男子,“这位公子,这光天化日,你竟如此轻薄一位姑娘,便不觉不妥吗?” 男子闻言,眉梢高高挑起,眼底的精光愈发浓烈了,却昂首道,“有何不妥?这京乡总有一日会是本大爷的!你这美人儿倒是有几分气魄,本大爷甚是喜欢!” 黎夕妤闻言,眸色一暗,男子却再度伸手,竟向她的腰肢探来。 此番,她心头一紧,想要后退,身后却是桌椅。 然,男子却并未如愿,他的手臂伸直半空时,便被人给拦截了。 司空堇宥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侧,一手抓着男子的手臂,另一手则将她揽入怀中。 闻着他身上特有的清香,黎夕妤只觉自己的一颗心正扑通乱跳着。 而男子被司空堇宥抓着,想要抽回手臂却发觉丝毫无法挣脱,不由变了脸色,冷冷地瞪着司空堇宥,“你小子是何人?竟敢阻拦本大爷的好事!” 司空堇宥闻言,双眸一眯,冷冷地开口,“此话倒是该由我来问才是吧!你又是何人?竟敢动我的人!” “哼!”却听男子一声冷哼,而后高呼,“来人!” 随着男子音落,不出片刻便有十数人围在了周遭,这些人生得粗犷高大,且他们手中各个拿着棍棒,皆凶神恶煞地盯着司空堇宥。 “小子,怕了吗?”男子高抬起下巴,鄙夷地望着司空堇宥,一身的嚣张与得意,“既然怕了,还不快乖乖向本大爷求饶!” 男子话音一落,司空堇宥突然有了动作,但见他翻转手臂,抓着男子的力道又大了几分,竟将男子的手臂转了个圈! “啊!”只听男子一声惊呼,面色立时变得惨白,“你……你要做什么,本大爷警告你,最好立刻……” “砰!” 此番,男子的话未能说完,便见一个酒坛竟直直向他的门面砸去。 只听“砰”地一声响,酒坛在男子面上碎裂,最终摔落在地。 一时间,酒香四溢,却伴着几分血腥之气。 男子的额角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鲜血汩汩流出,他的身子晃了晃,晕的不轻。 “真是的,吵死了!”这时,辛子阑走了来,但见他拍了拍手,却一脸心疼地望着地上的碎酒坛,“可惜了我这没喝完的好酒,唉……” 黎夕妤的眉梢跳了跳,对于辛子阑如此简单粗暴的揍人模式,她当真是佩服。 而这时,突然又听闻那男子几声惨叫。 也不知司空堇宥做了什么,总之男子跌落在地,一只手掌紧紧地捂着另一只手臂,额角有豆大的汗珠流出,似是痛苦极了。 而黎夕妤却瞧见,有鲜血顺着男子的手指流淌而下,滴落在地。 “都……都给我上!”男子龇牙咧嘴地吩咐着,鲜血顺着脸颊流淌,眼眸中尽是狠意,“这三人,一个也不准放过!” 随着男子的令下,周遭手执棍棒的莽夫便一齐冲了来。 然,他们还未靠近,便见辛子阑一掌拍在桌案上,而后碗碟飞起,向着莽夫们迅速冲去。 莽夫们最终被残羹剩菜扣了一脸,杀意便愈发强烈了。 辛子阑却趁机夺了一人的棍棒,而后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抽打,他一边打,一边还念念有词,“你们这些人,不过就是仗着比常人多长了几寸骨!怎么,以为手中抓着个棍子便天下无敌了?哼,本少爷定要将你们打得连亲娘都认不出!” 额…… 黎夕妤的眉梢又跳了跳,她瞧着莽夫们接连被辛子阑打倒在地,纷纷抱头求饶,心中是又惊又怔。 辛子阑手起棍落,狠狠地抽在莽夫们的身上,而他们竟无半点还手的余力。 此情此景,竟令黎夕妤想起了许久之前,她在司空府中瞧见的一幕。 那时,她本想去寻司空堇宥道谢,却无意间目睹了他手执棍棒虐打家仆的一幕,当时的景象与此刻,竟是那般相似。 只不过,那时司空堇宥的面目是阴狠淡漠,而此刻辛子阑却眉梢高挑,一脸的唯我独尊。 见此,黎夕妤不由转眸,望向身侧的司空堇宥。 却见他的面目阴沉,一双眼眸仍旧盯着跌在地上的男子,阴狠且充斥着危险。 只一眼,只是瞧了他一眼,黎夕妤便知晓,他这是发怒了。 “说,你们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求大侠饶命,莫要再打了……” 辛子阑终是解决了所有人,一脸的洋洋得意。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这时,男子恶狠狠地叫骂出声,他似是想要起身,最终却未遂。 “我说你这人,手都废了,怎么还有力气嚷嚷!”辛子阑拧眉走了来,抓着棍棒便向男子那流淌着鲜血的手臂挥了去。 “啊!”男子又是一声惨叫,却忍不住向后缩了缩。 辛子阑撇了撇嘴,似是觉得无趣了,便将手中的棍棒扔了去。 “你们,你们两个小子,有种就给本大爷等着!”男子突然恶狠狠地开口,却说着一番威胁的话语,“本大爷定要叫你们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司空堇宥闻言,却赫然拂袖,转身便走。 黎夕妤便立即跟随在他身侧,也转了身。 然,这一转身,她便瞧见身后竟不知何时围了许多看客。 离开前,她听见有人如此说,“敢将知府的公子打成这样,这两人怕是要遭殃了……”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头蓦然一紧,不免有些心忧。 而辛子阑显然也听见了这话,出了酒楼后,他立即走至司空堇宥身侧,连忙问道,“司空堇宥,你先前所说的那位故友,他的身份比起知府来,是否更高一筹?” 司空堇宥翻身上了马,转而俯视着辛子阑,道,“辛子阑,先前那酒坛子,可是你砸的!而那群人,也是你打的!甚至就连那最后一棍,也是你补的!故此,到时知府找上门来,也是你的罪名更重!而将来若是上了刑场,你也是死在我之前的!” 听了这话,辛子阑彻底傻了眼。 他愣愣地望着司空堇宥,半晌后方才出了声,不死心地问着,“你那位故友,当真不及知府尊贵?” 司空堇宥却只是挑眉,不言亦不语。 可那眸中之意却已十分明了。 此番,辛子阑是又惊又怔,同时也欲哭无泪,“不会吧,若早知如此,我方才下手便该轻些才是啊……” 黎夕妤听着辛子阑的悔恨,又望了望司空堇宥,却见其眼底有一抹狡黠的光亮闪过。 遂,她伸手拍了拍辛子阑的肩头,而后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他,认认真真地开口道,“喏,辛子阑,这马给你,你赶紧逃吧!兴许逃远了,那知府便也寻不见你,你也就不用去死了!” “小妤!”听了她的话语,辛子阑的面色愈发愁苦了,“你说我若是现在去向那知府公子求饶认错,他可会放我一马?” 黎夕妤听后,却是耸了耸肩,眸光一转,回,“依我看呐,那知府公子是铁了心要报仇的,无论你认不认错,他都不会放过你!兴许你现在去求饶,不过会死得更早些罢了!” 辛子阑将黎夕妤的话语细细琢磨了一番,最终认为此言甚是有几分道理。 而后,但见他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缰绳,面上是一派肃穆,“罢了罢了!我辛子阑行医问诊多年,便是没有功德,也该有几分苦德才是!倘若日后当真遭遇不测,那么即使下了地狱,也该能顺利投胎转世才对!再说了,即便是黄泉路,也还有司空堇宥作伴,他都不怕,我又有何惧!” “辛子阑,你可莫要胡说!”黎夕妤双眉一蹙,有些不悦了,“黄泉路你一人去闯便好!我家少爷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天色渐晚,去找家客栈歇脚。”就在黎夕妤与辛子阑滔滔不绝之时,司空堇宥开了口。 听见他的话语,黎夕妤立即点头,而后翻身跨上了陌央的背,到得他身侧,与他并肩。 辛子阑仍旧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他连连叹息,却也只能上马,跟随着二人。 日头渐渐西垂,将三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这一日,便在这般的情形下,他们到得了古阳国,京乡。 夜。 身处异国他乡,黎夕妤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子时将近,窗外夜色极美,有漫天的繁星,鸟虫声阵阵。 黎夕妤突然猛地起身,索性也不再强迫自己入睡,披了件外袍便走出了客房。 她到得客栈后院,见院中有花草树木,树下摆着一张圆石桌,几张石凳围绕在石桌旁。她便抬脚,走了去。 她坐在石凳上,悠然欣赏着院中花草,心底一阵舒爽。 突然,身后有轻轻浅浅的脚步声传来,黎夕妤立即转眸去看,便瞧见了司空堇宥的身影。 他今夜仍旧是一袭青衫,负手站在星河下,目光幽幽深邃。 黎夕妤有些怔忡,而后便见司空堇宥走了来,距她越来越近。 “少爷。”待他走至身前,她轻声唤道。 司空堇宥凝望着她,出声问,“为何会在此处?” “我……”黎夕妤张了张口,答,“少爷,我睡不着。” “恩。”司空堇宥点点头,“我也睡不着。” 黎夕妤闻言,心跳蓦然慢了半拍,试探性地问着,“那少爷,可要坐下一同赏花?” 司空堇宥转眸瞥了眼院中的花草,轻轻拂了拂衣袖,却道,“此处花草远不及司空府一二。” 黎夕妤听后,不免有些失落,缓缓垂眸,不再开口。 而司空堇宥在此时赫然抬脚,竟打算离开了。 黎夕妤的心便渐渐沉了下去,先前的舒爽也陡然间荡然无存。 “跟我走。”却突然,耳畔响起这三个字。 她猛地抬眸,瞧着他行走的身影,心底一阵悸动,连忙便起身,一路小跑着追上了他。 但见司空堇宥一路行去了客栈的马厩,而后他牵了竺商君与陌央,立即便上了马。 “少爷,我们要去何处?”黎夕妤一边上马,一边出声问着。 司空堇宥未曾回话,却驾着竺商君,跑出了客栈的庭院。 黎夕妤也立即有了动作,陌央迈着小短腿,跟随在竺商君身后。 二人二马迎着夜色,星河下光辉灿烂,向着城北的方向,绝尘而去。 黎夕妤不知司空堇宥要带她去向何处,却只是望着前方不远处他的身影,在这般追逐中,渐渐勾起了唇角。 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后,前方传来阵阵芳香,竺商君也停下了脚步,司空堇宥便坐在马背上,等着黎夕妤。 待黎夕妤赶到,她一眼便瞧见了身前那偌大的花海。花香弥漫在这片天地,朵朵皆是兰花。 黎夕妤瞪大了眼,眼底有惊愕、有惊艳,更多的却是震撼。 她如何也想不到,司空堇宥竟会带她来到这样一片兰花丛。 “既想赏花,那么此处必然不能错过。”司空堇宥的嗓音回荡在耳畔,带着几分魅惑人心的力道。 他说罢,一个翻身下了马,径自向花丛中走去。 而黎夕妤却仍旧直直地坐在马背上,似是还未从先前的震撼中回神。 她凝望着他走远的身影,目光竟有些痴然。 却突然,前方的男子赫然回首,直直向她望来。 他的目光幽深,刚毅的轮廓在星光的照耀下,显得刚柔并济。 而黎夕妤心头却猛地一震,她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却觉一股热浪正自心底蔓延,直直上涌。 此情此景,竟是那般的熟悉…… 曾几何时,她于睡梦中,瞧见过…… 司空堇宥仍旧望着黎夕妤,眼底含了几分询问的意味。 陌央也在这时晃了晃脑袋,提醒着她。 她便猛然间回神,双颊涨得通红,立即便要下马,却因慌乱,而不慎跌在地上。 好在这不算得什么,她立即便爬起,迈着步子一路向他小跑而去。 行走在兰花丛间,周遭花香浓郁,与司空堇宥的气息融合,黎夕妤站在他身侧,一颗心正剧烈地跳动着。 “少爷,多谢你。”她开了口,眼底的光亮更浓了。 司空堇宥却兀自坐下了去,声音轻和,“此处花海,是我曾经偶然间遇上的,只觉鬼斧神工,也不过如此。” 黎夕妤听着,在他身侧坐下,仰头望着繁星,“少爷,你曾经……来过古阳国?” “自然。”他答。 “那在少爷看来,这古阳国比起咱们穷奇,谁更胜一筹?”黎夕妤又问。 司空堇宥沉吟了片刻,眸子暗了下去,“在我看来,许多年前的司空府,乃是这世上绝美之处。”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头一颤,立即闭了嘴,再不敢追问。 她不由又想到了那枚玉簪,心底憋闷极了,却也不敢在此时提及。 遂,二人便沉默了许久,各怀心事,却皆仰头望着夜空。 星光闪烁,倾泻而下,洒在花海间,美得令人心醉。 突然,头顶有几颗明亮的星划过夜空,它的轨迹带着光辉,却仅停留了一时半刻。 “流星!是流星!”黎夕妤惊叫出声,连忙看向司空堇宥,“少爷,娘亲曾经告诉过我,倘若对着流星许愿,便可美梦成真!” 司空堇宥却没有理会她,似是觉得她这想法十分幼稚。 黎夕妤也顾不得太多,见又有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她立即便闭起双眼,双手交叉握在胸前,于心底默念着属于她的愿望。 她眼眸轻闭,便瞧不见此刻的司空堇宥已转眸,正细细凝望着她。 待她将心愿许下,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迎上了司空堇宥的目光,却问,“少爷为何不许愿?” “我从不信神佛,更不信星辰。”只听他道,“我相信的,只是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 所以他如今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向心中的愿望靠得更近些。 可即便如此,他这般淡漠,仍是有些大煞风景。 黎夕妤撇了撇嘴,不再去看他,转而打量着四周。 但见陌央与竺商君正站在花海外,两马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可陌央终究还是个孩子,总是会忍不住向竺商君靠近。 不时有轻风拂过,吹得兰花摇摆不定,香气逼人。 “少爷,你相信吗,今夜的景象,我曾在梦中见到过……” 突然,黎夕妤开口,轻声道。 伊闹闹 说: 今天写了八千字~ 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七十一章:拜佛 而黎夕妤话音刚落,司空堇宥却赫然起身,径自向花海外走去。 “夜已很深了,花也赏过了,早些回去歇息吧。”只听他如此道。 黎夕妤最后又瞧了眼漫天的星河,便也起了身,向陌央走去。 她心中一阵怅惘,有些失落,亦有些难过。 如今对于司空堇宥,她倒是愈发地看不透彻了。 他若是心中仍在怨怪她毁了玉簪一事,白日里在“云阙楼”便不该为她出手教训知府公子,眼下更不该带她来到这片花海。 可他既然如此做了,便是不再怨怪她,可又为何这般忽冷忽热,令她不知所措,令她思绪万千。 一路归途,司空堇宥面目清冷,再不曾开过口,却始终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令黎夕妤能够跟得上。 二人驰骋在宽阔大道上,星光泻了一地,在他们身后绚烂着。 而陌央跑着跑着,黎夕妤便见前方的司空堇宥突然停住了,不知出了何事。 她立即跟了上去,于他身侧站定。 随后,只听闻前方不远处似有阵阵声响传来,而她一眼望去,隐约能瞧见几道身影,却看不真切。 “少爷,前方出了何事?”她轻声问道,有些疑惑。 司空堇宥不曾开口,却犹自盯着前方,目光幽深。 又过了一阵,许是前方那群人向着他们这处移了来,黎夕妤这才渐渐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那应是一场厮杀,十数名身穿黑衣、手执刀剑的人正围成一个圈,夜色下瞧得见刀光剑影,察觉得到阵阵杀意。 再细细望去,黎夕妤便瞧见了一青年男子,他此刻正身处那包围圈中,与周遭的敌人奋力拼杀着。 因相距较远,黎夕妤瞧不清男子的面容,却也一眼便能看得出,他的身手相当不俗。 然,男子终究是孤身奋战,而周遭的敌人也十分强悍,他最终因势单力薄,渐渐落于下风。 男子兴许是受了伤,招式渐显凌乱,被敌人狠辣的招数相逼,甚至已有败落之势。 就在黎夕妤以为这男子会葬送了性命时,竟见他拼了全力杀出了一条缺口,而后立即自那缺口逃出,不顾一切地向他们这方逃来。 见男子已决意逃命,黎夕妤不由得转眸望了眼司空堇宥,却见他拉扯着缰绳,竟道,“走!” 他说罢,立即驾着竺商君,绕开了前方的追杀,换了另一条道。 而这时,那被追杀的男子也已靠近,黎夕妤最终瞥了他一眼,瞧见他面上尽是血迹,可眉宇间却刚毅无比。 然即便如此,黎夕妤仍是什么也没做,立即催促着陌央,追上了司空堇宥。 她知道,司空堇宥从来就不曾以慈悲为怀,况且这群人来历不明,他断不会草率相助。倘若因此不慎引火烧身,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回到客栈后,二人将马送回马厩,便各自回了客房,早早歇下了。 翌日,黎夕妤一觉睡到了辰时,睁眼时便见天色大亮,日头已高高升起。 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裙,随后便向外走去,却在拉开房门时,瞧见了一道默然而立的身影。 “少爷?”黎夕妤惊讶极了,“你怎会在门外?” 但见司空堇宥目光一滞,面色有些窘迫,不自在地拂了拂衣袖,道,“该用早膳了,你快些梳洗,稍后下楼用膳。” “哦,好!”黎夕妤重重点头。 司空堇宥抬脚便走,然刚走出两步,便又停住,“对了,记得叫上辛子阑。” 此番说完,他便再无停留,径自离开了。 司空堇宥离开后,黎夕妤立即唤来客栈的伙计替她打了盆清水来,而后便开始梳洗着。 梳洗完毕后,她心情甚好,一路轻快地走向辛子阑门前,伸手敲了两下,出声唤道,“辛子阑,吃……” 她话音未落,身前的门突然被人一把拉开,而后辛子阑的面庞便出现在眼前。 却见他伸出食指凑在唇边,做着噤声的手势。 黎夕妤眨了眨眼,有些迷惑,却下意识压低了嗓音,“辛子阑,吃饭了!” 而辛子阑却立即摆了摆手,轻声道,“今早为京乡省下一口粮食,你们去吃吧,我便不吃了!” 听了这话,黎夕妤更是惊异。 见辛子阑面色不佳,顶着两只浓重的黑眼圈,黎夕妤眉梢一挑,道,“辛子阑,你都做了什么坏事,还不从实招来!” 辛子阑闻言,双眉一拧,大为不悦,“我做的分明是大善事!” 他话音刚落,屋内突然传出一阵声响,像极了人的咳嗽声。 “辛子阑,你屋中藏人了?”黎夕妤一边问着,一边探头向屋内望去。 而辛子阑见已被黎夕妤识破,便也不再掩饰什么,一个转身走进了屋中,步伐却有些慌张。 黎夕妤惊异极了,也跟着他一同进了屋,随后便瞧见屋中床榻之上,竟躺着一人! 而那人面色惨白,虚弱至极,浑身上下尽是伤口,似是刚刚转醒,正在掩唇轻咳。 辛子阑见状,立即上前替这人把着脉,一双眉头紧锁,似是十分紧张此人的伤势。 而黎夕妤瞧着那人的面目,竟觉有几分眼熟。 “咳咳……敢问,你是谁?这又是何处?”那人突然开了口,目光冰冷,眉宇间满是刚毅之息,却含着几分戒备。 瞧着他这神色,黎夕妤恍然间想起了,这人……竟是昨夜遭人追杀的那位青年男子! 想不到他竟还活着,甚至还被辛子阑给救了回来! 黎夕妤又惊又奇,正想开口询问,却见辛子阑收回手,对着男子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公子请放心,此处乃是一家客栈,我是名大夫,昨夜见你受了重伤倒在路边,便将你带回医治!” 男子闻言,眼底的戒备褪了去,可浑身上下仍旧透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但见他以双手支撑着床榻,而后缓缓坐起,向辛子阑揖了一礼,虚弱地开口,“多谢先生的救命之恩,他日倘若有机会,在下必会报得先生大恩。” 辛子阑听后,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这位公子,你伤得很重,眼下应当好生修养才是。你放心,这里很安全,我也一定会医治好你的伤势!” 却见男子轻轻摇头,唇色惨白,道,“并非在下不信先生,只是在下尚身负要事,需得马上离开!” “离开?”辛子阑大惊失色,连连摆手,“那可不行!你如今伤成这样,哪能轻易便离开?” 男子听后却眉头一蹙,亦是十分固执,“先生好意在下心领,可我不能耽搁,一定要离开!” 辛子阑敛了笑意,眸子转了转,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道,“对了,方才你还说会报答我!那么既要报答,你便安心在此养伤,乖乖配合本大夫的诊治,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男子闻言,双眉拧得更紧了,却兀自下了床,站在辛子阑面前,再度向他揖了一礼,“望先生见谅,在下身上所背负的,乃是千万条人命,实在耽搁不得!无论如何,在下都心意已决,必须立即离开!至于先生的救命之恩,倘若此行在下还能活着,他日必定走山访水,寻遍天涯也会报答先生!” 男子一番言语后,竟不待辛子阑反应,转身便要走。 他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一步一颤,向屋外而去。 “哎,你别走……你等等啊……”辛子阑回神后,见男子要离开,双眉一拧,竟抬脚便要去追。 可他未能走出两步,便被黎夕妤拽住了脖颈后的衣领,“辛子阑,我看这位公子当真是有要事在身,你便莫要为难人家了。” 辛子阑却撇撇嘴,满面愁容,“唉,我本想着,兴许我将这人医好了,老天爷便能大发慈悲,叫我不要被知府抓去,不要英年早逝!可谁想到,我连这人的名姓都还未知晓,便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了。” 黎夕妤闻言,嘴角抽了抽,问道,“辛子阑,该不会你将那位公子救回,就只是为了这个?” 辛子阑的嘴角撇得更歪了,却振振有词,“虽说昨夜将他救回,只是为了行善积德。可我好歹也是大夫,医者父母心,哪里能见得旁人受苦受难?” 黎夕妤听后,眉梢一挑,打趣道,“然你昨日在那云阙楼,打起人来可是半点也不留情!俨然一个残暴嗜血之徒!谁又能想得到,这般狠辣的你,竟会是个悲悯众生的大夫呢?” “额……”见自己的谎话已被黎夕妤识破,辛子阑窘迫地理了理衣襟,挺直了腰杆,道,“那是他们罪有应得,那是活该!只不过是我出了手,倘若我不在,而换做司空堇宥,那群人只会被揍得更惨!” “辛子阑,你快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黎夕妤不愿再听辛子阑的滔滔不绝,便问,“你是在何处将那公子救下的?” “就在客栈外的巷子里啊!”辛子阑答,“昨夜睡不着,想去寻你,却觉多有不便。便独自一人坐在屋顶,后来便瞧见了那受伤的公子!” 多有……不便? 黎夕妤的嘴角又抽了抽,这个辛子阑,他向来都是风风火火,先前在军营,总是不管不顾地便闯入她的帐中,又何时考虑过是否不便? “罢了罢了!”黎夕妤拢了拢衣袖,想起了司空堇宥的吩咐,便道,“辛子阑,该吃饭了!少爷已在楼下等候多时了!” “呀!”却突然,辛子阑叫唤了一声,似是全然不曾听见黎夕妤的话语般,张口便道,“小妤,今日我们去烧香拜佛可好?” “烧香?拜佛?”黎夕妤瞪大了眼,惊愕极了,“辛子阑,为何要烧香拜佛?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走走走,咱们这便走!”辛子阑丝毫不理会黎夕妤的发问,甚至一把拉过她的手臂,拽着她向屋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们若是虔心叩拜,佛祖兴许便会保佑我们,到时那知府找上门来,兴许还能有个全尸……” 黎夕妤被辛子阑拽着,挣脱不开他的桎梏,却走也不是,停也不是,脸色是沉了又沉,对于辛子阑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她倒真是既佩服又无奈,“辛子阑,早就让你逃了,是你自己硬要留下!” 辛子阑不理会她,兀自走着。 到得楼下时,便见司空堇宥已坐在桌前,正等着他们。 然,辛子阑却似是不曾瞧见司空堇宥一般,拉着黎夕妤便向客栈外走去。 “哎,辛子阑,我陪你去烧香便是了,你先放开我!”黎夕妤蹙眉,努力挣扎着,却连连回头,望向司空堇宥,以眼神向他求助。 好在司空堇宥并未无视她,大步走来,最终挡住了辛子阑的去路。 “辛子阑,你想做什么?”司空堇宥沉声开口,冷冷地发问。 见被人挡了去路,且那人还是司空堇宥,辛子阑便停住了步子,却嚷嚷着,“让开让开,我们要去寺庙!” “去寺庙做甚?”司空堇宥又问。 “少爷,辛子阑想去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他!”黎夕妤立即接过话头,张口便道。 辛子阑随之重重点头,“没错!司空堇宥,我可还没活够呢,我可不想就这般被知府摘了脑袋!” 听了这话,但见司空堇宥挑眉,“既是如此,那我自然也要去拜拜佛祖了!” “既然你也想去,那还等什么?快些走吧!”辛子阑着急不已,“我听说这京乡城的寺庙可是在山上,我们光是爬山也要耗去不少功夫!” 司空堇宥继续挑眉,却一把自辛子阑手中夺过了黎夕妤的手臂,带着她向席间走去,“慌什么?既然要爬山,不填饱肚子怎么成?” 辛子阑听后,双眸微转,于心下思量了片刻,认为司空堇宥此言倒是有几分道理,却转而向掌柜方向走去。 黎夕妤坐在司空堇宥对面,轻声问,“少爷,你不是不信神佛?” 司空堇宥睨了她一眼,反问,“不信神佛,便去不得寺庙了?” “去得,去得,自然去得!”黎夕妤连忙回,却悻悻地撇了撇嘴。 半晌后,辛子阑回归,坐在二人身侧,伸手一拍胸脯,一脸的洋洋得意,“都打听好了,城东有座云来寺,建在半山腰,平日里百姓们诵经祈福,皆要攀爬三千六百九十一级石阶,身子骨弱些的,兴许会吃不消。” 黎夕妤闻言,不由咽了咽口水,却也知晓时至此刻她已没有反悔的余地,便只能硬着头皮,轻轻点了点头。 实则对于神佛,她心中没什么感触,反倒是寺庙,令她有几分心悸。 吃过早膳后,三人便踏上了去往城东云来寺的路途。 司空堇宥与黎夕妤本打算骑马前去,可辛子阑却说走着去才更显诚意,于是二人便唯有跟着辛子阑,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一路走去了城东。 今日上山朝拜的百姓们不少,有的面露欣喜,有的面容愁苦,然多半都是姑娘家或妇人。类似于司空堇宥与辛子阑这般出众的年轻男子,却是少之又少。 故此,这一路上,直至到得山脚下,周遭皆是打量的目光。 司空堇宥似是不喜被旁人如此灼热地盯着,一张脸沉了又沉,眼底蕴藏着浓浓的寒意。 至于辛子阑,他倒是十分受用,始终面带笑意,容光焕发。十足的招蜂引蝶的神态! 而黎夕妤,她的脸色虽不至于像司空堇宥那般阴沉,却也好不到哪去。 只因周遭的姑娘们,在喜滋滋地欣赏美男时,瞧见了她这号人物后,双眼中便纷纷射出了一道道的利刃,恨不能以眼神杀死她! 好在眼前便是山道,约有六尺宽,一层层的石阶蜿蜒而上,虽不算陡峭,却因着足够高,故而一眼望去,颇有几分惊险之感。 山道上已有不少行人,却皆是上山者,竟未曾瞧见下山之人。 黎夕妤不免有些疑惑,便出声问道,“为何不曾见到下山之人?” 听见她的问话,辛子阑立即凑了来,“小妤啊,我先前听掌柜说了,为了避免人群太多而发生意外,故此这上山与下山,各有一条道路。” 黎夕妤听后淡淡点头,见司空堇宥已抬脚踏上石阶,便也跟随在他身后,开始了攀山之途。 辛子阑本是在她身侧走着,前方却突有一女子惊叫了一声,而后便直直摔落,跌坐在石阶上。 只见那女子面目凄楚,回首望着辛子阑,眼底尽是波光,柔声道,“这位公子,你行行好,带我上去吧……家中老母生了病,小女子今日是特意来为她祈福的……” 辛子阑眨了眨眼,似是有些疑惑,便问,“这位姑娘,既是来祈福的,你又为何不肯自己走上去?” 听了这话,那女子一手抚上心口,另一手则放在脚踝处,愈发地楚楚可怜了,只听她道,“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子素来便患有心疾,方才又不慎跌落,眼下崴了脚,已无力气站起……” 瞧着这姑娘惺惺作态的模样,黎夕妤蹙了蹙眉,见司空堇宥已越走越远,立即抬脚,要追上去。 可就在这时,却见辛子阑两步走近那女子,而后伸手探了去。 黎夕妤撇撇嘴,暗自腹诽:这个辛子阑,还真是热心肠啊。 那女子见辛子阑伸了手,立即便露出了欣喜的笑,随即也伸了手,递向辛子阑。 就在黎夕妤以为辛子阑会一把将这姑娘拉起时,却见他的手掌避开了姑娘的手掌,竟将十指搭放在了她的腕间。 片刻后,辛子阑收回手,双手抱胸,眉头微蹙,竟有些不悦,“我说这位姑娘,我方才为你诊脉,只见你心脉畅通,心跳蓬勃有力,全然不似患了心疾。至于你这脚踝,也没什么问题,站起便可!” 辛子阑的一番话,毫不留情地道破了这女子的实情,倒是半点颜面也不给她留。 几乎是在顷刻间,那女子的面色红得近乎能滴出血来,目光窘迫极了,却下意识环视周遭,见周围已有不少人围观,不由得又羞又恼。 黎夕妤见状,觉得好笑极了,却拍了拍辛子阑的肩头,“辛子阑,你此行不是为了烧香拜佛?还不快些追上少爷!” 说罢,二人齐齐迈出步子,并肩向上走去。 好在司空堇宥走得并不快,他们很快便追了上去。 而因有了先前那女子的前车之鉴,周遭的姑娘们便大大收敛了心思,此程毕竟是上山之路,总不能为了偷看美男,便不要性命了! 行了约莫近半路程时,黎夕妤渐感疲累,胸口不免有些憋闷,却尚能坚持。 察觉到她的异样,辛子阑当即便替她诊脉,而后又自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出来,给她喂下。 “小妤,你只是有些疲累,伤势不打紧,无须担忧。”辛子阑说道。 黎夕妤淡淡点头,却见司空堇宥竟不知何时停下了步子,正回首望着她,目光幽深,掺杂着淡淡的寒意。 她有些错愕,以为他这是在等她,便要抬脚向他走去。 却突然,他的目光陡然一变,似是瞧见了什么,其内充斥着几分惊讶与愤怒。 黎夕妤心头一惊,正要回眸,却突觉腰间一紧,她竟被人狠狠一拉,而后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 她察觉到自己正在向下坠落,双脚离开了石板,耳畔有风声拂过。 她瞧见辛子阑下意识伸手要抓她,最终指尖却擦过她的衣襟,抓了个空。 她还瞧见一名女子站在她方才所站之地,正是先前企图以装病来博取辛子阑同情的那位女子。 而那女子目光狠毒,正冷冷地瞪着她。 身后是山道峭壁,黎夕妤却瞧见辛子阑已动身冲了来。 而在辛子阑的身侧,有一人明显快过他,近乎是飞奔而来。 望着那熟悉的面容,瞧着那一袭青衫,黎夕妤心头一震,只觉周遭竟在一时间静了,她的眼中、耳中、心中,此刻便唯有那道身影。 渐渐地,他越靠越近,指尖向她探来,最终抓上她的手指,揽过她的腰肢,终止了她的下沉。 她察觉到双脚落了地,踩在厚实的石板上。 “可有受伤?”他的声音很轻,传入耳中,却令她的一颗心颤了又颤。 他的手臂仍旧扣在她的腰间,她的周身便全是他的气息。 “小妤,你怎么样?”辛子阑在这时冲了来,竟一把将司空堇宥推开了,而后拉过黎夕妤的手臂便细细打量着。 黎夕妤立即摇了摇头,“辛子阑,我没事,莫要担心。” 司空堇宥被辛子阑推开后,倒并未发怒,却转而回首,冷冷地望着不远处的女子。 黎夕妤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那女子的面色十分难看,眼底尽是恨意。 黎夕妤十分不解,抬脚向女子走去,辛子阑则殷勤地搀扶着她,生怕她再出意外。 “这位姑娘,你我二人素昧平生,你为何要害我?”到得那女子身前时,黎夕妤如此问道。 但见那女子双眉一竖,恶狠狠地开了口,“倘若不是你,我方才便不会出那么大的丑!如今我颜面尽失,将来还如何做人?” “额……这位姑娘,”黎夕妤蹙了蹙眉,道,“先前那事,似乎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吧!” “怎会没有关系?”女子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便是因为有你在这位公子身边,他才不会留意其他的姑娘!” 听了这话,黎夕妤更加愕然。一时间,她竟发觉自己已半点也不懂得姑娘家的心思了。 她遂转眸瞥了眼辛子阑,却见他也瞪大了眼,漂亮的眼眸眨了又眨,同样有些不知所措。 而这时,司空堇宥冷冷开了口,“这位姑娘,倘若你家中当真有病弱的老母,那么即便你虔心拜了佛,也会因着方才的做法,令你那老母病上加病!” “你……你,你胡说!”女子立即出声反驳,身子竟颤了颤。 而这时,周遭已有不少人围观,皆对着那女子指指点点。 辛子阑也在这时回了神,却立即搀过黎夕妤,向上继续攀爬。在路过那女子身边时,辛子阑甚至出手推了她一把,将她推了开,嚷嚷着,“哪里来的疯女人,赶紧下山去吧!想来佛祖也不会愿意见到你!” 对于辛子阑这般的言行,黎夕妤倒是见怪不怪了。而她甚至觉得,辛子阑此番没有出手揍这女子,已是法外开恩了。 司空堇宥最终自女子身侧走过,那一身的冷戾令人心悸不已。 有了这两段小插曲,接下来的路程竟显得快多了。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三人便到得半山腰,瞧见了云来寺的身影。 这是一座颇为壮观的寺庙,古刹青灯,伴随着久远的年代感与神圣感,铺天盖地而来。 一时间,黎夕妤与辛子阑纷纷挺直了腰杆,正了正神色,面目虔诚且认真,踏入了云来寺的大门。 好在这并非是座荒庙,寺中往来人众多,所有人都是一副肃穆的神情,半点也不显嘈杂。不时能瞧见身披袈裟的僧人,手持佛珠,默念经文。 黎夕妤先前对寺庙的忌惮,也渐渐褪去了。 三人一路向前走,但见第一重殿名为“天王殿”,即便尚未走近,人们也一眼便能瞧见那正对着道路的佛像,弥勒菩萨。 弥勒菩萨赤裸着胸膛与肚皮,脸上洋溢着浓厚的笑,颇有几分喜感。 可即便如此,面对神佛,也是无人敢笑出声的。 三人踏入天王大殿,殿前有两位僧人,手中抓着大把的香,给每一位前来叩拜的人分发三支。 黎夕妤接过那香,一闻便知这是檀香。 辛子阑也接了香,二人抬脚便入。 可司空堇宥却拒绝了那三支香,只是淡漠地跟随在二人身后,踏入了大殿。 前方尚有三三两两的百姓正在叩拜,黎夕妤便转眸打量着殿中景象。 弥勒菩萨面朝北,笑对众生。而东西两侧各有两尊佛像,分别是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 这四大天王各守一方,立地水火风之相,护国安民,掌风调雨顺之权。 黎夕妤瞧着瞧着,便瞧见了身后的司空堇宥,但见其负手而立,面目一派冰寒,丝毫不曾将这殿中的神佛放在眼中。 黎夕妤不由生出几分敬佩来,即便她对神佛也不全然相信,可此刻站在这殿中,她便忍不住心生敬意。 而司空堇宥,此人显然已强悍到某种境地,他周身自带气场,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黎夕妤正打量间,前方的百姓已拜完离开,她立即便与辛子阑上前。她以双手的食指、中指夹着香脚,又以大拇指抵着香脚尾端,而后将檀香平举至眉间,一双眼眸静观佛像,心中默念:南无阿弥佗佛,佛祖保佑…… 可究竟保佑什么,她却一时也想不出。 遂,她开始插香,将三支香插在面前的香炉中,香炉正中一支,右侧一支,左侧一支。 插完香后,她便跪在了蒲团上,双掌合十,高举过头顶,双眸轻闭,磕起头来。 然此刻她心中空荡,甚至不知要向佛祖求什么,便只是淡然地磕着头。 辛子阑便在她磕头时烧了香,此刻也跪在了她身侧的蒲团上。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佑我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黎夕妤刚磕完三次头,耳畔便响起了辛子阑的低喃。 她惊异极了,立即睁眼去看辛子阑。 但见其双眼紧闭,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一张唇张张合合,念念有词。 “苍天有眼,佛祖保佑,我辛子阑救死扶伤无数人,即便没有功德,也有苦德,我还不想那么早死……” 辛子阑仍在念叨着,黎夕妤的嘴角却抽了又抽。 “那个,辛子阑。”她忍不住开口,轻声提点,“你只需在心中默念你的心愿便可,只要心诚,佛祖定会听见的。” 辛子阑听后,立即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小妤,你为何不早说?” “我……”黎夕妤张了张口,甚是无奈,“我以为,你都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辛子阑双眉一拧,委屈极了,“这是我第一次烧香拜佛,都是学着你的样子做的!” 黎夕妤又是一怔,却是有些哭笑不得,“额,那个……可我并未出声啊!” 辛子阑眨了眨好看的大眼睛,正想说些什么,身旁却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男音。 “这位施主,你的香灭了……” 二人立即转眸,便见一位僧人不知何时走了来,正盯着香炉的方位。 黎夕妤与辛子阑也立即转眸去看香炉,但见方才辛子阑上的三支香,此时已有两支都灭了。 而那第三支,也正逐渐熄灭。 伊闹闹 说: 感谢光&简打赏的15个魔法币~ 今天又是八千字,感谢大家的支持~ 么么哒~    第七十二章:故友 望着一点点熄灭的香火,辛子阑眨了眨眼,有些迷惑,“为何小妤的香还燃着,而我的却已然灭了?” 那僧人听了辛子阑的疑惑,便道,“施主,恕老衲直言,你与佛门无缘,还是早些离去吧。” 辛子阑听后,却是如何也不相信,“这又是为何?不过是灭了三支香,为何偏要说我与佛门无缘了?” 僧人被辛子阑如此一问,倒也是一怔,却只是轻叹着摇头,走远了。 辛子阑却立即起身,一把将香炉中熄了的檀香取出,欲凑近烛台,再将其点燃。 黎夕妤见状,连忙起身制止了他,语重心长地劝道,“辛子阑,寺中尚有其他佛祖,后方已有不少百姓排着,我们不如去下一重大殿再拜拜。” 辛子阑闻言,也随之转眸,瞧见身后的队形已排至大殿外,便重重点了点头,随着黎夕妤自弥勒菩萨身侧走过,而后穿过南门,进入下一进院落。 司空堇宥见他们出了天王殿,便也不紧不慢地跟着。 下一重大殿,名曰“地藏殿”,其内供奉着地藏菩萨,表法“孝”。 黎夕妤本是无人可孝敬,却陡然间想到了司空文仕,便向僧人求了三支檀香,入内叩拜。 此番,换做辛子阑先行上香叩拜,他将一切礼数学得规规矩矩,许愿时也不再出声低喃。 可黎夕妤瞧着他供上的三支香,却仍旧……一一灭了。 待辛子阑睁眼,瞧见那再度熄了的三支香后,眸光蓦然一暗,似是有些失落。 黎夕妤便在侧安慰,“辛子阑,这兴许只是偶然,并非佛祖听不见你的心愿,只是今日的你,不适合来叩拜。或许我们过两日再来,便……” 她正说着,辛子阑突然起身,笑着朝她摆手,“小妤,我看后面还有一座大殿,稍后我们再去拜!” “恩!”黎夕妤重重点头,“好。” 她应下后,便也将檀香引燃,上香,叩拜…… 一切都顺遂无虞,却令辛子阑眼底的光亮愈发黯然。 拜过地藏菩萨后,二人便出了这重大殿,踏上了下一进院落。 但见此处院落十分悠长宽阔,应有先前两进之和,道路两旁立着两排僧人,整齐如一,足有二三十人。 僧人此刻皆闭了眼,左手捻着佛珠,右手施礼放在胸前,双唇张张合合,正默念着经文。 黎夕妤与辛子阑并肩走在前方,司空堇宥便在二人身后跟随着,仍是那副淡漠的神色。 但见前方大殿,牌匾之上赫然而现四个大字,“大雄宝殿”! 这……便是云来寺的正殿了! 还未踏入殿中,便听闻阵阵木鱼声传出,且有僧人们念经诵佛的声响。 “小妤,”辛子阑突然附在黎夕妤耳畔,压低了声音问,“为何我听见这诵经声,会觉得十分憋闷?” 黎夕妤闻言,静心感受了片刻,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却不忍辛子阑失落,便点头道,“我也有些难受呢。” 辛子阑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步伐也欢快了不少。 大雄宝殿中,百姓们的身影明显少了,黎夕妤与辛子阑同时迈入,便瞧见东西两旁各有十数名僧人,排了整齐的队伍,盘腿坐在蒲团上,一手捻着佛珠,另一手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念的皆是她所听不懂的经文。 而大殿正前方,三尊佛像出现在眼前,正中那结跏跌坐的最大一尊佛,便是释迦牟尼佛。 而在释迦牟尼佛的两侧,分别立着普贤菩萨,与文殊菩萨。 不知为何,自踏入这大殿起,黎夕妤便觉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情愫,令她的目光愈发虔诚。 她与辛子阑走至佛像前,佛像两侧各站着一位僧人,向二人递上三支檀香。而此时这檀香却已换成高香,显得更为神圣端庄。 此番仍是辛子阑先行叩拜,黎夕妤便直勾勾地盯着他供上的三支高香,起初它们尚能正常燃烧,可随着辛子阑三叩首后,它们亦渐有熄灭之兆。 而辛子阑起身后,一双眼眸紧张地盯着高香,可当他瞧见那香最终仍是灭了时,终是长叹一声,垂头丧气。 因着此殿太过肃穆,黎夕妤不敢在这时开口,便引燃了高香,跪在蒲团上虔诚地拜了三拜。 待她拜完后起身,辛子阑竟兀自转身,抬脚向殿外走去。 黎夕妤正想追上去,这时她身侧的僧人却突然开了口,“女施主,你便不拜观世音菩萨吗?” 黎夕妤闻言,心头一动,她倒是不愿错过叩拜观世音的机会,可她却又不知该向观世音求些什么。 就在这时,她转眸望向殿外,但见辛子阑已走出大殿,而在大殿外,一道人影正默然而立,直勾勾地盯着她。 与司空堇宥目光交汇的那一刻,黎夕妤心头一颤,竟在刹那间生出了一个心愿。 遂,她转首回望着僧人,“烦请大师再赐我三支高香。” 那僧人点了点头,便又给了她三支香。 黎夕妤接过香,自佛像侧方而过,绕至佛像后方。 而后,她抬首,便瞧见了观世音菩萨像。 世人皆言观音菩萨有千只手,黎夕妤虽未瞧见千只,可数十只却是有了的。 她点燃高香,目光虔诚,凝望着观世音菩萨。 所谓观音,救苦救难,解人世百疾,可渡险渡恶渡轮回,可求子求姻求百岁。 而她求的,又是什么…… 黎夕妤将三支高香插在香炉中,随后跪在蒲团上,虔心祷告。 她每磕一个头,便在心中默念着她的心愿所求,却不知菩萨是否能够听得见…… 而就在她第三次叩首时,突觉手背一烫,疼得她眉头紧蹙,却直至行礼完毕,她方才睁了眼。 但见左手手背上,一蹙烟灰正直直落着,烫伤了她的肌肤。 她立即将烟灰抖去,转而抬眸望向香炉,但见最中间的那柱香,烟灰虽已落下,却并未熄灭,仍在燃着。 见此,她深吸一口气,敛了敛心神,起了身。 “女施主与佛门颇有缘分,倒不似那位小公子。”就在这时,耳畔又响起僧人的话语。 黎夕妤转眸望去,张口便问,“敢问大师,这香灰为何会落下,烫伤了我?” “阿弥陀佛,”僧人向着观世音菩萨行了佛礼,回,“女施主方才所求之事,菩萨已全然知晓。只不过这其间诸多坎坷波折,是否能够一一化解,却要看女施主的造化了……” 僧人说罢,蓦然转身,欲离去。 “大师请留步!”黎夕妤却突然又将他唤住。 听见她的呼唤,僧人便停住了步子,转身望着她,“女施主还有何事?” 黎夕妤不由双手合十,向着那僧人行了一礼,却道,“敢问大师,我那位朋友,他当真与佛门无缘吗?” 却见僧人向她回以一礼,道,“天机不可泄露!老衲仅能告知女施主,那位公子虽是个奇人,可他命数已定。” 命数已定? 这又是何意? 黎夕妤有些疑惑,却也不便再多问,复又行了一礼,道谢,“多谢大师解惑。” 随后,她便迈着步子,向大殿外走去。 辛子阑与司空堇宥站在一处,二人皆在等候她。 见辛子阑的神色已恢复正常,黎夕妤稍稍松了口气。 可再看向司空堇宥,她竟不由心头一紧,手背上的烫伤泛着阵阵痛意,似在时刻提醒着她什么。 她下意识便将双手缩回袖中,紧紧地掩着,不敢令那伤口被殿外的二人瞧去。 耳畔仍旧回想着僧人的话语,她却一步步地,走向了那个男子。 她早就……别无选择了,不是吗? 到得殿外,辛子阑立即迎了上来,在黎夕妤耳畔抱怨着,“什么佛祖,看来当真与我无缘!若早知会这般,打死我我也不会爬那么高的山,来这里拜几尊不中用的佛!” 黎夕妤将他的话语听在耳中,听出了他惯常的不以为意,便也放心了不少。 她先前还真怕辛子阑会一直想不开,从而郁郁寡欢呢。 实则这云来寺中还有不少偏院,院中亦有不少佛像,可最主要的几尊佛已拜完,便也无需再多加逗留了。 况且,辛子阑与司空堇宥都不拜佛,她倒也不便独自一人去拜。 遂,三人便离开云来寺,穿过一道亭廊,去往下山的路口。 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黎夕妤一眼望去,瞧着那蜿蜒陡峭的石阶,便觉一阵心悸。 索性司空堇宥走在前方,她走在中间,而辛子阑则负责断后。 如此这般,即便是她出个任何闪失,这二人都能及时应对。 然不知为何,此番这下山之路,行人却远不及上山时多,不知百姓们是否仍在云来寺中叩拜?还是早已拜完下了山? 而这一路上,没有了姑娘们赤裸裸的目光,司空堇宥周身的寒气淡了不少,而辛子阑甚至高兴地哼起了小曲儿。 黎夕妤的心中却仍旧有几分愁绪,那僧人的话语不时便在耳畔回响,令她颇觉烦躁。 她垂眸望着石板,企图将心中的思绪压下。可突然,她猛地撞在了一堵肉墙之上,前方的司空堇宥竟不知何时停住了步子。 司空堇宥的脊背太过结实,她被撞得头脑发昏,捂着额角怔了又怔,“少爷,为何不走了?” “有埋伏。”只听他如此答。 而听了这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黎夕妤蓦然睁大了眼,心头一紧,下意识便向四周望去。 山道两旁生着青葱的树木,她尚未能细细观望,便见山道右侧有一群黑衣人冲了出来! 他们各个手执刀剑,以黑巾掩面,周身散布着浓浓的杀意,眼眸之中透着阴狠与毒辣。 与此同时,山道的左侧,亦有一群黑衣人冲了来,他们虽手执刀剑,却未曾掩面,甚至察觉不到半点杀意。 一时间,黎夕妤有些慌乱。 她知道,这两群人,分别来自于两方势力。 然眼下她却无心细细思量他们究竟是由哪两人派来的。 “辛子阑,护好她!”只听司空堇宥沉声吩咐着,而后利落地拔出腰间佩剑,便向着右侧的敌人杀了去。 辛子阑无半刻迟疑,一个闪身到得黎夕妤身前,将她紧紧护在身后,自己则徒手迎上了自左侧冲来的敌人。 见敌人手中皆有武器,而辛子阑的双手却空空如也,黎夕妤不免有些心忧。 却突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伸手探入衣袖,取出了“羽晖”,欲扔给辛子阑,“辛子阑,接着!” 她说着,便将“羽晖”扔了出去。 而辛子阑在这时回眸,伸手接过“羽晖”,却抬脚踹飞了一人。 “小妤,这把刀你拿着,自个儿防身用!”却听辛子阑如此道,而后竟又伸手,将匕首给黎夕妤扔了回来! 黎夕妤复又将“羽晖”握在手中,却见辛子阑此时已不知从何人手中夺了一把大刀,他挥舞着刀背,胡乱一通打,虽未曾痛下杀手,却也将敌人逼退至几步外。 黎夕妤见状,不得不在心下佩服,却也对辛子阑放了心,便又转身去看司空堇宥。 但见那一袭青影此刻已与黑衣杀手厮杀在一处,他手中挥舞着利剑,与十数人相斗,竟也丝毫不见吃力。 对于司空堇宥的实力,黎夕妤倒是半点也不怀疑的。 犹记得当初在那瘴气遍布的林中,司空堇宥被铁链缠了腰身,却仍旧斩杀了所有的敌人。 这个人,始终都太过强悍,令人钦佩。 “说,你们是谁派来的!”辛子阑的声音传入耳中,黎夕妤立即便望了去。 但见辛子阑手执大刀,以刀面在手心轻轻拍打着,那高高在上的神态宛如是在审问罪犯。 而在他身前,黑衣人们齐齐蹲在地上,皆以双手抱头,竟出声求饶,“大侠饶命,求您别再打了……” “哼!”辛子阑将手心拍得更响了,傲慢地昂首,“你们即便不说,本公子也能猜得到!” “这……大侠饶命,饶命啊……”黑衣人面面相觑,却仍旧不忘求饶。 此番,辛子阑一把扔了手中的大刀,“不就是知府的公子,倘若他当真有能耐,便出来与本公子单挑!如此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实在令人不齿!” 而辛子阑显然猜中了,只见地上的黑衣人们目光一变,竟有些害怕。 “还不快滚!”辛子阑突然厉喝出声,“若是再不滚,本公子便将你们打得屁滚尿流!” “大侠息怒,大侠息怒,我们这便滚……这便滚……” 黑衣人说着,立即连滚带爬着向山下冲去,竟连半点骨气也没有。 而后,辛子阑得意洋洋地转了身,向黎夕妤走来。 “辛子阑,你快帮帮少爷!”黎夕妤却当即便道。 却见辛子阑只是不经意间瞥了眼司空堇宥,随后便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小妤,你要相信你家少爷,这群人啊,还不是他的对手!” 见辛子阑竟兀自坐在了石阶上,全然无半点要出手相助的意味,黎夕妤不免有些愤然。 “我说辛子阑,你还有没有良心!”黎夕妤双眉一拧,居高临下地望着辛子阑,数落着,“先前可是少爷主动迎上了那方的敌人,而你却只是对付了一群毫不中用的莽夫,你此刻便不该袖手旁观!” 辛子阑闻言,却眉梢一挑,义正言辞,“可这群杀手,本就是来杀司空堇宥的,与我有何干系?” 听了这话,黎夕妤是又气又恼,可辛子阑所言却不无道理,她便无从反驳。 于是,她只能暗自生着闷气,继续转眸观战。 此刻司空堇宥周身的杀手已倒下了近半,而他手中的利剑,也已饮了不少鲜血。 他的目光冰寒,招式凌厉,无太多繁复花哨的姿态,有的只是刚毅果断,甚至一招致命。 而这时,山道上方突有一人正飞速赶来,待黎夕妤察觉时,那人已身形一闪,冲进了正在拼杀的人群之中。 那人身着一袭深紫色锦袍,二话不说便攻向了黑衣杀手,竟是前来相助司空堇宥的! 黎夕妤惊异极了,而辛子阑也在这时起身,一边观战一边问,“小妤,这人是谁啊?” “不曾见过。”黎夕妤冷冷地回,仍在心底生着辛子阑的气。 辛子阑却似是不曾发觉她的异样,竟兀自嘀咕着,“想不到这司空堇宥还有这般的好运气,竟能碰上甘愿多管闲事的人!” 黎夕妤径自无视了辛子阑的话语,却见有了那男子的相助,杀手们很快便接连倒地。 半晌后,所有杀手都被解决了,司空堇宥便收了剑,与那男子一同走了来。 黎夕妤这也便看清了男子的面貌,但见其五官端正,让人看了很是舒心,而那一身的高贵之气,更是难以掩饰。 待二人走近后,却见司空堇宥赫然拱手,向那男子行了一礼,道,“楚兄,好久不见,方才多谢你出手搭助!” “楚兄?”辛子阑惊呼了一声,“原来你们二人是旧识啊!” 谁也没有理会辛子阑,但见那男子也向着司空堇宥拱手,回了一礼,“堇宥兄弟,想不到能在此处见到你,实在是出乎意料!” 却见司空堇宥挑眉,回,“楚兄,此番话倒是该由我来说才是!今日京乡城一遇,还望楚兄,别来无恙啊!” 与这男子谈话间,司空堇宥眼底的寒意明显褪去不少,看来这二人当真是相识已久,且交情匪浅。 二人寒暄后,司空堇宥便向黎夕妤与辛子阑介绍着,“这是我相识已久的故友,楚风祁!” “楚公子。”黎夕妤立即拱手,向男子行了一礼。 而辛子阑却把玩着下巴,双眸转了又转,小声嘀咕着,“楚风祁,似乎在哪里听过……” 仍旧无人理会辛子阑,司空堇宥转而向楚风祁介绍黎夕妤,“楚兄,这是阿夕。” “好生有趣的小姑娘,竟将男子间的礼数学得如此透彻!”但见楚风祁挑眉,打趣道。 黎夕妤先是一怔,却险些忘记了,眼下她可是变回了女儿身。可她很快便爽朗地摆手,道,“楚公子说笑了,可谁又曾规定过,这世间的女子便行不得作揖礼?” “正是,正是!”楚风祁眼底的笑意更甚了,也随之拱手,回了黎夕妤一礼,“在下楚风祁,见过阿夕姑娘。” 随后,但见楚风祁敛了笑,目光深邃,“不过,阿夕姑娘,我们先前……是不是见过?” 楚风祁说着,竟赫然伸手,向黎夕妤探了来。 黎夕妤心头一惊,下意识便要后退,却有人赶在她之前,拦住了楚风祁的手臂。 青衫与紫袍相撞,只听司空堇宥开了口,声音却有些低沉,“楚兄,我知你素来风流,然阿夕与别家姑娘不同,还望你能看在我的面上,莫要打她的主意!” 听了这话,黎夕妤的心是颤了又颤,她望着司空堇宥的容颜,却是愈发看不透彻这人了。 而楚风祁却眉梢一挑,面上挂了笑,收回手臂,道,“堇宥兄弟哪里话,我不过是先前在云来寺中,见到过这位阿夕姑娘!倘若我不曾认错的话,阿夕姑娘的左手手背,应当是被烟灰烫伤了的。” 此言一出,周遭气氛立即变了。 黎夕妤下意识握拳,掩在袖中的手臂轻轻一颤,如何也想不到这楚风祁竟会瞧见她被烟灰所烫的一幕,然她面上却不动声色,“想来是楚公子认错了人。” 而司空堇宥则望着她,企图透过她的眼眸,看穿她的心思。 “什么!”突然,辛子阑大叫一声,二话不说便冲了来,“小妤,你被烫伤了?” “没……没有!”黎夕妤连忙后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辛子阑,其内充斥着几分威胁之意。 然辛子阑是什么人,他才不会理会任何人的威胁。 但见他一把便抓过黎夕妤的左手,将她的衣袖捋了上去,露出手背来。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上了黎夕妤的手背,但见在距虎口六分处,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泡鼓了起来,呈乳白色。而水泡周围的肌肤,却呈现出朱红色。 “看来我当真不曾认错人!”楚风祁在这时开了口,却道,“看来我与阿夕姑娘缘分匪浅,堇宥兄弟,你日后可要看好她了!以免将来某一日,兄弟我当真对阿夕姑娘起了旁的心思!” 听了这话,司空堇宥目光一暗,周身的气息陡然间变得冷戾,令人甚觉心悸。 楚风祁瞧出他的变化后,出声笑道,“堇宥兄弟,与你说笑呢!所谓‘朋友妻不可欺’,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此言一出,司空堇宥的目光愈发黯然了,“楚兄,休要胡言!” “楚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二人竟齐声开口,出言否认着。 而这时,却有一人显然与这三人不在同一频道,但见辛子阑双眉一拧,愤愤然地道,“果然就不该相信什么佛祖,我们本是虔心去拜佛,最终却落得这般下场,委实叫人生气!” 黎夕妤收回手,将衣袖捋了下来,左手便继续掩在了袖中。 “姑娘家都细皮嫩肉的,若是日后留了疤,岂不叫人伤心?”只听楚风祁如此道。 黎夕妤微微颔首,脑中闪过的是心口与后脊的大坑,便沉声道,“与别处相比,这处烫伤,委实算不得什么。” 似是察觉到她的异样,楚风祁又爽朗一笑,“阿夕姑娘所言极是,这一处烫伤,日后只需多加留意,便也不会留疤。” 黎夕妤淡淡点头,不语。 “对了,堇宥兄弟,方才是何人要杀你?”而这时,楚风祁正了正神色,问起了正事。 “这是我与某些人的较量,便不劳烦楚兄挂念了。”司空堇宥并未直言,却转而又道,“不过眼下,却还有一事,兴许要劳烦楚兄插手了!” “何事?尽管开口便是!”楚风祁十分大气,眉宇间更是自信满满。 但见司空堇宥拱手,道,“昨日在酒楼,那知府的公子被我教训了一番,他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楚风祁听后,爽朗地道,“此事便包在我身上了,定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那便多谢楚兄了!”司空堇宥再度拱手,道谢。 而黎夕妤与辛子阑听后,二人相视而望,皆自对方的眼底瞧出了几分惊愕。 看来这非富即贵的楚风祁,便是赠予司空堇宥通关令牌的故友了! 那么,既连知府也未曾放在眼中,他又会是什么身份? 突然,辛子阑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眸大张,随即便嚷嚷了起来,“好你个司空堇宥,你竟敢戏弄我!” 司空堇宥却只是斜睨了辛子阑一眼,目光幽深,眼底的意味十分明了:我就戏弄你了,你能如何? 辛子阑气得直跺脚,却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而司空堇宥也不再理会辛子阑,转而望向楚风祁,道,“早些下山吧,我与楚兄长久未见,理应去酒楼喝几杯!” “正是,正是!”楚风祁应和着,二人便并肩而行,向山下走去。 黎夕妤立即便跟随,而辛子阑却凑在她耳边,仍旧抱怨着,“小妤啊,你家少爷当真不厚道啊!我可是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然真相却是这般……” 黎夕妤向左侧挪了挪,与辛子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在我看来,你见到少爷被人围攻却不搭助,你更不厚道!” 她仍在记恨此事,甚至觉得先前在云来寺中对辛子阑的担忧,实在是太不该了! 这个辛子阑,不靠谱,太不靠谱。 到得山下,周遭立时便热闹了起来。 此刻已是未时,几人皆不曾用过午膳,黎夕妤与辛子阑便又饿了。 好在此番几人的目的相当一致,那便是酒楼! 城东虽不及城中繁华,但酒楼也是不缺的,辛子阑一入门便大声嚷嚷要最好的酒菜。 而此番因着有楚风祁的加入,四人也上了楼,坐在雅阁之中。 司空堇宥与楚风祁吃吃停停,停下时二人便互相问候,几番闲聊。 而黎夕妤与辛子阑,却是只顾埋头苦吃,美酒佳肴,他们一样也不肯放过。 待吃饱喝足,四人便出了酒楼,一路向城中走去。 一个时辰后,方才抵达。 四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楚风祁拱手告辞,“堇宥兄弟,阿夕姑娘,辛大夫,在下尚有事在身,便先行告辞了!” “楚兄多保重!”司空堇宥回礼,道。 楚风祁却突然倾身凑向黎夕妤,眼底闪着光亮,“阿夕姑娘,总有一日,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说罢,赫然转身,大步离去。 黎夕妤却怔在了原地,心头陡然一震,不知为何竟有些慌乱。 “回客栈歇息!”司空堇宥冷冷地开口,转身便走。 黎夕妤暗自垂首,默默跟随在他身后,不知他因何又生气了。 而辛子阑却一路走,一路张望,企图寻些新鲜玩意儿。 就在三人即将抵达客栈时,前方街道口竟围了一方人群,吵嚷纷杂,不知在做些什么。 辛子阑眼眸一亮,拉着黎夕妤就要往那人群中挤,“小妤,我们也去看看热闹!” “哎,辛子阑,你放手!”黎夕妤蹙眉,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看热闹你自己去便好了!” “一个人多无趣啊!”辛子阑却不愿,竟要去抓司空堇宥,“走走走,咱们三人一同去看!” 司空堇宥及时避开了辛子阑的魔爪,却出乎意料地向那人群走去。 辛子阑见状,乐了,“小妤,你看你家少爷都去看热闹了,咱们也快去吧!” 黎夕妤无奈,便唯有任辛子阑拉扯着,向人群挤去。 走近后,但见前方是一座擂台,台上站着一位手执长枪的姑娘,英姿飒爽,气度非凡。 但见那姑娘挑眉望着下方的人群,高傲地开口,“可还有人敢与本姑娘比试?” 姑娘话音刚落,便见一人一跃而上,站在了擂台上,却是位人高马大的壮汉。 “哼!有胆量!”但见那姑娘一挥长枪,高傲地挑起下巴,却半点也未将壮汉放在眼中。 见此情形,黎夕妤倒是有些惊愕。 即便是武功高强的闻人玥,也不曾像这姑娘般,如此嚣张放肆,甚至大开擂台赛,公然与人叫嚣。 台上的二人很快便斗了起来,下方的观众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辛子阑在这时拍了拍身侧之人的肩头,打听着,“这位大哥,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这姑娘是何人?为何要与人比武?” 那人听后,道,“公子不是本地人吧!你或许不知,这姑娘啊是一月前来到京乡的,据闻她乃是司寇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却全然不似寻常的大家闺秀。她好武好胜,短短一月已将这京乡城中所有高手打败。眼下这不,苦于找不到对手,便大开擂台赛,要与人比试!” 听闻此言,黎夕妤更是惊愕了。 她不由细细打量起台上的姑娘来,但见其面目精致,眉目如细柳,倘若扔了手中长枪,定会是一位温婉倾城的美人。 而这美人此刻却已将那壮汉踢飞了出去,令其直直跌下擂台! 但闻人群中一阵吸气声,皆被这姑娘的彪悍所震慑。 “还有人吗?”此时,那姑娘的下巴扬得更高了,瞧着人群的眼眸中满是不屑与鄙夷,“怎么?在场诸位儿郎,便无一人比得过我一介小女子?那么这千年灵芝,看来本姑娘也唯有自己留着了!” 这时,黎夕妤身侧的司空堇宥突然有了动作,但见其蓦然转身,似是觉得无趣,便要离开了。 “灵芝!千年灵芝!”却突然,辛子阑惊呼出声,“那可是宝贝啊,倘若有了千年灵芝,小妤心口的大坑,如何也能恢复个八成!”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中一动,连忙问,“当真?” “自然不假!”辛子阑重重点头,而后伸手拍了拍胸脯,笑道,“小妤,你便在此看着,我这就上台,帮你将那灵芝给……” 辛子阑话未说完,便黑了脸。 黎夕妤一怔,循着辛子阑的目光望去,却见司空堇宥竟不知何时折身而返,一步步走向了擂台。 他一袭青衫,身材修长,背影高大且笔挺,一步接一步,沉稳且从容地走上了擂台。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 六寸≈2厘米。    第七十三章:将女 “这该死的司空堇宥,又抢了我的风头!”辛子阑咬牙切齿地低骂着,双手握成拳,恶狠狠地瞪着擂台上的司空堇宥。 黎夕妤也始终凝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却见此刻站在他对面的姑娘一挥长枪,挑眉望着他,“这位公子,好胆量!” 司空堇宥不语,面目泰然,唯有眼底凝着浓浓的冰寒。 那姑娘见司空堇宥不理会她,便象征性地拱了手,道,“得罪了!” 姑娘说罢,立即挥舞起长枪,向着司空堇宥攻了去。 司空堇宥却并未亮出武器,只是不紧不慢地避开了姑娘这一击,那身形倒显得格外悠然。 可黎夕妤想到方才那男子说的话,便不由紧张了起来。 “辛子阑,你说少爷会输吗?”她忍不住开口,询问着。 “小妤啊,你认为你家少爷他会怜香惜玉吗?”却听辛子阑反问。 听了辛子阑的问话,黎夕妤无半点迟疑,连忙答,“不会!” 绝对不会!想当初司空堇宥可是恨不能掐死她的,又哪里会懂得怜香惜玉? “那便是了!”辛子阑摊开手掌,眨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他司空堇宥即便是徒手,也必定能打得这姑娘心服口服!” 有了辛子阑这句话,黎夕妤便如同服下了定心丸一般,一颗心逐渐落回了原处。 再望向擂台上,司空堇宥此刻已不再是一味的闪躲,他出拳扫腿,闪身格挡,手中未拿任何武器,却令那姑娘渐渐招架不住。 而那姑娘本是练得一手好枪法,然此刻与司空堇宥对阵时,她手中的长枪竟有些使不出力来。 但见那姑娘双眉紧锁,握着枪柄的指节泛了白,额角更有几分汗汽溢出。 姑娘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与司空堇宥拉开了距离,如此再挥舞长枪,便不至那般狼狈。她的攻击十分凌厉,每一招都欲直逼司空堇宥要害,却总能被他轻易间化解。 可即便如此,黎夕妤也仍旧看得出,这个姑娘的实力,确是不俗的。 而这姑娘今日,也实实在在地,遇上了对手! 至于司空堇宥是不是也将这姑娘当做了对手,那也便不得而知了。 半晌后,突闻“铮”地一声响,姑娘手中的长枪竟被司空堇宥给踢飞了出去,坠落在擂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此番,姑娘双眸微眯,索性也不要长枪了,徒手便朝司空堇宥攻了去。 她的掌锋凌厉,顷刻间便到得司空堇宥胸膛前,却见他利落地闪身,也随之出掌,而后拍在了那姑娘的肩头。 陡然间中了一掌,那姑娘显然有些不敢置信,咬了咬牙便再度冲了上去。此番,她变掌为拳,向着司空堇宥的门面挥去! 而司空堇宥却也不闪不躲,竟一把抬起手臂,接住了那姑娘的拳头! 他的大掌紧紧地抓着姑娘的绣拳,身形无半点动摇,却令那姑娘再进攻不得。 随后,只见他一手抓着姑娘的手腕,身形闪至姑娘身后,便将她的手臂缠在了背后,令其动弹不得。 “好生厉害的公子,竟徒手便将这姑娘打败了……” “看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一时间,人群嘈杂起来,议论声不时传入黎夕妤耳中,却并未令她移开目光。 她始终盯着擂台上的两人,却见那姑娘被司空堇宥抓着,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却无法如愿。 突然,姑娘开了口,竟道,“这位公子,你果真身手不凡,可你弄疼我了!” 听了这话,司空堇宥眸光一片幽深,却缓缓松了手,放开了那姑娘。 而就在这时,黎夕妤瞧见一道精光自姑娘眼底闪过,随后但见她赫然抬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司空堇宥腰腹间攻去。 可司空堇宥是何人,他似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竟赶在姑娘的攻击到来之前,又是一掌拍在了她的肩头,此番却将她给打飞了出去。 姑娘最终跌落在擂台上,重重地摔在了她的长枪旁。 而司空堇宥却好整以暇地拢了拢衣袖,随后拱手,启唇道,“姑娘,承让了!” 那姑娘被摔得不轻,很快便有两名家丁打扮的男子冲上了台,欲将她扶起。却见她立即摆手,拒绝了家丁的搀扶,自己咬牙站了起来。 姑娘凝眸望着司空堇宥,一双眸子幽深极了,其内竟含着几分光彩,只听她道,“这位公子,好身手!” 司空堇宥却无心理会姑娘的夸赞,冷冷地出声,“姑娘,请将千年灵芝奉上!” 那姑娘似是没想到司空堇宥会如此直接,竟有些怔忡。 好在她片刻后便回了神,轻轻拍手,便有一婢女打扮的女子款款走上台,手中捧着一枚方方正正的大锦盒,交给了司空堇宥。 司空堇宥接过那锦盒,立即便转身下了擂台,再也未曾看那姑娘一眼。 而他一路走来,周遭人群纷纷让行,给他让出一条宽敞的道。 待他走近,便将锦盒打了开,置于辛子阑面前,“辛子阑,你看这可是真的千年灵芝?” 辛子阑原本还在愤懑中,此刻见到锦盒中的灵芝,两眼冒着精光,立即伸出手,戳了戳锦盒中的灵芝,又凑着鼻子上去闻了闻,片刻后笑着点头,“正是千年灵芝无疑了!” 司空堇宥复又将锦盒盖上,便将其扔给了辛子阑,而后一拂衣袖,自黎夕妤身侧而过,大步离去。 黎夕妤见状,扯了扯辛子阑的衣袖,“辛子阑,快走了!” 周遭尽是艳羡的目光,黎夕妤迈开步子,一路小跑着跟上了司空堇宥。 辛子阑则将那锦盒紧紧抱在怀中,也迈着步子追了上去。 前方尽头处右拐,再行三十步,便可到达客栈了。 黎夕妤的步伐十分轻快,忍不住走在了司空堇宥的身侧,不时转眸偷偷打量着他。 “前方那位公子,请稍等!” 就在三人即将走至街道尽头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颇显急促的女音。 黎夕妤与辛子阑齐齐回首,便见先前那擂台上的姑娘正快速冲来,长枪背在背上,面露焦急。 “这不是先前找人比武的姑娘吗?她来做什么?”辛子阑眨了眨眼,有些迷惑。 黎夕妤也同样不解,却见那姑娘很快便跑了来,竟直直冲去了司空堇宥身前。 姑娘拦住了司空堇宥的去路,疾速的奔跑令其面色泛了红,眼底却波光流转,直勾勾地盯着他。 见到女子这般神态,黎夕妤不知怎的,竟心头一紧。 “这位公子,敢问尊姓大名?”但见姑娘拱手,问道。 司空堇宥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作回答。 女子见状,竟也不觉窘迫,甚至爽朗一笑,道,“在下司寇瑕,乃是大将军司寇坤之女,自幼习武,好与人相斗!一月前随家父来到这京乡城,盼着有朝一日能够领兵沙场,上阵杀敌!” 听了女子的一番自述,黎夕妤的眼皮轻轻跳了跳。 这位名叫司寇瑕的姑娘,必然是受了她父亲的影响,否则怎会一心想着要当女将军? “自打来了这京乡城后,我很难遇上动手,日日愁苦万分,这才想到以千年灵芝为引,大开擂台赛。而在先前的比试中,公子的身手令我十分佩服!不知能否交个朋友?”司寇瑕的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那落落大方的姿态,也颇令人赞赏。 司空堇宥此番直视着司寇瑕,终是启唇,冷冷道,“抱歉,在下很快便会离开京乡城,日后与姑娘怕也不会再见。” 一番言语,便直接拒绝了司寇瑕想要与他交友的心愿,倒真是淡漠至极。 而司寇瑕却似是半点也不介意,甚至她接下来所说的话,令在场所有人都惊骇不已。 只见她微微颔首,面上的红润久久未能褪去,却道,“不知公子可有娶妻?家中可有子嗣?实不相瞒,经先前一番比试,我已对公子心生爱慕,此生非公子不嫁。倘若公子不弃,司寇瑕愿终身追随,侍奉左右,永不离弃!” 此言一出,黎夕妤惊得瞪大了眼,辛子阑惊得张大了嘴,而司空堇宥仍是那般神态,冰冷淡漠,仿佛全然不曾听见司寇瑕的心意般。 但见他抬脚,自司寇瑕身侧走过,大步离去。 见他抬脚便走,司寇瑕非但不曾伤心难过,甚至也立即转身,追了上去。 黎夕妤见状,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转而望向身侧的辛子阑,却见他的嘴巴越张越大,下巴越坠越深。 她连忙伸手,将下巴给他合上了。而后一把拽过他的衣袖,拉着他向前方的二人追去。 “公子,你为何不肯告知名姓?”司寇瑕紧紧跟随在司空堇宥身侧,不停地发问。 那声音即便是后方的黎夕妤,也能够准确地听见。 “公子,你究竟有没有娶妻?” “……” “公子,你家中还有何人?” “……” “公子,看你年纪轻轻,应当不曾婚配吧?” “……” 司空堇宥已走至客栈门前,但见他停下步子,转眸望向司寇瑕,“姑娘,先前与你比试,不过是为了得到那千年灵芝。还望姑娘莫要会错了意……” “我知道呀!”司寇瑕眨了眨眼,背上的长枪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寒光,与她此刻的神态显得格格不入。 黎夕妤与辛子阑在此时追了来,二人面上的惊愕仍旧未能褪去,辛子阑甚至不确信地问,“这位姑娘,你方才话中之意……是想嫁给他?” 辛子阑一边问着,一边伸手指着司空堇宥,嘴角是抽了又抽。 司寇瑕重重点头,回,“没错啊!我对这公子一往情深,今生今世定要与他在一起!” “啊,不对!”司寇瑕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又道,“非但是今生今世,还有来生来世,此后的无数个轮回,我都要与他在一起!” 听了这话,辛子阑先前那被黎夕妤给收了回去的下巴,又在顷刻间坠下了,恨不能掉到地上去! 而黎夕妤的一颗心,却猛地颤了颤,似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萦绕着,令她原本的欢欣荡然无存。 “这位姑娘,”突然,司空堇宥开了口,出声唤着。 司寇瑕闻言,立即面带微笑地望着他,却道,“公子无需见外,唤我‘阿瑕’便可!” 司空堇宥自然没有理会此番话,兀自说着,“姑娘厚爱,在下心领,可我此生从未想过要娶妻,姑娘还是趁早收了这份心思吧!” “那也就是说,你如今无妻无子,更不曾婚配!”司寇瑕却似是将司空堇宥的一番话进行了自动过滤,眼底的光亮更浓了。 司空堇宥的气息沉了几分,正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辛子阑抢在他之前,嚷嚷出声。 “司寇姑娘,是不是只要有人比武赢了你,便能享受此等待遇?”辛子阑眨着那双好看的大眼睛,而后一拍胸脯,道,“那好,我也来与你比试一场!此生还未有哪个姑娘对我说过如此动人的情话,我也想听听!” 司寇瑕却连连摆手,“这位公子,倘若你要与我比试,我倒是十分乐意的!只不过如今我已心有所属,是万万不会再改变心意了!” 辛子阑听后,眸中的光彩渐渐淡去,悻悻地垂首,丧气极了。 “这该死的司空堇宥,究竟有什么好?怎么全天下的姑娘都向着他……”辛子阑小声嘀咕着,却将怀中的锦盒抱得更紧了。 “司空……堇宥……”而辛子阑这一番嘀咕,却不慎透露了司空堇宥的名姓,正巧被司寇瑕给听了去。 但见她大喜,立即抬脚,向司空堇宥的方向靠近了几分,“原来你的名字如此好听!堇宥……阿宥!” 司空堇宥眉头一蹙,显然已有些不悦,“姑娘,还请自重!” 司寇瑕突然狡黠一笑,蓦然倾身,竟附在司空堇宥耳畔,低声言语了一番。 黎夕妤未能听见她说了什么,却瞧见司空堇宥的眉眼愈发阴暗。 “那便如此说定了!”耳语过后,司寇瑕赫然转身,面上挂着独属于少女的娇羞与雀跃,一路小跑着离开了,“明日巳时,不见不散!”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望着她背上的长枪,黎夕妤的心底,竟有些不是滋味。 “司空堇宥,那姑娘方才与你说了什么?”辛子阑好奇极了,立即张口打听着。 司空堇宥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拂袖便走,进了客栈。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此番黎夕妤竟头一次,没有跟上他的脚步。 “小妤,我们也早些回房歇息吧!”辛子阑说着,抱着锦盒便向客栈内走去。 可他刚走出两步,似是察觉到异样,便停住步子,转身望着黎夕妤,“小妤,你怎么了?” 听见辛子阑的问话,黎夕妤深吸一口气,而后冲他摇了摇头,却道,“辛子阑,回到蛮州后,我想早些寻回那枚玉簪!” “好!”辛子阑重重点头,向她承诺,“我会陪你一起寻找,定会将它找到!” 黎夕妤微微颔首,轻声道谢,“辛子阑,谢谢你!” 她说罢,兀自抬脚,自辛子阑身侧而过,一路向客房走去。 黎夕妤躺在榻上,浑身上下累得没有力气,头脑昏昏沉沉,心中却一阵憋闷,令她甚觉不适。 脑中有两道身影交替着闪过,一道是司空堇宥,而另一道……却是手执长枪、英气逼人的少女。 她翻了个身,奋力晃了晃脑袋,将这二人甩出了脑海,半晌后便沉沉睡去。 黎夕妤是在辛子阑的呼唤声中转醒的,她缓缓睁眼,模糊中便瞧见辛子阑坐在床边,手中端着个瓷碗,正望着她。 这感觉颇为熟悉,她犹记得前些日子险些被淹死而导致丧命时,辛子阑也是这般,在她昏迷时,始终守候着。 “小妤,酉时了,该喝药了。”辛子阑开口,话语轻柔,面上带笑。 黎夕妤转眸望向窗外,见天色渐暗,一时竟觉恍惚。 她缓缓坐起身,大脑仍旧昏昏沉沉,似是未睡醒。 辛子阑见状,便笑道,“先把药喝了,之后你可继续睡。” 黎夕妤淡淡点头,正要伸手接过药碗,却见辛子阑已执起汤匙,舀了一勺汤药,向她唇边凑来,并道,“这药有些烫,你便莫要一口吞下了,你只管坐着,我来喂你便是!” “辛子阑,我自己动手便……”她正说着,汤匙已到得唇边,她便唯有将其含住,吞下那汤药。 汤药入口的那一刹,她倒真觉得有些烫。 而今日的药中,似是掺杂了某种药材,味道有些不同。 “辛子阑,这药中可是掺了那千年灵芝?”黎夕妤咽下一口汤药,便问。 辛子阑又舀了一匙药递来,却摇头,“今日这药中,我加了京乡城特有的一种草药,对伤口的愈合稍有帮助。至于那千年灵芝,待回了蛮州,我再将其入药供你服用。” 黎夕妤闻言,轻轻点头,又喝下一口汤药。 辛子阑便如此一匙又一匙地喂着,不厌其烦。 黎夕妤也渐渐习惯了他的服侍,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在床边,只顾张口吞咽便是。 二人谁也不再开口说话。 “咚咚咚……” 却突然,房门被人敲响,响声回荡在屋中,打破了先前的安宁。 辛子阑又舀了一匙汤药,却下意识扬声开了口,“谁啊?进来吧!” 他话音一落,便听“吱呀”一声响,房门被人推开了。 而这时,汤匙到得唇边,黎夕妤也是下意识便张了口,双眸却转向了屋门处。 但见两人并肩而立站在门前,看见屋内的景象后,纷纷变了神色。 其中一人正是白日里遇上的楚风祁,但见他眉梢轻挑,眼底含着几分惊异,却下意识看向了他身侧的人。 黎夕妤也随着楚风祁一同移动目光,随后便瞧见了目光阴寒的司空堇宥。 陡然间,她身形一颤,连忙推开了辛子阑,颤声唤道,“少……少爷……”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慌乱,她分明什么也没做,可表现出的却是一副做错了事的神情。 听见她的声音,辛子阑便也转眸看去,瞧见门口的二人后,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被司空堇宥抢了先。 “你的手断了吗?”只听他冷冷地发问。 黎夕妤心头一紧,知晓司空堇宥这是生气了,连忙夺过辛子阑手中的瓷碗,将其凑至唇边,倒头便饮。 虽不知司空堇宥为何会生气,但是很显然,他见不得辛子阑如此服侍她。 可她喝得太急,又因心中慌乱,免不得便呛了两口。 “咳咳……”她剧烈地咳着,面色因此变得红润,却始终盯着司空堇宥,一颗心高高悬起。 而他却眉头一蹙,眼底的意味十分了然:笨女人! 黎夕妤悻悻地垂首,高高悬起的一颗心却缓缓落回,稍稍松了口气。 而这时,一阵笑声响起,楚风祁大步走进屋中,“堇宥兄弟,想不到你仍是这般性子,瞧把阿夕姑娘吓的!” 司空堇宥未曾理会楚风祁的打趣,也随之抬脚,步入屋中。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辛子阑有些疑惑,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 黎夕妤也有些疑惑,却见楚风祁敛了笑意,面目阴沉,低声喝道,“还不快滚进来!” 楚风祁话音一落,屋外突然有了动静,片刻后便见一男子颤巍巍地走进,右手手臂缠了厚厚的纱布挂在脖间,却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任何人。 可即便瞧不见男子的面容,单看身形,黎夕妤也仍是一眼便认出了他,正是昨日在“云阙楼”,企图轻薄她的那位知府家的公子。 “呦!”辛子阑突然惊讶地叫了声,而后便向那男子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这不是昨日那位口出狂言的浪荡之徒吗?怎么,这才一日不见,便嚣张不起来了?” 辛子阑走至男子面前,双手抱胸,下巴高高扬起,说出的话语也十分欠揍,“哎呀,我听说你可是知府家的公子呢!我心中甚是害怕,这不还等着呢,等着你让我后悔!” 男子听后,却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辛子阑脚下,张口便道,“小人知错了,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不知三位乃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昨日多有冒犯,全是小人不知好歹,还望三位开恩,放过小人吧!” 听了男子这一番求饶认错的话语,黎夕妤不由得转眸望向楚风祁。 能令京乡知府如此忌惮的人,他的身份……究竟如何? 回复(4)    第七十四章:处置 “堇宥兄弟,你意欲如何处置这人?”楚风祁挑眉望着跪在地上的男子,却在问司空堇宥。 听见楚风祁如此说,那知府公子立即便扭转了视线,甚至向前方挪了挪,跪在司空堇宥脚下。 “这位爷,小人当真知错了,昨日不该出言威胁,更不该对三位动手,求您看在小人诚心悔过的份上,饶小人一命吧!”那人说着,伸出左手便要去拽司空堇宥的裙角。 却见司空堇宥蓦然后退了两步,双手负于身后,眼底凝着寒冰,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片刻后,司空堇宥开了口,话语却万般冰冷,“楚兄,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有仇必报,且我从来就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而这位知府家的公子,他昨日动了我的人,那我便绝不能姑息!” “昨日小人虽有那贼心,可终究什么也没做成!您已经拧断了小人一条手臂,此番便放小人一马吧!”知府公子立即又道,拼了命地替自己求取一线生机。 可即便他如何恳求,也终究无人理会他。 “那么堇宥兄弟……想要如何做?”但见楚风祁拂了拂衣袖,压低了嗓音,沉声问道。 司空堇宥无半点迟疑,立即便回,“光天化日,竟敢强行对姑娘家无礼,想来他也是仗着家中的势力,便在这京乡城中为非作歹,欺压百姓。如此可想而知,那知府在这京乡,也算不得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员!” 此番,即便是神经大条的辛子阑,也是顷刻间便听出了司空堇宥的话中之意。 司空堇宥他这是……想要一举除了那知府啊! 而那知府公子听后,脸色立时变得煞白无比,吓得跌坐在地,嘴巴张张合合,却是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黎夕妤心中亦是一震,可她半点也不同情这人,只是因司空堇宥这般维护她,而感到心头一暖。 “堇宥兄弟所言极是,我这便派人连夜彻查这京乡城的知府,到时定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楚风祁一拂衣袖,那模样竟显得格外尊贵。 司空堇宥随之拱手,“如此,便有劳楚兄了。” “你我兄弟二人间,无须这般客气!”楚风祁说着,一掌拍在司空堇宥的肩头,可见二人当真极为亲近,“眼下我不便多加逗留,便先行一步了!” “楚兄保重!” “堇宥兄弟保重!告辞!” 楚风祁说罢,一把抓起瘫坐在地的知府公子,转而大步离去。 而当他走至门口处时,竟迅速回首,向床榻上的黎夕妤望了来,“阿夕姑娘,你也要保重!” 黎夕妤怔住,有些愕然。 好在楚风祁并未再停留,一挥衣袖便离开了。 “司空堇宥,你这位故友,他究竟是什么身份?”辛子阑立即凑至司空堇宥面前,满脸好奇地询问着。 司空堇宥却冲他挑了挑眉,道,“他是能够令你不必英年早逝的人!” 辛子阑听后,嘴角立即垮了下来,愤然道,“司空堇宥,你这人好生无趣啊!” “我只是不似你这般清闲!”司空堇宥立即便回。 听了这话,辛子阑不干了,但见其高抬下巴,一副傲慢的模样,“谁说本大夫清闲了!告诉你,本大夫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哼!” 辛子阑冷哼过后,径自走向黎夕妤榻边,将那瓷碗取了,而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客房,不见了踪影。 见辛子阑就这么离开了,黎夕妤转而望向司空堇宥,却见他拂了拂衣袖,也抬脚欲离去。 而他动身前,甚至都不曾再看她一眼。 黎夕妤见状,竟不知怎的,蓦然开口,唤了声,“少爷!” 司空堇宥的步子便停住了,却并未回眸。 见他站定,黎夕妤立即起身,几步走至门前,伸手将房门给合上了。 而后再转身,便迎上了司空堇宥的目光。 直到这一刻,黎夕妤才恍然惊觉,她方才都做了些什么! 一时间,羞愧与窘迫齐齐涌上心头,逼得她浑身燥热,脸颊泛了红。 而眼前人的目光仍旧含着冰冷,只听他问,“你想做什么?” 听见他冷冰冰的问话,黎夕妤心头一紧,连忙道,“少爷,我……我……” 她支支吾吾了半晌,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突然,司空堇宥向前挪了一步,距她越来越近,“黎夕妤,你想做什么?” 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却将她的名字唤得格外好听。 随着他的靠近,黎夕妤也忍不住向后退去,直到退至门壁,直到退无可退。 屋内的光线已有些昏暗,司空堇宥的眸子却格外深邃,可那其中却无时无刻不泛着寒意。 他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浓烈,黎夕妤只觉自己的一颗心正在慌乱地跳动着,她的脊背直直地贴在门壁,直勾勾地盯着已到得身前的司空堇宥,忍不住开口,“少爷……你……你要做什么?” 她的嗓音轻轻柔柔,带着几分茫然与无措。 “这话该我来问!”司空堇宥突然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眼底一片幽深,看不出情绪,“阿夕,你将我关在你房中,想做什么?” 他的气息萦绕在周身,他的指尖仍是那般冰凉,他的面目离她那般近,他的目光却深邃到令她移不开眼,而他说出的话语,含着某种不知名的情愫,令她的脊背绷得更紧了,却有一股热浪迅速上涌,逼得她头脑发烫,脸颊通红。 “我……少爷,我……”黎夕妤张了张口,一颗心颤了又颤,却陡然间想到了什么,连忙道,“我想感谢少爷!你为了替我讨回公道,竟要一举除了这京乡的知府,令我……” “我并非是替你讨回公道!”黎夕妤话未说完,便被司空堇宥打断,“我只是,在替自己出这口恶气!无论如何,我身边的人,绝不能受半点委屈!否则,岂不显得我很没用?”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底的欢欣雀跃便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她眼底的光亮渐渐褪去,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看他的眼眸,而是盯着他的领口,瞧着他轻轻蠕动的喉头,低声回应,“看来,此生能够跟随少爷,我倒也算幸运。” “那么,你想离开吗?”他突然发问。 离开? 黎夕妤陡然间怔住,开始细细思索这个问题。 她大仇未报,尚未令黎未昕、顾简沫等人付出代价,她自然想要离开,自然想要回到荣阳城替自己报仇! 可如今,她的性命早就与司空堇宥紧紧相联,且他曾多次救她于危难。即便不为最初的承诺,便是为了偿还他的恩情,她也不能离开! 就在黎夕妤深陷思索之时,突觉下巴一痛,司空堇宥竟捏着她的下巴,加大了力道。 她立即抬眸,便瞧见他冰寒如斯的目光,其内掺杂着几分狠戾,“你听着,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必须得到我的允许!倘若你一意孤行,胆敢生出逃跑的心思,我必定会将你抓回来,打断你的腿!这一生,我若不得安宁,你便也休想快意潇洒!” 听着他愤怒的警告,黎夕妤眉头一蹙,有些不悦。 她并未说过要离开,更不曾想过要逃跑,这个司空堇宥,为何都不等她开口,便如此妄下论断? 而瞧见她蹙眉后,司空堇宥眼底的怒意又涨了几分,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再度加大,恨不能捏碎了她! “少爷,”黎夕妤忍痛开了口,“我曾经承诺过你,必定会助你完成大计。至少在那之前,我不会离开!” “那么在那之后呢?你又会如何?”他追问。 “在那之后……”黎夕妤心头一颤,嗓音沉了下去,却苦笑着反问,“少爷,在那之后,你的身边……哪里还需要我?” 她瞧见他的目光微微一顿,而后松开了手,冷冷地拂袖,“你还算有些自知之明!” 在他松开手后,黎夕妤只觉全身的力气似是在这一刻被抽离,她的心沉了下去,颓然地倚靠着门壁,轻声道,“所以,少爷你无须担忧,我本就别无选择,除非……你铁了心要赶我走,我才会离开……” 她的话语中掺杂着几分无奈与苦涩,掩在袖中的双臂轻轻颤了颤。 她说着,一双眼眸凝望着他,瞧见他的眉头微蹙,却很快平展如初。他仍是如同往日般,双手负在身后,目光直视前方,浑身上下散着冰寒。 片刻后,司空堇宥突然伸来一只手臂,擦着她的耳畔而过,向她身后的房门探去。而另一只手则抓住了肩头,要将她给挪开。 黎夕妤知道,他这是打算离开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要主动给她让路,却突然身后的门板狠狠向她推来,她猝不及防,只觉整个身子正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最终便直直跌进了司空堇宥的怀中! “小妤,我来……” 辛子阑的声音传入耳中,黎夕妤只觉大脑正嗡嗡作响,后背被门板撞得生疼,而周遭却唯有司空堇宥的气息。 她的心不由得扑通乱颤起来,却感受到他的身子也微微一震。 “咦?”辛子阑突然惊呼一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听了这话,黎夕妤立即站直了身子,离开司空堇宥的胸膛,却转而恶狠狠地瞪着辛子阑,“辛子阑,日后没有我的准许,你不准擅闯我的屋子!” 辛子阑却似是全然不曾听见她的警告般,眨着一双大眼睛,上前两步,伸出手背贴在她的额间,“小妤,你的脸都红成猴子屁股了!” 黎夕妤闻言,面色彻底沉了下去,咬牙切齿地问着,“辛子阑,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但见辛子阑扬了扬手臂,黎夕妤这才瞧见他手中竟拿了个瓷碗。 而碗中盛着被捣碎的草药,墨绿之色,泛着清香。 “将这草药涂在被烫伤的肌肤处,可有效祛除热毒。”辛子阑一边说着,一边拉过黎夕妤的左手,神情陡然变得认真起来。 而黎夕妤见状,想起先前辛子阑喂她喝药时司空堇宥的神色,便立即抽回了手,连忙道,“辛子阑,我自己来便好!” 她可是再也不敢让辛子阑服侍了,即便他硬要服侍,也只能选择司空堇宥不在场时。 而此时此刻,司空堇宥就在一侧,冷冷地观望着。 辛子阑似也意识到了什么,却有意与司空堇宥作对,再度将黎夕妤的手给拉了回去,紧紧抓着不放。 黎夕妤挣脱不开,便唯有暗自长叹,任由辛子阑替她涂抹草药,自己则将脑袋埋得很低。 她察觉到身侧司空堇宥的气息越来越冰寒,就在她以为他即将发怒时,突然窗外传来一阵飞鸟拍打翅膀的声音,而后司空堇宥便迈步向窗子走去了。 黎夕妤有些惊奇,便转眸去看。 但见那是一只鸽子,脚上绑着一卷枯黄的纸,被司空堇宥取下了。 他立即便将那纸条展了开,查阅后方才迈步而回。 辛子阑仍在专心致志地替黎夕妤上着药,那药草十分清凉,涂抹在烫伤处,令她觉得很舒心。 司空堇宥自二人身侧走过,留下这样一番话便离开了,“明日辰时,去办一件要紧事。倘若一切顺遂,后日便回蛮州!” “什么要紧事啊?”辛子阑扯着嗓子问道,可回应他的唯有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虽不知那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可黎夕妤却也猜得到,那多半是闻人贞亦或闻人玥传来的消息。 而司空堇宥所说的要紧事,怕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黎夕妤见辛子阑已替她上好药,便收回了手,凝望着辛子阑,认认真真地道,“辛子阑,我们谈谈如何?” 辛子阑眨了眨眼,随后重重点头,“小妤,你要与我谈什么。” “第一,”黎夕妤伸手指着门板,下巴微微扬起,那是一副不容回绝的姿态,“日后你若要寻我,进门之前必先征得我同意,不可冒失地擅闯!” 辛子阑闻言,抬手抚弄着下巴,似在思索什么。 黎夕妤便趁他思索时,继续道,“第二,你虽是大夫,却不必时时刻刻都照顾我,更无须服侍我!日后诸如喝药等事,我自己来便可!” “第三,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点!”黎夕妤顿了顿,盯着辛子阑的目光蓦然变得凝重起来,“日后若再遇上危险,你既与少爷同行了,便不得袖手旁观,更不能坐视他孤身奋战!” “恩,暂且就这三点!”黎夕妤拍了拍手掌,而后学着辛子阑惯用的姿势双手抱胸,昂首望着他,“辛子阑,如何?” 但见辛子阑的眸子转了又转,片刻后伸出一根食指,开始嘀咕着,“不让我擅闯,可上次你被人掳走,倘若不是我闯进你的帐中发觉你不在了,又怎能赶去救你呢……万一你下次再被人掳走,我若是不擅闯,岂不就会错过了搭救你的最佳时机?” 黎夕妤听后,脸色立时便沉了下去,这个辛子阑,为何不能盼着她好? 而后,但见辛子阑又伸出了中指,继续嘀咕着,“在你受伤昏迷时,我可是辛苦了好几个日夜,不眠不休,不辞辛劳地照顾你。这可是我身为一名大夫的责任,你不能强行剥夺……” 听了这番话,黎夕妤倒是心头一震,犹记得那时她刚转醒,瞧见的辛子阑便面色憔悴,甚至趴在她榻边睡熟了。那几日……他怕是不曾合过眼吧。 辛子阑又伸出了无名指,开始反驳黎夕妤的第三点,“关于司空堇宥遇险一事,你也瞧见了,我就这么点三脚猫的功夫,揍揍莽夫尚可,但若是让我拔剑杀人,我怕是只会拖累你家少爷!” 黎夕妤听罢,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心中的火气压下。 与辛子阑相处的久了,她便渐渐发觉,许多时候与这人讲道理,不过就是对牛弹琴! 因为这个神经大条的美男子,他的脑回路显然与常人不同! 思及此,她的脑中赫然闪过一道身影,竟是白日里遇上的那位将军之女,司寇瑕! 司寇瑕与辛子阑倒颇有几分相似,这二人皆是我行我素、风风火火的性子。 可比起辛子阑来,司寇瑕身为姑娘家,竟当街向仅见过一面的男子表露心意,且那赤裸裸的说辞更是令人唏嘘。 可黎夕妤却不知,司寇瑕这究竟是天生胆大,还是对自己太有信心。 “小妤,小妤……” 突然,眼前有只手掌晃了晃,辛子阑唤了她两声。 黎夕妤立即拉回了思绪,却有些无力地道,“辛子阑,天色不早了,我想歇息了。” “那你早早睡下,好生休养!”辛子阑的嗓音难得平和了几分,他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又顺手将房门合上。 辛子阑离开后,屋内一时间静了下来。 黎夕妤颓然地站着,这才发觉天色已昏暗成这般,怕是就要黑了。 她抬脚向榻边走去,将自己重重地摔在棉被上,后背却传来一阵痛意,仍是方才辛子阑大力推门时撞的。 黎夕妤眉头一拧,立即侧身躺着,缓缓闭了眼。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的事。 无论是叩拜观世音菩萨时的烫伤,还是下山途中偶遇司空堇宥的故友楚风祁,亦或是后来那好武好胜的将军之女司寇瑕,都令她心乱如麻。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她陡然间睁大了眼,凝望着暗夜。 她这才惊觉,自与司空堇宥相识后,到如今不过短短三月的时日,她的心中竟已然又添了如此多的愁绪! 不! 她不该是这般! 她的所欲所求,只是尽早帮助司空堇宥完成大计,而后她要正大光明地回到荣阳城,找那对母女报仇! 至于其他闲杂之事,她不能去涉足,更不能乱了方寸。 包括,不该起的心思,以及不该念想的……所谓情分。 翌日,黎夕妤起了个大早。 她早早梳洗完毕,却换回了一身男儿装,眼底多了几分淡漠,与平日里颇为不同。 辛子阑在瞧见她的第一眼后,立即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头,笑得灿烂极了,“小妤啊,你果然更适合做男子!” 黎夕妤斜睨了他一眼,问,“少爷呢?” “方才我见他下了楼,应是等着用早膳了!”辛子阑回。 黎夕妤闻言点了点头,也抬脚向楼下走去。 正如辛子阑所言,司空堇宥当真已坐在饭桌前,等候着他们。 她大步走了过去,于他侧方的长椅上坐下,轻声与他打了个招呼,“少爷,早。” “早。”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瞧见她的一身男装后,目光稍稍一滞,却转而恢复如常。待辛子阑也落座后,便兀自吃起饭来。 “司空堇宥,稍后我们要去何处?”辛子阑一边吃着,一边问。 “关口。”司空堇宥回。 “关口?”辛子阑惊讶极了,却刻意压低了嗓音,“那里可是敌营的老巢啊,你想去送死吗?” “你若是怕死,可以不去。”司空堇宥却连瞧也不瞧辛子阑一眼,冷冷地回。 辛子阑悻悻地垂首,再不发一言。 而黎夕妤始终都不曾开口说话,只顾吃饭。 用完早膳后,三人便动身离开,去往马厩牵了各自的马匹,向城外关口处奔去。 出了内城后,行人渐减,一眼望去便是茫茫沙土。 三人未走官道,倘若再向前行三里地,便是敌营了。 而前方不远处,却有一人一马默然而立,那人身穿黑袍,又披了黑色斗篷,正望着他们。 司空堇宥毫不迟疑地向那黑袍男子行去,最终停在了他面前。 而后,但见那黑袍男子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拱手道,“阿莫见过少爷!” “阿莫,你此行来见我,可有被人察觉?”司空堇宥开口便问。 这位名叫“阿莫”的男子立即摇头,“属下时刻警觉,不曾发现任何异样。” “那便好。”司空堇宥淡淡点头,转眸望向四方,“带路吧。” 司空堇宥吩咐后,阿莫立即起身,坐回马背上,驾着马儿向东面跑去。 三人跟随在阿莫身后,奔跑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便见前方山石堆积,一片荒芜,渺无人烟。 几人下了马,阿莫在前方带路,竟向山上攀爬。 黎夕妤仰头望着高山,见山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寸草不生。 突然,司空堇宥的嗓音自身侧响起,只听他道,“辛子阑,你二人便在山下候着,你要看好她!” 辛子阑本就对爬山没什么兴趣,听司空堇宥如此说,立即便应下了。 “不,我也要去!”黎夕妤却突然开口,无比坚决,“这山并不高,我能够攀爬!” 虽不知司空堇宥为何要来此处,可她有种预感,不久后的某一日,便是在此处,定会发生一件大事! 回复(5)    第七十五章:绝境 见黎夕妤执意要上山,司空堇宥也不再阻挠,只是淡淡瞥了辛子阑一眼,示意他走在最后方。 正如黎夕妤所言,这座山不足二十丈,委实算不得高,只不过它怪石嶙峋,大小不一的石块堆了满山。黎夕妤甚至都觉得,这座山该不会就是由石块堆积而成! 脚下是密密麻麻的小石子,踩在上面脚会随着石子向下滑,故此几人不敢放慢了速度。而周身又多见比人还要高大的石块,笔直地伫立着。 黎夕妤攀爬地极为小心,却半点也不曾放慢速度,她的前方是司空堇宥,她便沿着他所踩过的脚印,一步步向上走着。 日头高高照着,然眼下已入秋,远不及炎夏那般酷热。可即便如此,黎夕妤的额角,仍是溢出了涔涔汗汽。她一边攀爬,一边以衣袖擦拭着额角的汗水。 走在最前方的阿莫显然已提早来探查过地形,三人跟随在他身后,竟未耗费太大的精力与时间,便到得山顶。 站在山巅之上,司空堇宥最先做的事情却是转首环视四周,眺望远方。自他的眉宇间,黎夕妤能够察觉出他的小心与谨慎。 好在此刻她们身后立着一块巨石,即便远方有人望来,这块巨石也能替他们掩藏身形。 待确保一切无虞后,司空堇宥方才收回目光,跟随着阿莫向前走了几步,最终站定在山崖边,向下望去。 而黎夕妤自攀上山崖的那刻起,便瞧见对面同样有座山,虽不及脚下的山高,可这两山之间,却是隔开了的。 随着司空堇宥一同垂首,但见眼下是一方山谷,山谷正好夹在两山之间,宽约六尺,自上而下望去,显得颇为狭窄。黎夕妤左右望着,隐约能够瞧见山的尽头。 “小妤,你退后些,小心坠崖!”辛子阑突然将黎夕妤向后拽了两步,自己则站在崖边向下观望,满脸尽是好奇。 “少爷,这便是一处‘绝境’!”就在这时,阿莫开了口,对司空堇宥道。 绝境! 听了这二字,黎夕妤立即又回到方才所站之处,再度打量此处地形。 就在她打量时,阿莫又道,“此处山谷,乃是古阳国的一处防守要塞,无论入口还是出口,皆布有重兵把守。” “少爷你看远处,”阿莫说着,突然伸出手指,向右侧远方指去,“只要到了山的尽头,这山谷便也不存在了,而那时,倘若蛮州将士们冲破了山谷入口与出口处的防守,便可轻易闯进古阳国的边境,而京乡城的大军,也会因此乱了方寸。” 听了阿莫的言辞,辛子阑眨了眨眼,有些疑惑,“这位兄台,听你此言,只要闯过了这山谷,蛮州的大军便能一举拆了敌营的老巢,这可是件天大的好事!又为何称此处为‘绝境’?” 听了辛子阑的疑问,阿莫转眸望着司空堇宥,见其神色如常,便开口回道,“这位公子,要知道,此处既是古阳国边境要道,那么防守必然是牢不可破。再看这山道,狭窄悠长,最多仅能容纳四人并行,倘若是铁骑,便仅能两马并行。故此,别说是一万大军,即便是三千,也难顺遂通过这山道。而如若仅有千人,又如何妄想一举攻占敌营?” 听了阿莫的说辞,辛子阑恍然大悟,“难怪两国交战数年,始终不曾分出个高下!” 而后辛子阑眸光一转,又想到了什么,连忙问,“司空堇宥,你该不会打算兵行险招,要带着将士们勇闯这山谷?” 司空堇宥却不曾理会辛子阑的问话,转而对阿莫道,“阿莫,你我二人下到谷底,去探探!” “是!”阿莫应着,兀自脱了斗篷,而后便见他的腰间竟缠绕着厚厚的银丝,而在银丝一端,两只银制抓钩赫然而现,呈爪状。 阿莫立即便将这两条银丝抓钩取下,给了司空堇宥一只,自己一只。 黎夕妤见状,心头蓦然一紧,却也知晓司空堇宥既已决意下崖,便如何也不会更改。 司空堇宥与阿莫对视了一眼,二人转身,欲行动。 “少爷!”黎夕妤却突然出声唤他,“万事小心!” 但见司空堇宥身形一顿,沉声道,“辛子阑,看好她!” 又是同样的话语,简简单单的六个字,便将她交给了旁人。 黎夕妤轻咬住下唇,便眼睁睁地瞧着那二人一跃而下,无半点迟疑。 片刻后,又见两只爪状抓钩直直飞来,最终紧紧抓着山崖边的山壁。 黎夕妤立即上前两步,站在那抓钩边,向下望去。 但见二人正凭借着手中银丝,双脚踩着山壁,迅速向山谷降落。 司空堇宥的动作稍快些,身形矫健,不慌不乱,沉稳极了。 可黎夕妤却在心下捏了把冷汗,不免有些紧张。 “小妤,你放心,你家少爷不会出事的。”辛子阑伸手搭放在她的肩头,出言劝慰的同时,也在给她勇气。 黎夕妤重重点头,目光一片深邃,始终望着那道身影,移不开半分。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司空堇宥率先到得崖底,却并未收回抓钩。 阿莫很快也站定在地面,二人走走停停,不时仰头望着山巅,似在讨论什么。 黎夕妤仅能瞧见两道极小的身影,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更瞧不清他们的神色。 “小妤,你可知司空堇宥想要做什么?”辛子阑突然开口发问,“他该不会,真要兵行险招?” 黎夕妤这才转眸望着辛子阑,见他目光清明,无半点杂质,一时竟有些怔忡。 犹记得最初与辛子阑相遇时,她将他当做了七皇子派来的奸细。后来经过长期的相处,她发觉这人当真有些本事,至少服了他开的药,她的身子确是渐有起色。 而后来的一桩桩、一件件,辛子阑带给她的除了欢欣,还有救命大恩! 而她心中对于他的怀疑,也日渐消退。 此番,司空堇宥带她来到京乡,并未阻止辛子阑的跟随。而今日更是带他来了此处,且与阿莫对话时半点也不忌讳。 看来,司空堇宥已然相信了辛子阑! 那么……她是否,也该以诚相待? 思及此,黎夕妤转过目光,望向远处,道,“辛子阑,我家少爷城府深沉,运筹帷幄,倘若没有万全的把握,他断不会去做一件危险的事。而兵行险招,用于这条狭窄的山道,暂且不论他是否已有周详的计策,然这种会对将士们的性命造成绝对性威胁的事情,少爷他是不会做的!” 辛子阑听着,却愈发地不解了,“那这司空堇宥究竟想要做什么?” 黎夕妤不由勾唇,笑得意味深长,笑得高深莫测,“辛子阑,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对于黎夕妤这般吊人胃口的神情及话语,辛子阑气得龇牙咧嘴,却又不得不低声软语,“小妤啊,你就告诉我嘛……” 听了这话语,黎夕妤一个激灵,一时间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辛子阑,我只能告诉你,今日、此处、以及你眼下的山谷,这才是少爷此行来到古阳国的真正目的!”黎夕妤收敛了那高深莫测的笑,转而正色道。 辛子阑悻悻地撇嘴,兀自垂首,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小声嘟囔着,“小妤都跟着司空堇宥学坏了,也玩起了故作神秘……” 黎夕妤的眼角抽了抽,不再理会辛子阑,转而坐在山崖边,望着山崖下的人。 辛子阑独自嘀咕了半晌,见黎夕妤丝毫不理会他,便也无奈地自她身侧坐下,脑袋转了又转,不知在瞅些什么。 “呀!”突然,辛子阑惊叫了一声。 黎夕妤被他这一声叫所惊,连忙问,“出了何事?” 却见辛子阑指了指头顶的太阳,“巳时将过,就快到午时了!” 黎夕妤有些迷惑,“午时又如何?” “小妤,你不记得啦!”辛子阑收回手,神色却有些夸张,“昨日那热情似火的姑娘,可是与司空堇宥相约巳时,不见不散来着!” 此番,黎夕妤倒是记起了。 可她记起后,心底却微微一颤,有些不自在。 她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抹不自在抛去,道,“昨日那姑娘虽有几分气魄与姿色,可少爷显然不曾将她放在心上!而他又有要事在身,怎会去见那姑娘?” “可为何我却觉得,他们日后还会相见!”辛子阑却挑眉,如此道,“那位司寇姑娘可是念想着要上阵杀敌的,而到时两军交战,司空堇宥首当其冲,二人于战场上相遇,也是顺理成章。” “所以啊,我倒是认为,未必是司空堇宥瞧不上那姑娘,毕竟如此大气豪迈的女子,谁都愿意与其结识。”辛子阑继续说着,“兴许司空堇宥是考虑到日后会与那姑娘为敌,这才狠心拒绝了她……” 辛子阑仍在说着,黎夕妤的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即便努力强迫自己不要去细想,可她又不得不承认,辛子阑分析地……十分有道理。 那个名叫司寇瑕的姑娘,虽有些语出惊人,可她的性子却落落大方,无半点骄奢之气,又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狡黠与机灵,确是讨人喜欢的。 “唉!”突然,辛子阑竟长叹了一声,而后身子向后仰,躺了下去,“果然这世间情爱,最令人断肠!但愿我此生永不尝此苦果……” 黎夕妤闻言,转眸睨着辛子阑,问,“辛子阑,你可懂得何谓情爱?又怎知情爱欲断肠?” 辛子阑眨了眨眼,思索片刻,“从前我在茶楼看过一场戏,那戏上演的,便是一女子为了她心爱的男子,情愿抛下一切,以至性命……我想,这大概便是情爱了吧!” “恩,若是如此,倒也没错。”黎夕妤淡淡点头,转而又望向远方。 蓦地,辛子阑坐起了身,激动地问着,“小妤,你可有爱过一个人?你可体验过情爱的滋味?” 听了他的问话,黎夕妤心头一紧,身子颤了颤,陡然间怔住。 可有……爱过一个人? “小妤,你心中想的念的,该不会就是你家少爷吧?”辛子阑突然又是一掌拍在了她的肩头,话语中含着几分打趣的意味。 “不是!”黎夕妤却连忙否认,神情竟有些激动,低声呵斥着,“不是少爷!” 辛子阑被她这突然的变化所惊,吓得立即收回了手,小声嘟囔着,“不是就不是嘛,何必如此紧张……” 黎夕妤这才意识到方才的失态,张了张口,沉声道,“辛子阑,告诉你也无妨。曾经,在荣阳城,我本有个未婚夫婿……” 原本在小声抱怨的辛子阑听闻此言,陡然间怔住,好看的大眼睛眨了又眨,倒是有些不敢相信,“未婚……夫婿?” “没错。”黎夕妤淡淡点头,周身涌起一抹悲凉。 可那悲凉很快便被愤恨所取代,“你也知道,我如今遍体鳞伤,浑身疤痕。而这一切,都是他们害的!我那未婚夫婿不知何时与我的妹妹苟合在了一处,而我的妹妹又串通了我的姨娘,利用我的亲生父亲,生生剜下了我心口这一块血肉!可即便如此,她们还不放过我……” 黎夕妤说着,双手紧握成拳,眼底透着几分狠戾,“我这浑身的鞭伤,也都是拜她们所赐!后来我被扔去荒庙,若不是少爷将我救下,我早就没了性命。而如今我那位未婚夫婿,他又转而去寻了别的姑娘。” 听着黎夕妤的悲惨经历,辛子阑的面色也渐渐沉了下去,却问,“小妤,那你如今,对那未婚夫婿……可还有情?” 黎夕妤眸色渐暗,却下意识望下山谷,见司空堇宥与阿莫仍在下方观察着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我与他自幼相识,那十数年的情分,都是真的。而我对他的情,也是真的!可从前那情有多深,如今这恨便有多浓!而我这心中的恨意,将来势必要找那些人一一讨回来!否则,我绝不会善罢!” 辛子阑从未曾见过如此神态的黎夕妤,此时此刻坐在她身侧,他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惊扰得罪了她。 这一刻,辛子阑竟觉得有些恍惚,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她处在这爱恨之间,竟与司空堇宥有几分相像。 二人谁也不再开口,相对沉默,坐在这山巅之上,任由轻风吹拂。 直至司空堇宥与阿莫攀爬而上,黎夕妤方才起了身。 “阿莫,你早些回去,到时等我吩咐便可!”司空堇宥将抓钩还给阿莫,出声道。 “是,少爷!”阿莫立即应下,穿回斗篷,径自下了山。 黎夕妤站在司空堇宥身侧,望着阿莫远去的身影,出声问道,“少爷,这位阿莫公子,他可是潜入敌营的细作?” 司空堇宥轻轻点头,回以她肯定的答案。 “那他如今是何身份?”黎夕妤又问,“一个能够自如出入军营的人,想来不只是普通士兵那么简单。” 司空堇宥闻言,不由瞥了她一眼,却反问,“你既如此聪明,那倒是说说我今日来此处的用意?” “我……”黎夕妤张口便要回答,可却陡然间听出他话中的几分嘲讽之意,一时间竟有些怔忡。 遂,终究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道,“少爷无论做什么,都自有用意。我不敢妄自猜测你的心思,更不敢自作聪明。” “谁说是自作聪明?”这时,辛子阑拍拍屁股站起了身,有些愤愤不平地接过话头,“司空堇宥,虽然我不知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可是小妤对于你,可是再了解不过了!她已然知晓你的用意!” “辛子阑,你别胡说!”黎夕妤蹙眉,伸手拽了拽辛子阑的衣角,“我什么也不知道。” “小妤,可是你刚刚还……唔……” “辛子阑,你别说了!” 辛子阑还想说些什么,黎夕妤却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下山,回客栈!”就在这时,司空堇宥赫然拂袖,迈着步子便向山下走去。 即便早已习惯了司空堇宥的喜怒无常,可黎夕妤的心中,仍旧有些不是滋味。 一路上,她驾着陌央,行得不紧不慢,不再努力地去追随前方的身影。 辛子阑便跟在她身侧,察觉出她的不痛快,却也不曾开口询问,只是默默地陪伴着。 回到内城闹市,已时至午时三刻。 司空堇宥下了马,在闹市街头伫立等候。 黎夕妤倒是不曾想到他会这般候着,远远便瞧见了他笔直的背影,心头蓦地一酸。 可待她靠近了,才发觉司空堇宥的对面竟站着一位姑娘,那姑娘背着长枪,双唇张张合合,正与他说些什么,却是昨日遇上的司寇瑕。 一时间,黎夕妤的目光沉了几分,最终唤停了陌央,站定在司空堇宥身侧,却并未下马。 “阿宥,我在此处等了两个时辰,你迟了这么久,要如何补偿我?”虽是一番抱怨的话语,可司寇瑕笑得明媚,竟显得那般大气。 “姑娘,我可从不曾向你允诺过什么。”却听司空堇宥冷冷地回。 “阿宥莫不是忘记了,昨日我们可是说好了,今日巳时在此相见,你陪我习武练枪!”司寇瑕仍旧盈盈的笑着,似是无论司空堇宥说什么,无论他的态度有多冷淡,她都丝毫不介意。 司空堇宥却眉头一蹙,“姑娘,在下尚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他说罢,一个翻身上了马,拉扯着缰绳,便要离去。 “阿宥,你等等!”司寇瑕却在这时挡在了竺商君的身前,而后自袖中摸出两枚玉佩,将其中的一枚递给司空堇宥,“这是我特意请人打造的两枚玉佩,这枚你收着。” 黎夕妤不由向那玉佩看去,但见其质地纯良,乃是上好的羊脂玉。且递给司空堇宥的那枚玉佩上,雕刻着镂空的“瑕”字。 见此,黎夕妤又立即望向另一枚,但见其上雕着“宥”字。 一时间,她的心头又是一震,对于这个司寇瑕,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而司空堇宥却连看也没看那玉佩一眼,调转了马头,绕过司寇瑕,跑远了。 “阿宥,今日酉时,我还会在此处等你!”见司空堇宥远去,司寇瑕立即开口,扬声呼唤。 周遭的行人皆纷纷向她看来,可她显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黎夕妤与辛子阑对视了一眼,便也拉起缰绳,欲离开。 可就在这时,司寇瑕突然又拦下了陌央。 “这位姑……啊,公子!”司寇瑕见黎夕妤换了身衣裳,连忙便改了口。 黎夕妤冲她点点头,礼貌地拱手行了一礼,“司寇姑娘,你还有何事?” 司寇瑕也回了她一礼,随后却将那枚雕着“瑕”字的玉佩递了来,笑道,“公子,烦请你将这枚玉佩,转交给阿宥可好?” 黎夕妤有片刻怔忡,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倘若只是转交玉佩,这也并非什么大事。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却总有些不自在,便也迟迟未曾伸手去接玉佩。 “公子?”司寇瑕又唤了声,“公子能否将此物转交给阿宥?” “这……”黎夕妤仍是有些迟疑,“我……” 就在黎夕妤踌躇不决之时,突然一只手伸了来,夺走了司寇瑕手中的玉佩,“不过是枚玉佩,司寇姑娘请放心,本公子势必会将此物交到司空堇宥手中!” “如此,那便多谢了!”司寇瑕立即拱手道谢。 “小事一桩,无须客气!”辛子阑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将玉佩塞进袖中,将脊背挺得笔直。 “对了,公子不是要与我比试?就眼下如何?”突然,司寇瑕眼中泛着精光,欣喜地问。 辛子阑闻言,再度摆了摆手,却面露苦色,“司寇姑娘,你便暂且放过我吧!我这肚子都饿了好几个时辰了,待我吃饱喝足了,再来与你比试,如何?” 司寇瑕思索了片刻,遂重重点头,“在此处等了两个时辰,我也是饿得紧,那便先告辞了!酉时与阿宥相约在此处相见,公子也可同来,你我二人比试一番!” “好,告辞!” 司寇瑕很快便走进了人群之中,可她背着一把长枪,无论走到何处,皆是众人瞩目的对象。 望着司寇瑕远去的身影,黎夕妤拉扯着缰绳欲动身离去,眼皮却蓦地跳了两下。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 20丈≈66.67米; 六尺≈2米。 感谢 a愉快心情 打赏的1个魔法币~ 感谢 光&简 打赏的15个魔法币~ 你们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我会努力码字的~ 么么哒~    第七十六章:埋藏 回到客栈后,却见司空堇宥已收拾好行囊,站在走廊里等候着他们。 辛子阑见状,惊奇地发问,“司空堇宥,你这是要做什么?” “立刻收拾行李,起程回蛮州!”只听他冷冷地回。 “不是说好明日再走?”辛子阑又问。 “等不到明日了,这便离开!”司空堇宥的话语,仍是惯常的命令口吻。 “可是……可是那司寇姑娘约了你!就在今日酉……” “我可没说过要去见她!”司空堇宥冷冷地打断了辛子阑的话语,双眸微眯,已有些不耐。 黎夕妤见状,立即便抬脚向客房走去。既然司空堇宥已决意立刻回蛮州,那她自然也是乐意之至的。 而这时,辛子阑又说了句话,却令她放慢了脚步。 “司空堇宥,喏,这是司寇姑娘托我转交与你的玉佩!”辛子阑自袖中摸出那枚玉佩,递至司空堇宥面前。 哪想司空堇宥却连看也不曾看一眼,便道,“还回去!” “什么?”辛子阑又惊又恼,“还回去?你可知姑娘家送你这玉佩是为何意?我告诉你!这是定情信物!说明她已将自己的一颗心交给了你,你不能肆意糟……” “辛子阑,你若是喜欢,你便拿去!”司空堇宥眉头一蹙,更加不悦了,低呵着,“莫要在此喋喋不休!” 此番,辛子阑的脸色沉了下去,周身气息陡然一变,显然也动了怒。 黎夕妤察觉到二人间的异常,立即停住步子,转身望去。 但见辛子阑抬手,硬是将那枚玉佩塞进了司空堇宥的手中,而后拂袖便走,“司空堇宥,这是旁人送与你的东西,若要还,也该你自己去!” 辛子阑自黎夕妤身侧走过,她瞧见他的面色,竟是前所未有的愤怒。 她知道,辛子阑并非是为司寇瑕生气。他所气的,只是司空堇宥那般高高在上、蔑视众生的姿态。 待辛子阑进了屋,黎夕妤便望向司空堇宥,瞧见他的面色同样十分难看,眸中凝着浓浓的冰寒,亦是气极了。 突然,但见他愤然甩手,便听“砰”地一声,那枚玉佩被他给甩飞了出去。 而从始至终,他都不曾瞧过那玉佩一眼! “一刻钟后出发,不得耽搁!”他沉声发了话,说罢转身便走,带着一身的怒气,消失在黎夕妤的视线中。 黎夕妤怔在原地,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心底却不知为何,竟有些小小的欢愉。 可她终究还是向前方走了几步,俯身将那玉佩拾起。 她盯着它许久,瞧着那镂空的、精致的字样,鬼使神差地,她竟将它塞进了袖中。 片刻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辛子阑房门前,出声唤道,“辛子阑,你快些收整,一刻钟后出发,咱们客栈外见!” “我不走了!”却听辛子阑怒气冲冲地回了句。 黎夕妤眨了眨眼,眼底有几分光亮闪过,只当辛子阑这是在赌气,便又道,“那么你要照顾好自己,我与少爷一刻钟后便会离开。倘若你已决意不再回蛮州,那么下次再见也不知会在何时了。总之,辛子阑,相识一场,我希望你日后能够万事顺遂。” 黎夕妤说罢,见辛子阑未曾回话,便抬脚离开,向自己的客房走去。 她需要收整的物件并不多,很快便整理妥当,背着包裹离开了客房。 经过辛子阑屋外时,她不忘扯着嗓子喊了句,“辛子阑,我真的要离开了,你要珍重!” 她说罢,立即动身,出了客栈。 司空堇宥默立在竺商君与陌央之间,一身阴冷。 见黎夕妤走了来,他立即翻身上了马,“出发!” “少爷!”黎夕妤连忙上前,挡在了竺商君身前,执拗地望着他,“你说过的,一刻钟后再离开!” “你不是已经收整妥当了?为何不能立即出发?”司空堇宥俯视着她,双眸微眯,周身散布着危险的气息。 黎夕妤咬了咬牙,回,“我们来时,乃是三人。那么归途,也该是三人!” 司空堇宥闻言,眸色愈发阴暗了,“看来你与那辛子阑,确是相处得极好!怎么?离开了他,你便不自在了?”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头一震,她正想出声否认,司空堇宥却再度开了口。 只听他一声冷哼,道,“哼!那夜你被人掳走,他毕竟是救了你,不眠不休几个日夜,悉心照料!你放不下他……也是自然。”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眉头立时蹙起,心中有些不悦,“少爷,正如你所说,辛子阑他确是救了我!当初我醒来时,身边也唯有他一人,这份恩情,我此生都不会忘记!” “好,好啊!”司空堇宥一连说了两个好,可他那宛如厉鬼修罗的面容,却是半点也不好,“阿夕啊,看来当初我请辛子阑留在军中,倒是成全了你!” 黎夕妤不知怎的,听了此言,只觉心底有股怒火正渐渐升起,越燃越旺。 “是啊!当初是少爷请他为我看诊,又是你命他护我安危,而后来他救了我的性命,成了我的恩人,也确是要感谢少爷你的成全!”她愤然地说着,心底却涌出几分苦涩。 若是能够,她此生最不愿与司空堇宥争吵。 因为她知道,每每与他争吵后,她的下场总会很惨烈。 从前是被他掐脖子、掐双肩,那么今日……他又会如何对待她? “给我上马!”突然,司空堇宥低吼着,眼底有暗芒闪过,那模样令她心悸。 黎夕妤身形一颤,知晓他这是发怒了,可此刻她的双腿却全然迈不出,仍旧固执地站在原地。 她不知道,他如此着急离开,究竟是因蛮州有要紧事发生,还是为了……躲避司寇瑕。 “上马!”见她不曾动弹,他又吼着,话语愈发凌厉。 黎夕妤轻咬下唇,犹自站着,一动也不动。 无论是为辛子阑,还是为心中的不满,此番,她只想坚持自己的立场。 而就在这时,一只大掌向她伸了来,司空堇宥一把抓住她腰间的衣物,将她给提了起来。 这感觉太过熟悉,她知道,他又要强行抓她上马了! 可此番,她的身子始终朝下,最终更是直直趴在了马背上,视线所及便是竺商君的肚子与地面。 她挥舞着四肢挣扎了片刻,想要起身,司空堇宥却伸手一把按在她的腰间,任她如何挣扎,也皆是徒劳。 而后,司空堇宥猛地一挥马鞭,竺商君吃痛,迈着步子便迅速冲了出去。 黎夕妤便如此挂着,竺商君的速度太快,她下意识便伸出双手紧紧抱着它的肚子。 而在这颠簸之中,她只觉腹中一阵翻江倒海,令她几欲作呕。 渐渐地,因着胸腔遭受压迫,她心口的伤势也难免被牵动,一阵阵地抽痛着。 可她却咬紧了牙关,不吭不响,独自忍着。额角渐有汗汽溢出,她发觉全身上下的力气正在渐渐抽离,她抱着竺商君的手臂再也使不出力气,缓缓垂落。 而就在这时,她突觉腰间一紧,那原本死死按着她的大掌转而将她提起。 一阵天旋地转,片刻后她终于不再是趴着,转而坐在了马背上。 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身子便止不住地向司空堇宥靠去,待她的后脊触碰到他的手臂时,她猛地一惊,立即咬紧了牙关,努力坐直了身子,命自己不去倚靠身后的人。 她察觉到司空堇宥的气息仍是那般阴冷,她便也一言不发地垂首,头脑昏昏沉沉,身子的不适令她十分痛苦,只盼着此程能早些抵达蛮州,只盼着竺商君能早些停下。 “记住,你的救命恩人,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人!无论辛子阑为你做了什么,你要感恩戴德也好,你要三拜九叩也罢,但却绝对不准,为了他……而忤逆我!” 半晌后,他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有些沙哑,有些沉重。 黎夕妤闻言,心头蓦然一颤,原本昏沉无比的头脑,却在这一刻陡然间变得清明。 不知为何,一股酸涩自心底涌出,她轻咬下唇,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少爷,无论旁人搭救我多少回,我心中最感念的,从来就只有你一人。” 可你兴许不知,那夜在水下,我多希望那人……是你。 黎夕妤的话语中带着几丝颤意,却将自己的心思,深深埋藏。 他们此刻已离开京乡城,一眼望去,这宽敞大道上,竟罕有人迹。 竺商君的步子终于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道路旁,不再前行。 身后司空堇宥的气息也不再那般阴冷,黎夕妤察觉得到,他周身的怒意正在渐渐消退。 “少爷,”她开了口,出声唤着,“为何……不走了?” “你不是要等人?”只听他反问,语气终是柔和了不少。 黎夕妤心头一动,有些欣喜,立即转眸去看他,“少爷,你改变心……” 她的话语陡然间顿住,竟有些错愕。 但见司空堇宥的面目十分阴沉,这本是正常,可他的神色…… 黎夕妤瞧见,他的眸中竟掺杂着几分她从未曾见过的……隐忍。而在他的目光最深处,似有某种情愫在挣扎,可她此刻读不懂。 她不知他在隐忍什么,却十分清楚,他此刻的诸多情绪,皆与她有关。 “少爷……”她又唤道,却发觉竟不知自何时起,她已将“少爷”二字唤得这般自如,这般……深刻。 听见她的呼唤,司空堇宥眼底的情绪渐渐收敛,最终恢复至往常的冰冷。 黎夕妤这才转过头去,静默地坐着,再不发一言。 此番司空堇宥肯暂且停下等候辛子阑,已实属难得。却不知那辛子阑是否会追来,倘若那家伙一气之下甩手走人了,那她的灵芝岂不是也要泡汤了? 那灵芝……可是司空堇宥公然站在擂台上,与人比武得来的! 为此,他甚至被那将军的女儿给缠上了,吵着闹着要嫁给他! 就在黎夕妤想到司寇瑕时,身后的男子突然开了口,道,“关于那位姑娘,我半点也不曾放在心上。你莫要听辛子阑胡说,也莫要随着他一起胡闹!”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头又是一颤。 关于司空堇宥如何看待司寇瑕,她心中虽有些在意,却从不曾想过要去过问他的心思。毕竟,这是他个人的情感私事,与她无关,她更无权干涉。 可她却没想到,此番司空堇宥……是在向她解释? 一时间,她的心底有种情愫正疯狂地滋生着,令她浑身发软,险些就要坐不住了。 这一刻,她心中的悸动宛如洪水猛兽,毫无预兆,且不受控制。 这感觉,是从前与季杉相处时,从不曾有过的…… 她努力咬紧了下唇,双手攥着衣角,一遍又一遍地深深呼吸着,企图将这满腹的心思,全部压下。 此时此刻,司空堇宥就在她身后,他距她那般近,他的气息那般强烈,她又如何能够逃脱? 可她十分清楚,于他而言,她不过只是尚有些用处罢了,倘若有朝一日她为他带来灾祸,他定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她。 故此,她只能将这心思深深藏着,她不敢奢望太多,便唯有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边…… 二人静坐良久,谁也不再开口说话。 偶有轻风拂过,吹起二人衣角,翩然翻飞。 黎夕妤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心绪终是渐渐平复。 而就在此时,身后的远方有一阵马蹄声传来,接着便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喂……小妤……” 是辛子阑! 黎夕妤又惊又喜,立即回眸,视线绕过司空堇宥,向远方望去。 但见一人两马正疾驰而来,辛子阑驾着他的那匹马,陌央则奔跑在他身侧。 “小妤……”辛子阑挥舞着手臂,扬声高呼。 即便相距甚远,黎夕妤也能够瞧见辛子阑那副没心没肺的笑颜。 一时间,她的眼角有了笑意,眸中满是光华。她就知道,辛子阑这个人,一定会追上来。 而她始终望着远处的辛子阑,却不曾察觉,司空堇宥也正凝望着她,眼底的神色有些复杂。 渐渐地,辛子阑跑近了,陌央也欢快地冲了来,抬起脑袋蹭着黎夕妤的手臂。 “我说你们两个,说走就走,连马都不要了,也太不厚道了!”辛子阑坐在马背上,双手抱胸,下巴高高扬起,愤愤然地说着。 黎夕妤抚摸着陌央的毛发,却道,“辛子阑,我可记得你先前说过……你不走了来着?” 辛子阑不自在地转了转眸子,面色有些窘迫。 可他很快便恢复如常,理直气壮地开口,“我好歹也是名大夫,我曾经说过,定会医治好你的身子,我又怎能半途而废?况且我还答应过你,会陪你寻找那枚玉簪,我辛子阑绝不会食言!” “再说了!”突然,辛子阑话音一转,望向司空堇宥,“你们都还未将本大夫的薪酬付清,休想就此离开!” 司空堇宥不曾理会辛子阑,却抓着黎夕妤的肩头,将她扔去了陌央的背上。 黎夕妤本就无太多力气,坐在陌央背上后,连忙抓着缰绳,一颗心却又颤了颤。 陡然间,他的气息弱了,令她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微的失落。 随后,司空堇宥拉扯着缰绳,竺商君便再度跑了出去,向着蛮州的方向,绝尘而去。 “小妤啊,咱们也快些追上他吧,我都饿了好几个时辰了,再饿下去,就要英年早逝了……”辛子阑苦着一张脸,哀声叹气。 黎夕妤十分认同辛子阑的话语,随后催促着陌央,向前方跑去。 此次回到蛮州,不知还会发生何事,但她相信,以司空堇宥的心智,定能排除万难。 回到蛮州后,黎夕妤仍旧住在大营西北角,静心修养。 辛子阑在她的营帐旁又搭了座营帐,将那药炉搬了去,住在距她最近的位置。 她每日里闲来无事,便翻阅自荣阳城带来的那三册竹简,其内恢弘的沙场疆土,令她止不住地细细研读。 若是读累了,她便出帐走动,时而听辛子阑说说军中趣事,时而前往去寻司空文仕与他作伴。 如此这般悠闲的日子过得极为舒适,黎夕妤却极少碰上司空堇宥,只因他每日都在练兵场操练,无半点闲时。 直至五日后,她搬了矮凳坐在帐外懒懒地晒着太阳,手中一册竹简,细细读着。 辛子阑兴冲冲地跑来,手中依旧端着个瓷碗,然碗中的香气却比他先一步到得黎夕妤面前。 “小妤小妤,快,快趁热喝了!”辛子阑小心翼翼地将瓷碗递来,眼底尽是欣喜。 黎夕妤接过药碗,瞧着那乌黑的液体,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仰头便饮。 “我终是配好了药材,将那千年灵芝入了药,此番你服下后,想来不出一月,心口的伤势定会大有起色!”辛子阑拍了拍胸脯,一脸的自豪与骄傲。 黎夕妤听了此番话,同样十分欣喜,却问,“辛子阑,依你看,我这心口的大坑,究竟能否全然愈合?” 辛子阑闻言,当即便摇头,“哪怕是这千年灵芝,也仅能将你这血肉恢复个七七八八,想要全然愈合,并……” 辛子阑正说着,见黎夕妤的目光沉了下去,满面的失落与忧伤,一时间有些怔忡。 他眨了眨眼,自她手中接过瓷碗,轻声问,“小妤,你当真很在意那处的大坑吗?” 黎夕妤轻轻点头,难掩失落,“我如何也是个女孩子,又怎会不在意?虽然我也知道,我这一生都无法摆脱它……” “谁说的!” 黎夕妤话音未落,辛子阑突然叫唤了一声,“谁说你无法摆脱它,不过是缺了块肉,本大夫自有法子应对!” 黎夕妤闻言,心中一惊,却有些疑惑,“辛子阑,可你方才还说,它无法愈合……” 辛子阑却立即摆手,挑眉笑道,“小妤,你忘了我是谁吗?我可是当今天下第一神医!虽然你这病情确是有些棘手,可只要是你心中所愿,那我就一定会帮你实现!” “要如何做?”黎夕妤连忙问。 辛子阑又笑着摆了摆手,“小妤你便无须操心了,再过些时日,待你这病情彻底稳定了,我便启程去寻灵药。待我将灵药寻回后,就能替你治愈心口的血肉。” 听闻此言,黎夕妤心底不免有些担忧,“辛子阑,你要去何处寻药?寻何种药?可会有危险?” “不会不会!”辛子阑笑得更加灿烂了,眼底是自信满满,“那处地方,我可来往过无数回了,半点危险也没有!” 见辛子阑不似在说谎,黎夕妤这才稍稍安了心。 她正想再问些什么,眼角却突然瞥见了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 是闻人贞驾着云若,正向大营出口狂奔而去。 而闻人贞离开后不久,闻人玥也驾马冲了出去,这兄妹二人一前一后,皆有些匆忙。 见此,黎夕妤心头一沉,直觉不妙。 “辛子阑,可是军中出事了?”她连忙问。 辛子阑迷茫地摇摇头,“我先前一直在替你煎药,并未四处走……” “坏了,一定是少爷出事了!”未等辛子阑说完,黎夕妤猛地站起身,将竹简塞进袖中,抬脚便要走。 “小妤,你冷静些。”辛子阑拽住她的手臂,安抚着,“你家少爷此刻正在练兵场,能出什么事?” “可闻人贞素来沉稳,我从未见他如此慌乱过。”黎夕妤蹙眉道。 辛子阑听后,正了正神色,“既是如此,那我便陪你走这一遭。” 二人再无迟疑,赶到马厩牵了马,便直奔练兵场而去。 到得练兵场外,但见所有士兵都停止了操练,齐齐望着某个方位。 黎夕妤循着将士们的目光望去,一眼便瞧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司空堇宥负手而立,笔直地站着。在他对面,是高抬下巴满面嚣张的甄剑。而在甄剑的身侧,一身穿黑衣的男子被缚了手脚,正跪在甄剑的脚下。 闻人贞与闻人玥正向着司空堇宥赶去,黎夕妤瞧见闻人贞的双眉紧拧,而闻人玥的面色则十分阴沉。 见此,黎夕妤立即下了马,也向着司空堇宥的方向跑去。 虽不知究竟出了何事,可单看甄剑那副成竹在胸的嚣张模样,她也知晓,司空堇宥遇上麻烦了。    第七十七章:诬陷 黎夕妤刚跑出没几步,突然被辛子阑一把拽住,“小妤,眼下情势不对,你别靠近了,我们便在此处观望便好!” 黎夕妤眉头一蹙,想要甩开辛子阑的束缚,却未能如愿。“辛子阑,你放开我!” “小妤,你冷静些!”辛子阑也随之蹙眉,面上一派凝重,“眼下尚不知究竟出了何事,你即便是去了,也未必能够帮上什么。倒不如先静观其变,看看那甄剑究竟想要做什么!” 听了这番话,黎夕妤终是停止了挣扎,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站定在原地,周遭尽是士兵,距司空堇宥约有数十步之遥。 她凝望着那人,见他的神色无半点变化,仍是惯常的淡漠。 她深吸了一口气,敛了所有的心绪,观望着事态的变化。 而这时,宋琩也闻风赶了来,他大步走至司空堇宥与甄剑身侧,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面上闪过几分狐疑。 “好,既然宋将军也来了,那本将军今日便当着众将士的面,揭开司空将军的嘴脸与阴谋!”甄剑高高扬起了下巴,傲慢地扫视周遭,眼底却透着几分阴邪之气。 而他这番话说出口,军中的氛围却陡然间一变。 所有人都凝眸望着司空堇宥,皆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小妤,你别担心。”突然,辛子阑一掌拍在了黎夕妤的肩头,出声安抚着,“我看那甄剑实在是愚蠢至极,与司空堇宥相比啊,当真是差远了!” “恩!”黎夕妤重重点头,心底的担忧也渐渐褪去,“我相信少爷!” “甄将军此言何意?”待场中气氛升至巅峰时,宋琩终于开了口,问道。 黎夕妤眸色一变,心中却已了然。 这个宋琩,他出现的时机十分巧,而眼下又与甄剑一唱一和,这二人……显然早就谋划好了! 但见甄剑伸手指着跪地的男子,面色阴沉,愤然道,“此人昨夜擅闯大营、行事鬼祟,后被本将军制服。经由本将军一番逼问后,他终是亲口承认!他乃敌国士兵,昨夜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我营,只是为了见到司空将军,给他送封信!” 甄剑说着,便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了一封信件。 而后,他将那信件交给宋琩,道,“还是由宋将军为大家念读这信上的内容吧!” 宋琩接过信件,将其内的宣纸取了出来,展露在众人眼前。 但见黄纸黑字,约莫三两行的模样,却因相距较远,令人看不真切。 而宋琩再看过信上内容后,竟神色大变,下意识转眸望着司空堇宥,面上尽是不可置信。 司空堇宥却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片刻后,宋琩抖了抖手中的宣纸,开始念读其上的内容,“堇宥贤侄,距上次相见已有数日,伯父心中甚是挂念。眼下你我二人约定之日将近,还望你早做准备……” 宋琩读着读着,话语蓦然一顿,神色有些复杂,眉头紧蹙,仍是不敢置信。 而所有人都竖直了耳朵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还望你早做准备……带着你麾下的三十万大军,早些投靠我古阳国……到时伯父定会在圣上面前替你美言……” 而后,宋琩顿了顿,念出了最后三个字,“司寇坤。” “嘶……” 一时间,黎夕妤听见周遭尽是吸气声。 随后,将士们议论声起,嘈杂不休。 “司空将军怎会与敌军勾结,竟要带领我等一同投奔敌营……” “前些日子才与敌军战过一场,那时司空将军带领着众将士,可是大获全胜了的……又怎会……” “是啊,当时我们还自敌营抢夺了诸多粮草与辎重……” 黎夕妤细细听了片刻,好在她听见的皆是些质疑之词,将士们皆在回忆司空堇宥先前所做种种。 “司空将军,不知对此,你欲作何解释?”甄剑自宋琩手中夺过宣纸,而后置于司空堇宥面前,“这信上字字真切,又由宋将军念读,司空将军看清楚了,可莫要诬陷本将军肆意更改了这信上的内容!” 司空堇宥只是淡淡扫过那信上的字迹,而后便垂眸望着跪地的男子,终是开了口,沉声问,“你当真将一切都招了?” 男子听后先是一怔,而后面露悲戚,竟给司空堇宥磕起头来,“将军,是我对不起你,又连累了司寇将军,请你杀了我吧!否则即便活着回去,司寇将军也定不会叫我好过!” “杀你?”却见司空堇宥挑眉,唇角勾起一抹冷戾的弧度,周身散布着危险的气息,“你肆意诬陷本将军,确是该杀!” “来人!”只听司空堇宥一声厉喝,道,“此人满口胡言,肆意诋毁本将军,给本将军杀了他!” “是!”司空堇宥话音一落,便见闻人玥上前两步,自腰间拔出一柄佩剑,刀剑出鞘的声响划破天际,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眼看闻人玥越走越近,男子终是面露惧意,向甄剑脚边缩了缩,开始求饶,“别杀我……别杀我……” 而甄剑见状,一时也有些怔忡,似是事态并未照着他所预料的方向发展。 闻人玥的动作十分利索,她此刻已走至男子身前,举剑便要挥下。 “住手!”甄剑立即出声制止,“怎么,司空将军是想杀人灭口吗?” 见甄剑开口维护自己,那男子立即给他磕起头来,“这位将军,求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我说,我全都说,司空将军与司寇将军勾结的原委,我全都招……” “休得胡言!”闻人玥突然一声历喝,挥剑便指向男子的鼻尖,“我家将军衷心家国,衷心圣上,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我便杀了你!” “阿玥,”司空堇宥蓦然抬手,制止了闻人玥,竟道,“且听他说说,看他究竟能说出什么来!” 闻人玥这才愤然地收了剑,转而退后两步,站定在司空堇宥身后。 黎夕妤瞧着司空堇宥那一副泰然的模样,便知晓对于今日之事,他已有对策。 “既是如此,那你便说说看,司空将军是如何与司寇将军结识的?他二人又是何时开始勾结的?你要知道,你此刻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关乎两国间的利益。故此,倘若你敢说半句谎言,本将军饶不了你!”此时开口的人是宋琩,但见他理了理衣襟,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摆出了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 男子闻言,连连点头,“如今我的性命全在诸位将军的一念之间,我是万万不敢说谎的!” “少废话,快说!”甄剑眉头一蹙,已有些不耐。 男子身形颤了颤,抬眸望着司空堇宥,说了起来,“我并不知司空将军是何时与司寇将军结识的,但司寇将军一月前被派来边境,而司空将军也是在那时率大军来了这蛮州城。起初,两军对垒,司空将军一心对敌,无半点异心。可后来……” 男子话音一转,而司空堇宥正冷冷地盯着他,令他再不敢与其对视,立即垂下了脑袋,却继续道,“后来,就在前不久,司空将军曾前往京乡,私下里会见了司寇将军……” “哼!”这时,司空堇宥一声冷哼,赫然拂袖,道,“一派胡言!” “将军不敢承认吗?”却听男子反问,“如今京乡城中谁人不知,你与司寇将军的掌上明珠司寇瑕暗生情愫,已互许终身,便是司寇将军未来的女婿了!如此这般,将军还想否认吗?” 此言一出,周遭再度哗然。 就连黎夕妤,也不由得微微一颤。 她如何也想不到,此人竟会提及司寇瑕,甚至议起了这情感之事。 “前些时日,将军确实不在营中……” “我听闻那司寇瑕可是女中豪杰,好与人比武,相貌品行也是一等一的好,与咱们将军倒真是天作之合……” “可我仍是不敢相信,将军怎会为了那司寇瑕,从而与敌军勾结……” 将周遭的议论听在耳中,黎夕妤的心头蓦然一颤,竟有些不是滋味。 天作之合…… 就连这整日里只知操练打仗的士兵们,也认为司寇瑕与司空堇宥很是般配吗…… 黎夕妤轻咬下唇,双手攥在一处,不停地抠弄着指甲。 再去看司空堇宥,只见他的面色愈发阴沉,周身散布着浓浓的冰寒之气,令人忍不住打着寒颤。 见司空堇宥不曾立即出声辩解,甄剑眉梢一挑,便道,“原来所谓的‘英雄难过美人关’,便是如此!司空堇宥,你还有何解释?” 却听司空堇宥冷笑出声,冷眼扫过周遭,将士们立即便闭了嘴,场上归于平寂。 “没错,本将军前些日子确是去了京乡,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开口,话语中却透着浓浓的寒意,“而本将军也确是见了司寇姑娘!甚至是慕名前往!” “司空堇宥,你终于肯承认了!” “不过……”丝毫不理会甄剑的言辞,司空堇宥话音一转,继续道,“先前带领大军来蛮州的途中,本将军曾受过伤。而那伤势又在前些时日与甄将军比拼角抵时发作了,而那时事态究竟如何,众将士的眼睛可都是雪亮的!甄将军,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见司空堇宥突然将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甄剑蓦地打了个激灵,“这……这与你前往京乡,又有何关联?” “怎么没有关联?”司空堇宥的语音提高了几分,凌厉至极,“便是因着当日甄将军不择手段、暗中陷害,导致本将军这伤势终日未愈,时常发作!而前些时日恰巧听闻司寇姑娘将于京乡城中大开擂台赛,广招比武对手,倘若获胜,便可赢得那千年灵芝!本将军为了早日养好这腰间的伤势,这才前往敌国,与司寇姑娘比试。” 一番话,非但将自己与司寇瑕的关系讲述得明明白白,更是将前些时日甄剑暗中陷害一事重新提及,于潜移默化间,便牵引了将士们的思绪,反被为主。 果不其然,在听了司空堇宥这一番话后,甄剑立即变了脸色,连忙道,“司空堇宥,你可莫要胡说,本将军从不曾陷害过你?” “是吗?”但见司空堇宥挑眉,双拳一握,似是气极了,“甄将军此刻,不正是在陷害我?随便找来一个不中用的莽夫,命其当众指认本将军这莫须有的罪名,甄将军,你为何要陷害我?” “休……休要胡言!”甄剑挺了挺腰身,却终究少了些底气,“你与敌军勾结,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司空堇宥,你若是识相,便早些交出兵权,本将军兴许还能考虑留你一条活路!” 司空堇宥不再理会甄剑,转而望着地上的男子,出声道,“你既是司寇将军身边之人,那我便问你,司寇将军的脸上,有几处疤痕?” 那人闻言,将头埋得更低了,思索了许久,终是颤声开了口,“一……一处……” “是吗?可为何本将军却记得,该有三处?”司空堇宥话语凌厉,反问。 “这……这……”男子陡然间变得慌乱,支支吾吾了许久,竟道,“兴……兴许是我记错了……” 司空堇宥的眼角沉了几分,复又瞥向甄剑,问,“甄将军,你先前曾说过,昨夜将这人抓住后,曾进行过一番逼问。那么敢问,你是否对其动了刑?” “是啊!”甄剑此刻已全然被司空堇宥牵着走了,可他尚未察觉,便理直气壮地回了句,“倘若不动刑,如何能够得知真相?” “甄将军不是已经搜到那封书信了吗?怎么?司寇将军的一席话,还不够直白吗?还是说……那封信不足以当做证据?”司空堇宥连连发问。 此番,甄剑又是一怔,他察觉到周遭将士们异样的目光,身形微微一颤,却硬着头皮道,“司空将军一向狡猾,为了彻底揭开你的嘴脸,本将军对他动用刑罚,也是自然!” “那么敢问,你对他用了何种刑罚?竟令他如此沉不住气?”司空堇宥又问。 “自然是本将军的拿手绝活,铁索穿……”甄剑说着说着,话音蓦然一顿,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即瞪大了眼。 “铁索穿骨是吗?”司空堇宥冷笑道,转而大掌一挥,唤了声,“阿玥!” “属下明白!”闻人玥立即拱手,随之抬脚向那男子走去,利剑再度出了鞘,直直挥下。 男子本以为闻人玥要杀他,吓得已不知该作何反应,面色变得煞白无比。 而闻人玥收回剑后,那男子却并未受伤流血,只是上身的衣物被剑刃划破,不由坠落。 “给我起来!”随后,闻人玥一把抓过男子的肩头,将他提了起来。 此番,所有人都看向那男子,但见其肌肤黝黑,全无半点伤痕。且,寻常士兵因常年操练,身上总是肌肉发达,而这男子,却属弱不禁风型。 黎夕妤只是淡淡瞥了那男子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便将目光移向了甄剑。 哼,铁索穿骨。 所谓穿骨,便是要将锁链直直穿透人的琵琶骨,带给其莫大的痛苦,从而渐渐摧毁他的意志。 而这男子,别说是被铁索穿骨了,即便是寻常的鞭刑,他也不曾受过。 此时众将士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今日之事真相究竟如何,也已见了分晓。 “甄将军,你在说谎!”司空堇宥双眸一眯,凝视着甄剑,毫不客气地问,“你为何要如此做?为何要陷害我?” “我……我没有!”甄剑似是被司空堇宥的气势所慑,止不住后退了两步。 “还有你!”司空堇宥又瞥向那男子,嗓音十分阴沉,“我不管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但你可知,如此危害两国利益的做法,可是死罪!” 男子似是知晓事态已暴露,忍不住屈膝又想下跪,却被闻人玥死死抓着,跪不得。 “求……求将军饶命,小人也是受人所迫,情非得已……”男子连连哀求,“是这位将军曾允诺过小人,倘若与他合演一出戏,他就会……” “你胡说!”男子正说着,甄剑突然拔剑,立即便向他刺去。 闻人玥眼疾手快,也自腰间拔了剑,挡下了甄剑的攻击。 “甄将军,你这是……想要杀人灭口吗?”司空堇宥冷冷地发问,双手负于身后,已全然掌控了主导权。 “原来是甄将军有意陷害司空将军,还真是令人不齿啊……” “上次与敌军交战,司空将军锋芒太盛,甄将军定是嫉恨在心,一心想要除掉司空将军……” “先前那次角抵比拼也是,甄将军暗中耍阴招,却仍旧败给了司空将军……” 一时间,言论声再度响起,却皆在指责甄剑的不是。 “你……你们胡说!”甄剑被气得不轻,执剑的手臂却轻轻颤抖着,眼中满是惊恐,“你们胡说……本将军素来光明磊落,怎会做此等之事……” 而这时,宋琩终于走上前,夺了甄剑手中的剑,向司空堇宥行了一礼,道,“看来皆是误会一场,司空将军莫要放在心上,想来甄将军也是受了这等狂徒的蛊惑。依我看,为今之计,理应先行处置此人!” 宋琩说着,剑尖直指那男子,眼底闪过一道暗芒。 司空堇宥闻言,眸色阴暗,沉声道,“如此便算了结了?本将军在这万千将士面前受人诋毁,声名受辱,又要找谁去讨要说法?” 宋琩听后,又拱手向司空堇宥拜了拜,“我自然能够理解司空将军此刻的心境,然万千将士皆眼睁睁地看着,两位将军闹成这般,如何也是不妥的。且我相信,将士们必然不曾怀疑过司空将军。” 宋琩说着,转而望向排列有素的将士们,高声喝道,“诸位可有人怀疑司空将军对穷奇的忠诚?可还有人怀疑司空将军与敌军勾结?” “我等相信司空将军,绝不怀疑!” 将士们齐齐吼出声,那嗓音震天响,传至方圆三里地,缭绕在天际。 黎夕妤站在人群中,心底有热血涌动,令她激动不已。至于先前那一抹不悦,也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而这时,辛子阑凑向她,骄傲地拍了拍胸脯,“小妤,我没说错吧!” 黎夕妤睨了辛子阑一眼,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在这时听见了司空堇宥的声音。 “既然诸位将士皆不曾怀疑本将军,那么今日之事……便也到此为止吧!”但见司空堇宥大掌一挥,命闻人玥松开那男子。 待闻人玥退至他身后时,他再转而望向宋琩,道,“今次便看在宋将军的面上,我可以不再追究此事。正如你所言,眼下万千将士皆在此,我若是继续纠缠,岂不显得太过鄙吝?” “司空将军深明大义,令人佩服!”宋琩连忙附和。 “既然宋将军插手了,那么此人,便交由你处置吧!记得,务必要给本将军一个满意的答复!”司空堇宥说罢,赫然拂袖,转身便走。 闻人贞与闻人玥立即跟随在他身后,黎夕妤这才意识到,竟始终不曾瞧见史华容的身影。 “小妤,快,我们也快些离开!”辛子阑的嗓音自耳畔响起,黎夕妤立即动身,掩在人群之中,向练兵场外走去。 二人最终与司空堇宥在练兵场外相遇。 黎夕妤望向司空堇宥,正巧迎上他的目光,却发觉他的满身怒意竟已散尽! “阿夕,辛大夫,你二人何时来了此处?”闻人贞向他们行了一礼,寒暄地问。 “还不是你们兄妹二人害的!”却听辛子阑出声埋怨着,“先前在营中,小妤瞧见你二人匆匆离去,便觉事态不妙,无论如何也要赶来一观!” “呵呵……”只听闻人贞一声轻笑,神色倒是有几分窘迫,“我也是收到了消息,称少爷有难,这才有些慌乱。因此误导了阿夕,实在是对不住了!” 黎夕妤立即摇头,“闻人兄无须这般客气,我们皆是担忧少爷。正所谓关心则乱,不是吗?” 她话音落后,突觉司空堇宥的目光陡然一变,凌厉地望来。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心头一紧,连忙低下头去。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少爷又赢了一回!”闻人贞轻轻点头,回。 “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日后不准再议!”突然,司空堇宥发了话,却是命令的语气,“阿贞、阿玥,你二人尚有事在身,快些去办吧!” “是!”兄妹二人齐声应下,动身离开了。 黎夕妤扯了扯辛子阑的衣袖,也打算离开。 “阿夕,”却突然,司空堇宥开口唤她,“你随我走。” 伊闹闹 说: 感谢光&简打赏的15个魔法币~    第七十八章:婚讯 黎夕妤又惊又怔,却仍是抬脚向司空堇宥走去。 辛子阑撇了撇嘴,一个翻身坐在了陌央的背上,而后执起马鞭,竟挥在另外两匹马的屁股上,令它们飞奔而出。其中一匹,正是竺商君。 “哼!”但见辛子阑抬起高傲的下巴,斜斜地睨着二人,“你二人走路回吧!” 他说罢,拉扯着手中的缰绳,陌央便跑了出去。 望着越跑越远的小白马,黎夕妤的嘴角抽了抽。 那究竟……还是不是她的马了? 可转念再一想,就连竺商君那般高傲的马儿都被辛子阑给一鞭抽跑了,她心中倒也有了几分安慰。 “走吧。”司空堇宥的嗓音响起,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 黎夕妤走在他身侧,不再似从前那般偷偷打量他,只是静默地走着。 这一路上,周遭无树木无河流,放眼望去是遍地黄沙。唯有远处可以瞧见一座又一座搭建而起的营帐,那便是大营了。 二人一路走着,互相感受着彼此的气息,步伐不紧不慢。 “对于方才之事,你如何看?”突然,司空堇宥开了口,沉声问道。 黎夕妤心头一动,眼底有道光亮闪过,却终是垂首,低声回,“我不敢自作聪明,不敢妄自评断这军中大事。” “……我让你说,你便说!”只听他低声呵着,有些不耐,又有些不悦。 “哦。”黎夕妤淡淡点头,却仍旧垂首望着地面,张口道,“依我看,今日之事,当是甄剑与宋琩合谋,二人一唱一和,企图令少爷你蒙受不白之冤,声名尽毁,丧失军心。” “继续说下去。”司空堇宥又吩咐道。 黎夕妤拢了拢衣袖,便继续道,“经此一事,已足以说明,宋琩的城府要比甄剑深些。可今日当着万千将士的面,甄剑公然诋毁少爷,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即便少爷方才坚持讨要说法,也没什么不妥。甚至,兴许可以将宋琩也一并除去,彻底绝了后患!” 二人继续向前走,听了黎夕妤的言辞,司空堇宥的神色仍旧无半点变化,却问,“你可知那日云来寺归途,下山时遇上的埋伏,是谁派去的?” 黎夕妤思索了片刻,答,“当初那些杀手的实力并不高,不似是京城派来的,那么……会是甄剑?亦或宋琩?” “不!”司空堇宥却一口否决,“他们就是京城派来的人手!” 黎夕妤立即抬眸,转而望向司空堇宥,有些不解。 “以甄剑的心智,他想要的不过是除掉我,倘若他要派人杀我,不会选在白日,更不会选在半山!”司空堇宥很快又开了口,替黎夕妤解答疑惑,“他会用最简单的方式,派人于夜间下手,趁我睡熟时,给我致命一击。” “那少爷又是如何断定那些杀手是太子派来的?”黎夕妤连忙问。 “皇帝即将退位,如今京城已是明争暗夺,有无数只眼睛都在盯着那把龙椅!太子自然要投身到夺位中去,那么放在我身上的心思,便大大消减。可前些时日我打了胜仗,他知晓一时半刻已无法除掉我,故此特意派来一群不太中用的杀手,目的只是为了提醒我!”司空堇宥的目光暗了下去,提及太子,他的气息总会变得十分阴冷。 “与其说是提醒少爷,倒不如说是为了警告少爷!”黎夕妤很快想明白了这一切,站定脚步,凝望着身边的人。 是提醒,更是警告! 警告司空堇宥莫要以为天高皇帝远,身处边关便可逍遥自在了;警告他莫要锋芒太盛,否则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故此,司空堇宥先前在练兵场上,即便身处优势,他也未曾继续追究。 倘若甄剑与宋琩皆在此事中败落,那司空堇宥便可一支独大,坐拥蛮州这一方疆土。 可如若事态当真如此发展了,那这消息必然会立即传至京城,到时太子与七皇子必会不惜一切来对付司空堇宥。 而他如今羽翼未丰,虽已渐得兵心,民心却是尚未得到。短期内绝不能与皇家人相斗。 黎夕妤明白,他这并非是怕了皇室,他只是暂且收起自己的羽翼,待有朝一日他彻底强大了,他必会狠狠地回击,毫不留情! 她站定在他的身前,微微仰头,凝望着他的目光中满是支持与信任。 他目光一顿,不自在地转眸,望向远方,“你可还有疑问?” 黎夕妤又思索了片刻,而后开口,“少爷是否还要依计行事?先将甄剑除了,而那宋琩,便暂且留着!” 她话音一落,司空堇宥的眸子立即转了来,深深地望着她,“你当真知晓我的计划?” 瞧见他眸中有惊奇有疑惑,黎夕妤缓缓垂首,轻咬下唇,不语。 她知晓,她当然知晓! 她又不是辛子阑,哪里会有那般蠢! 可为何……他偏生总是这般不可置信? 跟在他身边已有这么些时日了,她能够猜透他的心思,便不该吗? 见黎夕妤这般神态,司空堇宥也不再开口,抬脚迈了出去。 他在前方走着,她便在后方跟着,一路上低垂着脑袋,有些失落,又有些无奈。 而那原本很长的一段路,此番走着走着,竟也不知不觉便到了终点。 踏入大营后,黎夕妤正想与司空堇宥道别,却听他道,“你先随我来。” 黎夕妤不知他还有何事,便也唯有跟在他身后,向他的将军营走去。 而到得帐外时,却见史华容正默然等候。 见司空堇宥归来,史华容连忙抱拳,“将军,属下听闻军中出了事,将军可还好?” 司空堇宥一边向帐中走去,一边回,“军中一切无虞,倒是你,事情办得如何了?” “属下仿遍民村,最终寻得一位观星高人,经他一番观察推算,称十日后天将降暴雨!”史华容立即回。 司空堇宥闻言,沉吟了片刻,道,“稳妥起见,你再去寻那位高人,将他带来营中,本将军需要见见他。” “是!属下领命!”史华容每每望向司空堇宥的目光中,总是含着几分崇敬与敬仰之情。对于司空堇宥交代的任务,他更是拼尽全力去做,并且总能做得很好! 待史华容离开后,帐中便唯有黎夕妤与司空堇宥二人了。 她望着他,出声问道,“少爷,你找我还有何事?” 他不曾开口,却自桌案上拿过一封信,转而交给她。 黎夕妤接过信,将其拆开,抽出其中的宣纸,心中惊奇不已。 可待她看见信上所述时,眼眸蓦然大张,身形陡然间僵住,手臂微微颤抖着,引得那宣纸也轻轻颤动起。 但见其上写着:三月后,季家长子与丞相千金大婚,黎家二小姐入室为妾。 简简单单的两行字,再平白不过的话语,却令黎夕妤的心,揪得生疼。 季杉…… 那个她曾爱了十数年的人,就快要娶妻了…… 而他的妻子,不是她! 黎夕妤的手臂不停地颤抖着,她最终将那宣纸捏成一团,狠狠蹂躏。 她不难过,一点也不难过! 她只是恨,恨那人这般无情无义,恨那人如此假仁假义! 她才“死了”短短三月,那人便彻底将她忘却,转而又去迎娶别家的姑娘! “想回去吗?” 突然,身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司空堇宥的问话。 黎夕妤咬紧了下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绪,如此才能令身子不必颤抖。 往事汇成一幅幅的画卷,在眼前一闪而过,此刻她的脑中、心中,全部都是从前与季杉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那些事情,那个人,曾出现在她的青葱岁月中,是她如噩梦般惊悚冰凉生活中的唯一光亮与温暖。 她忘不了。 可她也无法原谅。 在她绝望潦倒时,她曾经唯一的信念却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他背叛她,害了她,甚至……摧毁了她! 她曾经趴在泥泞中,暗自发过誓,定要他为此付出代价! 那么,三月之后,无论他要娶何人,她都不会原谅!永不原谅! 黎夕妤将那宣纸揉得皱皱巴巴,却在陡然间松了手。 纸团滚落在地,她深吸一口气,转而望向司空堇宥。 迎上他深邃的眸子,她坚定地回了一个字,“想。” 想回去,她当然想回去! 只因唯有回去了,她才能找那些人报仇! 可是…… 可是司空堇宥,会同意放她回去吗? 如今边关纷乱,两军不知何时又会再度交战,在这等情形下,他又怎会准她离开? 与司空堇宥对视了许久,他的目光仍是那般深邃,却有丝丝寒意涌现。 见此,黎夕妤终是渐渐败下阵来。 她垂下头,无声轻叹。 再想又如何? 倘若没有他的准许,她如今便哪也去不了! 而他此刻眼中的冰冷与淡漠,不正是不准她离开? 思及此,她渐渐打消了心中的念头,将满腔的愤恨,强行压下。 如今她也是身不由己,便唯有耐心等候,等着他愿意放她离开的那一日! 遂,她深吸了一口气,欲开口道辞。 却突然,他的嗓音自上方响起,有些缥缈。 只听他道,“待军中之事处理完毕,我便带你回去。” 黎夕妤猛地抬首,不敢置信地望着司空堇宥。 但见他神色如常,面目无波澜,除了那丝丝点点的寒意,便再也瞧不出任何情绪。 而他方才的话语,不咸不淡,不紧不慢,却真真切切地传进了她的耳中,传进她的心底。 “少爷……”她颤声唤着,眼眶竟在顷刻间变得通红,“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司空堇宥瞥了她一眼,反问,“我何时骗过你?” 一时间,黎夕妤心中大喜,竟下意识俯身,欲给他鞠躬,“多谢少……” 可她的身子刚弯下去,脑袋便直直撞在了他的胸膛间,撞得她有些茫然。 她的身子一僵,连忙后退了两步,却有些手足无措,“少……少爷,我不是有意的。” 司空堇宥转而走至桌案前,坐于软垫上,拿起一册竹简查阅,“早些回去歇息吧,这几日养足了精神,到时施行计划时,还需你出谋划策,相助与我。记得好好配合辛子阑的医治,到时赶回京城,长途跋涉,我不希望你的身子再出现任何意外。” 听着他稍显冰冷的话语,黎夕妤的心中却涌起几分暖意。 她朝着他拱手作揖,“少爷,那我告辞了!” 说罢,她转身便走,步伐轻快,看似十分欢欣。 而在她转身后,那原本垂眸望着竹简的男子却抬了眸,凝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司空堇宥从没想过,原来只是允诺带她回去,便能令她如此欢欣! 接下来的几日里,黎夕妤的心情都十分不错。 除却偶然间想到季杉,她会有片刻的怔忡。可只要再想到她很快就能回到荣阳城,心中便甚是欢愉。 而这几日来,无论辛子阑捧来多少药,她一概不予过问,只顾服药便是。甚至,她会要求辛子阑为她加大药量,只可惜被拒绝了。 白日里,她研读兵书,脑中便浮现出黄土沙场,浮现出高山低谷,浮现出兵戈铁马。 闻人贞曾来寻过她一次,与她探讨司空堇宥的计划。而闻人贞当初并未随他们一同前往古阳国,却能将一切分析地透透彻彻,实在令她佩服。 这夜,月色甚好,帐外不时有轻风拂过,沁人心脾。 黎夕妤索性也睡不着,便搬了矮凳坐在帐外,感受着月光的照拂。 她静坐半晌,却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上方响起,“小妤,你在想些什么?” 黎夕妤心中一惊,连忙起身,循着声音的来源,仰头望去。 但见辛子阑正躺在营帐顶上,双手抱头,翘着二郎腿,惬意极了。 “辛子阑,你爬那么高做什么?”黎夕妤双眉一蹙,因方才被辛子阑所吓,此刻她有些不悦。 “赏月啊!”辛子阑答得干脆,眼眸却始终望着天上明月,“小妤啊,你难道没有发觉,今夜的月色,格外美吗?” “恩,美!”黎夕妤认可的点点头,转而继续坐回自己的矮凳上,手肘抵着双膝,托腮仰望明月。 “辛子阑,你还记得不久前我们去过的那处山谷吗?”黎夕妤仰望着明月,脑中不忘思索正事,却开口问着。 “当然记得啊!”辛子阑激动地坐起了身,“那日你故作神秘,始终不告诉我司空堇宥的计划!怎么,莫不是今夜想通了?要叫我知晓了?” 黎夕妤却摇摇头,又问,“那依你看,倘若天降暴雨,那处山谷又会如何?” 辛子阑双眸转了转,思索片刻后,回道,“倘若天降暴雨,山谷中怕是会有积水。再者……那山巅的诸多石块,应当也会滑落而下!” “石块……滑落……”黎夕妤低声呢喃,于心下细细思索。 片刻后,她蓦然张大了眼,眼底闪过几分光亮,张口便道,“辛子阑,多谢你了!” “客气什么……”辛子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然他骄傲的神色很快便怔住,有些不解,“小妤,你谢我什么?” 然黎夕妤却不再理会辛子阑,她此刻已自袖中摸出“羽晖”,将其拔出刀鞘,手握刀柄,俯身在地面上写写画画。 她先是画了两条线,接着又画了许多圆圈,随后又画了两个格外大的圆圈,各分部在小圆的两端。 “小妤啊,你这画的是什么啊?”辛子阑的问话自头顶传来。 黎夕妤闻言,便抓着匕首,给他指点着,“辛子阑,你看啊,这两条线呢,就代表了那处山谷。” 随后,她又将刀刃指向那两个大圆,“这两处呢,就是石……” 她正说着,话语突然顿住,眼前赫然多了一双长靴,令她心头一滞。 她连忙抬眸,迎上了司空堇宥冰冷的目光。 “少爷?”她有些惊讶,却不喜这般被他俯视的感觉,便立即站起了身,“你怎么来了?” “随意走动,恰巧路过此处。”只听他答,嗓音却有些低沉。 司空堇宥没有给黎夕妤开口的时机,便又道,“正好瞧见你用这宝刀在地上涂画!” 黎夕妤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却垂眸望着手中的匕首,瞧见了刀刃上的土渍。 “阿夕啊,我当初将它送予你,是叫你防身用的!”司空堇宥的语音又沉了几分,“可你都用它做了些什么?” 此番,黎夕妤终是恍然大悟! 她连忙用衣袖擦拭着刀刃,将它擦得干干净净后,便收回鞘中,垂头站在他面前,摆出一副“她知错了”的姿态。 倘若细细回想,她当真是用这把珍贵的匕首做了许多事,从前是劈柴剥皮,如今更是拿它在地上涂画,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身前的男子一拂衣袖,指着地上的线条圆圈,又道,“倘若当真作出山水之图便也罢,可你画的……这都是什么鬼东西!人不像人,山不似山,哪里算是作画?” 听着司空堇宥的呵斥,黎夕妤不由打了个哆嗦,却暗自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只要我自己看得懂不就好了……我又不曾学过书画,哪里比得过寻常的大家闺秀……再说了,倘若换做少爷,也未必能画得好看……” “你说什么?”司空堇宥提高了音量,双眸一眯,周身涌起危险的气息。 黎夕妤连忙闭了嘴,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再不敢出声。 她今夜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如此与他顶嘴。 突然,他的手臂蓦然伸了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匕首,拔其出鞘。 黎夕妤见状,心头猛地一惊。 他该不会……要一气之下把她给杀了? 然,他却蓦然俯身,手中抓着匕首,竟在地上画了起来! 黎夕妤先是一怔,而后嘴角便抽了抽。 凭甚她拿着匕首在地上涂画便是暴殄天物,而他却做得悠然自得,无半点愧疚感! 此时此刻,她的心底涌出几分愤懑来,于心下暗自腹诽。 可是很快,她心中的愤懑渐渐褪去,转而变为惊叹! 司空堇宥的动作十分利索,不过挥手画了几刀,便见两座高山赫然而现,而在两山之间,正是一处低谷。 随着他的涂画,人、马、刀剑也纷纷出现,山谷间俨然成了战场,能够瞧见人群的厮杀。 随后,他又添了几刀,便见一块巨石堵在了山谷一端,将那道路死死封住。 最终,他以刀尖轻点地面,便见密密匝匝的雨点垂落而下,落在山谷间,落在天地间。 将这一切完成后,他直起身子,指尖在刀壁上轻轻一弹,便见土渍纷落而下,刀面变得一尘不染。 黎夕妤直直地望着他,双眼眨了又眨,佩服得五体投地。 而这时,躺在帐顶上的辛子阑又开了口。 “啧啧……”只听他一阵咋舌,叹道,“小妤啊,再看看你画的,简直是惨不忍睹,令人不忍直视!” 黎夕妤听着,忍不住又瞧了瞧先前自己的作品。 但见月光下,一幅堪称上乘佳作,而另一幅却歪歪扭扭,不知所云。 这两幅图,简直没有可比性。 一时间,黎夕妤只觉脸颊火辣辣地发烫,她不敢去看司空堇宥的神色,只得垂下脑袋,心生悔意。 却突然,司空堇宥上前两步,向她走了来。 他的气势太过强盛,她忍不住又想后退,却突然被他抓住了肩头。 “方才,是谁说我画得不好?”他的嗓音响彻在耳畔,有些沙哑,亦有些冰冷。 黎夕妤咽了咽口水,连忙改口,“少爷文武双全,棋画精通,令人佩服!先前是我有眼无珠,不慎得罪了少爷,我……我,我在此给少爷赔不是了!” 黎夕妤说着,便又要俯身给他鞠躬。 然他的大掌紧紧握着她的肩头,她便动弹不得。 “这匕首乃是绝世宝刀,倘若你不能发挥它的真正效用,便不配拥有它!”司空堇宥冷冷地开了口,话语十分冰寒,似是更怒了几分。 黎夕妤闻言却心头一紧,轻声问着,“少爷莫不是……要收回这把刀?” 却见司空堇宥将匕首递来,置于她面前,沉声道,“我给你机会,只要你能在十日内,习得简单的防身招数,它便仍旧属于你!” “可是……”黎夕妤眉头一拧,犯了难,“可是我从未习过武艺。” “防身之术,与习武是不同的!”司空堇宥又道,“仅能用以最低级的战斗,倘若遇上强敌,仍旧无甚效用!我只是希望,日后在紧急关头,你这防身之术能派得上用场。” 黎夕妤点了点头,却仍旧有些为难。 她与闻人玥不同,不好武,不善斗,即便是学习防身之术,她也仍旧提不起半点兴致。 “我会教你,你专心学便是!”突然,司空堇宥如此说。    第七十九章:天时 “遇敌时,有了武器,你便多了一分能够活命的机会!”司空堇宥抓着匕首,与黎夕妤错身而过,凌厉地刺向她身侧的空气。 “我犹记得当初你遇上毒蛇时,便是因着没能把握好方位,便刺了空。”司空堇宥一边向黎夕妤演示着招数,一边回忆道。 听他说着,黎夕妤便也想起了当初在那片瘴林中发生的种种。 “你记着,倘若遇到敌人,不要犹豫,距他越近越好,利索地拔刀,拼尽全力刺向他!如此即便刺不中要害,也定会令其身受重创!”司空堇宥为黎夕妤讲述着匕首使用的要领,神色十分淡然,话语却铿锵有力。 黎夕妤认真地听着,学着他的姿势出招,可每一招却皆如绣花枕头,无半点狠厉之气。 司空堇宥见状,眉眼一沉,将匕首扔给她,沉声道,“多使些力气,回想你当初杀人时的景象,把黑夜当做敌人,狠狠地攻击它!” 黎夕妤握着刀柄,重重点头,转而继续出招。 “什么?”却在这时,辛子阑一跃而下,站定在地面,满脸的不可置信,“小妤,你杀过人了?” 听见辛子阑的大呼小叫,黎夕妤眉梢一挑,眼底有精光闪过,挥舞着匕首便向辛子阑刺了去。 辛子阑见状,蓦然瞪大了眼,而后立即闪身,避开了黎夕妤这一击。 “小妤,你要做什么?你要杀害救命恩人吗?”辛子阑有些愤然,一双秀眉拧作一团,十分不悦。 黎夕妤却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唇角不由勾起,再度挥着匕首,追着辛子阑便刺,“辛子阑,少爷要我自行想象面前有敌人,可我实在做不到!反正你也闲来无事,不若陪我练招如何?” 辛子阑连连闪躲,他的步伐看似凌乱,身形看似有些狼狈,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避开黎夕妤的攻击。 黎夕妤眸色深沉,抓着匕首的掌心渐渐溢出几分汗汽,却仍旧不放过辛子阑。 却突然,一只大掌伸来,抓住了她的手。 司空堇宥站在她身后,沉声呵斥,“你在做什么?招数杂乱无章,力道不见长,更无半点准确性可言!” 黎夕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缓缓垂下头,“少爷,我会努力的。” 她话音一落,司空堇宥突然有了动作,他的大掌包裹着她的手,脚步上前,匕首顺势向前方刺去,此招颇为凌厉。 “倘若此刻你面前站着敌人,那么此时的方位,可刺向他的胸膛!”司空堇宥带着她收回手臂,而后调整了高度,又刺了出去,“而这时的方位,可刺向他的腰腹!” 他的气息喷薄在她的后颈,他的大掌有些粗糙,却宽厚无比,甚至带着几分暖意。 他始终都在认真地教授她,叮嘱她,可她的心思却哪里还会放在练招上? 他又将手臂抬高了几分,几近平直地刺出,“以你的能力,若想一招毙命,那便刺向敌人的咽喉,以‘羽晖’的锋利程度,即便你使出八分的力道,也能将敌人的头颅斩下!” 司空堇宥仍在讲述着,黎夕妤却转眸望着他的侧颜,瞧着他刚毅的轮廓,看得入了神。 她难掩心底的悸动,手心的汗汽越来越浓,若不是他始终握着她的手,“羽晖”早就坠落在地了。 “阿夕!”突然,司空堇宥低呵了一声,眉头一蹙,十分不悦,“你在看什么?” 黎夕妤心头一惊,连忙收回了目光,转而盯着手中的匕首,深深吸了一口气。 却在这时,司空堇宥松了手,蓦然立在她身侧,“方才我已教授你五招,皆是些最基本的防身之术,三日内倘若学不会,我便收回‘羽晖’,它将不再为你所有!” 黎夕妤闻言,心中大惊,“少爷,你先前定的期限是十日,为何突然变成三日了?” “我说三日便三日!”司空堇宥赫然拂袖,抬脚便走,“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五招已是再简单不过,倘若三日你都学不会,那真可谓是愚蠢至极了!” 瞧着他越走越远,黎夕妤无声叹息,肩头垂落,有气无力地站着。 她转而望向辛子阑,见他正站在司空堇宥的画作前仔细地观察着,便出声问道,“辛子阑,方才少爷都教了我哪五招?你可看仔细了?” 辛子阑立即摇头,“我可没心思观看你二人练招。” 黎夕妤又叹了一声,努力回想着方才的动作,可想来想去,脑中都唯有司空堇宥那好看的侧颜。 “不过……”突然,辛子阑话音一转,竟道,“虽然我未曾观看,但我也知晓司空堇宥都教了你哪几招!”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头一喜,连忙问,“哪几招?” 却见辛子阑双手抱胸,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道,“小妤,倘若我告诉你了,那么作为交换,你便将司空堇宥的计策也告诉我,如何?” 黎夕妤眨了眨眼,伸手指着地上的画作,问,“辛子阑,少爷已经画得很明了了,你还看不懂吗?” 辛子阑却迷茫地摇摇头,“虽能看懂他画了什么,可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我还是不明白。” 此番,黎夕妤长叹出声,她走至辛子阑身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竟出声安抚,“辛子阑啊,其实蠢点也没什么,你毕竟是个神医,用不着深究这兵家之事。你看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睡吧。” 黎夕妤说罢,将“羽晖”塞进袖中,转身便迈入了帐中。 司空堇宥说她蠢,而她又觉得辛子阑更蠢,那么关于招数的问题,她还是明日亲自去向司空堇宥讨教好了! 虽然她对习武防身之术无半点兴致,可司空堇宥的思虑也不无道理。 日后必然会是危险重重,倘若她有了自保的能力,那么兴许就不再是他的麻烦,更不会拖累他。 想清楚这点后,黎夕妤坚定了要好好学习防身术的信念,而后便躺在榻上,倒头睡去。 到了第二日,司空堇宥白日里自然不在营中,黎夕妤便也唯有夜间去寻他。 得知她全然不记得昨夜他所教授的招式后,司空堇宥的面色立时沉了下去,并且出言呵斥,将她狠狠责备了一番。 责备后,仍是将那五招又演示了一遍。 黎夕妤认认真真地看,将其牢牢记在脑中,回去后自己练习。 辛子阑多半是在旁观望着,时而出言提点她两句,却如何也不愿被她当做敌人追着刺来刺去。 接连三日,黎夕妤辛勤练习,却仅能学会那么个两招,且并不能精通。 她提心吊胆等了好几个时辰,也并未等来司空堇宥。 倒是一个士兵跑来为她传话,“将军说了,小公子最多只能学会两招,他便放宽期限,再给小公子几日的时间。” 听了这话,黎夕妤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免又有些颓然。 看来她当真没有这方面的天分,让她动动脑子尚可,但让她学习这防身之术,她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她又不敢停止练习,每日里便挥舞着匕首,练到气喘吁吁,筋疲力竭。 就这样,又是三日过去了。 这日到了黄昏傍晚,突然骤风起,黄沙漫天,天边浮着片片乌云,将天地笼罩。 瞧着这天色,黎夕妤知晓,大事就要发生了。 她换了一身干练的衣装,迎着狂风,向司空堇宥的主帅营帐走去。 刚走至半路,便见闻人玥迎面而来,“阿夕,少爷正命我前去接你。” 黎夕妤冲闻人玥点点头,只觉风势越来越大,她竟有些站不住。 好在闻人玥适时出手,紧紧抓着她,带她一同去见司空堇宥。 待她步入营帐后,伸手拍打着衣间的沙土,晃了晃脑袋,只觉脑中嗡嗡作响,耳畔仍是狂风呼啸的声音。 见司空堇宥、闻人贞、史华容等人皆在帐中,黎夕妤立即抬脚走近,却发觉司空堇宥身后还有一中年男子,可她并不认得。 闻人玥不知何时又离开了,司空堇宥淡淡瞥了黎夕妤一眼,便转而问向身后的男子,“依先生看,这雨水几时能够落下?” 那男子面无波澜,答,“这狂风会持续肆虐,待到子时三刻渐渐消退,而雨水,会在丑时落下!” “那这雨势,何时会达到巅峰?”司空堇宥又问。 “明日卯时。”男子答。 听着二人的一问一答,黎夕妤不动声色地向闻人贞靠去,而后附在他耳畔,低声问道,“闻人兄,这是何人?” “此人名叫‘张业’,是少爷请来的观星高手,能够通过夜观星辰,从而判定近期的天时。十分了得!”闻人贞也附在她耳畔,低声回。 黎夕妤听着,复又打量起那张业来,但见其沉稳如斯,眸色深邃却看不出情绪,手中拿着把蒲扇,颇有几分神秘莫测之感。 而这时,她脑中闪过数日前的景象,便也知晓这位张业便是史华容费了心力寻觅而来的。 她不由转眸望向史华容,却见其正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眼中的敬仰之情愈发浓烈。 帐外的风势越来越大,天色也愈发阴暗,司空堇宥燃了烛,漠然坐在桌案前,什么也不做,只是凝望着帐门处,似在等着什么。 而黎夕妤等人便唯有站着,倘若司空堇宥不发话,他们便也不得开口。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帐外突然响起士兵的一声厉喝,“站住!将军等人正在内议事,无关人等不可擅……哎……” 士兵话未说完,便见一人赫然闯进帐子,那风风火火的模样,不是辛子阑,又是谁? 辛子阑先是在帐中寻觅了一番,瞧见了黎夕妤的身影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一边向她走去,一边道,“小妤啊,你来了此处也不事先与我说一声,害得我以为你又失踪出了事!” 黎夕妤却下意识看向司空堇宥,见他尚未发怒,连忙道,“辛子阑,我没事,安全得很!你快些回去吧,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辛子阑却挺了挺腰杆,硬是站在了她的身侧,“我不走,今夜偏生就要待在此处!”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中一紧,再度望向司空堇宥。 却听司空堇宥正好开了口,道,“辛子阑,你若要留下,也并非不可。只是……” “只是什么?”辛子阑连忙问。 “只是稍后无论我们说了什么,你都不准插话,更不准出声叫唤!”司空堇宥睨着辛子阑,摆出一副不容置疑、不容回绝的姿态。 辛子阑听后,眸子转了转,便问,“也就是说,今夜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能出声是吗?” “可以这么理解。”司空堇宥点头。 辛子阑却撇撇嘴,迟疑了许久,终是无奈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不开口便是。” 眼下辛子阑答应得颇为爽快,可黎夕妤却觉得,倘若他肯乖乖闭嘴,那么明日的太阳便要从西边升起了! 很快,帐中再度恢复沉寂。 烛火摇摇曳曳,司空堇宥正襟危坐,看不出半点情绪。 黎夕妤、闻人贞、史华容,甚至那位张业先生,都极有耐心地静候着。 可辛子阑,他站着站着,竟渐渐犯起困来,身形一歪一扭,脑袋垂了又垂,随时都有可能栽倒在地。 黎夕妤无奈极了,便也唯有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轻轻拉扯辛子阑的衣袖,以此来提醒他。 然此法见效甚微,辛子阑终是身形一晃,便直直……栽了下去! “哎呦!”与地面相贴的那一刻,辛子阑吃痛,叫出了声,却是彻底清醒了。 所有人都望向他,神色不一,却皆怀着几分嘲讽的意味。 辛子阑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想出声叫唤,突然司空堇宥凌厉的目光向他射来,他便立即闭了嘴。转而拧眉望向黎夕妤,眼底尽是嗔怪。 黎夕妤耸了耸肩,睨了回去:辛子阑,瞧你那出息。 辛子阑的心中愈发地不是滋味了,他正想做些什么来表达内心的愤慨,却突然有人掀开帐子,大步走了进来。 正是闻人玥。 “少爷,仇高义的消息传来了!”闻人玥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张纸条,呈给司空堇宥。 司空堇宥淡淡瞥了眼那纸上字迹,便问,“甄剑那处,可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闻人玥立即点头,“属下亲眼所见,甄剑也收到了消息。” “好!”司空堇宥赫然起身,大掌一挥,吩咐着,“史副将,你这便去整顿大军,挑选三千精兵,将动静搞大些,静候我的吩咐便是!” “是,属下领命!”史华容立即抱拳,而后转身便走。 这时,黎夕妤终是忍不住走向司空堇宥,开口问道,“少爷,仇高义传来了什么消息?” 听了她的问话,司空堇宥便将那纸条递给了她。 而这时,辛子阑也惊奇万分地凑了来,望着纸条上的字迹。 但见其上写着:今夜天降暴雨,寅时山谷处的防御会撤去大半,将军可趁此良机,带兵前往。 看过这纸上的内容后,黎夕妤沉吟了片刻,问,“少爷,今夜敌军,当真会撤下防御?” 司空堇宥抬眸望着她,却反问,“你该不会忘记阿莫了?” 听见他提及“阿莫”,黎夕妤恍然明了。 她就知道,那个阿莫,果然不简单。 听着二人的对话,辛子阑却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便问,“司空堇宥,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听见辛子阑开口,司空堇宥眸光一暗,冷冷地瞪着他。 见此,辛子阑先是一怔,而后立即闭了嘴,几步退回原地。 帐外狂风仍在大作,无情地肆虐着这边关之地,即便是身处帐中,黎夕妤也能够听见沙石飞打在帐子上的声响。 那方。 收到了消息的甄剑在帐中来回踱步,双眉紧锁,难掩愁容。 片刻后,一士兵闯入帐子,跪倒在他脚下。 “如何?可打探到了?”甄剑连忙发问。 那士兵重重点头,答,“回将军,司空将军已命史副将挑选精兵,此刻正在集结,怕是很快便要启程去往敌国边境。” 听了这话,甄剑面色一变,愈发焦促了,“不行,本将军绝不能将这好时机给错过了!倘若此番又叫那司空堇宥抢了功,那本将军在这蛮州,哪还会有半点立足之地!” “将军,眼下要如何做?”那士兵连忙问。 却见甄剑大掌一挥,双眸微眯,道,“迅速整顿大军,以最快的速度,集结两千铁骑,再传唤三万步兵,于后方支援!切记,定要赶在司空堇宥之前,明白吗?” “是!”士兵得令后,立即动身去办事了。 甄剑则转而步入内室,披上银盔铁甲,手握锋利佩剑,眼底尽是势在必行。 “哼,”他突然冷哼了一声,而后开口道,“司空堇宥,今夜便是你我二人决断之时!本将军倒是想看看,待我拿下敌国边境要塞,你会露出怎样的神色!” 子时二刻。 一士兵步入司空堇宥的营帐,跪地抱拳,张口便道,“禀将军,甄将军此时已带领两千铁骑出了城,向着敌国边境去了。后方有三万步兵跟随,他几近动用了手下全部的兵力。” 司空堇宥听罢,眸色渐深,却道,“速去传令史副将,命诸位将士好生安睡,不必再集结整顿!” “是!” 待那士兵离开后,司空堇宥转而步入内室,不一会儿便又走了出来。 但见他手中提着一个包裹,却看不清其内装了什么。 “阿贞、阿玥,你二人便留在营中,好生照看张业先生。倘若军中出了任何事宜,你们可自行决断!”司空堇宥吩咐着。 “是!”兄妹二人齐齐拱手,齐声应下。 随后,司空堇宥又望向黎夕妤与辛子阑,开口道,“你二人随我走,去往敌营。” 司空堇宥说罢便走,无半点迟疑。 黎夕妤与辛子阑立即跟随,一路去往马厩。陌央速度太慢,黎夕妤便牵了匹壮硕的马儿,三人趁着夜色,迎着风沙,疾驰而去。 约莫一刻钟后,他们赶上了那三万步兵,司空堇宥立即冲至大军最前方,挡住了将士们的去路。 “司空将军,您怎么来了?”那领兵的小将领认出了司空堇宥,连忙朝他行了一礼,问道。 却见司空堇宥坐在马背上,幽深的眸子望着泱泱大军,突然扬声道,“众将士听令,所有人,立即返回蛮州大营,不得耽搁!” 那小将领闻言,神色一变,连忙道,“司空将军,甄将军派我等为其支援,倘若我们就此回归,甄将军那处……倘若发生意外……” 司空堇宥眉眼一沉,冷冷地开口,“甄将军此番必是中了敌军的计了,他率领两千铁骑企图偷袭敌国边境要塞,实在是莽撞至极!本将军不愿看众位将士白白丧命,这便追了来!” “司空将军此言何意?”那小将领眉头一拧,又心惊又不解。 却见司空堇宥冷冷拂袖,道,“两国交战数年,那处山谷的防御总是牢不可破,倘若只因天降大雨便撤了防御,那敌国的将军是无脑之徒吗?” 小将领闻言,不由瞪大了眼,“将军的意思是,敌方有诈?” “没错!” “可甄将军已率兵前往,这可如何是好?” “本将军这便火速追赶,只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司空堇宥与那小将领的对话传至将士们的耳中,一时间队伍中发生了骚动。 司空堇宥见状,便又道,“你这便带大军回去,命将士们静候佳音便可!” “是!” 见小将领应下,司空堇宥立即调转马头,复又朝着古阳国的方向飞奔而去。 在他身后,黎夕妤与辛子阑紧紧跟随。 行至半途,雨滴渐渐垂落,越下越大。 黎夕妤算了算时辰,确是已至丑时。 待三人终是赶到古阳国边境时,甄剑也已带领两千铁骑闯进了山谷。 即便是雨夜,黎夕妤也能够瞧见,此时这山谷的入口,竟当真无一名守卫!再细看去,不难瞧见有数十名敌兵躺在血泊中,没了性命。 司空堇宥下了马,解开包裹,其内有三套衣物,却是敌军的服饰。 “速速将这衣物穿上,我们混进敌军去。”司空堇宥吩咐着,率先将皮甲套在了身上。 黎夕妤与辛子阑不敢怠慢,连忙也将皮甲套上,而后戴了铁盔,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向山谷入口处跑去。    第八十章:地利 寅时的雨势已十分猛烈,地面泥泞不堪,三人的长靴皆陷入泥土之中,却不敢放慢了脚步。 很快,他们到得死去的士兵身边,各捡了三把长枪。 也正在此刻,远方有大队人马冲了来,正是敌国的军队。 黎夕妤遥遥望去,瞧见那领头之人,竟是阿莫! “走,立刻上山!”司空堇宥沉声道,立即便动身攀山。 黎夕妤走在最中间,辛子阑负责断后,待他们攀上山壁,并未刻意隐藏身形,阿莫便也带领着铁骑冲至了山谷入口。 “都给我卯足了劲儿,不准放过任何一个敌人,杀无赦!”只听阿莫一声令下,铁骑便冲进了山谷,踏着泥泞,顶着骤雨,勇往无前。 黎夕妤跟在司空堇宥身后,忍不住发问,“少爷,那阿莫在敌营究竟是什么身份?” “前些时日才被派来镇守这山谷的副将。”司空堇宥答。 黎夕妤闻言,又惊奇又佩服。 难怪今夜行事能如此顺遂,这个阿莫可是立了大功! 上次攀爬此山时,并未耗去太多的时间与精力。 而今夜因天降大雨,脚下的石子顺着雨水频频滑落,三人的速度自然便慢了下来。 而在司空堇宥的带领下,他们不仅是在向山巅攀爬,更在向山的中部移动,渐渐向上次的方位靠去。 而随着三人的移动,周遭除却雨声,杀喊声也越来越大。 下方不断传来兵器相接的声响,看来他们距离主战场,也越来越近了。 前方的山头处有无数士兵的身影,他们趴在山壁上,手中拿着弓箭,已做好了准备。 司空堇宥带着黎夕妤与辛子阑自这些士兵后方绕过,继续向此山的中部走去。 而这时,辛子阑突然压低了嗓音,叫唤着,“司空堇宥,我终于明白你想做什么了!” 司空堇宥仍旧在前方走着,不予理会。 黎夕妤却转眸瞥了辛子阑一眼,眉梢轻挑,道,“辛子阑,总归你还不至于蠢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辛子阑撇了撇嘴,却忍不住夸赞,“司空堇宥,你当真是运筹帷幄,睿智无双!” 对于辛子阑的夸赞,黎夕妤很是认可,却也因此晃了神,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这雨只会越下越大,你二人莫要分神,跟紧我!”司空堇宥的声音自前方响起,传进黎夕妤心底。 她再也不敢去理会辛子阑,小心翼翼地跟在司空堇宥身后,却发觉长靴越陷越深,行走间也愈发困难。 越接近中部,山顶埋伏的士兵也越多,下方的厮杀更是激烈无比。 “奶奶的!竟敢给本将军传递假消息,诱本将军前来此处,身陷重重埋伏……”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来,那正是甄剑! 而一眼望去,前方不远处有块比人还要高大的巨石,正是前些时日他们所处之地! 司空堇宥便继续前行,每一步都走得沉稳且谨慎,如此才能令身后的二人紧紧跟随,且不出差错。 待他们终于到得那块巨石旁,便又花去了一刻钟的时间。 而此时,只闻下方响起阿莫的一声高呼,“放箭!” 随后,山顶上埋伏着的诸多弓箭手纷纷起身,弓箭对准了下方,伴着骤雨,飞射而下。 黎夕妤站定在司空堇宥身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的场面。 但见甄剑身处最中部,被将士们团团护着,却犹在叫骂,“该死的仇高义,倘若本将军今日能活着出去,定要将你剥皮抽筋!” 山谷的出口处布有重重守卫,甄剑的铁骑丝毫无法攻破,便唯有原路返回,企图落荒而逃。 可他们没想到,在逃至这半途时,便又迎上了阿莫的兵马。 此番,便是前狼后虎,遭受敌方包围,彻底陷入了绝境! 而身处绝境之中,将士们只能浴血奋战,若能在短时间内冲破敌人的包围,杀出一条血路,倒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可甄剑无那般的头脑,又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两千铁骑随他杀了来,下场便也只是葬身此处。 即便当真出现奇迹,那甄剑带领将士们愈杀愈勇,司空堇宥也绝不会给他生还的机会! 他自最初的谋划,至后来亲临此处,观察良久,又请来观星高人推算天时,加之阿莫从旁相辅,这一系列的谋划,都是为了能够将甄剑置于死地! 司空堇宥行事,要么便不做,要么做了,便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而今次,天时、地利、人和皆占尽,甄剑即便是生了翅膀,也休想求得活路! 随着箭矢的射下,下方蛮州的将士们渐渐倒下,此时仍有战斗能力者,已不足千人。 辛子阑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下方战势,集惊愕、震撼、钦佩于一身! 黎夕妤的心情与辛子阑相仿,可她因着一早便知晓了司空堇宥的计划,故此显得沉稳许多。 随着雨势的加大,甄剑与他周身的将士们已渐有败落之势,士气越来越弱,却犹在负隅顽抗。 这时,下方有人问,“将军,为何支援的三万大军迟迟未到?” 听了这疑问,甄剑也是一怔,可他很快又有了信心,高呼着,“步兵不比我们铁骑,行程上自会耽搁,大家再坚持片刻,相信援军很快便会赶来!到时局势扭转,我们便能赢得此战!” 有了甄剑这番话,将士们果真多了几分信念,拼上十二分的气力,与敌军对抗。 瞧着下方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辛子阑忍不住低声问,“司空堇宥,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全部死去吗?” 司空堇宥沉默了片刻,回,“这都是甄剑咎由自取,怪不得我。” 辛子阑兴许会认为司空堇宥太过狠心,可黎夕妤却十分清楚。 一旦两千铁骑尽数命丧于此,到时身处蛮州的三十万大军必会因此而心生怨愤。 然他们怨的,却并非是敌军,而是甄剑! 到那时,即便甄剑战死在这绝境之中,也不会有一人念其功劳,只会当他这是莽撞行事后的咎由自取! 而这,也正是司空堇宥想要的! 黎夕妤正思索间,突然脚下一滑,一股巨浪倾覆而来,席卷了她的双腿,将她向下方卷去! 而司空堇宥与辛子阑却不曾被这石流波及,二人纷纷出手,迅速向她探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司空堇宥与辛子阑一齐抓住了她的两只手掌。 却突然,辛子阑脚下的山石突然也被雨水冲垮,他的手一滑,便与黎夕妤错了开。 而另一方,司空堇宥脚下的山石也开始滑落,他却紧紧抓着黎夕妤,用力一拉,将她拉出了石流,带向自己身侧。 这一刻,真正的暴雨,来了。 山巅上的弓箭手亦遭受了石流的波及,多半都被卷下山头,向山谷处坠落。 黎夕妤跟随在司空堇宥身侧,他的大掌紧紧握着她的手,带着强劲的力道,与宽厚温暖的触感。 脚下的山石在暴雨的冲刷下纷纷涌落,司空堇宥带着黎夕妤一路向坚实之地而去,而他们刚走过一处,那处便会迅速滑落。 黎夕妤一边跟着司空堇宥挪动脚步,一边转眸张望着,寻觅辛子阑的身影。 好在她很快便发现了辛子阑,他就在她身侧不远处,身形显得十分狼狈,双膝几近要被雨水覆盖。 “辛子阑,你小心些!”黎夕妤忍不住开口呼唤着,她的嗓音被暴雨湮没,却不知辛子阑是否能够听见。 可司空堇宥却是听了个真真切切,冷冷地开口,“顾好你自己便可,辛子阑那人,倘若连这点情形都应付不来,便也太令人失望了!” 黎夕妤听着司空堇宥的话语,脚下却再度一滑,而后她便觉双腿一软,竟直直欲跪下! 司空堇宥的手臂立即伸了来,牢牢扣住她的腰身,将她提了起来。 而这时,司空堇宥似是瞧见了什么,连忙带着她向右侧跑去。 但见那处有三三两两的弓箭手站着,而他们周遭的山石在暴雨的冲击下却并未滑落。 他们踏着雨水,到得那处时,黎夕妤已是累得筋疲力竭,双腿发软,力气正渐渐流逝。 而站在坚实的山地上,却又令她觉得无比安全。 司空堇宥仍旧牢牢握着她,手心相贴,她能够感受到他的力道与温度。 而辛子阑却迟迟不曾到得她身侧,她不免又有些担忧,立即回眸望去。 却见辛子阑此刻正倚靠着那巨石,累得气喘吁吁。 而黎夕妤在顷刻间想到了什么,连忙高呼出声,“辛子阑,快逃!” 她话音刚落,便见辛子阑脚下的山石开始滑落,而他身后的那块巨石,也渐渐经受不住暴雨的冲刷,有了滚落之势。 辛子阑听见了黎夕妤的呼唤,也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但见他神色一变,抬脚便要迈出。 可他迈得太晚,脚下的石流正迅速下滑,而他身后的巨石,也向着下方滚落。 见此,黎夕妤的一颗心提至了嗓子眼,另一只手下意识便抓上了司空堇宥的衣袖,“少爷,能否出手搭救辛子阑?” 而司空堇宥却不言不语,也无半点动作。 黎夕妤咬紧了下唇,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转而紧紧攥起,双眸死死地盯着那巨石。紧张又担忧。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令她瞪大了眼,张大了嘴,惊愕万分。 但见辛子阑迅速转身,双手攀着那巨石,双腿则顺势而上,几步便上得巨石顶端。 随后他无半刻迟疑,双脚踩在巨石上,借力一跃而起,而后又踏着石流,于空中翻了个身,最终稳稳地站定在黎夕妤身侧。 黎夕妤仍旧不敢置信地望着辛子阑,却见他高傲地抬起下巴,自夸自捧着,“小妤,我是不是很厉害!与你家少爷比起,我是不是更出色!” 听见辛子阑熟悉的语气,黎夕妤高高提起的一颗心终是缓缓落回。 也正是在这时,黎夕妤终才发觉,这个辛子阑,他当真是深藏不露,难怪司空堇宥曾说他武功高强,又半点不担心他的状况。 “司寇将军有令,要活捉敌国将领!” 突然,下方响起这样一番话,司空堇宥立即探头望去。 此刻那块巨石已沉落而下,挡住了一方去路,将阿莫等人与甄剑等人生生隔了开。 而另一方,两军仍在拼杀着,即便下方雨水已漫延过马匹的双膝,即便诸多石块坠落,冲刷在人马身上,也仍旧无法终止这场厮杀。 此时此刻,甄剑周围的士兵越来越少,他们已被封住了一方出口,此时即便三万大军赶了来,也无法再支援他们。 渐渐地,将士们的气势已彻底消散,他们只是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却已然无力回天。 “司寇将军有令,要活捉敌国将领!”这时,同样的话语再度响起。 而此言一出,敌军的攻势果然弱了下来,甚至不再靠近甄剑。 司空堇宥见状,一把夺过身侧士兵的弓箭,而后松开了紧紧握着黎夕妤的大掌,却转而低声道,“抓紧我。” 听见这三个字,黎夕妤只觉心头一颤,却乖乖地伸出双手,紧紧抓着他身上的皮甲。 司空堇宥拉弓放箭,即便暴雨遮挡了视线,他的动作仍旧迅速而精准。 但见一支箭矢划破雨空,向着甄剑直直射去,最终穿过他的咽喉,于顷刻间令他丧了命。 甄剑的身子蓦然一顿,双眸张得很大,他努力地抬眸,最终迎上司空堇宥冰寒的目光。 甄剑显然认出了司空堇宥,可他很快便倒了下去,坠在雨水中,却是至死也不能瞑目。 陡然间,脚下的山石又开始下沉,司空堇宥扔了弓箭,再度握上黎夕妤的手掌,拉着她迅速向山下跑去,“这雨越下越大,我们需得速速离去,且不可被敌人发觉!” 而他们刚走,先前那处山石便已然滑落,犹站在那处尚未回神的几个士兵已被石流席卷而下。 “是谁放的箭?是谁杀了他……” 有人高声厉喝,却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司空堇宥、黎夕妤、辛子阑三人已越行越远,最终到得山脚下,离开了此处。 地面的积水已有一尺高,三人迅速上了马,飞奔而去。 天色渐渐亮起,到得卯时三刻,雨势终于渐减。 三人纵马狂奔,于马背上脱下敌兵的皮甲与铁盔,复又装进了那包裹中。 待回到蛮州大营,已时至巳时。 闻人兄妹二人、史华容、以及宋琩正等候着,而在他们身后,还站着张业,与先前那位率领三万大军欲前去支援的小将领。 见三人终是回归,众人眼眸皆是一亮。 “少爷,事态如何?”待司空堇宥下了马,闻人贞上前两步,连忙问道。 却听司空堇宥长叹出声,无奈地摇头,沉声道,“我终究是去晚了,敌军早有部署,甄将军与他率领的两千铁骑,全军覆没……” 此言一出,闻人贞等人自是大喜,可碍于宋琩与那位小将领在场,他们便只得表露出一副悲痛之色。 “全军……覆没?”那小将领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身形猛地一颤,向后退了两步。 司空堇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嗓音愈发沉重,“敌军并未打算留下活口,而那山谷又是一处绝境,甄将军与弟兄们……无一生还……” 此言一出,周遭的氛围便也愈发沉重。 雨水哗啦啦地垂落,史华容却哽咽出声,“两千铁骑,那可都是我们的弟兄!就这么没了……我们每日里一同操练,住在同一大营之中,朝夕相处……两千条人命啊……” 史华容的一番话,令人动容。 黎夕妤垂下了眼睑,唯有无声轻叹。 辛子阑深吸了口气,却吸入不少雨水。 而宋琩,他凝望着司空堇宥,眼中尽是深意。 “都是甄将军害的!”却突然,史华容竟厉喝出声,“敌兵传来的假消息,甄将军竟不假思索,甚至不与另外两位将军商议,带着弟兄们便杀了过去……倘若他动脑思索哪怕片刻,倘若他不曾这般鲁莽,我的弟兄们……又如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史华容的眼眶通红,黎夕妤感受得到,他此刻是真的悲痛。 “没错,都是甄将军害的!”这时,那小将领也开了口,但见他紧握双拳,咬牙切齿,“甄将军行事素来鲁莽,他只知与旁人抢夺功劳,却无半点谋略与头脑,这才害死了弟兄们……如若不是司空将军及时赶到,想来此番搭进去的,便不只是两千名弟兄了!” 见这小将领如此愤恨,司空堇宥又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着,“人死不能复生,好在三万大军相安无事。也莫要再怪罪甄将军了,他金戈铁马,征战数年,如今战死他乡,尸身怕是也难寻回,倒也悲壮。” 司空堇宥说罢,转而又望了眼众人,“史副将,阿玥,你们立刻去往练兵场,安抚将士们的心绪。” 即便是暴雨天,将士们的操练,也是不能停下的。 史华容与闻人玥领了命,那小将领突然也提出要一同前往,三人便离开了。 宋琩见状,向着司空堇宥拱手,“司空将军跋涉归来,我也不再叨扰,告辞。” 待宋琩离开后,司空堇宥便抬脚向营中走去,黎夕妤、闻人贞以及那张业立即便跟随。 辛子阑却自觉地牵了马,将它们送回马厩,而后便回了自己的帐子。 入得账内,司空堇宥竟当着闻人贞与黎夕妤的面,朝着那张业躬身一拜,“先生大才,在下佩服!” 张业连忙扶起了司空堇宥,道,“将军莫要行此大礼,可是折煞鄙人了。” 司空堇宥虽直起了身子,却仍旧向张业拱手揖礼,“先生对天象的观测有着过人的才能,不知先生是否愿意留在军中,从旁助我?” 对于张业这般的人才,倘若肯留在司空堇宥身边,那对他日后的发展,必有大益。 而司空堇宥此番屈身降尊,识得良才,又显大智。 然此番张业却垂下眼睑,道,“将军,实不相瞒,我只是一粗陋鄙人,从未想过要踏足世事纷争,此番来到军中,也是被史将军的真诚所感。我出身乡野,已有家室,实在不宜处在这军营之中……” 见张业拒绝了自己的请求,司空堇宥也未生怒,而是道,“先生若肯留在军中,我保证必定会护你周全,不令你涉足战场。而你的家人,也可一并入住军营,我会安排最得力的下属,保护你们的安危。” 即便司空堇宥如此承诺,可那张业终究还是摇头。 “今日之事,鄙人多少也有几分明了。不得不承认,将军心智过人,心怀雄韬伟略,乃是这世间罕见的奇人!鄙人毫不怀疑,将军日后定能披荆斩棘,冲破一切磨难,达成心中所愿!”张业却实实在在地将司空堇宥夸赞了一番。 “然,”张业话音一转,又道,“鄙人无半点雄心,此生只愿卧身乡野,与妻儿种田养家,普普通通地过完这一生。遂……恕鄙人无法顺应将军心意,不能留在军中,更不能辅佐您……” 张业说着,也随之躬身,向司空堇宥行礼致歉。 “先生,你当真心意已决?”司空堇宥仍是不死心地追问着。 张业重重点头,目光坚定如斯,却又道,“倘若将军担心鄙人会透露了今日之事,大可杀了鄙人,以绝后患。” 司空堇宥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 “先生高雅,我尊敬还来不及,又如何会杀你?”司空堇宥说着,再度拱手,“君子不强人所难,虽然先生不愿留在军中,我也仍旧感念先生。还望先生此生平安顺遂,家和安康。” 张业回以一礼,也道,“鄙人在此遥祝将军早日达成心中所愿,为蛮州百姓谋福,为穷奇子民谋利。” 说罢,张业赫然挥袖,扬长离去。 司空堇宥便始终目送着他,直至他走出营帐,消失于视线之中。 “少爷,你便如此任他离开了?这样的人才,倘若留在身边,可是百利而无一害。”闻人贞开了口,如此道。 司空堇宥却轻轻摇头,无半点遗憾之感,“不属于我的,即便再强求,也终究无果。可若注定了属于我的,即便我弃之如敝屣,它也仍旧会回到我的身边。张业此人,乃是真正的大智之者,如若他命定了此生会有一番作为,那么终有一日,他会来到我身边。”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 一尺≈33.33厘米。    第八十一章:道别 听着司空堇宥沉稳且自信的话语,黎夕妤心中一颤,某种不知名的情愫涌上心头,而那一句“弃之如敝屣”,更是如同密密匝匝的针尖,轻轻扎在她的心头上。 而就在此时,司空堇宥突然转眸望向她,道,“阿夕,早些回去吧,换身干净衣裳,莫要再生出病来。” 听闻此言,黎夕妤这才发觉身上衣物早已湿得透彻,紧紧贴着她的肌肤,令她颇感不适。 她轻轻点头,正欲转身离开,司空堇宥却似是想起什么,突然又将她唤住。 “阿夕,”只听他开口,问,“先前教授你的那五招防身之术,如今练习得如何了?”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头一惊,支支吾吾道,“我……少爷,我……我有很努力地……在练习……” “当真?”司空堇宥挑眉,语气加重了几分。 黎夕妤连连点头,“我每日都有在练习,只不过……我天分不足,进展很慢……” “回去吧。”司空堇宥不再追问,神色也无半分异常。 而黎夕妤却犹如大赦般,立即向他揖了一礼,“少爷,告辞了!” 说罢,她迅速转身,快步离去。 那五招防身术,她确是每日都有在练习,只不过……见效甚微。 可她又生怕司空堇宥当真会一怒之下将“羽晖”收回去,心中倒真是愁苦万分,却也无可奈何。 离开营帐时,雨仍在下着。 黎夕妤迎着冰凉的雨水,脚下的地面早已变得泥泞不堪,她便一步一深一浅地走着,不紧不慢。 回了西北角的营帐后,她换了身干净衣物,小做梳洗,却觉头脑有些昏沉,便睡了去。 再转醒时,帐内昏暗一片,处处透着凉意。 黎夕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正想起身,帐子却突然被人掀了开。 辛子阑手捧瓷碗,面目十分柔和,大步走了进来。 “小妤,你醒了!”辛子阑眼中透着些许光亮,而与他一同进入帐中的,还有那阵阵清香。 是姜汤,黎夕妤一闻便知。 “辛子阑,我不是与你说过了,日后不准擅闯我的……”黎夕妤坐起身,正张口说着。 然辛子阑突然递来的瓷碗却堵住了她的话语,她不得不接过姜汤,一口口地喝着。 “小妤啊,若是认真地说来,这帐子也该是我的吧!”黎夕妤正喝着姜汤,却听辛子阑如此道。 黎夕妤蓦然翻了个白眼,打算不再与辛子阑商讨此事。 而温热的姜汤进入胃中的那一刻,她只觉暖意流淌过四肢百骸,将她先前的冰寒驱散。 待满满的一碗姜汤下肚后,黎夕妤盯着辛子阑,开口问道,“辛子阑,这姜汤是你特意煮的?可还有剩余?” “知道你想问什么,放心吧,司空堇宥的那一份,早就备好了!”辛子阑此刻的目光有些犀利,更是一语便道破了黎夕妤的心思。 黎夕妤有些窘迫地垂下眸,却又问,“那……少爷的姜汤,已经送去了吗?” 辛子阑立即摇头,双手抱胸,十分不屑地道,“本大夫肯替他煮姜汤已是法外开恩了,还想让我送去,绝不可能!” 黎夕妤闻言,眼中却有几分喜色,连忙开口,“辛子阑,我去送!” 辛子阑却突然正了正神色,认真地凝望着黎夕妤,轻声问道,“小妤,你与司空堇宥,可是快要离开了?” 黎夕妤闻言一怔,却不知辛子阑从何处听来的消息,竟知晓她即将与司空堇宥启程回荣阳。 “没错。”她点点头,不曾否认,“再过些时日,待少爷处理好军中之事,就会带我回到荣阳城。” 辛子阑听后,眼底有种不知名的情愫一闪而过,似是凄凉,似是失落。 “稍后我会将药炉为你取来,你捧着药炉去见司空堇宥,如此便也不必担忧姜汤会凉了。”辛子阑笑着拂袖,自黎夕妤手中取回瓷碗,便转身离去了。 可不知为何,瞧着辛子阑渐行渐远的身影,黎夕妤的耳畔竟赫然回响起当初在云来寺拜过观世音后,那位僧人与她说过的话。 “老衲仅能告知女施主,那位公子虽是个奇人,可他命数已定……” 命数已定? 此时此刻的黎夕妤,尚不懂得此为何意。 待辛子阑取来药炉,黎夕妤又将一瓷碗扣在药炉之上,捧着它一路去往主帅营帐时,已时至酉时。 天色渐暗,雨滴淅淅沥沥,仍在下着。将士们也自练兵场回归,三两成群,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甄将军自己死了便也罢,却偏生害了咱们两千名弟兄,实在令人恼怒……” “甄将军行事素来莽撞,此番为了与司空将军争夺功劳,却要两千弟兄为他陪葬,当真是无能无良之至……” “虽说甄将军最终是战死在敌国边境,可这也全都是他自作自受,就是连累了我们那两千名的弟兄……” 将士们所议论的,无不是关乎今早甄剑战死他乡之事。 却因着那两千名铁骑的牺牲,令事态转变至如今这般模样。 所有人都在指责甄剑,认为他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黎夕妤穿梭在军营间,在这周遭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她竟当真不曾听见哪怕一句不是指责甄剑的话语。 如此这般,倒真是遂了司空堇宥的意。 而万千将士只当甄剑那是莽撞行事的死不足惜,认为他最终是战死于疆场。 可他们不知,这不过是司空堇宥布下的一张网,而甄剑便无知无觉地踏入了,即便插翅也难逃。 到得司空堇宥帐外时,黎夕妤竟被守卫的士兵给拦了下,“小公子,将军正在审问犯人,曾吩咐过不准任何人入内!” 黎夕妤捧着药炉,面上闪过几分失落,却也不愿为难守卫,便轻轻点头。 可她也并未离去,只是笔直地站着,打算在外候着。 “小公子,眼下这雨势未歇,你不若先回去,若是不慎染了风寒,将军怕是会担心的……” “放她进来!” 那守卫正说着,司空堇宥冰冷的嗓音突然响起。 守卫再不敢怠慢,连忙替黎夕妤掀开帐子,请她入内。 帐内燃着烛火,昏暗间静静摇曳。 司空堇宥负手而立,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他脚下的人。 黎夕妤走近后,方才发觉那人竟是先前被司空堇宥派去敌营当细作的仇高义! 而闻人玥站在仇高义身后,一脸淡漠,而目光却始终望向司空堇宥。 “将军,求您饶了属下!属下当真不知实情,我传回营中的消息,全是自那‘夜莺’处得知,字字不敢有误!而今日发生此等之事,将军你即便要怪罪,也该去找那‘夜莺’问罪,是他背叛了你,而属下是无辜的啊……” 只见仇高义满面悲痛,正苦苦哀求着。他似是认为司空堇宥此刻是为了甄剑与那两千铁骑的牺牲而审问他,故此便将所有的罪责都撇得一干二净。 至于他口中所说的“夜莺”,想来也是司空堇宥安插在敌营的细作。而这“夜莺”应当已打入敌军内部,甚至能够探查到敌军要闻,从而再将消息通过其他细作传出。 由此可知,那“夜莺”,便是司空堇宥派去的死间了。自他执行任务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没有生路与归途。而倘若他的身份败露,便必死无疑。除非有朝一日,司空堇宥率兵攻破京乡城门…… 黎夕妤正思索间,司空堇宥突然拂袖,阴冷地望着仇高义,启唇道,“看来你是半点也不曾将家人的性命放在心上。本将军派你去敌营,护了你的安危,如今更令你全身而退。可你呢?” “你从不曾忠于本将军,每每将消息传回,便又会暗中给甄剑传送一模一样的消息!”司空堇宥的面目十分阴冷,双眸微眯,那是他发作的前兆,“仇高义,你果真……叫人失望!” “将军,属下知错,属下知道错了!”仇高义脸色大变,又惊又惧,却是不曾想到司空堇宥竟识破了他的伎俩。 陡然间,仇高义伸出双手,欲去拉扯司空堇宥的裙角,却见其后退了两步,他便抓了空。 “仇高义,你认为这般三言两语的求饶认错,便能挽回两千将士的性命吗?”司空堇宥压低了嗓音,眼底有寒冰射出。 仇高义止不住打了个寒颤,然他双眸一转,便再度将过错都推在了“夜莺”的身上,“将军,属下的消息是从‘夜莺’处得来,如今发生此等悲痛之事,也全是那‘夜莺’害的!将军,他背叛了你,为今重中之重,你应当早些除了‘夜莺’,否则日后不知还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听了此言,司空堇宥眉梢一挑,蓦然俯身,靠近仇高义。 仇高义的身子却下意识向后倾去,不敢距司空堇宥太近。 “本将军已无兴致与你继续纠缠,仇高义,倒不如让你死得明白些!”司空堇宥开了口,冰冷的话语中透着几分阴邪。而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眼眸之中充斥着浓浓的阴戾诡谲之息,宛如前来人世勾魂索命的地狱阎罗。 “这些时日,你传回营中的所有消息,皆是‘夜莺’受命于本将军。而本将军之所以让你活了这么久,也不过是为了昨夜你传予甄剑的那一纸消息!”只听他如此道。 仇高义闻言,却蓦然瞪大了眼,又惊又怔,眼底的震惊与不可置信,却是良久也未能褪去。 “你……你说什么?”仇高义的声音很轻,身形却颤了又颤,那种自骨髓深处透露而出的恐惧,即便是默立在一旁观望的黎夕妤,也能够清楚地感知到。 这一刻,仇高义明白了一切。 “甄将军……是你害的?”他颤声发问,伸手指着司空堇宥,手臂却止不住地颤抖着。 司空堇宥赫然站直了身子,冷冷地瞥了仇高义一眼,一言不发。 仇高义见状,竟立即起身,转身便要向帐外逃去。 “阿玥!”司空堇宥低声唤着,阴戾无比。 但见闻人玥眉眼一戾,而后挥掌,便有几根银针自她指尖飞射而出,直直刺向仇高义。 而仇高义跑着跑着,身形便蓦然顿住,再也迈不出脚步。 仇高义似是想要回身,可那银针穿透了他的喉头,于顷刻间便要了他的性命。他最终倒地,鲜血自唇角溢出,一双眼眸始终大张着,其内仍旧充斥着恐惧,死不瞑目。 “拖出去!”司空堇宥又发了话。 闻人玥立即便动身,走到仇高义的尸身旁,抓着他的一条腿,将他拖了出去。 鲜血的腥气传进鼻中,黎夕妤不由将药炉捧高了些,很快姜汤的气息便盖过了那血腥之气。 “你来做什么?”突然,司空堇宥转眸望向她,沉声问道。 听见他这阴沉的嗓音,黎夕妤打了个哆嗦,却将怀中的药炉捧至他面前,“少爷,这是辛子阑特意为你煮的姜汤!” “拿去,我不需要!”司空堇宥当即便拒绝了。 黎夕妤却似是不曾听见他这话语般,兀自走至桌案前,将药炉之上的瓷碗放置在桌上,而后倒出满满的一碗姜汤。 随后她将药炉置于桌案,复又捧起瓷碗,转身望着司空堇宥,“少爷今日淋了雨,这姜汤一定要喝!” 却见司空堇宥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不悦,“不过是淋了雨,又算得了什么?今日将士们各个都在雨中操练,也不见得有人娇弱至这般!” 黎夕妤闻言,失落涌上心头,却又觉司空堇宥所言不无道理。 今日军中将士们各个皆冒雨操练,却无人为他们送上这样一碗姜汤。而司空堇宥身为大军统帅,自然不愿私下里承接。 黎夕妤轻咬下唇,片刻后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开口道,“少爷麾下是万千将士,你心中装的,是大军与大计。而我,我的心中,却容不下如此多的人与事。我顾不得将士们生死如何,我所念想的,不过希望是少爷一切无虞。仅此……而已。” 她言语间,发觉他的目光有了变化,神色变得颇为复杂。 可他仍旧一言不发,更不曾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姜汤。 二人对峙良久,黎夕妤终是渐渐败下阵来。 她缓缓垂首,低声道,“先前来时,我瞧着帐外守卫的衣物早已湿透,倒是尽职尽责,这姜汤不若便送予他喝吧……” 她说着,自他身侧绕过,抬脚便走。 她的面色十分难看,眸中凝着失落,却沉稳地向帐外走去。 然,就在她即将走至帐门处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司空堇宥疾疾走来,最终挡住了她的去路。 “少爷……” 她刚开口间,手中的瓷碗便被他一把夺去。 而后,但见他仰头,那满满的一碗姜汤便渐渐进了他的腹中。 一时间,黎夕妤欢欣不已,眼底有光亮溢出。 可司空堇宥喝下姜汤后的神色却十分难看,他紧绷着一张脸,眉头一蹙,显然是嫌这姜汤太苦。 “少爷,恭喜你!”黎夕妤却蓦然开口,唇角微微扬起,有笑意浮现。 司空堇宥斜睨着她,良久后,待那苦意褪去,他的神色方才恢复如常。 他自然明白她话中之意,同样也瞧出她眼底的那几分期盼,便道,“圣旨兴许会在一月后下达,而这一月,我需要做一番周密的安排。待一切部署完毕,我便带你回去。到时我们隐藏行踪,不走官道,纵是一路游山玩水,也定能赶在季杉成婚前,抵达皇城!” 黎夕妤重重点头,“少爷肯带我回去,我已然知足,不论是何时。” “这一月里,你记得要多加练习,一旦途中遇上危险,我未必能护得了你!”司空堇宥的声音沉了下去,出言提醒着黎夕妤。 “少爷,我明白。”她轻轻点头,应下。 往后的一月里,黎夕妤努力地练习,虽仍旧达不到司空堇宥的要求,却比之先前好过太多。 而正如司空堇宥所言,圣旨也在这时到来。 彼时黎夕妤正身处大营之中,并不曾亲耳听见圣旨上的内容。 可后来据将士们所言,来人乃是宫中的一名侍卫,他一路去往练兵场,坐在马背上,手举圣旨,那模样甚是高傲。 她于夜间前往司空堇宥的营帐,向他询问。 司空堇宥却径自将圣旨扔给了她,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黎夕妤将那金黄色的纸卷展开,但见其上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蛮州一将甄剑,先有私吞饷银、私造豪宅;后因莽撞行事,致两千铁骑枉死,令朕失望痛心。而蛮州将军司空堇宥,曾在两国交战时审时度势,运筹帷幄,大获全胜。作为嘉奖,现判甄剑麾下四万兵马,尽数编排至司空将军麾下,望其不负朕的厚望!钦此。 读过圣旨上的内容后,黎夕妤将其收好,交还给司空堇宥。 而至此,司空堇宥与甄剑之间的较量,方是彻底落下了帷幕。 “三日后,我们便启程回京。”司空堇宥凝望着黎夕妤,终是给了她一个确切的时日。 “少爷,军中之事……你可都安排好了?”黎夕妤却问,“如今甄剑死了,宋琩不知又会耍出什么花样,我们当真能在此时离去?” 却见司空堇宥挑眉,反问,“那依你看来,阿贞与宋琩相比,谁更胜一筹?” “自然是闻人贞!”黎夕妤当即便回。 “既是如此,一个宋琩又有何惧?况且阿贞身边还有阿玥,我也做好了周密的部署,大可放心离去!”司空堇宥言语间,眼底尽是势在必行。 一时间,黎夕妤竟有些恍惚。 不知为何,此刻司空堇宥的目光,竟令她觉得……此行回到京城,他似是另有目的。 然她并未多问,也未曾停留太久,便离开了。 两日后。 黎夕妤已将一切收整妥当,只待司空堇宥一声令下。 而辛子阑却捧来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锦盒,冲她神秘一笑,“小妤,你猜猜看,这盒中都有什么?” 黎夕妤瞥了那锦盒一眼,瞧出它正是当初放置千年灵芝的盒子,便问,“该不会你又弄来一个灵芝?” 辛子阑却连连摇头,转而打开锦盒,将其内物事展露于黎夕妤的面前。 但见盒中摆放着的尽是些瓶瓶罐罐,足有十数只,放在这盒中,倒显得有些拥挤。 “小妤,我在这每一只瓶身上都做了标注,其中有你每日都需服用的药物,也有些跌打损伤与解毒的药物,你都带着,记得按时服用!”辛子阑扬起下巴,高傲地说着。可他的神色,却有些许异常。 黎夕妤点了点头,却将那瓶瓶罐罐尽数拿出,放在了包裹中,“辛子阑,这盒子便不需要了,你拿走吧!” 辛子阑倒也不在意,收回锦盒,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了去。 “小妤,我是来与你道别的。”却听他突然开口,话语有些沉重。 黎夕妤一时间怔住,眨了眨眼眸,道,“辛子阑,我要明日才离开呢!你为何今日便与我道别?” 辛子阑却蓦然摇头,神色有些失落,“小妤,我曾答应过你,会为你寻来灵药!稍后便要离开了。” 听了这话,黎夕妤再度怔住,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今你的伤势已彻底稳定,只要你记得服药,便不会出差错。”辛子阑又道,“而我此行,快则两月,慢则三月,到时仍会回到蛮州来寻你。” 黎夕妤在心中算着时日,最终点了点头,“两三月后,我与少爷应当已自京城归来。” “小妤,我就要离开了,你便半点也不难过吗?”辛子阑却眉头一拧,眼底浮现出几分悲凉。 黎夕妤沉吟了片刻,眼底闪过几分黯然,却不曾被辛子阑瞧见。 自相识起,辛子阑便日日出现在她的面前,为她看诊,为她煎药,一再搭救她的性命…… 虽然他的性子太过风风火火,可这么些时日来,她却早已习以为常。 而突然间,他要离开了,她的心中,多少都是有些难过的。 可即便如此,黎夕妤仍是冲辛子阑勾唇一笑,道,“辛子阑,保重!” 无论那灵药可不可求,我都盼着……你能平安无事。    第八十二章:泉池 翌日。 天色尚未亮,将士们仍在睡梦中,黎夕妤披了件黑色斗篷,将包袱扛在肩头,便向着大营出口处走去。 她踏着即将逝去的夜色,独身一人,快步走着。 到得约定之处时,她一眼便瞧见了那长身而立、默然等候的男子。 陌央与竺商君分别站在司空堇宥两侧,一高一矮,一棕一白,夹杂着他的一袭青衫,显得十分安宁静谧。 黎夕妤快步走近,到得他身前,“少爷,让你久等了!” 司空堇宥取下她肩头的包袱,挂在竺商君的身上,沉声道,“趁天色未亮,我们早些离开,上马!” 听了他的吩咐,黎夕妤立即动身,跨坐在陌央的背上,转而轻抚它的毛发,低声说着,“我的好陌央,接下来的日子,可要辛苦你了……咦?” 突然,黎夕妤手上动作顿住,眼睛眨了眨,却是有些疑惑。 片刻后,她复又将手指探入陌央毛发,细细摸索着。 “出了何事?”司空堇宥此刻也已坐在了竺商君的背上,出声问着。 却见黎夕妤摸索片刻后,竟自陌央毛发间寻到一根极细的金蚕丝线,那丝线环绕了陌央的脖颈一周,却不松不紧,未曾损害到陌央。 “丝线?”司空堇宥挑眉,疑惑地问。 “这丝线上,串了两颗珠子!”黎夕妤却突然瞧见了什么,惊奇地说着。 她将那两颗珠子转到自己手心,细细打量着。 珠子是两颗紫檀珠,即便混合了陌央的气味,也仍旧散着淡淡清香。 而黎夕妤却瞧见,这两颗紫檀珠原本应光滑的珠面上,却分别刻着一个字。 “平”、“安”。 一时间,黎夕妤心头一滞,莫大的震撼与惊愕涌上心田。 她立即转眸,却见司空堇宥的手中,也出现了两颗紫檀珠。 同样以金蚕丝线穿引而过,却不知其上是否也刻了字。 “珠子上写着,‘顺遂’。”司空堇宥瞥向黎夕妤,沉声开口,话语中却透着淡漠。 平安…… 顺遂…… 已不用再去猜测,黎夕妤十分肯定,这挂在陌央与竺商君脖间的两串珠子,是辛子阑做的! 她松了手,珠子便顺势垂下,犹自吊挂在陌央脖间,可若不能细细观察,便无法瞧见它的踪迹。 她轻轻握起缰绳,脑中闪过辛子阑的面容,转而出声问着,“少爷,关于辛子阑的身份,你可有查清?” “不曾。”司空堇宥沉吟了片刻,回道,“辛子阑此人,绝不简单。他暂且虽不会与我为敌,却不知日后又会如何。” 黎夕妤闻言,缓缓垂下头,心中一阵怅惘。 以司空堇宥的能力,想要调查一个人,并非难事。而辛子阑是神医,想要打探此等有名气的人,更是再简单不过。 而他却说不曾查到辛子阑的身份,是在令人称奇。 如此看来,这个辛子阑,当真是深藏不露,行事不留半点痕迹。 “走吧,不能再耽搁了!”司空堇宥说着,已催促着竺商君迈步跑了出去。 黎夕妤收回思绪,也连忙动身,追了上去。 司空堇宥特意选在此时离开,便是为了悄无声息,方便隐藏踪迹。为此,就连闻人兄妹与史华容,都不知晓他们今早离开的确切时辰。 眼下已时至晚秋,天气渐渐转凉,黎夕妤穿了厚实的衣物,却仍有阵阵寒意侵体,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竺商君跑得并不快,司空堇宥便始终行在她身侧。 天边亮起一抹鱼肚白,黑夜渐渐退散,红日初升,也不过于转瞬间。 朝霞万里,伴着阵阵暖意,照在黎夕妤的身上,照在人世间。 前方是辽阔疆土,一眼望去荒芜一片。本该是寂寥萧条的景象,可因着身侧之人,却显得那般柔和。 黎夕妤的一颗心轻轻颤动着,颔首垂眸,唇角却总是忍不住地勾起。 此程去往荣阳城,却不想……只有他们二人同行! 奔走在边关黄土之上,待天色彻底亮起,他们已行出十里地。 却突然,远方道路正中,出现了一人一马的身影。 起初因相距甚远,黎夕妤看得并不真切。 随着她与司空堇宥的逐渐靠近,前方的身影便也清晰了起来。单看身形,那是一男子,正背对着他们,静静地站在马旁,似在等着谁。 黎夕妤本以为此人只是个路人,却不曾想司空堇宥竟向他冲了去,而他也立即转身,望了来。 男子回眸间,黎夕妤瞧见了他的面容,心头却猛然一震。 这个人,她记得! 正是两月前偷袭蛮州防守薄弱地带的敌兵,是那唯一一个不愿归降的少年! 少年俊肖的眉宇间仍旧凝着浓浓的坚毅,他默然而立,面目如常,却比之初见时,多了几分沉稳之气。 而此刻少年的手中抓着一把佩剑,只是淡漠地站着,却令黎夕妤心头一紧。 她仍旧记得当初这少年说过的话语,他说倘若能够活着,那么下次再见,必然不会放过司空堇宥。 那么他今日刻意守在此处,该不会……是为了与司空堇宥决斗? 思及此,黎夕妤心头一沉,不免有些紧张。 而司空堇宥却已然到得少年身侧,犹自坐在马背上,俯视着少年。 黎夕妤忧心不已,催促着陌央,命它加快速度。 待她终是渐渐靠近时,却见那少年蓦然俯身,单膝跪地,竟拱手向着司空堇宥行了一礼。 “属下荆子安,见过少爷!”少年非但恭恭敬敬行了礼,更是自称“属下”,臣服于司空堇宥。 瞧见这一幕,黎夕妤惊愕万分,竟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少年……他不是古阳国的士兵吗?当初他宁死也不愿归降,为何此番竟甘愿拜倒在司空堇宥脚下,甚至恭敬地唤一声“少爷”! 而在司空堇宥身侧,但凡是他所重用之人,对他的尊称总是“少爷”。可如若军中将士,便会唤他一声“将军”。 如此看来,这个少年,终究不曾以士兵的身份,归降于蛮州大军。 黎夕妤正惊叹间,司空堇宥突然开了口,“荆子安,你无须拜我,因为日后你需要跟随的人,不是我。” 听了这话,少年面露疑惑,“少爷命我等候在此,莫非还有他意?” 司空堇宥转而望向黎夕妤,神色如常,却道,“你要看清楚,也要记清楚,这位阿夕姑娘,她才是你将要追随守护的人!” 此言一出,那少年立即望向黎夕妤,眼底尽是惊愕,似是不曾想到她竟会是个女子! 而黎夕妤,她本就惊愕,此刻听了司空堇宥的话语,更是瞠目结舌。 而司空堇宥却不理会二人的神态,犹自说着,“阿夕不会武,却又身处纷乱与危难间,我要你时刻守在她的身边,无论将来发生何事,你都要将她的性命放在心尖第一处,哪怕是牺牲自己,也务必要保全阿夕,你明白吗?” 听着司空堇宥的吩咐,黎夕妤的心颤了又颤。 虽不知这个名为荆子安的少年究竟为何会臣服于司空堇宥,可她却清楚地知道,从此后,她的身边便多了这么一人,而这人存在的意义,也只是守她安危、护她周全。 半晌后,但见荆子安蓦然起身,眼眸凝望着她,神色肃穆,认真极了。 可荆子安却突然拔了手中之剑,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扔了剑鞘,转而抓上剑刃! 黎夕妤见状,赫然瞪大了眼,瞧着鲜血自荆子安掌心流出,却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随后,荆子安的掌心自剑刃间划过,便见鲜血染红了剑身,刺得黎夕妤眉眼生疼。 而那阵阵血腥之气,更是令她微微蹙眉,颇感不适。 却突然,荆子安竟上前两步,一把抓过她的手掌,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执剑在她掌心也划了一道! 陡然间,剧痛钻心,鲜血汩汩涌出,顺着她掌心的纹路滴落而下,落在地面,渗入土壤。 “你做什么?”黎夕妤轻喝出声,眉头紧拧,大为不悦。 察觉到她的愤怒,荆子安将剑刃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收回剑鞘后,便再度跪地,向她拱手。 “夕姑娘请恕罪,属下并非有意冒犯。”只听荆子安改了口,如此道,“这把利剑,乃是少爷所赠之物,先前从未出过鞘。而方才染了你我二人的血,此后便只会认你我二人为主。” 听荆子安如此解释,黎夕妤的嘴角抽了抽,转而望向司空堇宥,以眼神询问着:少爷,这是什么奇怪的说法? 司空堇宥却自袖中摸出一块绢布,扔给了她,以眼神回:这都不懂,你可真够蠢的! 黎夕妤接过绢布,替自己包扎着掌心的伤口,却兀自撇嘴。 她自然不懂得这诸多规矩,却也是晓得的,荆子安这把剑,此后必定还会沾染敌人的血液,那到时敌人岂不也成了这剑的主人? 突然,她想到了“羽晖”,连忙问出声,“少爷,既然利剑有此说法,那宝刀呢?” “诸如刀剑的利刃,在初次尝过鲜血后,会变得尤为锋利。”司空堇宥开口,同时解答了黎夕妤心中两个疑惑。 而他又一眼便看透了黎夕妤的心思,“所以你也无须再担忧焦虑,‘羽晖’饮的第一口鲜血,确是你的!” 听他如此说,黎夕妤先是一怔,转而想起当初在那片瘴林,她为了使自己清醒,便在手臂上划了一刀。 想不到司空堇宥将“羽晖”送给她之前,竟从未曾动用过!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时以眼神互动,却全然将荆子安晾在了一旁。 遂,荆子安扬了扬声,又道,“夕姑娘,从此后,属下定会衷心追随,守护在你左右。” 黎夕妤包扎好伤口后,于心下思索了片刻,仍旧不去理会荆子安,仍是望向了司空堇宥。 而她只是朝他望去,他便一眼又看出了她的心思,轻轻点头。 他点头间,眼底是深邃一片,意为:荆子安此人,可信。 既然司空堇宥都如此放心了,黎夕妤便也不再去猜度荆子安的衷心,却又问,“少爷,他日后既是我的人了,那是否我命他做什么,他便会做什么?” 司空堇宥拢了拢衣袖,回道,“在确保性命无虞的情形下,你可以吩咐他去做别的事情。”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中生出几分喜悦来。 从前在黎府,只有司桃衷心侍奉她,后来司桃不知所踪,她的身边便再无侍奉之人。 如今,这荆子安虽是个少年,但他星眉剑目、气宇轩昂,又是司空堇宥亲自挑选之人,日后留在她身边,必定是个得力的手下! “荆子安,起来吧!”黎夕妤开了口,有模有样地吩咐着,“我们此程要去往荣阳,路途迢迢,需得早些赶路才是。” “是!”荆子安立即起身,利落地上了马,倒有几分意气风发之感。 于是,这一程,黎夕妤本以为只是她与司空堇宥两人的同行,如今多了个荆子安,便又成了三人同行。 好在荆子安沉默内敛,不似辛子阑那般吵闹,只是默默地跟在后方,存在感颇低。 她们一路去往京城的方向,不曾走官道,却时常穿行于闹市间,走过无数的城镇村庄,走过深秋,迎来初冬。 接连十数日,三人走走停停,于坊间逗留歇脚,于茶楼看戏烹茶,日子过得颇为潇洒。 而司空堇宥从不提及军中之事,黎夕妤更是将心底的仇恨暂且抛却,他们此行,倒真像是在游山玩水。 越向京城行进,山水便也越发壮美。 此番行至绿水青山处,幽幽峡谷水花激荡,并未因寒冬的到来而冻结。 黎夕妤裹了厚厚的衣衫,瓮声瓮气地开口,“少爷,此处景致虽美,可天寒地冻的,我们还是绕道吧!” 司空堇宥瞥了她一眼,兀自下了马,“你可知这峡谷间有处泉池,池中水温热,有驱寒避疾之功效。如今你的身子在辛子阑的调养下确是大有好转,然此番既然途经此处,那泉池自然不可错过!” 黎夕妤闻言,倒是有些惊异,便问,“少爷莫不是特意带我来到此处?” 司空堇宥的神色于顷刻间有了变化,却是有些窘迫。他兀自抬脚,向峡谷中走去,留给她一道笔挺的背影,以及这样一番话,“并非是为你,那泉池有益,我与荆子安自要前往。你若是怕冷,可以留在外!” 黎夕妤撇了撇嘴,却乖乖下了马,一路小跑着追上了司空堇宥的身影。 荆子安将三匹马拴在树干上,便循着二人的踪迹,追了上去。 黎夕妤走在司空堇宥身后,踏入峡谷的那一刻,她只觉周遭气温骤然下降,令她忍不住直打哆嗦。 而四处皆是水声潺潺,叮咚作响,倒是清脆悦耳。 如若此刻是炎夏之季,黎夕妤必定会十分欢欣,然她双耳被冻得通红,上下牙床咯咯作响打着架,只盼着能够早些到得那所谓的“泉池”。 而前方的司空堇宥,他的脊背挺得笔直,无半点异样,竟是丝毫不惧严寒。而他显然曾来过此处,行走间轻车熟路,所过之处皆平稳坚实,无半点危险的气息。 她不由再回首去看身后的荆子安,却见其也同样神色如常,步伐稳健。 一时间,她无声叹了口气,心生几分挫败之感。 却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阵奇异的声响,细听去,确是水声无疑,却“咕嘟咕嘟”,似是沸腾着。 司空堇宥带着她绕过一座山峰,又穿过一条山中甬道,眼前的景象便蓦然一变! 但见眼前是一汪泉水,四周山峰环绕,山头处甚至有皑皑白雪。 而那泉水却不时冒着泡,“咕嘟咕嘟”的声响不停歇,水面之上浮着袅袅白气,大有烟雾缭绕之感。 “少爷,这便是你口中所说的‘泉池’吗?”黎夕妤上前两步,站定在泉水边,出声问道。 而她良久也不曾等到司空堇宥的回话,却听闻一阵悉碎声响传来,便转眸望去。 却见司空堇宥正兀自解开腰带,竟在脱衣! 黎夕妤瞪大了眼,连忙问,“少爷,你要做什么?” 司空堇宥不理会她,迅速脱了外衫,而后又是三两下便将上身的衣物褪尽。 一时间,黎夕妤的眼珠子都瞪直了,她咽了咽口水,却觉一股燥热自心底升起,伴随着悸动的心跳,直直上涌。 司空堇宥突然抬脚,竟向着黎夕妤步步走去,他双眸微眯,鬓角凌乱的发丝贴着脸颊,这模样竟有些摄人心魂。 下意识地,黎夕妤向后退去。 然,她忘记此刻的处境,双脚踩在水中,身子便直直向后倾去。 她不由得惊叫出声,却见司空堇宥快步而来,伸手便要拉她。 可他此番却慢了一步,二人指尖相错,非但未能抓住黎夕妤,反倒令自己也坠了下去。 而坠入水中的那一刻,周遭唯有“嗡嗡嗡”的响声,黎夕妤心中一紧,脑中赫然闪过曾经遭受水刑的景象,恐惧立即涌上心头,令她下意识便闭上了眼,止不住地挣扎起来。 可她越是挣扎,身子便越是下坠,她此刻已被恐惧侵体,甚至未曾意识到泉水的温热,只觉自己正置身于黑夜深潭,即将被那无边无尽的漆黑湮没。 她奋力挥舞着手臂,却不慎呛了两口水,心口便憋闷难耐,窒息感随之涌起。 却突然,她的腰肢被人紧紧揽住,那手臂强劲有力,带着十分熟悉的感觉。 有了这只手臂,她的心便在顷刻间沉定,原有的惊慌与恐惧,也渐渐褪去。 她缓缓睁开眼,但见一片朦胧间,那张熟悉的面容。 司空堇宥正凝望着她,眼底的光彩被泉水掩盖,却令她觉得万般璀璨。 他的手臂仍旧扣在她的腰间,他的面容距她那般近,她的心底却被莫大的震撼倾覆。 长时的屏息令她愈发不适,可她却强忍着,猛地抓上眼前人的手臂,紧紧地抓着。 随后,她不知从何处生来的勇气,竟蓦然向他倾去,将自己的唇,覆上他的唇…… 在那一刻,柔软却熟悉的感觉令她蓦然瞪大了眼,一颗心慌乱地跳着,却有些手足无措。 她瞧见他的眼眸也在顷刻间张大,扣在她腰间的手臂不由加大了力道,身形变得僵硬无比。 而她贪恋这气息,贪恋这柔软的触感,竟忍不住想要索求更多。 她知道,她一定是疯了,否则又怎会笨拙地张开唇齿,轻咬他的双唇…… 陡然间,他的手臂猛地一颤,眼底神色大变,却将她一把推开。 黎夕妤被他推得向后倒去,却很快又被他抓住手臂,向上方浮去。 “咳……咳咳……” 探出水面的那一刻,黎夕妤趴在池边,止不住地咳着。 她的面目很快便咳得通红,眼角却有两行泪水滑落而下,混合着泉池中温热的水,她竟察觉不到半点异样。 身侧司空堇宥的气息格外阴冷,他伸手扶着池岸,作势便要上岸。 却在这时,黎夕妤立即伸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 “黎夕妤,你还想做什么?”司空堇宥赫然回眸,拧眉望着她,眼底凝聚着浓浓的愤怒。 黎夕妤自然察觉得到他的怒意,可她咬紧了下唇,却半点也不愿松手。 司空堇宥的面色便愈发阴沉,“从前是在马背上扒了我的衣裳,如今又在这水下强行吻我,黎夕妤,你这脸皮堪比城墙了!你可还知道羞与耻?” 他沉声呵斥,言辞激烈且强硬,更是不由分说地便诋骂了她。 然黎夕妤却只是静默地望着他,全然不曾将他这话语听进耳中。 而周遭青山围绕,司空堇宥的嗓音回荡着,久久未散。 荆子安早已识趣地离开了此处,眼下这片天地间,便唯有他们二人。 黎夕妤抓着司空堇宥手臂的指节泛了白,却将自己的下唇咬到几欲滴血。 她突然张了张口,嗓音沙哑却轻小,“少爷,那夜在蛮州城西,青山脚下的荒宅里,是你救了我,对吗?” 这虽是一番疑问的话语,可黎夕妤却说得那般毋庸置疑,眼底闪烁着笃定的光芒。    第八十三章:戏楼 司空堇宥的神色又是一变,眼底闪过几分惊疑,目光深处似有几分愕然,却被他巧妙地掩饰。 然黎夕妤却灼然地望着他,倔强且执拗,势必要等到他的回答。 片刻后,司空堇宥赫然甩手,将黎夕妤的手掌甩了开,面目阴沉,仍旧愤怒,“我早就说过,我从不曾赶去救你。那夜救你的人,是辛……” “是你!” 黎夕妤未等司空堇宥将话说完,便赫然出口,打断了他。 “少爷,就是你!”黎夕妤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神色与话语皆万般坚定,“少爷兴许不知,那夜在水下,我的意识有过片刻回复。而就在那几个弹指间,我睁开眼,瞧见了你!” 司空堇宥闻言,双眸一眯,冷冷地呵斥着,“休要胡言乱语!那夜我始终在军中,不曾离开!” 他说罢,双手抵着池岸,借力一跃而上。 水花喷洒在黎夕妤的脸上,带着温热的气息,带着他的气息。 他拾起地上的衣物,迅速穿戴好,抬脚便要离开。 “少爷!”黎夕妤却执拗地开口,“我自幼便对气味尤为敏锐,那独属于你的气息,是骗不了我的!” 她说罢,瞧见司空堇宥的身形蓦然一颤,却未曾停下步子,走入那山中甬道,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黎夕妤终是缓缓垂首,转而倚靠着池岸,双臂搭在岸边,任自己浸泡在这温热的泉水中。 时至此刻,她方才渐渐察觉到这泉中水的温暖。 浸泡在此,她全身上下的筋骨与肌肤皆忍不住放松下来,那感觉颇为舒适。 可即便如此,她的内心……仍是乱到发麻。 悲伤上涌,心底萦绕着的,是疑惑与不解。 她的感觉不会错,当初在水下为她渡气救了她的人,与方才司空堇宥的轮廓融合为一体,且那唇齿间的触感与气息,她更是牢牢记在心底,半点也不敢忘却。 她万般确信,那夜是司空堇宥救了她! 什么辛子阑,什么不曾离开军中,任由司空堇宥说再多遍,她都只相信自己的感觉与直觉。 可当真知晓那人就是司空堇宥时,她心底竟全无半点喜悦。 只因……他始终都在欺骗她、瞒着她,甚至将这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辛子阑! 黎夕妤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何,难道承认救了她,便令他觉得如此为难与不堪吗? 若当真是如此,那日自京乡城至蛮州的归途上,他又为何会与她说那样的话? 一时间,诸多疑惑涌遍心田,皆令黎夕妤百思不得其解。 她愈发地看不真切,司空堇宥对她……究竟是怎样的? 忽好忽坏,忽冷忽热,忽远忽近…… 此前这种种,她只当他这是喜怒无常,加膝坠渊。 可如今……因着此事的发生,仿佛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黎夕妤正思索间,身后突然传来轻轻浅浅的脚步声。 她心中一喜,同时又有些激动无措,却并未回头,只是轻咬下唇,静默地等着。 很快,来人走到她身后,开了口,“夕姑娘,属下将干净衣物给您送了来,您好生享用这温热的泉水,属下就在甬道外候着。倘若有何事,您尽管吩咐便可!” 听见荆子安的声音,黎夕妤原本欣喜慌乱的心,陡然间便沉了下去。 她仍旧不曾回首,却沉声问道,“少爷呢?” 身后的荆子安似是迟疑了片刻,最终轻声回,“少爷他……纵马离去了。” 黎夕妤闻言,只觉莫大的悲凉涌遍全身,眼眶酸涩,令她忍不住闭上双眼。 她终究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荆子安先行回避。 待荆子安走远后,黎夕妤深吸一口气,便也上了岸。 此时此刻,她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泡温汤,司空堇宥都走了,那她留在此处,还有何意? 她拾起荆子安为她准备的衣物,迅速换好,便向外走去。 周遭的气温似是又降低了几分,黎夕妤的身子倒是暖和了些,想来也是那泉池温汤发挥了效用。 可即便如此,她的心……却如何也暖不起来。 穿过那条山中甬道后,荆子安的身影便出现在视线之中。 黎夕妤尚未走进,荆子安却已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走吧,继续赶路。”黎夕妤出声吩咐着,沿着来时的路途,向峡谷外走去。 然她刚走出两步,荆子安突然一个健步冲到她身前,将她护在身后,沉声道,“姑娘小心,有杀气!” 荆子安话音未落,便见前方的道路尽头处,突然出现了数十位黑衣人,他们手执刀剑,以黑巾掩面,眼眸凌厉且阴狠,正凶神恶煞地盯着二人。 黎夕妤见状,一颗心陡然间下沉,不由紧张了起来。 她不知这群杀手是谁派来的,却也知晓他们想杀的人,应当是司空堇宥才是。 可眼下司空堇宥并不在此,怕是要令他们失望了。 不一会儿,那群杀手便已靠近,不动声色地散开,欲将黎夕妤与荆子安二人团团围住。 可荆子安并未给他们这个机会,但见他迅速拔剑,剑锋带着凌厉嗜血的狠绝,向前方的杀手们挥去。 那曾经沾染过二人鲜血的利刃在这一刻显得格外锋利,而荆子安身手了得,出招迅猛凌厉,虽无司空堇宥那般强劲的气势,却也将敌人逼退数步。 “主人,请跟在属下身后!”荆子安已与敌人拼杀在一处,却不忘掩藏黎夕妤的身份。 黎夕妤闻言,连忙跟了上去,却不动声色地自袖中拔出“羽晖”,冷冷地望着前方的杀手。 从前遇上危险,总是司空堇宥护着她,而如今换做荆子安,又面对众多杀手,她的心中多少都透着紧张的。 刀光剑影,鲜血弥漫,在这一场厮杀中,敌人的目标,竟渐渐转变了! 他们不再执着于与荆子安纠缠,反倒向黎夕妤攻击着,招数狠辣,且迅猛无比。 而黎夕妤,她虽手握宝刀,可司空堇宥曾经教授她的防身招数,在这一刻全然派不上用场。 她所能做的,竟唯有胡乱地挥舞着“羽晖”,企图以此来逼退敌人。 突然,她的身前多了一人,那人手执利刃,眼眸中一片深邃,却泛着阵阵阴冷。 陡然间,黎夕妤竟直直怔住,她瞧着眼前之人,竟觉有几分熟悉。 仿佛在从前,她曾见过此人! 而就在她惊愕之时,那人迅速举起手臂,手中的长剑便直直挥下,向着她的肩头斩来! “主人,快闪开!”她听见荆子安焦促的呼喊,却下意识举起手中的匕首,迎上了那把长剑。 她的双手举过肩头,只听“铮”地一声响,刀刃撞上剑刃,她只觉双臂发麻,震得她生疼。 与此同时,荆子安也已到得身侧,黎夕妤被他抓着向后退去,而前方的杀手也随之逼近,半点也不愿放过她。 荆子安立即挥剑,将此人逼退数步,随后身形一闪,便与之纠缠在一处。 两把剑交错间,黎夕妤瞧见那杀手的目光不时便向她瞥来,眼底尽是阴狠。而他的身手本就不及荆子安高强,此刻又分了心神,很快便处于下风。 瞧着那人阴狠的目光,几乎是在顷刻间,黎夕妤明白了什么:这群杀手的目标,是她! 很快,她的周身又有敌人靠近,荆子安暂且抽了身,护在她身侧,手起剑落间便解决了数名敌人。 荆子安不愧是司空堇宥看中的人,这般了得的身手,倒是能令人放一百个心。 而黎夕妤的目光,却始终盯着那人。 他的眉眼颇为深沉,眸子冰寒阴冷,却是与司空堇宥全然不同的神态。 自他的眼底,黎夕妤瞧得出几分决然,那是受命于人后哪怕拼了性命也要完成任务的决然! 可是很显然,今日她的身边有荆子安守着,凭这群人的能耐,无论如何也休想伤到她半分! 那人似也意识到这点,竟蓦然收了剑,低呵一声,“撤!” 随着他的令下,杀手们齐齐收了武器,转身便向外跑去。 如同他们来时那般,迅速且利落,无半点留恋。 荆子安本欲追去,却被黎夕妤唤住,“莫要追了,他们总会再来的!” 荆子安随之收回利剑,瞥了眼周遭的尸首,沉声道,“姑娘,这群人的目的,是要杀你!” 果不其然,荆子安也察觉到了。 黎夕妤眉头微蹙,无声轻叹,“那领头的男子,令我觉得十分熟悉,可我却记不起是在何时见过他……” “姑娘无须担忧,属下会时刻守在您的身边,若还有下次,属下便将那人的面巾揭了,叫姑娘看个真切!”荆子安出言劝慰的同时,不忘提出自己的想法。 黎夕妤轻轻点了点头,原本就不太欢愉的心境,经过此番刺杀,变得愈发沉重。 她将匕首塞回袖中,抬脚向外走去。 荆子安立即跟随,且为了以防万一,他刻意走在了前方,却不时回眸观察着黎夕妤的身后。 见荆子安如此尽职尽责,黎夕妤宽慰的同时,却仍有些疑惑。 她实在想象不到,司空堇宥究竟做了什么,才会令这个原本对他心生恨意的少年心甘情愿地臣服,甚至甘愿留在她的身边? “荆子安,”遂,她便也开了口,将心中疑惑问出,“你为何会臣服于少爷?又为何甘愿守在我的身边?” 但见荆子安身形一滞,步伐却仍旧沉稳。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低声回道,“少爷待属下,有着大恩!从前是属下年少轻狂,将国家的荣辱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可后来,属下一心忠爱的家国与将军却抛弃了属下,他们不信任我,甚至……害了我的家人……” 听着荆子安的回答,黎夕妤心头一震,心生悲凉。 他虽不曾细细言明,可她也已猜到了七七八八。 荆子安的周身充斥着悲痛,黎夕妤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他的脚步陡然间顿住,缓缓转身,凝望着她。 她则轻轻开口,出声安抚着,“子安,即便如今,你也仍旧年少。过去无论发生过何事,都不及未来重要,你明白吗?” 荆子安听后重重点头,“少爷待属下的恩德,属下即便是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属下所能做的,便是听从少爷的吩咐,守在姑娘身旁,护您一世周全!” “一世?”黎夕妤先是一怔,而后摇头,道,“我不需要你的一世,你尚年幼,未来总会有更多可能。待一切尘埃落定,你便可离开,去追寻你自己的人生与幸福。” 黎夕妤的一番话,却令荆子安有些懵懂。 而他又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将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坚定,正色道,“姑娘话中之意,属下明白!待少爷完成大计,您与他成婚后,自然也就无需属下的守护了!” 听着荆子安的昭昭言辞,黎夕妤心头一颤,却连忙摆手,一本正经地教训着,“子安,休要胡言乱语!你还年幼,哪里懂得这世间的情情爱爱。日后此等言论莫要再提,倘若传到少爷耳中,你怕是要受到惩罚了!” 而今日的荆子安显然不同于往日的静默,他摇了摇头,眉宇间凝着倔强与固执,只听他道,“可是姑娘,您的年岁,分明与属下相当!更甚者,您兴许比属下还要年幼!” “这……” 一时间,黎夕妤被荆子安辩驳得哑口无言。 若要认真地按年岁来算,她即将步入十七韶华之龄,而荆子安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兴许……是要比她大些。 黎夕妤面露窘迫,嘴角不自在地抽了抽,却又摆了摆手,以此来缓解心中的窘况,“少爷早已离开,我们快些动身,去寻少爷。” 说着,她抬脚便走,步伐却有些凌乱。 而此时此刻,她心中最想问的,却是荆子安为何会认为,她将来会与司空堇宥成婚? 然此刻气氛窘迫,她便也唯有将这疑惑,深埋于心底。 走出这座峡谷后,司空堇宥早已不见踪影,竺商君也不知去向。 陌央却欢快地迎了上来,来回地蹭着黎夕妤的手掌。 在日光的映照下,陌央脖间的紫檀珠若隐若现,静谧地坠着,与它雪白的毛发颇为相衬,却又含着几分神秘之感。 黎夕妤没有迟疑,一个翻身便坐在了陌央的背上,而后拉扯着缰绳,陌央便跑了出去。 荆子安紧紧跟随在她身后,面上是一副誓死追随的神态。 虽不知司空堇宥究竟去了何处,但黎夕妤的心中却万般确信,他不会丢下她独自一人先去往荣阳。 故此,她与荆子安回了临时落脚的客栈,却仍旧不曾见到司空堇宥。 “夕姑娘,少爷不知去向,我们可要去寻他?”荆子安出声问道。 黎夕妤却轻轻摇头,而后深吸一口气,问,“子安,你可还记得今早客栈的伙计说过什么?” 荆子安有些许怔忡,却努力地回想着,片刻后回,“未时,客栈对面的戏楼会上演一出新戏。” “没错!眼下未时刚至,事不宜迟,我们莫要再耽搁,这便去吧!”黎夕妤当即便道,更是说走就走,毫不犹豫。 她大步走出客栈,穿过热闹的街道,去往对面的戏楼。 这一路上,他们看了不少戏,看遍人世冷暖、情情爱爱。 步入戏楼门槛的那一刻,突有阵阵哭声响起,想来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看戏看得入了神、看得伤了情。 她扔给伙计两枚银锭,荆子安也已走至身旁,眼中却含着几分不解与疑惑。 黎夕妤自然明白他为何疑惑,可她无法向他解释。 戏楼庭院正中的戏台上,戏子们正卖力地出演着,声泪俱下。 黎夕妤径自上了楼,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伙计也随即取来了上好的茶,替二人烹上。 荆子安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静默地望向下方的戏台子,看起戏来。 而黎夕妤的心思却半点也不在看戏上,她手捧茶盅,盯着其上精致的花纹,渐渐出了神。 她的心思,荆子安自然不懂。 她并非不愿去寻司空堇宥,她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当夜是他救了她,此事她十分在意,可他却半点也不愿提及。 那她是否,也该将这思绪压下,永远埋藏在心底? “啪!你这个贱人!” 却突然,下方响起一道清脆且刺耳的巴掌声,伴随着妇人的叫骂,吸引了黎夕妤的思绪。 她垂眸望去,但见戏台上站着三名女子、两名男子、以及两个年幼的女童。 而其中的一男一女却衣衫不整,面露惊恐,女子伸手捂着脸颊,显然是方才挨了打的人。 见此情形,黎夕妤眉梢一挑,出声问着,“这是演了出什么戏?捉奸?” 荆子安不确信地点点头,回道,“那被捉奸的二人乃是表兄妹,青梅竹马,自幼情深。后却因家族利益,被迫分开,各自成了家。如今这二人相见,情意不减,却彼此未能克制,于府中做了苟且之事,被当场抓住。” 听了荆子安的描述,黎夕妤心头一惊,眼眸蓦然大张,盯着下方戏台。 却见那一男一女紧紧搂抱在一处,哭得撕心裂肺,男子更是跪倒在众人脚下,苦苦哀求,“我与萱儿自幼相爱,如今即便分开,仍旧不改心意!今日既被抓住,不求你们的原谅,却恳请诸位,成全我们……” “阿寒!”而这时,一妆容华贵的女子指着那男子,厉声呵斥,“你太令人失望,如今女儿已这般大,你竟还想着与这贱人重归旧好!” 这女子一番呵斥后,那站在一旁的两名女童立即便哭了起来,哭声响彻整个戏楼,好不悲伤。 而那男子却仍旧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子,竟道,“荣华富贵,家人孩子,我都可以不要!我此生所求,唯有萱儿一人!” “砰!” 黎夕妤手中的茶盅坠落在地,碎成一片又一片,茶水四溅,溅上她的裙角。 此后下方又演了什么,她已然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 却唯有那两名女童的哭声久久萦在耳畔,逼得她头脑生疼。 萱儿…… 阿寒…… 她心中原本的不可置信与坚持倔强,皆在听见这两个称呼时,尽数溃散。 她坐在木椅上,当茶盅碎了一地时,她猛地站起身,片刻后复又坐下,而后再起身,如此反复…… 她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觉周遭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灼热且凌厉。 她的面色煞白,坐立难安,却紧紧咬着下唇,眼眸之中的倔强渐渐溃散,被慌乱无措所取代。 “主人,您怎么了?”荆子安关切的询问声自耳畔响起,黎夕妤却身形一颤,双腿一软向后退去,不慎撞在木椅上,竟将其撞翻在地。 而她自己,也随之倾倒,扑在木椅上,那棱角硌得她生疼。 而她的手掌,也不慎触在一地的碎片上。 剧痛钻心,鲜血自黎夕妤的掌心涌出,随后滴落而下。 周遭看客的目光纷纷投了来,见她如此狼狈,眼底满是惊异。 荆子安立即将她扶了起来,双眉一拧,紧张地拉过她受伤的手掌,替她拔去掌心的碎瓷片。 随着她的起身,周遭的目光也渐渐收回,看客们继续观望着下方的戏台。 而此时,这一出戏似是也已接近尾声,观众们齐齐鼓掌,出声叫好。 黎夕妤却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周围人的目光,甚至就连荆子安,也令她觉得恐惧。 “听说这出戏啊,是根据京城中的一桩真事改编而来,其中牵扯到皇室公主,戏子们担心会得罪贵族,这才换了身份……” 突然,邻桌的客人议论了起来,话语传进黎夕妤耳中,令她的身子又是一颤。 “我也听说过此事,正是十几年前的驸马,与青梅竹马的表妹私下里做了这苟且之事,却被公主当场抓住……” “可我看这二人感情颇深,否则又怎会传至民间,还被编成了戏……” “那驸马爷不要荣华富贵只要美人,确是情深无比,可他却抛妻弃女,算不得是位好丈夫,更算不得是位好父亲……” “那这二人最终结局如何?” “据我所知,圣上得知此事后,盛怒下将驸马发配至边关充了军。而他那位表妹,也在不久后因伤心过度而离世……” 邻桌的客人仍在议论着,黎夕妤却再也听不下去。 她抽回自己仍在流血的手掌,抬脚便跑。 然她跑至楼梯口时,双腿竟又是一软,她的身子便直直向下跌去。 她心头一沉,却下意识闭上双眼,等待着坠楼的下场。 可却在这时,似有一道身影疾疾冲来,竟将她稳稳抓住。 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黎夕妤的双脚终是站定,她立即睁眼,望向眼前人。    第八十四章:客舍 司空堇宥的面容在这一刻显得格外静谧,他只是与她相望,深邃的眸子中无半点冰寒之意,更看不出旁的情绪。 黎夕妤只觉自己的心跳似是静止在了这一刻,她站在台阶边缘,若不是有他的突然到来,她此刻怕是要头破血流了。 荆子安冲了来,见到二人相依在一处时,便识趣地退至一旁。 “好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只可惜,这位小公子并非姑娘家……” “这二人该不会是为断袖……” “倘若真是如此,倒也算般配……” 周遭有轻浅的议论声响起,黎夕妤将之听在耳中,面色立时变得通红,下意识便要向后退去,与司空堇宥拉开距离。 然她忘记此刻的处境,脚步刚向后迈出一步,便又踩在了台阶边缘,险些再次跌倒。 司空堇宥终于有了情绪,但见他眉头一蹙,伸掌便扣住了她的腰肢,低声呵斥着,“老实点!” 黎夕妤的心一颤,将头埋得极低,却仍旧面红耳赤,甚至全身上下的力气开始抽离,令她觉得双腿发软,无力再动弹。 “少……少爷……”她低声唤着,嗓音却有些沙哑。 她想起不久前在那泉池中与他发生的不快,想起他冰冷决然离去的身影…… 而此刻,在她即将发生危险时,他仍旧还是出现了! 宛如曾经的一次又一次,他总是毫不犹豫地保护她,哪怕身负重伤,也要带她平安离开…… 突然,他松开手臂,却转而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带着她向楼下快步走去。 她的双腿发软,一步一颤地走着,步伐因着他的拉扯显得格外凌乱。 她的掌心仍有鲜血滴落,阵阵剧痛传遍心底,却沿着楼梯,流了一地。 司空堇宥的手掌间带着她无法抗拒的力道,一路走出戏楼,向着街道对面的客栈而去。 她便唯有任他拉扯着,一言不发地随他一同迈入客栈,最终进了他的客房! 他甩开她的手腕,又顺势将房门合上,眼眸却一路下移,最终停留在她的掌心处。 鲜血仍在蔓延,不知何时染上了她的衣襟,就连他的青衫之上,也染了几处腥红。 司空堇宥的眉眼立时沉了下去,却并未有何动作,只是冷冷地开口,沉声训斥着,“你的沉稳都去了何处?那楼中不过是上演了一出戏,便令你这般急躁焦炙。如此莽撞无措,如何成得了气候!” 听着他的训斥,黎夕妤却觉心头一涩,莫大的委屈与悲戚涌遍全身。 她缓缓抬眸,眼眶中有盈盈泪光,“可是少爷,实情并非如此!那戏中演的,皆是一派荒谬!而他们口中所说的,更是子虚乌有、诞罔不经!” 司空堇宥闻言,蓦然凛眸,目光中又多了几分阴寒,“实情究竟如何,与我无关,更与这楼中诸人无关!世人所看到的,无非只是结果!其间夹杂了什么,又有谁会在意?” 听了这话,黎夕妤咬住下唇,泪水在眼眶之中打着转,她却努力地将其逼回。 “可是我在意!”她目光决然,话语更是坚定极了,“我无法容忍旁人这般的言论与目光,我只想说出真相,还他们一个清白!” “那你知道真相吗?”司空堇宥当即便问。 “我……”黎夕妤怔住,惊愕地后退了两步,“我……” 她支支吾吾了片刻,而后深吸一口气,道,“总有一日,我会查到真相!” “那么待到那时,任你如何行事都可!然此刻、如今,你需得收敛所有的心神,给我保持镇定!否则行踪一旦败露,定会招致杀身之祸!” 黎夕妤闻言,一边点头,一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直至良久后,她方才将先前在戏楼中的所见所闻渐渐抛却。 她自然明白司空堇宥的顾虑,也认可他所说的话。然此事牵连到她这一生最在意的人,这才会乱了分寸。 可是…… “可是少爷,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她如实说着,“先前在那峡谷间,我与荆子安曾遭遇敌人围杀。” 司空堇宥神色一变,眼中有惊奇浮现,却转瞬即逝。 “可知是何人做的?”他目光犀利,嗓音低沉至极。 黎夕妤却轻轻摇头,“我只觉曾经见过那领头人,其余的,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这意思是……那领头人最后逃了?”司空堇宥双眸一眯,嗓音沉了几分,危险的气息陡然间升起。 黎夕妤咽了咽口水,垂眸点头,道,“你莫要怪罪荆子安,他为了保护我,与数十人拼杀。后来也是我命他莫要去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实则此等敌人,最难对付!”司空堇宥将双手负于身后,眼底有暗芒涌动。 瞧见他这副神情,黎夕妤已然明了,他这是正在谋划着什么。 “少爷,那群人想要的,只是我的性命!”黎夕妤又道,“否则便不会选在你先行离开后,再对我与荆子安出手。” 司空堇宥思虑半晌,最终开口,发了话,“既是如此,明日便启程上路,改变原有的计划,不再经往应州,途中也不再多加逗留,约莫十日后,便可抵达荣阳城。” 黎夕妤重重点头,“一切全凭少爷安排。” “唤荆子安前往药房,替你买些伤药吧。”司空堇宥又道,话语中的阴沉之气却渐渐淡去。 黎夕妤垂眸望着自己的掌心,已痛到麻木,鲜血也渐渐止住,不再流淌。 “临行前,辛子阑曾给了我许多药物,如今倒是能派上用场了!”黎夕妤低声说着,话语中却含着一丝丝的喜悦。 司空堇宥却一把拉开了房门,面目立时变得冰冷,“辛子阑待你,倒真是上心!” 听见他这般的语气,黎夕妤心头一滞,再度想起泉池中发生的事。 她心中虽有诸多疑惑,却也未曾问出口,只是缓缓垂眸,抬脚向屋外走去。 既然他不愿再提及那夜之事,那她便也不再过问。 可如今她的心底,早已知晓一切真相,任由他如何否认,甚至将功劳推给辛子阑,她都只会相信自己的直觉! 越向京城进发,气温便也愈发地低冷。 黎夕妤、司空堇宥、荆子安三人绕过应州一代,踏上了山陵古道。 除官道外,山陵古道便是自穷奇国中南部通往北部皇城荣阳城的必经之道,也是三人此行的最后一段路程。 没能去应州走山访水,黎夕妤心中虽有些遗憾,却也知晓眼下当以正事为主。他们奔走了三个白日,如今到得这山陵古道,却也时值黄昏。 之所以称之为古道,自是因为它的年代久远,且这一路上开满了野花野草,景色十分怡人。 然,眼下已入冬,花草早已凋谢,唯有道路两旁的常青树犹自盛放着,成了这路上唯一的景。 因着此路往来之人众多,头脑精明的商贩便在这条道上搭建起了三五家的客舍,以供行人休憩。 寒冬时节,黎夕妤裹着厚重的棉衣,坐在马背上直发抖,一双眼眸却始终盯着近在眼前的客舍。 司空堇宥与荆子安皆是面目如常,将脊背挺得笔直。 “少爷……”她瓮声瓮气地开口,弱弱地问,“今夜,我们要留宿客舍吗?” 司空堇宥瞥了她一眼,沉声回,“盘缠已所剩不多。” “哦。”听了这话,黎夕妤的脑袋立时垂了下去,“看来今夜,我们要露宿古道了……” “三位公子赶路艰辛,今夜不若就在小店中住下,我们掌柜的可是个大好人,倘若三位已捉襟见肘,那今夜住店的费用,可按一成收取!”就在黎夕妤垂头丧气之时,客舍中突然跑出一伙计来,笑嘻嘻地冲他们说着。 听了这话,黎夕妤轻轻抬眸,凝望着那伙计,满眼的狐疑。 这天底下,竟会有这样的好事?且正巧被他们给碰上了? 倘若每个途经此处的客人都称自己没钱,那这家客舍岂不早就倒了? 而这时,司空堇宥却伸手探向自己的腰际,似在找寻着什么。 片刻后,但见他双眉一蹙,神色有些慌乱,却转而望着荆子安,吩咐着,“我的钱袋怕是掉在了来时的路上,你这便去寻,务必要给我寻到!” 荆子安先是一怔,随后瞧见司空堇宥略显暗沉的眸光后,他似是懂了什么,便重重点头,“属下领命,这便返程去寻。” 荆子安说罢,立即调转马头,沿着来时的路,一路飞奔而返。 黎夕妤心下生疑,司空堇宥却对伙计道,“在下的钱袋不慎掉在了路上,看来今夜怕是无法入住贵舍了。” 伙计闻言,却连连摆手,笑得十分灿烂,“二位若是不弃,可先行进店,掌柜很快便会替你们安排好客房。至于那钱财,可待那位公子归来后,再行结算。” 听了这话,司空堇宥眼底的光芒便愈发阴暗了,可他仍旧轻轻淡了点头,而后一个翻身下了马。 伙计见状,作势便要牵引竺商君的缰绳,司空堇宥却并未给他这个机会。 但见他面目如常,独自牵过竺商君,对那伙计道,“我这马儿脾性烈得很,还是由我亲自来安顿罢!” “是是是……”伙计连连点头,转而走在前方引路。 黎夕妤也连忙下了马,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踏入客舍的大门,步入院中。 这是一座极其简陋的院落,院中围着十数间房屋,一个窄小的马厩,以及……一间茅房。 此处房屋的建造虽简陋不堪,可对于连日奔波的旅人而言,只要有个能遮风避雨的落脚之处,便已足够。 “二位可将马匹安顿在马厩中,小的这便去通报我家掌柜!”伙计说罢,小跑着进了正对着大门的那间房屋。 黎夕妤跟在司空堇宥身侧,二人手中各牵了匹马,并肩向那简陋的马厩走去。 “少爷,这客舍有古怪!”突然,黎夕妤压低了声音,轻声道。 司空堇宥的面色仍旧无半点变化,却低声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即便不是这家,这一路上还会有下一家,而入得京城后,更不知还会发生何事!既然行踪已暴露,那也无须再躲避。” “那少爷又为何要支走荆子安?” “吱呀……” 黎夕妤刚问出声,突有一间房门被人推开,发出冗长且刺耳的声响,正是那伙计跑了出来。 二人立即住了口,不动声色地将陌央与竺商君带入马厩。 而黎夕妤瞧见,司空堇宥在捆绑缰绳时,刻意系得很松,只要轻轻一个拉扯,便能将这结给解开。 遂,黎夕妤也效仿他的做法,给陌央系了个好看却松垮的结。 将马安顿好后,二人并肩走出马厩,那伙计正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面带笑意。 而在那笑容之下,黎夕妤察觉得到一把又一把的利刃,正对准了他们。 “这位小公子,您的房间处在正西!”那伙计说着,伸出手臂指着正西的那间房,示意黎夕妤。 黎夕妤微微颔首,正要抬脚走去,却突然被人一把拽住手臂,随后便跌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司空堇宥的另一只手臂顺势揽上她的腰肢,她便撞在他的胸膛间,侧耳贴在他的心口,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节奏有些快。 “少爷!”黎夕妤低声唤着,一颗心扑通乱颤,面色立时涨得通红,却不知司空堇宥这是怎么了。 突然,抓着她手臂的手掌于不经意间下滑,最终停留在她的掌心,并在她掌中放置了一样物事。 黎夕妤心头一紧,立即便明白了什么,连忙攥起手掌,并将其掩在衣袖之中。 随后,司空堇宥俯首,将唇附在她的耳畔,轻声道,“万事小心。” 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混合着他的气息,如此喷薄在耳畔,令她的身子轻轻一颤,同时心中也一痒。 黎夕妤面上的潮红尚未退去,司空堇宥却已然松开了她。 “这位公子,您的房间位于正东!”那伙计又伸出另一只手臂,指向正东的房屋。 瞧着伙计大张的双臂,黎夕妤心头一沉,暗自敛眸,抬脚向西面走去。 司空堇宥则与她背对而行,二人朝着相互背离的两个方向,渐行渐远。 待走至客房门前,两道推门声齐齐响起,黎夕妤却忍不住回眸,向身后望去。 黄昏的日光下,她瞧见司空堇宥的身形顿了顿,可他却并未回首,兀自走进屋中,顺手合上了房门。 黎夕妤见状,便也步入了房中。 屋内昏暗一片,她走至桌边,点燃了那一支残烛。 微弱的火光幽幽亮起,黎夕妤转而打量起屋中陈设来,但见这屋子甚小,除却一张床榻,一张木桌,以及一张木椅,便再无他物。 “吱吱……” 却突然,一阵细微的声响传出,惊得黎夕妤浑身一颤,一颗心也不由得悬起。 她立即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但见角落处,一只烟灰色的老鼠正啃噬着残渣。 她高悬起的一颗心渐渐落回原处,屋外却一片寂静,听不见半点声响。 透过纸窗,可以瞧见日暮西陲,天色渐渐暗去,漫长的黑夜……就要到来。 黎夕妤敛了一切心绪,向床榻边走去。 掌心攥着司空堇宥交给她的物品,通过手中的触感,隐约可以猜出那是一包粉末。 她不敢在这时将其亮出,便静静地坐在榻边,目光望向昏暗的墙壁。 片刻后,阵阵寒意侵体,她便躺了下去。 身侧是一床棉被,叠得整整齐齐,单是一眼看去,便觉厚实温暖。 黎夕妤正要伸手去掀棉被,欲将其盖在身上,然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棉被时,生生停在了半空。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臂,眼眸盯着那棉被,其内渐有暗芒涌动。 此时此刻,这床榻上的气味……不对劲! 隐隐有一股汗臭味混杂在棉絮的清香间,那是许多习武男子身上,常会有的气味! 一时间,黎夕妤屏住了呼吸,伸手探入袖中,摸到了“羽晖”。 她的动作极轻,起初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然拔刀出鞘之时,任她再谨慎,也无法掩盖那清脆的声响。 陡然间,身侧的棉被赫然间飞起,而后便见一身穿黑衣的男子坐起了身,举起手中的剑,便向她刺来! 黎夕妤见状,立即翻身,侧躺在榻上,如此竟避开男子落下的利剑。 男子眉眼一戾,举剑便要再刺一回,可他的手臂才刚抬起,神色便蓦然大变,一双眼眸越张越大,瞳孔骤缩,却缓缓垂首,望向自己的心口。 但见一柄匕首正插在他的心口,整个刀面都直直刺进了他的皮肉。 男子满脸的不可置信,想要举起利剑,拼尽全力再刺黎夕妤一剑。可他的力气很快便流失殆尽,剑柄自他掌心滑落,落在地面,发出“铮”地一声响。 那刺耳的声响令黎夕妤心中一惊,她抓着刀柄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着,却努力地大口呼吸,强迫自己镇定。 片刻后,她一手推开已然断了气的男子,另一手顺势拔出“羽晖”,却在顷刻间有鲜血四溅,溅在她的脸上,溅在她的衣发间。 那腥浓的气味令她频频蹙眉,她连忙起身,站定在地面,想要逃离此处。 然她刚迈出步子,便听闻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竟有几道黑影自门窗闯入,皆以黑巾掩面,手执刀剑。 黎夕妤握紧了手中的刀柄,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一颗心慌乱无比,面上却镇定自若,仿若她丝毫不惧怕对面的杀手。 微弱的烛光下,黎夕妤打量起距自己三步之遥的杀手来,一共五人,却皆不是那日峡谷中的领头人! “你们是谁派来的?”她竟沉声开了口,问道。 杀手们显然不曾想到她竟能如此镇定,互相望了一眼,却并未回话。 然他们不回话,不代表他们无甚动作。 但见五人齐齐抬脚,纷纷亮出手中的武器,向她走了来。 见此,黎夕妤握着刀柄的掌心已有汗水溢出,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她轻咬下唇,眼看敌人距自己越来越近,便赫然挥手。 一时间,乳白色的粉末一涌而出,带着刺鼻且腥臭的味道,向着对面的五人撒去。 “小心,快后退……咳……咳咳……”一人低吼出声,却也因此吸入了那粉末,止不住地咳着。 “这是何物?睁不开眼……咳咳……” 五人皆吸入了那粉末,咳声响彻屋中。 而黎夕妤刻意屏了息,并未吸入半分。此番却瞧见对面有四人都无法睁开眼,而最后一人,正痛苦地揉着双眼,情形却颇好些。 见此,黎夕妤无半点犹豫,举起手中的匕首便要向那人刺去。 可她尚未到得那人身前,便见其一个闪身,避开了她的攻击。 常年习武之人,即便眼睛看不见了,也能够通过听觉亦或感知来判断危险的来源。 黎夕妤此番未能得手,连忙向后方褪去,眼角却瞥见其余四人,他们的警觉性竟全然不及此人。 刹那间,一个念头自心底升起,黎夕妤便无半点迟疑,立即动身向那四人靠去。 她到得最近之人身侧,伸手便夺了他手中的剑。他立即便有了警觉,挥掌向她攻来。 与此同时,先前那人的长剑也刺了来,黎夕妤连连后退,身子蓦然向后仰去,而那出掌的敌人则顺势倾身,势必要一掌拍死她。 却在这时,一柄长剑穿胸过,那人的手掌便停留在半空,他双眼紧闭,嘴角有鲜血溢出。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后,抓着手中的长剑便刺向了另一人。 那人显然意识到了什么,想要将利剑自同伴的胸口拔出转而迎上黎夕妤的攻击时,却一切都晚了。 黎夕妤手中的剑,先他一步刺进了他的胸膛。 刀剑刺穿皮肉的声响在这一刻甚是清晰,黎夕妤松了剑柄,见另外三人仍旧什么也看不见,却齐齐抓着刀剑,于黑暗中胡乱地挥舞着。 她不敢再停留,连忙动身,一步一颤地向房门处跑去。 可到得门前,她想要推门而出时,却发觉房门竟已被自外锁住! 而这时,那三人察觉到她的动静,也立即动身,于黑暗中摸索着,向她靠来。 黎夕妤咬紧了牙关,再度举起“羽晖”,沿着门缝自上而下用力划去! 当刀刃划过门外的铁锁时,黎夕妤只觉手臂一震,震得发麻。 好在“羽晖”锋利无比,那铁锁最终坠落在地,而面前的房门也应声敞开。 黎夕妤正要抬脚冲出去,却突然听见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趴下!” 那是司空堇宥的嗓音,带着焦促凌厉却又不容她抗拒的口吻。 她尚未瞧见司空堇宥人在何处,却下意识地蹲下了身。 随后,她只听“嗤”地一声自头顶上方响起,有人被利刃刺穿了皮肉! 她正想抬眸去看,肩头却蓦然一紧,随后她便被人抓了起来。她只觉身子一轻,那人带着她,跃至院中。 熟悉的气息灌入鼻中,那是独属于司空堇宥的。 他的一只手臂正揽着她的肩头,另一手则抓着佩剑,目光阴冷,凌厉地望向周遭。 黎夕妤也随之转眸望去,但见方才她所处的屋门处,此刻竟又多了两具倒在血泊中的尸身。 而也不过是弹指间的功夫,竟有数十人自屋顶一跃而下,围在了她与司空堇宥的周身。 “啧啧啧……” 一阵咋舌声响起,但见一人上前两步,走了来,正是那日的领头人! 黎夕妤瞧着他的眼眸,那种熟悉的感觉再度上涌,却仍旧无法忆起更多。 “不愧是七皇子一心想要除去的人,司空堇宥,你当真令人佩服!”但闻那人开口,嗓音低沉且沙哑,似是有意变换了嗓音。 可他此番言语,却道明了自己的身份:七皇子的人! “哼!”司空堇宥一声冷哼,眼底尽是冰寒,“可惜如今你们已错失了良机,再想杀我,便没可能了!” 他话音一落,立即便有了动作。 手中剑宛若长了双眼睛般,凌厉且迅猛地刺向敌人要害。 黎夕妤被他护在身侧,她察觉到敌人也想攻击她,司空堇宥却半点也不给他们机会。 寒风萧瑟,吹起阵阵腥气,黎夕妤再度置身这刀光剑影中,一颗心却格外安定。 哪怕她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此处,她也知道,司空堇宥会护好她。 而此刻围在周遭的敌人,比起那日瘴林中遇上的,实力却弱了些许。 黎夕妤手握“羽晖”,冷冷地盯着那领头人,却从不记得在七皇子身边见过他。即便是前几次的追杀,似也不曾见过这人。 “嘶……”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马鸣声,随后便见一俊肖刚毅的少年冲了进来,手中握着利剑,不由分说地便杀了来。 荆子安会在此时归来,想来也都是司空堇宥的安排。 如此一来,无论七皇子想要杀谁,都已错过了那最初也是最好的时机。 有了荆子安的帮助,周遭的敌人很快便一一倒下。 司空堇宥将旁人交给了荆子安,他自己则迎上了那领头之人。 他招招凌厉,却并不攻击那人的要害,竟是想要揭开他的面巾。 那人察觉到司空堇宥的意图后,连连闪躲,甚至以手掩面,将那张脸护得更严实了。 然他的身手本就不及司空堇宥,此番分了心神,更是被司空堇宥寻到破绽,挥剑划破了他的腰肢。 随后,司空堇宥趁机逼近,又是两剑划在他的手臂,将他的衣袖斩断! 此时,荆子安也已解决了周遭的敌人,正要帮助司空堇宥对付那领头人,却突闻几道破空声自四面八方响起。 荆子安眉眼一戾,举剑便向四周挥去。 司空堇宥自也察觉到了异样,他暂且放弃与那领头人周旋,转而到得黎夕妤身侧。 “少爷,是淬了剧毒的袖箭!”荆子安一边躲避袖箭,一边沉声汇报。 司空堇宥不动声色,眉眼却沉了又沉,他挥剑挡下了一枚袖箭,眼眸却微微抬起,望向了屋顶。 黎夕妤也随着他一同抬眸,但见屋顶之上,站着一位黑袍男子,男子不曾掩面,然那一头白发却格外引人注目。 突然,男子挥手,便又有一枚袖箭射来,此番竟直直向着黎夕妤而去。 黎夕妤瞪大了眼眸,那袖箭的速度太快,她一时竟不知所措。 而司空堇宥的手臂却迅速探来,扶上她的腰腹,令她的身子向后仰去。 她便瞧着那袖箭自眼前飞过,箭尖锋利无比,其上涂着一层漆黑的液体,泛着一股刺鼻的气息。 袖箭已飞过,黎夕妤的身子却仍在向后仰。 她视线所及,是一间间的房屋,是荆子安执剑的身形,以及…… 陡然间,黎夕妤瞧见了什么,眼眸瞪得更大了,就连双唇也不由得微微张开,震惊极了。 一时间,脑中有无数片段飞速闪过,她的身子却渐渐直起,司空堇宥揽着她,令她直直地站定在原地。 与此同时,屋顶上的白发男子纵身跃下,他自司空堇宥身侧闪过,却并未对他出手。 反倒到得那领头蒙面人的身侧,抓着他的肩头,脚尖轻点地面,再度跃上屋顶。 荆子安见状,作势也要跃上屋顶,却被司空堇宥制止,“莫要去追,你我二人皆不是他的对手!” 黎夕妤却无心理会这二人的对话,他的目光始终追着那蒙面领头人,心中的震撼长久未息。 就在方才,她仰身倒望着那人,于夜色下瞧着他的眉眼,便在顷刻间认出了他! 两个多月前,她曾被人掳走,掳去那蛮州城西的青山脚下,在那座奢华的宅邸中,她被人倒挂着,惨遭水刑的折磨。 而那时,对她动用刑罚,以纸笔与她交流的蒙面男子,正是方才那人! 黎夕妤的身形微微一颤,直至那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她也未能回神。 “阿夕,你怎么了?”司空堇宥察觉到她的异样,出声问道。 黎夕妤被他的声音拉回了思绪,转眸迎上他的目光,胸口起起伏伏,眼中却凝聚着几分惧意,那是自心底生出的惧意。 “少爷……”她开了口,却发觉嗓音沙哑,带着几分颤意,“方才那被人救走的杀手,正是当初将我掳去荒宅、并对我动用水刑的人!”    第八十五章:回归 “你可看清楚了?”司空堇宥眉眼一沉,问。 黎夕妤重重点头,“我不会认错,一定是他!” 司空堇宥闻言却眸光一变,竟道,“可是这个人,我也曾见过!” 黎夕妤立即怔住,有些疑惑,又有些惊骇,“少爷,你此言……何意?” 司空堇宥拂了拂衣袖,转而大步向马厩走去,边走边回,“与你先前的感觉相同,我万般肯定自己曾见过他,然一时间却记不起是在何时、何处见过。” 听了这话,黎夕妤想到了什么,张口便问,“该不会是少爷当初去救我时,曾遇上过那人?” 司空堇宥已走到竺商君身侧,拉扯着缰绳的手臂却蓦然一顿,而后冷冷地回,“我最后再说一次,我不曾去救过你。” 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黎夕妤缩了缩脖子,缓缓垂下头,心中有些难过,却再不敢提及此事。 她连忙牵过陌央,翻身坐在它的背上,随司空堇宥一同离开了这家客舍。 荆子安紧随在二人身后,他胯下的马背上驮着三人的行囊,三个不大不小的包裹随着马儿的行走奔跑而晃动着。 “今夜不再歇息,继续赶路。”司空堇宥行在黎夕妤身侧,沉声发了话。 自他的话语间,黎夕妤听得出几分谨慎。 倘若先前那杀手当真是七皇子的人,那么如今七皇子便已然知晓了他们的行踪。而这一路上,兴许还会有埋伏。 这么说来,那夜在荒宅中,她所见到的戴着面具的男子,便真是七皇子了! 看来,她当初没有猜错。 而七皇子那人,曾被闻人贞以“人面兽心”来形容,又精通奇门阵法,其心机城府更是深不可测。 倘若七皇子已决意对司空堇宥赶尽杀绝,那么他们日后的路途,只会愈发艰辛。 黎夕妤思索间,双手便攥紧了缰绳,双眉紧锁,想到那夜的水刑折磨,仍旧有些后怕。 “怕了?” 突然,司空堇宥的嗓音回荡在耳畔,疑问的话语中透着几分鄙夷与嘲讽。 黎夕妤的身子一僵,下意识便摇头,“少爷,我不会逃避的!” 早在最初,她决意与司空堇宥站在同一战线时,便从未想过要安身立命、逃避危难。 却在这时,他的目光转了来,直直地望着她。 黎夕妤也迎上了他的双眸,只听他道,“你若是怕了,大可告诉我。兴许某日我心情好了,便会放你自由离去!” 低沉且冰凉的嗓音传进耳中,蔓延至心底,令她的心,猛地一颤。 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肯放了她。 更不曾想过,倘若他当真放她离开,她又该何去何从? 曾经,她心中有许多要事尚未完成,譬如为自己报仇,譬如寻到表舅…… 如今,跟在他身边这么些时日来,她竟也将他心心念念的大计,全然装进了自己的心中。 仿佛那件充满了危险与磨难的事,也渐渐成了她自己的事。 思及此,黎夕妤心中又是一滞,她竟到了此刻才发觉,原来在他身边时日久了,她竟已陷得如此之深!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他留她在身边,从来就只是因为她还有用处。 遂,她深吸了一口气,唇角勾起一抹缥缈却悲凉的笑,轻声道,“只盼待少爷完成大计时,放我离开便好。” 她话音一落,便见他的眼底有种情愫一闪而过,快得令她无措。 “好……我答应你。”他沉声说罢,便移开目光,凝望着前方的黑夜,纵马飞奔而去。 瞧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黎夕妤攥紧了缰绳,黯然垂首。 此后接连六日,三人奔走于山陵古道,倘若于夜间遇上客舍,便住宿一宿,第二日再赶路。 而之后的路程中,他们再未遇上埋伏,更不曾遭人陷害。 便于这日的申时,抵达荣阳城郊。 三人并未急着进城,而是入得城郊外一家简陋茶馆,小作休憩。 黎夕妤已戴上了斗笠,静默地坐在长椅上,垂眸望着桌案上的茶杯,出了神。 这一路上,越靠近荣阳城,她心绪的起伏便也越强烈。 曾经远在边关,她一心盼着能够早日归来,而如今当真回来了,她却又生出几分胆怯来。 想来所谓的“近乡情怯”,便是如此了。 “喝杯茶,提了神再入城。”司空堇宥今日也披了件黑色的斗篷,他的面容罩在斗篷下,显得阴暗且神秘。 听见他的吩咐,黎夕妤立即捧起茶杯,轻饮了一口。 起初,她并不知司空堇宥为何不直接入城、反倒在此休憩,但是很快,她便明白了。 只听周遭不时响起客人们的议论声,有自邻桌传来的,也有自掌柜伙计处传来的。 “这寒冬腊月的荣阳城,今年与往年相较,注定有大事要发生……” “可不是嘛,这再过一日,季家与丞相府便要结为亲家,想来这两家的婚事,也定会轰动一时……” “与十日后的祭天大典相比啊,这婚事都算不得什么了!你们难道没有听说吗,皇上卧病在床,已有十数日不曾亲理朝政,而今年的祭天大典,便由太子代为操办……” “这一年一度的祭天盛典可是穷奇国最为神圣的事,往年都由皇上亲自完成,而今年换做太子……想来也是另有深意……” 将这此起彼伏的言论听在耳中,黎夕妤转眸望向司空堇宥,却见其掩在斗篷下的目光格外深邃,不时有暗芒涌动。 见此,她知道,他又开始在心下谋划了。 “你们可有听说两日前京中的一桩惨案?就是那位薛承玉薛大人,府中上下百余人,皆在一夜间惨遭人杀害……” “倒是有所耳闻,却不知实情究竟如何……” “我告诉你们,听说那位薛大人,他暗地里与三皇子往来甚密,被太子随意安了个罪名,便诛了九族……” “嘘!此乃皇家之事,你快莫要再说了,小心隔墙有耳,引火烧身……” 周遭的议论声渐渐消了,黎夕妤眼中却闪过几分惊异。 她犹记得那位薛承玉,本是与司空文仕共事的官员,想不到竟会是三皇子的人。 而太子这般心狠手辣,想来诸如此类的事件,这几月来也已发生过不少。 可她心中尤为在意的,却是后日,季杉与丞相千金的婚事。 “砰!” 突然,司空堇宥将杯中茶饮尽,又将其重重地放回桌案上,而后一声令下,“入城!” 他说罢,赫然起身,抬脚走出了茶馆。 黎夕妤与荆子安对视了一眼,也连忙起身,追了上去。 荣阳城的天气当真是冰寒难耐,刚跨出门槛,便有寒风直直吹打在脸上,令黎夕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紧了紧衣领,驾着陌央,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入了城门。 而司空堇宥一路去往的方向,竟是……司空府! 黎夕妤倒是不曾想过,自他们离开后,司空府的下人们竟并未离开,仍旧留在府中,打理着一切。 虽说司空堇宥与太子一党的较量早已是如火如荼,可司空堇宥如何也是圣上亲封的蛮州将军,那么这司空府,便无人敢封! 瞧着熟悉的院落,黎夕妤竟觉有些恍惚。 五个多月前,她被黎府的人陷害抛弃,本以为自己将命丧黄泉,却不想被司空堇宥救回一命,而后便住在了这司空府。 住在司空府的时日虽不长久,却是她此生最难以忘怀的一段时光。 那时的司空堇宥虽待她如同仇人,可司空文仕待她却是极好的。 她正思索间,却下意识向曾经住过的客房走去。 而这时,司空堇宥开了口,“你二人皆去我院中住下。” 有了这番命令,黎夕妤自然便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向他的院落走去。 仍是熟悉的道路,途中遇上的家仆,也皆有几分眼熟。 见司空堇宥归来,他们纷纷行了跪拜礼,少数几名婢女甚至哭哭啼啼的、红了眼眶。 司空堇宥仍是那一副淡漠的神情,却命所有人不得将他已归来之事透露出去,否则为司空府招来祸患,他必不轻饶。 然,待到得司空堇宥的院落时,黎夕妤心中的震撼更是强烈。 但见数十名身穿黑衣的男子整齐地排列着,自司空堇宥出现后,他们便齐齐屈膝,单膝跪在地上,拱手向他行礼,并齐声唤着,“少爷!” 见此情景,黎夕妤愕然不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本以为,当初安插进大军中的人手,便已是司空堇宥培养的所有。 却不曾想,依旧留在这荣阳城中的,仍有如此之多! “近来府中可有何异样?”司空堇宥负手而立,俯视着众人,俨然一副主宰众生的姿态。 “回禀少爷,自您离开后,太子曾来过一次,他本想封了这府邸,最终却碍于您的将军身份,便也作罢了。”身处队伍最前方、最正中的男子开口回道。 司空堇宥闻言淡淡点头,而后沉声吩咐着,“你们先退下,静待我的吩咐便可。” 他话音一落,眼前的众人立即起身,且很快便离开,消失于视线之中。 不愧是司空堇宥一手培养的人,这般训练有素,谨遵吩咐,实在令人惊叹称赞。 “你二人自寻房间,收整完毕后,可早早歇下。”司空堇宥又吩咐了一句,便向书房走去。 黎夕妤再与荆子安对视了一眼,便听从司空堇宥的命令,去寻落脚的房屋了。 夕阳早早便落了山,黎夕妤将一切收整完毕后,有仆人送来膳食,她随意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 此时此刻,她满心皆是过往种种,无不关乎黎府,无不关乎季杉。 屋中一片昏暗,她却无心点燃烛火,转眸望着窗外的夜色,她竟起身向外走去。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寒气逼人,令她频频蹙眉,却仍旧抬脚走了出去。 她瞧见荆子安的屋中正巧熄了烛火,而司空堇宥的书房,却依旧烛光摇曳,甚至映照出他的身形。 见此,黎夕妤抬脚,却向院外走去。 今夜月色尚可,照亮了脚下的路,照得她一身凄潦。 走在这熟悉而又清冷的府中,她心中思绪万千,却漫无目的。 又是一年寒冬,她终不再遭受黎未昕与顾简沫的欺辱,也同样……失去了那个嘘寒问暖的男子。 她的人生轨迹早在几个月前便已彻底改变,可记忆中的人,她一个也不敢忘,更加不能忘! 此番能够回来,她便是要为自己报了那剜心之仇,更要为过往的那份情意,做个了断! 她走着走着,突然便停住了脚步,转眼打量四周,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进了司空府的花园里。 此时园中的花草早已败落,就连那一棵杜鹃树,也落尽了叶。 池塘中的水结了冰,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这个园子,于她而言意义匪浅。 便是在此处,她被厉绮迎侮辱刁难,挨了巴掌。 亦是在此处,她亲眼瞧着司空文仕被太子用刑,得知了司空堇宥与太子间的恩怨。 更是在此处,她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势必要帮助司空堇宥完成大计! 突然,身后有轻轻浅浅的脚步声响起,拉回了黎夕妤的思绪。 她立即转身,便瞧见了司空堇宥的身影,瞧见他款步走来,正凝望着她。 四目相对间,黎夕妤的心微微一颤,张口便唤,“少爷!” “恩。”他走近,轻轻应了一声。 此番,黎夕妤倒有些无措了,她望着他半晌,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何不去睡下?”他突然发问,语气如常,淡漠中夹杂着丝丝冰寒。 “我,有些睡不着。”她垂下头,如实回答。 “他们怕是料想不到我会直接回府,即便最终得知了,想来近期也不会有太多的心思来对付我。”他突然如此说着,目光绕过她,瞥向了别处,“故此,你无须太过担忧。” 听了他的一番话,黎夕妤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她此刻并未顾及太子等人,可他的好意,她终究是心领了。 “自明日起,我尚有许多事要办,你若想去做什么,命荆子安陪同便可!”突然,司空堇宥又道,“记得万事小心,莫要为自己惹来祸患!” 黎夕妤闻言,心头一动,连忙问,“少爷,后日季杉大婚,我想前往,可以吗?” 司空堇宥眸光一转,沉吟了片刻,回,“婚仪之上,诸位皇子兴许皆会到场,那时你不可露面。待他们离开后,你方能伺机行事。” “少爷,我明白!”黎夕妤重重点头,眼眸之中闪过欣喜的光亮,“我定会谨慎小心,绝不给你惹麻烦!” “不!”却听他断然否决,“惹出麻烦并不算什么,关键在于,你能否凭借自己的能力,解决麻烦!我不希望日后每出一件事,你都得依靠我来替你处理后续,明白吗?” 听了此番话,黎夕妤先是一怔,可她很快便领会了司空堇宥的意味,心中却有些怅惘。 她果然……还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而她正思索间,他却又开了口,“你既要报仇,便要记住,当初仇人如何对你,你便要还以百倍、千倍!势必要让她们肝肠寸断,悔不当初!记得,狠毒才是我们立身于世的资本!” 听着他冰冷又低沉的话语,黎夕妤的身形蓦然一颤,却下意识握紧了双拳。 司空堇宥说的没错,他们都是被这凉薄的人世所伤害过的人,那么为了坚强而倔强地活下去,为了能够替自己报得大仇,便唯有变得心狠手辣。 我若不狠,人世便要欺我! 渐渐地,黎夕妤的眉宇间溢出几分决然,她眼底有暗芒闪过,坚决且顽强地迎上司空堇宥的眸子,道,“少爷,多谢你的教诲!” 相识已久,他所教授她的,可不只这一星半点。 他赠她宝刀,授她防身之术,只是为了教她在生死关头用自己力量来保护自己,甚至……保护身边人。 而他行事果敢,思虑周全,更是在潜移默化间又教授了她无数。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底生出几分感激,想要开口道谢,司空堇宥却突然转身,向园外走去。 她望着月色下他的身影,孤傲,笔直,且萧瑟…… 翌日。 黎夕妤转醒后,司空堇宥当真已不在府中。 她便知道,此番虽是赶在季杉成婚前回到了荣阳城,然司空堇宥却一定会做些什么,以此来牵制太子与七皇子。 用过早膳后,荆子安很自觉地前来寻她。 “姑娘,少爷一早便出了府,我们要做什么?”荆子安向她行了一礼,出声问道。 “我们也出府!”黎夕妤当即便回,“去琴行!” 荆子安面上闪过几分疑惑,却并未多问。 很快,黎夕妤收拾妥当,穿着黑袍,戴着那斗笠,便与荆子安一同出了府。 虽离开了许久,可她自幼便在这荣阳城长大,仍旧轻车熟路地便去往城中闹市,寻到了一家琴行。 从前黎未昕练习琴艺时,府中所挑选的古琴,皆出自这家琴行。 她与荆子安一同入了店,一眼便相中了挂在墙壁上的那把七弦古琴。 “掌柜的,这把琴,我要了!”她走至墙边,伸手拂过琴弦,张口便道。 掌柜很快便走到她身旁,却面露难色,“这位公子,您看小店中其余的古琴,可有入得了您的眼的?”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下了然,便问,“这把琴可是有人预定了?” 掌柜窘迫地笑着,点头道,“正是。” 黎夕妤心下有几分失落,却并未强求,转而去挑选店中其余的古琴。 却在这时,一道清冽的男音响起,“既然这位公子相中了此琴,掌柜的,你便卖给他吧!” 听见这声音,黎夕妤心头一震,却佯装不经意地回眸,果然瞧见了厉莘然那熟悉的面容! “公子,你可真是好运气,既然九皇子都开了口,那这琴,便是你的了!”掌柜说着,连忙将琴自墙壁上取下,迅速包装妥当,递给了黎夕妤。 黎夕妤见状,倒也欣然接受,自腰间摸出个银锭子扔给掌柜,以眼神示意荆子安,命他接过古琴。 随后,她又朝着厉莘然拱手,道了句多谢,便立即动身,向店外走去。 她走得很快,步伐有些急促,却未显慌乱。 很显然,厉莘然认出了她,可她如今已与整个皇室为敌,便不得不避开他。 荆子安跟随在她身侧,仍旧不曾开口过问,只是将怀中的古琴抱得更紧了。 二人很快便离开了闹市,穿过两条深巷,向着司空府的方向走去。 就在黎夕妤以为厉莘然不会追来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令她心头一紧,下意识便攥起了衣角。 不出片刻,那匹马自她身侧跑过,最终停在她前方不远处。 而马上之人,一袭干净白袍,面如冠玉,正凝眸望着她。 “阿夕,你躲什么?”厉莘然开了口,出声问着。 听见他如此唤自己,黎夕妤心头又是一沉,却压低了嗓音,回,“先前多谢九皇子割爱,可是九皇子……你是否认错了人?” “你既还认得我是谁,又如何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厉莘然反问。 透过面前黑纱,黎夕妤瞧见厉莘然的眼眸之中正闪着几分光亮,却又透着丝丝落寞。 她拂了拂衣袖,微微颔首,又道,“九皇子莫不是误会了,我本是不认得您,是方才那琴行的掌柜一语便道破了您的身份。” 听了这话,厉莘然眉头一蹙,面上闪过几分不悦。 而后,但见其翻身下马,迅速向她走来。 他走近后,伸掌便向她的门面探来,“阿夕,你究竟还要瞒我到几时?” 黎夕妤心中一惊,连忙向后退去,如今她脸上干干净净,可不能被厉莘然瞧了去。 可厉莘然速度太快,又含带着几分凌厉之气,令她避之不及。 好在此时荆子安意识到事态的异常,连忙冲了来,一把抓住厉莘然的手臂,替黎夕妤保住了面前的黑纱。 见荆子安出了手,厉莘然眉眼一沉,似有些恼怒了。 随后,厉莘然抬起另一只手臂,竟向着荆子安攻了去! 荆子安身经百战,自然不畏惧厉莘然的攻击,即便一手抱着古琴,也仍旧与厉莘然纠缠斗了起来。 二人便如此拳脚相交,争斗在一处。 瞧着打得难舍难分的二人,黎夕妤眉头紧拧,一时竟有些无措。 今日会碰到厉莘然,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亦或许在她心中,早就把这个皇室的九子给忘却了。 荆子安怀中抱着古琴,厉莘然出招迅猛凌厉,二人竟不分上下,难分胜负。 黎夕妤不由回眸瞥了眼周遭,好在如今是为寒冬,巷子里往来之人极少。 可即便如此,厉莘然如何也是个皇子,倘若荆子安被有心人记下,日后怕是会有祸患。 遂,她上前两步,扬声唤着,“荆子安,住手!” 听见她的命令,荆子安立即收手,两个闪身到得她身侧,笔直地站立着。 厉莘然的眉眼却沉了下去,带着几分黎夕妤从未曾见过的愤怒与不甘。 “九皇子,还请您自重!”黎夕妤冷冷地开口,同样也心生愤怒。 她说罢,抬脚绕过厉莘然,打算立即离开。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已查清!”突然,厉莘然理了理衣襟,如此说着,“你不过是想要替自己报仇,只要留在本皇子身边,我今夜便能帮你报了大仇!” 黎夕妤迈出的步子猛然间顿住,她强压下心底的震撼,冷笑道,“九皇子说笑了,我的身上,不曾肩负仇恨!” “是吗?”厉莘然突然两步走至黎夕妤身前,此番却并未伸手去揭她的面纱,只是凝望着她,那目光灼然,似想透过黑纱,看清她的面容,“黎府的人曾那般待你,你当真心无怨恨?季杉抛弃了你,与旁人苟且,明日又要与丞相的千金成婚,你当真心无怨恨?” 听了此番话,黎夕妤的身形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厉莘然。 她自认从不曾在他面前露出过马脚,可他如今却已然将她的身份道明! 可转念再一想,这个厉莘然,如何也是皇子! 一个皇子用了几月的时间来查清她的身份,倒也不足为奇! “你如今身着男装,改头换面,在此时回京,不正是为了替自己报仇?”厉莘然又问,目光却格外犀利。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既然已被他识破身份,那么再掩饰下去,也毫无意义。 遂,她微微颔首,沉声道,“九皇子手段高明,竟能查到我的身份,实在令人佩服!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还望九皇子莫要插手我的事情!” “我贵为皇子,你想做什么我都能替你实现,你又为何甘愿留在那司空堇宥身边?甚至为此远离家乡,去往边关受苦受难!”厉莘然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神情更是不同于往日的温和。 看来,皇家人,果真各个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黎夕妤已不愿再与他多做纠缠,微微屈身向他行了一礼,道,“九皇子曾于我有恩,此生若还有机会,我定会报答。可我如今一心跟随我家少爷,哪怕是远走他乡,哪怕是荆棘丛生、刀山火海,我都不会改变心意。” 她说罢,再不做停留,自他身侧走过,大步离去。 然她刚走出两步,厉莘然的嗓音再度自身后响起,只听他问,“即便司空堇宥这一生都将不得安稳,兴许颠沛流离,落魄终生,你也心甘情愿?” 黎夕妤的身形顿住,她不曾回眸,却决然道,“荣华富贵,生死与共!” 说罢,她再无迟疑,向着巷子尽头处走去。 今日的厉莘然委实怪得很,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别有深意。 可他即便是皇子又如何,即便权势滔天又怎样? 她早在司空府的花园中,便恨了这整个皇室的人! 而司空堇宥,他即便一生不得安稳,即便铁了心与皇室对抗,即便性情残暴、冷怒无常,那也是她认定了要追随的人! 此一生,心意不改。 黎夕妤快步走着,荆子安便在她身后不远处紧紧跟着,很快便到得巷子尽头。 她沿着熟悉的道路,向右侧拐去。 可她刚转身,脚步却陡然间顿住,双眸大张,瞠目结舌。 她望着站在面前的人,一颗心慌乱地跳动着,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自处。 荆子安显然也看见了那人,连忙朝他行了一礼,毕恭毕敬地唤道,“少爷!” 没错,眼前人……正是司空堇宥! 他正漠然地站在这巷口拐角处,也不知站了多久,神色却一派如常。 黎夕妤无措地垂眸,不敢去看他的目光,大脑嗡嗡作响,耳畔却始终萦绕着她方才的昭昭言辞,“荣华富贵,生死与共。” 她不知他在此处站了多久,更不知他将她与厉莘然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她只知道,她的心……彻底地乱了! 而她对他的心思,也终如洪水猛兽,暴露得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此刻,她清楚地认清了自己的心,那里面满满的……全是他! 司空堇宥,那个最初救了她、令她与之牵绊不休的人,终于成了最牵动她心房的人。 可同样,他也是她心底,最遥不可及的人。 “走吧,回府。”突然,司空堇宥开了口,话语不咸不淡,再寻常不过。 他说罢,兀自转身,向前方走去。 然此刻黎夕妤的双腿却似有千斤重,她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抬起脚步。 她不敢去看他的身影,便唯有低垂着脑袋,一步又一步,沉重且缓慢地走着。 如今,她既盼着他听见她的言辞,又盼着他……什么也没听见。 倘若他听见了,便也知晓了她的心意,却是否又会诋骂她?脸皮堪比城墙,不知羞耻…… 在许久之前,她便曾告诫过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份心思压下,深深埋藏。 却没想这才短短两三月,她非但没能克制自己的心意,更令其疯狂滋生,如今甚至竟甘愿陪他同生共死。 她知道,她这一定是疯了。 回复(6)    第八十六章:婚事 回府后,司空堇宥径自入了书房,又过了片刻,便有黑衣男子入内拜见,二人应是在商讨要事,许久都不曾离开书房。 黎夕妤抱着古琴回了自己的屋,她找来一张锦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每一根琴弦,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其泛起丝丝光亮,她也仍旧不曾停歇。 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如此方能掩饰心底久久难平的心绪。 而她终于将琴弦擦到已不能继续再擦时,便又自袖中摸出“羽晖”,拔出刀刃,一遍遍地擦着。 刀壁透着寒光,能够映照出她的眉眼,刚毅且凌厉。 待她将这一切都做完后,天色竟已暗去。 期间曾有婢女送来膳食,她却全无半点胃口,便独自躺在榻上,却也迟迟不曾有困意。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窗外突有阵阵寒风呼啸而过,随后便觉丝丝寒意灌入屋中,令她愈发地冷。 她这才想起窗子似是不曾合严,便蓦然起了身,向窗边走去。 窗外夜色尚可,然透过窗子,竟有片片雪花飞落! 下雪了…… 黎夕妤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情愫,她不由向屋门走去,正欲推门而出时,却突有一阵“吱呀”声响传来。 她隐约能瞧见书房的门开了,随后便见司空堇宥独身一人步入院中,负手而立,竟这般默立着,任由风雪肆虐。 遂,她即将触碰到门壁的双手便收了回,一颗心轻浅却急促地跳动着。 她不知司空堇宥为何会站在院中,只觉他的身形格外落寞。风雪吹拂着他的衣角,他却仰头望着明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黎夕妤便也默然地站在屋中门前,透过门纸,遥望着他。 她的屋中一片昏暗,不曾燃烛,无半点光亮。她便如此站在黑暗的屋中,默默地望着院中风雪下的他。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周遭更是寂静无声,他便成了她眼中的唯一。 却突然,这所有的寂静被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所打破,她房中的那扇窗,竟被寒风给吹开了! 陡然间,强烈的寒意灌入屋中,带着片片雪花,一同进了屋。 浅淡的月光自窗子照进,黎夕妤瞧着那翻飞而入的雪,只觉此景甚美。 可那方默立在院中的身形却突然动了,但见司空堇宥转眸望了来,而后竟迈出步子,向她的屋子走来! 黎夕妤见状,心中一惊,连忙俯下身,快步向床榻走去。 她迅速躺在了榻上,翻身面对着墙壁,正想伸手去拉扯棉被,房门却在这时开了! 她立即闭上双眼,再不敢动弹半分,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气息,佯装睡熟了。 随后,她听见关门声响起,应是司空堇宥顺手将房门合上了。 接着,他沉稳的脚步声回荡在耳畔,他似是走去了窗边,将那突然被风吹开的窗子合得严严实实。 待窗子合上后,脚步声再度响起,黎夕妤本以为司空堇宥是要离开了,却没想那脚步声竟渐渐近了! 他最终走至她床边,站定在她身侧,却仅能瞧见她的后脊。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跳再度加快,她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还是说……他已经察觉出她并未睡着? 就在她暗自揣测他的心思时,他突然又有了动静,竟赫然俯身,向她靠来! 察觉到他越靠越近的气息,黎夕妤的大脑嗡嗡作响,不知他想要做什么,不知自己是否该立即起身。 而就在她紧张不安、慌乱无措至极时,他突然扯过她身旁的棉被,将其铺展开,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动作很轻,似是担心吵醒她,却又将棉被掖在她的肩头,动作有些笨拙,却十分轻柔。 黎夕妤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愈发急促,“咚咚咚”,一声又一声,全身甚至开始酥麻。 她从未想到,司空堇宥竟也会有如此温柔的时刻,即便他在院中站了许久,然此刻他的周身竟无半点冰寒之意。 替她将棉被盖好后,他终是直起了身子,半晌却未有半点动静。 即便背对着他,黎夕妤也仍旧能够察觉到,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她,不曾移开。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有厚实的棉被盖在身上,竟有困意来袭,令她的意识趋于浑浊。 她的心绪逐渐归于平静,在他这般静默地观望中,沉沉睡去了。 翌日,黎夕妤是在一阵敲锣打鼓声中转醒的。 她缓缓睁开眼,望着头顶的青石瓦片,耳畔却始终萦绕着喇叭唢呐的声响。 无须再去询问与猜测,她已然知晓发生了何事。今日可是季杉与丞相千金的大婚之日,如此尊贵且负有盛名的两家人结了亲,定会将整个皇城闹得沸沸扬扬。 黎夕妤转眸望向窗外,看天色已有辰时,她竟又睡到这么晚! 连忙起了身,向屋外走去,然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有风雪无情地灌入,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屋外是白雪皑皑,积雪已落了三寸厚,天色一片昏暗,雪势未歇。 “姑娘,您醒了!”突然,荆子安的声音传进耳中,黎夕妤转眸望去,便见他手捧一摞衣物,正自回廊间走来。 待荆子安走近后,黎夕妤望着他手中的衣物,只觉有些眼熟,便问,“荆子安,这是何意?” “今早少爷离开前,将这两身衣物交给我,称姑娘您兴许用得上!”荆子安说着,便将那衣物递至黎夕妤的面前。 黎夕妤接过衣物,将其展开看了几眼,最终想起了什么,竟脱口而出,“这是季府奴仆的衣饰!” 一时间,黎夕妤猜到了司空堇宥的用意,只觉心头一暖。 随后,她又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心中一阵悸动,便又问,“少爷何时离开府中的?他可还有何吩咐?” 荆子安闻言,竟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黎夕妤,“少爷于卯时三刻离开,此信乃是他留给姑娘您的!” 黎夕妤接过那信件,一时间竟不敢拆开查阅,便将其塞进袖中,转而正了正神色,吩咐着,“去将这衣物换上,一刻钟后,我们出发!” “是!”荆子安一口应下,却并未立即离开,而是望着黎夕妤,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何事?”黎夕妤挑眉,疑惑地问。 但见荆子安犹豫了片刻,最终仍是开口道,“属下知晓,此话兴许不该说。但属下想做成人美事,即便少爷与姑娘怪罪,属下也想将自己亲眼所见说出。”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中的疑惑更甚了,便直勾勾地盯着荆子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姑娘,今早卯时,属下转醒后,瞧见少爷自您房中离开,面带困倦之色,似是一夜未眠。”荆子安目光灼灼,嗓音清冽,眼底有几分光亮溢出。 然听了这话,黎夕妤心头一震,赫然怔在原地。 她忆起昨夜,司空堇宥为她盖好棉被后,她便沉沉睡去了,却始终不知他究竟是何时离开的。 可听荆子安话中之意,司空堇宥似是……站在她榻边守了一整夜? 意识到这一点后,黎夕妤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着,为了不在荆子安面前失态,她连忙转身步入屋中,“快些去换衣裳,今日我要去做一件大事,可不能耽搁了!” “是,属下领命!”荆子安说罢,快步走回自己房中。 黎夕妤连忙将房门合上,听着自己慌乱的心跳,将袖中的信件取了出来。 她拆开信封,取出其内微微泛黄的宣纸,展开查阅。 苍劲有力的字迹浮现在眼前,墨的清香飘进鼻中,令她觉得神清气爽,心中畅快极了。 而他写给她的第一封书信,仅有八个字:放手去做,一切有我。 倒是像极了他的脾性,简洁利落,无一个多余的字。 也正是如此简单的八个字,令黎夕妤的手臂轻轻颤抖了起来,心中又暖又酸涩,就连眼眶也忍不住泛了红。 她今日想做的事,倘若成功了,兴许能够改变当下时局,可如若失败了,她的身份非但会暴露,更会给自己招来大祸。 而司空堇宥既知晓她的顾虑,却要她放手去做,无论如何,即便惹了麻烦,也都还有他…… 他会替她处理好一切…… 这个人,他竟待她如斯! 一刻钟后,两道身影行走在街道之上,皑皑雪地尽是脚印。 今日城中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婚仪,百姓们为了沾沾喜气,纷纷离开家门守候在道路两旁。 听闻今日季家长子迎亲时,会带着花轿绕主城街道整整三圈,只为了给丞相千金楚曦,一个空前绝后的盛大婚仪。 而主城街的道路两旁,两条红绫蜿蜒而去,自丞相府至季府,穿过曲折的街道,足有十里之长。 如此这般的阵仗,倒真是荣阳城之首,空前绝后!即便历代君王迎娶皇后时,也不曾这般大张旗鼓! 黎夕妤与荆子安混及在人群中,二人各披着一件斗篷,为了掩藏身份,二人脸上皆涂抹了厚厚的一层黄土,用以乔装。 荆子安怀中抱着那架古琴,凑在黎夕妤耳畔,低声道,“回禀姑娘,属下已打探清楚,黎府的二小姐早在几日前便入住了季家新府,辟了一处偏院,安心做妾。” 听了这话,黎夕妤暗自冷笑。 以黎未昕的脾性,即便是太阳自西边升起,她也绝不肯乖乖做妾! 而此番季杉要迎娶楚曦,大费心思摆出这般的阵势,必定会令黎未昕愤愤难平、怀恨在心。 “既然她也在季府,那么一切……都变得简单了!”黎夕妤的嗓音格外阴沉,眼底有暗芒涌动,神情更是阴狠凌厉。 而二人所谈论的季府,也并非从前季家老爷的宅邸,而是两个月前由皇帝亲自赐给季杉的一处府邸。 由此可见,今日这桩婚事,也同样令皇家人不敢小觑。 二人行走在人群中,一路埋首,向着季杉的新宅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响起一阵欢快的唢呐声。 黎夕妤抬眸望去,便瞧见了那迎亲的队伍。 但见季杉身着一袭火红色的喜袍,一朵艳丽的红花自肩头绕过,挂在胸前。他正坐在马背上,脸上始终挂着笑,不停地向道路两旁的百姓们拱手道谢,仍是一副蹁跹有礼、道貌岸然的模样。 雪花飘落而下,落在他的肩头与发间,竟给他平添了几分风采。 瞧着如此春风得意的季杉,黎夕妤心头一震,掩在袖中的双手不由握起,眼底流露出浓浓的恨意。 在季杉身后,是一顶由八位壮汉抬起的花轿,轿子奢华艳丽,处处皆是火红。 “这季家长子不愧是京中第一才子,如此出众的容貌与气度,倒真是令人艳羡……” “丞相千金何其尊贵,早便听闻去往丞相府提亲的人险些没将那门槛踏破了去,却没有一人是楚小姐看得上的!直到这季公子的出现……” “一方是权势,一方是富贵,这两家倒真是门当户对,如此结为亲家,日后岂不是会如日中天……” 人群中偶有议论声响起,黎夕妤将其听在耳中,却并未停下脚步。 没错,一方掌控了权势,一方又手握富贵,今日季杉与楚曦的婚事,可是关乎重大。 但她,绝不会让季杉如愿! 迎亲的队伍尚未走完三圈,黎夕妤与荆子安却已然到得季府。 但见府门外,红毯绵延三丈,红绫挂满了整座府邸,黎夕妤与荆子安脱下斗篷,混进了府中。 因着是御赐的新宅,府中仆人多是新挑选而来,互相皆面生,这倒是件好事。 二人先在这府中走了一遭,熟悉过道路后,又将斗篷与古琴藏在了花园之中,便跟随在三三两两的仆人之后到得主院,静待时机。 院中摆着数十张桌椅,皆是宴请宾客的席位。席位自院中一路蔓延至正堂之中,而越靠前的席位,自然也彰显了越尊贵的身份。 随着时间的流逝,午时已近,想来迎亲大队也即将走完那第三圈,府中便渐有客人到来,自是朝中的达官显贵,送来的贺礼也是一箱又一箱。 随后,黎夕妤瞧见了两道颇为熟悉的身影,分别是季家家主季威,以及季寻。 季寻今日的面色有些难看,也不知出了何事,似是极不情愿来参加今日的婚仪。 季威与季寻很快便入了席位,季威自是坐在高堂之上,季寻则到得高堂侧方,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你,快将这物件送进屋中,这可是老爷亲自准备的贺礼,稍后会在婚仪之上当众送给少爷夫人。”这时,一管家模样的男子出了声,招呼着黎夕妤身前的一名婢女。 但见管家手捧一只偌大的火红色锦盒,锦盒为圆形,其上印着“囍”字。 那婢女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锦盒,却满心好奇地发问,“刘管家,不知这盒中放置了何物?既是老爷悉心准备的,想来必定贵重极了!” 那管家听后,却笑着摆了摆手,压低了嗓音,轻声道,“这盒中之物算不得贵重,不过是面镜子,送给未来的少夫人,寓意家和圆满,更有‘进子’之意!” “原来如此,老爷可真是煞费苦心……”婢女连忙附和,将锦盒牢牢抱在怀中,十分谨慎小心。 黎夕妤却立即转眸望向荆子安,轻轻颔首,以眼神示意。 管家很快离开,去安排旁的事宜,那婢女则折身而返,一脸的小心翼翼。 却突然,也不知出了何事,婢女脚下竟一滑,而后双腿一软,身子便蓦然前倾,眼看就要跌倒在雪地之中,锦盒也随之下坠。 荆子安立即有了动作,但见他迅速上前,一手拖住那锦盒,一手抓着婢女的肩头,将她稳稳扶住。 婢女尚惊魂未定,却下意识看向怀中的锦盒,见其一派如常未曾有损,便长舒了一口气。 “这位小兄弟,实在太感谢你了!倘若这锦盒落了地,我怕是也别想活命了!”那婢女连连躬身道谢,眼角竟有泪花溢出,想来也真是受了惊。 荆子安只是淡漠地摇了摇头,便回到了黎夕妤身侧。 而黎夕妤看似规规矩矩地站着,实则眼底的寒芒早已涌出。 季威这个人,活了这么大的年岁,一手打拼了如此大的家业,此番怎会如此糊涂! 呵,镜子此物,也是随便就能送的吗? 倘若送得好了,衬人心意,那寓意“进子”,倒也绝佳。 可如若送差了,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寓意为“禁子”,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可他毕竟是季家家主,在京中盛名远扬,只要他的三言两语亦或一个眼神,谁又敢在这贺礼上大做文章?到时只要他发了话,宾客们自然不敢多言。 可今日,她倒要看看,季威要如何将这贺礼送出去! 随后到访的皆是些朝中大臣,丞相也款款而来,最终与季威一同,坐上了高堂之位。此时院中已摆满了贺礼,而远方,渐有锣鼓声传来。 黎夕妤跟随仆人等又向后退了些许,一双眼眸却转了又转,来回打量。 突然,她的眼角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连忙转首望了去,便瞧见了一名婢女,她小跑着进了正堂,鬼鬼祟祟地徘徊在一张桌案边。 黎夕妤一眼便认出了那婢女,正是从前黎未昕的贴身丫鬟。 只见那丫鬟神色紧张,望着桌案上的两盏酒水,竟迅速向其中一盏酒中投了什么东西。 做完此事后,那丫鬟立即转眸四下里张望着,见并未被人发现异样后,方才小跑着离开了。 黎夕妤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好一个黎未昕,果真不会善罢甘休! 然这婢女竟敢在季威与丞相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也当真是胆大! 不过如此,于黎夕妤而言倒也算是好事。 而她正思索间,突然听见一阵笑声自府外传来,这声音有些熟悉。 她连忙望去,便见一身明黄色华贵锦袍的太子迈入府门,而在他身后,自然跟随着皇室其余的皇子。 “见过诸位皇子,见过郡主……” 一时间,府中人连连行礼,院中的仆人们更是纷纷下跪,行着叩拜大礼。 黎夕妤虽不情愿,却又不敢在这时暴露了身份,遂与荆子安一同屈膝下跪,却只是象征性地张了张口,并未出声。 “哈哈……”太子仍在放声大笑,那笑声传遍院中,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今日乃是季杉大喜之日,诸位无须拘束,皆随本太子祝福二位新人便可!”太子说着,兀自走向最前方,于席间落座。 随着太子的落座,宾客们也纷纷坐回在席位之上。 与此同时,那迎亲的队伍,便也到了。 季杉仍旧坐在马背上,花轿也停在了府门前,在这漫长的雪天中,这场盛大的婚仪,即将开始。 而黎夕妤身侧的荆子安,却不知在何时,不见了踪影。 “请新娘下轿……” 随着喜娘的一声高呼,很快便有一婢女到得花轿前,俯身跪趴着,即将用她瘦小的脊背,来承接轿中的楚曦。 而后,喜娘掀开了轿帘,一身火红色喜袍、头盖喜帕的楚曦便缓缓走至轿门处。 随后楚曦又在喜娘的搀扶下,踩在了那婢女的背上,欲下轿。 可就在这时,那婢女撑在地面的双臂却突然一抖,身子便向前倾了去! “啊!” 紧接着,只听女子一声惨叫,楚曦便直直摔了下去。 她摔倒在地,喜帕随之飞起,将她精致的面容展露于人前。 一时间,宾客哗然。 所有人都张望着院外,神色不一,自然也各怀心思。 黎夕妤趁此时机望向高堂上的季威与丞相,却见二人的脸色皆变了。 新妻过门,尚未下轿,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简直是大不吉利! 而那狼狈跌倒的楚曦,她的面色尤为难看,她想要站起身,却被繁琐的裙摆缠住了双脚,令她有心无力。 喜娘显然也被这一幕所慑,一时间竟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季杉突然翻身下马,两步到得楚曦身侧,竟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喜娘这时也回了神,连忙将喜帕拾起,给楚曦盖在了头顶。 可即便如此,这场婚事,已自最初,便落了个不吉之名。 黎夕妤瞧见那婢女被人拖了下去,她似想挣扎哭喊,却被人捂住了口鼻。 而季杉却抱着楚曦踏过红毯,穿过庭院,一路去往正堂。 直至到得堂中,他方才将楚曦放下,站定在她身侧,面色却沉了下去。 但见他附在楚曦耳畔轻声言语了一番,而后楚曦轻轻点头,他便又走至主婚人身侧,吩咐了什么。 随后,但见那主婚人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新娘方才受了惊,暂且将拜堂之礼压后,此时先由新郎向二位高堂敬酒!” 这敬酒礼,本该是拜堂后再行,然此刻季杉为了照顾楚曦,便将这敬酒礼提前了。虽说有些不合礼数,却也不算坏了规矩。 可当仆人端起托盘,黎夕妤瞧见盘中的酒盏后,唇角便微微勾了起。 季杉先向季威敬了酒,那杯酒一切如常,并未动过手脚。 而他又向丞相敬的那杯酒,却是大有问题的! 但见丞相喝下后,蓦然瞪大了眼,也不知究竟出了何事。 所有人都凝神望着丞相,他最终碍于场合,便硬着头皮将那酒水咽下了肚。可他的面色,也越来越差。 季杉似也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瞥向那送酒的仆人,眼底透着凌厉且阴暗的光芒。 然这几人的神态变化却是被所有宾客瞧在了眼中的,主婚人一时间竟有些无措,毕竟事关权贵,他不敢妄自开口。 却突然,一身明黄的太子起了身,自袖中取出一样物事,竟是圣旨! “看来今日这婚事出了些差错,令丞相难以开怀,不如由本太子送上一份贺礼,以此来平复诸位的心境如何?”太子说着,便将那圣旨展了开。 见此,院中所有人纷纷下跪,就连高堂上的季威与丞相,甚至季杉与楚曦这对新人,也连忙跪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季家长子季杉,才貌出众,才华横溢,盛名远扬。今特封其为礼部尚书,官衔正二品,待完婚后方可上任!钦此!” 太子将圣旨上的内容念读完毕后,便走至季杉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季尚书,好事成双,恭喜你了!” “臣,谢主隆恩!”季杉连忙接过圣旨,随后又将楚曦扶了起来。 院中宾客也纷纷起身,神色皆有些复杂。 而太子一边走回自己的席位,一边笑道,“季尚书莫要只念着父皇的恩德,若不是本太子数日前曾在父皇面前替你美言,这尚书一职,怕还落不到你的头上!”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明白了太子之意。 他这摆明了,是想让季杉臣服于他,从而掌控季家与丞相府两方的势力。 “多谢太子!”季杉将圣旨收好后,恭敬地向太子行了一礼,却举止得体,并未表明态度。 “季尚书果真好福气,今日双喜临门,令人艳羡……” “丞相更是选了个好女婿,日后季尚书飞黄腾达,荣华富贵便是享之不尽……” 有了太子“送礼”,院中一时间又热闹了起来。 所有人都开始恭贺季杉与丞相,似想竭力将先前发生的不快给掩盖。 然即便如此,丞相的脸色仍是未能好转。 而这时,季威向主婚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口。 主婚人立即了然,连忙开口,高呼,“莫要错了吉时,眼下新人当行拜堂之礼!” 听见“拜堂”二字时,黎夕妤的心陡地一颤,掩在袖中的一双手臂轻轻颤抖着。 拜堂! 曾经她的未婚夫,如今就要与别的姑娘拜堂成亲了! 只要这拜堂之礼行过,那他们二人……便是夫妻了。 黎夕妤并不在意季杉会与谁成婚,她想要的,只是叫他不快活、不顺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随着主婚人的三声高唱,院外再度响起锣鼓声,而季杉与楚曦,行了拜堂礼,此生便是名正言顺的伉俪夫妻了。 这时,黎夕妤瞧见,季杉的脸上终于有了丝丝笑意。 她不由暗自冷笑:急什么,好戏还在后面! 待礼数行过后,季威笑着起身,先是向身侧的丞相行了一礼,而后又对着太子以及院中的宾客行了一礼,道,“今日乃是吾儿与儿媳的大婚之日,老夫精心准备了一样礼物,特在此时送上,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听了季威此番话,丞相的神色终是稍稍缓和了些许,挑眉问道,“不知亲家准备了何物?” “呵呵……”季威开怀地笑着,而后大手一挥,吩咐着,“还不快将老夫备好的贺礼呈上!” 他话音一落,立即便有一名婢女走上前,手中抱着锦盒,正是先前那人。 “快,将这礼物交给老夫的儿媳!”季威又吩咐着。 婢女到得楚曦面前,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打开,将其内之物呈给她。 此时此刻,除却楚曦、季杉,与那名婢女外,其余便无人能瞧见盒中之物。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企图一探究竟。 而楚曦垂首,瞧见盒中之物后,身形猛地一颤,竟一把揭了头顶的喜帕! 见此,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喜娘更是惊得不知所措。 而季杉,也在瞧过盒中之物后,再度变了脸色。 “季老爷,不知您这是何意!”自先前便压了一团怒火在心中的楚曦,此番再也抑制不住,赫然开口。 季威先是一怔,而后似是想到什么,连忙笑道,“曦儿莫要误会,老夫是盼着你与杉儿能够和睦相处,生活圆满!当然了,这自也有盼着你们能早些‘进子’之意!” “哼!”却听楚曦一声冷哼,一把自婢女手中夺过锦盒,而后上前两步呈至季威面前,怒极了,“季老爷,你这当真是盼着我们圆满吗?” 季威立即垂眸望去,陡然间神色大变,身形一颤,险些未能站稳。 而丞相也在此刻起身,待他瞧了盒中之物后,脸色立时变得铁青无比。 随后,丞相大怒,一把将那锦盒打落在地,只听“砰”地一声响,其内的物事也随之坠落。 此时宾客们,便也瞧见了季威送上的贺礼。 那是一面由金丝编了框的铜镜,无论从质地亦或样式,皆不难看出这是极为上乘的一面镜子! 由季威送出手,本是寓意极好。 可却偏生,那铜镜自中心碎裂,一道道的裂痕蔓延而出,竟显得有些狰狞。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 三寸≈10厘米; 三丈≈10米。    第八十七章:事变 雪花纷落,美景依旧。 可今日这场婚事,却彻底毁了。 “季老爷,此事你要如何解释?”丞相的脸色已气到发紫,就连双唇也渐渐变得乌紫。 而席间的宾客们见状,更是齐齐倒吸了口凉气,却是谁也不敢出声,只能互相对视,以眼神做着交流。 黎夕妤冷眼瞧着堂中的几人,只觉心底有阵阵快意流淌,令她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再看那送上锦盒的婢女,她此刻已吓到浑身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肩头止不住地颤抖着,脸色煞白无比。 随着这婢女的下跪,加之丞相大怒,院中的仆人们唯恐会被殃及,也立即跪了下去,将头埋得极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黎夕妤自然也跟着一同跪在了雪地中,但她不似旁人那般畏畏缩缩,不时抬眸观察着堂中事态的进况。 但见一人俯身,将那面破碎的铜镜装回盒中,又将锦盒盖好,复又交给那婢女,沉声开了口,“你这贱婢,竟敢损坏了父亲赠予夫人的礼物,委实该死!来人,给我拖下去,杖毙!” 季杉的话语中含带着黎夕妤从不曾听过的阴冷与狠戾,却是三言两语,便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这婢女的头上。 很快便有两名家丁步入正堂,一把抓过婢女的肩头,欲将她拖走。 “不……不是我做的!”婢女连忙挣扎了起来,泪水说流便流,犹自跪在季杉脚边,苦苦哀求着,“少爷饶命啊,这锦盒始终被奴婢妥善保管,从不曾有过半点损伤,此事与奴婢无关啊!” “拖下去!”季杉显然已没有耐心理会这婢女,赫然拂袖,低喝道。 两名家丁再无迟疑,将那婢女牢牢抓着,向正堂外拖去。 “此事当真与奴婢无关……求少爷饶命啊……” 婢女凄厉地哭喊着,黎夕妤暗自垂眸,心头却是轻轻颤了颤。 “慢着!”突然,一道清冽的男音响起,竟是厉莘然开了口。 黎夕妤循着声音望去,但见厉莘然自席间走出,今日难得换了身浅蓝色的衣袍。 “季尚书,请听本皇子一言。”厉莘然走至季杉面前,嗓音清淡,道,“今日如何也是个大喜之日,无论这婢女犯了何错,都不该拖去杖毙。否则触了霉头,可就不妙了!” 听了厉莘然的一番说辞,季杉的神色仍旧阴冷,可他碍于厉莘然的身份,便只得轻轻点头,而后转眸望向家丁,道,“那便将这贱婢关进柴房!” “是!”家丁得了令,很快便拖着那婢女离开了。 厉莘然仍旧站在堂中,转而望向丞相与季威。 这二人的脸色皆是难看至极,丞相面色乌紫,季威却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眶都泛了红。 “楚大人!”但见厉莘然开口,对丞相道,“今日乃是令爱的大喜之日,想必季老爷的心意确是极好的,只不过中途被人损坏,可这无关乎季老爷之过。还望丞相大人暂且息怒,将这不快忘却吧!” 有了厉莘然的圆场,季威稍稍缓和了些许,也连忙向着丞相拱手揖礼,叹道,“亲家,今日实乃老夫未能管教好下人,竟令此等晦气之事生出,但老夫的心意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还望亲家莫要误会了。” 先有九皇子圆场在前,此番季威又诚心解释,那丞相似是消了口气。 但见丞相深吸了一口气,也同样长叹了一声,而后缓缓张口,道,“想必谁也不愿瞧见此事的发生,毕竟事关儿女的终身幸……噗!” 丞相说着,竟蓦然瞪大了眼,而后竟吐出了大口的乌血,喷溅在地面。 “你……你们,竟然……”丞相伸手指着季威,似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身形一软,倒在了地上。 轰! 院中的宾客们终于炸开了锅。 “天呐,丞相中毒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莫不是季老爷给丞相下了毒,就在方才那杯酒水中……” “今日当真是事态连连,我看这婚事怕是……” 听着周遭人的议论,瞧着堂中几人的神态,黎夕妤的心中,竟也是一惊。 黎未昕素来心狠手辣,做出此事并不算什么。可她竟敢在这大婚之日给丞相下毒,简直是胆大包天!倘若最终被查出真相,她怕是死一百次都不够! “爹!”终是回过神的楚曦立即扑倒在丞相身侧,早已是花容失色,头顶的步摇流苏也歪了去。 见此一幕,那原本想要帮着圆场的厉莘然也变了神色,他下意识便转首望向院中,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犀利且幽深。 突然,他瞥见了黎夕妤,目光竟顿了顿。 黎夕妤连忙垂首,即便脸上涂抹了东西,她也不敢保证不会被厉莘然认出。 “快请大夫!请大夫呀!”楚曦哭喊出声,嗓音尖利,悲愤交加。 “寻儿,你去请大夫来!”这时,季威上前两步,沉声吩咐着。 季寻闻言,立即起身,大步向院外走去。 而后,季威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他一家之主的气魄给亮了出来,“诸位大人,今日怕是要对不住各位了!” 他说着,又望向几位皇子,拱手道,“还请太子与诸位皇子也暂且留在此处,替老夫将那下毒的贼人抓出来,可好?” “季老爷说的哪里话,我等皇族,既然来了你这府中,自然也有嫌疑!”却听太子扬声道,“季老爷尽管去做便可,我等自然会配合!诸位皇弟,你们说对吗?” “太子所言极是,我等自然配合……”其余几位皇子连忙附和。 见状,季威挺直了腰杆,而后大掌一挥,吩咐着,“将府门合上,今日处在这院中的所有人,都需验身搜查!”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头一沉,却不知他要如何验身! 她身上并无赃物,即便是搜查,她也不怕。 可她此刻穿着男仆的衣物,倘若被查出是女儿身,怕是要坏事了! 就在这时,厉莘然又开了口,只听他道,“季老爷,今日踏入这府中的人不计其数,兴许那下毒之人此刻并不在院中,你又当如何?” 季威闻言,眸光暗了下去,却沉声回,“无论如何,老夫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人。此时先查这院中人,如若没有问题,诸位大人便可先行离开。而老夫也定会动用所有力量,定要给丞相一个交代!” “那么,便由季老爷做主吧!”厉莘然说罢,转身回了席位。 黎夕妤俯跪在地,一双眼眸转了又转,最终发觉她当真已无机会离开。 好在荆子安此刻并不在院中,否则他那一身的刚毅之气,定会惹人生疑。 “爹,您怎么样?您睁开眼,看看曦儿啊……”楚曦的哭声响彻在院中,好不悲凉。 季杉走至她身边,想要将丞相的身子扶起,扶至高台的座椅,却被楚曦制止了。 只听她低声吼道,“你们都走开!不准碰我爹!” “曦儿,你冷静些,大夫已在赶来的路上,岳父不会出事的!”季杉伸手搭在楚曦的肩头,出声安抚着。 “哼!今日自下轿起,便坏事连连,如今我爹又出了事,你们季家人究竟安了什么心思?”楚曦冷冷地说着,此刻一袭喜袍穿在她身上,倒显得有些刺眼。 但见季杉身形一颤,连忙辩驳,“此事与我季家人无关,定是有小人从中作梗,意图破坏你我两家的和睦关系!” “好啊!”楚曦接过话头,立即便道,“季杉,那你便将那人抓出来,给我们楚家一个交代!否则哪怕是落人话柄,你这夫君,本小姐也不要了!” 听了这话,季杉眉头一蹙,道,“曦儿,你先冷静些,也请你相信我,我定会给楚家一个满意的答复!而你我二人已是拜了堂的,无论如何,今生今世,我都不会放手!” 季杉此言一出,楚曦的神色果然有了变化。但见她身形一颤,眼眶泛了红,却暗自垂首,不再言语。 看来这个楚曦,当真是对季杉动了真情的。 而季威此刻站得笔直,脸色早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可他倒不曾中毒。 府门已被合得严严实实,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席间的大臣们却是一个比一个挺得直,毕竟未做亏心事,便不怕验身搜查。 至于跪在后方的仆人们,却一个个将脑袋埋得极低,恨不能扎进雪中。 黎夕妤的大脑正飞速地运转着,已在心下思索了无数个脱身的法子,却一个也行不通。 看来稍后,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她知晓荆子安就在暗中,到时若事态大变,他必定会设法助她脱身。 时间过去了约莫一刻钟,季寻终是带着大夫回来了。 大夫匆匆忙忙到得丞相身侧,一番诊断后,对季威道,“季老爷请放心,丞相大人这是中了铃兰草的毒,不足以致命。只需服用解毒的药物,三日后毒素便可全清了。” 听了大夫的话,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季威则向楚曦询问,“曦儿,眼下丞相大人需要好生修养,不若先将他安顿在府中,你看如何?” 楚曦却立即摇头,坚定地道,“我要带我爹回丞相府!” “这……”季威一时有些为难。 “好,我送你们回去!”季杉却一口应下,“今日这婚事,如何也是成不了了,待岳父身子好转,待我将那背后小人抓出后,定承诺曦儿,必会重新为你补办一场婚仪!绝不会委屈了你!” 楚曦不再言语,却任季杉背起了丞相,自己则在喜娘的搀扶下,向院外走去。 随着几人的离开,府门再度合上,院中的气氛也陡然一变。 季威伸手指着距他最近的两个家丁,沉声吩咐着,“你二人将外袍脱了,当着众人的面,互相验身搜查!” 家丁闻言,自然不敢怠慢,立即便脱了外袍,而后便当着所有人的面,互相进行搜身。 一番搜查后,二人身上皆无可疑之物,便又将衣物穿好。 “你二人这便去搜查院中的每一人,倘若是奴仆,必要问清身份,查兑名册,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季威大掌一挥,下了命令。 而听见这话,黎夕妤的心又沉了几分,暗叫不妙。 她可是混进来的,哪里入过名册? 随后,但见先前那管家快步离开了正堂,片刻后复又回归,手中却捧着一本名册。 管家将名册交给其中一名家丁,命其去搜查奴仆们,而另一名家丁,便要去搜查席间的大臣们。 很快,这搜查工作便开始了。 席间的大臣们自然不惧怕这般的搜查,他们泰然自若地脱下外袍,家丁自也不敢有何逾越之举,搜查事宜便要迅速许多。 然院中奴仆虽也算不得多,约莫四五十人,却因身份的查验,进展得相对慢些。 而黎夕妤又处在众奴仆的最后方,待前方的奴仆搜查完毕后,院中的所有人便都望向了她。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撇清了嫌疑,倘若院中当真有下毒之人,她就有最大的嫌疑! 她仍旧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正在思索着该如何行事。 她察觉到家丁走至她身前,正垂眸望着她。 “你,站起身来!”只听家丁沉声吩咐。 黎夕妤眸光一暗,却是缓缓起了身,望着身前的人。 却见其蓦然沉眸,神色颇有些异样,却以余光瞥向手中的名册。 黎夕妤心头一惊,装作唯唯诺诺般垂首,目光却向家丁手中的名册瞥去。 只一眼,她便瞧见了那处在名册最后方的一行字:大鱼,孤儿,冬月初三入府。 刹那间,她明白了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何时入得府中?”家丁开了口,凌厉地问着。 黎夕妤佯装胆小受惊,身形颤了颤,刻意压低了嗓音,轻声答,“奴才名唤大鱼,自幼丧失双亲,于一月前辗转来到这荣阳城,后又于机缘巧合下,入了季府为奴。” 家丁听了她的说辞,也刻意翻了翻手中的名册,最终轻轻点头,“恩,倒是有你这么一号人。” 黎夕妤闻言,终是暗自松了口气,虽不知此人为何会帮她,但那“大鱼”一名,必定是有人特意为她添的。 那么,那个于暗中帮助她的人,又会是谁? “既然身份无异样,那么接下来,将外袍脱了吧!”家丁将名册收起,转而又吩咐着。 黎夕妤仍旧唯唯诺诺地点头,伸手探至腰间,将外袍缓缓脱下。 即便不去转眼打量四周,她也能够察觉到周遭强烈的目光,此时此刻,怕是每一个人,都正盯着她。 好在她因营养缺失,胸脯并未挺露而出,至于眼前这家丁,既然要帮她,稍后搜她的身子时,便自然不会道破她的女儿身。 如此这般,她倒是放了心。 待她将外袍脱下后,家丁便接了去,将衣物展开,抖了抖。 可随着他的抖动,竟有一样物件,掉了出来! 那是一封信件,枯黄色的信封掉落在雪地上,掉落在……所有人的眼中! 一时间,黎夕妤大骇! 那是司空堇宥写给她的书信,先前换了衣物后,她却鬼使神差地将那信件塞进了袖中,此番若不是见到它,她怕是都要忘记了! 而面前的家丁显然也不曾料想到会有这样一封信掉落而出,但见他的神色也有了变化,眼底本是惊愕万分,却逐渐被决然所替代。 黎夕妤始终垂眸望着掉落在地面的信件,只觉大脑嗡嗡作响,一颗心上蹿下跳,紧张且不安。 倘若那信上的内容被人得知了,她必然会暴露,更会被当做下毒之人,后果不堪设想! 而此时此刻,无数只眼睛都瞧见了这封信,即便有荆子安暗中相助,她也别想全身而退。 此番,她倒真是惹出麻烦来了! 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她此刻倒真是追悔莫及,先前便不该将这信带在身上。 “那是何物?”季威阴冷的嗓音响起,响彻于院中,宛如地狱阎罗,“给老夫呈上来!” 听见这番阴戾的话语,黎夕妤的心高高悬起,随之望向那家丁,等着他的动作。 却见家丁投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似是叫她放心。 可如此这般的情形,她又如何能放心? 倘若这家丁决意牺牲自己来帮助她,那么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岂不也会暴露?到那时,季威更是不会放过她! 家丁自是不懂得黎夕妤心中的顾虑,但见他缓缓俯身,伸出手臂,欲将那信件拾起。 “怎么本皇子瞧着,那像是一封信呢?”就在这时,那方本正襟危坐的厉莘然再度起身,竟向着这方走了来! 厉莘然踏着积雪,步伐沉稳却迅速,快步而来。 待家丁将那信封拾起,厉莘然竟已然走近,却见他一把夺过信件,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黎夕妤见状,直直地望着厉莘然,一颗心仍在剧烈地颤动着,却拼命地强迫自己要保持镇定。 家丁的神色又有些微变化,却缓缓后退,退至了一旁。 而那方的季威见厉莘然又插了手,便也只得站定在原地,一言不发。 “九皇弟,你何时对一封信件生了兴趣?”这阴戾且低沉的嗓音,来自于七皇子。 听见七皇子的声音,黎夕妤的身形忍不住轻轻一颤,却深吸了一口气,犹自望着厉莘然。 她不知眼前这人是否已将她认出,却知晓眼下自己的性命,可全都掌握在他手中了! 但见厉莘然眉梢轻挑,不曾理会七皇子的问话,却开口向黎夕妤发问,“这位小兄弟,不知你这信上……都写了什么?” 写了什么? 仅有八个字,却绝不能令在场诸人知晓! 眼下分明是大雪纷飞的寒冬时节,可黎夕妤的脊背渐有汗汽溢出。 她暗自咬牙,只能赌上这一把。 蓦地,她竟立即跪地,跪在厉莘然身前,道,“奴才从未有过害人之心,还望九皇子明察!至于这信上所述,九皇子一看便知!” “呵……”却听厉莘然一声轻笑,“倒是有些意思。” 他说着,便将信封拆开,取出其内的宣纸。 听着那悉碎的声响,黎夕妤察觉到自己“咚咚咚”的慌乱心跳,脊背紧绷着,却咬紧了牙关。 “哦?”厉莘然看了信上内容后,竟有些惊奇,而后念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身形又颤了颤,然那高高悬起的一颗心,却渐渐落回原处。 终究,她赌赢了。 终究,厉莘然还是认出了她。 “原来是写给美人的情诗,然这诗是绝佳,只可惜字迹太粗鄙!”厉莘然一边说着,一边将宣纸塞回信封中,后又将其交还给黎夕妤,“小兄弟,若想赢得美人芳心,如此拙劣的字迹,可是全然无望的!” 黎夕妤接过信件,连忙将其塞进怀中,却轻声道,“多谢九皇子提点,奴才日后定会好生练字。” 她虽如此说着,可那信上的字迹是司空堇宥写的,分明苍劲有力,笔锋刚硬,实有大家风范,哪里粗鄙拙劣了? “九皇子,那封信上,当真只写了这样两句情诗?”季威又开了口,却将信将疑地问着。 但见厉莘然拂袖,双手负于身后,转而望向季威,道,“怎么?季老爷信不过本皇子?” “不,自然不是!”季威连忙拱手,面上却有些挂不住了,“既然九皇子已查验完毕,那么此人,便也没有嫌疑了!” 此言一出,黎夕妤彻底长舒了一口气,连忙拾起地上的衣物,将其穿戴好。 “今日诸位大人肯赏脸前来参加我儿的婚仪,老夫倍感荣幸!然今日事发突然,老夫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诸位见谅。且今日这婚事,最终闹成这般,实在令人痛心。但老夫定会将那下毒陷害丞相的人找出来,给丞相大人一个交代!同样也给诸位一个交代!至于这婚事,待祭天大典结束后,老夫定会再挑选一个良辰吉日,重新补办!眼下,诸位便请回吧!”季威以这样一番话,结束了今日这婚仪上的闹剧。 府门再度敞开,先是太子及诸位皇子起身离席,众位大臣们紧随其后。 黎夕妤却察觉到一道犀利的目光正望着她,含着几分熟悉之感。 她遂抬眸,便迎上了七皇子那双阴戾的眉眼,深不可测,却又令人心悸。 伊闹闹 说: 感谢 Bias757249 打赏的4朵红玫瑰~ 么么哒~ 感谢各位读者朋友对本书的支持~ 我会努力写文,爱你们~ 很快就要报仇雪恨了,大家期待吗?    第八十八章:报仇 季威作为一家之主,今日又发生了诸多闹剧,他的面上即便再挂不住,也仍旧要硬着头皮将宾客们送出府。 而季寻便跟在他身侧,始终是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 待七皇子的目光消失后,黎夕妤便也起了身。 奴仆们纷纷松了口气,却有人一把抓过黎夕妤的手臂,带着她向后方跑去,“快走!” 正是先前那位家丁。 黎夕妤被他拉扯着,一路去往府中更深处,最终竟到得这季府的后门! 二人自后门而出,黎夕妤一眼便瞧见了荆子安。 “姑娘,快将这斗篷穿上!”荆子安递给黎夕妤一件斗篷,她穿上后,这才瞧见他也披了斗篷,怀中还抱着那架古琴。 黎夕妤见状,有些疑惑,“荆子安,我的事情尚未办完,你为何将这琴取了出来?” 回答黎夕妤的却是那家丁,“夕姑娘,以季威的脾性,他必然不会放过你,想必稍后就会派人四下搜寻。故此,眼下你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黎夕妤闻言,倒是有些惊奇,便问,“这位兄台,你究竟是何人?又为何会帮我?甚至知晓我的身份?” “属下自是听命于堇宥少爷!”却见这家丁拱手,神情一派肃穆,“少爷知晓姑娘今日有大事要做,这才命属下混进季府,只为了在关键时刻助姑娘一臂之力!” 听了他的回答,黎夕妤心头一颤,脑中闪过司空堇宥的面容,以及他留给她的书信:放手去做,一切有我。 原来,那个在暗中帮助她的人,是司空堇宥! “二位请先行离开,接下来府中之事交由属下去办便可!到时自有人传信给姑娘!”家丁说罢,向着黎夕妤揖了一礼,便兀自转身,自后门回到府中。 黎夕妤与荆子安对视了一眼,便立即动身,向远离季府的方向走去。 雪仍在下着,整个荣阳城都被洁白所笼罩,也不知这场大雪何时才会停歇。 黎夕妤又自怀中摸出那封信件,但见信封的背面因先前落在雪地上,湿了些许。 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擦拭完毕后,便又将其塞回怀中,放在距离心口最近的位置。 “姑娘,眼下我们可是要回司空府?”荆子安轻声问道。 黎夕妤却立即摆手,“我们去布庄!” 荆子安面露惊异,却并未多问,跟随在黎夕妤身侧,向城中集市走去。 到得布庄后,黎夕妤买了件白色衣衫,其上无半点花纹装饰,布料更是最普通的粗麻。 随后,二人寻了家酒楼,要了间上好包厢,吃了起来。 眼下已至未时三刻,二人早已是饥肠辘辘,此刻有了闲时,自然要先填饱肚子。 黎夕妤洗去脸上的黄土,露出了本来的明媚面容,却换了那袭白衣,显得一身凄冷。 窗外的雪花纷纷落下,二人用过膳后,便静默地坐着,等待着。 直至申时二刻,包厢的门突然被人敲响,随后便见酒楼中的伙计走了进来,呈上一封书信,“二位公子,有人托小的送信来。” 黎夕妤接过书信,示意伙计离开。 她慢条斯理地拆开信纸,但见其上写着:老地方见。 她虽不认得这字迹,却也知晓是先前那家丁所写,便立即起身,吩咐道,“荆子安,你这便前往黎府,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将黎府的二夫人带去季府!但是记得,不要打晕她,我要她清醒地看着一切!” 黎夕妤的话语中透着几分阴冷,眼底却有丝丝光亮浮现。 终于,她终于等来了这一日! 半个时辰后,黎夕妤着一袭白衣,头戴斗笠,将面容掩在黑纱下,怀中抱着古琴,独身一人去往季府的后门。 她轻敲门壁,片刻后门便开了。 “姑娘,您来了!”先前那家丁立即向她行礼,并将她迎进府中。 黎夕妤轻轻点头,问,“一切都处理好了?” “姑娘放心,如今这府中的下人们皆已昏睡,季威已离开,季杉也已在归府的途中。至于那位黎府的二小姐,仍在偏院候着,倒是安分得很!” “很好!”黎夕妤眉眼一沉,抱着古琴的手指紧了几分,指节渐渐泛了白,“你便去府门处守着,待季杉归来,弄出些响声,示意我便可。” “是!” 一刻钟后,荆子安扛着个大包裹,也自季府后门而入。 他肩头的大包裹很不安分,不停地颤动着,甚是时而发出轻浅的声响。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因此放慢了脚步。 他始终记得黎夕妤交代他的任务,便要圆满地完成。 他穿行在偌大的府邸中,一路畅通无阻,连半点人影都未瞧见。 凭着记忆中的路途,他去往的方向,正是季府的花园。 他一路不曾停歇,却突在一个拐角处,撞上了人! “啊!”只听一道女音响起,荆子安却不曾想到会在拐角处遇上一个姑娘,甚至与她撞在了一处。 他眉头一蹙,连忙向后退了一步。 可那姑娘却显然要倒霉得多,但见她的身子向后仰去,手中的托盘也随之坠落,其上放置着一只花瓶,最终碎裂。 姑娘也跌倒在地,她趴在雪地中,瞧着那碎了一地的瓷片,面上闪过几分悲痛,最终却只是认命地轻叹了一声。 可看她的衣着打扮,应是这府中的婢女无疑。且她瘦弱不堪,面色煞白,当是知晓自己犯了错,心中惧怕了。然她却不吭不响,甚至连一滴眼泪都不曾流出,实在与寻常婢女不同。 “唔……唔……” 可就在这时,荆子安肩上的包裹又开始不安分了。 其内的女人奋力地挣扎着,发出阵阵低鸣。 姑娘听见这声响,立即便抬眸望向他,眼中闪过几分狐疑。 “你是什么人?”姑娘开口便问,眼神倒有些犀利。 荆子安眉头一拧,并未出声,却在心下盘算着:是否要将这可怜的小婢女给解决了? “唔……唔……” 包裹里的女人似是觉察到了希望,更加奋力地挣扎着。 姑娘的目光更加凌厉了,荆子安的心微微一沉,看来他当真不能放过这小婢女了。 遂,他迈出步子,欲向那姑娘走去。 却突然,但闻那姑娘一声长叹,竟道,“无论你是何人,都与我无关。我总觉着今日这季府要出大事,你快些走吧,我不会阻拦你,也不会告发你。” 姑娘说罢,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拾捡雪地中的碎瓷片。 荆子安却有些惊讶,刚要迈出的步子便收了回。 他怔忡地望着那姑娘,见她伸出的手掌上满是深紫色的冻疮,与寻常姑娘家的纤纤细手全然不同。 突然,那姑娘焦促中被碎瓷片划破了手指,鲜血滴落而下,渗入积雪中,蕴开朵朵鲜红的花。 不知怎的,瞧见这一幕,荆子安竟觉心头一滞,那滴落而下的鲜血更是刺得他眉眼生疼。 而那姑娘却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即便被划破了手指,她仍旧将碎瓷片一一拾起。 “咦?”突然,姑娘又抬眸向他望来,面露惊奇,“你为何还不走?若是再晚些,待季少爷回了府,你怕是就再难离开了。” 听了她的话语,荆子安的心中又是一动,一双眼眸却始终盯着她流血的手指。 他记得,前几日夕姑娘曾给过他一瓶伤药,眼下若是送予这小婢女,兴许能够偿还她些许。 毕竟,是他撞了她,才害得她摔碎了花瓶。 思及此,荆子安腾出一只手臂,欲向怀中探去。 “飓……飓……飓……” 却在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一阵嘹亮的哨声,冗长又清脆。 荆子安立即便打消了方才的念头,最终又瞥了那姑娘一眼,便立即动身,向花园赶去。 他可不能因为一个小婢女,而耽误了夕姑娘的大事! 季府,花园。 天色渐渐暗去,雪势却越来越猛。 黎夕妤端坐在长亭下,面前是一张石桌,桌上摆放着一架古琴,质地上乘。 听见那阵阵哨音后,她将双手搭放在琴弦之上,指尖拂过七根弦,久违了的感觉。 犹记得从前弹琴,她穿上旁人的衣物,同样掩着面,一曲奏完后,所有的赞美与掌声,却都被旁人给夺了去。 自此,黎未昕便有了“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声。 而她,却被父亲冷落,犹自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今夜,她便要在这季府的长亭下,重新弹奏古琴,着一袭白衣,同样掩了面,却注定会与往日不同。 但见她轻轻拨弦,清脆悦耳的音符便传了出去,传出长亭,传出花园,传至整个府邸。 自她指尖流淌而出的旋律,比之从前厉绮迎所弹,更胜一筹。 而她相信,听见了她这琴音,稍后必定会有人赶来。 她专注地抚琴,微微颔首,即便是如此的装着,也仍旧十分惊艳。 片刻后,有人闯入了花园,她侧目望去,见是荆子安,便以眼神示意他先站在一旁。 荆子安便一路向黎夕妤走去,将肩头的包裹摔在雪地中,自己则迈入长亭,站定在她身后。 婉转的曲音仍在持续着,又过了一阵,园中再度闯入一人,正是一袭红袍的季杉。 他愕然地望向亭中,双眸大张,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在季杉之后到达的,便是黎未昕,与她的丫鬟! “你是什么人?”只听黎未昕一声厉喝,面色却煞白无比,眼中尽是惊愕。 黎夕妤犹在抚琴,一曲未尽,她自然不会停歇。 而黎未昕见状,抬脚便冲了来,“你究竟是什么人?如何进了这季府?” 黎未昕最终连长亭都未能靠近,便被荆子安拦下,只听他冷冷地开口,“谁也不能打断我家主子的琴声。” “你又是什么人?给本小姐滚开!”黎未昕气极了,伸手就要去推搡荆子安。 荆子安眉眼一沉,仍旧直直地站在原地,却是半点不肯让步。 “来人!快来人!”黎未昕见推搡不动,竟扯着嗓音大声吼叫,“府中有刺客,快来人……” 她正吼着,季杉在此时大步走来,一把抓过她的手臂,低喝道,“住嘴!” 黎未昕自然不愿住嘴,然此刻季杉的神色太过凝重,她便不敢再出声,只得乖乖站在他身侧,恶狠狠地盯着亭下弹琴之人。 将几人的神态尽收眼底,黎夕妤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十指拂过琴弦,渐渐收了音。 她这一首曲子,终了…… 顷刻间,一阵寒风吹过,吹得雪花凌乱飞舞。 吹向亭中,吹起黎夕妤面前黑纱,将她的半张容貌展露而出。 她的目光清冷,眼底夹杂着滔天的恨意,望向那对狗男女。 “你,你……”这时,黎未昕的身形蓦然一颤,她连连向后退了两步,若不是她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此刻怕是已跌倒在地。 “你……你,你……是何人?”黎未昕口吃了许久,终是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黎夕妤并未立即回话,而是转眸望了望天色,轻笑了一声,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天色暗了,这一日又将过去……”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已是半年,她“死了”半年,如今又回到了荣阳城,站在了这二人的面前! 而听见她的声音时,季杉也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伸手指着她,颤声道,“你,你是……夕妤?” 听见“夕妤”二字,黎未昕连连摇头,面上尽是惊恐,却是如何也不肯相信,“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呵!”黎夕妤见状,冷笑了一声。 随后,她又望向荆子安,瞥了眼雪地中的包裹。 荆子安立即会意,两步走至那包裹前,解开封口处的绳索,将其内的女人给放了出来。 “唔……唔……”顾简沫被荆子安封了口,又被绑了四肢,此刻犹在支支吾吾地挣扎着。 “娘!”黎未昕一声惊呼,连忙扑到顾简沫的身前,想要替她解开束缚。 黎夕妤又是一个眼神扫去,荆子安便一把抓过顾简沫的肩头,将她带向一旁,不准任何人靠近。 此番,黎未昕又惊又恼,却再不敢妄动。 “你当真是夕妤?”季杉又问出声,眼中竟溢出几分光亮。 “不,不会是她……”黎未昕当即便否认,语无伦次,“她已经死了!她早就死了……她不会再回来了……不会是她……不会是她……” “怎么?这才半年未见,便不认得姐姐了吗?”黎夕妤说着,犹自起了身,款步走出长亭,向黎未昕走去,“我的好妹妹!” 随着她的越走越近,黎未昕却缓缓向后退去,最终一个趔龃,跌倒在地。 冰凉的雪地间,透着刺骨的严寒,令人忍不住直打颤。 黎夕妤走近了,却俯下身子,伸手抓起一把积雪,目光在黎未昕与顾简沫之间来回移动。 片刻后,她开了口,嗓音却比此刻的天气还要冰寒,“黎未昕,顾姨娘,这雪地……很冷吧?” “你们可还记得,当年是如何待我的?”她阴冷地发问,走至黎未昕身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大……大小姐……真的是大小姐……”这时,黎未昕的丫鬟也一个趔龃跌倒在地,浑身颤抖不休,又惊又惧,“大小姐……该不会是来寻仇的……” 听了丫鬟的话语,黎未昕的双眸瞪得更大了,颤声问,“你……你究竟……是人是鬼,想要做什么?” “呵……”黎夕妤又轻笑了一声,手中的积雪却已然化了,仍在她掌心留下了阵阵冰寒。 “怕是要令妹妹失望了,姐姐我如今活得好好的,并未被荒庙的恶犬残食,怕是不能……如你的意了!”黎夕妤说罢,猛地一拂衣袖,面色沉了下去,眼底尽是暗芒。 “你……你,你怎么会没死?这怎么可能!”黎未昕惊骇极了,可即便黎夕妤已亮出了身份,她也仍旧不敢相信。 片刻后,她突然又惊呼出声,“我想起来了,当初跟在司空堇宥身后的人,就是你!” 黎夕妤冷冷地瞥了黎未昕一眼,嘲讽道,“只可惜你如今才发觉真相,已然太晚了。” “夕妤,你当真还活着!”季杉却在这时欣喜地惊叫出声,伸手就要向黎夕妤探来。 黎夕妤双眉一拧,立即避开了季杉的触碰,面上尽是厌恶。 “夕妤,你还活着,太好了!”季杉却并未在意黎夕妤的闪躲,面上满是喜色,就连眼眶也微微泛了红。 “好?”黎夕妤挑眉反问,冷笑道,“季尚书,自我‘死’后,最得意的人,不正是你吗?” 季杉目光一滞,竟面露悲戚,“夕妤,你误会我了,我怎会……” “误会?”黎夕妤却不给季杉说下去的机会,“当初背叛我,爬上了我妹妹的床,苟且偷欢!如今又要迎娶丞相之女,还收了我妹妹为妾,享齐人之福!季杉,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我面前便无需再伪装了!” “你说……什么?”但见季杉身形一颤,似是受了天大的打击般,仍旧不可置信地望着黎夕妤。 “我说错了吗?”黎夕妤微微扬起下巴,时有寒风吹过,吹起她面前黑纱,将她鄙夷的神色表露无遗。 “黎夕妤,我不管你究竟是死是活,如今这季府是我的,便容不得你这般放肆!”突然,黎未昕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猛地站了起来。 “哼!”黎夕妤又是一声冷哼,道,“你不过是个卑微下贱的妾,竟也妄想当这府邸的主子!黎未昕,你果真是胆大包天,难怪敢在丞相的酒中下毒害他!” “什么?”季杉闻言,赫然大惊,“丞相的酒水,是你动了手脚?” “不……不是我!”黎未昕连忙否认,可她那一双缥缈慌张的眼眸,却已然暴露了她。 “自然不是你!”黎夕妤说着,伸手指向早已吓得不知所措的丫鬟,“是她做的!她受了你的指使,在酒中下了毒!这一切,我都看见了!” “奴……不是奴婢……”丫鬟立即失声否认,一张脸因惊吓过度而变得扭曲。 “黎未昕,果真是你做的!”季杉厉喝着,即便是在昏暗的夜色下,黎夕妤也能够瞧见他额角暴起的青筋。 但见她微微颔首,沉声道,“今日我来,本是为了恭贺你大婚。却不想,本该是喜庆无比的一场婚事,却因为一个黎未昕,给彻底毁了!” “不……不是我……”黎未昕向后退了两步,死不承认,“不是我!” 季杉此刻却已是怒火攻心,他伸手抓上黎未昕的肩头,怒喝着,“黎未昕,你可知道,你害得丞相身中剧毒,害了我们整个季家!” 黎未昕被季杉的神情所慑,却下意识道,“这怎么可能?我不曾下毒!不过是向酒中添加了花椒粉,哪里会害得丞相身中剧毒?” 此言一出,黎夕妤心生疑惑,转念思索了片刻,心下便也了然。 可季杉显然不相信黎未昕所言,竟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气到发指,“好你个黎未昕,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此等事!” 黎未昕猝不及防地被季杉推倒在地,她跌在雪地中,仍不忘替自己辩解,“阿杉,你相信我,我即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万万不敢如此陷害丞相!” “是啊,因为你要陷害的人,是我!是整个季家!”季杉气极了,竟蓦然抬脚,欲向黎未昕踢去。 可他的腿终究停留在半空,便收了回去,似是为了保留自己的风度。 黎夕妤见状,眉梢一挑,便转而望向荆子安,“荆子安,我命你准备的东西在何处?” 荆子安闻言,暂且松开了顾简沫,走向那包裹旁,自其内取出了一样物事,而后递给黎夕妤。 那是一根长鞭,以蛇皮打造,坚韧结实。倘若用做武器,必定能威慑敌人。 黎夕妤满意地点点头,接过那皮鞭后,竟将其呈在了季杉的面前。 此时此刻,二人相对而立,黎夕妤面前的黑纱再度被寒风吹起,她的一张脸便彻底暴露在季杉眼前。 “季杉,这是你欠我的!”她开口,嗓音低沉且冰寒,又含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凌厉。    第八十九章:雪恨 季杉的双眉拧作一团,神色竟几近崩溃,“夕妤,你这是在逼我!” 黎夕妤却冷笑一声,道,“当初你们害我的时候,可有想到将来会有这么一日?季杉,收起你的虚伪,你我二人间的恩怨,也该了了!” “我从不曾想过要害你!更不曾想过要背叛你,夕妤……你能否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季杉的眉宇间凝着浓浓的愁绪,可看在黎夕妤眼中,却格外的虚假。 可她却勾唇一笑,又将皮鞭向季杉凑近了几分,道,“我可以给你解释的机会,但我这一身的鞭痕,你们总要还回来!” 黎夕妤笑得明媚,眼中却含着浓浓的恨意。 她瞧见季杉的眼底有几抹情愫正在争斗,迟迟不接皮鞭。 遂,她敛了笑意,又道,“季杉,你可是当着朝中众臣的面,口口声声说过定会查出下毒真凶,给丞相府一个交代!难不成……此话不作数了?” 听闻此言,季杉的眉拧得更紧了,他踌躇了许久,终是缓缓抬手,接过了黎夕妤递上的皮鞭。 而后,他颤抖着转身,俯视着跌倒在雪地中的黎未昕。 “不……不要,阿杉,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做的……”黎未昕不住地摇头,面上尽是惊恐之色,连连向后退缩着。 季杉握着皮鞭的手臂轻轻颤抖着,只听他开口道,“黎未昕,你在酒中下毒,我是如何也保不了你了!但这鞭子落下,兴许你能逃过一死。” 他说罢,高高举起手臂,停留了许久,终是狠狠挥下! “不……不要!你不能这么对我……”眼看皮鞭就要挥下,黎未昕连忙转身,向前方爬去。 “啪!”她尚未爬出两步,季杉手中的皮鞭便狠狠抽打在她的脊背上。 “啊!不要打我……你不能这么对我……”黎未昕被打得吃了痛,再也没有向前爬的力气,连连哭喊着。 “黎未昕,你早就名声尽毁,此番我肯收你做妾,已是仁至义尽!你竟敢怀着如此歹毒的心思,实在太令人失望!”季杉说着,似是到了气头上,挥鞭的力道更大了。 “唔……唔……” 这时,顾简沫挣扎的声音再度传进耳中,黎夕妤转眸向她望去,但见其面目狰狞,双眼瞪得老大,脸色却涨得通红。 黎夕妤这便给荆子安使了个眼色,命他将顾简沫口中的布料取出。 “季杉,你住手!”顾简沫张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般,“你不能如此对待昕儿,她可是你的女人!” 季杉仍旧未曾停手,嘴上却说,“我如此做法,也是为她好!否则待她落入丞相手中,必定会断送了性命!” 听闻此言,顾简沫怔在了原地,眼中有泪水倾涌而出,“昕儿,我的女儿……你便受着吧,如何也比丢了性命要强啊!” 一道又一道的鞭子挥落而下,黎未昕惨叫连连,此番听了母亲的话语,却咬紧了牙关,死不认罪,“不!娘,那毒不是我下的!我没有做过!” 夜色下,风雪中,黎未昕的衣物被皮鞭抽得裂开了缝,她穿着厚实的小袄,却仍旧抵挡不住季杉的虐打。 而她的丫鬟,却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此时恨不能早些逃离此处,丝毫不曾想过要替她承担。 渐渐地,鲜血的气息弥漫在风雪中,黎未昕被打得皮开肉绽,嘴角有鲜血溢出,已无力气哭喊。 而季杉也终在此时停了手,他颤巍巍地向后退去,脚下却蓦然一滑,令他不慎跌坐在地。 黎夕妤瞥了季杉一眼,暗自冷笑,却转而走至黎未昕身侧,缓缓蹲下。 “我的好妹妹,被人诬陷、又挨鞭子的滋味,如何呀?”黎夕妤轻笑着开口,嗓音却缥缈虚幻,问。 黎未昕趴在雪地中,鲜血染红了白雪,却似是不曾听见黎夕妤的问话,兀自喃喃低语,“我即便声名尽毁,那也都是你害的……可你无半点担当,甚至转而去找了别的女人,如今又要将她娶进门……我已屈身,宁愿做妾,可你竟如此对我……” 听着黎未昕的低语,黎夕妤眼角的笑意更甚了。 被最心爱的人虐打背叛,这种滋味……可真的不好受呢! “黎未昕,你给我听着!”突然,黎夕妤一把捏过黎未昕的下巴,命其仰头直视着自己,冷冷地开口,“当初你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如今我都会一一讨回来!你最好是恨了这个虚伪的男人,否则他日后,只会加倍地折磨你!” 二人目光相对,黎夕妤阴冷凌厉,黎未昕却满眼含恨。 “黎夕妤,你别想挑拨,阿杉他……不是那样的人!”黎未昕嘴角流淌着血迹,却仍在维护季杉。 “是吗?”黎夕妤赫然挑眉,手上力道加大了几分,“他先是背叛了我,后又抛弃了你,如今又娶了丞相千金,你当真以为,他还是那个声明在望的第一才子?” 黎未昕的目光猛地一震,可她沉吟了片刻,竟突然问,“黎夕妤,当初你半死不活地被扔去荒庙,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 黎夕妤倒是不曾想到黎未昕会在此刻问及这事,却也并未迟疑,回,“你当初既在堇宥少爷身边瞧见了我,便该猜到一切!是他救了我!” “那么你……便始终跟在司空堇宥的身边?”黎未昕又问。 “是又如何?”黎夕妤双眸一眯,已有些不悦。 “哈哈哈……”突然,黎未昕竟大笑出声,雪花飘落在她的脸上,与她嘴角的鲜血相融。 只听她道,“黎夕妤啊,妹妹我当初弃之如敝屣的男人,你竟也这般死心塌地地跟随,委实好笑啊……哈哈哈……”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面色立时沉了下去,眼底闪过阴戾的寒芒,却冷冷地开口,“黎未昕,记住你方才的话,他日,你可莫要后悔!” 说罢,黎夕妤松开了黎未昕的下巴,却一把推搡着她的肩头,令她翻了个身,正面朝上。 随后,她自袖中掏出“羽晖”,利落地拔出刀刃。她昨日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必定会锋利无比。 “你……你要做什么?”黎未昕赫然色变,眼底再度浮出惊惧。 “做什么?黎未昕,如今我这身上,一前一后两个大坑,可都是拜你所赐!我势必得讨要回来!”黎夕妤说着,手握刀柄,作势便要刺向黎未昕的心口。 “住手!”却在这时,身后响起顾简沫的一声惊呼,“黎夕妤,昕儿可是你妹妹,你不能如此做!” 听了这话,黎夕妤转眸瞥去,冷声问,“当初你们害我的时候,可有想过我的身上,也流着黎家人的血?” “不……不能,黎夕妤,你不能这么对我……”黎未昕怕极了,她想要起身逃跑,然浑身尽是伤痕,半点也动弹不得。 “夕妤。”这时,季杉也开口唤了一声,话语中含着几分劝阻之意。 黎夕妤的眸色愈发阴暗了,转而望向季杉,又道,“季杉,这都是……你们欠我的!” 说罢,她立即动手,刀刃刺向黎未昕的胸膛,刺破了那厚实的衣物。 “我求你!求求你,放过昕儿吧!”这时,顾简沫再度撕心裂肺地吼叫出声,凄惨无比。 黎夕妤的动作顿住,刀尖却已然抵在了黎未昕的皮肉上。 她再度转首,却见顾简沫竟不知如何挣脱了荆子安的手掌,此刻却跪在了雪地中,给她磕起头来! “夕妤,姨娘求你了,不要……不要伤害昕儿……”顾简沫老泪纵横,凄厉地哭喊着,却将脑袋埋进雪中,一遍又一遍地给黎夕妤磕着头。 “咚……咚……咚……” 顾简沫的脑袋撞在积雪下的地面上,发出阵阵声响。 黎夕妤却一脸漠然地望着,丝毫不为所动。 她命荆子安将顾简沫带来此处,目的正是如此! 她就是要让顾简沫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受到伤害,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这样的感觉,只会比一刀杀了她,更令她难受! “顾姨娘,你既然喜欢磕头,那便继续磕吧!”黎夕妤凉薄的话语传进顾简沫耳中,令她身形一颤,意识到了什么。 随后,黎夕妤转回目光,望着躺在地上的黎未昕,轻声道,“不过是一块心头,要不了你的命。” 说罢,她再无半点迟疑,将手中的匕首刺进了黎未昕的皮肉。 “昕儿!我的昕儿!”顾简沫的吼声在这一刻格外响亮,仿佛她的天地已崩塌。 黎夕妤将这凄惨的吼声抛在脑后,阴冷的眸子始终盯着黎未昕,瞧见她的面容因疼痛而变了形状,心中终是生出那么一丝丝的快意。 剜心,剜下心头血肉…… 当初,这个心肠歹毒的人,究竟是如何想出这种酷刑的! “黎未昕,这便是你的下场!”黎夕妤阴冷地开口,下手却是半点不留情,将匕首刺得又深了几分。 黎未昕似已痛到麻木,却张了张口,轻声道,“黎夕妤,如今的你……可真狠心。” “狠心?”黎夕妤挑眉,一字一句地道,“一报还一报,狠毒才是立身于世的资本!人若敬我三分,我便还他七分;可人若欺我半分,我必以百倍、千倍还之!” 她说着,下手利落了些,迅速削去黎未昕心口一块血肉,混合着那厚实的衣物,一同扔在了雪中。 那腥浓的血腥之气传进鼻中,令她颇感不适。 刀刃上流淌着的尽是血液,黎夕妤以黎未昕的衣角擦拭着,慢条斯理,悠闲自得。 “啊!昕儿,我的儿女!”顾简沫疯狂地哭喊着,却因手脚被缚,又有荆子安抓着,她无法冲来。 “黎夕妤,你这个狠毒的贱人!总有一日,我会替我的昕儿报仇雪恨!”顾简沫突然叫骂出声,恶狠狠地瞪着黎夕妤,“我诅咒你,诅咒你……唔……” 顾简沫正想说诅咒的话语,却突然被荆子安再度堵住了嘴,便什么也说不出了。 黎未昕犹自躺在雪地中,却渐渐闭上了双眼,似要昏死过去。 黎夕妤将刀刃上的血液擦拭干净后,便蓦然起了身,兀自走回长亭,将古琴抱在怀中,而后便欲离去。 “夕妤!”季杉却突然开口唤她,“你说过,会给我解释的机会!” 黎夕妤停下步子,转而望向季杉,但见他已自雪地中站起,面上尽是悲戚。 “季杉,你无须再佯装悲痛,有什么话,便说吧!”她站在他身前不远处,黑纱遮住了容貌,却带着一身生人勿进的气息。 时至如今,即便与这人正面相对,她的心中,也再无触动。 但见季杉上前两步,走至她面前,他仍想要伸手触碰到她,却再度被她避开。 他的面上闪过几分失落,手臂僵直地垂下,缓缓开了口,道,“夕妤,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是我辜负了你。可这并非我本意!你我二人自幼相识,这十数年的情分,我从不敢忘却。但你或许不知,如今季家表面上风光依旧,实则皇上早已在暗中操控,是以季家日渐衰败。而我作为季家长子,我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我……” “我对你们季家人、季家事,不感兴趣!”黎夕妤赫然打断了季杉的言辞,已有些不耐。 “夕妤,你听我说,我的心中,从始至终便只有你一人!”季杉连忙道,目光灼然,“为了季家的兴衰,我不得不娶丞相的千金,唯有如此……才能令季家恢复往日的荣光。” 听了这话,黎夕妤眉梢一挑,转而瞥了眼昏死在雪中的黎未昕,冷笑道,“可当初你背叛我,却是与我这妹妹苟且在了一处!你最初要娶的人是我,即便换做黎未昕,与季家联亲的也仍旧是黎府!这你又要如何解释?” “这……”季杉眉头一蹙,顿了顿,低声回,“夕妤,实不相瞒,你我两家,自最初起,便不认可你我二人间的婚事。因你在黎府无甚地位,黎大人他……是不会让你嫁给我的!” 陡然间,黎夕妤心头一震,心底终是涌出几分悲凉。 原来,她的娘亲曾经精心为她寻觅的一桩“好婚事”,竟从不曾被旁人认可过。 枉她当年满心欢喜地等着嫁与他,原来无论如何,这都不过是她个人的一厢情愿,一场空欢喜。 “夕妤,你如今还活着,可知道我心中有多欢喜?”黎夕妤正沉思间,季杉突然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臂,眼中满是炽热的光芒,“我会娶你,会给你毫无保留的温暖与爱护,这一生,我只想要你留在我的身边。” 听着如斯感人的情话,黎夕妤的心底却无半点波澜。 她仍旧记得,白日里在婚仪之上,这个男人也曾向楚曦许诺过,许了那女子一生一世。 “季杉,我想你是误会了。”黎夕妤心中的情绪已平复,淡然启唇,道,“过往的十数年里,我确是真真切切地爱过你,也曾将你妥善安放在心尖,甚至日夜盼着早些嫁与你。可是……” 她话音一转,奋力甩手,将季杉的手臂甩了出去,“可是如今,那些过往的情意与心思,便也随着这漫天的风雪,永远埋葬了。你曾经带给我的温暖,早在半年前黎未昕的闺阁外,我便尽数还给了你!而你欠我的,也在今日一笔勾销了!从此往后,你我二人,便再无瓜葛!” 季杉既一心一意想要迎娶楚曦,白日里这二人虽拜了堂,可这门亲事终归还是毁了的。 况且丞相又中了毒,即便这二人日后依然结为夫妇,两家的关系却是彻底坏了。 那么,季家打的如意算盘,便也彻底落空了! 而他季杉欠了她的,便要用余生的诸多不顺来偿还了! 黎夕妤说罢,再度转身,再不愿与这伪君子多言。 “夕妤,你若心中恨我,便将我的心头肉也剜去吧!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求你莫要离开我……”季杉做着最后的努力,仍旧不死心地挽留着。 黎夕妤却暗自冷笑,此生竟从未这般厌恶鄙夷过某个人。 这个季杉,在她当初被剜了心头肉,转而与黎未昕苟且时,却为何不曾说过这番话? 在她被无情鞭挞,险些命丧荒庙时,又为何不见他的出现? 在得知她的“死讯”后,他为何不曾有过半点忧伤,却转而与丞相之女互许终身? 而他此时此刻,义正言辞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就连漫天的风雪也忍不住嘲讽。 蓦地,黎夕妤竟摘了斗笠,转身迎上季杉悲戚的目光,将精致的面容展露在他眼前。 她瞧见他眼底突有光亮涌出,似是瞧见了希望。 “季杉,”她轻轻开口,语音不咸不淡,“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你想要什么?”他连忙问。 “呵……”她轻笑了一声,道,“我想要的,不过是你孤苦一生,从此孑然一身、直至白发倥偬,膝下无一儿一女!我盼着你无人可依,盼着你颠沛流离,盼着你……苦累终生、肝肠寸断!” 黎夕妤始终笑着,雪花落在她的衣发间,她竟似要与这冰雪融为一体。 她说罢,复又瞥了荆子安一眼,示意他给顾简沫松绑,而后便将斗笠戴回。 她瞧见季杉的身形猛地颤了颤,瞧见他眼中的光亮渐渐消逝,瞧见他的眼眶中,溢出了盈盈泪水。 “昕儿,你怎么样?昕儿!”顾简沫被荆子安放开后,连忙扑至黎未昕身侧,凄厉地哭喊着。 黎夕妤再不去看任何人,将怀中的古琴交给荆子安,便赫然转身,决然至极。 然她刚转身,前方不远处突有一道瘦小的身影跑了来,来人一身婢女装扮,发丝挽成两个百合髻,最终停在距她五步远的方位。 刹那间,黎夕妤只觉脑中“轰”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 在面对至深仇人时,她的心中不曾有过太大的起伏,在亲手替自己报了剜心之仇时,她的心底也较为平静。 而此刻,在瞧见这迎面跑来的婢女时,她竟在一瞬间,乱了方寸。 她的身形猛地一颤,竟险些未能站稳。 而前方的婢女,此时此刻却已是泪流满面,正凄楚地望着她。 “小……小姐?”但见婢女张了张口,有些不确信地唤了声。 听见那熟悉却沙哑的声音,黎夕妤心头又是一震,却一把抓上了身侧荆子安的手臂,企图以此来支撑那摇摇欲坠的身形。 而荆子安在瞧见那婢女时,也同样面露惊异。 他更是不曾想到,这个先前被他撞倒的可怜小婢女,竟能令自家主子如此震撼。 “小姐……是你吗?”那婢女又开了口,话语中带着哭腔,泪水更是止不住地流淌着。 黎夕妤抓着荆子安的手臂不由加大了力道,她一遍遍地深呼吸着,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半晌后,她仍旧望着前方的婢女,却缓缓伸手,揭了头顶的斗笠。 黑纱垂落,她的脸庞再度展露在人前,却张了张口,艰难地唤出声,“小桃……” 从没想过,她的司桃竟会在这时出现,以此等形式与她重逢。 甚至,她一度认为,司桃已不在人世。 可二人遥遥相望间,黎夕妤终究想起了什么。 当初,司空堇宥带她去黎府退婚时,曾刻意给她制造了机会,让她去寻找司桃。 而那时她去往昕沫苑,曾碰见一个婢女正在受罚,那婢女身形瘦小,头顶两个百合髻,与她的小桃全然不同…… 可是,此时此刻,那婢女就在她身前不远处,竟生了张与小桃一模一样的容貌…… 原来,她与她,竟那般地错过了…… “小姐,你……”司桃颤巍巍地上前,两只眼睛哭得红肿不堪,“你还活着……” 你还活着…… 同样的话语,黎夕妤也想说出口,却终究忍住。 她也随之缓缓向前行,一边走,一边道,“小桃,我当初被好心人救下,努力活了下来!后来我曾多方打探你的消息,却遍寻不获。却不想今夜,你我二人,竟还能再相见!” 听了这样一番话,司桃的泪水愈发汹涌。 她连忙抬起手臂,以衣袖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哽咽道,“小姐,此生还能再见到你,小桃哪怕是死,也甘愿了!” 黎夕妤闻言,眉头一蹙,佯装不悦。 她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瞧见司桃满是冻疮与伤口的手掌。 一时间,怒从中来!    第九十章:光亮 司桃已到得黎夕妤面前,满脸的泪水在风雪的肆虐中渐渐干涸,却留下了一道道的泪痕,显得尤为凄惨。 黎夕妤瞧着眼前人瘦弱的颧骨及泛黄的肌肤,眼底的震撼逐渐被愤恨所取代,她沉沉开口,问,“小桃,这半年,你是如何过来的?” 司桃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瞥向不远处的母女二人,低声答,“回小姐,这半年来,我始终在二小姐身侧做事……” “所以你如今变成这般,也都是她们害的,对吗?”黎夕妤又问,嗓音更加冰寒了。 “小姐,我……我没事,只要能再见到你,我便……” 司桃正说着,黎夕妤却已然转身,她绕过已近崩溃的季杉,快步走向那母女二人。 她一边走,一边自袖中摸出“羽晖”,带着一身的阴煞之气。 “昕儿,你挺住,娘这就带你回家,娘会给你请来京中最好的大夫,你一定要坚持住……”老泪纵横的顾简沫此刻正设法将黎未昕自雪地中扶起,身形却在不停地颤抖着。 当顾简沫察觉到有人靠近时,黎夕妤已握着匕首,缓缓俯身…… “黎夕妤,你还想做什么?”顾简沫吓得大叫出声,立即扑在黎未昕的身上,将自己的女儿护在身下。 黎夕妤见状,心底的愤恨更强烈了,她冷冷地瞪着顾简沫,沉声问,“顾姨娘,当初你们狠毒待我时,可有想过我那九泉之下的娘亲也会心痛?” 顾简沫的身子猛地一颤,却不知死活地吼叫着,“你母亲她那是罪有应得,她与人私通,做下苟且之事,她该死!” 听闻此言,黎夕妤双眸微眯,立即转眸,向荆子安使了个眼色。 荆子安见状,两步走上前,伸手便抓上顾简沫的双肩,将她自黎未昕身上抓起。 “不!你们不能伤害我的昕儿……”顾简沫发疯般地挣扎着,发间的金簪银簪在这一刻坠落,令她本就凌乱的发丝在这一刻齐齐落下,宛如入了魔障的女鬼。 可即便再挣扎,她也无法挣脱荆子安的束缚,便唯有眼睁睁地瞧着黎夕妤伸出手臂,锋利的刀刃刺痛了她的眉眼。 “啊……放开我!放开我……”顾简沫拼了命地嘶喊着,凄厉的吼声响彻整座府邸。 黎夕妤的手掌却已然触碰到黎未昕的衣襟,见其双眸微张,知晓她仍有意识,便道,“黎未昕,你欠我的,还有脊背处一块大坑!” 说着,黎夕妤又将黎未昕的身子翻过,令其趴在雪中,手中的匕首却刺向她的后脊。 “不要……不要啊!”顾简沫面目扭曲,眼眶通红,那狰狞的模样竟恨不能将黎夕妤给吃了! 黎夕妤却丝毫不理会这般撕心裂肺的喊叫,手起刀落,先是将黎未昕的衣物撕破,而后又削下她后脊一块皮肉。 起初,这一刀她本打算作罢,可司桃如今的模样,却令她愤恨难平。 即便不为自己,她也要为了司桃,讨了这块血肉! “黎夕妤,你不得好死!你不……”顾简沫正疯狂地叫骂着,却再度被荆子安堵住了嘴。 黎夕妤擦拭过刀刃后,见黎未昕此番是彻底昏死在雪地中,便缓缓直起身子,冷冷地望着顾简沫。 “顾姨娘,这个人世是公平的,没有人生来便要一味地忍受欺凌与打压。从前你们将我害至那般,如今我回来寻仇,这乃是天经地义!当初你们肆意妄为欺辱她人时,便该想到有朝一日,也会承受同样的代价!”黎夕妤愤然地说着,情绪竟有些激动。 “我不过是向你们讨要了当初同等的代价,已是手下留情。顾姨娘,今时不同往日,我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胆小鬼!至于当年我母亲的事,总有一日我会查清,倘若是你害了她,便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黎夕妤说罢,瞥了眼荆子安,示意他松手。 而后,她再度转身,见季杉正躺在雪地中,仿佛失了心神。 黎夕妤于心中冷笑,径自走向司桃,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道,“小桃,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司桃正怔忡地望着她,似是如何也想不到,今时今日的小姐,竟变得这般狠绝。 黎夕妤瞧见司桃眼中的几分惧怕,心中了然,便问,“小桃,你怕我吗?” 司桃又是一怔,却下意识摇头。 黎夕妤的唇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便又问,“那么,你愿意……随我离开吗?” 司桃此番连连点头,“小姐本就是我的主子,是我一生要伺候的人,如今有幸能与小姐重逢,那么今生今世,小姐去哪里,小桃便去哪里!” 黎夕妤闻言,心中一暖,伸手揽过司桃的肩头,带着她向园外走去。 “昕儿……昕儿……” 顾简沫仍在哭喊着,声音却越来越远。 黎夕妤与司桃走在前方,荆子安便在后方默默地跟随,一手抓着皮鞭,一手抱着古琴。 寒冬日,风雪夜,仇得报,故人逢。 这个人世,果然是公平的…… 雪势终于渐减,三人迎着微弱的月光,一路向司空府走去。 路途中未曾瞧见一人,放眼望去仅有茫茫白雪。 黎夕妤将司桃紧紧揽在怀中,察觉到她身上衣物过于单薄,便欲脱下自己的白衣给她披上。 “小姐,我早就习惯了这般的严寒,冻一冻不打紧。倒是你,你先前身受重伤,身子虚弱,若是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司桃立即开口拒绝,却担忧着黎夕妤的身子。 黎夕妤却轻轻摇头,道,“我曾有幸结识了一位神医,在他的医治下,身子一日比一日健壮,你无须为我担心。” 见这主仆二人情谊深厚,皆在为对方考虑,荆子安便利落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走上前,“夕姑娘,若是叫少爷看见您衣物单薄,怕是又要生气了。我身子骨硬朗,倒是不怕冷。” 黎夕妤见状,倒也接受了荆子安的好意,自他手中接过衣袍,替司桃劈在肩上。 而司桃也是在这时才注意到荆子安,瞧见他的面容后,不由轻呼出声,“呀!怎么是你?” “你们……见过?”黎夕妤疑惑地问。 “回姑娘,先前在季府中,属下不慎撞倒了这位姑娘,令她打碎了花瓶,划破了手指。”荆子安如实回答,面上却多了几分歉疚。 “那你记得,日后要好生照顾小桃。”黎夕妤深吸一口气,也同样面露歉意,“这半年来,是我对不住她。而日后,我也不愿她卷入腥风血雨。荆子安,你答应我,千万要照顾好她……” 荆子安闻言,目光一滞,思索了片刻后,却道,“夕姑娘,属下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危。只要确保您性命无虞,我必会好生照顾这位姑娘。” 二人的一番对话令司桃有些窘迫,她微微颔首,有些不自在地问,“小姐,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回司空府。”黎夕妤笑答。 “司空府?”司桃却有些惊异,心中满是疑惑。 黎夕妤轻拍她的肩头,道,“小桃,堇宥少爷与司空老爷是我的救命恩人。日后四海天涯,我都会追随堇宥少爷。至于其间种种,待回了府,我再慢慢说与你听。” 司桃乖巧地点头,眼中含着与自家主子重逢的喜悦,也含着一丝对未知生涯的胆怯。可她身形笔挺,唇角带笑,满足之至。 回到司空府时,府中各处都充斥着光亮。 无数只明黄色的油纸灯笼高悬在屋檐上,雪花纷落间,照亮了寂夜。 踏入府门的那一刻,黎夕妤心生惊奇,却未曾瞧见半点身影。 三人迎着那光亮,一路去往司空堇宥的院落。 还未走近,便瞧见那熟悉的身影站立在庭院之中,负手而立,独身一人,正遥望着她。 黎夕妤心头一滞,陡然间有莫名的酸涩涌上心田,竟逼得她眼眶泛了红。 司空堇宥仍旧站在雪夜下,如同昨夜那般,孤傲挺拔,却少了几分凄凉。 “少爷……”到得他面前后,黎夕妤微微颔首,轻唤出声,小心翼翼地问,“这便是我先前在黎府的丫鬟,如今有幸将她寻回,我想留她在身边……可以吗?” “见……见过司空少爷!”司桃连忙行礼,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司空堇宥的脚下。 黎夕妤便目光灼然地盯着司空堇宥,满心的期盼。 却见司空堇宥垂眸望着司桃,沉声问道,“你能否做到,无论何时何地,都以阿夕为重?倘若日后遇上危险,即便你手无缚鸡之力,也定要护在她身前,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头一颤,连忙开口,“少爷,小桃她不只是我的丫鬟,她还是我的亲人。日后,我要以自己的能力来保护她!” “我能够做到!”司桃赫然抬眸,坚定地望向司空堇宥,“无论何时何地,我发誓,皆以小姐为重!倘若遇上危险,哪怕是拼了这条性命,我也希望小姐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小桃,你无须这般,我不……”黎夕妤眉头一蹙,有些不悦。 “好!”司空堇宥却一口打断了黎夕妤的话,淡淡点头,“既然你心诚如斯,那这司空府,日后便是你的家了。” “多谢少爷!”司桃面露欣喜,连忙出声道谢,甚至作势便要给司空堇宥磕头。 黎夕妤见状,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小桃,如今你身子孱弱,无须行此大礼。少爷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只要你乖乖听话,他便不会为难你!” 司桃连连点头,然面对司空堇宥,她仍旧有几分忌惮。 “少爷,小桃的状况很糟糕,我先送她回屋了。”黎夕妤望着司空堇宥,轻声道。 他淡淡点头,两鬓的发丝间落了白雪,在灯笼的映照下,轮廓颇显柔和。 黎夕妤的心中微微一动,却立即将那阵悸动抑制,带着司桃回了房。 司桃浑身都是伤痕,指尖被瓷片划破的伤口早已冻得没了知觉,黎夕妤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替她擦拭身子,替她涂抹伤药。 她一边照顾司桃,一边为她讲述着这半年来发生的种种。 自与司空堇宥相识,至无意间得知他的大计,再到后来率兵去往边关,直至此番回京。 她将每一件事,都讲述得清楚明白。却仅用三两句话,带过了每一次的险象环生与命在旦夕。 司桃便安安静静地听着,神色由最初的惊奇逐渐转变为惊叹。 自黎夕妤口中说出的一切,听在她耳中皆显得那般虚幻,可她却毫无保留地信了,自此在心中对司空堇宥的看法,也有了极大的转变。 从前的司桃对司空堇宥的了解仅限于传闻中的暴戾无情,唯恐避之不及。而如今,她通过黎夕妤,对他有了更全面的认知。她万般感激他,当初曾救了她小姐的性命。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分明是寒冬时节,黎夕妤的额角却渐有汗汽溢出。 司桃有些不忍心,便道,“小姐,你莫要再服侍我了,如此这般,岂不是折煞了小桃。” “小桃,如今我不再是黎府的大小姐,你也不再是黎府的仆人。从今夜起,你我二人不再以主仆相称,倘若你愿意,可唤我一声姐姐。”黎夕妤语重心长地说着,手上动作却不停歇,替司桃擦拭着背后的伤口。 那是棍棒挥打后留下的印记,伤痕浅重不一,想来是旧伤未愈,又添了新伤。 黎夕妤的手臂轻轻颤抖着,眼底仍有恨意流淌,此刻竟有些后悔,先前为何不曾一刀捅死那黎未昕? “小姐,”司桃仍旧无法改口,却安抚道,“你无须担忧,如今我还活着,又能与你重逢,便已是苍天有眼。况且先前在季府,你也教训了那对母女,也算是替小桃……报了仇了。” 黎夕妤闻言,深吸一口气,话语坚定极了,“小桃,从此后,你我二人福祸相依。今后无论发生何事,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你相信我,待那位神医寻药归来,他定会替你医治好身上的伤。” 司桃重重点头,泪水却再度涌出,灼伤了黎夕妤的眼。 此后,二人相对无言,屋中的气氛却分外祥和。 替司桃简单处理过伤口,黎夕妤又看着她入睡后,方才松了口气。 眼下已值丑时,她缓缓起身,向屋外走去。 推开房门后,院中仍旧亮着光,雪势却不知何时停歇了。 她走进院中,却见书房仍旧亮着烛光,下一刻便有人推门而出,向她走来。 瞧见司空堇宥的身影时,黎夕妤心头一颤,悸动上涌,令她忍不住红了脸颊。 “少爷,你为何……还未睡下?”待他走近,她轻声问。 “今日得偿所愿,报了大仇,你心中可还畅快?”他不答反问。 黎夕妤思索了片刻,轻轻点头,“能够亲手替自己报仇,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即便此时此刻,我心中仍有恨意,也全然无法原谅她们,但至少……她们总算得到了惩戒!但今日行事,我思虑不周,险些暴露了身份,全要感谢少爷的安排!” 司空堇宥转眸望着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却问,“今夜的司空府,美吗?” 黎夕妤重重点头,“很美,是我见过的,第二美的地方?” “第一是何处?”他挑眉问。 黎夕妤却浅浅摇头,道,“少爷,日后若还有机会,我定会带你前去!” 司空堇宥闻言,也不再追问,却道,“你说的没错,这个人世是公平的。即便曾遭受欺凌与打压,却也未尝不会变得强大。而那些肆意欺辱旁人的恶徒,也终将会得到应有的惩戒与报应。” 听闻此言,黎夕妤心头一惊,连忙问,“少爷,先前……你曾身处季府中?” 倘若不是身在季府,他又如何知晓她曾说过的话? “你的琴艺,委实不俗。”虽不曾正面回答她的疑问,却是真真切切地给了她一个肯定答案。 一时间,黎夕妤心底有热浪翻涌,却陡然间语塞。 原来,在她向那对母女寻仇时,在她与季杉断绝恩情时,他始终都在。 他可是担忧她,这才默默守在了暗处? 不由得,黎夕妤又想到了那封书信上的内容。 他告诉她,只管放手去做便可,一切事宜,都还有他。 即便她白日里当真暴露身份,他也一定……会设法助她脱身。 那么,他从前决然无情的话语,从前说过倘若她惹出麻烦,必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她…… 也都是,嘴硬心软? 亦或者,口是心非? 思及此,黎夕妤的唇角忍不住扬起,眼底有盈盈光亮浮现,竟觉这严寒冬夜,似也不那么冷了。 而司空堇宥却目光一滞,不自在地望着周遭,轻声道,“今夜这府中的灯笼,都是为你准备的。” 听了这话,黎夕妤的心又颤了颤,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怔忡地望着身前的男子,竟从不曾见过他这般柔和的目光,更不曾听过他如此轻柔的话语。 而那话中之意,更是令她不敢置信。 他竟说,这府中的光亮……都是为了她…… 一时间,黎夕妤觉得有些眩晕,她轻轻晃了晃脑袋,却觉双腿发软,竟有些站不住。 就在她摇摇晃晃时,两只大掌突然伸来,覆上她的双肩。 她迎上他深邃的眸子,只觉心中似有一根弦,彻底断裂。 一时间,本就无声的夜变得愈发静了,她的眼里、脑中、以及心底,唯有眼前这个人。 只见他开了口,轻声说道,“你的心意,我全都明白。昨日无意间听了你与九皇子的谈话,我曾细细思索了许久。” 提及心意,黎夕妤的脸颊涨得更红了,连忙垂首,不敢再去看他。 “夕妤,你我二人曾患难与共,在山洞中的那两日,我清楚地记得自己都做过什么。后来父亲与我长谈,我也认可他所说,应当对你负责。可我此后怕是难得安宁,便决意终不娶妻生子。”司空堇宥说着,缓缓松开了黎夕妤的双肩。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相识不过半年,你的出现却改变了我原有的诸多计划。曾经一腔孤勇,所挂念者唯有父亲。而如今,我无法坐视你身陷危难,你若是出了事,我心中自然焦虑。我想……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在意’了。” 黎夕妤静默地听着,一颗心却越跳越快,越跳越剧烈。 眼前这个人,正在向她吐露他自己的心意,这般猝不及防,却又这般……姗姗迟来。 片刻后,司空堇宥继续道,“我本不愿与你说这些,可昨日得知你的心意后,我认为理应正视此事,从而给你一个答案。” “那么,少爷的答案……是什么?”黎夕妤抬起眸子,眼中尽是光华,小心翼翼地问着。 却见司空堇宥抬掌,指着屋檐下的灯笼,道,“这便是答案。” 黎夕妤瞪大了眼,有些不解。 “我自知日后危险重重,不愿连累了你。如今你大仇得报,若想继续寻找你的表舅,我便放你离开。如今,亦或往后,我所能给你的,唯有黑暗中的光亮。可如若你愿意,待我完成大计,待我的余生能够安稳顺遂,你可继续留在我的身边。”司空堇宥解释着,神色格外认真。 黎夕妤却忍不住红了眼眶,鼻尖酸涩。 这个人,这个如今占据了她心房的人,终究……给了她些许回应。 “我愿照亮你的寂夜,成为你余生途中的一抹光亮,即便你要离开,我也会将你放在心底,始终为你点亮一盏烛光。”他的话语愈发柔和,却字字如炭,炙烤着黎夕妤的心。 原来他这般忽冷忽热,只是为了将来不要连累她。 可她不怕连累,更不怕刀光剑影中的危险与磨难。早在当初他将她救下时,她这一条性命,便可尽数交给他。 “不会,我不会离开!”遂,黎夕妤凝望着司空堇宥,神情坚决,“在这世上,已再无任何人、任何事,能够似少爷这般,令我甘愿付诸生死。” “少爷,你可知道,早在许久以前,你便成了我的高山大地,成了我的前方与光亮。倘若某一日离开了你,我怕是连去处都不知。”黎夕妤一字一句,终是将心意表露无遗,“而我唯一怕的,便是少爷你,会抛下我……” 伊闹闹 说: 今天领了毕业证,心情有些复杂~ 又要踏上长途,虽然火车上码字更新,但是不会晚点,也不会少字~ 最后还是要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回复(4)    第九十一章:威胁 这一夜的司空府,与往日皆有不同。 即便已时至深夜,府中的光亮仍旧丝毫不减,那垂吊在屋檐下的一个个灯笼,其内的蜡烛足以燃过整个深夜。 府中人人都知,这一夜,注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改变。 而黎夕妤站定在司空堇宥身前,因着他所谓的“答案”,她终是将自己的心意毫无保留地告知了他。 但见司空堇宥眼底有几分惊愕闪过,轻声问道,“你不是还要去寻表舅?你母亲的事情,你不查了?” 黎夕妤闻言,重重点头,“娘亲的事情,我一定要查!可如今我不知表舅身在何处,更无法抛开一切去寻他。如今我只盼着,能够早日助少爷完成大计。至于其他事宜,我都可以等。” 她已然说得十分清楚明白,在诸多事宜与司空堇宥间,如今她是愿意将他放在诸事之首的! 早在许久之前,他背着她走出那片瘴林时,她就已然下定决心。今生无论发生何事,她都要与他一同面对。 司空堇宥的眸中有诸多情绪掺杂着,他似在思忖犹豫,良久未曾开口。 黎夕妤暗自垂首,此时此刻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心中不免有些焦虑,便道,“少爷,我不会离开你。除非……你将来厌恶我,要赶走我,那……” 黎夕妤正说着,突有一只手臂揽过她的肩头,随后她便跌入了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 司空堇宥一手揽着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则扣着她的腰肢,力道有些大,竟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一时间,胸膛中的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慌乱且急促,却是悸动不休。 热浪自心间上涌,黎夕妤红了脸庞,闻着他身上的淡淡清香,轻声唤道,“少爷,你这是……” 她的声音十分轻柔,甚至有些瓮声瓮气。 她的耳朵贴在他的心口,听见他强有力却也同样急促的心跳,此刻竟想抬眸看看他的面色。 然她刚想动弹,司空堇宥却似是察觉出她的心思般,将她扣得更紧了,低声呵斥,“别动!” 此番,黎夕妤自然再不敢动弹,便乖乖倚靠在他怀中,感受着这突如其来却又令她无比贪恋的宽厚怀抱。 这一刻,她知道,日后无论发生何事,眼前这个人,都会护好她。 “听着,在我心中,从未曾想过,要扔下你。”司空堇宥突然开了口,嗓音有几分沙哑,却直直传进黎夕妤心底。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我无法承诺你什么,对于不可知的未来,我仅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周密部署。而你跟着我,日后需要面对的危难更不会少。但我会拼尽全力去保护你,倘若有朝一日我完成心中所愿,必会许你一个安稳的余生。关于你的表舅,我会派人暗中查探,若是得知他所在,便带你去寻他。” 黎夕妤听着,眼角有泪光闪烁,却缓缓抬起手臂,回抱着他的腰肢。 这并非是初次与他相距这般近,却是与他的心相距最近的一次。 “少爷,对于未来,我早就做好了准备。我不怕危难,更不怕艰辛,只要能在你身旁,我便心安。”黎夕妤轻声说着,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弧度,“少爷,从始至终,我都相信你。” 司空堇宥却似是轻舒了口气般,将下巴抵在黎夕妤的头顶,道,“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黎夕妤原本剧烈的心跳本是平复了些许,然在听见这句话时,却忍不住颤了又颤。 这之后,二人谁也不再开口,只是相拥在一处,感受着彼此间的气息与温度。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司空堇宥终是缓缓松开手臂,垂眸望着黎夕妤。 “夜不早了,该睡下了。”他开口,道。 黎夕妤转眸瞥了眼司桃睡下的屋子,一时间倒有些犯难。 就在这时,司空堇宥又开了口,“我已命人收拾了一间屋子,就在书房旁。这些时日,你便住在那处吧。” 黎夕妤倒是有些怔忡,便问,“少爷你……早就决意,要留下小桃吗?” 司空堇宥淡淡点头,“你身边的人不宜过多,却也不能太少。一个荆子安负责安危,一个司桃负责照料,日后兴许还会有个辛子阑,倒也不算差。司桃既是你心中十分在意的人,我也自然不会为难于她,你大可放心便是。” 黎夕妤闻言,欣喜极了,作势便要躬身向司空堇宥行礼,“多谢……” 然她尚未躬下身,便被他一把拉起,“日后无需这般,你我之间,已经不同了。” 是啊,已经……不同了。 在这寒冬之夜,灯笼照亮了黑暗,也同样照亮了二人的心。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泛了红的眼眶回复正常,便也想起了正事。 “少爷,七日后的祭天大典,你可是要做些什么?”她正了神色,问道。 司空堇宥又点了点头,“诸多事宜仍需妥善安排,你却无需忧心。倒是九皇子,他白日里帮了你,兴许仍会来寻你。还有七皇子,你需得小心留意,处处提防才是。” 提及七皇子,黎夕妤陡然间想起了什么,“少爷,白日里七皇子,似已对我起疑。” “无需太过担忧,即便将你认出,他近日也无闲暇理会你。祭天大典在即,各方势力都在暗中筹划,他已无更多闲时来对付我。”司空堇宥安抚道。 听了此言,黎夕妤倒是轻舒了一口气。 关于七皇子那个人,她仍是有几分忌惮的。 至于九皇子厉莘然,曾不止一次地帮过她,于情于理,她都应向他道谢。 黎夕妤正思索间,司空堇宥又开了口,“早些去睡吧,不必担忧任何事,一切都有我。” 黎夕妤听着,眼底波光流转,重重点头后,便自他身边走过,去往书房的邻屋。 曾经住在这府中时,她便发觉司空堇宥许多个夜都在书房中度过,今夜怕是同样。 此番回到荣阳城,又正巧赶上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无论司空堇宥想要做什么,都需筹划一系列极其周密的安排。 那么他……怕是好几个日夜都不得合眼吧…… 思及此,已走至门前的她便赫然转身,迎上那双深邃的眸子,扬声道,“少爷,请你无论如何,都要保重身子!” “好。”他轻轻点头,应下了。 黎夕妤这才转身推开房门,步入屋中。 待她躺在榻上,细细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畅快的同时也不免有几分怅惘。 而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的,却是司空堇宥的容颜。 此后接连三日,黎夕妤始终待在府中,成日与司桃作伴。 她请来了京中颇有名望的大夫替司桃看诊,抓了些滋补的药物,亲自煎煮,后又喂其服下。 至于司空堇宥,她白日里很少能见到他,唯有夜间十分,才能瞧见他一眼。却也是几句寒暄的问候,难以长时交谈。 许多时候,她甚至觉得那夜的事从不曾发生过,可仍旧悬挂于屋檐下的诸多灯笼,却让她清楚地知道,那一切都不是梦。 今日,她煎好了药,正坐在司桃床边,喂她喝药。 “小姐,你每日里如此服侍我,叫小桃要如何相报?分明你才是主子啊!”司桃面带愧疚,轻声说着。 黎夕妤闻言,眉头一蹙,有些不悦,“小桃,我早就说了,如今我不再是主子,你也不是奴仆。我把你当做亲人,照顾你是我应做之事。” 司桃听了这话,忍不住热泪盈眶,“小姐,我的身子没有大碍,你也无需再担忧。” 黎夕妤连连摇头,正要说些什么,房门突然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黎夕妤本以为来人是荆子安,便不曾回首,问,“事情查的如何了?” 司桃的神色却在这时有了变化,却见她连忙坐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唤了声,“见过少爷!” 听闻此言,黎夕妤心头一惊,连忙转头,便瞧见了司空堇宥那修长挺拔的身形。 “黎府二小姐因救治及时未曾丧命,如今黎大人也已知晓你还活着之事,却未敢声张。”司空堇宥一边走近,一边说道,却是在回答黎夕妤的疑问。 “少爷……”黎夕妤无措地站起身,心跳骤时加快,面上却有些窘迫,“少爷,怎么是你?” “今日回来的早,便想着来看看你。”司空堇宥已走至黎夕妤身前,语气如常,却再无从前的冰寒,“正巧遇上荆子安,他本有事要向你禀报,最终却被我抢了功。” 听了这话,黎夕妤忍不住轻笑出声,眼底盈着浓浓的光亮,“少爷你何时也变得这般有趣了?” 司空堇宥眉梢一挑,反问,“阿夕喜欢哪样的我?” “只要是少爷,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黎夕妤微微颔首,忍不住红了脸颊。 司空堇宥的唇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道,“虽不及辛子阑那般性子,但我会尝试改变,不再似从前那般冷漠。” 二人你言我语间,全然忘记了司桃的存在。 司桃的神情分外窘迫,忍不住垂下脑袋,一言不发。 而黎夕妤瞧见司空堇宥嘴角的笑意时,心中便如同灌了蜜一般的甜,却道,“少爷无需刻意改变什么,因为在我心中,你始终是独一无二的。” 司空堇宥再度挑眉,“无需再说这些奉承的话语,我素来心狠手辣,你心中若有忌惮,也实属正常。” “不!不是这样的!”黎夕妤连连摇头,“少爷,我所言皆是发自肺腑。虽然最初我也曾忌惮过你的残暴,可渐渐地我发觉你实在是个善心人。” 司空堇宥目光一滞,却抬手交给黎夕妤一张泛黄的宣纸,“好了,这是荆子安查得的地址,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 黎夕妤接过宣纸,重重点头,“少爷,多谢你。” 司空堇宥将双手负在身后,开口道辞,“我尚有事要做,晚些再来看你。” 说罢,他赫然转身,负手离去。 黎夕妤始终望着他的身影,直至他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 “小姐?”司桃的呼唤拉回了黎夕妤的思绪,令她连忙转身。 但见司桃正灼然地望着她,犀利地问,“小姐,你与堇宥少爷,你们……该不会?” 黎夕妤陡然间面红耳赤,并未直白地回答司桃的问话,而是说,“小桃,如今我对季杉,已再无半点感情。而少爷他……” 一时间,黎夕妤竟想不出要如何来形容司空堇宥,便道,“少爷他,待我很好!” 司桃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眼底却满含打趣的笑意,“虽然我对堇宥少爷并不了解,可只要小姐幸福,小桃便会衷心的祝福。” 黎夕妤面上的潮红渐渐退去,她正了正神色,开口问道,“小桃,日后跟在少爷身边,免不了奔波坎坷,免不了打打杀杀,你会害怕吗?” 司桃连忙摇头,神情坚决,“只要能跟在小姐身边,小桃便什么也不怕。” “那你便留在府中好生休养,我尚有件事需要去处理,回来之后再来看你。”黎夕妤说着,轻拍司桃的肩头,而后便起身,欲离去。 “小姐,你可是要回黎府?”却突然,司桃问出声。 听见“黎府”二字,黎夕妤眉眼一沉,回,“黎府自然要去,却并非是如今。而那里早就不再是我的家,日后莫要再用‘回’这个字来形容。” 说罢,未能等司桃有何反应,黎夕妤便蓦然抬脚,向屋外走去。 推开房门后,她瞧见荆子安正站在院中等候,便将那宣纸打开查阅,但见其上写着一个地址,正位于城北。 她大步走向荆子安,吩咐出声,“咱们这便出发去城北,寻这位吕大夫。” 荆子安却抬眸望了望天色,有些迟疑,“姑娘,眼下将至黄昏,若是到得这家医馆,怕是也已打烊。” 黎夕妤眼底闪过一抹暗芒,却道,“我们去的越晚,那位吕大夫便越会害怕,到时还怕他不肯配合吗?” 荆子安闻言,挺直了腰杆,一副谨遵吩咐的神态。 正如荆子安所说,二人到得城北“吕氏医馆”时,天色已渐渐暗下,医馆也已打了烊。 黎夕妤向荆子安使了个眼色,他便几步上前,叩响了医馆的木门。 “咚咚咚”几声过后,有人前来开门,是一名小药童。 “这位公子,如今药馆已打烊,我师父不再出诊。”药童张口便道,甚至作势便要关门。 荆子安却一把抓上门框,道,“小师傅,麻烦你向吕大夫通报一声,就说黎府来人了,有急事要见他。” 听见“黎府”时,小药童的神色微微有了变化,似是很惊讶。 而后,他蓦然转身,向医馆内跑去。 片刻后,小药童折返,却将木门大开,“我家师父请二位入内。” 荆子安闻言,回眸望向黎夕妤,二人最终一同踏入医馆。 屋中尽是草药的气息,那气味于黎夕妤而言却是再熟悉不过。 一位年岁颇长的男子正在药箱间来回踱步,那身影显得有些忙碌,想来便是吕大夫了。 “师父,黎府的人来了。”小药童出言提醒着。 男子仍旧做着自己的事,却开口道,“老夫早已说得明明白白,日后再不为贵府中人看诊,二位请回吧。” 听了这话,黎夕妤不动声色地回,“吕大夫何出此言,您医术高明,救死扶伤乃是本分,莫不是与黎府有何过节不成?” 听见黎夕妤的声音,吕大夫手中的动作终是顿住,但见他缓缓转身,看向黎夕妤,眼中透着几分狐疑。 黎夕妤见状,伸手拨开面前的黑纱,露出本来面目,“不知吕大夫,可还记得我?” 刹那间,吕大夫的身形猛地一颤,望着黎夕妤的眼眸越张越大,其内满是不敢置信。 “你……你你你……”但见他伸手,指着黎夕妤的手臂不停地颤抖着,眼底尽是惊恐,却连连后退,最终撞在药箱处,再无处可退。 黎夕妤冷眼瞥着他,眼底有暗芒涌动,沉声道,“吕大夫,当初你将我害得……好惨啊!” “不!不……与我无关,那事与我无关……”吕大夫吓得跌坐在地,语无伦次地说着,“不是我……当初那事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我没有害你……不是我……” 黎夕妤见状,一把摘了斗笠,却绕过柜台,向倚靠着药箱的吕大夫走去,“看来吕大夫的记性很好,这么久了都未能将我忘记,我倒是深感荣幸啊!”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你别过来,别过来!”吕大夫怕极了,似是瞧见了什么妖魔鬼怪。 黎夕妤缓缓俯身,对上吕大夫惧怕的目光,轻声道,“我没能死成,怕是要叫大夫失望了。当初因为你的一句诊断,我被亲爹狠心剜了心头肉,险些命丧黄泉。而如今,我活得好好的,又回来了!” 吕大夫的面色已变得惨白,他吓得全身发抖,连忙开口,“不!那事与我无关!我也是受人所迫,逼不得已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实则……实则,二小姐根本没有病!” “既然没病,你为何又要谎称她患了心疾,还偏生要来剜我的心?”黎夕妤阴狠地发问,又自袖中摸出“羽晖”,拔出刀刃,抵在吕大夫脖间。 “你……你想做什么?”吕大夫吓得不敢再动弹,生怕一个不慎便丢了性命。 “你要做什么?放开我师父!”突然,那小药童惊呼出声,说着便要向黎夕妤跑去,却在半路被荆子安拦截。 “做什么?”黎夕妤的嗓音愈发冰寒了,沉声厉喝着,“你身为一名大夫,治病救人才是你的本职!而悲悯众生,更是你应有的素养!可你却肆意言论,谎称旁人患了心疾,因而险些害死另外一个人!你可知你罪大恶极,即便是去了十八层地狱,阎王爷也不会放过你!” “不……不是这样的……”吕大夫更加惊怕了,双唇止不住地颤抖着,“我都是被逼的,是那对母女威胁我,倘若我不那么说,她们便要拆了我这医馆!这可是我的命根子,倘若没了,我还要如何活下去……” “所以,你便可以违背一名医者的道德操守,来陷害旁人了吗?”黎夕妤低声怒吼着,手中的匕首轻轻划过吕大夫的脖颈。 “不……不要,不要杀我!”吕大夫吃痛,连忙出声求饶,脖间却有一道鲜红的血迹,正向外溢着鲜血。 “怎么?怕死了?不想死?”黎夕妤一边问,一边擦拭着刀刃间的鲜血。 吕大夫连忙点头,伸手抚上自己的脖颈,眼中的惧意更浓烈了,“只要女侠不杀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很好!”黎夕妤擦拭干净刀刃后,将其收回鞘中,拿在手中把玩着,“给我一些不足以致命、却能令人迅速毒发的药物。” 听了她的话,吕大夫哪里敢犹豫,连忙点头应下。 随后,他颤巍巍地站起身,继续踱步在药箱间,搜寻着什么。 片刻后,吕大夫已抓好毒药包在纸包中,小心翼翼地交给黎夕妤,“这是您要的东西,共有三两,用过一次后还会有大半的剩余。” 黎夕妤接过毒药,终是满意地点点头,却微扬下巴,又道,“大夫今夜最好是早些歇息,莫要出门为好,尤其是……不要去黎府揭穿了我呀!” “不敢不敢,姑娘想做什么尽管去做,老夫定会守口如瓶!”吕大夫连忙摆手,向黎夕妤承诺着。 “如此,便是最好。你最好是祈祷我明日行事一切顺利,否则一旦发生任何意外,我必定不会放过你!”黎夕妤沉声说罢,将斗笠戴回,向药馆外走去。 离开药馆后,天色已大暗。 二人穿行在城中,街道上已罕有人迹。 黎夕妤将那药包交给荆子安,出声吩咐着,“依照我先前的安排,将这毒药带去黎府,下在黎铮的饭食里。切记,万不可暴露了身份,更不能被人发觉。此事,你要做得悄无声息,更要嫁祸得不留半点痕迹!”    第九十二章:黎府 回到司空府时,府门外有一人正徘徊不休,那人一身家丁的打扮,却是黎府的人。 “我说你这人,怎么还不走?我们司空府不欢迎你们黎府的人!走走走……赶紧走!”司空府守门的家丁正催促着,想要将那黎府的人赶走。 黎府的人却迟迟不愿离去,低声下气地央求着,“我只要见到司空少爷便可,有要事告知于他!” “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司空府不欢迎你们,少爷更不可能见你!”守门家丁已全无耐性,他似是想要将府门合上,却似又在等着谁,不敢草率关门。 待黎夕妤走近后,守门的家丁眼眸一亮,连忙迎了上来,“姑……公子,您回来了!” 黎夕妤轻轻点了点头,却瞥向那黎府来的人,隔着黑纱能够瞧见他额角溢出的汗水。 “公子,这人是黎府来的,想要见少爷。”守门家丁附在黎夕妤耳畔,低声说道。 “想见少爷?”黎夕妤眉梢一挑,隐约猜到了此人的来意。 但见那人连连点头,“这位公子,求您带我入府吧,我只求能见司空少爷一面,一面便可!” “见少爷做什么?”黎夕妤当即便问。 “这……”那人一时有些迟疑,眼眸转了几转,仍是道,“我家老爷托我捎来一封书信,要交给司空少爷。” 黎夕妤听后眸色一暗,赫然伸手,沉声道,“将书信交予我,由我转交给少爷。” “这……”那人又有些为难了,“老爷吩咐过,一定要亲手交到司空少爷手中!” 黎夕妤听罢,蓦然拂袖,作势便要入府,“那便请回吧,少爷他不会见你。” 眼看黎夕妤就要离开,那人终是有些沉不住气了,连忙将她唤住,“公子请稍等!” 黎夕妤不曾回眸,却停下了脚步。 “公子能否保证定会交至司空少爷手中?并且不私自拆阅?”那人两步走至黎夕妤面前,谨慎地问着。 “哼!”黎夕妤却冷哼出声,面上尽是不屑,“如今你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将书信交给我。第二:打道回府!” 那人闻言,再不敢犹豫,立即自怀中摸出那封书信,交给了黎夕妤。 黎夕妤接了信,大步踏入府中,守门家丁也在这时关了门,跟随在黎夕妤身后,步入府中。 “姑娘,先前随你一同出府的那位公子,他尚未归来,是否需要给他留个门?”家丁走在黎夕妤身后,小心翼翼地问着。 “不必了,待他归来后,自有法子入府。”黎夕妤不咸不淡地答。 如今这司空府的下人们待她十分恭敬,俨然把她当做了主子,倒是令她有些不适。 从前在黎府,即便她是大小姐,但真正尊敬她的,唯有司桃一人。 她早已习惯了旁人的冷眼,可这并不代表她能够接受旁人的鄙夷。而如今司空府的人对她如此恭敬,也不过是授意于司空堇宥。 总有一日,她要凭借自己真正的能力,令所有人敬佩,令所有人不敢轻视。 回到司空堇宥的院落时,正瞧见司桃忙忙碌碌的身影。 但见司桃手中端着托盘,盘中盛放着膳食,似要给谁送去。 黎夕妤见状,连忙走上前去,“小桃,你这是在做什么?” 听见她的声音,司桃欣喜地回眸,“小姐,你回来啦!我这正准备了晚膳,欲送进你的屋中。” 黎夕妤眉头一蹙,话语中带着几分责怪,“你无须做这些,只管好生休养便是。” “小姐,如今堇宥少爷既然肯收留我,那小桃无论如何也要做些什么,否则我这心中,只会过意不去……”司桃的话语却万般坚定,许是从前做奴仆做惯了,如今若是闲了下来,倒有些不适。 “可是……” 黎夕妤正想说些什么,突有一阵推门声响起,来自于书房。 “她说的没错,我既然留她在府中,那她便不能宛如一个主子,时时需要你的伺候!”司空堇宥稍显冰冷的嗓音响起,令黎夕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几日来,她所见到的司空堇宥总是温和的,陡然间变回从前的冷漠,倒是令她有些怔忡与不适。 “小姐,我先将这膳食送进你房中。”司桃说罢,立即动身走开了。 黎夕妤便站在原处,依旧怔忡地凝望着司空堇宥。 随后,但见他抬脚,大步向她走来。 走至身前时,他一把摘了她头顶的斗笠,又伸出另一只手拉过她的手,宽厚的大掌带着几分暖意,向书房走去。 步入房中后,他便垂眸看着她,似是知晓她的心思,便道,“即便你一心将她当做亲人,她在我眼中也终究是个下人。倘若不能伺候照料你,我还留她作甚?” “可是少爷,你先前才说过,会努力令自己不再那般冷漠。”黎夕妤垂下头,声音很轻,但那几分怨怪的意味,仍是被司空堇宥听了去的。 他轻笑出声,却拂上她的肩头,命她抬眸望着自己,“我所有的温柔与心意,只是于你而言。而对于旁人,我无法改变任何。” 听了这话,黎夕妤的心不由颤了颤,立时便红了脸颊。 “而即便是对你,我也会选择我自认为最好的方式。如若我的做法有违你的心意,你可以反抗,我会酌情考虑是否更改方式。”司空堇宥又道,眼底的光亮愈发柔和。 “那小桃能否……” “不能!” 黎夕妤尚未将话说完,司空堇宥便断然回绝。 “此事日后无需再议,那丫头倘若不能做好本分之事,我仍会毫不留情地抛弃她!”司空堇宥补充着,话语也恢复了几分强硬,不容黎夕妤反抗。 “哦。”她失落地垂下脑袋,心中不免有些怅惘。 司空堇宥这个人,从来都是固执己见的,即便她反抗,也未必就能够得到想要的答案。 故此,她还是得认清自己的身份,做好本分之事,即便如今二人间的关系已有了转变,她也不能奢望太多。 察觉到黎夕妤的情绪变化,司空堇宥便转移了话题,问道,“今日行事可还顺遂?”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且方才黎府来了人,送了封书信给你。” 她说着,伸手探入袖中,将那书信掏了出来。 “这应是写给你的信,还是由你亲自查阅为好。”却听司空堇宥如此说。 黎夕妤自然明白他话中之意,也不迟疑,兀自拆了信封。 待她取出信查阅过后,便复又抬眸望向他,“黎铮请我去往黎府,称有话想要与我说。” 司空堇宥眸光微转,道,“一切全凭你自己做主,若是想去便去吧。” 黎夕妤踱步至桌案边,将那书信立于烛火之上,渐渐燃去。 “明日黎府会有一桩好戏上演,我自然不能缺席!黎铮既然想见我,那我便遂了他的愿。”火光映照在黎夕妤的脸庞,将她眼底的丝丝恨意照得分外透彻。 “近日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但切记,不可令自己受到半点伤害。”司空堇宥出声嘱咐着。 黎夕妤重重点头,却道,“我知晓少爷放心不下我,必会派人暗中跟随,于必要时刻出手助我。” 听了这话,司空堇宥目光一滞,却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有荆子安在你身侧,我哪里还需要考量那么多?” 黎夕妤明白他这是心口不一,眼中有盈盈波光闪烁着,渐渐忘记了先前的不快,“少爷,你的心思,我也全然知晓,多谢你,能够这般用心地待我。” “我说过,如今的我无法承诺你什么,便也唯有努力对你好一些,如此才能不辜负你的一片心意。而我性子孤冷,喜怒无常,兴许某一日又会变得冷漠起来。到那时,你兴许忍受不住,会想要离开。”司空堇宥此言,倒是句句戳心,令黎夕妤的心又颤了颤。 她却坚定地摇头,“不会!少爷,我不会!” “好了,早些回屋吧,司桃给你送了晚膳,莫要辜负了那丫头的一片心意。”司空堇宥嗓音低沉,下了逐客令。 黎夕妤却并未立即离开,而是目光灼然地盯着他,轻声问,“少爷可有用过晚膳?” “恩,简单吃了些。”他轻轻点头,答。 听了他的回答,黎夕妤却是一点也不相信。他必定什么也没吃,一直在处理事物。 “快些回去吧,否则你再以这种目光看我,我会忍不住……”司空堇宥再度开口驱赶她。 黎夕妤却有些疑惑,瞧着他略有些窘迫的神色,开口问道,“忍不住什么?” 而司空堇宥听了她的问话,目光微转,先前的窘迫竟渐渐褪去,转而上前两步,走至她面前,微微俯身,凝视着她。 一时间,他的容颜在眼前加倍放大,清晰到每一处的毛孔她都能瞧见。 他的气息有些粗重,带着几分勾人心魂的力量,逼得黎夕妤渐渐没了力气。 但见他缓缓启唇,沙哑着嗓音,道,“忍不住,亲吻你。” 仅有六个字,却令黎夕妤羞愧不已。她忍不住垂下脑袋,瓮声瓮气地道,“少爷,你莫要说笑了……” 司空堇宥却突然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命她再度直视着他,“夕妤,我没有说笑,我是认真的。” 黎夕妤的脸色涨得通红,瞧见司空堇宥灼热的目光,一时间心跳加速,却有些不知所措。 而他却突然越靠越近,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痒痒的。 终于,黎夕妤再也忍受不住这般的挑弄,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少爷,你……你早些休息!我,我先退下了!” 说罢,她连忙转身,小跑着离开了书房。 而司空堇宥始终望着她急促的身影,直至她离开书房,他也仍旧盯着门板,仿若望眼欲穿。 他的神情有些复杂,如今他与她皆是越陷越深,他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想要靠她更近,想要……拥有她。 可他不知如此这般的相处,于二人而言,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几年来,他竟是头一次,开始不顾后果,全然依照自己的心意,去对待另一个人。 翌日辰时。 黎夕妤再度穿着那身白衣,头戴斗笠,带着荆子安,穿行在严寒冬日,向黎府走去。 而此时此刻的黎府,怕是已乱成了一锅粥,昨夜一整夜,府中上下怕是无人敢合眼。 待二人到得黎府时,却见朱红色的府门正紧紧闭着,整座府邸似是被凄凉所笼罩。 黎夕妤站在府门外,微微仰头望着那两个鎏金大字,一时间心底竟有些五味陈杂。 这里曾是她生活了十六载的地方,是她受尽了苦难的地方,于她而言可谓是无间炼狱。 从前,她盼望着此生再也不要踏入这座府邸。而如今,时隔半年,她终究……又回来了! 而如今的黎府愈发落魄,自当初大理寺问审一事后,黎铮想要攀附太子的心愿,怕也是落空了。 就连几日前季杉大婚,也不曾见到黎铮的身影。即便因着黎未昕的关系,黎铮脸面上多有挂不住,可至少在明面里,这京中知晓季杉与黎未昕苟且之事的人,应是少之又少。 而黎未昕入季府为妾一事,更是罕有人知。 黎夕妤正思索间,荆子安已走上前叩响了门环,“咚咚咚”的声音响起,显得有些沉闷。 直至良久后,方才有人开了门。 “今日府中不待客,公子请回吧!”前来开门的家丁张口便道。 黎夕妤却在此时走上前,站定在家丁面前,开了口,“我便是黎老爷要见的人,来自司空府。” 黎夕妤并未刻意改变声音,故此当那家丁听见她开口时,立即就变了神色。 但见他面露惊恐,竟有些不敢相信,“你……你你你,你是……大小姐?” “所以,这府门,我究竟进得进不得?”黎夕妤阴冷地发问,却是有些不耐了。 那家丁连连后退,强迫自己做出邀请状,颤声道,“进得,进得!大小姐快请入内,老爷这几日始终都念叨着您,您快请进!” 黎夕妤暗自冷笑,眼中有暗芒闪过。这竟是她头一次,被黎府的人如此恭敬地对待。 家丁带着她穿行在府中,府中下人们的身影皆是忙碌焦促,不时有人向她望来,却不敢长久打量,只敢偷偷地瞥上几眼。 黎夕妤见状,便出声问,“黎大人近日可还好?” 前方家丁的身形微微一颤,低声回,“昨夜府中出了事,老爷现下……不是太好。” 之后,黎夕妤再不言语,走在最熟悉的道路上,向黎府正堂而去。 “黎大人这是中了毒了,此毒虽不致命,却能令人迅速毒发……眼下我已替大人解了毒,诸位无需担忧……” 尚未踏入正堂,便听闻一阵沙哑的声音响起,是前来替黎铮诊治的大夫。 “有劳大夫了……”这阵更加沙哑虚弱的声音,来自于黎铮。 关于黎铮这么快便解了毒,黎夕妤倒是半点也不惊讶,这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她踏入门槛,步入正堂,瞧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是黎铮与顾简沫。 但见顾简沫哭红了眼,却是最先瞧见黎夕妤的人。 “黎夕妤,你怎么来了?”顾简沫正哭着,陡然间面露惊恐,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而黎铮也在这时转眸看了来,瞧见她的那一刻,目光霎时停滞。 黎夕妤向前走,偶有寒风吹过,吹起她素白的衣角,吹起她面前的黑纱。 透过黑纱,她瞧见了黎铮,那是她的生身父亲。 他似是比从前消瘦了些许,两鬓不知何时多了几缕苍白的发丝,眼角的细纹也滋生了不少。 看来,这半年来,他过得当真不太如意。 “夕,夕妤……”黎铮颤声唤着,眼中有惊愕,更有不敢置信,“你……果真还活着……” 听了黎铮的话语,黎夕妤立即抬手,将头顶的斗笠摘了去,冷眼望着他。 当她的面貌展露在众人眼前时,她瞧见黎铮的身形猛地一颤,而屋中的下人们更是齐齐倒吸了口凉气,皆是又惊又惧。 “老爷,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就是她害了我们的昕儿!”顾简沫突然躲在黎铮的身后,满眼惊惧,却不敢直视黎夕妤。 黎夕妤则始终望着黎铮,自他眼底却瞧不出半点悔恨或是欣喜,唯有满满的惊骇。 她心中有些憋闷,却上前两步走至黎铮身前,冷冷地开口,“黎大人,我应邀来了贵府,不知您有何话要与我说?” “夕妤,你……你唤我什么?”黎铮仍旧未能自惊骇中回神,却似是有些不太适应黎夕妤这般的称呼。 黎铮越是这般的神态,黎夕妤的心中便越是憋闷。 她已不愿再去看他的目光,可为了将自己展现得毫不在意,她便深吸了一口气,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反问,“黎大人这是怎么了?身处自家府中,竟也能中了毒?莫不是被人所害?” 黎夕妤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黎铮与顾简沫,二人先是一怔,却很快变了神色。 “老爷,这府中该不会真有人要害你?”顾简沫眼中的惊怕渐渐被愤怒所取代,“究竟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黎铮的脸色本就因中了毒而变得青紫,此番更是难看。他心中想要查出真凶,却不时望向黎夕妤,犹豫不决。 好在此时顾简沫开口发了话,“来人,这就去彻查整座府邸,但凡找到任何可疑之物,都要送来!” 顾简沫吩咐罢,家仆们立即便离开了正堂,去往府中其他处所搜查。 而这时,黎铮的心绪渐渐平复,他缓缓起身,对黎夕妤道,“夕妤,爹确是有话要与你说,先坐吧。” 黎夕妤听罢,倒也不曾犹豫,径自走向黎铮对面的座椅上坐下,并且吩咐荆子安坐在了她身侧。 她仍是一脸的淡漠,一脸的疏离。 大夫被婢女带了出去,暂且安顿在府中别处。 如今这屋中,便只有四人。 顾简沫也渐渐回了神,却附在黎铮耳畔低声言语,“老爷,她害得咱们昕儿险些丧命,你千万不能放过她!” 也不知顾简沫是否有意,总之这话清晰无比地传进了黎夕妤的耳中。 她勾唇一笑,却是满眼的鄙夷,“不知姨娘又想到了何种法子来对付我?” 听见她这般阴冷的嗓音,顾简沫的身子又是一颤,却规规矩矩地坐在了黎铮身侧,不时以眼神瞟着黎夕妤,以及她身侧的荆子安。 黎铮清了清嗓子,缓缓开了口,“夕妤啊,爹昨夜不慎中了毒,不想你今日便来了府中。好在都是自家人,你无需太过拘谨。” 黎夕妤眉梢一挑,眼底的鄙夷更甚了,“黎大人无需这般客套,这黎府,从来就不是我的家。你有何话,不若直说吧!” 黎铮又是一怔,脸上却渐渐挂不住了,声音不由得沉了几分,“夕妤,无论曾经发生过何事,你始终都是我的女儿!是黎家的人!” 听见这般略带不悦的话语,黎夕妤的面色也沉了下去,她微抬下巴,眼中尽是寒意,“既然黎大人如此说了,那敢问,你是否愿意大办宴席,昭告京中所有人,我并未死去,又回来了?” 即便早已知晓答案,可黎夕妤的心中,仍旧不免生出了那么一丝丝的期盼。 “这……”可黎铮立时便犯了难,“当初下葬时,这全京上下,可是无人不知的。” “既然如此,黎大人又何必请我来贵府?”黎夕妤赫然起身,蓦然拂袖,转身便要走。 她面目阴冷,掩在袖中的双臂轻轻颤抖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却不知是在嘲讽黎铮,还是在嘲讽自己。 她大步向屋外走去,荆子安立即跟在她身后。 还未走至门口,黎铮的声音又自后方响起,“夕妤,你若是恨我,大可找我来寻仇,为父这一大把年纪了,什么也不怕了。可你为何……要伤害你的妹妹?昕儿她还小,如今这般,日后叫她如何活下去?”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脚步立时顿住。 她蓦然转身,望向黎铮,眼底有暗芒涌动。    第九十三章:割袍 黎夕妤折身而返,走至黎铮面前,俯视着他。 此刻坐在她面前的人,乃是她的生父!可这个父亲,却从不曾对她有过半点爱护,他的心中,有的仅是黎未昕,与他自己的仕途。 “黎大人,你请我前来,究竟有何用意?”黎夕妤双眸微眯,周身散布着浓烈的阴戾之气,冷冷地发问。 她本以为,黎铮请来她府中,是因着心中怀了几分歉疚,想要偿还她少许。 可眼下看来,她终究……还是太过一厢情愿了! 黎铮在黎夕妤的俯视下渐渐坐不住了,他也缓缓起了身,面色已恢复如常,“夕妤,当初那般对你,爹也是无可奈何,但这一切与你妹妹没有任何干系!她是无辜的!可你几日前却对你妹妹做下了那样残忍的事,如今她身受重伤,卧病在床,都是你害的!” 听着如此怨怪且愤怒的话语,黎夕妤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心底曾有过的那么一丝一毫的期盼,终究渐渐泯灭,消失殆尽。 她努力站直了身子,依旧冷漠地望着黎铮,眼底的寒意更甚了,“所以,黎大人……你想如何做?” 黎铮的身子轻轻颤了一颤,沉吟了片刻,回,“昕儿她……想要见你一面。她说,兴许见了你,伤痛便也能减轻些许。” 黎夕妤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冷戾的弧度,不语。 “昕儿如今正在昕沫苑养伤,为父可随你一同前往,她……” “黎大人,我为何要去?” 黎铮正说着,黎夕妤赫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黎未昕想见她,自然怀了旁的心思,她若是去了那昕沫苑,怕是会踏入重重陷阱与危难,更甚至……兴许会彻底丧了命。 她的语气十分强硬,又含带着几分阴狠,“当初你听信黎未昕的谎言,狠心剜了我的心头血肉时,可有想过我也是你的女儿!当初你任由旁人执鞭抽打我时,可有想过,我也是你的骨肉!” 此言一出,黎铮的身形又颤了颤。 他的眉头微蹙,眼中终是闪过几分愧疚,沉声道,“夕妤,当初是爹对不住你,爹待你太过狠心。可昕儿患了心疾,唯有你能救她!而后来,你偷了玉簪,又摔断了它,这几项罪责加在一起,要爹如何能够放过你?” “呵……”黎夕妤冷笑出声,对于眼前的人,她终是失望透顶。而那几分愧疚,在她看来更是虚假至极。 “从小到大,就因为我母亲,你便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黎未昕。她在人前风光无限,琴艺超群,甚至享有‘京中第一才女’的盛名。可那琴声,从始至终,都是我弹出的!” 黎夕妤沉声说着,心中再无半点起伏,“后来,无论黎未昕向你说了什么,你都会听信。就连原本属于我的丈夫,她想要抢夺,你也默许了!甚至……她买通了城北吕大夫,谎称自己患了心疾,你也同样信了!而玉簪的事,你甚至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便认定了我是偷簪小贼……” 黎夕妤始终凝望着黎铮,瞧见他的神色由最初的愤怒逐渐转变为惊愕,到后来的不可置信。 “黎大人,我便问你一句:在过往的十六个年头里,你可有将我当做女儿?”她沉声发问,一双手臂却不受控制地颤了颤,目光不离黎铮,幽暗且阴戾。 然她等了许久,只为等他的一个答案,却见他连连摇头,神色有些崩溃,竟道,“不!这不可能……昕儿不会骗我,更不会买通什么大夫!” 见此,黎夕妤已知晓了答案,她暗自垂眸,看似不经意间拢了拢衣袖,可袖中的手臂仍在颤抖着。 她似是唯有这般做,才能不被旁人察觉出异样,才能始终保持淡漠。 “老爷说的没错,昕儿不会骗人!黎夕妤,你休想冤枉我的昕儿!”这时,顾简沫也忍不住开了口。 黎夕妤立即一个眼神扫了去,顾简沫便吓得缩了缩脖子,乖乖坐在椅上。 就在这时,突有两名家丁冲进屋中,其中一人手中抓着个纸包,张口便道,“老爷夫人,这是在张猛房中搜到的!” “什么?”本就趋于崩溃边缘的黎铮在听见这话后,更是震惊到无以复加。 而顾简沫却猛地站起身,立即吩咐道,“快去将大夫请来,请他看看这究竟是不是毒药!” 家丁很快便冲出房门,去请大夫了。 黎夕妤则款步后退,与荆子安一同,站定在一侧,冷眼瞧着。 终于,这一场好戏,她等到了! 张猛,当初无情鞭挞她的男子,黎铮身边的侍从,终于也轮到他了! 黎夕妤眼底的暗芒不时涌动着,不曾褪去分毫,更不曾多加掩饰。 如今在这黎府,人人皆知她又活了,人人也知她剜了黎未昕的心,却必然因为黎铮的警告,故此无人敢将她的事说出去。 而她此番回到京城,本就是为了报仇。 那么面对如此水准的敌人,她也实在无须掩饰什么。 不出片刻,张猛被人带来了正堂,正一头雾水地望着黎铮,却在瞧见黎夕妤时,蓦然瞪大了眼。 黎夕妤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依旧漠然地站着,不言亦不语。 又过了片刻,大夫被人领了来,他查看过那纸包中的物体后,轻轻点了点头,对黎铮行了一礼,道,“回大人,这正是您中毒之因。” 有了大夫的确认,黎铮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他冷戾地望向张猛,厉声问道,“张猛,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加害于我?” 张猛又惊又奇,连忙道,“老爷,您在说什么呀!属下何时害过您?该不会……您认为那毒,是我下的?” “哼!”黎铮愤然拂袖,指着大夫手中的纸包,脸色已趋于铁青,“好你个张猛,如今证据确凿,任你如何狡辩,也休想撇清罪责!” 听着如此决断的话语,黎夕妤不由暗自冷笑。 她仍旧记得,当初黎未昕诬陷她偷了玉簪时,黎铮也是这般不给人半点解释的机会,便兀自判了她的罪。 想不到时隔半年,他仍旧是这般武断! 黎夕妤不禁想到了他的官职,大理寺卿。 他平日里查案断案,莫不也是这般草率武断?无法秉公处理,不能为百姓们伸冤造福? 思及此,黎夕妤的眉头竟蓦然蹙起。 半年以前,无论黎铮如何待她,他在她心目中,始终都是高大的,始终都是清白的好官员! 而如今,他却变得愈发渺小,变得令她……不齿。 “张猛,如今你有了害我的心思,那么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再留你了!”黎铮的呵斥拉回了黎夕妤的思绪。 但见他大掌一挥,一语判了张猛的生死,“来人,将这包藏祸心的贱奴给我拖下去,杖责一百大板!” “老爷!您不能这么对我!”张猛立即出声反抗,“属下跟在您身边八年,从来都是忠心耿耿,何时有过害您之心?如今真相未明,您便如此草率定了属下的罪,属下心中不服!” 张猛本就是个粗人,跟在黎铮身边,也不过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危。 加之脾性耿直,如今又突然被人如此诬陷,而一心守护了八年的人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便这般定了他的罪,他必是心生怒意,不服气,更不甘心。 而黎铮此人,他乃是朝廷官员,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被人这般顶撞。故此,听了张猛的言辞,他的面色更加难看了,遂厉吼出声,“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若是敢少打一板,今日所有人,都不准吃饭!” “是!”又有几名家丁冲进了屋中,合力将张猛拖去了院中。 黎夕妤转眸望去,见张猛想要挣脱家丁的桎梏,便立即向荆子安使了个眼色。 荆子安意会,指间便不知何时多了两枚银针,迅速向张猛射去。 银针最终刺进张猛的双膝,令他立时便没了气力,双腿一软,险些跪下。 而后,张猛再也无法挣扎,只能任由家丁将他按在长凳上。 粗厚的木板顺势落下,狠狠打在他的身上,自后脊至腰腹,再到双腿,无一处幸免。 黎夕妤冷眼瞧着,心中虽畅快,却终究因为黎铮,而变得有些压抑。 可她不能在此时离开,她一定要亲眼看着张猛受完这一百大板,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如今这厚重的每一板,都宛如当初抽打在她身上的一鞭鞭,狠辣且无情。 当初施加在她身上的所有苦痛,如今她必要这些人,一一还回来! 而家丁所打的每一板,黎夕妤都在心中默默地记下了。 直至打到第七十四板时,张猛终是承受不住,嘴角溢出了鲜血。 家丁们见状,不由停了手,转而望向黎铮,“老爷,若是再打下去,他兴许会没命的……” 黎铮却双眉一横,决然道,“继续打!倘若没了命,就扔去乱葬岗!”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眼角不由得抽了抽,却轻轻握起了双拳。 这一刻,她竟再度想到了自己。 倘若当初黎未昕不曾将她扔去荒庙,那么黎铮是否也会如此下令?将她扔去乱葬岗? 这个人,他如此狠毒,又如此绝情,比之七皇子,又有何差别? 而那方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张猛闻言,竟蓦然笑出了声,鲜血自他唇边溢出,滴落在地。 “哈哈哈……”张猛笑得凄惨,声响传进屋中,竟有些毛骨悚然,“黎老爷,枉你一心想要得到权势,日后黎府的境地,只会日渐衰败!而你,你不分善恶,不辨是非,被诸人把弄在手尚不自知,你实在是可悲!” 张猛说着,竟蓦然将目光转向了黎夕妤,眸光竟是一片幽暗。 黎夕妤眉眼一沉,冷冷地与之对视,却听他又道,“大小姐,当初是我对不住你,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但我仍想提醒你一句:许多时候,即便是对待至亲之人,也莫要心软!” 黎夕妤闻言,心头蓦然一滞。 想不到张猛这个粗人,竟猜到了今日事发缘由! 甚至,张猛看出了她心底的那最后几分不忍,那是对黎铮的不忍。 一时间,黎夕妤竟有些站不住了。 她竟不愿再留在此处,就连那最后的二十几板,她也不想再看了。 “给我狠狠地打!”黎铮已是怒不可遏,双眸一片赤红,只想将满心的愤怒尽数发泄在张猛的身上。 板子无情地落下,张猛嘴角的鲜血愈发汹涌,他仍旧咬紧了牙关,默默受着,却道,“黎老爷,终有一日,你会为曾经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也终有一日,你身边的人会一一离你而去,你将孤苦伶仃,再无依靠!” 如此恶毒的一番话语,仿若诅咒般,直直地传进每个人的心底。 黎夕妤瞧见黎铮已气得发指,而顾简沫却面目苍白,不敢吭一声。 至于那位大夫,他早就退在了一旁,默默垂下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黎夕妤终是迈出步子,向屋外走去。 知晓她欲离开,黎铮竟突然开口,“夕妤,你要去何处?” 黎夕妤未曾有半刻停留,继续向前走,不予回话。 遂,黎铮竟道,“来人,将大小姐给我拦下!不准她离开!” 听见这声命令,黎夕妤的眉眼宛若寒潭,却仍旧继续向前走,不言不语。 然她刚迈出门槛,便见两名家丁冲了来,挡在她身前。 身后又想起黎铮的声音,“夕妤,你于我而言,永远都是耻辱。既然你活了下来,那我便不会再让你离开黎府。你莫要怪罪爹的狠心,日后便在偏院好生待着,府中不会再有任何人为难你!” 将他的言语听在耳中,黎夕妤勾唇,冷笑出声。 耻辱吗? 想让她永远地“死”去? 呵,可她偏生,不会如他的愿! “是吗?”黎夕妤开了口,却不曾停下步子,继续向前走,“那么黎大人,咱们便走着瞧,将来终有一日,你会后悔今日所说的一切!” 她继续走着,家丁立即伸手欲将她拦下。 而他们的手臂刚抬起,便陡然间向后跌去,竟被人给踢飞了! 荆子安到得黎夕妤身前,面目阴冷,走在她身前,为她开路。 一时间,所有人都向这方看来,而那边正在执行杖责的家丁却不敢分心,继续挥打着。 有荆子安在前方,黎夕妤走得颇为顺畅。 而府中的家丁却渐渐开始忌惮荆子安,不敢再靠近黎夕妤半分。 “老爷,不能让她走了!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顾简沫的惊呼声自身后响起,“实在不成,便杀了她,也绝不能让她在外造谣生事!” 听见这话,黎夕妤倒是停下了步子。 但见她转身,遥望着正堂中的黎铮,竟自袖中摸出“羽晖”,将其拔出刀鞘。 她瞧见黎铮目光一滞,却未有太多的惊异,想来也是提早便自顾简沫口中得知了些许。 黎夕妤一手握刀柄,一手抓起衣角,而后手起刀落,利索地划下! 只听“嘶”地一声,随后院中便陡然静了。 纯白的衣袍在“羽晖”的强势肆虐下,赫然被割破。 黎夕妤抓着那衣角,冷冷地开口,“我黎夕妤,从此与这黎府中人,再无任何瓜葛!” 说罢,她甩手扔了那衣角,任其随风飞舞,飞向正堂之中。 而她这般割袍断义后,荆子安也再无顾忌,但凡有人敢靠近,他下手便是毫不留情。 未待黎铮与顾简沫有何反应,二人便一路向府门走去,守门的家丁手足无措地站着,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荆子安一把抓过他的衣领,将他扔了出去。 随后荆子安又是一脚狠狠踹在了朱红色的铁门之上,便听“吱吱呀呀”的响声传出,门开了。 荆子安立即侧身,请黎夕妤先行出府,他则紧随其后。 黎夕妤将脊背挺得笔直,从始至终,她都表现得颇为镇定淡漠,而离开时,也同样毫无留恋。 她将斗笠戴回头顶,白衣随风翻飞,而在这猎猎寒风中,竟又夹杂了星星点点的雪花。 竟不知何时,天再降雪。 身后的府邸似在这时乱了套,有人怒吼,有人厉喝…… 府外的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穿梭着,显得颇为凄凉。 黎夕妤的身子始终紧绷着,她步履僵硬,却逼迫着自己继续前行。 此时此刻,她只想快些回到司空府,回到那个真正能够称之为“家”的地方。 可当她走至一处交错路口时,突然有人唤了她一声,“阿夕!” 如此熟悉的称呼,可那嗓音的主人,却并非她此刻心中所想。 她循着声音的来源转身,向右侧的街道望去。 但见厉莘然仍旧穿着那一身白袍,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直勾勾地望着她。 而在厉莘然身后,站着一名宫人打扮的男子,应是他的侍从。 黎夕妤并未走上前,却朝着他拱手,揖了一礼,“见过九皇子!” “阿夕,你可有何话想要与我说?”却听厉莘然如此问。 黎夕妤微微颔首,想到几日前厉莘然曾帮过她,便再度拱手,“先前九皇子助我良多,我感激不尽。可我一介布衣,实在不知要如何报答九皇子的大恩大德,仅能以此谢过。” 厉莘然眉头一蹙,似是有些不悦,“你想与我说的,仅有这些?” 黎夕妤目光一滞,对于厉莘然,她心中怀着的,也仅仅只是那几分感激罢了。 如若将这感激除去,她甚至会恨他,恨他这皇室之子! 黎夕妤遂缄默不言,雪势渐渐大了,对面的厉莘然却变了神色。 他突然抬脚,踩在积雪之上,向她走了来。 望着越走越近的厉莘然,黎夕妤掩在袖中的双手不由攥在了一处,却也想抬脚,动身离开。 就在这时,突有一阵马蹄声自左侧响起,吸引了黎夕妤的目光。 她下意识转眸,便见前方的道路上,一人一马正奔走而来,竟是那般的熟悉。 即便是奔走在积雪之上,竺商君仍旧是那般的神气。 而它背上之人,身着一袭黑袍,头戴与她相同的斗笠,正是司空堇宥无疑。 这一人一马最终在前方的路口停住,马上之人隔着黑纱,正望着她。 黎夕妤心中一喜,连忙便对即将走近的厉莘然道,“九皇子大恩,待我日后再报。眼下我家少爷来此,我不便多加逗留,告辞!” 说罢,她立即转身,沿着原先的路途,快步向竺商君走去。 与此同时,厉莘然也已走近,他伸手想要抓她,最终却抓了个空。 遂,他连忙迈步,企图赶上她。 却突然,荆子安挡在了他的身前,冷冷地望着他,“九皇子,还请您莫要多加纠缠。” 听了这话,厉莘然眉眼一沉,立时便怒了。 “闪开!”厉莘然低呵着,挥拳便向荆子安攻去。 荆子安却一个闪身避开了他的攻击,随后也出了拳,与之争斗在一处。 黎夕妤此刻已走到竺商君身侧,她全然将那一见面便动手的二人抛在了脑后,眼中仅有马上之人。 虽瞧不清司空堇宥的面貌,可她知道,他此刻一定也正望着她。 “少爷。”她轻声开口,唤道。 却见他伸出手,置于她面前,一言不发。 黎夕妤瞧着伸来的手掌,瞧着他掌心的纹络,心底竟涌起一股酸涩,令她不由红了眼眶。 她缓缓伸出手,搭放在他的手掌间,而后被他紧紧握起。 随后,司空堇宥轻轻一拉,便将她的身子带起,令她坐在了身前。 “少爷,你为何会在此处?” “我放心不下,便赶了来。” 二人齐声开口,却是一人发问,一人回答。 二人却又齐齐怔住,随后皆会心一笑。 黎夕妤的心底终有暖意流淌,身后这个人,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她的面前。 “想去何处?”片刻后,司空堇宥轻声问道。 黎夕妤本想说“司空府”,却陡然间想起了什么,便道,“城郊外,有一处林子。我想去往那片林子的尽头处。” “好。”司空堇宥甚至不曾过问半点,便一口应下了。 他拉扯着缰绳,调转了马头,竺商君便迈步飞奔而去。 马蹄踩在积雪之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竟有些悦耳。 猎猎寒风无情地吹拂着,黎夕妤缩紧了脖子,却忍不住向后方靠去。 她最终摘了斗笠,钻进司空堇宥的怀中,缓缓闭上眼。    第九十四章:孤坟 巳时三刻,城郊。 树叶落尽,枝丫光秃。 踩在深厚的积雪之上,长靴陷入雪中小半,行走得颇有些吃力。 黎夕妤被司空堇宥揽在怀中,二人向着林子的尽头处,相携而行。 循着记忆中的方位,黎夕妤的双手紧紧攥着司空堇宥的大掌,不免有些紧张。 自十一年前那次后,她再也未能有机会来过此处,如今时光匆匆,却不知她是否还能寻到。 似是察觉到黎夕妤的紧张,司空堇宥回握着她的双手,轻声道,“别怕,一切都还有我。” 黎夕妤微微颔首,望着脚下的积雪,渐渐欲与身上的白衣融为一体。 天空犹在飘雪,将这片林子渲染得更加空寂。 不知为何,今年的雪,似是比以往都要大呢。 二人行走了约莫两刻钟的光景,终是瞧见了林子的尽头。 前方,在几棵大树间,一个雪堆高高隆起,宛如一座小小山丘。 黎夕妤眼眸一亮,快步向那雪堆走去。 待她走近后,立即便俯身,伸手拂着那雪堆之上的积雪,将其拂落。 这里实则是一座孤坟,因常年未曾有人前来,其上长满了野草。然眼下野草已枯,有的只是枯枝败叶。 司空堇宥也立即俯身,替黎夕妤一同拂扫着坟头上的积雪。 “少爷,此处……乃是我的娘亲。”黎夕妤一边拂雪,一边低声道。 司空堇宥似是早已料到,并未有半点惊讶,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肌肤触及积雪,黎夕妤的手掌很快便冻得通红,可她手上动作不停,犹在拨弄着。 许久之后,二人终是将坟头处的积雪扫尽,黎夕妤一眼便瞧见了那直直插进地面的长形木块。 木块之上只刻着四个字,“凤萱之墓”。 若非有这四字,谁也不会将这木块当做是碑文,只因它与寻常碑文比起,实在太过轻小,又全然不值一提。 黎夕妤当即便跪在那木碑前,双膝陷入雪中,全然不顾那即将刺入骨髓的冰寒之气。 随后,她又俯身,对着这座再简陋不过的坟墓,磕起头来。 司空堇宥则站在她的身侧,摘了头顶的斗笠,神色极其认真,一派肃穆地垂首望着那木碑。 黎夕妤三叩首后,终是缓缓直起了身子,却并未起身。 她盯着木碑上的“凤萱”二字,轻轻开了口,“当年母亲患病离世,黎铮始终将她当做是奇耻大辱,故此不愿她入黎家的陵墓。甚至……任由娘亲的尸身被抛在荒郊野外,也不闻不问……” 黎夕妤说着,双拳轻轻握起,眼底的寒意却是比此刻的天气更甚几分。 她顿了顿,又道,“那是表舅遭流放的前一日,他寻到了娘亲的尸身,将她葬在了此处,却又担心会被人发觉,仅能立下如此不起眼的木碑。那时,表舅偷偷带我来了此处。而之后的十一年里,我再也未能有机会前来探望娘亲。方才来此处的途中,我始终忧心,生怕娘亲的坟头已不再。” 司空堇宥静默地听着,一言不发,眸色却稍稍有了变化。 “少爷,时至今日,我才发觉自己有多蠢!”黎夕妤的肩头微微颤抖着,双拳越握越紧,眼底一片阴暗,“曾经,我认为黎铮只是受了旁人的蛊惑,他误会了娘亲,也是不知情者。可今日,我方才发觉,在那个人的心中,从来就只有仕途与黎未昕,其余任何皆不值一提。枉我曾那般敬仰过他,可他这个人,却委实不配为人父,更不配为人夫!” 黎夕妤说着,情绪愈发激动,双眸逐渐变得红润,神色却愈发阴暗。 她这小半生的孤苦与悲惨,全是因为当年那件事。 倘若当年那事不曾发生,即便黎铮已被顾简沫迷了心窍,单凭凤家在京中的地位,她也仍旧能够风光无限,无人敢欺辱她半分!更不会被黎未昕抢夺了一切! 而那事,发生得太过突然,也太过蹊跷。 即便年幼时她也曾亲眼撞见了那一幕,可她始终坚信,她的娘亲是清白的!她的娘亲一定是被人冤枉陷害的! “娘,您放心,当年的事,女儿一定会查出真相,还您一个清白!倘若当真是有人害了您,那么女儿……一定不会放过他!”黎夕妤咬牙切齿地说着,“定要让他尝到血的代价!” 突然,她只觉肩头蓦然一沉,一只大掌倾覆而上,带着几分安抚的力道。 随后,她便听见了司空堇宥的声音,“阿夕,时隔多年,你今日终于能来探望母亲,便与她说些高兴事,与她说些心里话吧。” 听着他平静且轻柔的话语,黎夕妤的心微微一颤,却是渐渐平复了心绪。 她深吸一口气,双肩终不再颤抖,眼角却有盈盈泪光闪烁着。 “娘,”她颤声唤着,这许久不曾唤过的称呼。 从前,见不到娘亲时,她心中有无数的话语想要说出口。 而如今,当她真正来了此处时,却发觉原先满腹的话语,竟不知要从何说起,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的娘亲,当真已离开她……太久了。 “娘,”她又唤了一声,千言万语却都化作一句相思,“这么多年了,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女儿,好想您啊……” 眼角的泪水终是再也抑制不住,轻轻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雪中,融化了一小处的雪。 即便司空堇宥劝她多说些高兴事,可这件事,她一定要如实说出,“娘,您是否还记得当年的司空老爷?如今我已离开黎府,司空老爷与堇宥少爷收留了我。如今我身处司空府,过得很好!您也无须再为我过多担忧……” 随后,她转眸望向身侧的司空堇宥,又道,“眼下我身侧的人,便是司空府的堇宥少爷。您曾将这世上最美好的愿望留给了我,我想,此生能够遇见他,必是老天爷听见了您的祷告。少爷他有担当、有胆识、有魄量、有谋略。如今女儿选择了他,终此一生便再不会悔改。而您在天有灵,必然也会认可他的,是吗?” 此话说出口,就连黎夕妤自己也不由怔楞了片刻。 她本想与母亲讲述司空府的诸多好,却没料,竟全然说起了司空堇宥。 她不由闭了嘴,眸光转了转,眼角的泪水渐渐干涸,却不再开口。 一时间,天地似是静了。 唯有片片雪花飘落,落在二人衣发间,落在面前的坟头之上。 黎夕妤的双膝渐渐被积雪浸湿,有寒气逼入,令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就在这时,身侧的男子突然开了口,只听他道,“伯母,我便是司空堇宥,如今站在您面前,能够向您保证:此生无论福祸,无论生死,我都会将夕妤紧紧护在身后。我生,她便必然能够好好活着,如若我死,她也依旧能够好好活着。” 司空堇宥的嗓音传进心底,令黎夕妤心口一滞,竟有些憋闷。 她想要的,并非是苟活一世。 她想要的,从来就是同生共死。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司空堇宥却突然将她扶了起来,“雪上严寒,莫要再跪了。今日未曾有何准备便前来祭拜,实在有些无礼。待日后化了雪,无论你想与伯母说些什么,都可。” 黎夕妤自司空堇宥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焦促,他似是想要早些离开此处。 遂,她轻轻点头,“少爷,最想与娘亲说的话,我已说完,这便可以离开了。” “好。”司空堇宥俯身替她拍打着膝间的积雪,动作有些笨拙,却十分认真。 黎夕妤心中渐有暖意流淌,随后便见他伸手凑至唇边,吹了个响亮的哨音,企图以此来呼唤竺商君。 二人便相携向外走去,沿着来时的路途,一步一个脚印。 “你母亲的事情,我会帮你查明,必会还她一个清白。”司空堇宥突然开口,低声道。 黎夕妤听后,忍不住开口问道,“少爷,京中人人皆知当年我母亲的事迹,将她骂得体无完肤。可你又为何……会这般相信她?” “有两个原因,”只听司空堇宥答,“其一,我相信的并非是伯母,而是一个母亲。我相信,你的母亲必定与我的母亲一般,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其二,我相信的是你。” 黎夕妤停下步子,转眸望着司空堇宥,有些不解,“少爷你……相信我?” “没错。”司空堇宥点头,坚定极了,“阿夕,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相信。” 听了这话,黎夕妤的眼眶再度泛起红润,她此生何德何能,竟能遇上司空堇宥。 “嘶……” 竺商君的鸣叫声响起,它渐渐跑近了。 司空堇宥却突然自衣角撕扯下一片衣物,凝眸望着黎夕妤,问道,“眼下换做你了,稍后我会将你的眼睛蒙上,同时也会将你的双耳堵住。阿夕,这样的话,你愿意相信我吗?愿意随我走吗?” 闭上眼睛,堵起耳朵…… 司空堇宥这是,想做什么? “少爷,我愿意。”可她没有思索太久,便给予了他肯定的答案。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司空堇宥立即便将那衣角蒙上了黎夕妤的双眼,于她脑后发丝间系了个漂亮的结。 而后,他又扯下两块小碎布,揉成团后塞进她的双耳之中。 这一切完成后,黎夕妤便无法睁眼看见事物,耳中亦是“嗡嗡嗡”地轻声叫唤着,彻底干扰了她的感知。 而一双大掌却紧紧抓着她,令她时刻感受到心安。 许是竺商君跑近了,她只觉身子一轻,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熟悉感,她最终坐在了马背上。 眼前是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却能够察觉到身下的竺商君跑了起来。 身后男子的气息始终萦绕在周身,她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尽管她的身子总是在他的牵带下起起伏伏,她也仍旧无半点慌乱。 只要是司空堇宥,她便相信。 随着竺商君的奔跑,时间也在渐渐流逝。 可黎夕妤却在这时,突然闻见一股腥甜之气。 毫无疑问,那是鲜血的气息。 一时间,她的心陡然下沉。 她下意识便要去摘眼前的黑布,他的下巴却突然抵在了她的肩头。 一只手探了来,将她想要动弹的手掌紧紧抓住,令她无法将蒙住双眼的黑布摘下。 而当这只手探来之时,那股血腥之气,便愈发强烈了。 此时此刻,黎夕妤十分确信,司空堇宥的手臂……受伤了! 那么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伤了他? 而他之所以要蒙住她的感知,也是因为……不愿她瞧见危险吗? 可是…… “少爷,”她突然出声道,“尽管你蒙住了我的双眼与双耳,可你兴许忘记了,我还能闻见……” 此言一出,身后男子的身形稍有异常,手臂也轻轻颤了颤。 黎夕妤便又道,“少爷,我知道你受了伤,所以你也无须再这般做。无论发生何事,即便下一刻便要面对刀山炼狱,我也愿意与你共赴黄泉!” 她说罢,司空堇宥的身形又是一震,却缓缓伸手,替她摘了耳中的衣料。 她正等着他为她摘下眼前的黑布,可许久后却等来了这样一句话,“阿夕,没事了,我们已经安全了。” 黎夕妤没有立即回话,却静下心来,仔细地聆听。 她听了许久,周遭却也只有猎猎风声,与身下马儿奔跑的声响。 看来,他们当真是安全了。 可即便如此,司空堇宥仍旧不愿替她摘下黑布,想必是不愿她瞧见他受了伤的模样。 黎夕妤暗自垂首,一言不发。 她太过了解司空堇宥,此人太过要强,倘若在此时被她瞧见了伤势,他必定不会愉悦。 遂,她打消了先前的念头,只顾迎风埋头,任由寒风吹拂。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竺商君终于停住了步子。 黎夕妤只觉腰间一紧,随后便被司空堇宥带着下了马。 “少爷!”她听见有人开口,声音有几分熟悉,却并不是荆子安。 “少爷,您中毒了?”突然,又有人惊呼出声,同样不是荆子安。 可黎夕妤此刻却无心理会其他,当她听见“中毒”二字时,一颗心便猛地提了起来。 她一把便摘了蒙住双眼的黑布,连忙转首望向身侧的司空堇宥。 但见他面目惨白,双唇却泛着层层乌紫,可不正是中毒的迹象? 她连忙将目光移向他的手臂,便见那一身黑袍的衣袖间,竟不知何时破了一个洞,更有鲜血汩汩而流,滴落在地。 见此,黎夕妤惊得瞪大了眼,连忙发问,“少爷,方才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司空堇宥眉头一拧,竟有些不悦,“谁准你睁眼的?” “少爷,你现在中了毒,需要立刻医治!”黎夕妤却不理会他的神色,倔强地开口。 好在此刻他们已身处司空府,而周遭身穿黑衣的男子,皆是司空堇宥的下属,却似是有要事相告。 而她却扶上他的另一只手臂,拉着他就要向她自己的卧房走去。 司空堇宥连连蹙眉,沉声道,“我已及时将那处皮肉削去,毒素无法再扩散,你便莫要再胡闹了。” 听了这话,黎夕妤连忙又去打量他手臂的伤势。 然一眼望去,竟唯有一片血肉模糊。 她不知他究竟削去了多大一块血肉,却也始终记得那切肤之痛,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一时间,仿若有密密匝匝的银针刺在她的心口,令她生生地疼。 “少爷!”她赫然开口,语气中含带着几分强硬,“无论你是否还有要事,眼下,你必须随我回房,一为解毒,二为处理伤势!” 她话音未落,便见司空堇宥的脸色沉了下去,更加不悦了。 遂,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又道,“日后这种事情,只能听我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她的语气十分强硬,目光更是坚韧如斯,全然不容司空堇宥抗拒。 而司空堇宥的双眉越拧越紧,似是想要发作,却又极力克制着自己。 这时,司桃自屋中走出,默默垂下脑袋,小心翼翼地走向黎夕妤。 黎夕妤却立即吩咐,“小桃,去替我打两盆清水来!” “是,小姐!”司桃领了命令,立即去做事了。 “少爷,您的身子最为紧要,我等可待您处理过伤势后,再行禀报!”这时,司空堇宥手下的一人也忍不住开口,如此劝道。 听了这话,司空堇宥眼中又多了几分迟疑。 他盯着黎夕妤良久,终是渐渐败下阵来。 可他并未等到她的拉扯,却转而一把拉过她,大步向她的房中走去。 这转变似是有些快,黎夕妤尚未回神,却已然被他拉进了房中。 而他入得房中后,松了她的手,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脱衣! 黎夕妤再度瞪大了眼,“少……少爷,你要做什么?” “不是要处理伤势?我若不脱衣,你又如何处理?”司空堇宥没好气的回。 黎夕妤的嘴角抽了抽,连忙道,“只需将衣袖剪下便可,无须将上衣全部脱去啊!” “麻烦!”他又冷冷地回了两个字。 此番,黎夕妤倒真是哑口无言。 她自然知晓,他此刻正在发泄的怒火,皆是因为方才在屋外,在他下属的面前,她竟以那般执拗强硬的口气与他说话。 果然,司空堇宥这个人,心眼还是那么小! 而她正暗自腹诽之际,他却已然将上身的衣物脱了个干干净净。 他袒露着结实的肌肤,径自走至床边坐下,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等着她的服侍。 黎夕妤却仍旧怔忡地站在原地,不由咽了咽口水,心底涌起一股燥热,令她脸颊火辣辣地烫着。 “你究竟要杵到何时?”司空堇宥颇为不耐的嗓音传进耳中,令她回了神的同时,也不由浑身一震。 黎夕妤发觉自己的力气正在渐渐流逝,双腿有些站不住了。 她连忙甩了甩脑袋,努力做着深呼吸,强迫自己要保持镇定。 而后,她匆匆找出包袱,自其内翻出颜色不一的瓶瓶罐罐,循着瓶身上的标记,找到了解毒的药物,以及止血愈伤的药物。 这些都是辛子阑临走前为她准备的,想不到这一路上竟当真派上了不少用场。 她连忙踱步至床榻边,站定司空堇宥身前,窘迫地盯着他。 她先拔开那解毒之药的瓶塞,自其内倒出两颗药丸来,递至司空堇宥面前,“少爷,这药是解毒的,辛子阑说了,寻常的毒素此药都能解。” “倘若我中的毒,并非是寻常毒物,又该如何?”司空堇宥再度没好气的发问。 黎夕妤撇了撇嘴,压低了嗓音,弱弱地回了句,“倘若并非寻常毒物,那么少爷此刻……怕是也没了命了……” “你!”司空堇宥双眉一拧,又气又恼,“你这是盼着我早些没命?” 黎夕妤连连摇头,却趁机将手中的两颗药丸塞进了司空堇宥的口中,“我盼着少爷能够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司空堇宥察觉到那两颗药丸进了口中,他似是尝出了味道,双眉拧得更紧了。 见他迟迟不肯下咽,黎夕妤连忙又道,“所谓良药苦口,少爷身经百战,连切肤之痛都不怕,又怎能屈服于这几番苦涩?” 她话音一落,便见司空堇宥的喉头动了动,他终是将那药丸咽下了肚。 而这时,他的脸色却已近铁青,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谁说我怕苦了?” 黎夕妤连忙闭了嘴,双手紧紧攥着药瓶,一时竟有些无措。 突然,房门被人推了开,是端着木盆的司桃走了进来。 “小姐,清水打来……” 司桃话未说完,便生生顿住。 她瞧着司空堇宥赤裸的上身,也立即红了脸。 黎夕妤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走至司桃面前,自她手中接过木盆后,便开口吩咐,“小桃,你先退下吧。” “小姐,还有一盆清水……”司桃的声音小如蚊蝇。 “不必了,这一盆便够了!”黎夕妤连忙回道。 “是,那小桃先退下了。”司桃立即转身,犹如获得大赦般,快步离去。 黎夕妤终是长舒了一口气,端着木盆转身,迎上了司空堇宥灼热的目光。 伊闹闹 说: 感谢光&简打赏的一朵红玫瑰~ 么么哒~    第九十五章:大典 一眼望去,坐在床边的男子裸露着上身,肌肤呈现健康的麦色,结实的胸膛正起伏不休。 司空堇宥的目光太过炽烈,黎夕妤不敢去瞧他的面容,一双眼眸便唯有在他的身上来回乱转。 有股燥热的气息自心底越燃越烈,令她觉得有些口渴,不免又咽了咽口水。 而当她的目光移至他受了伤的手臂时,便瞧见了那触目惊心的红。 一时间,心中一切杂乱的情绪在顷刻间消散了,她连忙抬脚,端着木盆向他走去。 靠近他时,鲜血的气息颇为浓烈,渐渐弥漫在整个屋中,令她的心忍不住抽痛起来。 她将手帕放进盆中清水,打湿后取出,小心翼翼地凑向他的手臂。 她站在他身前,俯身替他清洗着手臂处的伤口,眉眼间尽是心疼。 曾经,他为了救她,腰间受过伤,那时她替他处理伤口时,心中更多的应是歉疚。 而如今,他蒙了她的双眼,堵住了她的双耳,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她却万般肯定,他必定是为了保护她,才会受了伤。 此时此刻,她心中仍有几分歉疚,可更多的……却是心痛与感动。 司空堇宥这个人,为了让她感知不到危险,竟采取这般手段,独自一人承受了所有。 而她,她自始至终都平安无事,未曾受到半点伤害。 可她从不惧怕危险,自与他相识后,刀光剑影她已见识过太多,他又何须如此! 黎夕妤手上动作极轻,生怕会弄疼了司空堇宥。 而这时,突有一滴泪自她眼中滴落,落在那血肉之上。 随后,司空堇宥的身子微微一颤,伸手拂过遮了她脸面的发丝,轻声道,“无须担忧,这只是小伤,很快便能痊愈。” 他若不说话便罢,此番如此开了口,便令黎夕妤的心更是揪得生疼。 她努力抑制着眼眶中的泪水,拼命地阻止其流落而下,手指却将帕子攥得愈发的紧了。 “少爷……”她带着哭腔,开了口,“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做,我并非寻常胆小的姑娘家,我能够陪你面对一切危难……” 她说罢,便抬眸望着他,泪水在眼中不停地打转,模糊了他的容颜。 他的手指仍旧拂在她的发间,面色早已不再是铁青,却仍旧有些苍白。 “我只是希望,许久许久之后,待你再回忆起与我相识的点点滴滴,能够少一些腥风血雨,少一些厮杀与危难。”司空堇宥的嗓音十分轻柔,双唇张张合合,带着某种勾人心魂的力量。 黎夕妤的心颤了又颤,她咬紧了下唇,却再度垂首,替他清理着伤口。 手帕已被鲜血染红,她颤巍巍地转身,将其放进木盆中清洗。 几乎是顷刻间,一盆的清水便被鲜血染尽,呈现出刺目的红。 司空堇宥的伤口仍在流血,黎夕妤将手帕几番清洗后,便再度替他擦拭。 她的手臂不自主地颤抖着,却出了声,瓮声瓮气地道,“少爷,与你相处时的每一刻,于我而言都是最珍贵的!” 她说罢,司空堇宥并未再回话。 而她又是一番擦拭后,鲜血仍旧不停地流,可清水却显然不够用了。 她直起身子,转身便要走,“少爷,我再去打盆清水来!” 然她尚未迈出步子,便被他抓住了手臂,“待你打了水回来,我这血都要流干了。直接包扎便可,无须再清洗。” 黎夕妤闻言,这才发觉他的面色已愈发地苍白。 遂,她连忙扔了手帕,拔开另一个药瓶的瓶塞,将其内粉末状的药物倒在司空堇宥的伤口处。 她的动作很轻,他却连半点异样也无,似是察觉不到疼痛。 上过药后,她又自包袱中找出了一匹纱布,简单裁剪后便替他包扎了起来。 动作依旧轻柔,可那种钻心的疼痛她是尝过的,即便再强韧的人,也会难以忍受那般的痛楚。 然,司空堇宥仍旧是不吭不响,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就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这个人,果真比任何人都要强悍刚硬。 黎夕妤手上动作不停,手臂却微微颤抖着,一颗心仍在不停地抽痛。 此时此刻,她竟宁愿这伤是在她自己身上! “好了,莫要再难过了,我一七尺男儿,当真不惧这点伤痛!”司空堇宥再度出声,劝慰着。 黎夕妤咬紧了下唇,轻轻点头,包扎也已完成。 她瞧着那纱布很快便被鲜血浸湿,眉头紧拧,却不知还能再做些什么。 而他那袒露的肌肤却渐渐提醒了她,她立即有了动作,“少爷,我去将你的干净衣物取来!” 然她刚转身,却突觉腰间一紧,随后便被司空堇宥牵带着坐在了床边,坐在了他身边。 她心头一紧,瞧见他分外炽热的目光,连忙开口,“少爷,你……” 她正说着,他却突然凑了来,一手扣在她的脖颈处,附唇而上。 于是,她想要说的话,便硬生生地,被他堵了回去。 黎夕妤瞪大了眼,正巧迎上司空堇宥的双眸,四目相对间,一股无形的火焰燃烧了起来。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令她觉得很是熟悉,却又与从前有些不同。 他笨拙地挑开她的唇,感受着那独属于少女的香甜,终是缓缓闭了眼。 黎夕妤的脑中却“嗡”地一声炸开了,她只觉全身上下的力气在这一刻尽数消弭,她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腰间却突然又多了一只手臂,紧紧地扣着她。 她的脸颊烫得通红,有些无措地闭上了眼,却发觉自己的双手竟不知该如何放置。 他今日的亲吻十分热烈,起初尚有些笨拙无措,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娴熟…… 黎夕妤却紧闭着一双眼,小心翼翼地抬起双手,想要拥抱他。 可当她的手臂触碰到他的肌肤时,她竟止不住一阵痉挛。与此同时,他的身子也猛然一颤,却变得有些滚烫。 遂,黎夕妤连忙垂下手臂,再不敢去触碰他。 可司空堇宥却将她越揽越紧,亲吻也愈发剧烈。 黎夕妤想要回应他的亲吻,便笨拙地蠕动口舌,唇齿相交间,她却渐感呼吸不畅。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瞧着她那满面通红的模样,唇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 而看见他的笑容时,黎夕妤本就扑通乱颤的一颗心便跳得更加剧烈了。 而他目光灼然依旧,眼眸深处有某种情愫正疯狂地滋生着,含带着极其强烈的占有欲望,几近勾走了她全部的心魂。 黎夕妤终是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脑袋,却瘫软地倚靠在他怀中,脸颊贴着他光洁的胸膛,听见那蓬勃的心跳。 她察觉到他的身子十分炽热,而她的脸颊也同样火辣辣地烫着。 分明是寒冬腊月,可此刻与他相处,却宛若跌入了火炉之中,炙烤着她的身心。 “从前,你与季杉相处时,可有做过这样的事?”突然,司空堇宥开口问道,嗓音自喉中传出,沙哑极了。 “不曾!”黎夕妤连忙答,并着急解释着,“少爷,遇见你之前,我始终清清白白,绝不曾与任何人做过这男女之事!” “呵……”司空堇宥突然轻笑出声,眼底波光流转,似是愉悦极了,“夕妤,这并非是真正的男女之事。” 黎夕妤先是一怔,竟下意识问出了口,“那如何才算是真正的男女之事?” 当她问出口时,不由得睁大了眼,连忙闭了嘴,后悔不已。 “嗯……兴许,是要这样!”司空堇宥的眼眸转了转,突然将黎夕妤推出了怀中。 黎夕妤便觉全身的重量在这一刻下坠,她的身子直直向后仰去,最终便躺在了床榻之上。 随后,还未待她回神,司空堇宥的身子突然便压在了她的身上! 他有些重,压得她脸色更加涨红,渐渐喘不上气来。 司空堇宥似是察觉到了这点,连忙将双手撑在榻上,不再压她。 而他一只手臂受了伤,便仅能以另一只手臂支撑着,直勾勾地望着身下之人,轻声开了口,“兴许……是这样的姿势。” 他的发丝垂落而下,有少许拂过黎夕妤的脸颊,令她的身子又是一震。可心中的痒,却比这要更甚许多。 她又咽了咽口水,瞪大了双眼凝望着他,只觉从未有哪一刻,他会比现在还要令她着迷。 “少……少爷,”她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却小如蚊蝇,仿若自胸膛发出,“你,我们……这,你想做什么?” 她的眼中尽是光亮,在司空堇宥看来,竟有几分媚眼如丝的意味。 他的喉头也止不住轻轻蠕动了一番,额角渐有汗汽溢出,却强迫着自己起身坐好,又伸手将她也带了起来。 坐起身后,黎夕妤将双手规规矩矩地搭放在膝间,脑袋低低地垂着,脸色红到近乎滴出血来。 “夕妤,”他的声音突然响起,令她心头一震,脊背僵住,只听他道,“倘若有一日我无法再保证你的安危,我便不会再将你留在身边。” 十分平淡的一番话,却令黎夕妤的心,陡然间下沉。 她自然知晓,时至如今,他们的处境已是愈发艰险。 可无论如何,她也不想离开他。 “好了,如今这解毒药物也服了,伤口也包扎了,你是否能安心了?”司空堇宥话音一转,语气也变得轻快了些许。 黎夕妤终是有了力气去看他,却见他眉眼深沉,眸中倒映出的,唯有她的身形。 许是见她仍旧红着一张脸,司空堇宥竟开口打趣,“你若当真想体验男女之事,待日后时机成熟了,我不会放过你。” “没!没有!”黎夕妤当即便否认出声,却是再也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向屋外走去,“少爷,我去你房中将干净衣物取来,你稍等我片刻!” 她一路竞走,步履有些匆忙且慌乱,却半点也不敢回头。 即便如此,她仍旧能够察觉到,有一道炽热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到得屋门前,她毫不犹豫地便推门而出,当屋外的严寒迎面扑来时,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小跑着去往司空堇宥的卧房,虽是初次闯入,却也无心驻足打量。 她径自去往衣柜处,找了几件厚实的衣物,便匆匆而返。 然,当她离开司空堇宥的卧房时,却好巧不巧地,碰上了司桃! “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司桃迎了上来,惊奇地发问。 见司桃顺势将手伸了来,欲接过她怀中的衣物,黎夕妤却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我要去给少爷送衣裳,小桃,你不必干涉。” 听了这话,司桃乖乖地点头,也向后退了几步,为黎夕妤让出了一条道。 可黎夕妤却自司桃的眼眸中,瞧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一时间,燥热再度上涌,同时又有几分羞怯感升起,令她再不敢停留,抱着怀中的衣物,立即向自己的卧房走去。 而回到司空堇宥身边后,她自然又要服侍他穿衣。 虽说男子的衣物她半点也不陌生,可伺候人穿衣,却是平生第一遭。 尤其司空堇宥这个时刻都能牵动她心魂的人,更是令她又羞又怯。 为了令自己显得镇定些,黎夕妤便开了口,将话题转至别处,问道,“少爷,今日伤了你的,究竟是何人?” 司空堇宥的眉眼微微沉了下去,却道,“兴许是边关派来的,宋琩那人可是不会希望我平安回归的。” 黎夕妤暗自思索了片刻,却是有些狐疑,“少爷,当真如此?” “你不信我?”却见司空堇宥挑眉,反问。 “并非是不信少爷,我只是……” “无须担忧,这些时日太子与七皇子等人皆在筹备祭天大典之事,不会有闲时来对付我。” 同样的话语,他似乎说了很多遍。 黎夕妤听在耳中,心底却隐隐有些不安。 倘若当真是宋琩做的,又如何能够令司空堇宥受了伤? 可如若不是宋琩,那么京中最想要除掉司空堇宥的,便也唯有太子一党! 即便要筹备祭天大典,然司空堇宥仍是他们心头较大的隐患,他们当真……会放过他吗? 黎夕妤正思索着,突然发觉身前人的气息变得有些重了。 她连忙定了定心神,将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为他更衣上。 而她原本燥热难耐的心境,也渐渐归于平静。 待一切完成,她这个少爷终是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便抬脚向屋外走去了。 黎夕妤知晓他尚有要事去做,便凝望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于视线之中。 接下来的几日里,黎夕妤再未出过司空府。 她白日里陪伴司桃,到了夜间司空堇宥自会来寻她。她便为他换药包扎,瞧着他的伤势一日比一日好转,心中便觉欣喜。 而荆子安自那日与厉莘然打斗后,每每出府办事,总会好巧不巧地便遇上厉莘然。 可黎夕妤吩咐过,荆子安便不敢再轻易与皇子发生争执。 而这几日来,京中也着实生了件大事。 据荆子安带回的消息,于大婚之日时被皇上封为礼部尚书的季杉,竟都不曾上任,便主动辞去了官职,倒是骇人听闻。 而那日婚宴上丞相中毒一事,事后查出乃黎府的二小姐黎未昕所为。为了给丞相府一个交代,季杉便亲自执鞭,狠心抽打了黎未昕,令其险些丧命,如今尚卧病在床。 这一切的事宜,本都在黎夕妤的预料之中。 可还有一件事,却令她稍感惊讶。 本在诸多官员面前亲自向楚曦许诺会再为她办一场盛世婚仪的季杉,却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心意。 他一纸文书送去了丞相府,称他这一生理该孤苦无依,不便再与人成婚。如此便彻底伤了楚曦的心。 据闻,楚曦在亲眼看过文书后,竟一气之下冲到了季府,当着府中诸多下人的面,狠狠给了季杉一耳光。 季杉却只字未言,更不曾开口挽留,就连他季家的声名,他似乎也不要了。 遂,如此浩大的一场婚事,便就这般作罢了。 此事传遍了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百姓们皆在猜测这其中究竟有何内幕。 黎夕妤同样不解,可她却再无心理会。 季杉那个人,早就成了她命中一去不返的过往,是她难以启齿的伤痛,更是她不屑一顾的伪君子。 倘若季杉的余生当真能孤苦一人,倒也正好遂了她的意,如了她的愿! 可荆子安却始终有一事不明,便向她问了,“姑娘,那日给丞相下了毒的真凶,究竟是何人?” 黎夕妤与荆子安自然都知晓,那下毒之人并非是黎未昕,而她不过是个替罪羔羊,帮他人背了黑锅。 至于那真凶究竟是谁,黎夕妤仅有猜测,却并未深究过。 “莫不会……是少爷做的?”荆子安又问。 “自然不是!”黎夕妤一口便否决了荆子安的猜想,“少爷可没有这样闲的心思与功夫,此事必然不是他做的!至于真凶究竟是谁,想来必定在那几位皇子或王侯间。” 听了黎夕妤的言辞,荆子安倒是有些不解,“姑娘何出此言?” 黎夕妤目光变得幽深,沉声回,“季家与丞相府一旦联亲,对于皇室必然是极大的威胁!丞相手握重权,而季家又握重兵,倘若这两家人合力谋权,势必会撼动了厉家人的江山!那么,如若不能据为己用,便不如毁去!” 黎夕妤说着,陡然间想到了什么,眸色便愈发幽暗了,“仔细回想那夜季杉说过的话,兴许那下毒之人,便是皇帝,也未可知呢!” 听了黎夕妤的分析,荆子安恍然明了。 他不由惊叹于黎夕妤的头脑,忍不住夸赞,“姑娘大智,难怪少爷会如此在意你!” 黎夕妤有些窘迫地摆了摆手,仍旧是一副谦卑的姿态。 若真要与司空堇宥相比,她这点心智,早就被他甩了几条街了。 而这番季家与丞相府的婚事尚未平定,那番祭天大典却越来越近。 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乃是穷奇国皇室最为重视的事,这关乎了下一年里能否国泰民安,关乎了神佛是否能够眷顾穷奇子民。 虽说黎夕妤并不信鬼神,可这祭天大典素来庄重,京中任何人都不得亵渎。 到得祭天大典之日时,黎夕妤起了个早。 这一日难得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融化着层层积雪。 而大典的祭台位于城南万祥山,这日辰时,宫中的车马便浩浩汤汤地自宫门而出,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向城南行去。 百姓们但凡身处街道者,必要在太子的轿撵经过时,下跪磕头。 黎夕妤知晓这一日的司空堇宥必定会有所行动,便早早寻到了他,时刻跟随在他身侧。 于辰时二刻之际,司空堇宥带着她出了府,穿过黑压压的人群,最终到得一驾马车前。 车前驾马之人正是荆子安,而那车身却颇显华贵,像是京中某位颇有威望的官员所有。 二人上了车,但见车中摆放着两只方方正正的物体,其上盖了黑布,故此她无法瞧见那究竟是何物。 荆子安很快便驾马前行,去往的方向正是城南,万祥山。 这马车行走得十分顺畅,一路上不曾遇见半点阻挠。 黎夕妤倒是颇有些惊讶,忍不住开口发问,“少爷,这马车的主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司空堇宥本是在闭目养神,此番听了她的问话,懒懒地睁开眼,反问,“依你看来,这架马车比起黎府的,孰更胜一筹?” “自然是这架马车!”黎夕妤不假思索,当即便回。 司空堇宥轻轻点了点头,竟再度合上双眼,继续闭目养神。 黎夕妤的嘴角不由抽了抽,这个人……都还未回答她的问题呢! 她暗自撇嘴,倚靠在车壁上,再不发一言。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住了。 而周遭突然响起阵阵鼓声,声势浩大,令人震撼。 听见这鼓声,黎夕妤不由坐直了身子,知晓眼下他们已到得万祥山下。 与此同时,司空堇宥突然睁了眼。 他伸手搭放在那方方正正的物体之上,指尖轻敲黑布,眼中是一片幽深的暗芒。 回复(3)    第九十六章:彩雀 车外鼓声阵阵,不时有百姓的议论声响起,无不在探讨今日的祭天大典。 黎夕妤百无聊赖地听着,却突然,听见了几道不同寻常的声音。 “你们可知道那季府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会在一夕间,放弃了与丞相府的联亲……” “那都是权贵们的家务事,我等平民布衣又怎会知晓……” “季家将此事封锁得极为严密,外界怕是谁也别想知道!可我要偷偷告诉你们,他们大婚的那夜,我曾途径季府外,却听见了一阵分外美妙的琴音……” “琴音?你莫不是听错了?从未曾听闻季家长子还会弹琴……” “此事虽有蹊跷,可我绝不会听错!只因那琴音太过动听,足可绕梁三日,绵延于耳。比之安乐郡主的琴声,还要更胜许多……” 听着这几人的言论,黎夕妤虽有些惊讶,却并未深究。 左右她都报了大仇,哪怕季杉有朝一日将她供出,她也半点不惧。 然男子对她琴音的夸赞,她倒是十分受用的。从前这诸多的溢美之词,全都被黎未昕揽了去。而今,终于都是她自己的了! 她正思索间,周遭的鼓声渐渐停了,百姓们的声响也渐渐褪去,马车却在这时动了。 黎夕妤不明所以,便唯有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 又过了片刻,马车再度停住,司空堇宥这时却掀起了车窗帘,向外望去。 黎夕妤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瞧见此刻他们正处于山脚下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中,马车被茂密的枝叶所遮挡,很是隐蔽。 而再向远处望去,一眼便能瞧见那位于高处的祭台,石阶攀附着山体,蔓延而上。 山脚下,跪了一地的官员与百姓,御林军及侍卫等便默立在两侧,以虔诚的目光仰头望着祭台。 而在高高的祭台之上,一身明黄的太子站在正中央,其余几位皇子便站在下方的石阶上,似是依照年岁排位,分别位于太子左右手两侧,两人站在一阶,向下依次排去。 今日的太子精神抖擞,那明黄色的锦袍除却其上图案,其余无不与龙袍相似。 他转身站定在祭台之前,手中捧着三支高香,虔诚地拜了下去。 见太子下拜,诸位皇子也齐齐跪在了石阶之上,御林军、侍卫等也纷纷下跪,场面甚是壮观。 而在祭台之上,还有几名打扮得极为夸张的法师,正徘徊在太子身侧,跳着莫名其妙的舞。口中尚念念有词,却无人听得懂。 这祭天大典在黎夕妤看来既繁琐又无趣,她不由收回目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车壁上。 见司空堇宥仍旧望着祭台,黎夕妤忍不住出声问道,“少爷,在你看来,这所谓的祭天大典,究竟有何用处?” “这大典,祭拜的乃是天地,自古以来便有着极其深厚的寓意。虽说我并不信神佛鬼怪,可这般的盛典,却能成为百姓心中的寄托与期盼,倒也是必不可少……”司空堇宥不咸不淡地回着。 黎夕妤闻言,不由又瞥了眼车外黑压压的人群,那里跪着的,尽是百姓。 于一国而言,民便是天。 国是否昌盛,尽数取决于民。 倘若民众安乐,且风调雨顺,那便是国之大幸! 今日这祭天大典,虽说是皇家人所办,可他们的初衷却是国泰民安。 司空堇宥若当真要在这大殿之上做手脚,倘若一个不慎被人发觉,怕是会惹怒众民。 一时间,黎夕妤不免有些担忧,忍不住开口问道,“少爷,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许是猜到黎夕妤心中所想,司空堇宥眼底的暗芒渐渐褪去了,然手指仍旧搭在那方方正正的物体之上,俨然一副故作神秘的姿态。 “你放心,稍后我要做的,于国于民,皆是件喜事!”司空堇宥淡然开口,看不出任何情绪,却偏生定了黎夕妤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 随后,车内便静了下来。 可黎夕妤却隐约听见了什么声响,悉碎轻小,来自于那被黑布遮盖着的物体。 霎时间,她对那东西,更加好奇了。 时间渐渐流逝,随着法师们一舞终了,祭台之上的太子也终是完成了祭拜。 他缓缓起了身,几位皇子也纷纷站起,随后便是朝廷官员、御林军、侍卫、及万千百姓。 太子转而俯视着山脚下的民众,那负手而立的模样,俨然已把自己当做了这穷奇国的主宰。 随后,但见其大掌一挥,扬声道,“各位百姓,各位大臣,今日难得艳阳高照,又恰逢我穷奇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委实是个好日子!然父皇卧病在床,无法亲自前来,而我身为太子,日后将继任大统,此番能够代替父皇开办这场盛典,心中敬之、畏之、仰之、感之!望神明能够听见本太子的祷告,佑我穷奇国泰民安,佑我山河日益壮丽!” 太子这一番话,说得倒是慷慨激昂,振奋人心。 黎夕妤能够察觉到前方百姓们的雀跃,也同样能够感知到司空堇宥的愤恨。 她透过车窗,遥遥望去,虽瞧不见太子的神色,却也知晓他此刻必定是得意非凡的! 却见其又挥了挥衣袖,继续说着,“父皇自继任来,励精图治,一心挂念国之昌盛。本太子心中同样怀着百姓江山,他日继承大统后,必会沿袭父皇的政策,向父皇那般,忧国忧民……” 太子仍在说着,黎夕妤却已无心再听下去。 一是因为这般言辞实在老套,又自太子口中说出,令她只觉虚假。 第二,却是因着此刻的司空堇宥,突然有了动作。 但见他翻掌,一把抓过盖在那物体之上的黑布,将其揭了起来。 黎夕妤的眼眸便直勾勾地盯着,待黑布揭开后,她竟瞧见了一只方方正正的大铁笼! 而铁笼之中,竟关着一只通体艳丽的彩雀! 那彩雀的羽毛呈现七彩之色,正瞪着两只圆滚滚的大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 随后,司空堇宥打开铁笼,探手而入,将那彩雀给抓了出来。 彩雀站在他的手掌心,与他掌心一般大小,很是乖巧,半点不惧怕人类,更不曾发出声响。 黎夕妤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正想问些什么,却见司空堇宥将手臂探出了车窗,而后微微一扬,那彩雀便飞了出去。 她自然知晓,司空堇宥在此处等了这么久,绝不会只是为了放生一只彩雀! 而在这世上,彩雀自古以来便是祥瑞的象征,任何人瞧见了它,都会心情愉悦。 黎夕妤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彩雀,但见其挥动着翅膀,正于空中翱翔翻飞,却渐渐去往祭台的方向! 因这彩雀体型较小,起初并未被人发觉。 直到它直直飞上祭台,于七皇子身侧徘徊飞舞着,众人方才发现了它的存在。 “彩雀!是彩雀!”人群中不知是谁呼喊出声,他似乎很是欣喜,“想不到今日盛典,竟也能迎来彩雀的光顾,看来神明当真听见了大家的祷告,会眷顾我们穷奇国!” 随着此人的呼喊,周遭渐渐嘈杂起来。 而黎夕妤却始终望着祭台之上的那只彩雀,却见它徘徊良久后,竟落在了七皇子的肩头,缓缓卧了下去! 见此,人群又是一阵骚动,百姓们似是惊讶极了。 黎夕妤也同样惊奇不已,她不由看向司空堇宥,却见他正好整以暇地坐着,目光盯着另一只被黑布遮盖的方正物体,全然不去理会外界之事。 黎夕妤见状,生生压下了心底的惊异,再度望向祭台。 她瞧不清七皇子的神色,却自他越挺越直的身形也能看得出,他此刻该是怎样的得意。 而再望向太子,隐约可以瞧见他的面容正渐渐扭曲。 “彩雀落在了七皇子肩上,这莫非有何特殊预意?”又有人高声开口,虽是番疑问之言,可这话中之意却是无人不知。 黎夕妤心中的疑惑更甚了,忍不住开口问道,“少爷,此法虽能令太子与七皇子间生出隔阂,可未必也太令七皇子如意了!倘若他就此得了民心,岂不……” 黎夕妤话未说完,便见司空堇宥已揭开另一匹黑布。 黑布揭开后,黎夕妤瞧见其下掩盖着的,同样是一只铁笼。 铁笼之中关着的,同样是一只彩雀。 只不过,这只彩雀比起先前那一只,却大了三倍不止! 见此,黎夕妤心中又是一惊,她隐约……明白了什么! 随后,司空堇宥以同样的方式将这只大彩雀放了出去,任其向祭台飞去。 百姓们仍在议论纷纷,黎夕妤再度听见了一男子的高呼,只听他道,“彩雀乃是祥瑞之兆,它如今卧在了七皇子肩上,想来便是认定了七皇子!看来江山大业,理应托付于七皇子!”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眸色立时变了,而脸色最为难看的,莫过于那高高在上的太子了! “快,七皇子必将成为一代霸主,我们快些给他下跪磕头!”那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在潜移默化间便牵引了百姓们的思绪。 遂,百姓们齐齐正了神色,欲给七皇子下跪。 而就在这时,有人眼尖,发现了另一只彩雀,并叫出了声,“天呐!你们快看,又是一只彩雀!比方才那只还要大呢!”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抬眸看去,便瞧见了另一只彩雀。 而祭台上的几位皇子更是将眼睛都盯直了,皆望着那徘徊不休的彩雀,期盼着它能够落在自己的肩上。 但见彩雀在太子头顶盘旋了片刻,太子的神色终于有所好转,挺了挺双肩,时刻迎接着彩雀的降落。 可他等了许久,也不曾等到它的降落。 却见它换了目标,竟到得下一个石阶上,于三皇子周身徘徊片刻后,便落在了他肩头。 “三皇子!是三皇子!”黎夕妤轻呼出声,难抑心中的震撼。 司空堇宥犹自保持着那副淡然的姿态,如同过往的每一次,他总能将一切尽握于手! “这只更大的彩雀落在了三皇子的肩上!莫非它更看重三皇子?” “仔细回想,三皇子这些年来倒是为穷奇做过不少贡献,就连当年庄暠作乱,也是三皇子带兵前往应州,平叛了乱党,擒住了贼人庄暠。可他不喜自夸,更不好与人争夺……” “没错啊,三皇子乐善好施,时常游走于民间,前些时日还送了我家老母一些钱财,着实爱戴百姓……” 黎夕妤倒是不曾想到,百姓们对于三皇子的评价,竟会如此之高。 此番,她倒是全然明白了司空堇宥的用意。 先放出一只彩雀,令其落在七皇子肩头,当百姓们的拥护之心渐渐生出时,太子必会心中大怒,从而对七皇子产生猜疑。 随后再放出一只更大的彩雀,令其落在三皇子肩上。如此一来,原本正喜不胜收的七皇子必会大怒,太子同样会怒不可遏。若是百姓们都偏向于三皇子,那么太子与七皇子定会不遗余力地,去对付三皇子! 而即便两人的矛头都对准了三皇子,太子也终究对七皇子生了戒备之心,这二人间的情谊,怕是要到头了! 不得不承认,这委实妙哉! 更是一箭双雕之计! 其一,将太子与七皇子的心思转移至三皇子身上,如此司空堇宥便能有更多的时机去丰实自己的羽翼。 其二,今日之事必会传至皇帝耳中,到时百姓们皆拥护三皇子,那这储君之位,怕是会有所变动。 可无论这两种计谋最终结果如何,司空堇宥的目的,都不过是为了从中作梗,令太子无法顺利继承皇位,并令其注意力稍作转移,暂且无暇对付他! 不愧是司空堇宥,只是身处暗处,便能改变当下时局,令黎夕妤佩服至极。 而这时,车外的百姓们突然纷纷下跪,一边磕头一边高呼,“三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三皇子尚未登基,自然不能称作“万岁”。 可这“千岁”的呼喊,哪怕是先前太子祭天时,也不曾享有过的! 一时间,百姓们已尽数拥护了三皇子,全然将太子与七皇子抛在了脑后。 黎夕妤正想再望一眼太子与七皇子,车窗帘却突然放了下来。 随后便听司空堇宥沉声发了话,“荆子安,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快些离开,莫要被人发觉了。” 他话音一落,马车陡然间便动了,向着树林深处,奔跑而去。 到得树林尽头时,马车突然停住,司空堇宥带着黎夕妤下了马。 黎夕妤一眼便瞧见了正等候着的一人二马,那人身穿黑袍,正是前些时日常见的男子。 至于那两匹马,自然是竺商君,与陌央了。 司空堇宥毫不迟疑,立即翻身上马,并以眼神示意黎夕妤。 黎夕妤也不敢怠慢,连忙跨上了陌央的背,伸手拉扯着缰绳。 荆子安仍旧坐在马车前,那黑袍男子却坐进了马车之中,随后荆子安纵了马,竟沿着来时的路,先行离去。 黎夕妤很是不解,司空堇宥却驾着竺商君跑了出去,她也唯有无奈地跟随。 待追上他后,她便出声问道,“少爷,荆子安为何要回去?” “今日这事,太子等人定会有所怀疑,到时查起来,总要有人顶罪不是。”只听司空堇宥如此道。 黎夕妤却心中一紧,连忙又问,“少爷该不会是想让荆子安来顶罪?” 听了这话,司空堇宥不由瞥了她一眼,“那可是我费尽心思为你挑选的人,若是就此搭了进去,岂不显得我太没用?” “费劲……心思?”黎夕妤怔了怔,心中倒有些纷乱。 “罢了,你也无须知晓太多,总之荆子安自会平安回归,你不必担忧。”司空堇宥说罢,催促着竺商君,加快了步伐。 黎夕妤便跟随在他身后,望着那好看的身形,就连眉眼也忍不住柔和了几分。 回到司空府后,府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在府门外与守门的家丁纠缠着。 “大胆奴才,竟敢拦本郡主的路!还不快闪开!”这般嚣张的言辞,这般熟悉的呵斥声,不是厉绮迎,又是谁? 黎夕妤随着司空堇宥唤停了马儿,冷眼瞧着一身华贵的厉绮迎。 而厉绮迎在见到司空堇宥时,原本怒气冲冲的面容,陡然间便开怀了起来。 “堇宥哥哥,你当真回来了!”厉绮迎上前两步,站定在竺商君面前,眼眸之中满是光亮。 司空堇宥的面色却沉了下去,他立即示意家丁,将府门敞开。 随后,他纵马便入了府,其间甚至连看也不曾看厉绮迎一眼。 黎夕妤也驾着陌央入了府,而厉绮迎便趁此时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府中。 进得庭院后,司空堇宥下了马,将竺商君交给下人,自己则站定了脚步,等着厉绮迎跑来。 黎夕妤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 她踌躇了片刻,终是暗自垂眸,拉扯着缰绳,欲向马厩行去。 “阿夕,你留下!”却突然,司空堇宥开口,如此吩咐着。 黎夕妤心头一颤,一时间又惊又喜,却立即下了马,同样将陌央交给了下人,自己则乖乖地走到司空堇宥身侧,站定。 “黎夕妤,你为何还跟着堇宥哥哥?”厉绮迎双眉一拧,质问道。 然此刻黎夕妤心中却颇为畅快,她好整以暇地拢了拢衣袖,淡然回了话,“郡主,只要我还活着,就会永远守在少爷身侧。” 一番话,虽是为了与厉绮迎斗气,可话中的承诺,却是发自肺腑。 果不其然,厉绮迎听了这话,脸色一时间涨得通红,气得直跺脚,“黎夕妤,你不过是个下贱之人,有什么资格守在堇宥哥哥身侧?” “哼!”黎夕妤蓦然冷哼,眸色幽暗,沉声道,“郡主可莫要忘了,你我二人可是沾亲带故!倘若当年那事令你憎恨了我的母亲,从而连带着我也一并贬低了。那么,事件的另一位主角,也就是你的父亲,是否也该承受同样的诋骂?你口口声声说着我与我的母亲乃是下贱之人,那么你的父亲呢?他又能高洁到哪去?” “你!你……”厉绮迎被黎夕妤堵得哑口无言,一张小巧精致的面容很快便扭曲了起来。 “郡主,即便你如今随了长公主的皇家姓氏,可你的身上,永远都留着凤家的血!任你如何鄙弃凤家人,你也改变不了自己就是凤家人的事实!”黎夕妤又道,话语中却多了几分强硬之气。 “不!不是这样的!”厉绮迎的双眉越拧越紧,身形却不由颤了颤,“是你母亲勾引我父亲在先,我爹他是无辜的!” 听了这话,黎夕妤嗤鼻,却道,“分明是你父亲强迫了我的母亲,我母亲才是受害者!” 说出此言时,黎夕妤同时暗自在心底忏悔着。 自始至终,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娘亲与表舅,倘若不是面对厉绮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错怪表舅的。 而厉绮迎见与黎夕妤争辩不过,气得直发指,不由上前两步,抬掌便向她挥来。 黎夕妤见状,眉眼一沉,也随之抬手,欲拦下厉绮迎的巴掌。 却有人先了她一步,将厉绮迎的手臂紧紧抓住。 “不知郡主今日来访,有何要事?”司空堇宥冰冷的嗓音响彻在耳畔,令黎夕妤心头一颤。 “堇宥哥哥,你又护着她!”厉绮迎奋力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却恶狠狠地瞪着黎夕妤。 “她是我的人,便由不得旁人欺凌!”司空堇宥的嗓音再度响起,带着几分霸道的占有欲,令黎夕妤的心又是一颤。 她不由回想起过往,这才发觉,哪怕是她最初来到司空府时,这个男子也从未曾令她在旁人面前受过欺辱。 即便当初厉绮迎打了她,他最终也仍是出面保了她。 虽说他的态度素来强硬淡漠,可这份护着她的心思,却是真真切切的。 一时间,心底有暖意流淌,黎夕妤望向司空堇宥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变得愈发痴迷。 伊闹闹 说: 感谢光&简打赏的一朵红玫瑰~ 么么哒~    第九十七章:狠拒 厉绮迎的面色已气得铁青,她这尊贵的郡主,每每见到黎夕妤时,总是免不了要受一肚子的气。 可司空堇宥却一心向着黎夕妤,厉绮迎便是再愤怒,也无法出手教训黎夕妤。 这时,司空堇宥又冷冷地开了口,重复道,“郡主今日来访,可有要事?” 厉绮迎终是将目光自黎夕妤身上移开,涨红着一张脸,委屈巴巴地望着司空堇宥,“堇宥哥哥,我等了许久,你终于回来了。” 即便对于厉绮迎这般直白的话语早已听过无数次,司空堇宥仍旧蹙起了眉头,心下十分不悦,却未曾开口。 厉绮迎深吸了几口气,面色渐渐恢复如常,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其内满是光亮。 “堇宥哥哥……”她出声唤着,有些欣喜,又有些委屈,“我对那祭天大典生不出半点兴致,费尽心思才跑了出来,只为能够见你一面。” 此番,司空堇宥终是开口回了话,却问,“郡主,你是如何得知我身在京城的?” “昨夜长公主府的奴才途径司空府时,隐约瞧见了堇宥哥哥的身影,却不能肯定那就是你。而我得知此事后,便想立刻赶来瞧个究竟!”厉绮迎无半点迟疑,当即便回。 “堇宥哥哥放心,此事我绝不会透露出去!”厉绮迎连忙又道,向司空堇宥保证着。 司空堇宥倒是不甚在意,近些时日京中发生了不少大事,而他的行踪,也早就不再是秘密。 反倒是厉绮迎这般的纠缠,令他十分不耐。遂,他拂了拂衣袖,下了逐客令,“郡主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堇宥哥哥,我……”厉绮迎面露焦促,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司空堇宥眉梢一挑,却赫然转身,欲抬脚离去,“郡主还是早些回去吧,否则长公主寻不见你,可是会心急的。我尚有事在身,不便奉陪!” 他说罢,转而望向黎夕妤,示意她一同离去。 却在这时,厉绮迎急促地开了口,“堇宥哥哥,我还有话要说!” 司空堇宥回首,冷冷地发问,“郡主还有何事?” “我,我……”但见厉绮迎的双颊又染上了几抹红晕,她轻咬下唇,似是耗费了很大的勇气,最终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然且坚定地望着他,“堇宥哥哥,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 听了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之言,司空堇宥无半点异色,面目仍旧是平静无波,仿若事不关己。 而黎夕妤的心头却蓦然一沉,虽然她早就知晓厉绮迎的心意,可此番听见了这穷奇国最尊贵的郡主如此吐露心声,她心中难免有些……不畅快。 这感觉,与当初在古阳国,遇上的那位司寇瑕姑娘,颇为相似。 只不过,如今面对厉绮迎时,她不免又多了几分紧张。 毕竟,厉绮迎可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啊! “堇宥哥哥,”厉绮迎的脊背绷得笔直,似是紧张极了,继续道,“这几个月来,京中许多富家子弟上府提亲,母亲也总说我年岁不小了,是该找个好人家托付一生。可是前来提亲的众多人,却皆不是我心中所念所想。” 厉绮迎说着,见司空堇宥仍是一副淡然至极的模样,身形不由轻轻一颤,眼中便有盈盈泪光闪烁。 黎夕妤望着她,知晓于她而言,说出这般话来,要花费多大的勇气。 “堇宥哥哥,我知道你心中从来就容不下我。可我的心里,除了你,也再容不下旁人!我已下定决心,此生,无论你要去何处,我都会抛下一切,追随你左右!而我未来的夫婿,也只能是你一人!”厉绮迎终是将心中藏了许久的心思,直直说了出来。 而她身为姑娘家,又是皇室郡主,倘若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她的名声怕是会受到影响。 “郡主,”而司空堇宥,也终于有了反应,转身正视着厉绮迎,沉声道,“你身份高贵,行事不该如此草率。京中不乏文武双全的好儿郎,郡主不必这般记挂于我。” “堇宥哥哥,从前我自然不敢将心意表露,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你曾于骑射大赛上大放异彩,又是皇帝舅舅亲封的蛮州将军,几个月前更是打了场胜仗!我相信,凭你的能力,日后必能立下赫赫战功。而我愿意等,等到你凯旋而归的那一日,我便能向母亲说明心意,请她为我二人做主成婚!”厉绮迎振振有词,将自己心中的想法一一道明。 只可惜,她虽是算准了司空堇宥日后的发展,却不曾料到,他与她们皇室,可是有着血海深仇的! 而听了厉绮迎这一番言辞后,司空堇宥双眸微眯,眉眼暗沉,就连周身的气息也变得阴戾起来,只听他道,“郡主,无论你心中作何想法,那都是你个人之事,与我无甚干系!而这世上,无人能够决定我的婚事,倘若郡主一意孤行,那么日后便要自己承担后果!” “郡主,今日我便当从未见过你,还请你莫要留在府中!”他说着,赫然拂袖,却一把拉过黎夕妤的手,转身便走。 二人相携离去,徒留厉绮迎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望着那决然远走的身影,厉绮迎眼中的泪水终是再也抑制不住,流淌而下。 而那紧紧相握在一处的两只手掌,更是如同一把利刃,刺痛了她的双眼,刺痛了她的心。 “黎夕妤,又是你!为何总是你!”她带着哭腔,恶狠狠地开口,“你究竟哪里好,竟能将堇宥哥哥的心夺走!我自幼时起便喜欢了他,到如今正好十年,整整十年啊!你又有什么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厉绮迎正咬牙切齿地说着,先前那守门的家丁却突然走近,“郡主,还请您早些离去吧!” “哼!”厉绮迎愤然拂袖,瞪了那家丁一眼,便大步向外走去。 她的眼中噙着泪,心底却满是恨,一双手紧紧握起,指节泛了白。 被司空堇宥牵着走在府中,黎夕妤的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她了解厉绮迎,知晓那人的性子,总觉此事不会善罢。 而她心底又有些不悦,即便厉绮迎只是个寻常的姑娘家,可如此觊觎她珍爱的人,总是会令她觉得慌乱。 “我不会娶她,哪怕她身份尊贵,我的心中也容不下她。”似是察觉到黎夕妤的不安,司空堇宥紧了紧手掌,轻声道,“阿夕,你无需担忧。” 黎夕妤心头一动,转眸望着他的侧颜,轻轻点头。 这些时日以来,他与她说的最多的,便是“无需担忧”这四个字。 她自然相信他的本事与能耐,可不知为何,她这心里头,总有些不踏实。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底那几分不安压下,开口道,“少爷,先前始终没有机会问你,那两只彩雀,究竟为何会飞去祭台?而又正巧落在了七皇子与三皇子的肩上?” 二人已走至司空堇宥的院中,他停下步子,转而望着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开口道,“阿夕,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用你最引以为傲的嗅觉猜猜看,彩雀为何会落在那二人肩上?” 黎夕妤闻言怔住,思索了片刻后,有些窘迫地回,“彩雀喜食花种,又偏爱莲子。可少爷是如何在那二人身上做了手脚的?他们便半点也不曾发觉?” “暂且不会发觉,但必会起疑心。故此,待荆子安归来后,我们也该启程了。”司空堇宥沉声答。 听了此言,黎夕妤心头又是一紧,忍不住问,“少爷,你如实告诉我,我们如今的处境,是否愈发艰险了?” 司空堇宥伸手搭放在她的双肩,眉眼一片幽深,“自我夺得兵权的那日起,我们的处境便已然不会再安稳。阿夕,如今你大仇也报了,而我也已达成目的,我们是时候离开了。你不必紧张,只要有我在,你必然不会有事。” 黎夕妤望着那双眼眸,它似是有种奇特的力量,能够抚平她的心。 可…… “少爷,有个问题,我藏在心中许久了。”她仍旧咬了咬牙,轻声道。 “你可是想问,我们的行踪,为何会暴露?”却听司空堇宥如此道。 黎夕妤蓦然瞪大了眼,惊异极了,“少爷,你怎会知晓……” “因为这些时日以来,我也始终在思索,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司空堇宥松开了手臂,转而背对着黎夕妤,负手而立,“我们一路隐藏踪迹,却仍旧遭人追杀。而那蒙面的杀手,我敢肯定,曾经与他交过手,却半点也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他。而你又指认,他是当初掳走你的人,是七皇子的人。” “少爷,你可有怀疑过自己手下的人?”黎夕妤突然发问。 司空堇宥也立即回眸,眼眸更加深邃了。 “少爷,我怀疑……军中有人背叛了你!”黎夕妤言语犀利,道出了心中多日来的猜测。 她话音一落,便见司空堇宥的眼底有暗芒闪过,却无半点惊讶之感。 看来,他也是猜到了几分。 片刻后,司空堇宥眼中的冰寒渐渐转变为阴狠,他沉声道,“我已传信给阿贞阿玥,命他二人仔细搜查,务必要将那叛徒找出。而此程路途,我们尽量行走于人多的闹市,我会安排人手于暗中保护。” 原来……这个人,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吱呀……” 却在这时,一道推门声响起,有人自屋中走出,是司桃。 “小姐,你们要离开?”司桃小跑着到得黎夕妤身侧,紧张地问。 黎夕妤明白司桃心中所想,拉过她的双手,轻声道,“小桃,你放心,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带你一起离开。” 司桃却又将目光转向司空堇宥,似在等他的发落。 司空堇宥却依旧望着黎夕妤,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随你心意便好。” 他说罢,正要抬脚向书房走去,院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黎夕妤也转眸向外望去,片刻后便瞧见了荆子安的身影。 “回禀少爷,太子已将视线移至李成的身上。”荆子安走至司空堇宥面前,拱手便道。 “李成?”黎夕妤面露惊异,“户部尚书,李成?” “没错。”司空堇宥点头道,“那李成近来与庄暠余孽有所往来,若是被太子知晓,想来又将会是一桩灭门之案!” “只不过……”司空堇宥话音一转,又道,“七皇子那人心思深沉,想来很快便会怀疑到我头上来。你三人立即收整,半个时辰后,我们便出发!” 半个时辰后。 祭天大典已结束,宫中车马排着浩浩汤汤的长队,原路返回。 百姓们也自万祥山归来,城中一时热闹极了。 黎夕妤等人一番乔装后,便驾马离开了司空府。 穿行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之中,此番黎夕妤对这座皇城,再无留恋。 她大仇得报,令那些伤害她的人一一付出了代价,非但寻回了司桃,又得到了司空堇宥对她的回应,此次归京,已是功德圆满。 而司桃不会骑马,便只有与黎夕妤同乘,二人坐在尚未长大的陌央背上,却因着身子瘦弱,故此也不显拥挤。 这一路本都是顺畅无比,直到城门口,却发生了变故。 遥遥望去,但见城门紧闭,十数名手执长枪的守卫正站在城门前。 荣阳城乃是皇城,若想出城,便唯有此路。 而许久不曾严查过的城门,今日竟直接关了,委实有些异常。 黎夕妤正想询问司空堇宥该如何行事,却见他一挥马鞭,竺商君便加快速度冲了出去。 见状,黎夕妤与荆子安对视了一眼,也连忙追了上去。 “站住!”守卫们齐齐亮出手中的银枪,将司空堇宥拦了下,“今日乃祭天之日,任何人皆不得出城!” 司空堇宥坐在马背上,冷眼扫视守卫,却道,“荣阳城从未有此规定,我等有要事需出城,还请各位,将城门打开!” 司空堇宥的言语十分强硬,俨然是命令的口吻。 “哼!”站在最中间的守卫一声冷哼,以手中银枪指着司空堇宥,冷声道,“七皇子吩咐过,但凡今日强行要出城者,便是与皇室为敌之人!命我等,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行!” “那我……也只好硬闯了!”司空堇宥双眸微眯,猛地一拉缰绳,竺商君的前蹄便立了起来,向那守卫踢去。 荆子安立即飞身下马,拔出腰间的佩剑,杀了出去。 守卫们似是早有所料,纷纷举起手中的银枪,与二人拼杀在一处。 然荆子安是何人,他意气风发,身手了得,所过之处便是鲜血淋淋,尸首横躺。 司空堇宥更是一身的阴冷,他也拔了剑,犹自坐在马背上,向下方挥去。 这突如其来的厮杀令司桃受了惊吓,她身子僵直,眼眸越张越大,想要叫唤出声,却拼命地克制着自己。 而时至此刻,黎夕妤终才发觉,他们的处境,当真已到了这步田地。 若非进退两难,司空堇宥必然不会在这城门之下大开杀戒。 而前路纵然艰难,却已然不能回头。 他们若再不离去,城中各处不知还会有怎样的危难。 看来今日司空堇宥的行动,终究还是被七皇子发觉。同样,也彻底惹怒了那人面兽心之徒。 “小桃,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黎夕妤一边出声安抚着司桃,一边观察着局势。 这些守卫虽有十数人,可在司空堇宥与荆子安的联手之下,他们终是渐渐不敌,纷纷倒下。 而这般光明正大的厮杀,倘若不及时了结,怕是很快就会引来更多人的目光。 二人仍在拼杀时,黎夕妤却突然瞧见一个守卫正悄然到得城门前,而后竟凭一己之力,将城门给打开了! “快走!”那人低声呵斥着,竟在示意司空堇宥。 司空堇宥挑眉,似是有些疑惑,却无半点迟疑,驾着竺商君跑了出去。 黎夕妤见状,立即催促着陌央,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出了城门。 荆子安也随之收了剑,翻身上马,处在最后方。 待三匹马接连出了城门后,身后复又响起一阵关门声,城门再度合上了。 出了城后,竺商君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了,陌央几近是拼了全力,也难以追上。 黎夕妤便遥望着前方的身影,抓着缰绳的手指越攥越紧。 他们再度踏上了山陵古道,道路之上积雪倾覆,马儿跑过,蹄印残留。 突然,前方的司空堇宥唤停了竺商君,默立在道路中央,不再向前行。 黎夕妤回首望了眼后方的荆子安,二人再度加快了速度,向前方奔去。 到得司空堇宥身旁时,但见前方有人拦了去路,各个身穿黑衣蒙着面,手执刀剑,约有三十余人。 而处在敌人最前方的,正是前些时日遇上的那名杀手。 此人眉眼深暗,把玩着手中的武器,冷冷地盯着司空堇宥,不时又将目光移向黎夕妤。 “又是你!”黎夕妤双眉一拧,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当初授意你将我掳走的人,又是谁?” “哈哈……”那人却突然仰天长笑,似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般,眼中尽是鄙夷,“可惜你二位如此精明的头脑了,怕是想破头颅,也休想得知真正答案!” 听了这话,黎夕妤的双眉拧得更紧了。 “少废话!”却闻司空堇宥一声厉喝,冷冷地瞥过那人,却自腰间拔了剑。 “司空堇宥,倘若你不曾与七皇子敌对,我会十分乐意结交你这样的朋友!”那人晃了晃手中的剑,咋舌道,“啧啧……这世间有几人能得你这般头脑,只可惜你命不好,得罪的尽是皇室!” 如此一番话,倒是将他自己的身份亮明。 “呵,”司空堇宥冷笑,手中的长剑泛着森寒的光芒,“想与我交好,你还不配!” 说罢,他纵身一跃,跳下了马,杀进了敌群。 荆子安也无半刻犹豫,他跃下马,却守在了黎夕妤身旁,手握利剑,冷冷地望着敌人。 黎夕妤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司空堇宥,她不忍他孤身奋战,便也下了马,将司桃交给荆子安,伸手探入袖中,拔出了“羽晖”。 她并非无能之辈,更不愿拖累司空堇宥,只有要敌人靠近,她必会以自己的力量,来对抗敌人。 却在这时,突有阵阵马蹄声自后方响起,牵引了黎夕妤的目光。 她转眸望去,便见数十名黑衣人正纵马而来,同样手执刀剑,一身杀意。 一时间,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看来这次,七皇子势必要将司空堇宥赶尽杀绝了! 她握着刀柄的手越攥越紧,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臂。 “小姐,我……我害怕……”司桃颤抖的声音响彻在耳畔,正紧张地抓着她。 黎夕妤转眸望向司桃,瞧见她面色惨白,眼中尽是惧意。 司桃从未经历过这等场面,会害怕也实属正常,可眼下黎夕妤却不知该如何安抚她,只能吐出两个字,“别怕。” 嘴上说着“别怕”,然黎夕妤的一颗心,却免不了上蹿下跳。 荆子安正在她周身拼杀着,后方的那群杀手,渐渐靠近了。 黎夕妤下意识望向司空堇宥,却见他手起剑落,下手毫不留情,可一双眼眸却愈发地暗沉。 待那群杀手纷纷下马时,黎夕妤咬紧了牙关,紧紧抓着“羽晖”,却将司桃护在了身后。 然,她已做好了与之拼杀的准备,那群杀手却突然挥舞着刀剑,向敌人冲去了! 一时间,黑衣人与黑衣人拼杀在一处,局势竟陡然间逆转。 而司空堇宥见来了帮手,便渐渐退出了敌群,到得黎夕妤身侧。 “少爷,这些人是你安排的?”黎夕妤长舒了一口气,问道。 却见司空堇宥摇头,“不,他们不是我的人。” “那会是谁?”黎夕妤又惊又奇,赫然瞪大了眼。 司空堇宥的面色虽阴沉,却仍旧保持着那副泰然,却听他道,“同城门守卫一般,我也不知究竟是谁在暗中帮我。”    第九十八章:滑雪 黎夕妤此番倒是愈发惊奇了,她还以为城门处的那名守卫,也是司空堇宥的手下呢! 正当此时,突有一名黑衣杀手自混乱中翻身而出,最终到得司空堇宥身前。但见这人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恭敬地递给了司空堇宥,“司空将军,这是我家主子命我交给您的信!” 司空堇宥淡然地接过书信,又瞥了那人一眼,沉声问道,“你家主子是何人?” “司空将军看过书信便知!”那人却故弄玄虚,甚至道,“还请将军等人先行离去,此处交由我来解决!” 听了这话,司空堇宥倒是将书信塞进了袖中,而后翻身上马,低声吩咐着,“我们走!” 黎夕妤与荆子安闻言,立即也跨上了马背,司桃坐在黎夕妤身前,仍未自惊吓中回神。 厮杀仍在持续着,黎夕妤等人却已然走远,踏上了这条并不算陌生的古道,向前方而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司空堇宥唤停了竺商君,于一条岔路口停住。 此处路口,若继续前行,便能沿着山陵古道一路通往应州。 而若是拐至左侧的小路,极目远眺,不难瞧见远方的房屋村庄。 路口处,站着三名男子,最中间的那位,正是这几日来常见的司空堇宥的手下。 但见司空堇宥下了马,却将缰绳交至那人手中,出声道,“天宇,竺商君与陌央,便交给你了。” 此番,黎夕妤终是知晓了此人的名姓,却被司空堇宥的话语所惊。 然她尚未回神,便见司空堇宥转眸望了来,“阿夕,下马吧。” 虽不知司空堇宥究竟是何意,黎夕妤却仍是乖乖下了马,并将司桃也带了下来。 “少爷您放心,属下必会照顾好这两匹马儿!”天宇又拉过陌央的缰绳,伸手抚摸着陌央的毛发,企图与它亲近。 然陌央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有些不情愿地晃了晃脑袋。 荆子安也将马儿交给了天宇,“这马儿虽不名贵,却跟了我很长的一段路途,还望天宇兄能够也稍加照看。” “好!”天宇重重点头,应下了。 随后,三人各牵了一匹马,向着司空堇宥齐齐下拜,单膝跪地,拱手揖礼。 天宇仰首望着司空堇宥,眉眼之中满怀信念,“少爷,属下已安排好一切,这便启程去往边关,到时便在蛮州恭候少爷!” “一路小心。”司空堇宥沉声叮嘱着,“保重!” “少爷保重!”三人齐声开口。 司空堇宥再不停留,轻拂衣袖,转身踏上了左侧的道路。 黎夕妤见状,也连忙拉着司桃,向那熟悉的身影追去。 她猜得到司空堇宥的意图,却不免有些怅惘。 陌央跟在她身边已有半年,此番突然要交由旁人照顾,她多少都有些放心不下。 可他们几人走在一处,本就相当惹人眼球,倘若再骑着马,怕是到不了边关,便已然遭受了无数次的追杀。 而司空堇宥先前便说过,此番路途,他们要行走于人多的闹市。古道上太过空旷,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都十分惹人注意。 那么,即便是山村荒野,也终归要安全些。 看来,在未到达蛮州之前,他们面临的,是不可预测却又十分艰险的局势。 乡间小道,处处透着舒适与安宁。 几人行走着,步伐不紧不慢,却皆是各怀心思。 如今寒冬之际,冷风仍在猎猎地吹拂着,他们的身影终是渐渐掩入了乡里之间。 “小姐,我们……要去何处?”司桃弱弱地问出声,眼中仍含着几分惧怕。 黎夕妤伸手揽过司桃的肩头,强自勾出一抹笑意,轻声安抚着,“小桃,这一路上兴许还会遇上更多的危险,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保你平安无事!” 司桃听后却轻轻摇头,眼中凝着几分坚毅,“小姐,我不要你的保护。倘若再次遇上危险,就由我来保护你!虽然我很没用,但是我愿意守在小姐身前!”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生暖意,轻轻拍了拍司桃的肩头,却暗自垂眸,不再言语。 如今她的心事,倒是越发的重了。 却在这时,她的左手突然被人攥住,那宽厚的手掌于她而言分外熟悉。 “什么危险不危险,什么保护不保护,这一程,我们只为游山玩水!穷奇疆土辽阔,河流山川数不胜数,乡镇村庄更是各具特色。眼下虽为寒冬,却莫要辜负了天地美景!”司空堇宥的嗓音自耳畔响起,竟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黎夕妤心头一滞,蓦然转眸向他望去,却见他坚毅的眉宇间仿若凝聚了如画的山水,深邃的双眸宛若浩瀚星辰。 而他正望着她,牵着她的手掌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冰凉,带着阵阵暖意。 可她仍旧有些不安,便开了口,“少爷,我们……” “不会有任何危险!”未待她将话说完,他便断然开口,语气十分笃定。 听着这般硬朗的话语,黎夕妤的心,终是缓缓定了。 她不由松开了搭放在司桃肩头的手臂,任由司空堇宥牵着,向前方走去。 司桃与荆子安便走在二人身后,不时以眼神交汇。 起初,司桃仍有些小心翼翼,后发觉荆子安的神色全然不及司空堇宥那般冰寒,便渐渐放松了。 “这位小兄弟,你跟在我家小姐身边多久了?”司桃转眸望着荆子安的侧颜,轻声问道。 却见荆子安面露窘迫,颇有些不自在地回道,“司桃姑娘,我有名有姓,叫做荆子安。” “哦,荆小兄弟!”司桃仍是唤他“小兄弟”。 荆子安此番却是有些无奈,起初夕姑娘也总是将他当做少年看待,可他的年纪,分明不比她小。 如今,就连这个已不再可怜的小婢女,也将他看做小少年,实在令他愤懑又无奈。 “一……一月之久。”荆子安仍是回了司桃的问话,面色却有些异常。 司桃面露惊异,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当真仅有一月?可为何在我看来,你仿佛已跟随小姐许久许久,否则怎会这般衷心!” 荆子安理了理衣袖,目光直视前方,望着黎夕妤的身影,回道,“夕姑娘是我的主子,我自然要衷心待她!” “那你跟随小姐的这一个多月来,认为少爷待她如何?”司桃又问。 “很好!”此番荆子安无半点犹豫,当即便答,“少爷待姑娘的好,我虽无法体会,但那种想方设法都要守护一人的心意,与我这般的衷心保护,却是全然不同的!” 听了荆子安的话语,司桃凝望着前方的身影,眼眸却渐渐暗了下去。 她喃喃低语,“从前在黎府,守护小姐的唯有我一人。可我没用,令小姐受到了那样的伤害。而我不曾想到的是,离开了黎府的小姐,如今竟能变得这般耀眼!有堇宥少爷真心相待,身边又有荆小兄弟衷心守护。而我……小姐的生活中缺了我,似是不曾受到半点影响。我仿佛,越来越没用了……” 此番低语荆子安只隐约听去了三两句,却只当司桃这是心生感慨,并未放在心上。 申时,四人走进了这座村庄的民居地。 因着紧邻皇城,故此这名唤“岗穆村”的乡镇,比起那些偏远山村,倒也颇为繁华。 这一日,自晨间的祭天大典,至后来强行出城,再到城郊遇险,四人皆是油米未进。 黎夕妤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司空堇宥眉梢一挑,道,“幸好辛子阑不曾跟来,否则这一路上,我这耳根子又要不得清净。” 黎夕妤不好意思地撇撇嘴,然许久不见,倒真是有些怀念辛子阑。 如若那个风风火火的家伙也在身边,这一路上怕是会多不少乐趣。 “这乡里间,怕是寻不到客栈酒馆,我们去找户人家借宿一晚。”司空堇宥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却见家家户户房门紧闭,不曾见到半点人影。 “许是百姓们怕冷,都躲在了家中。”黎夕妤猜测着。 “再向前走走看。”司空堇宥说着,便拉着她继续前行。 自前方路口右转,终于有了行人。 那是一位年迈的老者,手中拄着拐杖,正在积了雪的地面上行走着。 四人走近,黎夕妤出声问道,“老人家,敢问您家中可还有妻小?我等能否借住一晚?” 然,那老者却似是未曾将黎夕妤的疑问听进耳中,竟反问道,“年轻人,你们为何不去参加比赛?” 黎夕妤怔了怔,却下意识问,“什么比赛?” “自然是滑雪大赛了!”那老人家笑呵呵地说着,“想来四位也并非我们岗穆村的村民,不过无妨,你们若是有兴致,便也去玩玩吧!” 黎夕妤眨了眨眼,再度怔住。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司空堇宥突然开了口,只听他问,“老人家,不知您口中所说的滑雪大赛,具体方位是在何处?” 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而后指了指身后,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便可到得我们的岗穆陂。村中的年轻人啊,可是一早就去了呢!” “多谢。”司空堇宥拱了拱手,十分懂礼数地向老者道谢。 随后,令黎夕妤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司空堇宥竟主动提出要去往那座岗穆陂,瞧一瞧这岗穆村的滑雪大赛! 黎夕妤被他牵着,一边向前走,一边暗自疑惑:她这个少爷,从来都对旁事生不出半点兴致,今日这是怎么了? 四人循着老者指出的方位一路前行,一炷香的时间后,当真到得一处山脚下。 只不过,这山十分低矮,村民将之称为“岗穆陂”,倒也十分准确。 岗穆陂上堆积着厚厚的白雪,一眼望去,能够瞧见黑压压的人群正围在坡头,足有上百人。 四人上了坡头,有位壮年男子瞧见了他们,便问,“先前从不曾见过四位,你们可是慕名前来?” 司空堇宥朝着这人拱了拱手,回道,“我等确非村中人,却听闻了这滑雪大赛,便想来瞧个究竟。” “哈哈……”那人豪爽一笑,大掌一挥,道,“来者便是客,四位不必拘礼,且先稍待片刻,我去取四副滑板来!” 那人说罢,动身便向不远处的一只大包裹走去。 黎夕妤向山坡下望去,便见倾斜的山坡上满是积雪,有人脚踩滑板,手中拄着两只棍子,正卖力向下滑着。 “早便听闻民间有滑雪运动,想不到今日竟能有幸一见!”开口的是荆子安,他眼中闪烁着光彩,竟有些跃跃欲试。 很快,那人走了回来,手中提着几副滑板,放在了四人的面前,“都忘了自我介绍,我乃是这岗穆村的村长,名唤冷宁泽。不知四位要如何称呼?” 司空堇宥闻言,立即向冷宁泽拱手,道,“在下司宥,这几位分别是阿夕、子安、阿涛!” 听了司空堇宥的介绍,黎夕妤、荆子安、司桃三人连忙向冷泽宁行了一礼。 其间,并未行过拱手礼的司桃险些就出了差错,好在她身侧的荆子安适时提醒。 “四位朋友,请移步赛场边,我这就给各位讲述这比赛的规则!”冷宁泽说着,示意四人提着雪地上的滑板,向山坡下走了几步。 站在赛场外围时,许多村民都向他们看了来,眼中有疑惑与惊讶,却无半点不善。 “这滑雪比赛的规则其实很简单,每组十人,同时出发,沿着赛道一路滑下,谁先抵达终点,谁便是本组的获胜者!”冷宁泽一边讲解着规则,一边抓起一副滑板,套在了长靴上,“我们是最后一组,原本只有六人,你们四位来了,正巧便凑成了一组!” 黎夕妤等人闻言,却有些面面相觑。 而迟迟不见四人有何动作,冷宁泽惊讶地问,“你们为何还不穿戴滑板?” 黎夕妤的嘴角抽了抽,下意识望向司空堇宥,以眼神询问:少爷,你会滑雪吗? 司空堇宥挑眉,回:自然不会。 黎夕妤撇了撇嘴,又问:那我们为何要站在此处? 此番,司空堇宥瞥了她一眼,便动手穿戴滑板。而那眼中之意为:来都来了,总要体验一番! 这二人眼神交汇间,荆子安却已然准备妥当。 黎夕妤便又望了眼司桃,轻声开口,“阿涛,你能行吗?” 司桃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回,“只要公子不怕,阿涛也就不怕!” 听了这话,黎夕妤也深吸了一口气,俯身抓着那滑板,踩在脚下,后又执起其上麻绳,捆绑在长靴之上,如此便固定妥当了。 待她将两只滑板都捆绑好后,司空堇宥便递来了两根木棍,让她抓在手中。 “稍后我倒数三声,我们便出发!”冷宁泽眼底尽是光彩,已是迫不及待。 “三……”他数了起来。 黎夕妤连连做着深呼吸,双手紧紧攥着木棍,有些紧张。 “你只需在后方慢慢行走便可,不必太过认真。”这时,司空堇宥的嗓音响起,低沉却又含着安抚人心的力道。 “二……” 黎夕妤望着司空堇宥,重重点头。 “一!” 随着最后一声音落,这一组十名参赛者,其余八人都冲了出去,唯有黎夕妤与司桃还愣在原地。 而司空堇宥与荆子安二人,他们先前理应不曾滑过雪才是,可为何……动作起来竟显得这般娴熟! 黎夕妤与司桃对视了一眼,察觉到周遭异样的目光,不免有些窘迫。 “两位小公子,你们可是不会滑雪?”周遭有人问出声,却是与冷宁泽一般的热心肠。 二人窘迫地垂首,却是一言不发。 渐渐地,黎夕妤耐不住这般的窘迫,便迈出步子,缓缓向前走了出去。 她刚走出一步,便觉脚下滑得紧,她连忙拄着手中的木棍,稳住了身形。 随后,她又向前迈了两步,发觉只要能够令身子保持平衡,再将手中的两只木棍把控好,便能够令自己的身形始终保持平稳。 发觉了这一窍门后,黎夕妤连忙回首,欣喜地开口,“阿涛,你试……” 她话未说完,便咽回了肚中。 因为她瞧见司桃竟滑了下去,双手拄着木棍,竟比她还要娴熟! 一时间,黎夕妤有些惊讶,见司桃停在了前方不远处,她连忙动了动,笨拙地追了下去。 待她到得司桃身侧时,忍不住发问,“阿涛,你为何如此娴熟?” 司桃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低声回,“从前跟在二小姐身边,她曾罚我在冰上罚跪。那几日行走于寒冰之上,与此时的滑雪颇有几分相似。” 听了司桃的解释,黎夕妤不由得心疼了起来。 她双眉一凛,渐渐心生怒意。 “公子,莫要理会这些过往了,咱们快些追上去吧!”见黎夕妤变了神色,司桃连忙道。 “……好。”黎夕妤摆了摆首,将心中的不悦与愤怒抛去,拄着木棍向下方继续走去。 她刚走出两步,司桃便自她身侧滑了下去,动作虽有些僵硬,却胜在身形始终平稳,不曾摔倒。 黎夕妤见状,暗自咬了咬牙,有些不服气了。 她便不信,今日她无法学会这滑雪! 司桃始终在她前方不远处滑着,不紧不慢,动作却愈发娴熟。 黎夕妤不由得向远处望去,但见那八人已滑至山坡最陡处,速度快些的,甚至已滑至半途! 司空堇宥与荆子安皆穿着黑袍,二人处在八人正中的位置,且皆有加速的趋势。 见此,黎夕妤放大了步子,不再顾及其他,一心只向下滑。 左右她都穿着厚实的衣裳,大不了就是摔上一跤。这山坡上的积雪如此厚,即便是摔了,想来也不会太痛。 况且,她从前经历过那么多,区区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思及此,黎夕妤双眸一眯,微微俯身,迈着步子便向下冲了去。 当她速度加快时,即便不再迈步,脚下的滑板都能够顺势向下方滑去,而她所要做的,便是紧紧抓着木棍,控制自己的身形便可。 很快,她超过了司桃,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她不由得加快了速度,一再挥动着手中的木棍,感受着猎猎寒风的吹拂,心中竟有几分畅快。 一时间,积压在心中数日的情愫,竟在这项滑雪运动中,渐渐消散了。 而她竟渴望更快的速度,渴望能够如同前方的司空堇宥那般,在这雪中驰骋。 遂,她又加快了速度。 然,她虽能保持身子的平稳,却并不知晓要如何转动方向! 但见前方有棵不高不矮的木桩正挡在她的道路之上,她想要绕过那木桩,却不知该如何转动方向。 她想要强迫自己停下,却发觉雪地之上想要突然停下,谈何容易。 一时间,黎夕妤有些慌了。 她拄着两只木棍,尽量转动身子,将木棍向右侧探去。 这样的方法虽然笨拙,却是有些效果的。 她很快便到得那木桩前,身子已避开了它。 却不曾料到,脚下的滑板,却是比自己的长靴要宽大许多! 她尚来不及思索,便觉脚下的滑板撞在了木桩上,随后她身子一轻,便向前扑了下去! 她扑在了雪地之上,并未察觉到太过剧烈的疼痛,心中总算有些安慰。 可还未待她松口气时,后方的司桃在这时追了上来。 司桃显然不曾料到她会摔倒,更是无半点准备,想要避开却避之不及…… 于是,司桃直直撞了上来,将她刚刚直起的身子又撞了下去! “啊!” 黎夕妤下意识惊呼出声,只觉自己在雪中滚了几圈,便再也抑制不住,一路向下滚去了! 司桃的状况比她好不到哪去,二人便齐齐向下滚着,手中的木棍也渐渐不知去向。 黎夕妤忍不住伸出手臂抱着自己的脑袋,积雪灌进嘴中,十分寒冷。 她渐渐睁不开眼,却能够意识到,她们此刻应是到了这山坡的最陡处! 倘若不能及时停下,便这般一路滚下去,她们即便不被冰雪吞噬,也必定会受伤! 围在脸颊周遭的冰雪越来越多,脚上的滑板也不知何时脱落,而她们的身子……仍在向下滚!    第九十九章:相拥 黎夕妤用双臂护着脑袋,却渐渐发觉心中有些憋闷。 在这不停向下滚的过程中,她那稳定了许久的伤势,突然有些不适! “天呐,谁快救救他们……” “若是不快些停下来,他们一定会受伤的……” “此处山势十分陡峭,倘若有人去搭救,也势必会一同向下跌……” 周遭有人惊呼出声,传进黎夕妤耳中时,显得有些嘈杂,又有些缥缈。 她不知自己还要向下滚多久,只觉身子不时便会咯着雪地上的杂物,硌得她生疼。 突然,她只觉腰身一紧,也不知生了何事,仿佛被人揽进了怀中。 而这之后,她下滚的速度越来越快,周身的疼痛感却减轻了大半,就连先前那汹涌着向口鼻灌彻的冰雪,也渐渐少了许多。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她清楚地知道有人来到了她身边。 她缓缓放下手臂,不再抱着自己的脑袋,想要睁开眼瞧一瞧身边的人。 然她刚松开手,后脑却被人扣住,将她的整个脑袋都护在了怀中。 她睁眼后,只瞧见了黑色的衣袍,却看不见其他。 然那熟悉的气息,那淡雅的兰香,却准确无误地灌进她鼻中,再熟悉不过。 一时间,黎夕妤的鼻尖泛起阵阵酸涩,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哪怕只是唤他一声。 “别怕。”却突然,他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仍是那般低沉,却含带着强大的安抚力道,直直传进她心底。 黎夕妤便这般被他护在怀中,随着他一同向下方滚去,而那原本该由她承受的痛楚,便被他带走了大半。 而他们滚着滚着,突然就不再滚,而是向下滑! 黎夕妤发觉自己正趴在司空堇宥的身上,他一手扣着她的腰身,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木棍。 司空堇宥抓着木棍,将其抵在雪地之中,企图以此来减缓下滑的速度。 黎夕妤终能瞧见他的面容,胸膛中的一颗心正狂乱地跳动着,却不知为何,眼角有泪花溢出。 司空堇宥以脊背撑起了她的身躯,令她不再受到半点损害。可他自己,却紧拧着一双眉,拼了全力,手中的木棍几近弯折,却仍旧抑制不住地向下滑着。 “少爷……”她忍不住开了口,低声唤着他,嗓音中却带着几丝哭腔。 听见她的呼唤,司空堇宥扣着她腰肢的手臂又加大了几分力度,眉眼坚韧如斯,却道,“别怕,会没事的。” 听见他的回话,黎夕妤眼眶中的泪水越聚越多,她却努力地睁大眼,不令泪水滑落。 她小心翼翼地转眸向下方望去,却见仍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才能到得坡底。 而下方不时便能瞧见高矮不一的木桩,横亘在道路之中,甚是刺眼。 “嚓!” 突然,司空堇宥手中的木棍从中折断,二人下滑的速度陡然间便快了起来。 黎夕妤双眉一拧,不免担忧起来。 倘若再撞上那木桩,以眼下这速度,司空堇宥必然会受伤。 可她不愿他受伤……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伸手探入衣袖,摸出了“羽晖”。 她迅速拔出刀刃,咬紧了牙关,随后毫不犹豫地将刀刃插进了身侧的雪地之中。 她手握刀柄,能够感受到强烈的震颤,刀刃划过积雪之下的地面,在那强劲的摩擦之下,他们下滑的速度终是慢了下来。 她瞧见司空堇宥的眼眸中有光亮闪过,随后他的大掌便覆上了她紧握刀柄的手。他用力将匕首又向深处刺去,两只手已陷入冰雪之中。 渐渐地,黎夕妤察觉到“羽晖”的刀刃已全部刺进地面,而他们的身子,也终于……缓缓停住,不再下滑。 耳畔仍有寒风呼啸,黎夕妤的双颊却冻得通红,许是因方才的滚落划破了肌肤,她只觉额角隐隐有些抽痛。 她仍旧趴在司空堇宥的身上,垂眼望见的便是他的容颜。 “少爷……”她正想说些什么,身子却陡然间向一侧翻去。 她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便已然躺在了雪地之中,而身上压着的……是司空堇宥。 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眸深处似有炽热的星火渐渐燃起,他缓缓启唇,开了口,“不是说过,你只要在后方缓慢行走便可,为何会突然在陡坡处跌落?”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可这番质问的话语却是毋庸置疑的兴师问罪口吻。 “我……”黎夕妤张了张口,面上闪过几分自责,“连累了少爷,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 她本以为这般低眉顺眼的弱势模样能够令身上的男子消下几分怒气,却没想他双眉一凛,似是愈发恼火了。 而这时,黎夕妤却瞧见他凌乱的发丝间沾染了岑岑白雪,然脖颈处,却有一片鲜红。 “少爷,你受伤了?”黎夕妤心头一惊,连忙伸手向他探去。 她的指尖划过他的发丝,最终落在他左耳下方的脖颈处。 那一刻,原本冻得几近僵硬的手指却触碰到了一股热流,触感粘稠的液体沿着她的手指向下流落。 红,鲜艳无比,刺目的红。 那是鲜血,仍旧含带着热量的鲜血。 刹那间,仿若有密密匝匝的银针刺在她的心口,令她疼痛。 突然,司空堇宥一把抓过她的手掌,而后直起了身子,将她也从雪地之中扶了起来。 二人相依而立,一眼望去,下方黑压压的,尽是岗穆村的百姓。 黎夕妤的眼眸却始终盯着司空堇宥受了伤的脖子,一颗心缓缓向下沉去,自责与心痛交织,绵延无尽。 却突然,她的眼角瞥见了什么,视线立即向下移去,便见司空堇宥手臂处的衣襟似是被液体晕染,在那漆黑衣袖的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 她不用伸手触碰,也知那必然是鲜血。 就在不久前,司空堇宥的手臂曾受过伤,而这短短几日的时间,他自然无法痊愈。 方才为了搭救她,他一人承受了诸多损伤,同时也牵动了手臂的伤势。 一时间,黎夕妤又悔又恨。 悔方才的一时兴起,恨自己总是连累他。 似是察觉到她的心绪,司空堇宥牵过她的手掌,紧紧攥在自己手心,轻声道,“为你做这一切,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于我而言都是值得的。夕妤,我想要看见你的笑容,而不是此刻这般的心事重重。” “少爷,我……” “你无须感到自责,更不必悔恨愧疚。这都是我身为男儿,理应做的事。倘若连自己珍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那我又谈何成就大业?” 司空堇宥的眼眸之中,仿若有万千璀璨的明星,深邃浩瀚,令人沉溺后,便再也无法脱身。 而那“珍爱的女子”五个字,却时时萦绕在黎夕妤的耳畔,久久也未能散去。 “你若当真想要回报,那便时刻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悉心照料,可好?”司空堇宥的话语中多了几分笑意,轻声问道。 黎夕妤的眼眶一片红润,她紧抿双唇,重重点头。 “喂……司宥兄弟,你们没事吧?”这时,下方响起了一道熟悉的男音,是岗穆村的村长冷宁泽。 “我们这便下去吧,我牵着你,不会再有事了。”司空堇宥说着,再度牵起黎夕妤的手掌,眉眼是一派柔和。 黎夕妤的唇角终是缓缓勾起,反手也回握着他,紧紧地握着。 就在二人欲抬脚向下方走去时,黎夕妤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形一震,惊呼出声,“小桃!” 她记得司桃是与她一同滚落而下的,如今她被司空堇宥救下,那么司桃呢? 一时间,黎夕妤再度慌乱起来。 她向下方望去,在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却并未寻见司桃的身影。 “荆子安去搭救她了,你不必太过担忧。”司空堇宥适时开口,提醒着。 听了他的言辞,黎夕妤心中的慌乱终是减轻了些许。 与此同时,后上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公子,我在这里……你不用担心……” 听见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黎夕妤立即回首望去。 但见上方的山坡上,两道身影正相携向下走,荆子安搀扶着司桃,二人行走得小心翼翼。 黎夕妤却发现,司桃的右腿一瘸一拐,似是受了伤。 她不免又紧张了起来,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却被司空堇宥抢了先,只听他道,“我们去下方安全处等候,相信有荆子安在,司桃她不会有事的。” 黎夕妤这才跟随着司空堇宥向下走去,却发觉下方人群正以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们,眼中尽是深意。 待走近后,黎夕妤隐隐听见了几道议论声响。 “想不到如此俊朗的两位公子,竟会有龙阳之好……” “是今世姑娘家太少吗?如今这男儿竟一个个都是断袖……” 听了这话,黎夕妤下意识便要抽出自己的手,却不想司空堇宥竟越攥越紧,丝毫不介意这般言论。 她有些无奈,却也唯有任他牵着。 “司宥兄弟,你受伤了!”冷宁泽一眼便瞧见了司空堇宥脖间的伤口,面露担忧之色,同时还有几分自责,“都怪我,若是一早便知晓这两位公子不会滑雪,我便不该勉强他们。” “村长无须自责,此事与你无半点干系!”司空堇宥一手揽着黎夕妤的腰肢,另一只手臂则摆了摆。 冷宁泽此人生性豪放,眼下见到二人如此亲昵,竟丝毫不忌讳,开口便道,“司宥兄弟对这位阿夕公子可真是情深义厚,先前若不是你突然折返,我们这一组的获胜者必然非你莫属啊!” “村长谬赞,在下愧不敢当。”司空堇宥倒是十分谦虚。 黎夕妤却暗自撇嘴,忍不住又在心下腹诽:分明说过自己不会滑雪,却险些夺了冠,这究竟是天赋异凛,还是欺瞒了我? 又过了片刻,荆子安终是带着司桃平安走了下来。 二人同样是一脸的狼狈,也不知都发生了什么。 “阿涛,你的腿怎么了?”黎夕妤连忙问。 司桃一瘸一拐地走到黎夕妤身边,回道,“先前在下滚的途中,我被一只木桩拦下,撞到了腿部,身子却停止了滚动。” 听了司桃的解释,黎夕妤连忙又问,“伤得可还严重?” 司桃连连摇头,却转而望向荆子安,“多亏了子安小兄弟及时搭救,我并无大碍!” 黎夕妤这才松了口气,却见荆子安面露窘迫,便夸赞道,“子安,方才你做得很好!” 荆子安颇不自在地点点头,双颊微微泛起红润,兴许是被冻的。 经此意外,天色渐渐暗下,岗穆村的滑雪大赛便也结束了。 司空堇宥虽未能夺冠,但热心肠的冷宁泽却主动邀请四人去往他的家中一同用膳。 晚膳虽无山珍海味,但贵在友善和乐,黎夕妤吃得很满足! 用过膳后,冷宁泽又收拾了三间客房供他们留宿。 “村长,我们四人,只需两间客房便好,不必如此麻烦!”黎夕妤出声提醒着。 冷宁泽听后,却惊异地瞪大了眼,“该不会子安与阿涛也好男风?” “没……没有!”黎夕妤也随之瞪大了眼,连忙摆手,替荆子安与司桃澄清。 而身后的荆子安与司桃先是一怔,随后便齐齐红了脸颊,窘迫极了。 “那不就得了!”冷宁泽一拍手掌,笑道,“司宥兄弟与阿夕公子住一屋,这两位兄弟各住一屋,正好三间客房!” “什么?”黎夕妤惊呼出声,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冷宁泽眨了眨眼,有些疑惑,“怎么,阿夕公子可是有何不满?” “我……” “不,我们很满意!” 司空堇宥赶在黎夕妤之前将话说完,随后拉着她的手臂便向客房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道,“你先前才答应过我,日后会寸步不离身,悉心照料。” 望着二人渐渐消逝的身影,荆子安与司桃倒是见怪不怪了。 可冷宁泽却不住地咋舌,甚至念念有词,“先前也曾见过好男风之人,却全无这一对般配!原来所谓‘璧人’,真的可以形容两名男子!” 荆子安与司桃齐齐抽了抽嘴角,二人向冷宁泽招呼过后,便立即动身,去往另外两间客房。 而黎夕妤被司空堇宥拉扯着,一路步入客房后,他又顺势将屋门合上了。 望着屋中简洁的陈设,黎夕妤的眼角不由抽了抽。 真不知道那个冷宁泽究竟怀了什么心思,竟给他们二人安排了一间屋子!甚至,甚至这屋中仅有一张床榻! “少爷……我……”黎夕妤低垂着脑袋,拖着浓重的鼻音,轻声道,“我去与小桃住一屋。” 她说罢,正要转身,却被他拽住手臂。 “阿夕,你怕我?”只听他问。 黎夕妤立即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一片昏暗下,她瞧得见他眼底的深邃。 “不,我不害怕少爷!”黎夕妤轻声答。 司空堇宥的唇角微微扬起,却松了她的手臂,吩咐道,“那便替我处理伤口罢。” 黎夕妤重重点头,却径自走向桌案,点燃了烛火。 火光幽幽燃起,二人的身影摇曳不休,被烛火拉得老长。 仍旧坐在床榻边,黎夕妤小心翼翼地替司空堇宥处理着伤势。 好在他脖间的伤口并不深,稍作处理上了药便可。 倒是手臂的旧伤相较严重些,但只要及时包扎止血,却也尚可。 同时,黎夕妤还发现他的外袍有多处撕裂,好在他里衣穿得颇为厚实,故此身上并无旁的伤口。 待一切处理完毕,黎夕妤终是长舒了一口气,却忍不住问,“少爷,你先前告诉我,你不会滑雪来着?” “恩。”司空堇宥淡淡点头。 “那为何?”黎夕妤追问。 “阿夕,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类人,对于许多事物,都能有‘无师自通’的本事!”司空堇宥挑眉,有些骄傲,亦有些自豪。 黎夕妤闻言,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自然相信司空堇宥的实力,只不过……如今的他,懂得收敛自己的冷漠,又会与她打趣自夸,倒真是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少爷自然厉害,令人佩服。”黎夕妤唇角带笑,也忍不住夸赞。 司空堇宥伸手拂过她的脸颊,于她额间印下一吻,柔声道,“夕妤,天色不早了,早些睡下吧。” 黎夕妤的心跳慢了半拍,直勾勾地凝望着他,却有些不知所措。 司空堇宥却拍了拍床榻,笑道,“你睡在内侧。” 霎时间,黎夕妤的脸色涨得通红,仍有些无措。 “放心,我会尊重你。”他又道,嗓音之中却掺杂着几分勾人心魂的力道。 黎夕妤终是轻轻点了点头,红着脸将脏污的外袍褪去,又脱了长靴,上了榻后,立即便钻进了棉被,缩在了内侧的角落里。 她蜷缩着身子,紧紧闭起双眼,一颗心扑通乱颤,就连脑中也不由得嗡嗡作响。 她不知司空堇宥会在何时躺下,心底紧张的同时,不免又生出了几分期待。 却突然,她听见了一阵悉碎的声响,那是纸张翻动的声音。 她并未转身,也不曾睁眼,却知晓他在做什么。 又是片刻后,一阵刺鼻的气味传来,那是纸张被火点燃的味道。 很快,烛火被熄灭,屋中霎时间便暗了下去。 然那气味,却迟迟不曾散去…… 直至身后有了动静,司空堇宥似是上了榻,也钻进了棉被之中。 黎夕妤不由得绷直了脊背,心跳得愈发剧烈。 在这一片黑暗中,司空堇宥突然靠近了她,竟伸出双臂环住了她蜷缩着的身子! 陡然间,她脑中有什么东西断裂了开,热浪自心底上涌,令她感受着炙烤般的火热。 她立即睁开了眼,望着漫无边尽的黑暗,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一刻,她甚至觉得,就连呼吸时身躯的微微颤动,也会打破此间的氛围。 “夕妤,”却突然,身后的男子开了口,嗓音有些沙哑,“这并非我们初次相拥而眠,放轻松些。” 可他若是不说此话还好些,眼下此话一出,黎夕妤的身子便崩得更紧了。 “夕妤,你还记得我曾经与你讲过的故事吗?”许是察觉到黎夕妤的紧张,司空堇宥突然出声问道。 黎夕妤回想了片刻,轻声道,“少爷曾与我讲过小狼的故事。只不过……当时你不曾告诉我结局如何。” “恩,就是这个故事。”司空堇宥紧了紧手臂,突然将下巴抵在了黎夕妤的肩头。 他距她那般近,她忍不住轻轻呼吸,感受着他的气息。 “少爷,是要告诉我那故事的结局了吗?”黎夕妤轻声问道。 “不。小狼的结局,还要待日后才能说与你听。”司空堇宥却道,“今夜,我要给你讲述小狼在寻人报仇时,发生的一些趣事。” 黎夕妤似是渐渐适应了他的触碰,深吸了几口气后,身子便放松了。 “某一日,小狼遇见了一只受伤的兔子,本想将这兔子吃了,可兔子却拼命地想要逃跑,哪怕早已没了力气……” 司空堇宥的声音很轻,可他讲述的故事,却真真切切地传进了黎夕妤的耳中,并且渗进她的心底。 “小狼不由对这只兔子生出了几分好奇,几番询问后,得知兔子也是被人类所害。小狼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便放过了兔子,甚至将它带回自己藏身的山洞,悉心照料。小狼并不适应与兔子的相处,且兔子并不听话,时常惹怒小狼。小狼有好几次都想吃了兔子,最终却仍是不忍心……” 黎夕妤听着,心中涌起莫名的酸涩,问,“小狼与这兔子,之后如何了?” “兔子的伤势渐渐好转,某一日与小狼一起离开了洞穴。可这一日,小狼遇上了自己的仇人!小狼能力不足,最终受了重伤,是兔子用自己娇小的身躯,将小狼带回了洞穴,悉心照顾,救回了小狼一命。那之后,小狼突然发觉,它似乎……离不开兔子了。甚至开始担心,倘若有一日自己因为报仇而连累了兔子,又该怎么办。” 黎夕妤却在这时突然转身,于黑夜中望着司空堇宥,却道,“不是这样的!少爷,你这故事讲得不对!” 伊闹闹 说: 感谢 木九焉 打赏的5个魔法币~ 感谢 光&简 打赏的15个魔法币~ 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一百章:木人 司空堇宥先是一怔,而后轻笑着问,“哪里不对?” 黎夕妤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与姿势,将脸埋进司空堇宥的胸膛,鼻音仍有些浓重,“那日兔子与小狼一起离开洞穴,遇上了小狼的仇人。可并非是小狼能力不足,而是兔子太过弱小,遇到了危险。小狼为了搭救兔子,这才受了重伤。” 黎夕妤说罢,却未能听见司空堇宥的回应,便又道,“并且,兔子悉心照料小狼的那几日里,早已暗自下了决心,日后无论再发生何事,都要跟在小狼身边。兔子不怕危难,更不怕死。它只是,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回报小狼几番搭救的恩情。以及,它自己心中……那难以启齿的情愫。” 寂夜下,黑暗中,二人紧紧相拥,互相感受着彼此的气息与温度。 黎夕妤再不开口,良久后终是等到了司空堇宥的回应,只听他道,“从此之后,小狼会与兔子相伴,无论发生何事,不离不弃。” 他的嗓音有几分缥缈,话语却真切地传进黎夕妤的心底,令她忍不住轻轻一颤。 她等了这么久,终是等到他的承诺。 她突然又晃了晃脑袋,想要再换一个舒服些的姿势。 “夕妤,别动!”他却低声呵斥,那声音仿佛自心底发出,蕴含着极为浓烈的情愫。 黎夕妤察觉到他的身子有些滚烫,而揽着她腰身的手臂却越扣越紧,令她有些呼吸不畅。 “少爷……”她瓮声瓮气地唤着,“我要喘不过气了。” 听见这话,司空堇宥终是松了松手臂,给了她些许空间。 黎夕妤这才畅快地舒了口气,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少爷,那封书信……是何人写下的?” “三皇子。”他毫不迟疑,更无半点隐瞒,却说得风轻云淡。 黎夕妤却是惊讶极了,“莫非三皇子想要拉拢少爷?” 此番,司空堇宥不再回话,然答案却已是呼之欲出。 黎夕妤不由在心下思索,倘若三皇子有意拉拢司空堇宥,那么势必要与太子及七皇子为敌。 无论三皇子曾经是怎样的暗藏锋芒,祭天大典之上都因那只彩雀被诸位皇子嫉恨在心。三皇子兴许不知那彩雀一事正是司空堇宥所为,但他为了扩张自己的势力,从而拉拢一个曾在边关打了胜仗的将军,也实属正常。 只不过……这三皇子何来的信心? 司空堇宥与皇家人的仇恨,虽不至于满城皆知,但至少当初在场的诸多皇子,都是知晓的! 莫非……当初悲剧发生时,那三皇子并不在场? 思及此,黎夕妤抑不住心底的疑惑,便小心翼翼地问,“少爷,三皇子对于曾经那场悲剧……莫非并不知情?” “当时诸多皇子,唯一不在场的,只有九皇子!”司空堇宥沉声回。 “那为何……”黎夕妤更加不解了。 “哼!”突然,司空堇宥冷哼出声,语气变回了以往的冰寒,“这些皇室子弟,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任何人都可以利用,任何人都可以合作!哪怕他心中十分清楚,我也怀了谋反的心思!可毕竟,眼下他最大的对手,不是我!” 听了司空堇宥这般冰冷的解释,黎夕妤心下便也了然,“那少爷……欲如何回应三皇子?” “既然有人肯出手替我解决这路途中的诸多麻烦,我便乐得自在!”司空堇宥的语气稍有缓和,却仍旧含着几分强烈的恨意,“但想拉拢我,让我为他卖命,这绝不可能!” 黎夕妤轻轻点了点头,发觉有了这一番谈话后,她心中的紧张早已消失殆尽。 哪怕睁眼便是司空堇宥硬朗的胸膛,她也能自如地呼吸,倘若觉得身子不适,她就挪一挪、翻一翻,总之怎么舒服怎么来。 然就在她这般的折腾中,司空堇宥也不知怎的,竟猛地松开了环绕着她的手臂,而后翻身去往床榻的边缘,背对着她而卧。 黎夕妤在黑暗中撇了撇嘴,只当司空堇宥这是嫌她烦了。 身边没有了他的气息,她倒渐觉困意来袭,也翻了个身,缩在温暖的棉被中,渐渐睡去了。 在她迷迷糊糊之际,身后的男子突然又靠了来,再度揽住她的腰肢,于她身后睡下了。 夜,无声且黑暗,不曾耳鬓厮磨,却将人的心,越拉越近。 翌日一早,四人告别了岗穆村,继续赶路。 踏着皑皑白雪,穿过不同的村落,终是于半月后,抵达应州。 穷奇国应州一代,乃是一处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之地。 先前的来时路,便是因着行踪暴露,故而他们不曾踏上应州这片土地。 如今,四人又是一番乔装,脸上皆被黎夕妤涂抹了一层蜡黄色的黏土,将原本出众的容貌掩去。 如此这般,倒真是免去了不少人的目光。 华月中旬,天再未降雪,烈日照射着大地,渐渐融化了积雪。 因庄暠乱党曾在应州一带为非作歹,故此如今这应州城戒备森严,但凡入城者,必要接受一番严格的排查。 而黎夕妤一行四人入城时,一切都显得颇为顺遂。 许是因着如今这应州城中的守卫皆是三皇子安排的人,事先便得到了三皇子的吩咐。 应州一带位于穷奇国中部,应州城中往来商旅诸多,即便是冬日,大街小巷里依旧是车水马龙的景象。 行走在宽敞的主街道上,两旁皆是些商贩小摊。 “糖人……卖糖人喽……”有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一个摊位前,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糖人,形形色色,令人看了便极有食欲。 黎夕妤自幼便偏爱甜食,此番见到那糖人,倒有些迈不动步子了。 “这位小公子,我家的糖人可是百年传承的手艺,你可莫要错过了!”老者见黎夕妤正直勾勾地盯着摊位上的糖人,连忙笑嘻嘻地招揽生意。 黎夕妤忍不住舔了舔唇角,却下意识望向身侧的司空堇宥。 司空堇宥见状,唇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道,“你若是喜欢,便挑上两个,你与司桃都可尝尝看。” 黎夕妤听后,连连点头,而后一把拉过司桃,二人站在摊位前,挑起了糖人。 “小桃,你看这各式各样的糖人,你喜欢哪个?”黎夕妤眼中放着精光,俨然一个小孩子。 司桃此前从未离开过荣阳城,此程随着黎夕妤踏遍辽阔的疆土,倒真是开了眼界。 她也再无最初的惧怕与担忧,小姑娘的心性渐渐暴露,此刻见到了美食,自也是移不开眼的。 但见她伸手指着一个糖人,出声问道,“老人家,这是何方神圣?” 那老者笑着捋了捋胡须,神色颇有些自豪,“这乃是九天之上的玄女,老夫这一生最为骄傲的手艺!” “那我便要这九天玄女了!”司桃心花怒放,抓着承载糖人的竹签,面上尽是满足的笑意。 黎夕妤却对那九天玄女没什么兴致,她伸手指着另一只糖人,问道,“老人家,这位可是观世音菩萨?” “公子好眼力,这确是观音菩萨无疑!”老者笑着点头。 黎夕妤不免有些讶异,便又问,“老人家,这观世音菩萨乃是神明,您怎能将其做成糖人,供人食用?” “呵呵……”老者闻言轻笑出声,却突然双手合十,行了拜礼,“老夫每日里只会做这么一个观音菩萨的糖人,而每当卯时天亮起,老夫便要去永安寺烧上三支高香,叩拜观世音菩萨。唯有得了菩萨的准许,老夫才能将这糖人做出来……” 听了老者的解释,黎夕妤当真是又惊又奇。 而这时,老者将那观世音菩萨的糖人取出,向她递了来,“观世音菩萨并非人人都会庇佑,我看这位小公子颇懂佛法,想来观音菩萨不会为难你的。” 黎夕妤踌躇了许久,仍旧不愿去接那糖人。 却突然有只手臂伸了来,衣袖乃是淡雅的青色,将那糖人自老者手中接过。 随后,黎夕妤便听见了司空堇宥的声音,“不过是个糖人,何必思虑甚多,就连九天上的玄女不也进了司桃的肚中?” 听了这话,黎夕妤转而望向司桃,见她已吃了起来,神情十分满足。 “是啊,小公子委实不必这般忧虑。”那老者也开口劝道,“你若当真心有愧疚,可赶在天黑前去往永安寺,向菩萨诚心一拜,相信菩萨会保佑你的!” 此番,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自司空堇宥手中接过糖人,不再踌躇。 她与司桃并肩走在前方,司空堇宥跟在她身后,荆子安向老者付了银钱后,便也跟了来。 黎夕妤缓缓张了口,将那糖人含在嘴中,入口便是一阵香甜,甚至甜进了她的心底。 当真是……好甜。 两个姑娘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突然耳畔响起了一位老婆婆的声音,“二位公子,不过是个糖人,又能算得了什么?老婆子我祖辈皆擅雕刻,雕出一个木人是再简单不过!” 听了这话,黎夕妤的目光便被引了去。 她走向那老婆婆的摊位,瞧见其上摆放着的,皆是以木块雕刻而出的成品。有人像,有动物像,分外精致。 一时间,她的心思便全都被这雕像给吸引了去。 “公子若是喜欢,老婆子我能够将公子的样貌也雕刻在这松木之上!”老婆婆笑眯眯地说着。 “当真?”黎夕妤惊奇地问。 “自然不敢妄言!”老婆婆笃定地回。 霎时间,黎夕妤来了兴致,却一把拉过司空堇宥,问道,“老人家,能否将他也雕刻而出?” “自然可以。”老婆婆笑答。 “那么烦请老人家,将我二人分别雕在两只松木上!”黎夕妤欢欣极了,一边说着,一边舔着她的糖人。 “好,还请二位莫要走动,老婆子我这便开工了。”老婆婆说罢,取出一截松木,一手拿着锉刀,不时打量着司空堇宥,便雕了起来。 老婆婆的动作并不快,可雕出的东西却十分精致。 直至半个时辰后,她才将司空堇宥雕出。 黎夕妤接过那木人,瞧着那眉眼分明的男子,虽然面貌稍显丑陋,却也因他的脸上本就涂了层黏土。即便如此,两鬓的发丝仍是被老婆婆巧妙地雕刻而出,只一眼望去,她便看得出,这就是她的少爷! 她将那木人拿在手中不住地打量,唇角始终扬起,那是旁人体会不了的心意。 “少爷你看,这人与你多像!”黎夕妤将那木人举至司空堇宥面前,颇有几分得意。 司空堇宥却不似她这般开怀,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她撇了撇嘴,不再理会他,转而望着老婆婆。 接着,老婆婆便开始雕刻黎夕妤的样貌。 许是时间太长久,司空堇宥仿佛有些不耐,便道,“你们继续在此候着,我去别处走走看看。” 然他这一走,便又是半个时辰。 直至老婆婆将黎夕妤也雕刻而成,司空堇宥方才归来。 黎夕妤拿着自己的木人,虽是个男儿模样,可她秀丽的眉眼仍旧不曾掩盖。 她将自己的木人塞进了司空堇宥的手心里,笑道,“少爷,你收着它,日后见到它,便如同见到了我!” 司空堇宥接过那木人,仔细打量了几番后,竟有些不情不愿地收下了。 黎夕妤见他这般神色,眉头一蹙,心下有些不畅快。 可她这不畅快还未延续多久,便见司空堇宥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镯。 那玉镯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翠绿的光芒,单看一眼便也知晓那是由上好的玉石所造。 随后,他拉过她的手掌,将那玉镯套在了她的腕间。 “世人皆言,唯有美人才配得上美玉,可我却觉得,这世间任何美玉,皆比不过你向我望来的眉眼。” 司空堇宥的嗓音伴着闹市的嘈杂喧嚣,一字一句地,传进了黎夕妤的耳中。 她的心颤了又颤,眉眼间凝聚的满是他的容颜,眼眸中有万千光芒闪耀,美得令人心醉。 却在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唉,这两位公子虽算不得容貌绝佳,可那眉眼却着实富有灵气。却不想……竟好了男风!” 听见这话,黎夕妤本勾起的唇角立即便僵住了,她连忙收回自己的手臂,转身便走。 她的步伐有些急促,只觉层层热浪在心底翻涌不休,若不是脸上涂了黏土,她此刻通红的面色必定会被旁人瞧去。 “闪开,敢挡本大爷的道,你不想活了!” 她走着走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叫骂声。 她立即抬眸望去,便见一行人身穿黑袍,各个凶神恶煞,一身的戾气,正穿行在闹市之中。 而他们横冲直撞,眼睛长在头顶,丝毫不将百姓们放在眼中。 而这时,为首的男子突然嚷嚷出声,“近日可有人瞧见了四名面貌出众的男子,他们皆身穿黑衣,其中两人身形高大、面目俊朗,而另外两人则相对娇小瘦弱些。” 听闻此言,黎夕妤心头一紧,身子蓦然便僵住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抓过她的手臂,带着她向右侧的客栈走去。 “不必惊慌,此处可是应州,必定有不少三皇子的眼线。”司空堇宥行走在她身侧,低声道,“况且,我们如今变了模样,量他们也认不出!” 黎夕妤重重点头,四人便这般光明正大地进了客栈。 安顿好住处后,四人又在城中最华贵的酒楼吃了一顿,便也时至申时。 离开酒楼后,黎夕妤心中仍是有些在意先前那卖糖人的老者所说过的话。 而司空堇宥却全然猜透了她的心思,便道,“永安寺虽地处应州一带,但它在整个穷奇国,都颇负盛名。历代君王登基后,不出三月,必要来这永安寺朝拜一番。而我们既然来了,便不应错过。” 听了他的言语,黎夕妤心喜的同时,也不由心生暖意。 索性永安寺距离中城并不远,四人租了辆马车,半个时辰后便到得了这座颇负盛名的寺庙。 与古阳国的云来寺不同,永安寺并未建在半山,就在平地之上。 可尚未入寺,单是站在寺门外,便能被它的恢弘与壮大所震惊。 而入得寺中后,黎夕妤便发觉,这永安寺比起云来寺,竟大了三倍有余! “应州百姓多崇信神佛,每月总有固定的时日必要来寺中上香。”行走在寺庙间,司空堇宥轻声道。 “当初在古阳国,云来寺的僧人曾说我与佛法颇有缘分,却不知究竟为何意。”黎夕妤面带虔诚,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这寺中的神佛。 司空堇宥却不似她这般小心,笑着打趣,“兴许日后,你会在这寺中长住,整日里与青灯古刹作伴,也未可知呢!” 当这句话语传进耳中时,黎夕妤不知怎的,心头竟突生一阵刺痛。 然那刺痛很快便消逝,她便也未将其放在心上。 赶在日落前夕,黎夕妤拜过观世音菩萨后,四人便原路折返,向永安寺外走去。 寺里有阵阵钟声响起,黎夕妤于心下默数,那钟声前前后后共响起十声。 是酉时到来了。 与此同时,他们也迈出了门槛,走出了这恢弘壮阔的永安寺。 然,刚走出寺门,前方便传来一阵打骂声。 “你个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我们许家待你不薄,你竟敢偷拿财物,实在可恨,看我不打死你!” 循着声音望去,但见一中年男子手执棍棒,正挥打着一名小少年。 而那小少年满面泪痕,被打得摔倒在地,哭喊着,“爹,我没有偷拿财物,是哥哥冤枉了我!” 小少年话音未落,那站在中年男子身边的另一位年岁颇长些的少年一声冷哼,愤愤然地道,“你胡说!分明就是你不知好歹,吃了熊心豹子胆,于夜间潜入爹的卧房,偷走了那十两银钱!” 此话一出,黎夕妤正欲离开的身形,陡然间便顿住了。 她赫然转眸向那两名少年望去,又瞥了眼正狠心挥打小少年的中年男子,一时间怒从中来。 她眸色幽暗,其内有点点星火跳跃。 小少年的嘴角渐渐有鲜血溢出,他趴在尚有积雪的地上,仍在哭喊求饶。 可那狠心的父亲,却并未因此而饶过他。 甚至那年长些的少年,仍在一旁添油加醋,说着冤枉人的话语! 没错,黎夕妤万般笃定,那十两银钱必定是这兄长所偷,可他却嫁祸给了这名小少年,将所有的罪责撇得一干二净。 对于旁人家的诸多事宜,黎夕妤本是半点也不上心。 司空堇宥曾教过她,要学会狠心地对待世人的凉薄。 可今日,站在这神圣的寺庙前,她瞧着那被狠心挥打的小少年,心中便有恨意流淌。 此时此刻的小少年与当初的她多么相像,同样被人诬陷,同样惨遭父亲的虐打。 且这小少年眉眼坚毅,即便被打到吐了血,他也仍旧不愿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 遂,黎夕妤的心思尚未动弹,她的双脚却已然迈了出去。 她大步走向那中年男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抓上了他的手腕,沉声道,“住手!” 中年男子见状,双眉一横,张口便骂,“哪里来的臭小子,竟敢插手旁人的家务事,你莫不是也想尝尝我这棍棒的滋味?” 男子说着,立即挥手,想要挣脱黎夕妤的手掌。 可此番,黎夕妤的力气竟格外的大,她咬紧了牙关,死死地抓着男子的手腕。 “今日,你们的家务事,本公子是管定了!”她眉眼阴戾,压低了嗓音,话语却格外强硬。 与此同时,司空堇宥等人也已到得她身侧,皆恶狠狠地望着那中年男子。 此番,中年男子似是有些怕了,但见他咽了咽口水,鼓足了勇气,却没了先前的底气,只听他道,“你……你们究竟想怎样?这个逆子,他偷拿了我的银钱,我不过是教训了他一番,何错之有?” 黎夕妤闻言,倒是松了手,却垂眸望着受了伤的小少年,沉声回道,“你教训孩子固然没错,可你却万万不该,如此狠心地虐打他!你可知道……你此番做法,可是会害死他?” 伊闹闹 说: 今天已经写到100章了,给大家发个红包,感谢大家这两个月来的支持,么么哒~    第一百零一章:扶桑 中年男子的身形颤了颤,手中的棍棒许是因害怕而松落,他睨了眼地上的小少年,不情不愿地道,“既然如此,那我不打了便是!” “爹,这怎么行!”却突然,那兄长不乐意了,“这本就是咱们许家的家务事,旁人有什么资格插手?这个孽畜,您养了他十余年,他便如此回报您,委实可恨!” 听见此人这般言语,黎夕妤脑中立时便闪过了黎未昕嚣张跋扈的模样。 她的眉眼又沉了几分,却自袖中摸出“羽晖”,将其拔出刀鞘,十分利索地将刀刃抵在了男子的脖间。 “你……你做什么?”男子受了惊,眼中有惧意流露。 那中年父亲见状,一时也被吓得腿软,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大侠,求您放了小儿……他,他还年少,他也是无心的……” 听了这话,黎夕妤嗤鼻冷哼,垂眸斜睨了中年男子一眼,压低了嗓音,厉喝道,“同样是你的孩子,你怎能如此偏爱哥哥?却狠心地对待更为年幼的弟弟?” “我,我我……”中年男子支支吾吾了许久,最终仍旧未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黎夕妤也已全无耐性在此纠缠,将匕首又向眼前人的脖间抵了几分,冰寒的利刃正泛着森冷的光芒。 “为人兄长,你竟丝毫不顾念手足之情,你这胸膛中的一颗心,莫不是黑的?”黎夕妤冷声质问着,此刻她的面貌竟有些狰狞。 而这男子的心智显然要比他的父亲强韧,但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理直气壮地开口道,“这孽障本就是别人不要的,若不是当年我父亲心善,收养了他,给了他一个家,他又怎能衣食无忧地活到如今这束发之龄?” 听闻此言,黎夕妤心头一震,握着刀柄的手臂不由得颤了颤。 “没错,当年若不是我收养了他,他早就没命了!”此番,那中年父亲突然也有了底气,连忙站起了身,同样理直气壮地说着。 黎夕妤的手臂又颤了颤,她再度瞥向地上被打到重伤的小少年,终是缓缓垂下了手臂。 “即便如此,你若不能善待他,当初便不该收养他!”黎夕妤沉声说着,话语中少了几分先前的戾气。 此事发展到这般田地,俨然成了一出闹剧。 黎夕妤忍不住在心中暗骂:当真不该多管闲事,更不该同情心泛滥! “好啊,想不到这孽障如此好命,今日本是死到临头,却还能被人救下!”那兄长两步走至中年男子身侧,搀着他向身后不远处的府门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又道,“既然碰上了喜欢多管闲事的人,那你们便将他带走吧!从此之后,他与我们许家,便再无半点瓜葛!”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父子二人,黎夕妤又瞥了眼趴在地上的小少年。 虽说此事与她预想中大相径庭,但至少……她也算是救下了一条性命。 “走吧,天色将暗,我们早些回客栈。”这时,司空堇宥的嗓音自耳畔响起。 一只宽厚的大掌包裹着她的手掌,带着她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而去。 然她刚走出两步,却突然被人抓住了裙角。 她回眸,便瞧见那小少年趴在地上,正伸出一只手臂,抓着她。 小少年抬眸间,眉眼清澈明亮,嘴角的鲜血已被他拭去,面色却苍白如斯。 黎夕妤眉头一蹙,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虽将这小少年救下了,但她并非大善之人,从未想过要送佛送到西。 “这位大哥哥,多谢你救了我……”小少年开了口,又有丝丝血迹自嘴角流出。 “我并非是许家的儿郎,而这些来,他们待我始终是这般……”小少年又道,“今日,我知晓他们已动了杀机,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想能被大哥哥救下……” 小少年言语间,黎夕妤的眉头便拧得更紧了。 突然,小少年咧嘴一笑,竟猜透了黎夕妤的心思,“大哥哥放心,我不会纠缠你,我只是……真心的感谢你!” “你不必谢我!”黎夕妤突然冷冷地开口,转而瞥了眼右侧的永安寺,道,“今日若非神佛在此,我必不会多管闲事!你若当真想谢,也理应去拜谢这寺中的神明,是他们救了你!” 说罢,黎夕妤抽回自己的裙角,转身便走。 她再不去看那少年一眼,就连那恢弘壮阔的永安寺,也被她一并抛在了身后。 司空堇宥就在她身侧,紧紧地牵着她,便在无形中给了她莫大的力量。 先前因那出闹剧而生出的诸多心绪,也渐渐平复消散…… 回到客栈后,天色已大暗。 黎夕妤坐在客房的床榻边,将那玉镯取下,迎着烛光,细细打量。 她对玉石没有研究,可即便如此,她也看得出手中这块玉,必是极为上乘的。 它质地均匀,通体莹翠,没有花哨的图案与纹理,仅仅只是光滑的表面,却淡雅秀美,透着丝丝凉意,握在手中十分舒适。 “世人皆言,唯有美人才配得上美玉,可我却觉得,这世间任何美玉,皆比不过你向我望来的眉眼……” 司空堇宥的话语犹在耳畔回响,仿若伴着璨璨星光,流转在她身侧。 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寻来的这玉镯,想必也是花费了一大笔的钱财。 黎夕妤又将玉镯戴回在腕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中满是柔情。 她又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了那只雕刻着司空堇宥的木人。 她不由伸手抚上它的眉眼,眼中透着毫不掩饰的喜爱。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开了,是一袭青衫的司空堇宥走了进来。 “少爷,这么晚了,为何还没睡下?”黎夕妤有些惊讶。 “见你屋中仍亮着光,便想来看看你。”司空堇宥走至她身侧坐下,轻声说着。 然,当他的目光移至她手中的木人时,竟不由微微一滞。 瞧见他这般的神色,黎夕妤忍不住发问,“少爷,你似乎……不太喜欢这两只木人?” 司空堇宥窘迫地别过脸,不咸不淡地吐出了一个字,“丑。” 黎夕妤先是一怔,片刻后竟不由笑出了声,“少爷,想不到你竟如此在意自己的样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司空堇宥义正言辞地回道,面上却仍是有几分窘迫。 “既然少爷嫌它丑,不若将我那只木人扔了!”黎夕妤眉梢一挑,眼底闪过几分狡黠的光芒。 此番,司空堇宥不再回话,却转而望着她,目光炽烈灼然。 黎夕妤再度怔住,直勾勾地盯着他,一时间只觉心生燥热,甚至有些心痒难耐。 忽而,他倾身靠来,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渐渐凑近。 瞧着他愈发清晰的面孔,黎夕妤眨了眨眼,一颗心上下乱窜,陡然间面红耳赤。 当他即将贴向她时,突然便开了口,轻声道,“这应州有一处奇景,传闻那里的花草四季不败,明日一早我们便去瞧瞧。” “好。”黎夕妤咽了咽口水,点头回道。 “早些睡下吧。”司空堇宥说罢,便收回了手指,而后起身,向屋外走去。 黎夕妤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他竟……就这么走了? 她不免有些郁闷,这才发觉心中竟盼着他能够多留几刻。 这般羞耻的心思,令她的脸颊愈发地烫了。 她将那木人放在了枕下,熄了烛火后,便躺在榻上,手指不住地抚摸着腕间的玉镯,渐渐入睡。 翌日,四人皆起了个大早。 离开客栈时,客栈的伙计突然抱着一个长形的包裹出现在几人面前,伙计将那包裹交给司空堇宥,笑道,“这位公子,今日卯时琴行的伙计将这物事送了来,托我转交给您!” “多谢。”司空堇宥接过那包裹,却转而又将它交给了黎夕妤。 “少爷,这是?”黎夕妤有些惊讶,可当那包裹进入怀中时,她便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遂,她将那包裹拆了开,便瞧见了一把质地绝佳的凤尾古琴! 琴身以古铜木所造,所用琴弦乃是上好的蚕丝。这把古琴单是一眼望去,便令人惊艳到移不开眼。 “昨日偶见一琴行,其内所卖的古琴,皆要提早订制。我猜想你必定钟爱古琴,便为你订制了这把凤尾琴。也不知……是否和你心意?”司空堇宥开口说着,话语中透着几分淡淡的柔情。 黎夕妤听他说着,连忙重重点头,“少爷,我很喜欢!” 她伸手抚过琴弦,感受着那绝佳的触感,却不忍拨动出声,复又将其装进包裹中,牢牢抱在怀里。 见她如此欢喜,司空堇宥的眉眼便又柔和了几分,向客栈的伙计问过路后,便率先向外走去。 黎夕妤、荆子安、司桃三人连忙跟上,荆子安肩上扛着一只大包袱。 他们再度启程。 而司空堇宥所说的那处奇景,位于应州城郊外的玉露滩。 玉露滩的尽头处,便是渡江口。 四人去往驿馆租了驾马车,到得玉露滩时,已至巳时。 而黎夕妤一下马车,便觉一股香气正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那气味浓烈却清香,令人闻之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可偏偏,这气味竟令黎夕妤猛然间一震。 放眼望去,这玉露滩开满了艳丽的花草,红花绿叶,每一株都明艳动人,散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数十名花农正穿行于花丛间,他们每人腰间都挂着一只竹筐,正俯身采摘那鲜红色的花朵。 也不知何故,这玉露滩上瞧不见半点白雪的痕迹,许是阳光照射的充足,已将积雪化尽。又许是这些花农们将积雪扫走了。 不时有轻风拂过,吹动着每一株鲜花,此景委实令人陶醉。 香气愈发浓烈,花农们的脸上尽是笑意。 司空堇宥也是一身的舒爽,就连眉眼间也含了几分笑意。 荆子安也卸下了重重防备,放眼望着周遭的花丛,深深呼吸着。 司桃更是跑至了花丛边,蹲身凑向一株红花,十分享受地闻着。 却唯有黎夕妤,她始终站定在原地,双眉微微蹙起,似是不太喜爱此间美景。 察觉到她的异样,身侧的司空堇宥出声问道,“阿夕,你不喜欢此处?” “不。”黎夕妤轻轻摇头,迎上他的目光,道,“此处景色甚美,能被少爷称之为奇景,倒是半点也不夸大。” “只不过……”黎夕妤话音一转,问,“少爷,你可知这是何种花?” “听闻此乃扶桑,四季常开,花叶不败。而整个穷奇国,也仅有此处生长着扶桑,许是因着应州这钟灵毓秀的风土。”司空堇宥无半点迟疑,当即便回。 “扶……桑……”黎夕妤喃喃地念着,目光极为深邃。 “怎么?这花有问题?”司空堇宥不由蹙起了眉头,沉声问道。 黎夕妤再度摇头,却又问,“少爷,此花是否会被贩卖至别处,譬如荣阳?” 司空堇宥先是一怔,转而回道,“因着穷奇只有这么一处地方生长着扶桑,商贩自然会将其运至别处贩卖。不过据我所知,以扶桑炼制而出的香料,价格十分昂贵。寻常人家多是用不起的!” 那么……皇家人想要用此香料,必然不是件难事。 “阿夕,究竟出了何事?”司空堇宥又问,仍是放心不下。 黎夕妤连忙勾起一抹笑意,摇头道,“少爷,只是曾经,我闻见过这扶桑花的香气。当初只觉这气味实在好闻,今日有幸来了此处,倒真是见到了美景。” 她轻快地说着,抱着凤尾琴的手指却不由得紧了几分,指节渐渐变得白皙。 七皇子,当初下令对她施以水刑的人,果真就是七皇子! 香囊,扶桑花,仅是这两样线索,她便能够断定,那戴面具的人,一定是七皇子! 虽然先前便已有此猜测,但她终究不能肯定。 而此番瞧见了扶桑花,这答案便也八九不离十了。 加之一路上追杀他们的蒙面男子,那人曾两番提及七皇子,不正是七皇子的手下! 得知了真凶的黎夕妤却未打算告知司空堇宥,毕竟此行他们是为游山玩水的,不必谈论这些事宜。 再者,左右那七皇子都已是他们的仇人,待到时机成熟的那一日,他们便可将新仇旧恨,一并讨要了! “你若是喜欢,便也采些带走,如何?”司空堇宥笑问。 “不必了。”黎夕妤继续摇头,“这太过美好的事物,总归还是得不到的为好。否则一旦得到了,却不懂得珍惜,岂不是暴殄了天物?” “好。”司空堇宥笑着点头,伸手抚过她的发丝,眼底尽是宠溺,“随你心意便可。” 二人相对而望,司空堇宥的手指却已然滑至她的脸颊,却因那一层黏土的缘故,未能触及光滑的肌肤。 四目相对,二人皆能自彼此的眼眸之中,瞧见那深厚的情意。 黎夕妤只觉自己何其有幸,竟能被如此这般的男子,关心爱护…… “啧啧啧……” 却突然,一阵咋舌生自周遭响起,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浓情蜜意。 黎夕妤转了转眸子,发觉花农们正齐齐望着他们,皆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神色。 陡然间,黎夕妤想到了什么,连忙向后退了两步,窘迫地垂下脑袋。 司空堇宥的面色也不由沉了下去,却犹自揽过黎夕妤的肩头,带着她向前方走去。 此番,周身异样的目光愈发浓烈了,黎夕妤甚至猜得到他们想要说些什么。 她一路垂着脑袋,也无心再去欣赏美景,却觉脸颊火辣辣地发烫。 “起初只觉男装要方便些,如今看来,倒不如换回女儿装!”司空堇宥略显低沉的嗓音响起,显然也有些不悦。 他如何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却时常被旁人误认为好有断袖之癖,他心中自然愤懑。 察觉出他的极度不悦,黎夕妤想要开口劝慰,然思索了许久,竟道,“少爷,习惯了便好。” 话音一落,她自己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司桃与荆子安,更是强忍着笑意,憋得脸颊都变了形状。 四人一路向前,穿过片片花丛后,竟到得了玉露滩的尽头处。 一眼望去,前方是一条大江,蜿蜒曲折,看不见尽头。 而江边渡口,许多渔人正坐在扁舟上,等着拉揽客人。 “土路走得久了,不免有些厌倦。不如行一段水路如何?”司空堇宥望着前方滔滔不绝的江水,出声询问着。 而听见他如此的询问之声,黎夕妤倒觉有些恍惚。 从前的司空堇宥,他做事向来决断,更不会去过问旁人的意愿。 然如今,他虽是开口询问了,但黎夕妤等人却无半点意见。 走水路,感受这疆土的神奇壮阔,不失为一件雅事。 “四位公子可是要渡江?” 走至江边渡口时,立即便有渔人出声询问。 而黎夕妤却在这时发现了什么,面露惊奇,问道,“如今正值深冬,为何这江水不曾结冰?” 渔人闻言,笑呵呵地答,“小公子有所不知,这江水前些时日自也是结了冰的。然近些时日皆是艳阳高照,冰便开始化了。而这玉露滩虽不算作交通要塞,每日里却仍有不少商旅往返。大伙们为了不耽搁生意,早就将水面上的冰块给凿开了。” 听了渔人的解释,黎夕妤思索了片刻,终是淡淡点头。 这玉露滩如何也是一处钟灵毓秀之地,就连扶桑花都能常年不败,那这江水结了冰,想来也不会太厚实。 “这位老兄,敢问你这渔船扁舟,能否卖给在下?”司空堇宥突然开口发问。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惊异极了。 渔人更是瞪大了眼,“这位公子,你莫非想要自己划船?” 司空堇宥毫不迟疑地点头,“正是。” 此番,渔人长叹一声,伸手指向江边不远处停泊着的两只竹筏,“公子,实在对不住了,我这渔船可是卖不得的。你们若当真想要独行,我那里还有两只竹筏,倒是可以送给你们。” 几人便循着渔人的指尖望去,一眼便瞧见了那两只竹筏。 司空堇宥倒也满意,却仍旧吩咐荆子安给了那渔人十吊银钱。 四人到得竹筏边,司空堇宥与黎夕妤同乘一只,荆子安与司桃同乘一只。 如此一来,无旁人的干扰,倒当真乐得自在! 黎夕妤坐在竹筏前端,司空堇宥则站在中后部,手中抓着一只竹竿,轻轻划着水。 竹筏很快便游了出去,水上波纹阵阵,水面下不时可见颜色不一的小鱼,正嬉戏追逐。 两只竹筏并行而游,黎夕妤与司桃两两相望,二人皆露出了欢欣的笑颜。 江水潺潺流淌,耳畔是风声呼啸,黎夕妤却并未察觉到强烈的寒意。 她不时回首望着身后的司空堇宥,见他挥动竹竿的动作十分轻闲,不由生出了几分兴致。 “少爷,能否交由我来划一阵?”她站起身,怀中仍旧抱着凤尾琴,眼中却流露出几分跃跃欲试的期盼。 司空堇宥挑眉,问,“你可会划?” 黎夕妤眸光微转,笑着向他走去,“少爷不是曾夸我聪慧,想来此事也并不难学!” 见她执意要亲自划水,司空堇宥便也由着她,自她手中接过凤尾琴,又将竹竿交给了她。 黎夕妤抓着竹竿,学着司空堇宥先前的动作,在水中划动了起来。 她接连划了三下,竹筏便加速向前游着,却在不知不觉间向荆子安他们靠去了。 “换个方位,划左侧。”司空堇宥出声提醒着。 黎夕妤连忙将竹竿换至左侧,又接连划了三下,脚下的竹筏便又偏离了荆子安。 一时间,她掌握了要领。 欣喜骄傲的同时,黎夕妤卖力地划着,身下的竹筏便一个劲地向前游。 司空堇宥见她已领悟,便向前走了几步,独自一人站在竹筏前端,一手抱着凤尾琴,另一手则负在身后。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黎夕妤却发觉她的双臂渐渐没了力气,越划越累。 以致后来,她连抬动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少爷……”她不由出声唤道,嗓音中竟掺杂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听见她的呼唤,司空堇宥回首望了来。    第一百零二章:琴曲 刹那间,风吹水动,连带着远处的扶桑花的香气,也一并飘了来。 男子站在凝眸处,回首间,天地便也黯然失了色。 即便他的脸上沾染着蜡黄色的黏土,可那眉宇间的刚毅孤傲,却是半点也未曾掩去。 黎夕妤痴然地望着,一时间忘却了一切。 司空堇宥挑了挑眉,眼中噙着笑,款步向她走来。 “划不动了?”他低笑着问,却顺势夺过竹竿,握在了自己手中。 黎夕妤这才回神,却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然她忘却了此刻正站在竹筏之上,这后退间便踩到了竹筏边缘,脚下一滑,不慎踩在了水中,整个身子也随之向后仰去。 “啊!”她下意识惊呼出声,挥舞着手臂就要去抓司空堇宥的衣襟。 然他却先了她一步,已松开竹竿,揽上了她的腰肢。 她的身子仍旧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入眼是蓝天白云,以及……司空堇宥的容颜。 “小心些。”只听他开口,轻声嘱咐着。 黎夕妤尚未能有所反应,司空堇宥便揽着她,将她带上了竹筏。 此番,她脚下的长靴便湿了小半,有冰凉的河水渗进靴中,浸湿了布袜。 这感觉颇为不适,她站在竹筏上,却有种站在水里的感觉。 司空堇宥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竟扶着黎夕妤坐了下去。 随后,他将凤尾古琴交给黎夕妤,自己则伸手探向她的长靴,竟替她脱下了长靴! “少爷!”黎夕妤一惊,下意识便要制止,“少爷,不可以!” 司空堇宥却不曾理会她的话语,兀自替她脱下了另外一只长靴。 陡然间,黎夕妤的心颤了颤,她望着他,眼眶竟不由变得红润。 无论如何,他在她的心目中,始终都是高贵的少爷,此番却肯屈尊为她脱靴,委实令她震撼。 “趁着午时日头高照,还可将它们晒干!”司空堇宥说着,竟又要去脱黎夕妤双脚上的布袜。 黎夕妤自知反抗无用,便也任由他摆布。 而他的手掌抓着她的脚踝,力道轻柔,许是因着水波荡漾,竹筏悠悠晃动着,她只觉有丝丝缕缕的酥麻之感正涌遍全身。 那感觉袭遍周身时,她便渐渐没了力气,心中却愈发舒爽。 随后也不知怎的,她竟陡然间笑出了声,盈盈眉眼如画,眼底是抑不住的情深。 听见她的笑声,司空堇宥抬眸望来,有些疑惑,“阿夕,你笑什么?” 黎夕妤仍在笑,泛了红的眼眶盈着波光,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分外明媚。 她也不知为何会笑,只是觉得,如今这般悠然的日子,实在是舒适极了。 而她又太过珍惜如今这般的时光,哪怕是一分一刻,她也想要将其永远刻在脑海之中。 “少爷,这些时日于我而言仿若梦幻,我生怕哪一日,梦就要醒了。”黎夕妤紧了紧怀中的凤尾琴,轻声说道。 “不会。”司空堇宥将黎夕妤的长靴放置在竹筏前端,又将布袜搭放其上,复又走至她身侧。 “不会,”他蹲在她面前,重复着,“这一切都不是梦,又何来梦醒之说?我向你承诺,总有一日,我必会给你一个安稳的家。” 听着他的承诺,黎夕妤勾起了唇角,只觉心满意足。 就在这时,后方的荆子安与司桃也已追了来,却听司桃喊道,“小姐,我远远望去,总觉前方似是有座高山!” 听闻此言,黎夕妤便也极目眺去,但见远方,确是有座高山。 司空堇宥复又执起竹竿,身下的竹筏便再度游了起来。 荆子安追了来,两只竹筏便并行着向前方而去。 黎夕妤光着脚丫坐在竹筏上,时而晃动着脚踝,时而轻点水面,触及那冰凉的河水后又猛地抬起。 她如此反复地玩着,甚至令河水溅起,扑打至司桃身上。 司桃也不甘落下风,也扑打起水花,向黎夕妤溅来。 两个姑娘皆在这时玩性大发,便这般嬉闹了起来。 河面上,偶有扁舟渔船迎面而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回荡着,引得过往渔人惊异连连。 而黎夕妤原本就湿了的长靴在这般的嬉闹下,便久久也未能晒干。 半个时辰后,他们渐渐靠近了那座山。 却发觉这是一处峡谷,小河在这时变窄了,夹在两山之间,一眼望去,空寂且安详。 入得这峡谷后,两只竹筏便无法并行,黎夕妤与司空堇宥便走在了前方。 黎夕妤也玩累了,便安宁地坐在竹筏前端,观赏着壮阔美景。 陡地,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拆开了怀中的包裹,取出其内的凤尾琴。 她将琴身架放在双膝间,十指搭放在琴弦之上,恬静垂首,轻轻拨动起琴弦。 “叮……” “咚……” 空灵悦耳的琴音响起,清脆又婉转,传进人耳中,只觉震撼。 黎夕妤也被这凤尾琴的音律所惊艳,她忍不住勾唇,食指拨弦,弹奏乐曲。 曲音回荡在两山间,有回音响起,仿若一曲绝唱,回应着黎夕妤。 她的琴音中,掺杂着她心底的情愫,谱成一曲,与天地共赏。 司空堇宥划动着竹竿,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他始终凝视着前方弹琴的女子,眼底流露着毫不掩饰的情意。 一行四人,便这般穿行于山水间,乘着竹筏,划着清水,弹着乐曲,享着美景。 良辰美景,佳人奏乐,倒真是逍遥自在。 黎夕妤的琴音久久未歇,倘若一曲终了,她便继续弹奏下一曲。 她许久都未能有机会再弹奏古琴,前些时日于季府虽弹了一曲,可终究因心绪不平,未能倾心体会弹琴时的感觉。 今日,趁着美景良辰,她便将心中所有的念想,都寄托在十指间,拨动而出。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即将穿过这峡谷,去往前方的宽阔地带。 黎夕妤终是停止了弹奏,她小心翼翼地将凤尾琴收好,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前方。 而余音袅袅,始终回荡在这山水间,良久也未能消散。 前方不远处的水面上浮着十数根芦苇杆,高低不一,正晃动着。 黎夕妤正觉惊奇,想要前去探个究竟,身下的竹筏却突然间停住了。 她立即回眸,却见司空堇宥双眉一凛,眼中竟有寒意射出。 瞧见他这副模样,黎夕妤心头一紧,一股不好的预感顿时而生。 她连忙又转回头,向前方的水面看去。 此番,却见那十数根芦苇杆竟越靠越近,即将到得竹筏前。 而水面之下,隐约能够瞧见几道漆黑的影,带着几分诡谲之气。 下一刻,河面骤然水花大作,随后便有一道黑影窜起,伴着阵阵银光,向黎夕妤扑来。 黎夕妤陡然间大骇,她连忙站起身,正要后退,腰肢却突然被人揽住,带着她迅速后退。 随后,就在她先前所坐之处,一身穿黑袍的男子手执大刀而立,双颊各有一道深长且狰狞的疤痕,正凶神恶煞地瞪着她。 而瞧见此人时,黎夕妤发觉司空堇宥的气息陡然有了变化,变得愈发阴戾。 他仿佛……认得这人? “你是受七皇子之命,前来杀我的?”只听司空堇宥阴沉着嗓音,冷冷地问。 前方的男子晃了晃手中的大刀,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回了两个字,“没错。” 司空堇宥不由嗤鼻冷哼,却不动声色地将黎夕妤护在了身后,“想不到当年叱咤一时的怀化大将,竟也会甘愿为旁人卖命!” 男子眉梢一挑,眼底有阴狠的暗芒闪过,“谁给我新生,我便忠于谁!谁害我至此,我便杀了谁!” “既然如此,便让我瞧瞧看,你究竟有什么能耐!”司空堇宥说着,已自腰间拔出利剑。 与此同时,又有十数道黑影自水中高高跃起,手中皆拿着刀剑,齐齐向下挥来。 司空堇宥见状,一把抓过黎夕妤的衣襟,竟将她扔了出去。 随后他抓着手中利剑,高举于头顶,便挡下了那十数名杀手的攻击。 而这时,抓着大刀的疤痕男脚踏竹筏,周遭溅起层层水花,挥舞着大刀便向司空堇宥攻了去。 黎夕妤被司空堇宥扔到了另一只竹筏上,她仍旧光着脚丫,却险些未能站稳,好在荆子安眼疾手快,将她稳稳抓住。 然她刚站定,便有四五名黑衣杀手高举着刀剑,自那只竹筏来到这只竹筏上,周身散着凛冽骇人的杀意。 荆子安见状,无半点犹豫,拔剑便迎了上去。 一时间,脚下竹筏开始无休止地晃动,荆子安与人杀作一团,很快便有血花飞溅,混合着滔滔不绝的江水,令人心悸。 几乎是下意识的,黎夕妤已自袖中拔出了“羽晖”,锋利的刀刃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刺眼且森寒的光芒。 “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司桃的惊呼传进了耳中,透着无边无尽的恐惧。 黎夕妤立即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司桃的手臂,与她站在一处,“小桃,你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已经历过无数次厮杀的黎夕妤丝毫不惧怕眼下这般境况,她相信司空堇宥的能力,也相信荆子安。 只不过,脚下的竹筏晃动不休,她与司桃紧紧相握,唯有拼了命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鲜血的腥气灌进鼻中,杀手皆被荆子安拦截,无法靠近她们。 黎夕妤便趁机望向前方的司空堇宥,见他周身的杀手正一个个地倒下,而他也将大半的心力都放在了那疤痕男身上。 却突然,那疤痕男又是猛地一踏竹筏,随后便是水花四溅,也遮挡了黎夕妤的视线。 她隐约能够瞧见几道身影正穿梭在水花之下,不时有鲜红的血液飞出,令她的一颗心不由得高高悬起。 片刻后,水花纷纷落下,只见司空堇宥轻点脚尖,于半空中翻了个身。 与此同时,那疤痕男的大刀正刺向司空堇宥方才所处之地,而此刻那处却也冲去了一名杀手。 锋利的刀刃准确无误地刺进了杀手的心口,疤痕男竟面露惊异,似是不曾想到自己竟会失了手。 而也正是他惊异的这片刻间,司空堇宥也翻身而过,双脚快、准、狠,出其不意地踢在了疤痕男的双肩。 那疤痕男突然受袭,又未能有何防备,身子便顺势向后仰去。 司空堇宥便趁机挥剑,剑刃划过疤痕男的腰际,划出一道深红的血口。 疤痕男的身子持续下坠,司空堇宥的身后又有两名杀手冲了来,他眉眼一暗,上身迅速后仰,刀剑便擦着他的鼻尖而过。 而他手中的剑,却在两个挥动间,分别划过了那两名杀手的喉头。 此时,司空堇宥脚下的竹筏之上,便再无杀手。 他正要动身去搭助荆子安,脚下的竹筏却突又猛烈地晃动了起来。 随后,只听“嚓嚓嚓”地几声响,竹筏突然从中断裂,又于顷刻间断成无数的小截! 瞧见这一幕时,黎夕妤刚落下的一颗心便再度提了起来。 却见司空堇宥赫然挥剑,剑尖挑起那长形包裹,随后他又踩在了两只短节竹身上,与那再度自水中窜起的疤痕男对上。 而那放置着凤尾琴的包裹,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向着后方的黎夕妤飞来。 黎夕妤见状,连忙收了匕首,抬起手臂便要去接凤尾琴。 司桃知晓她的意图,连忙配合着她,二人齐齐伸手,最终那凤尾琴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黎夕妤的臂弯里。 可却在这时,周身突有大量的水花溅起,脚下的竹筏开始倾斜,黎夕妤只觉脚心湿滑无比,身子便随着竹筏一同倾斜。 忽而,这竹筏又是一震,转而又向着另一方倾斜。 黎夕妤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双脚死死地扣着脚下的竹身,迫使自己踩在竹筏之上。 “啊!” 却突然,司桃一声惊呼,她竟一个不稳,向河水中跌落。 而二人紧握的手掌也在先前接琴时松了开,黎夕妤听见司桃的呼声,立即便俯身,向她抓去。 可她终究还是慢了一分,二人手指交错而过,她没能抓住司桃。 司桃的身子直直下坠,她惊恐地挥舞着手臂,最终却抓住了竹筏的边沿。 黎夕妤见状,立即伸手抓去,她将古琴压在自己身下,整个人都趴在了竹筏之上,双手却死死地抓着司桃的手腕。 “小桃,抓紧我!”好在水中浮力较大,黎夕妤不必使太大的力气,便能将司桃稳稳抓住。 然眼下唯一不利的,却是仍在晃动的竹筏。 黎夕妤俯身趴着,不时便有河水灌进她的口鼻,伴着丝丝腥甜,也不知是何人的鲜血。 突然,耳畔传来“铮”地一声响,也不知生了何事,竹筏突然就平稳了,不再晃动。 “咳咳……”黎夕妤咳了几声,吐出几口河水,而司桃也随她一同咳着。 二人脸上的黏土皆被河水冲刷散落,此刻竟是满脸的脏污。 荆子安突然赶了来,将司桃自水中捞起。 黎夕妤也觉腰间一紧,一股熟悉的力道将她抓了起来,而身侧之人,正是司空堇宥。 她顺势将古琴抱了起来,衣襟早已湿透,光着双脚踩在湿漉漉的竹筏之上,望着司空堇宥,终是长舒了一口气。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司空堇宥,见他并未受伤,便也安了心。 然他发觉司空堇宥的神色有些许异样,自他的眼眸之中瞧见了自己脏污的脸颊,便再度俯身,连忙以河水清洗着。 即便如今这河水已被鲜血所染,她也不愿花着一张脸面对司空堇宥。 清洗完毕后,她又转眸望向河面,瞧见原本该清澈透亮的河水已被鲜血染红了大片,几块黑布漂浮在水面之上,然杀手们的尸身,应已沉去了河底。 黎夕妤怔了怔,不由出声问道,“少爷,先前那被毁了容貌的男子,也死了?” 司空堇宥却摇了摇头,淡淡吐出两个字,“逃了。” 听见这两个字,黎夕妤倒是半点也不惊讶,反倒那人若当真死了,她才会真的惊讶。 “那人……便是庄暠?”黎夕妤又问。 司空堇宥轻轻点头,眉眼幽深,“正是。” 当年叱咤一时的怀化大将,除了庄暠,又能是谁? 可世人怕是只当庄暠仍在狱中,却殊不知,他已被七皇子暗中放了出来! 而今日司空堇宥与庄暠对阵,一个是当今蛮州将军,一个是当年怀化大将,究竟谁更胜一筹,已昭然若揭。 只不过,这庄暠的身手虽不及司空堇宥,可他背后的乱党余孽,以及那错综复杂的势力,却令人不得不多加留意。 而这一次,七皇子为了对付司空堇宥,竟敢将这罪大恶极的庄暠放出来,也当真是下了狠心。 “少爷,如今庄暠出狱,他是否会再度作乱?是否会想方设法来对付你?”黎夕妤蹙眉问道,心下不免有些担忧。 “这倒不必惧怕。依方才庄暠所言来看,他如今心中满是仇恨,而屈从于七皇子也未必是心甘情愿。他如今出狱了,最想做的事情,怕是找当年擒了他的三皇子报仇!”司空堇宥的唇角勾起一抹森冷的弧度,眼中竟有几分快意。 他此生最想看见的,便是皇家子弟一一受到迫害。 如今拜他所赐,太子、三皇子,及七皇子,这三人间必定会为了那皇位争个头破血流。 他便能在远方遥遥观望,看着他的仇人,一个个倒下! 四人皆湿了衣襟,竹筏也仅剩下一只。 这一出惊险的刺杀显然没能打破此行的逍遥自在,就连原本胆小惊怕的司桃,也渐渐壮大了胆量。 黎夕妤的长靴因先前的厮杀坠落河底,唯有两只布袜漂浮在水面上,却沾染了鲜血。 她便唯有继续光着脚丫,站在竹筏上,无力地晒着太阳。 四人同乘一只竹筏,便显得拥挤了许多,荆子安卖力地划动着竹竿,迅速向前方游去。 他们很快便离开了峡谷,江面也陡然间变得宽敞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终是到得一处渡口。 这渡口仍旧位于应州一带,虽远离了应州城三十里,可这广袤的地狱,却仍旧属应州管辖。 四人的衣物已干了大半,荆子安肩头扛着包袱,怀中抱着古琴,任劳任怨。 眼看三人都已上了岸,黎夕妤却有些犯难了。 她垂眸瞅着自己光丫丫的双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她踌躇不休时,司空堇宥突然蹲在了她面前,将那坚实宽阔的脊背留给了她。 “少爷……”她轻唤出声,转而瞥了眼周遭往来之人,迟迟不肯趴在他的背上。 “你不是说过……习惯便好?”司空堇宥阴阳怪气地问着,话语中却含着几分催促之意。 黎夕妤便不再迟疑,缓缓俯身,趴在了他的背上。 今日这脊背带给她的感受与上一次大不相同,却仍旧那般宽阔,令她心安。 司空堇宥背着她一路向前走,全然无视了旁人的目光。 荆子安则寻了渔人问路,被告知此路直直向前,走上约莫半个时辰,便能抵达城镇。 三人便迈着步子一路前行,一刻也不曾停下。 黎夕妤倒是悠然自得地趴在司空堇宥的背上,不时挪一挪身子,找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肩头,眨着眼瞧着他的侧颜。 半个时辰后,日头不再炽烈,他们终是瞧见了房屋城镇的影子。 这只是个小镇,镇上往来人不多,即便如此那街道仍旧显得有几分狭窄。 甚至,这小镇上连个客栈都没有,唯有一家简陋的驿馆。 驿馆尚有两间客房,可供他们落脚歇息。 四人皆淋了河水,又沾染了血水,自然是要沐浴一番。 黎夕妤与司桃同处一间房,司桃备好了温汤,便要服侍黎夕妤沐浴。 而黎夕妤脱尽衣衫踏入浴桶,靠在桶边清洗身子时,脑中竟恍然闪过一道景象。 那也是一只木桶,桶中盛满了温汤,她置身于水中,身侧有一人默默守着。 这景象来得委实怪异,却又那般真实,令她忍不住继续回想。 可任由她如何努力地想,竟再也想不出其他。 那仿佛只是一个梦,又仿佛只是一道幻影,却真实得可怕。 伊闹闹 说: 感谢光&简打赏的15个魔法币~ 么么哒~    第一百零三章:故人 申时。 黎夕妤躺在简陋的榻上睡下了,司桃却推门而出,欲离开驿馆。 就在她刚走出房门时,邻屋的门,也突然开了。 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荆子安走了出来,瞧见司桃时,眼中闪过几分惊奇。 “荆小兄弟,好巧啊!”司桃笑着给荆子安打了个招呼。 一起相处了大半月,对于司桃这般的称呼,荆子安虽已听了无数遍,却仍旧无法习惯适应。 他面露窘迫,向司桃走去,颇有些不自在地问道,“看你这一身行头,莫不是要出去?” 司桃立即点头,未曾有半点隐瞒,“我家小姐的靴子没了,我正打算去往集市,为她买双新鞋。” 荆子安闻言,便道,“正巧,我也是奉少爷之命,要去给夕姑娘买双新鞋!你可回屋歇息了,此事我来做便可。” 听了这话,司桃眨了眨眼,转而瞥了眼客房,嘀嘀咕咕地说着,“想不到堇宥少爷考虑地倒也周全……” “是啊,少爷他全心为姑娘,委实令人动容。”荆子安听清了司桃的嘀咕,不由出声回道。 随后,他拂了拂衣袖,抬脚便要离去,“我尚有事在身,告辞。” 见他这便要走,司桃连忙出声将他唤住,“荆小兄弟,且慢!” 荆子安站定脚步,面带疑惑地望着司桃。 “荆小兄弟,你知晓小姐穿多大的鞋码吗?”只听她问。 却见荆子安点了点头,答,“六寸九分。” 听见他的回答,此番司桃是又惊又奇,忍不住低语,“少爷连这都知晓,还真是无微不至啊……” 瞧见司桃那副意味深长的神情,荆子安仿佛明白了什么,眼角不由得抽了抽,立即迈步,向驿馆外走去。 然他刚走出两步,司桃突然追了上来,“荆小兄弟,我随你一同去吧!瞧你这般模样,想来也是不曾体味过市井鱼乡的苦乐。若是被那商贩给坑骗了,你兴许都不自知。” “不必……”荆子安下意识便要拒绝。 可司桃却已然先他一步走出了驿馆,她虽穿着男装,可那行走的姿势,仍旧是姑娘家的模样。 见此,荆子安也不再言语,抬脚跟了上去。 二人并肩而行,申时的阳光不再炽烈,不时有寒风吹过,吹得司桃瑟瑟发抖。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直直走至小镇尽头,方才瞧见了一家贩卖长靴的小摊。 “二位公子可是来买鞋的?”商贩笑呵呵地问着。 荆子安垂首在摊位上打量了一番,见所有的长靴都是同样的款式,以白色粗麻布料做成,其上无任何图案,简陋至极。 他不免有些失望,然身处小镇,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开口道,“我要买一双六寸九分的女鞋。” 商贩闻言,连忙俯首寻找着,片刻后取出一双长靴,递给荆子安。 荆子安正要伸手去接,却突然被人抢了先。 但见司桃接过那双长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后,竟双眉一拧,大为不悦,“我说这位老板,我们可是诚心诚意在你家摊位上买鞋,你怎能找出一双破了洞的给我们?” 听了这话,荆子安立即夺过那双长靴,翻看了一眼,便见右脚的鞋底处竟当真破了个洞! 一时间,丝丝缕缕的怒意自心底升起,荆子安冷眼望着那商贩。 商贩见状,也不免有些心虚,连忙将这双长靴取回,又寻了一双呈上。 司桃又是一番仔细检查后,见这双靴子一切无虞,便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卖的?”荆子安冷冷地发问。 “十吊钱!”商贩连忙回。 荆子安闻言,伸手便探向腰间,将钱袋取出,欲向商贩支付银两。 “什么?十吊钱!”却突然,一道尖锐的嗓音自耳畔响起,正是司桃。 “这双鞋再粗俗不过,如何卖得了十吊钱?”司桃的眉头再度拧起,额角竟有青筋暴起,似是愤怒极了。 那商贩见状,脸色也沉了下去,却似是不愿再与二人纠缠,便皱眉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今日赔本卖给你们,给八吊钱!” “三吊钱!”司桃横眉一竖,话语极为坚决,“这鞋最多只值三吊钱!” 商贩听闻,脸色更加难看了,再度摆了摆手,“这整个镇上唯有我一家卖鞋,整日里做的都是赔本的买卖!你若当真想买鞋,那便出五吊钱,不能再少了!否则我这生意便不做了!” “这怎么成!这鞋哪里值当五吊钱?”司桃仍旧不停不休,与商贩争执着。 “你们若是买不起,那便请回吧!这生意我也不做了!”商贩此番也是铁了心,竟伸手便要来夺司桃手中的长靴。 荆子安见状,连忙自钱袋中摸出五吊钱,扔给了商贩。 随后,他转眸望着司桃,道,“不必再争执,我们回吧。” 说罢,他抬脚便走。 司桃愤愤然地跺了跺脚,连忙追上了荆子安,语重心长地说着,“荆小兄弟啊,你入世未深,并不知晓这市井街坊间的世道。实则即便是三吊钱,那商贩也是稳赚不赔的!” 荆子安走着走着,便突然停下了步子,转而望着司桃。 但见他张了张口,道,“可那商贩说的也没错,这小镇上仅有他一家卖鞋。倘若他当真不愿卖给我们,那回了驿馆之后,你我二人受罚事小,夕姑娘没鞋穿,才是大事。” 听了荆子安的言语,司桃思索了片刻,却觉他所言颇有几分道理。 “玫瑰雨露,上好的膏脂,公子买一盒送给心仪的姑娘吧……” 就在二人对峙间,突有一阵苍老的女音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但见身侧的道路旁,一位老妇人正坐在摊位前,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二位公子,此处的玫瑰雨露,可是混合了鱼油与玫瑰精油,涂抹在肌肤上能起到润肤护肤之效!倘若送给心仪的姑娘家,她们必定会欣喜若狂!”老妇人指着摊位上的一个个小铝盒,笑道。 荆子安一眼扫过这摊位,生不出半点兴致,抬脚便要走。 却突然,他的眼角瞥见了什么,脚步便生生顿住了。 司桃正环抱着长靴,双手裸露在外。一眼望去,瞧得见一块又一块的青紫色冻疮。 一时间,一股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荆子安竟道,“老人家,我买两盒这玫瑰雨露!” “哎,好!”老妇人一口应下,笑呵呵地取出两个铝盒,递给了荆子安。 司桃诧异地望着荆子安,竟不知晓他为何要买此物。 荆子安付了银两后,将那两盒玫瑰雨露塞进了怀中,便转而向驿馆的方向走去。 二人一路走着,竟相对无言,仿佛有种莫名其妙的氛围萦绕着,令他们皆觉不适。 驿馆。 黎夕妤正睡着,突觉额间有些异样,似有什么温温软软的物体正贴着她。 她缓缓睁了眼,在一片睡眼惺忪中,瞧见了半张刚毅且熟悉的轮廓。 她转动着眸子,视线一路向下,瞧见了男子好看的颈部,青色衣领整齐地覆在他脖间,两道锁骨若隐若现…… 她便直勾勾地瞧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随后,她发觉额间的温软突然消失,下一刻司空堇宥的面容便出现在眼前。 四目相对,她瞧见他眼中的几分窘迫,那仿佛是做了亏心事、而又被人窥见的神色。 渐渐地,他的面色有了些许变化,似是变得红润了。 “嘿嘿……” 蓦地,黎夕妤竟笑出了声,眼底有波光正流转着,“少爷,你方才……是在偷亲我?” 她狡黠地问着,心中却仿若灌了蜜般……甜甜的。 司空堇宥的脸色愈发地红了,他窘迫地别开脸,生硬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我都看见了!”黎夕妤猛地坐起身,眼中笑意更浓了。 司空堇宥的眉梢轻轻一颤,缓缓转眸,望向她。 而当她瞧见他那般涨红的脸色后,便笑得更欢了。 她一边笑着,一边道,“少爷,你莫不是害羞了吧!” 然她这般的打趣的话语才落下,男子突然靠近,不由分说地便扣住她的后脑,将唇覆了来。 他似是有些恼火,竟轻轻啃咬着她的唇,令她又疼又痒,周身再度涌起热潮。 黎夕妤避不开这深吻,只觉自己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竟不由自主地倚在了他的怀中。 他这含带着惩罚性的一吻令她的心中悸动不休,她忍不住抬起手臂,缓缓勾住了他的后颈。 随后,她只觉他的身子轻轻一颤,唇齿间似有芳香溢出,却将她越揽越紧,令她渐觉无法自如地呼吸。 “吱呀……” 却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发出了一道极其刺耳的声响。 二人齐齐睁大了眼,下意识便转眸向门口望去。 但见司桃双手捧着一双长靴,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却惊异地张大了嘴。 见此,黎夕妤连忙松开了搂着司空堇宥的手臂,他也立即松了手,二人便分开了。 “小……小姐,少爷。你们……你们继续!”司桃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一时间也涨红了脸,连忙便转身,欲离开。 “小桃!”黎夕妤却突然出声唤住了司桃,窘迫地开口,“那个……将鞋留下。” 司桃连忙俯身,将那长靴放在了屋内,随后慌乱地离开了。离开前,她不忘又将房门合上了。 一时间,屋中便静了。 黎夕妤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司空堇宥,见他的神色极为难看,竟忍不住掩唇偷笑。 “日后交代司桃,倘若要进屋寻你,需得事先敲门询问!”突然,他沉着嗓音,生硬地说着。 “哦。”黎夕妤淡淡点头,眼中的笑意仍未褪去。 “今夜便在此处歇一晚,明日一早我们就得启程了。离开应州后,我们便要加快速度,尽量赶在一月内,回到蛮州。”司空堇宥说罢,蓦然起身,向屋外走去。 黎夕妤暗自垂首,不言不语。 这些时日他们过得潇洒,即便途中曾遭到追杀,却并未有一人受伤。 而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想到那已不再遥远的蛮州,黎夕妤的心中,总有些踌躇。 她心中十分清楚,一旦回到蛮州,入得军营,这些时日的快意潇洒,便都会一去不复返。 夜。 黎夕妤觉得屋中有些憋闷,便独自一人出了门,于院中静默而立。 仰首望着天边明月,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勾唇。 却突然,有人走到她身侧,轻声唤道,“夕姑娘。” 她转眸,瞧见是荆子安,便问,“子安,你找我有事?” 荆子安敛眸,自怀中摸出两枚铝盒,递至黎夕妤面前,低声道,“今日去往集市,有位老妇人卖的这玫瑰雨露,适合姑娘家使用。属下便买了来,想着送给姑娘。” 听了这话,黎夕妤接过那两枚铝盒,却是有些疑惑,“可是子安,为何要买两盒?” 此番,荆子安的神色有些异常,他似是……在害羞? “姑娘若是用不完,可分给司桃姑娘一盒。”荆子安别开脸,十分不自在地回道。 黎夕妤眨了眨眼,只觉此刻荆子安的神色竟与先前司空堇宥的神色如出一辙! 陡然间,她仿若明白了什么。 她心头一动,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子安,怕是将此物交给小桃,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不是!”荆子安立即失声否决,“属下当真是想要送给姑娘的!” “既然如此,那你自去将这一盒送给小桃吧!”黎夕妤挑眉道,便将其中一盒玫瑰雨露递了出去,欲还给荆子安。 荆子安见状,神色愈发地不自在了。 他缓缓抬起手臂,然指尖刚触碰到那铝盒,便连忙收了回。 见此,黎夕妤抿唇一笑,便不再与他打趣。 可这心中,却是十分欢欣雀跃的。 倘若荆子安对司桃有那份心思,那么司桃的未来,便也有了个好归宿。 如此,实在是令人欢喜! “好了,我会将你这心意带给小桃的!夜已深了,早些回去歇下吧!”黎夕妤说着,抬脚便要走。 “姑娘!”却突然,荆子安又出声唤她,竟忙着解释,“姑娘怕是误会了,属下对司桃姑娘,并非是您所想的那般!” 黎夕妤的眼底含着几分深长的意味,不再开口回话,抬脚向客房走去。 与荆子安相处的时日虽不算长久,可他的心性却清澈透亮,并不曾有何隐瞒。 而他性子刚毅,如今怕是也未曾发觉自己的心意。可若是时日长了,他总会察觉。 回到客房时,司桃正坐在榻边候着。 见黎夕妤归来,司桃立即起身,迎了上来。 “小姐,我替您散发,早些睡下吧。”烛光下的司桃,仍是从前的模样。 黎夕妤任由她替自己取下木簪,满头的乌发便直直垂落而下。 “小桃,你虽比我年幼,却也是过了及笄之龄的。”突然,黎夕妤轻声道,“日后若是遇上心仪的男子,便告知于我,我自会替你安排……” “小姐,你这是要抛下小桃了吗?”黎夕妤正说着,司桃突然开了口,眼中有几分惊怕。 黎夕妤颔首一笑,轻轻摇头,转而抚上司桃的脸颊,“傻丫头,我怎会抛下你?我这是心疼你,不愿你将一生都付诸在我身上。” “可是小姐,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便是能够终生侍奉你!”司桃说着,眼眶竟不由变得红润。 见此,黎夕妤只得无声轻叹。 她又自袖中取出一盒玫瑰雨露,塞进了司桃的掌心,“这是子安送来的,你我各有一盒。但愿此物,能够消退你手上的疮。” 司桃握着那铝盒,一时竟有些怔忡。 可转念再一想,荆子安应是想要将此物送给小姐,顺带着给了她一盒。 又或许,这两盒都是送给小姐的,只是小姐用不完,便赏了她一盒。 思及此,司桃不知怎的,竟觉心中有些压抑。 然黎夕妤已躺在了榻上,她便不敢再计较太多,连忙走去熄了烛火。 夜,寂静无声,催人入梦。 又是大半月的时光一晃而过,气温逐渐回升,春天就要来了。 一行四人行行走走,距蛮州越来越近了。 这些时日里,他们再未遇上过敌人的追杀,倒是颇为顺遂。 这日途径一座村落,名为邑庄。 日暮西陲,一日又将结束,他们需得赶在日落前,寻到一户愿意借宿给他们的人家。 而当荆子安一番询问后,得知这村落中竟有一家客栈! 四人连忙便循着村人的指点,向客栈的方向寻去。 而就在他们即将到得客栈所在时,前方的道路中央突有一人一马正疾驰而来。 一眼望去,即便是黎夕妤,也能瞧得出那是一匹身材健壮的千里良驹! 而马上之人,却生得魁梧高大,可偏生那一双眼眸狭长细窄,竟给人一种奸诈之感。 这马儿本就跑得极快,可马上之人仍在不停地挥打着皮鞭,催促着马儿,看似十分焦促。 “闪开!都闪开!”那人厉喝出声,而他所呵斥的对象,正是黎夕妤等人。 随后,黎夕妤只觉腰间一紧,便被司空堇宥揽着带向了一侧。 当他们将道路让开后,那人便驾着宝马,自他们身侧飞奔而过。 黎夕妤只觉一阵劲风吹过,吹得她一阵凌乱。 “站住!你这个偷马小贼,你给我站住!”突然,又有一道男音自前方响起,竟有几分熟悉。 黎夕妤抬眸望去,便见又是一人一马正飞驰而来。 可此马却身形瘦削,远不及先前那匹壮硕。 然那马上之人,身着一袭金色锦袍,正龇牙咧嘴地怒吼着,面容颇为狰狞。 “你个偷马小贼,你若再不停下,我一定会打得你头破血流!”男子一边嚷嚷,一边挥打着马鞭。 黎夕妤感觉得到他此刻的急促,可奈何他身下的马儿丝毫追不上前方那匹宝马,甚至渐渐被它甩得越来越远。 很快,这一人一马也自身侧跑过,又带来一阵劲风,吹乱了黎夕妤的发丝,令她再度陷入凌乱。 随之,晚霞绵延千里,将这小村落渲染地格外安宁。 而黎夕妤眨了眨眼,随后猛地拉扯着司空堇宥的衣袖,竟惊呼出声,“少爷,辛子阑!那是辛子阑!” 她不免有些激动,却全然不曾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而生出半点窘意。 至于那身穿一袭金色衣袍,口中喋喋不休,正全力追赶前方宝马的男子,不是辛子阑,又是谁! 虽不知为何会在此处遇见辛子阑,更不知他为何会去追前方那匹宝马,又口口声声说着前方那人乃是偷马小贼。 然意识到那人切切实实就是辛子阑时,黎夕妤的心中,多少都是有些欢欣的! “少爷,那人是辛子阑!”见司空堇宥不理会自己,黎夕妤便又重复着。 司空堇宥转而睨了她一眼,心中有些不畅快,却问,“你想如何?” “我们帮帮他!”黎夕妤连忙答。 司空堇宥的眉眼暗了几分,不言亦不语。 可黎夕妤却瞧见,他缓缓抬起手臂,将手指凑至唇边,吹了个极其响亮的哨音。 见此一幕,黎夕妤眨了眨眼,转而环视周遭,惊奇地问,“少爷,莫非竺商君在这附近?” 司空堇宥淡淡摇头,“竺商君与陌央早在五日前便到达了蛮州。” “那……”黎夕妤愈发惊奇了。 “我们跟上去!”司空堇宥沉声开口,率先迈着步子,向那两马疾驰的方向,快步走了去。 黎夕妤、荆子安、司桃三人则连忙跟上他的步伐,沿着来时路走去。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前方道路上便出现了几道身影。 准确地来说,是两马、八人的身影。 其中两人便是辛子阑与那壮汉,而其余六人,皆身穿黑袍,正围在二人周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这小贼,竟敢偷本大爷的马,看我不打死你!” 熟悉的声音自前方响起,却见辛子阑手执马鞭,正朝着那壮汉一通乱打。 他一边打,一边念念有词,“本大爷费尽了心思才讨得这么一匹好马,它才跟了我没几日,想不到竟碰上了你这偷马贼!” 万般熟悉之感涌上心头,黎夕妤竟不由咧嘴,笑了起来。 而待他们走近后,那六名黑袍男子见司空堇宥轻轻摆手,他们便立即离开了,很快便不知所踪。 至于辛子阑,他手执马鞭,竟逼得那壮汉连连闪躲。然那壮汉显然也是个练家子,此番竟无半点还手的余地!    第一百零四章:算账 辛子阑却似是全然未曾注意到黎夕妤等人的到来,就连先前那六名黑袍男子,他也半点不曾在意。 “敢偷本大爷的马,本大爷必要叫你付出血的代价!”辛子阑仍在抽打着壮汉,仿若半点不觉疲累。 而那壮汉在他这般的抽打下,终是渐渐承受不住,衣裳碎裂,一道道的血痕浮现。 “如今这马还你便是,你又何必如此穷追不舍!”壮汉振振有词,一双眼眸转了又转,似在思索对策。 突然,壮汉瞧见了黎夕妤等人,连忙惊呼出声,“少主,您终于来了!快救救属下吧!” 辛子阑闻言,果真停了手,转眸望来。 那壮汉便趁此时机,一个翻身跨上了那匹瘦削的马儿,驾着它便逃跑了! “好你个小贼,竟敢使诈!”辛子阑气急败坏,怒气腾腾地扔了马鞭。 而后,他连忙到得那匹宝马身侧,张开双臂环绕着它的脖颈,亲昵地依偎着它,“我的古爱,你可真是吓死我了!日后若再这般认不得主人,我就给你吃最次等的马草!” 但见那马儿高傲地别过脑袋,眼神之中尽是不屑。 见此,黎夕妤不由得怔住,这匹马儿那副高傲的模样,竟与竺商君别无二致! 啧啧…… 不愧为马中极品,看来这身份的高低,也是决定了它们的性子的! 待辛子阑与马儿亲昵过后,他便牵扯着缰绳,向黎夕妤等人走了来。 辛子阑走至几人面前,规规矩矩地拱手,“先前多谢几位出手搭助,我这才能寻回爱马!几位若是不弃,不如由我请客,去吃喝一顿如何?” 辛子阑就是辛子阑,何时都不忘吃喝,何时都擅与人交友! 只不过,他为何……认不出他们了? “走走走,时间不等人,这邑庄虽小,却有一家客栈,客栈里的酒菜也是十分可口的!”辛子阑说着,抬手就要去抓司空堇宥,俨然一副自来熟的姿态。 而司空堇宥双眉一凛,避开了辛子阑的魔爪,阴沉着嗓音低呵着,“辛子阑,你闹够了没有!” 听了这话,辛子阑立时怔住,惊讶极了,“你怎会知晓我的名姓?声音还如此熟悉……” “辛子阑,你不认得我们了吗?”此番,黎夕妤双眉一拧,也问道。 而在听见她的声音时,辛子阑瞪大了眼,伸手指着她,“你……你你你,你是……小妤?” “对啊,是我!”黎夕妤重重点头。 但见辛子阑的神色依旧有些怪异,正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而后却是些不确信地嘀咕着,“莫不是骗子……小妤分明不长这样的……” 听了这话,黎夕妤与司空堇宥对视了一眼,恍然大悟。 随后,她连忙伸手在脸上胡乱地搓着,搓下了一层又一层的黏土。 即便此法稍显粗鄙,可她原本的面貌,却一点点展露在了辛子阑的眼前。 “辛子阑,当真是我!”待她搓去了大半的黏土后,便望着辛子阑,真诚地说着,“你不认得我了吗?” 而辛子阑的眸色则由先前的不确信逐渐变得愈发光亮,片刻后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激动地叫唤着,“小妤,当真是你!” 他激动地说着,随后伸开双臂,便向黎夕妤扑了来。 然他未能近得黎夕妤的身子,便被一只青衣手臂给挡了住! 司空堇宥冷冷地望着辛子阑,一言不发,然周身的气场却足以震慑旁人。 辛子阑见被人拦了路,一时间颇有些恼火。但见他垂下双臂,敛了笑容,十分不悦地望着司空堇宥,“你这个人,怎么还是这般无趣!永远冷着一张脸,让人看了便气不打一处来!” 既然认出了黎夕妤,那么这个始终一身冷漠的男子,除了司空堇宥,便也不作第二人想。 而听见辛子阑这般言语后,司桃惊讶地瞪大了眼,荆子安却是双眉一凛,下意识便握住了腰间的剑柄,沉声道,“不准对少爷无礼!” 辛子阑却半点也没将荆子安放在眼中,但见他一把拨开了司空堇宥的手臂,眼疾手快地将黎夕妤拉了去,随后竟迅速将她扔上了马! 这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黎夕妤尚未回神,辛子阑便已然坐在了她身后。 接着,身下的马儿迈步冲了出去,辛子阑的叫嚷着也传进耳中,“我跟小妤先行一步了,前方客栈见!” 黎夕妤不忘回眸望向司空堇宥,只见他面目阴沉,眼底尽是寒意。 “小妤,两个多月未见,你可有想过我?”辛子阑在耳畔发问,不难听出他话语中的欣喜。 黎夕妤无奈地轻叹一声,对于辛子阑这般的性子,她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然她并未回答辛子阑的问话,却反问,“辛子阑,你不是去远方寻药了?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我寻药归来了呀!”辛子阑当即便回,摆出了一副得意神气的模样,“此行去寻灵药,倒是十分顺遂。我于十日前回到蛮州,却得知你二人尚未归来。我便想着一路寻寻看,兴许能与你们碰头!” 黎夕妤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倒真是好巧,他们竟当真与辛子阑碰了头! 只不过…… “辛子阑,你这马儿是怎么一回事?”黎夕妤又问,“还有先前那偷马贼,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二人言语间,身下的马儿已闯入客栈,一路去往了马厩。 辛子阑带着黎夕妤下了马,将这匹宝马拴在了马厩,伸手抚摸着它的毛发,满眼尽是……爱怜! 然那匹宝马,却仍旧是一副高傲的模样,半点也不愿与辛子阑亲近。 “小妤啊,这可是我的爱马!花费了好大一番心思,它才能属于我!”辛子阑说着,面上再度洋溢起自豪。 见到辛子阑这副神情,黎夕妤陡然间想起从前在军营时,辛子阑时常会抱着上好的马草去往马厩,喂食陌央与竺商君。 想来,他当真是极为喜爱马儿的。 “辛子阑,你这爱马可有名姓?”黎夕妤也上前两步,伸手抚摸着马儿的毛发。 “古爱,它叫古爱!”辛子阑眼中有光亮溢出,欣喜地问,“小妤,是不是很好听的名字?” “额,好听……”黎夕妤扯出一抹牵强的笑,点头道。 古……爱? 这名姓,委实怪异的很! 不愧是辛子阑,与寻常人就是不同! “这个好吃,小妤,你多吃点!” “这个也不错,来,小妤,都给你吃!” “还有这个,这个也好!” 被辛子阑拉上了饭桌后,黎夕妤盯着满桌的饭菜,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而辛子阑正在拼命地为她夹菜,此刻她面前碗碟中的菜品已落成了一座小山! “那个,辛子阑,这么多菜,都是你事先点好的?”黎夕妤不确信地发问。 “没错啊!”辛子阑立即点头,“原本只我一人,正要开吃时,突然听见了古爱的叫声,待我冲出去时,便瞧见那偷马贼已驾着古爱跑出了客栈!不过正好,这一桌的饭菜我一人吃也浪费了,如今碰上了你们,大家便一起吃吧!” 辛子阑说着,又向黎夕妤的碗中夹了一块红烧肉。 待司空堇宥等人到来时,瞧见的正是这一幕。 遂,这一顿晚宴,最终演变成为这般的景象。 司空堇宥从始至终一口饭菜也未咽下,只是冷眼瞧着许久未见的辛子阑。 而黎夕妤却是真真切切地饿了的,她察觉到氛围的窘迫,便埋头猛吃,谁也不再理会。 至于司桃与荆子安,二人自知身份低微,既然司空堇宥都未动筷,那他们自然也就只有眼巴巴地瞅着的份了。 司桃对于辛子阑可谓是好奇之至的,她可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胆敢如此对待司空堇宥,事后却仍能好端端地坐在饭桌上胡吃海喝。 而荆子安,他始终凛眸瞪着辛子阑,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金袍男子,他可谓是全无半点好感。 然,除却黎夕妤,其余三人都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可辛子阑却仍能旁若无人地吃吃喝喝。 这一桌的饭菜,可是有大半都进了辛子阑的肚中! 待黎夕妤与辛子阑二人吃饱喝足后,几人便离开了饭桌,向客房走去。 而辛子阑竟一路跟在黎夕妤身后,要与她踏入同一道门! 当然,辛子阑未能如愿,他再度被一只青衣手臂给拦了住。 “辛子阑,你还想做什么?”司空堇宥的嗓音已是十分冰冷。 “自然是要为小妤看诊了!”辛子阑理直气壮地回道。 听闻此言,司空堇宥垂下了手臂,却道,“那便在门外把脉!” 察觉得出司空堇宥的恼怒,黎夕妤连忙伸出手臂凑向辛子阑,“辛子阑,这两个多月来,我谨遵你的嘱咐,每日里都按时服药,伤势也不曾发作过!” 见黎夕妤的手臂伸了来,辛子阑倒不再计较太多,伸手探上她的脉搏。 片刻后,辛子阑收了手,轻轻点头,“伤势恢复地很稳定,待明日服下我寻回的灵药,你心口的疤痕便能逐渐淡去,直至长出新肉。” “当真?”听了这话,黎夕妤又惊又喜。 “我千辛万苦寻来的灵药,自然有这功效!”辛子阑得意地说着。 黎夕妤心喜之时,不忘将司桃拉至辛子阑面前,“辛子阑,小桃也浑身是伤,你能否也为她诊治一番?” “医者父母心,自然是见不得旁人受苦受难,来吧!”辛子阑大咧咧地说着,便为司桃把起脉来。 而听了他这一番话,黎夕妤忍不住在心下腹诽:你先前鞭打那偷马贼时,可是半点也不留情的,恨不能将他抽死! 片刻后,辛子阑收回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 “小桃身子如何?”黎夕妤连忙问。 却见辛子阑笑着摆了摆手,道,“小妤啊,你放宽心吧,这位姑娘身上虽有伤,却都是些皮外伤,只需几味药材调理上几月便可。” 听了这话,黎夕妤终是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随后,辛子阑便迈步离开了,去往他的客房。 司桃与荆子安也识趣地离开,留黎夕妤与司空堇宥二人仍站在门前。 “少爷,你似乎……很生气?”黎夕妤小心翼翼地问着。 司空堇宥淡淡睨了她一眼,不语。 黎夕妤垂下脑袋,轻声道,“那个,辛子阑他就是这般性子……你知道的。” “我没有生气!”司空堇宥突然开了口,话语却有些冰凉,“我只是不曾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碰上他!” 他说罢,抬脚便走,步伐有些生硬。 黎夕妤眨了眨眼,有些怔忡。 直至躺在榻上,她仍在回味司空堇宥话中的意味。 许久许久之后,在她迷迷糊糊之际,她恍然间明白了什么,立即便睁开了眼。 司空堇宥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意识到这一点后,黎夕妤忍不住勾唇,于暗夜里偷笑。 翌日,因着辛子阑要为黎夕妤煎药,司空堇宥便将行程推后了一日。 而辛子阑用了足足三个时辰,方才将他所说的灵药煎好。 黎夕妤服用时,只觉这灵药的味道十分甘甜,与从前尝过的苦涩全然不同。 她心中虽有疑惑,却并未开口询问。 而她对辛子阑的态度,也从最开始的怀疑敌视,渐渐转变为信任友好。 虽不知他究竟是何身份,可她却是清楚的:他不是她的敌人。 而司空堇宥虽不待见辛子阑,然对于他的医术,却是半点也不怀疑的。 待黎夕妤服下药后,辛子阑满足地拍了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 司空堇宥站在他身侧,冷冷地发问,“阿夕这伤势,可是便稳定了?” 辛子阑重重点头,“只要继续服用先前的药物,便不会再有事。” “也就是说,即便你不在身边,阿夕的伤也能渐渐痊愈?”司空堇宥挑眉,又问。 听见司空堇宥这般的嗓音,黎夕妤不由得抬眸望去,但见他眼底闪过几分精光,似在谋算着什么。 而辛子阑那般大条的脑回路自然是听不出司空堇宥话中的意味的,仍旧是一拍胸脯,骄傲地点头,“我的医术可是冠绝天下的!小妤这伤,自然能够痊愈!” 听了这话,司空堇宥的嘴角微微勾起,道,“既是如此,那么辛子阑,你可以离开了!” “什么?”辛子阑赫然怔住,茫然地眨了眨眼。 “从前默许你留在阿夕身边,不过是希望你在为她诊治的同时,能够护她安危。而如今,阿夕身边已有了荆子安,便也不再需要你了!”司空堇宥细细地解释着,下巴微微扬起,一副孤傲的神色。 辛子阑听后,终是恍然大悟。 原来司空堇宥这是想要赶他走啊! “好啊!”辛子阑也微微扬起了下巴,“想让我离开,自然可以。但这世上没有不花钱的买卖,你需得将我的酬劳付了!” 司空堇宥挑眉,“这是自然,稍后便命荆子安将钱财送来。” 此番,辛子阑却掰着指头数了起来,他一边数,一边道,“先抛开出诊费与我辛辛苦苦煎药的费用,最初的每一味药材,都是我自己花钱买来的,倒也不算贵,一共有八十两银子!而今日小妤服下的稀有灵药共有十七味,每一味的价值都上了万两,我给你个友情价,便算作十五万两罢!” 听见“十五万两”时,黎夕妤惊得嘴巴都张大了。 而辛子阑仍在数说着,“药材算完了,下面便是出诊费了。你们也是知道的,以我这出神入化的医术,没有个千两银子,我可是不轻易出诊的!接着便是我每日里辛苦煎药的血汗钱,算下来也该有个六千两了!接着便是远走寻药的辛苦费,历时两月,每一日都是要算钱的。那么一日一百两,两月便又有六千两!” 辛子阑说着,却并未理会黎夕妤与司空堇宥的神色。 此刻黎夕妤大张的嘴中已全然可以塞下一个鸡蛋,而司空堇宥,他则黑了脸。 “看在与你二人颇有一番交情的份上,付我十六万两的银钱便可!”辛子阑算完账后,伸手便凑向司空堇宥,向他要钱。 司空堇宥黑着一张脸,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做梦!” 对于这天价般的费用,司空堇宥自然付不起。 “怎么?司空大将军这是想要赖账吗?”辛子阑双手抱胸,双眉一拧,有些不悦了。 “等等!”黎夕妤在这时开了口,她咽了咽口水,道,“辛子阑,你这是在乱开价!那十七味灵药,可谓是天价了!” 辛子阑却连连摆手,“小妤啊,正所谓‘物以稀为贵’,那十七味药材中可是有九味,都是寻常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寻得的宝物!而你服用过后,伤势是否有变化,你自己是最清楚不过!到了那时,你便会知晓,这灵药究竟配不配得上那般价钱!” 听了这话,黎夕妤最为惊异的却是那第一句,她不由问,“辛子阑,你究竟是如何寻到这灵药的?你究竟哪来的本事?” “我自有法子!”辛子阑双眉一扬,又骄傲又神气。 此番,黎夕妤终是被逼得哑口无言。 她不由将目光移向司空堇宥,等着他开口。 却见他轻轻拂袖,正视着辛子阑,开口道,“对于你口中所谓的灵药,我自然无法辩驳。然十六万的银两,我也是给不起的!既然你愿意跟着,那便跟着好了!” 说罢,他转身便走,无半点迟疑。 而黎夕妤却自他的眼底,瞧出了几分意味深长。 莫非……他知道了什么? 这最后的一程路,因着有辛子阑的加入,从而变得很不一般。 虽说司空堇宥与荆子安都不待见辛子阑,但这并不能影响辛子阑那风风火火的性子。 接连七八日,路途中不乏欢声笑语,然五人一马的组合,却十分惹人注目。 荆子安肩上扛着的包袱,本想放在古爱的背上由它托着,奈何辛子阑如何也不愿他的爱马受委屈,荆子安便也唯有继续扛着。 就连辛子阑他自己的包袱,也是始终自己扛在肩上。眼下又多了一架黎夕妤的凤尾琴,辛子阑便也一并抱着了。 黎夕妤不由感叹:如今这世道,人的待遇竟远不及一匹马! 而这些时日以来,辛子阑每日里都穿着一袭足以闪瞎人眼的金色锦袍,也不知他是何时换了风格,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终于,途径一条幽寂的深巷时,黎夕妤看不过去了,便问,“辛子阑,你为何整日里都穿着金色衣袍?你从前的衣裳呢?” 辛子阑闻言,连忙凑到黎夕妤身侧,却眉梢一挑,指着身上的金袍,得意洋洋地问,“小妤啊,你不觉得这颜色很好看吗?” “……好看,好看……”黎夕妤无奈至极,却也唯有硬着头皮附和。 毕竟辛子阑这个人,他的脑回路实在与常人不太相符。 黎夕妤继续向前走,却见前方不远处有条向右拐的岔路口,她转而望向身侧的司空堇宥,询问道,“少爷,我们是要沿着此巷一路走下去,还是在前方右转?” “右转吧。”司空堇宥不曾过多思索,当即便回。 黎夕妤便一路轻快地向前走着,甚至加快了步伐,走在几人之前,想要提早到得那岔路口。 然,待她走至路口,正欲向右拐时,突觉一阵寒风吹过,吹得她抖了抖身子。 她心生凉意,眼皮蓦地跳了两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连忙向后望去。 可她的视线之中,哪里还有司空堇宥等人的身影! 就连辛子阑的古爱,也同样不知了去向。 随后又是一阵寒风过,吹得黎夕妤脊背生凉,头皮发麻。 她握紧了双拳,转而打量着四周,只觉周遭阴气森森,再也瞧不见半点人影。 就连原本出现在右侧的那条岔路,眼下也不见了!唯有房屋砖瓦挡在眼前,显得颇为肃穆。 此情此景,于她而言并不陌生。 曾经,她曾两度遇上过这般的景象。 初次,是在皇宫之中;第二次,是在那片瘴林里。 而这一次,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她心中了然,却不免生出几分惧意。 七皇子,是七皇子来了! 黎夕妤伸手探入袖中,将“羽晖”取了出来,她拔出匕首,右手紧握刀柄,缓缓抬脚,向前走去。 而她走着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连忙转身,向后方望去!    第一百零五章:谜团 但见两道身影正一前一后地向她走来,走在前方的男子,正是七皇子! 而走在七皇子身后的人,他身着一袭黑袍,以黑巾遮面,乃是黎夕妤见了很多次的人。 七皇子的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一片深邃,眼眸深处含着几分玩味之意。他一步步走来,手中抓着一把折扇,正轻轻拍打着掌心。 瞧见这副神态的七皇子,黎夕妤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握着刀柄的手掌也加大了力道。 她知道,此时此刻,她已是无路可逃。 虽不知司空堇宥等人去了何处,可七皇子既已出马了,那么迎接他们的,必然又会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黎夕妤心底不免有些慌乱,然面上却是一派平静,正直勾勾地凝望着越走越近的七皇子。 最终,七皇子站定在距她五步远的位置,不再向前行。 但见他挥开折扇,眼底的深意更浓了,却道,“黎夕妤,好一个黎夕妤,倒真是令本皇子……刮目相看呐!” 听了这话,黎夕妤眼中闪过几分惊异,不动声色地道,“这位公子,你可是认错了人?” 如今她这脸面可是精心处理过的,即便七皇子已将她认出,她也能够以此为故,来拖延时间。 “明人不说暗话!”却见七皇子赫然合上折扇,双手负于身后,周身的气息蓦然变了,变得有些阴戾。 “我曾见过你五次,然每一次,你这脸上不是涂了东西,就是戴着斗笠遮了面,以此来掩人耳目。只可惜啊,自初次见你起,直至往后的每一次,我都能准确无误地将你认出!你可知……这是为何?”七皇子说着,下巴微微扬起,阴邪且孤傲。 黎夕妤不语,目光却渐渐暗了下去。 “因为你的眼睛!”却听七皇子自问自答着,“无论容貌如何改变,可是一个人的眼睛,是绝对不会说谎的!” 听了这话,黎夕妤终不再保持沉默,也不再假装,却冷笑着问,“敢问七皇子自我的眼中,瞧见了什么?” “自你的眼中,本皇子瞧见了一只猎鹰!”七皇子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却令黎夕妤一阵心悸。 “哦?为何是猎鹰?”她却仍旧不动声色,冷笑着问。 “因为你这女人,实在有趣得紧!”七皇子说着,突然向前走了几步,最终站定在黎夕妤面前。 当他靠近时,黎夕妤处变不惊的神色终究有了些许变化,就连身子也不由得轻轻一颤。 此时此刻,她已无心顾念其他,脑中闪过的,唯有那夜遭受水刑折磨时的痛苦景象。 她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却深吸一口气,道,“七皇子兴许算错了,你我二人相见的次数,可是有六次呢!” 听了她这话,七皇子眉梢一挑,再度挥开折扇,却数了起来,“第一次,司空府;第二次,皇宫;第三次,大理寺;第四次,季府婚仪;第五次,便是今日此地!” 七皇子将这五次清清楚楚地讲述着,却唯独遗漏了那最重要的一次! 黎夕妤微微蹙眉,开口道,“还有第六次,于蛮州城西,青山脚下的荒宅中,你命人对我施以酷刑,险些便要了我的命!” 她话音未落,便见七皇子面露惊异,蹙眉道,“本皇子从不曾去过边关,更不曾命人对你用刑!你这女人委实聪明,本皇子还想着循循善诱,诱你来到我身边,成为我的人!” 七皇子之后说了什么,黎夕妤并未听进耳中。 她此刻耳畔回响的,皆是那句“本皇子从不曾去过边关……” 不曾去过吗?这怎么可能! 可看他的神色,却又不像是在说谎。 不知怎的,黎夕妤心底竟有些焦灼,她连忙伸出手臂,指向七皇子身后的蒙面杀手,“七皇子为何不敢承认了?那夜你这手下可是将我折磨得痛不欲生!正如你所言,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撒谎的。而我,我也不会认错人!” 七皇子立即便转眸望向身后,却见此时那杀手的目光正闪躲不休,竟不敢直视他。 黎夕妤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她瞧见七皇子微微眯眼,眼中有寒芒射出,似是怒了。 可他很快便将这怒意压了下去,转而又回眸望向她,犹自保持着先前那一副意味深长的神色,道,“本皇子从未做过的事情,绝不会承认。而此人既然曾经对你动用过刑罚,那么本皇子答应你,只要你肯归顺本皇子,乖乖留在本皇子身边,本皇子必定会替你讨回公道,如何?” 这一席言论,令黎夕妤愕然。 她尚在思索着水刑之事,这番七皇子又突然如此说,委实令她又惊又怔。 “如何?”身前的男子又问。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将水刑之事暂且抛却,“七皇子怕是说笑了,你与我家少爷乃是死敌,而我又一心忠于少爷,那么你我之间,也同样是敌人,不是吗?” “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却见七皇子连连摆手,他手中的折扇便也随着他一同摆动。 只听他道,“司空堇宥一再挑战本皇子的底线,本皇子自然不会放过他。可对于你,本皇子向来宽厚!否则当初在皇宫,本皇子便能杀了你!而后在那片瘴林里,本皇子也不会命人将你扔出那混乱的厮杀!” 听闻此言,黎夕妤陡然大骇。 “当初致我与少爷等人分隔开的人,是你?”黎夕妤惊问。 “你倒是该感谢本皇子,否则刀光剑影中受了伤,或是丢了性命,岂非得不偿失……可本皇子倒是没想到,司空堇宥为了救你,竟能做到那般!” 提及司空堇宥,七皇子眼底的寒芒更甚了,就连言辞也变得冷戾。 黎夕妤不由又向后退了两步,一颗心正七上八下地窜动着。 此时此刻面对眼前的人,她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逃。 可她又十分清楚,她根本逃不得。 却突然,七皇子又抬脚向她走近,甚至收了折扇,腾出手来捏住了她的肩头。 这感觉太过熟悉,曾经在皇宫,他也是这般狠心地掐着她! 黎夕妤望着他的眉眼,渐渐屏住呼吸,却冷眼瞪着他。 “本皇子没有那么多的功夫陪你玩,再问你最后一遍,究竟要不要随我走?”他双眉一凛,话语变得愈发阴沉,显然是没了耐性。 “不要!”黎夕妤无半点迟疑,断然回绝。 而她话音一落,便瞧见七皇子的眼底有几分星火正跳跃着,他缓缓眯眼,掐着她肩头的手掌又紧了几分,“你说什么?” 黎夕妤瞧得出他正隐忍着心底的怒意,却仍旧果断地开口,“七皇子,我这一生,只会忠于我的少爷!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不会背叛他。更不会……跟你走!” “呵,”七皇子一声冷笑,“你倒是忠诚,可跟着司空堇宥有什么好?他总有一日,会跪倒在本皇子的脚下,求着本皇子饶了他!” “是吗?”黎夕妤也随之眯眼,“七皇子可别高兴得太早,究竟谁能笑到最后,还未可知呢!” 她说着,眼底蓦然闪过一道暗芒,随之迅速抬手,抓着“羽晖”,便向身前的男子刺了去。 然,她的手臂刚抬起,便瞧见男子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生出。 随后,左肩的力道突然撤了,而手中的匕首刚刺进男子的衣襟,便突然被一把抓住。 七皇子擒住了她的手腕,不过微微使力,便令她疼痛不已,“羽晖”也随之坠落。 “想要刺杀本皇子,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七皇子沉声厉喝着,眼中有火焰正熊熊燃起。 此番,黎夕妤是彻底惹怒了他。 她咬紧了牙关,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却发觉被他越抓越紧。 那种力道,仿若要将她的手骨生生捏碎! “本皇子虽说你是雄鹰,可倘若本皇子有心折了你的翅膀,你便只有乖乖受着的命!”七皇子咬牙切齿地说着,眼中却含着嘲讽与鄙夷。 黎夕妤只觉自己的手腕快要被他捏断,那痛楚遍袭全身,令她的身子忍不住生出一阵痉挛。 她的额角有汗汽溢出,若不是面上有黏土遮着,她此刻的面色必定是惨白无比。 然她仍旧咬牙道,“七皇子若想杀了我,直接动手便可!” “你倒是嘴硬得很!然本皇子不杀你,却有千百种方法……能够折磨你!”他说着,又加大了力道。 只听“咯吱”两声,黎夕妤额角的汗汽便化作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滑落。 可她仍旧紧紧咬牙,即便痛彻心扉,也是一声不吭。 “好,很好!很有骨气!”七皇子出声夸赞着,然这夸赞却委实可笑。 “本皇子倒要看看,待你这只手废了,还能否这般强硬!” 他说着,再度加大了力道。 黎夕妤的眼眶泛了红,唇色煞白无比,然眼底却有无边无尽的恨意,正流淌着。 “放了她!” 就在这时,突有一道凌厉的嗓音自不远处响起,却是那般熟悉。 听见这声音,黎夕妤的心,猛地颤了颤。 而七皇子也回眸望去,在瞧见司空堇宥的那一刻,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格外瘆人。 黎夕妤也抬眸望去,但见司空堇宥正快步走来,他手中抓着利剑,剑刃上仍有血迹流淌。 而他面目阴沉,周身散布着一股可怕的杀意。 七皇子见司空堇宥走了来,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不愧是本皇子的对手,你这脱身的速度,倒是超出了本皇子的预料!” “哼!”却听司空堇宥一声冷哼,眼底竟有几分鄙夷闪过,“可是七皇子的手段,却是越发拙劣了!既然你的对手是我,便莫要牵累不相干的人!” 听他如此说,七皇子竟当真松了手臂,放开了黎夕妤。 黎夕妤立即伸出左手抚上右手手腕,那钻心的疼痛仍旧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一遍遍地做着深呼吸,企图以此来减轻痛感。 却突然,只见七皇子执起折扇,迅速挥开,而后又合上,速度快极,似是另有深意。 黎夕妤正疑惑时,七皇子突然又回眸望向她,“本皇子暂时还舍不得折了你的翅膀,给你一段时间考虑,本皇子随时都等着你!” 留下这样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语,七皇子竟赫然抬脚,转身便走。 那蒙面杀手立即跟在他身后,然二人所去的方向,竟是先前那砖墙屋瓦。 黎夕妤惊异极了,却见那方陡然间便多出了一条道路,正是先前她所瞧见的岔路口。 奇门遁甲,不过是障眼法。 而它所考验的,也不过是世人的心智罢了。 黎夕妤此番又惊异又疑惑,她如何也想不到,七皇子竟然……就这般离开了! “阿夕,你还好吗?”司空堇宥大步向她走来,眼底尽是关切。 黎夕妤俯身拾起“羽晖”,将其收回袖中,便凝望着司空堇宥,轻轻摇头,“少爷,我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 然她话未说完,司空堇宥便抓上了她的右手,陡然间剧痛缠身。 “嘶……” 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司空堇宥却突然捋起她的衣袖。 随后,她光洁的肌肤露了出,便见几道深红的指印出现在手腕处,令她的整只手臂都肿了起来。 “少爷,我真的……” 她正要说些什么,却突觉周遭气氛陡然一变。 随后,便听闻一道低沉的男音自前方响起,“我说二位,眼下还不是你们卿卿我我的时刻!” 听见这声音,司空堇宥也立即转身,向前方的巷子望去。 但见一男子身穿黑袍,正站在前方不远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 然那一头白发,却分外引人注目。 一时间,黎夕妤想起了什么,心中生出几分不安来。 那是当初他们行走于山陵古道,途径一家客舍,却遭受埋伏的那夜,司空堇宥本能制服那蒙面杀手,屋顶却突然多了一名放射暗箭的人。 而那人一头白发,正是眼前这位。 且黎夕妤始终记得,当初荆子安想要去追,却被司空堇宥拦下,当时他说:他们二人皆不是他的对手! 难怪,难怪七皇子就那么悠然地离开了! 原来,他当时挥扇合扇的动作,就是为了给这白发男子发出消息,命他出来对付司空堇宥。 “司空堇宥,我对你倒是早就有所耳闻。却不知你实力究竟如何,是否有资格做我的对手?”白发男子说着,赫然掀起裙角,自腰间取出了一根铁棍。 那铁棍约有三尺长、一寸粗,被男子握在手中,竟比寻常刀剑还要令人心惊。 司空堇宥随即紧了紧手中的利剑,上前一步挡在了黎夕妤身前,却道,“今日你我二人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但有一点,不准伤及旁人!” 他口中所谓的“旁人”,自然便是黎夕妤了。 “少爷……”黎夕妤下意识出声唤他,嗓音中含带着几分颤意。 司空堇宥转而回眸望来,轻声道,“别怕。” 别怕。 同样的两个字,他曾与她说过很多次。 黎夕妤轻咬下唇,手心里竟不知何时溢出了一层汗汽,她望着他,轻轻点头,道,“少爷,一切小心。” 她说罢,司空堇宥立即回眸,握着手中的利剑,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前方的白发男子也抓着铁棍冲来,眉眼之中混杂着几分狠辣。 黎夕妤站在一侧观望着,此时此刻她早已顾不得腕间的伤势,一颗心高高提起,目光不离司空堇宥。 只听“铮”地一声,铁棍与利剑相撞,擦出一道道火花。 二人皆沉眸冷对,握着武器的指节皆泛了白。 随后,白发男子蓦然向后退去,铁棍随之向上空飞去,于空中转了个圈后,又落回他的掌心。 司空堇宥便趁机攻了上去,他自侧方佯攻,将男子的注意力拉去后,又连忙挥剑刺向男子的心口。 然男子的身手当真了得,那长长的铁棍在他手中仿若一个玩具般,也不怎的就挡在了心口,挡下了司空堇宥的攻击。 司空堇宥并未惊讶,反倒一个闪身到得男子身后,又迅速出剑。 黎夕妤观望着,发觉司空堇宥的速度当真是快,而那白发男子起初似是并未将司空堇宥放在眼中,出招皆随意。 而渐渐地,男子的面色有了变化,望向司空堇宥的目光也变得谨慎小心起来。 随着男子神色的变化,他出招也不再随心所欲,挥舞着铁棍招招下了狠手。而司空堇宥始终处于优势的速度,也在男子这般的逼迫下,渐渐降了下去。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七上八下,紧张且担忧。 她的左手捏着衣角,手臂轻轻颤抖着。 二人犹在打斗,司空堇宥却渐渐落于下风,可他依旧沉着应对,一招一式皆有条不紊,故此始终不曾受伤。 白发男子的目光愈发凌厉了,他阴沉着一张脸,似是有些……不耐! 随后,男子的眼角闪过一抹阴邪的光芒,被黎夕妤瞧在了眼中。 陡然间,不祥的预感再度涌上心田。黎夕妤便死死地盯着白发男子,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但见他的手指扣在铁棍上,也不知做了什么,下一刻,便见那铁棍突然有了变化,竟自下端伸出密密麻麻的刺尖来! 那些刺尖极细极密,皆由生铁所造,此番被男子触动了铁棍上的机关,这些刺尖便都展现而出。 “少爷,小心!”几乎是下意识地,黎夕妤惊呼出声。 而司空堇宥显然也发觉了铁棍的异样,他双眸一眯,冷哼了一声。 白发男子察觉到司空堇宥的鄙夷,神色无半点变化,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头一个,能够逼我亮出这利刺的人!” 司空堇宥闻言挑眉,眼眸深邃无波,却再度举剑,向男子攻去。 而男子因着武器的变换,出招也变得阴险起来。 但见其双眉一凛,铁棍直指司空堇宥的要害,招式凌厉逼人,令司空堇宥连连闪躲。 那密密麻麻的刺尖终是划破了司空堇宥的衣襟,好在他躲避及时,故而未能被划破皮肉。 却突然,白发男子收回铁棍,却赫然抬腿,狠狠一脚踢在了司空堇宥的腰腹,竟将他踢得不住后退。 司空堇宥双眉一拧,连忙将利剑刺进地面,以此来稳定身形。 可这时,白发男子已举起铁棍,向司空堇宥的头颅挥去! 男子的速度快极,司空堇宥尚来不及躲避,那密密麻麻的刺尖便已然向他的门面刺了去。 见状,黎夕妤赫然瞪大了眼,一颗心提至了嗓子眼。 一时间,周遭的一切都静了,黎夕妤再听不见半点声响,眼中唯有那即将被刺中的青衫男子。 “砰!”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响亮且刺耳的声音传出,但见一只不大不小的瓷瓶迅速飞来,撞在了铁棍上。 而那铁棍被如此一撞,原本该下落的轨迹便硬生生地偏了几分。 司空堇宥见状,趁机闪身,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男子的攻击。 随后,又是一只瓷瓶飞了来,却直直砸在了白发男子的额角,砸得他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黎夕妤骇然,却又喜从心生。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男音自上方响起,“暗中使诈,你这人的心,还真是狠毒啊!” 话音未落,黎夕妤的视线之中便出现了一抹金灿灿的身影。 但见辛子阑抱着古琴,站在了司空堇宥身侧,却冷眼望着白发男子。 而白发男子被瓷瓶砸了额角,竟有丝丝血迹流淌而下,顺着他狰狞的面目,流至唇角。 随后,他竟伸出舌头,将那鲜血舔食! 见此一幕,黎夕妤只觉头皮发麻,胃中翻滚。 “哼!”白发男子紧了紧手中的铁棍,冷哼道,“司空堇宥,你先前可是说了不准伤及旁人。然此番,却请来了帮手,可真是虚假至极!” “喂,我说你这黑心人,什么叫帮手!”辛子阑双眉一凛,出声嚷嚷着,“天下之大,性命最大,在生死关头,谁管你那么多!本公子可是怀了一副热心肠,如何也见不得朋友被逼至这般境地,却还不出手相助!”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 三尺≈1米。 一寸≈3.33厘米。    第一百零六章:破洞 听着辛子阑的昭昭言辞,黎夕妤原本高高提起的一颗心,便缓缓落了回去。 虽不知辛子阑的实力究竟如何,可至少有人相助,司空堇宥便不再是孤身奋战,危险自然也降下了一半。 再去看司空堇宥,他的衣衫有多处都被利刺划破,稍显狼狈。然眼眸之中却溢出几分光亮,嘴角微微扬起,转而望着站在身侧的辛子阑。 只听他道,“辛子阑,你在暗中等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此番又要袖手旁观!” 听闻此言,黎夕妤愕然。 却见辛子阑无半点窘意,甚至面露心疼之色,“还以为你司空堇宥有多能耐的,最终还不是毁了我两瓶灵丹妙药!” 见这二人一言一语间竟说上了,那白发男子陡然间怒了。 但见他将铁棍扔至半空,待其坠下后便又接住,低喝道,“你这毛头小子,竟敢暗中偷袭,看我不宰了你!” “究竟是谁宰了谁,可由不得你说了算!”辛子阑赫然凛眸,眼底竟有几分暗芒涌动,那是黎夕妤从不曾见过的神态。 片刻后,但见三人齐齐动了,一时间杀意大起。 司空堇宥仍旧握着他的佩剑,白发男子也同样抓着铁棍。 却唯有辛子阑,他犹自怀抱着古琴,手中却无任何武器! 黎夕妤本想开口将古琴讨回,然三人间的厮杀,却一触即发。 随后,她只觉眼前是青衫与黑袍交错的景象,却硬生生混杂了一抹亮眼的金色,将本该紧张激烈的氛围,陡然间淡化了。 但见司空堇宥招招凌厉,于白发男子身前身后周旋良久,手中的利剑不时便与那生了利刺的铁棍对上,发出“铮铮铮”的刺耳声响。 而辛子阑,黎夕妤竟不忍直视他的一招一式。 从前对付无能鼠辈时,辛子阑打打闹闹的便也罢。可此番对上了高深莫测的杀手,他竟仍旧是那般一通乱打的姿态! 只见辛子阑抓着古琴一端,抡着它便向白发男子挥去。而他总能对准了敌人的后脊,似是与司空堇宥有着超强的配合力。男子手中的铁棍永远都向着司空堇宥挥去,而后脊处,自然便留给了辛子阑。 而辛子阑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次次偷袭的好时机,抓着古琴便是一通乱打…… 黎夕妤瞠目结舌,心下却是一阵疼痛。 那可是司空堇宥送给她的绝世好琴,如今竟被辛子阑如此糟蹋,委实令她心痛。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黎夕妤竟渐渐发觉,白发男子在二人这般的夹击下,已渐败下风。 虽说辛子阑的招式凌乱无章,却也因此不曾被敌人察觉出破绽,甚至总能逼得敌人毫无还手的余地。 司空堇宥也因着辛子阑的帮助从而将一身的武艺展露得淋漓尽致,他举手挥剑间,白发男子的面色便愈发难看。 利剑与铁棍相撞时,有火星四溅,伴着阵阵银光,大有火树银花之感。 许是辛子阑砸的太过用力,白发男子始终龇牙咧嘴着,面目狰狞,眼眶中泛着红光。 突然,男子牙关一咬,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猛地逼退了身前的司空堇宥,而后他迅速转身,挥舞着手中的铁棍,向身后的辛子阑快速袭去。 见此一幕,黎夕妤心头大惊,立即替辛子阑捏了把冷汗。 但见那满是利刺的铁棍迅速向辛子阑袭去,且它的目标,乃是辛子阑的腰腹。 而此时此刻,辛子阑尚抡着古琴,竟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当他瞧见铁棍转换了目标,对准他直直袭来时,连忙飞身跃起,随后在空中来了个前翻,轻易间便避开了那铁棍,最终稳稳地站定在男子身后。 然他的双脚刚沾着地面,便蓦然举起手中的古琴,向着男子的后心,狠狠砸去! 随后只听“砰”地一声闷响,男子竟被他砸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甚至吐出了一口鲜血。 见此,黎夕妤下意识便望向辛子阑手中的古琴,此番却是连带着心肝肺一并疼痛着。 “哼!”却听辛子阑高傲地一声冷哼,居高临下地斜睨着白发男子,眼底尽是轻蔑,“本公子可说了,究竟谁宰了谁,由不得你说了算!” 辛子阑说着,抬脚便向白发男子走去,眼底有一股狠戾流动,仿佛……起了杀心! 而就在此时,司空堇宥突然一声厉喝,“辛子阑,快闪开!” 听见他这呼声,黎夕妤便见两柄暗箭自白发男子袖中飞出,分别射向司空堇宥与辛子阑。 司空堇宥早有防备,挥剑将那暗箭打飞了去。 而辛子阑却并未留意,此番暗箭射出,他匆忙闪身间,下意识便举起了手中的物体。 遂,下一刻发生的事,便是那柄暗箭迅速刺入包裹,甚至直直穿透了古琴一端,最终飞向了远方…… 可想而知,男子在放出这两柄暗箭时,用了多大的力道。 当琴身被暗箭直穿而过的那一刻,一道沉闷却刺耳的声响在黎夕妤耳中炸开,令她顿时目瞪口呆。 “哼,两个小子,今日算你们走运,他日若再遇,便休怪我无情了!”白发男子趁机爬起身,拖着受了伤的身子,迅速逃离。 “哎,谁准你逃的!”见敌人要逃,辛子阑双眉一拧,抬脚便要去追。 然他尚未跑出,身前便赫然多了一柄利刃。 但见司空堇宥抓着剑,横挡在辛子阑面前,“此处被七皇子布下了奇门阵法,我们即便去追,也未必追得上!倘若不慎踏入陷阱,兴许会更麻烦。” 辛子阑思索了片刻,认为司空堇宥所言不无道理,便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反正他们要杀的是你,与我无甚干系!日后倘若此人要来寻仇,我可是会躲得远远的,半点也不……” 辛子阑正说着,话语突然顿住。 他只觉有一道幽深的目光正盯着他,令他顿觉毛骨悚然。 他立即转眸,循着那目光望去,便瞧见了黎夕妤。 “小妤!”他正欢快地唤着,欲抬脚向黎夕妤走去时,却陡然间发现了异样。 此时此刻黎夕妤的目光,很不同寻常。 她正幽幽地盯着他,面容渐渐扭曲,也不知出了何事,总之她此刻……很不对劲! “小妤,你怎么了?”辛子阑面露惊异,怀抱着古琴,向黎夕妤走去。 待到得她面前时,但见她的衣袖轻轻颤了颤,她似在……隐忍着什么。 “小妤,你……” 辛子阑正要再次询问,黎夕妤的神色却又是一变,随后只听她沉声开了口,“辛子阑,我的琴!” 黎夕妤的嗓音分外低沉,正压抑着什么。 而辛子阑闻言,却陡然间咧开嘴笑了,“小妤啊,你放心吧,这琴并未损毁,只是破了个洞而已,不影响的!”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底的怒意渐渐升腾,目光又暗了几分。 她连忙伸手,想要去夺古琴。 然当右手抓住琴身想要用力时,便突有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令她立即便收回了手臂。 而这时,司空堇宥到得她身侧,伸手拂上她的肩头,轻声道,“阿夕,你冷静些,且先看看情形,兴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司空堇宥说罢,立即瞥向辛子阑,以眼神示意他将琴取出。 辛子阑也被黎夕妤这副模样所惊,半点也不敢迟疑,连忙拆开包裹,将其内顶好的凤尾琴取了出来。 黎夕妤的目光便直勾勾地盯着琴身,当她瞧见琴身一端那突然多了的一处菱形小洞时,心底便有如被利刃捅了一般,绞痛。 “小妤你看,不过是这端口处破了个洞,并未损及琴弦,不会有任何影响的!”辛子阑自然无法体会黎夕妤心底的难过,却捧着凤尾琴向她凑去。 “小妤,你若是不信的话,便弹弹看。”辛子阑说着,脸上洋溢出一个大大的笑颜,好看的眼眸一眨一眨,似会说话。 从前,只要瞧见这副笑颜的辛子阑,黎夕妤即便心中再恼火,也总能立即消了气。 可此番,她心中想的念的全是她的琴,丝毫不愿理会辛子阑。 但见她抬起左臂,将五指搭放在琴弦之上,而后轻轻一拨。 只听一阵婉转空灵的音符自她指尖流淌而出,那声音分外美妙。 见这琴音当真不曾受到半点影响,黎夕妤终是松了口气,可那菱形的小洞,仍旧令她十分不畅快。 “眼下既然这琴无碍,你便也安心吧。”司空堇宥又在耳畔说道。 “可是……” 可是这琴是你送我的,如今琴身受损,我心中当真难过。 黎夕妤并未将此言说出,却是长叹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她又怎能怨怪辛子阑呢? 先前若不是辛子阑及时出现,司空堇宥此刻怕是早已受了伤、毁了颜面。 听见黎夕妤的长叹,辛子阑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那菱形小洞,而后轻快地说道,“小妤啊,这天下古琴本都是一般模样,如今你这琴破了个洞,变得与旁琴都不相同,可谓是独一无二了!到时寻个好看的流苏吊坠挂在这,必定能为这琴添光异彩。” 听闻辛子阑这般言辞,黎夕妤细细思量了片刻,竟觉他所言很有道理。 遂,她长舒了一口气,眸色渐渐恢复如常,便也不再心疼恼火。 “少爷,此处终归不安全,也不知荆子安与小桃去了何处,我们快些去寻他二人……” “铮……铮……铮……” 黎夕妤正说着,忽闻一阵刺耳沙哑的琴音响起,犹如锯木般的音调。 但见辛子阑一手托着琴身,另一手则扣在琴弦上胡乱地拨弄着,令这本该如流水般的琴音,变得分外刺耳。 “辛子阑,你在做什么?快停下!”黎夕妤紧拧了双眉,问道。 此时此刻,她只觉黎未昕的琴声,都要比辛子阑这声音好听百倍。 “小妤啊,为何你弹出的琴声就那般动听,而自我指尖流出的音,却这般惨绝人寰?”辛子阑也蹙眉,比黎夕妤还要不悦。 “辛子阑,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快将琴给我装好了!” 黎夕妤乃是一副嫌弃的模样,对于辛子阑此人是愈发无可奈何了。 而司空堇宥却不经意地转了转目光,也不知他瞧见了什么,眼底竟闪过几分惊奇,眸色也愈发地深邃了。 待辛子阑将古琴装好后,司空堇宥便自他手中将其夺去,“阿夕受了伤,你快替她看看。” 闻言,辛子阑立即便伸手,抓住了黎夕妤的右手手腕。 黎夕妤强忍着痛,任由辛子阑诊看。 片刻后,辛子阑松开了她,道,“索性那人并无要害你的心思,否则你这条手臂,便也彻底废了。” 听了这话,司空堇宥双眸一眯,有些不悦,冷声问,“那阿夕现下如何?” “稍后寻些消肿止痛的草药包敷在这腕间,约莫七日的时光,便可痊愈了。”辛子阑如此回。 “那么立即出发,与荆子安二人汇合后,再不做停留,火速赶往蛮州。”司空堇宥发了话,随之望向黎夕妤,与她一同迈步向前方走去。 辛子阑仍旧站定在原地,他望着二人并肩而行的身影,眼底竟有一丝疑惑闪过。 从前,这二人虽也是形影不离,却始终掺杂着几分怪异的氛围。 而如今,他们只是走在一处,竟给旁人带来一种分外亲切之感,仿佛他们之间……本就该如此亲密自然。 不知怎的,辛子阑竟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连忙晃了晃脑袋,将那怪异的思绪抛却,追上了前方的两人。 兴许,一切都只是他想太多。 在这错综复杂的巷子里穿梭来去,许久之后,三人方才走出七皇子布下的奇门阵法。 而寻到荆子安与司桃时,又是半个时辰后。 彼时,荆子安将司桃背在背上,面目坚毅,却宛如一只无头苍蝇般,向着周遭的墙壁便撞去。 待他撞了一脸的灰,发觉此路不通时,便转换个方向,向前走上几步,继续撞…… 黎夕妤便愕然地望着荆子安,发觉他背上的司桃正紧闭着双眼,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荆子安!”她连忙唤出了声,及时制止了荆子安继续撞墙的动作。 而听见她的声音后,荆子安连忙转身,面上露出几分欣喜。 他快步走来,既欣喜又焦灼,“姑娘,少爷,你们都没事吧?” 黎夕妤连连摇头,“我们都无碍,小桃这是出了何事?” 见黎夕妤有些惊慌,荆子安立即出声安抚,“姑娘莫慌,司桃姑娘并未受伤。只是先前遇上敌人时,她不慎中了迷烟,便昏了过去。” 黎夕妤仍有些不放心,直待辛子阑为司桃看了诊确认无大碍后,她方才松了口气。 而荆子安便始终背着司桃,前行了足足三个时辰,司桃方才转醒。待她发觉自己正趴在旁人背上时,面色立时便涨得通红。 可无人发觉她已然转醒,她便鬼使神差的,又闭上了眼,佯装仍在睡着。 辛子阑寻了草药替黎夕妤包敷在腕间,又给她喂了几粒不知名的药丸,便去照顾他的爱马古爱了。 此后这一路上,五人再未遇上过半点危险。 可依照七皇子的脾性,他断然不会如此轻易便放过司空堇宥。 却不知何故,黎夕妤隐隐有种预感,七皇子似是在忌惮什么。 而若当真有他所忌惮之人,那便也只能是后来偶遇的辛子阑了! 渐渐地,黎夕妤对于辛子阑的身份,可谓是愈发好奇。 七日后,待她手臂的伤势彻底愈合后,这一程路途便也到了尽头。 蛮州,就在眼前。 回到军营后,闻人兄妹、司空文仕、史华容,以及邹信、天宇等一众人等,皆迎了来。 甚至,自练兵场的方向传来三十万大军的阵阵高呼,将士们皆在庆贺司空堇宥的回归。 随后,一大一小两匹马儿飞奔而来,那匹白色小马驹吸引了黎夕妤所有的目光。 陌央很快便冲到了她身前,晃着脑袋不住地蹭着她,甚至伸出舌头轻舔她的掌心。 瞧见陌央的那一刻,黎夕妤竟不由得热泪盈眶。 将近两月未见,她的陌央,似乎又长大了! 而那一路上都高傲至极的古爱,此番瞧见了竺商君,便再也无法保持那清冷的姿态。 古爱围绕在竺商君身侧,探着脑袋不停地嗅着竺商君周身的气息,那发了情后的轻浮姿态,一度令辛子阑崩溃。 “我说古爱,你好歹也是个种族优越的马,怎么见到公的就这般热情,便不能矜持些吗?”辛子阑愤愤然地说着,甚至牵过缰绳,想要将古爱与竺商君分开。 古爱此番却并不听他的话,仍旧围绕着竺商君,暗送秋波…… 而它望向自家主人的神色却有些鄙夷,仿佛在说:爱美之心,马皆有之,我好不容易遇上个极品美马,你这笨蛋主子可莫要给我搅黄了! 瞧见这一幕,所有人都忍俊不禁。 好在竺商君很能把控分寸,任由古爱如何投怀送抱,它都昂首挺胸目视前方,犹自保持着它的高傲。这令司空堇宥很是满意。 而接下来,闻人贞的一席话,却令原本和乐的氛围,陡然间一变。 他道,“少爷,这三月来,军中生出诸多变故。” 碍于人多耳杂,闻人贞并未明说,却也仍旧令黎夕妤的心底,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这预感,在听见那一声“阿宥”时,变得极为强烈。 所有人都转过身,便瞧见了身着一袭戎装的姑娘,司寇瑕! 黎夕妤心头一滞,下意识便看向了身侧的司空堇宥。 但见他也蹙起眉头,眼中有疑惑,却无半点喜悦。 “阿宥!”司寇瑕又唤了一声,便向这方跑了来。 她到得司空堇宥身前,笑得灿烂至极,眼眸清澈明媚,着实动人。 可黎夕妤却觉得,她的目光……有些刺眼。 “这是怎么一回事?”司空堇宥压低了嗓音,沉声问道。 闻人贞立即拱手,回道,“少爷,司寇姑娘乃是敌军派来的使者,如今已在军中停留三日,似是……为了等候少爷。” 司空堇宥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却绕过司寇瑕,大步向主帅营帐走去。 黎夕妤见状,抬脚就要跟上,却听他道,“阿夕,你先随辛子阑回去,正好安顿了荆子安与司桃。” 听了他的吩咐,黎夕妤站定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已有许久,他已有许久不曾以这般淡漠的语气同她说话,今日这是……怎么了? 而司空堇宥并未停留,大步向营中走去。 在他身后,跟随着闻人兄妹与史华容,当然还有那英姿飒爽的司寇瑕,她行走在他身侧,阿宥长阿宥短地唤着。 他便如此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孩子,路途艰辛,既然回来了,便该好生歇息。”司空文仕满怀关爱的嗓音自耳畔响起,黎夕妤察觉到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头。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扯出一抹笑意,转而望着眼前这已渐苍老的父亲。 “伯父,”她轻声开了口,问道,“许久未见,您的身子可还好?” 司空文仕笑着摇头,“不必挂念我,我一切都好。” “走,伯父陪你去收整收整,也好替这二位安顿。”司空文仕说着,又拍了拍黎夕妤的肩头。 黎夕妤轻轻点了点头,三匹马儿交由天宇、邹信二人带去了马厩,她则与辛子阑、荆子安、司桃等去往大营西北角。 待一切收整妥当,天色也已暗去。 黎夕妤本想去往中营寻找司空堇宥,却自辛子阑带回的消息得知,司寇瑕仍未离去。 一时间,她寻人的念头便也淡了。 时值初春,天气渐渐回转,可夜里的边关,仍旧有些严寒。 黎夕妤裹着厚实的衣裳,搬了小凳,坐在帐外。 如今这大营的西北角,已搭起四座帐篷。 司桃初来乍到,自然有些不适应,便也搬了小凳,坐在黎夕妤身侧。 而在黎夕妤的一再坚持下,司桃换回了女儿装,以幼妹的身份,可每日伴在她身侧。 同为姑娘家,黎夕妤乃是情非得已才会换上男装,可她心中又何尝不怀念穿女装时的自己? 可她如今已是无法回头,却也不愿搭上司桃的一生。 夜里寒风吹,二人谁也不曾先开口,黎夕妤的目光却望向军营深处,仿若能够望眼欲穿。 “小姐,你迟迟不肯睡下,是在等候堇宥少爷吗?” 突然,司桃问出了声。 伊闹闹 说: 感谢 a愉快心情 打赏的1个魔法币~ 么么哒~    第一百零七章:醋意 黎夕妤心头一动,转而望向司桃,不答反问,“小桃,今日那位敌军来的使者,你看着如何?” “那姑娘眸若桃花,毫不掩饰对堇宥少爷的情意,倒是连半点姑娘家的矜持也没有!”司桃撇嘴道,显然对那司寇瑕并不喜欢。 黎夕妤暗自垂眸,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怅惘来。 果然,那司寇瑕对司空堇宥的喜爱之情,即便是司桃,也看得出。 “小姐,你不必难过,堇宥少爷心中喜欢的姑娘是你,即便再来上十个八个的使者,他也不会动心。”司桃连忙出声安慰着。 而黎夕妤听了,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单是一个司寇瑕就够她烦忧了,倘若再来上十个八个,她岂不是连半刻安生的日子都没有了! 好在厉绮迎那个尊贵的郡主并未跟来,否则这军营定会被折腾得鸡飞狗跳! 二人在帐外坐了许久,直至子时。 黎夕妤蓦然起身,搬起小凳道,“小桃,夜已深了,早些回去睡吧。” “小姐,你不等了吗?”司桃也起了身,却问。 黎夕妤勾唇,自嘲地笑了笑,“我何时说过是在等人了?” 说罢,她不待司桃回应,便兀自转身,进了帐中。 却没想,这刚回到蛮州的第一日,她的心情便会如此沉重。 那么往后,又将如何? 第二日,黎夕妤未能见到司空堇宥,却迎来了闻人贞。 一番寒暄后,闻人贞正欲告辞,黎夕妤忍不住问道,“闻人兄,少爷他……很忙吗?” 闻人贞轻轻点头,回道,“两军交战在即,倘若少爷无法与使者谈妥,那么此战便必不可免。” 黎夕妤闻言有些惊奇,连忙又问,“为何又要交战?这三月来都发生了何事?” “两月前,宋琩曾擅自向敌军下了战书,期间大大小小的战事已发动了不下十余次,损伤较重。我等始终都在等着少爷回归,谁曾想竟等来了敌军的使者。”闻人贞说着,语气竟有些低沉。 黎夕妤听后,心头不由轻轻一颤。 这两月里,双方交战数次,想来司空堇宥一早便收到了消息,可他却从未与她说起过,甚至……带她一路游山玩水,快意潇洒。 “使者前来,究竟有何目的?”黎夕妤再问。 “自然是言和。”闻人贞立即便回,“古阳国京乡城新任大将司寇坤,他麾下亦有雄兵三十万,一旦交战,两军伤亡皆会惨重无比。” “莫非少爷不愿言和?”黎夕妤愈发疑惑。 “自然不会,只不过……对方尚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闻人贞又踌躇了片刻,最终低声回,“言和后,少爷需得……迎娶司寇瑕!”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身形猛地一震。 “这绝不成!”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脱口而出。 而说出口后,她方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不由面露窘意,然眼底的倔强却是半点不曾褪去。 她就知道,那个司寇瑕定然没安好心,原来竟是想嫁给司空堇宥! “少爷自然没有答应。”闻人贞怔忡了片刻,轻声回,“可如若想要避免开战,总得寻到一个良好的法子才成。” 黎夕妤双眉一拧,立即便起身,“以少爷的智谋,即便是开战,也定能打个胜仗!既然同样都是三十万大军,那我们便也无须忌惮他们!” 她说罢,抬脚便走。 闻人贞连忙追了上来,紧张地问道,“阿夕,你要去做什么?” “去找少爷,我要弄清楚当下的情势,从而为他出谋划策!”黎夕妤不曾看闻人贞一眼,大步向帐外走去。 而这时,闻人贞却双眉一拧,连忙道,“眼下去寻少爷,怕不是时候……” 可黎夕妤全然没能将这话听进耳中,便已然大步流星地向中营走去了。 此时此刻,她心中生出的情愫,是她不愿承认的慌乱。 直至到得司空堇宥的营帐外,黎夕妤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 眼下这个时辰,司空堇宥应当在练兵场,未必会在帐子里。 然从前他这帐外无论何时都会有士兵守着,此刻却并未瞧见守卫的影子,她不免有些疑惑。 她暗中思索了片刻,最终仍是决意进去看看。 倘若司空堇宥在帐中便是再好不过,而如若他不在,她便去探望司空文仕。 然,当她手指触及帐子,将其掀开的那一刻,某种不知名的清淡香气突然灌入鼻中,令她下意识便蹙了眉。 而后,她只觉两道目光立即便向她投了来,令她心头一震。 她一眼望去,最先进入她眼帘的,是坐在桌案前的司空堇宥。 他手执画笔,似正在画着什么。 再转眼,黎夕妤便瞧见了一位身着浅蓝色长裙的女子。 女子站在距司空堇宥约莫五步远的侧方,顶着精致的妆容,眉眼宛若星辰,顾盼生姿。 而那一袭浅蓝色的衣裙,将她衬得尤为清纯靓丽,仿若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见到如此模样的司寇瑕,黎夕妤的心,陡然间便沉了下去。 而当她发觉司空堇宥此刻正在为司寇瑕作画时,她的心口便隐隐作痛,令她险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原来是你啊!”司寇瑕认出了她,笑着招呼道,“姑……公子,你快去帮我看看,阿宥画上的我……美吗?” 黎夕妤却并未挪动步子,听了司寇瑕的言语后,她便望向司空堇宥,缓缓勾起唇角,笑道,“司寇姑娘大可放心,我们将军丹青妙手,所作之画栩栩如生,更能以假乱真。他此刻画中的你,必然是极美的。” 黎夕妤说着,双手却不知何时紧紧攥在了一处,指甲掐进肉中,她却丝毫察觉不到疼痛。 而听了她所言,司寇瑕的脸上洋溢出满足的笑意。 “阿夕,你来做什么?”却在这时,司空堇宥突然开了口,沉声问道。 黎夕妤的心颤了颤,她敛了笑,拼命地令自己站稳身子,随后回道,“本是来探望伯父的,眼下又突然想起了一件要事,便不再打扰将军与司寇姑娘,告辞了。” 她说罢,转身便要走。 “站住!”司空堇宥却突然低呵着,握着画笔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抖。 黎夕妤站定了身子,却并未回眸,问,“将军还有何吩咐?” 他沉默了许久,方才问出声,“帐外可有人守着?” “……没有。”黎夕妤的面目逐渐变得冰寒,她冷冷地回了两个字,便再无迟疑,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自始至终,她都保持着沉稳,未曾露出半点异样。 直至走出中营,向西北角行去时,她陡然间一个趔龃,跌在了地上。 她望着地面,脑中回想着的仍是那一副景象:佳人在畔,执笔丹青,顾盼流连,情意暗生。 那个司寇瑕,生得那般貌美,即便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赞叹吧。 渐渐地,黎夕妤心中竟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司寇瑕,兴许会成为她与司空堇宥间的阻碍。 而此念想一出,地面渐渐变得模糊,她的眼眶烫热,似有什么东西欲夺眶而出。 “小妤,你这是怎么了?”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男音自前方响起。 辛子阑快步走了来,正欲将黎夕妤扶起,却发觉了她的异样。 遂,辛子阑缓缓蹲下身子,平视着她,轻声问道,“小妤,你怎么了?” 听见他这般关切的话语,黎夕妤的鼻尖愈发酸涩了,眼眶之中的泪水终是忍不住地流淌而下。 辛子阑却吓坏了,手足无措地蹲在她面前,一双手抬起又放下,不知究竟该如何做。 他本想替她擦拭泪水,却不知这般的触碰是否妥当,便也唯有眼睁睁地望着她流泪,眼中尽是焦急。 “小妤,你别哭了。”辛子阑干涩地劝着,一双秀眉轻轻蹙起,“你告诉我,是谁欺负了你,我一定帮你出气!” “是司寇瑕!”黎夕妤竟当真说了出来,“辛子阑,我不喜欢她!” 辛子阑先是一怔,片刻后摆手笑道,“不喜欢便不喜欢,那我从此也不会喜欢她了!” “你喜不喜欢,与我有何干系。”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黎夕妤的话语中含带着浓浓的哭腔。 索性此刻周围没有旁人,否则她必定要被人看笑话。 “小妤,既然你不喜欢她,那我到时去寻她比武,而后将她揍成猪头如何?”辛子阑说着,伸手掰着自己的鼻尖,向后提起。 “噗嗤……” 瞧着“猪鼻子”的辛子阑,黎夕妤不由得笑出了声。 然泪花仍在眼角,闪烁着盈盈光亮。 见她终是笑了,辛子阑竟鬼使神差地探手而去,替她擦拭着眼角与脸颊的泪水。 当手指触碰到她肌肤的那一刻,他的心头陡然间颤了颤,心底更有一抹异样的情愫萦绕着,令他不明所以。 而黎夕妤却突然有了动作,但见她拨开辛子阑的手掌,转而抓过他金灿灿的衣袖,用那触感柔软的华袍,替自己擦拭着满脸的泪水。 渐渐地,她的泪水便也止住了,心绪稍有平复。 “小妤,你此刻想去何处,我都陪你。”辛子阑倒也不介意她的做法,反倒笑着将她扶了起来,又俯身替她拍打着衣间的灰尘。 黎夕妤思索了片刻,答,“我想去骑马。” “好。”辛子阑挂着没心没肺的笑,一口应下。 随后,二人一同前往马厩,牵了陌央与古爱,便跑出军营,绝尘而去。 直至日暮黄昏,二人方才回归。 将马儿送回马厩后,黎夕妤与辛子阑并肩而行,有说有笑。 心中原本的不畅快,皆在策马奔腾时,渐渐消散了。 回到大营西北角,却见司桃正站在帐外驻足远眺,似是竟有些焦急。 当司桃瞧见结伴归来的二人时,眼中立时有了光亮。 还未待黎夕妤走近,司桃便小跑着迎了上来,“小姐,辛大夫,你们终于回来了!” “小桃,出了何事?”黎夕妤不解地问。 却见司桃摇了摇头,回道,“倒是不曾出事,只不过先前堇宥少爷来过,在小姐帐中等了三个时辰。” 听闻此言,黎夕妤心头一颤,连忙问,“那他现在何处?” “已经走了。”司桃颇有些无力地答。 黎夕妤长舒了一口气,转而却又有几分失落上涌。 “使者离开了吗?”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又问。 司桃重重点头,那神情似是巴不得司寇瑕再也不要出现,“使者几个时辰前便离开了。” 看来,司空堇宥是在送走了司寇瑕之后,才来寻的她。 黎夕妤暗自垂首,那几分不畅快再度生出。 而辛子阑突然嚷嚷着,“什么?她就这么走了?我都还未寻她比武,还未将她揍成猪头呢!” 听了这话,黎夕妤轻笑着拍了拍辛子阑的肩头,打趣道,“辛子阑,你莫要太认真了,以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打得过人家?” “怎么,小妤你不相信我吗?”却见辛子阑高高挑起眉梢,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可是很厉害的!” “是是是,你厉害,你最厉害!”黎夕妤不得不顺着辛子阑的意,笑着夸赞。 “堇……堇宥少爷……” 却突然,司桃怯懦的声音传进耳中,令黎夕妤的笑容猛地僵住。 她循着司桃的目光转眸,竟当真瞧见了司空堇宥。 此刻他着一袭青衫,双手负于身后,正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二人对视间,便有一股异样的氛围笼罩在此处,令人只觉憋闷。 辛子阑瞅了瞅司空堇宥,又瞅了瞅黎夕妤,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司空堇宥发了话。 “阿夕,你随我来。” 他说罢,抬脚便走,步伐有些快,却不容黎夕妤抗拒。 她轻咬下唇,犹豫了片刻,仍是迈开步子,快步追上了他。 夕阳的余晖洒在二人周身,将一切都修饰得那般静谧。 黎夕妤走在司空堇宥身后,发觉他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可周身的气息依旧有些冰寒。 他一路走,去往自己的营帐。 黎夕妤便跟着他入内,踏入了昏暗的帐中。 她注意到,此刻他的帐外,正守着一名士兵。 他仍在继续前行,她便低头一路跟着,直至踏入内室,到得他的卧房,她终才回神。 然而此时想要转身离开,却已然来不及了。 她被他拉扯着靠在了帐壁上,那并不坚实甚至有些柔韧的帐子令她觉得很没安全感。 她正想挣扎,却陡然间被他堵住了双唇。 霎时间,他的气息将她团团包围,唇齿间的触感熟悉且深重,令她蓦然瞪大了眼。 于昏暗中,她的大脑嗡嗡作响,却有一张画面不时浮现在眼前。 那是司空堇宥手执画笔,正在描绘司寇瑕的样貌…… 一时间,悲伤与愤怒混合着,自心底腾腾升起。 她连忙抬起手臂,用力地去推他的身子。 然她推搡了片刻后,却突然被他抓住了双腕,而后双臂上扬,竟被他死死扣在了身后的帐壁上。 这一刻,她只觉所有的重量都向着身后的帐子倾去,那柔韧的触感令她几度慌乱,便僵直着背脊,努力站直身子。 然最终,她终是因着身前男子狂野的深吻,渐渐没了力气,软软地靠向后方。 她睁眼瞧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瞧着他深刻的眉眼,心中的恼怒,竟缓缓褪去了。 而他也在这时离开了她的唇,于昏暗中迎上她的目光,眼眸里是一片深邃。 “我不会娶司寇瑕,为她描绘一幅丹青,兴许能够止消这场战乱。”他沙哑着嗓音,轻声解释着。 黎夕妤不回话,犹自保持着被他擒住双臂的姿势。 他又凑了来,亲吻着她的前额与脸颊,“如今不宜与别国开战,我需要尽快得到兵心、民心,我需要庞大的群体拥护。” 黎夕妤依旧不回话,却被他的亲吻撩拨着,身子越来越软。 “昨夜处理过军务后,我去看过你……”他的嗓音越来越轻,甚至有些缥缈,“那时你已睡下。” 黎夕妤的目光终是有了几分变化,这才发觉他的神情竟有些疲倦。 一时间,心疼涌起,她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仍是作罢。 “夕妤,我等了你三个时辰。” 这声音,这话语,混杂着浓浓的思念,与几分……委屈。 而黎夕妤心中的那几分不悦,也终究在他这般的话语中,消失殆尽。 感受到她的变化,司空堇宥便再度吻了下去,此番这吻,甚至比先前还要狂野激烈。 黎夕妤渐觉呼吸紊乱,却张动着唇舌,笨拙地回应着。 许久之后,他再一次离开她的唇,也随之松了手臂,放开了她。 黎夕妤瘫软在他怀中,终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少爷……” 她轻声唤着,嗓音有些沙哑,却绵软无力,飘忽着进入他耳中。 “不再唤我将军了?”他却提高了嗓音,似是有些恼火。 黎夕妤撇了撇嘴,却道,“你都从不曾为我描过丹青。” 听出她话语中的不满与醋意,司空堇宥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笑着道,“待日后,无论你想要多少,我都为你描绘。” 黎夕妤的心底仍旧有些不畅快,低声嘟囔着,“可你却先为她画了。” 司空堇宥仍在笑,将她圈在怀中,道,“可最终有资格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也唯有你。” 他的柔情蜜语,宛若一根毛草,不时飘动在她心口,撩拨着她的心田,惹得她浑身燥热,心痒难耐。 她轻轻咬住下唇,目光变得愈发清明,却问道,“少爷,即便是两军交战,你也未必没有胜算。且以你的智谋,加之安插在敌营的细作,想要攻下京乡城,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她话音一落,便觉腰间的力道骤然消失,司空堇宥站在她面前,双手扣住她的肩头,直视着她。 而后,只听他问,“可你想过吗,若是攻下了京乡城,下一步又该怎样?” “趁机直入,继续攻下古阳国其余要塞!”黎夕妤甚至未曾思索,便回。 司空堇宥深吸了一口气,道,“此般做法,便是公然与古阳国开战。那么除非我能攻无不克直抵古阳国皇城,并且夺了那把龙椅,否则我便成了众矢之的,会引来更多的灾难。” “可我相信少爷有那个能力。”黎夕妤连忙道,眼中尽是信任。 然,司空堇宥却轻轻摇头,“可我不想要天下,我只想夺走厉家人最珍视的东西,至于权势与江山,我都未曾放在眼中。故此,我不愿与别国为敌,若是可以,我更愿意与其交好。倘若最终与皇室决战时,他们能够助我一臂之力,便是再好不过。” 听了他的一番心里话,黎夕妤震撼的同时,不由又道,“可是少爷,他们当真会相助于你吗?且这天下,便没有不想一统大业的皇帝!” “这世上,没有不掺杂利益的买卖,只要我找准了时机与动机,便没有做不到的事。至于天下,未雨绸缪,加强国力,令旁国不敢忌惮,便可。”司空堇宥说着,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是自信的神态。 黎夕妤也不由笑了,“少爷,我相信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若是能够帮到你,便再好不过。” 二人这般相处间,天色竟不知不觉便已暗下。 司空堇宥松开黎夕妤的双肩,转而走向矮几旁,引燃了烛火。 烛光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却将他的轮廓晕染地柔和了几分。 而所有的误会都解开后,黎夕妤再想起那司寇瑕,便也没有太多的怨恨了。 无论如何,眼下是她站在司空堇宥身边,以至明日、将来,她都会与他在一起,不离不弃。 这般想着,她心下便也畅快了许多。 转而又瞧了瞧天色,便欲告辞,“少爷,天色不早了,我需得回去了。” 她说罢,抬脚便走。 然她尚未掀起内室的帐帘,却又突然被他拽住。 他用力地拉过她,竟将她带去了床边,依偎在他身侧。 “少爷,你……你做什么?”黎夕妤不免有些紧张,出声问道。 “你与辛子阑快活了几个时辰,便不该向我解释一番?”他如此问。    第一百零八章:情浓 “少爷,我与辛子阑只是在外骑马,并未做别的事!”黎夕妤连忙出声解释。 她话音刚落,却觉一阵眩晕,随后身子便直直倒了下去。 司空堇宥随之便压了上来,目光灼然地盯着她。 自他的眼眸深处,她瞧见了那浓烈的占有欲,感受得到来自于他的灼热气息。 “少……少爷,”黎夕妤咽了咽口水,一颗心扑通乱跳,“你……你想做什……” 她话未说完,便被他狂烈的吻堵住了唇。 今日,他与往常大不相同,每一次的亲吻都格外激烈,仿佛要将她掠夺殆尽。 二人的呼吸愈渐紊乱,在司空堇宥这般狂热的引带下,黎夕妤原本笨拙的回吻也渐渐变得熟捻起来。 幽幽烛光下,黎夕妤半眯着双眼,隐约能够瞧见司空堇宥模糊的轮廓,瞧见他的动情之深、无法自控。 她忍不住抬起双臂去环抱他的脖颈,手指触碰到他的肌肤,竟被那股灼热之气所烫,令她心头一惊。 与此同时,他也突然有了动作,手掌扣在她的腰间,轻轻抚摸着。 那感觉酥麻至极,黎夕妤只觉脑中有道明亮的光一闪而过,令她悸动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慌乱。 他的手掌仍在她腰间摩挲着,甚至渐渐向上移动,到得她腹部。 她的身子抖地一颤,全身上下止不住地痉挛着,却连忙松开了环抱着他脖颈的手臂。 “少爷……”她别开脸,避开他的亲吻,轻唤出声,嗓音沙哑至极,却下意识去推搡他的胸膛,然双臂绵软无力,便无甚效用。 他的唇便顺势落在了她的脸颊,那滚烫的热度令她险些低吟出声。 察觉到他的手掌又有继续上移的趋势,黎夕妤心中便愈发地慌乱了,她连忙去抓他的手掌,惊呼着,“少爷!” 她此番的惊呼声十分清冽,终是传进了司空堇宥的耳中,令他身形一震,缓缓收了手。 然他望向她的目光仍旧迷离炽烈,那满含情意的神色令她几近丢盔弃甲。 半晌后,他突然又俯下来,双唇贴在她的唇上,轻轻浅浅地亲吻了片刻。 而后,他凑向她的耳畔,亲吻着她的耳垂,动作轻柔,却令人无法自控。 “呃……” 终于,黎夕妤没能忍住,低吟出声。 她下意识蜷缩起身子,紧紧比起双眼,侧身而卧。 司空堇宥也顺势侧身,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黎夕妤将脸埋在他的胸膛,身子仍在止不住地颤着,令她觉得万般羞愧。 “夕妤,”突然,他喘着粗气,声音仿佛自喉头深处传出,低声道,“待日后完成大计,我定娶你为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令黎夕妤听出他满腹的心意,以及那强烈的、想要完全占有她的欲望。 她仍旧紧闭着双眼,却忍不住向他更近处靠去。 娶她……为妻…… 终于,她等到了他的承诺。 昏暗的帐子里,二人静默相拥。 司空堇宥身上那灼热的气息渐渐散去,他颔首望着怀中的女子,瞧见她面色绯红,紧闭双眼,一副羞怯至极的模样。 蓦地,司空堇宥的唇角轻轻勾起,附在她耳畔,低声道,“日后,若是没有我的准许,便不准与辛子阑独自外出,无论是去做什么。” “……”黎夕妤沉默了良久,直至身子的颤抖不再那般剧烈,她方才轻轻回了他,“嗯。” 她仍旧不好意思睁眼,便始终埋在他怀里,双颊的绯红久久未能褪去。 时间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司空堇宥再度凑向她耳畔,问,“夕妤,好些了吗?” 听见他这般的问话,黎夕妤觉得愈发羞怯了,然身子却渐渐停止了颤抖。 又过了半晌,司空堇宥缓缓松开了她,坐起了身,“你再歇一会儿,今夜不要走了。” 他说罢,便下了榻,起身欲走。 见他要走,黎夕妤心头一紧,连忙问,“少爷,你要去何处?” 司空堇宥回眸朝她望来,笑着安抚,“莫慌,我就在外,处理一些杂物,你若有事,唤我便是。” 黎夕妤沉吟了片刻,又问,“少爷,如今蛮州的情势,很糟糕吗?” “我回来了,便不会有多糟糕。相信我,一切都会变好的,而距离我们成婚的那一日,也不会太远了。”司空堇宥言语间,是惯有的自信。 黎夕妤自然信他,便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司空堇宥便迈步走了出去。 他离开后,黎夕妤一遍遍地深呼吸着,许久才令自己的心绪渐渐平复。 她缓缓坐起身,转眸打量着他的卧房。 一切都显得那般简朴素雅,无甚多余的陈设装饰,唯有一张床榻,一张矮几。 司空堇宥此刻正在外处理事务,她不便多加干扰,便欲靠在床边,安心等待。 她抓起枕头,欲将其靠立在床边,如此便能方便她自己倚靠。 然她刚抓起枕头,动作便陡然间顿住,目光也有片刻的停滞。 但见枕下,一只精致的长形锦盒正静默地躺着。 鬼使神差的,黎夕妤将锦盒执起,缓缓打开了它。 随后,便见两样物事赫然而现。 其中一样,便是不久前在应州,那位老婆婆雕刻的木人。 犹记得当初司空堇宥一度嫌它丑,并不心悦。 然,他终究还是将这木人放在了枕下,与他最珍贵的东西……放在了一起。 而那最珍贵的东西,于黎夕妤而言更是半点也不陌生。 那是一枚玉簪,这玉簪精致美丽,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自它中部出现的一条裂缝。 那断裂之处此刻已被粘补,然那条裂缝,却始终存在着。 瞧见这玉簪时,黎夕妤的心,猛地一滞。 与此同时,突然有人掀开了帐帘,走了进来。 司空堇宥搬了外室的桌几,桌案上盛放着纸笔、文书、与诸多竹简卷轴。 二人四目相对,她自他的眼中瞧见了惊奇与错愕,他则自她的眸中看出了惊愕与欣喜。 黎夕妤将玉簪取出,握在手中的触感是那般熟悉。 她抬眸望着司空堇宥,一言不发,却满含深意。 她知道他一定明白她的意味,也知晓他此刻心中必定十分窘迫,故此并不开口。 然这玉簪究竟是何时被他寻到的,她心下已然十分明了。 黎夕妤便这般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手中握着玉簪,目光犀利到仿若能够窥破人心。 司空堇宥将桌案搬至床榻边放下,转而起身走至黎夕妤身侧坐下,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许久后,他方才缓缓开了口,“阿夕,那夜,是我下水救了你。” “恩,我始终都知道。”黎夕妤勾唇,难掩欣喜。 司空堇宥顿了顿,又道,“起初不愿告知你真相,不过是因为我察觉到心底对你的在意,生怕自己越陷越深,从而牵累了你。倒不如……” “倒不如将一切功劳推给辛子阑,让我感恩戴德旁人的同时,也对你心灰意冷,是吗?”黎夕妤接过司空堇宥的话语,却敛了笑意,蹙眉道。 司空堇宥垂下手臂,竟不敢去看黎夕妤灼热的目光,别开了脸。 “可是少爷,那样的事情,辛子阑是做不来的。”黎夕妤暗自垂眸,将玉簪放回锦盒之中,又问,“那么,当初我昏迷之时,始终守在身侧照料我的,也是你,对吗?” 已不用再怀疑,她的感觉……不会出错。 “虽然辛子阑那几日也始终未曾合眼,但我知道,守在我身边的人,是你!”黎夕妤说着,双手覆上司空堇宥的手掌,轻轻握起。 他终是转眸向她望来,也回握着她,却无比用力。 “我答应你,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会抛下你。”司空堇宥坚定地说着,一双眸子璨若星辰。 黎夕妤重重点头,终是心满意足。 “我便守在你身侧处理事务,你若是累了,便早些睡下。”片刻后,司空堇宥柔声道。 黎夕妤有些羞怯地垂下头,低声问,“那我今夜,当真不走了吗?” “怎么,你怕我吗?”司空堇宥的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笑问。 黎夕妤立即摇头,脸色却又红了,“只是明日,军中怕是又要有些荒谬的传言了。” “倘若你不喜欢听那些言论,那自明日起,便换回女儿装吧。”司空堇宥说的十分认真。 黎夕妤却又摇了头,“男装如何都会方便些,我不愿为少爷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么,再忍耐一些时日。总有一日,你能够光明正大地变回女儿身,而我也会昭告全天下,娶你为妻。”司空堇宥说着,将她揽入怀中,神情无比郑重。 黎夕妤依偎在他怀中,轻轻点头。 忍耐? 怎么会是忍耐? 虽说每每听见那般的言论,她总觉羞愧难当,可心底……终归是有些窃喜的。 片刻后,司空堇宥离开了她,转而坐在桌案前,处理起他的诸多事务。 黎夕妤侧躺在榻上,视线所及正好是他的身影。 他认真地忙碌,她静默地相望相伴。 直至夜深,她缓缓闭了眼,沉沉睡去。 他替她盖好棉被,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吻,转而继续处理事物。 翌日。 果真如同黎夕妤预想的那般,军中有关于她与司空堇宥的各种言论,已传的沸沸扬扬。 当她硬着头皮走出他的帐子,只觉守卫的目光分外诡异。 而她尚未回到大营西北角,便遇上了匆匆赶来的辛子阑。 “小妤,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你昨晚竟一整夜都待在司空堇宥的帐子里?”辛子阑双眉紧蹙,竟有些不悦。 黎夕妤愣了愣,随后连忙道,“辛子阑,你别误会。我只是许久不曾见到伯父,昨夜便与他促膝长谈,与少爷没有关系!” “咦?”辛子阑狐疑地转了转眸子,“当真只是这样?可是军中人皆传,你与司空堇宥缠绵悱恻,一夜未休!” “额……”黎夕妤的神色僵住,倒真是佩服军中将士们的想象力。 “辛子阑,你相信我。”黎夕妤仍是一口咬定,“我真的只是陪伯父彻夜长谈,并不似传言那般,且我与少爷清清白白,断不会做出这等事的!” 这样的事情,黎夕妤自然不能跟辛子阑说实话,否则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也好在辛子阑神经大条,并不能思虑到更深的层次去。 但见辛子阑重重点头,显然已经信了她,“如此便好,否则你一姑娘家的名声,可算是全毁了。且他司空堇宥若是敢强迫你行苟且之事,我必定不会放过他!” 听了此言,黎夕妤的嘴角抽了抽,连连摆手,“少爷他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情,辛子阑,你别听信这军中荒诞的传言!” “恩,我自然是相信小妤的!”辛子阑伸手拍了拍黎夕妤的肩头,笑着点头。 至此,黎夕妤终是长舒了一口气。 此后的日子里,军中情势渐渐稳定。 两国间的战事也停歇了,司空堇宥每日里却愈发忙碌,若非夜半十分,黎夕妤便很难在军中瞧见他。 然这般的安稳,终是在一月后被打破。 宋琩见司空堇宥在军中的威信日渐高涨,也知晓自己的地位正受到威胁,他终是忍耐不住,做了一件亲手将自己推向死路的事。 这日一早,宋琩集结了麾下一切能够动用的兵力,自蛮州城门而出,直直去往敌国京乡。 然宋琩却打着司空堇宥的名号,甚至伪造了司空堇宥的印鉴,向敌国大将司寇坤递交了战书。 战书送出后不过半个时辰,敌军竟出动了近半的兵马,与宋琩麾下不过八万的兵力厮杀在战场上。 此事传进黎夕妤耳中时,宋琩已被敌方将领擒获。 她立即动身去寻司空堇宥,却正巧迎面遇上了一身戎装的他。 司空堇宥坐在竺商君的背上,身后跟随着闻人兄妹二人。 瞧见黎夕妤时,他拉扯着缰绳,唤停了竺商君。 “少爷,你又要上战场?”黎夕妤紧张地问道。 司空堇宥轻轻点头,回,“此战是以我的名义发动的,我必须出面。” 他正说着,突然俯身揽过黎夕妤的腰肢,将她带上了马背。 竺商君迈着步子向城门奔去,黎夕妤努力回眸,望向身后的人,“宋琩既已被擒,此战便也可就此作罢,少爷为何一定要亲自上阵?” “我若不去,那么此刻战场上的几万将士不是死,就是被迫归降。无论哪一种结果,于我而言都极为不利。”司空堇宥附在她耳畔说着,“况且,我若是不去,又如何向敌军讨回宋琩?” 听闻此言,黎夕妤有片刻怔忡,不解地问,“少爷为何要讨回宋琩?” “哼!”身后的男子一声冷哼,冷冷地答,“宋琩那人甚是狡猾,倘若叫他落入敌营,他为了活命,兴许会透露我军的机密。更会假借敌人之手,设法来对付我!” “那么少爷讨回了宋琩之后,又要如何做?”黎夕妤连忙又问。 “祸乱军政,罪不容诛。” 只听身后的男子冷冷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此时,他们已到得城门处,十万大军在史华容与邹信的号令下,整齐有素地排列着。 黎夕妤被司空堇宥带下了马,随后又跟着他一同上了城墙。 但见不远处的战场上,原本属宋琩带领的八万将士如今已伤亡惨重,仅剩下六万不足。 而敌军却越战越勇,放眼望去,竟是满地尸骸。 黎夕妤闻见了腥浓的气息,不由蹙起了眉头。 而此时,司空堇宥突然挥手,唤来了史华容,“派使者去往战场,向敌军大将送去一句话。就说本将军欲救回宋将军,倘若敌方立即放人,本将军便下令撤兵。可如若不愿,本将军宁愿不惜一切,与之抗衡!” “是!属下领命!”史华容得了令后,立即便去安排了。 与此同时,闻人兄妹二人走了来。 “少爷,您先前才与敌军言和,今日倘若亲自上阵,先前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只听闻人玥如此问道。 司空堇宥目光一沉,瞥了眼闻人玥,沉声道,“阿玥,当初与敌军言和,并非是我怕了他!而今日事态不同,即便我不发兵,敌方也认定了是我做的。况且单凭一个司寇瑕,又如何能够牵制司寇坤?这战事,即便不由宋琩挑起,也终有一日会由敌军发动!” 听了司空堇宥的解释,闻人玥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闻人贞则立即拱手,道“少爷思虑周全,这一月来军中诸事也已处理妥当,开战与否,全在少爷您的计划之中。” “恩。”司空堇宥轻轻点头,又望向闻人玥,问道,“阿玥,早前派你查的事,现下可有眉目了?” “回少爷,已有些眉目了,只是还需一个契机。待时机成熟后,属下定能将那叛徒揪出来,任您处置!”闻人玥一派肃穆,沉声回道。 “好。”司空堇宥又点了点头,满意地道,“你们兄妹二人办事,总是令我十分放心。待日后完成大计,我必然不会亏待你们。” “能替少爷排忧解难,乃我兄妹二人应做之事,不求任何回报。”二人连忙拱手,齐声道。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后,派出去的使者回归。 带回的消息自然如同司空堇宥预料的那般,敌方不愿放人,更不会撤兵。 司空堇宥沉眸望着远方,突然瞧见宋琩被人绑在一架十字木桩上,推向了战场正中。 见状,他再无半刻停留,迅速下了城墙,率领着十万大军,冲了出去。 闻人玥也去办事了,城墙上方便留下了黎夕妤与闻人贞二人。 此情此景倒是有些熟悉,早在上一年,她也是这般与闻人贞并肩站在城墙上方,观望着战事。 然唯一不同的,今日的黎夕妤再无当初那般的紧张不安,她相信司空堇宥,必然能够获胜。 “阿夕。”突然,闻人贞出声唤她。 黎夕妤转眸望去,眼含疑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随后,便听闻人贞不咸不淡地问,“你与少爷……可是已私定终身了?” 听了这问话,黎夕妤一时间有些羞怯,脸色立即便红了起来。 “自一月前你们回归至今,军中人都看得出,你与少爷之间,已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闻人贞又道。 面对闻人贞,黎夕妤很难隐藏内心的情愫。 只因眼前这个人,他的心思太过深沉,他的目光仿佛能够窥破许多事。 而这一点却又与司空堇宥不同,闻人贞带给她的感觉,总有些沉重。 遂,她也不再隐瞒,微微颔首,道,“不瞒闻人兄,我与少爷情投意合,已互表心意。” “如此,那我便也唯有祝福你们,愿你与少爷能够冲破一切阻碍与磨难,携手余生。”闻人贞蓦然拱手,沉声道。 黎夕妤也回了一礼,“多谢。” 可她总感觉,此刻闻人贞的眼中,似是掺杂了几分旁的情愫。 然她读不懂,更看不透他的心思。 下方传来阵阵吼声,拉扯了二人的目光。 黎夕妤转而望去,便见浩大队伍的前方,身穿银盔铁甲的司空堇宥笔直地坐在马背上,一身的气场即便是在远方的她,也无法忽视。 因着将士们的吼声,故而她听不见他的声音,却见战场上的残兵伤兵正缓缓后退。 而宋琩就在距他不远处,狼狈地被绑在木桩上,身上的盔甲早已被敌人扒了去,此时只留一身洁白的里衣。 半晌后,但见敌方将领猛地抬手,他身后的万千将士便齐齐住了嘴,整齐而笔直地站着。 司空堇宥也随之挥臂,这方将士们也停止了吼声。 一时间,所有声响都戛然而止,天地骤然静了。 “早便听闻蛮州的司空将军年轻有为,今日终能得此一见,委实令本将军称赞!只可惜司空将军不愿娶了小女,否则英雄配佳人,岂非美事一桩?”敌军大将司寇坤开口道。 “司寇将军威名,在下也早有耳闻。倒是不想,终有一日也能与您在战场上相见。”但见司空堇宥抱拳拱手,有礼有度,倒是颇令人惊叹。 而这时,突有一阵马蹄声自远方响起。 黎夕妤极目远眺,便瞧见了一身戎装的……司寇瑕! 司寇瑕手执长枪,最终停在了其父司寇坤的身侧。 “瑕儿,你怎么来了?”司寇坤惊讶极了,“快回去!” “不,爹,这个人欺骗了我,女儿要与他一战!”却听司寇瑕扬声喝道。 伊闹闹 说: 感谢光&简打赏的15个魔法币~    第一百零九章:叛徒 “战场打仗哪是你一姑娘家做的事,瑕儿,还不快回去!”司寇坤双眉一拧,沉声厉喝着。 司寇瑕却丝毫不以为意,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面上闪过几分悲痛,问道,“阿宥,你为何要欺骗我?” 司空堇宥面目淡然,冷声反问,“司寇姑娘一口一个我骗了你,敢问,本将军可有应允过你何事?” “你!”司寇瑕竟被他那淡漠的目光逼得红了眼眶,“一月前我们说好了的,你为我描绘丹青,两国战事可止!可你今日为何出尔反尔?” 司空堇宥闻言,凛然的目光扫过宋琩,不曾回话。 见他不回话,司寇瑕蹙眉,却是更怒了,“阿宥,在你心中,我究竟算什么?” 听见这般问话,司空堇宥眉眼一沉,本想答“我与你无甚干系”,却又念着两国将士皆在场,便再度保持了沉默。 而他的沉默却令司寇瑕愈发心灰意冷,但见她深吸一口气,又道,“一月前,你拒绝娶我,却为我描绘丹青。我本以为,你只是不愿那么早便成家。那么,我可以等,你当初既然收了我的玉佩,便该对我负责!” 此番,司空堇宥终不再沉默,他冰寒的目光瞥向司寇瑕,冷冷地道,“姑娘,你怕是误会了。”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虽未曾直白地回拒,却令人更为心酸。 “瑕儿,你还在执迷不悟什么?”这时,司寇坤看不下去了,再度呵斥出声,“这样一个负心郎,他根本不值得你这般相待!” 听了父亲的言语,司寇瑕的身形颤了颤,她凝望着对面的男子,缓缓开口,“我从初次见你起,便从未掩藏过自己的心意。我一女儿家的全部尊严与欢喜,都给了你!阿宥,你若是对我无意,当初又为何要收下那玉佩?” “玉佩?”司空堇宥蹙眉,细细回想了片刻,方才道,“姑娘,你误会了,我并未收过你的东西。” “你说什么?”司寇瑕惊呼出声,竟有些不敢相信。 而此时此刻,偌大的战场上,双方二十余万将士们皆齐齐望着这二人,神色不一。 渐渐地,司寇瑕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轻咬下唇,蓦然挥了挥手中长枪,以枪头直指司空堇宥,“既然如此,阿宥,拔剑吧!” “瑕儿,此乃战场,理该是男儿间的对决,你速速退下!”司寇坤脸色铁青,对于这不听话的女儿,他可谓是又爱又气。 “爹,我说了,我要与这人一战!”司寇瑕说着,拉扯着缰绳上前几步,距离司空堇宥仅有几步之遥。 她抓着长枪,愤然地指着司空堇宥,眼眶却通红,“你不是想救此人吗,那么,打败了我,他便归你!” 司空堇宥仍是不动声色,那一身的铁甲将他衬得愈发冷漠。 对于司寇瑕,他个人无半点感觉。 无论她多么有气魄,任她再落落大方,他也依旧生不出半点兴致。 故此,与她在战场上相对,哪怕是拔剑相向,哪怕是决一死战,他也不会退却。 只不过,司寇瑕想要与他一战,仍需一个合理的身份。 故而,司空堇宥淡淡启唇,问道,“敢问姑娘是以何种身份与我一战?” “少将军!”司寇瑕紧了紧手中的长枪,断然回道。 而她话音一落,司空堇宥便赫然拔了剑,森冷的银光刺痛了她的眼。 “得罪了。”他说着,双腿一夹马肚,竺商君便迈着步子动了起来。 两匹马儿齐齐动了,然它们的行动轨迹却渐渐围成了一个圆圈。 司寇瑕的眼中凝着泪,仿佛当真是伤透了心。 随后,但见她举起长枪,向他攻了来。 司空堇宥也立即挥剑,接下了她这攻击。 此时二人相距很近,他却突然听见了司寇瑕的低语,“劫持我,快!” 这话令司空堇宥十分不解,却见司寇瑕目光灼然,眼眸中意味深长,似在向他传达着什么。 即便如此,司空堇宥却不为所动。 眼下是在战场,当着万千将士的面,他可不愿作弊。 “铮……铮……铮……” 烈日下,武器相接,司寇瑕的攻势却越来越弱,全然不曾动用全力。 司空堇宥的眉眼越发暗沉,这般的战斗,令他觉得不齿。 “我爹早已布下埋伏,你瞧见那木桩了吗,那上面藏满了暗器。你若想全身而退,那便劫持我,快呀!”司寇瑕再度低语,话语中却满含焦灼。 司空堇宥闻言,下意识便转眸望向了捆绑着宋琩的木桩。 乍一看去,那木桩再寻常不过。 可若是细细打量,便不难瞧出它的异样。 “阿宥,我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不舍得我受伤的!你劫持我,我保证你能够平安而反!”见司空堇宥迟迟没有动作,司寇瑕气得直咬牙。 司空堇宥目光幽暗,仍在与司寇瑕过招,招数看似凌厉,实则无半点威慑力。 而司寇瑕的多次提醒,他起初尚有些疑惑,却渐而明白了什么。 她怕是担心他中了埋伏受了伤,这才特意冲到战场上,以与他一战为由,从而出言提醒他,从旁助他。 这虽是一番好心,且他感觉得到她的一片心意。然,他不会因此便心生感激,更不会听从她的提醒,去挟持她! 遂,他猛地一挥手臂,剑身扫过她的身子,将她打下了马背。 她狼狈地坠马,他便以剑尖直指,冷冷地开口,“少将军,你输了!” 这,才是他司空堇宥的骄傲。 即便身处逆境,他也断不会承受敌人的施舍。 况且,今日局势,他未必便处在逆境。 他瞧见司寇瑕的眼中有惊愕闪过,却仍旧高高在上地斜睨着她,重复着,“少将军,你输了!” “哼!你堂堂七尺男儿,竟如此狠心对待一名少女,即便赢了,那也是胜之不武!”司寇坤气得变了脸色,却担忧女儿的安危,连忙派人上前。 司空堇宥却眉梢一凛,冷声道,“少将军既然输了,那便请放人吧!” 司寇瑕被人扶了起来,目光始终不离司空堇宥,却道,“你不过是赢了我一局,凭甚要放人?” “那么,少将军这是要言而无信了?”司空堇宥缓缓眯了眼,周身散步着危险的气息。 “言而无信又如……” “自然不能言而无信,你既然赢了,那本将军放人便是!”司寇瑕还未说完,司寇坤却大掌一挥,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司寇瑕回到父亲身边,却立即反对,“爹,怎能这么便宜他!” “便宜?”却见司寇坤眉梢一挑,眼中有暗芒涌动,“那也得看看他司空堇宥,究竟有没有那个能耐,把人带走了!” 听着这父女二人的对话,司空堇宥转而望向身后的史华容,吩咐道,“去将宋将军救回。” “是!”史华容抱拳,领了命。 史华容立即下马,向捆绑着宋琩的木桩走去。 途径竺商君身边时,只听司空堇宥低声道,“一切小心。” 仅仅只有四个字,却在史华容的心间敲响了警钟。 他缓步走向宋琩,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他,战场上的气氛也变得分外僵持。 司寇瑕愈发紧张,她的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那木桩,手指紧紧握着长枪,甚至溢出了汗水。 史华容越走越近,最终站定在宋琩面前。 “宋将军,属下来搭救您了!”史华容沉声开口,说着违心且冷漠的话语。 宋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司空堇宥打了什么主意,我心里清楚得很!若是可以选择,我宁愿苟活一生,也决不愿被你们带走!” 宋琩的一番话,声音颇大,目的便是为了让司寇坤听见。 果不其然,司寇坤听出了宋琩的话中之意。 而司寇坤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却已然晚了。 史华容已拔出腰间佩剑,斩断了束缚着宋琩的绳索。 顷刻间,几道极其细微的声响自木桩处传出,史华容耳疾手快,抓着宋琩便向后方退去。 而这时,但见上百支袖箭自木桩内射出,直飞向敌军队伍中,箭尖淬了剧毒,凛冽地刺进敌方将士们的喉头。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司寇坤回神时,木桩内的袖剑已尽数射出。 而司空堇宥也已“救回”宋琩,此刻正冷眼瞧着对面的人。 司寇瑕却是又惊又喜,那木桩上确是有暗器没错,可她没想到的是,那些原本该对准了司空堇宥射去的毒箭,最终竟全部刺进了她们这方的将士们喉中! 虽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但至少……她的阿宥一切安好。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司寇坤愤然地吼出声,面色青紫,气极了。 司空堇宥却冷眼瞧着这一幕,讥讽道,“看来司寇将军本想以此来除掉我,却不想……弄巧成拙了!” 见被司空堇宥识破了技俩,司寇坤倒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你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别高兴的太早!” 说着,司寇坤赫然挥掌,扬声高喝道,“都给我杀,若有谁能生擒敌方将领,奖赏银钱万两!” 此言一出,敌方将士们齐声呼喊,士气大涨。 “爹,打仗劳民伤财,又会令将士们损伤惨重,便不能止战吗?”司寇瑕站在父亲身侧,拧眉问道。 “瑕儿,为父知晓你心中喜欢他,你莫慌,且待为父将他抓了,便令你二人成婚!”却听父亲如此道。 “爹,你这是说什么……”司寇瑕立即红了脸颊,面露娇羞。 “爹活了这大半辈子,认人准得很!这司空堇宥啊,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倘若你嫁了他,便是最好的归宿。” “既然爹也这么认为,那便快些撤兵吧,莫要伤了他!”司寇瑕连忙道。 “那可不行!”司寇坤双眉一竖,连连摆手,“这女婿我是要定了,但蛮州的三十万兵马,为父也不能放弃!” 父女二人正谈话间,司空堇宥也挥了手,“杀!” 两军相交,战事,一触即发。 两个时辰后。 这场战事以敌方率先撤退而告终。 黎夕妤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驻目眺望着下方纵马而归的男子。 他一身戎装,在日光的映照下,是那般的英明神武。 而跟随在他后方的将士们,同样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走着,士气十足,无半点疲累之态。 司空堇宥此刻正抬眸,向她望来。 四目相对间,二人皆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大军归来后,宋琩被闻人玥带走,司空堇宥与闻人贞去往营帐,黎夕妤则回了自己的帐子。 如今,司空堇宥已有全面动用安插在敌营的细作之兆,他虽不愿与敌国开战,可如若要令司寇坤心服口服,他便必须如此做。 况且,正如他所说,他想要言和,并非就是怕了他们! 七日后,宋琩畏罪自杀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营。 黎夕妤则是自辛子阑口中得知了此事。 “小妤啊,那宋琩当真不是被你家少爷逼死的吗?”辛子阑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 黎夕妤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宋琩害死了那么多将士,又曾被敌军掳去。即便他不畏罪自杀,日后在这军中,也是没了地位的!” “那么如今这蛮州,岂不全然成了司空堇宥的了?”辛子阑的眼眸越张越大,“可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黎夕妤沉吟了片刻,反问,“你可知少爷这两日都在做什么?” 辛子阑搬了小凳坐在她面前,撇嘴道,“他带着数十名将士,去往内城,对从前遭受过甄剑与宋琩掠夺的百姓们进行抚慰与赔偿……” “哦?”黎夕妤很快便来了兴致,连忙追问,“如何进行赔偿的?” 辛子阑这便摇了摇头,“这我便不知了,只知他们人手一个竹筐,筐中装的,似乎是……鸡蛋!” 黎夕妤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那敌军近来可有何异样?” 辛子阑可谓是个“消息通”,只要黎夕妤问了,便极少有他不知晓的。 这不,关于敌军的近况,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那对将军父女,自七日前败给了司空堇宥后,便始终耿耿于怀,应在秘密谋划着什么。”辛子阑说着,话音蓦然一转,“可就在昨日,京乡城似是来了一位大人物,这对父女便忙着去接待那位大人物了。” “大人物?”黎夕妤又有些好奇,“什么大人物?” 辛子阑挠了挠头,有些不确信地道,“似乎是个王爷什么的,但究竟是何人,我也并不能知晓。” 听闻此言,黎夕妤便沉默了。 她目光幽深,似在思索着什么。 “小妤啊,有件事……”突然,辛子阑双眉一拧,面露难色,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黎夕妤见他这副模样,便道,“辛子阑,你若有何话,不妨直说。” 辛子阑仍旧有些犹豫,“可是,这兴许……不是什么好事……” “说吧!”黎夕妤风轻云淡地道,她实在不相信,自辛子阑口中,还能说出什么惊天大事。 但见辛子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色,沉声开了口,“当初答应你找寻的那枚玉簪,经过这么些时日后……还是未能找到……” 果然,自辛子阑口中说出的坏事,委实算不得什么。 黎夕妤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回,“不必再找了。有些东西,兴许早就回到了它应去之处。” 听了这一番颇有深意的话语,辛子阑眨了眨眼,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不懂。 而他凝望着身前的女子多时,见她时而颔首,时而望向别处,时而又与他目光相对,那恬淡的模样,令他不知怎的,心跳竟慢了半拍。 在这一刻,辛子阑的心底竟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倘若此生能够永远与她在一起,哪怕每日里只是闲聊或看诊,但只要能够看见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当辛子阑意识到这个念想时,便立即转过了目光,再也不敢去看黎夕妤一眼。 他如今穿着金袍,便是终有一日要离开,这样的念想,他不该生出,更不能令其疯狂地滋生。 未时,黎夕妤正陪伴着司空文仕在军中闲走,却突然听闻一阵极为强烈的喧哗声自练兵场方向传来。 那喧哗声不似将士们寻常的吼声,仿佛掺杂着丝丝缕缕的愤慨。 一时间,黎夕妤心头一沉,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丫头,军中也不知出了何事,你快些去看看。”司空文仕轻声道。 “伯父,我先将您送回帐子。” “不必了,我自己能回,你早些过去看看情况,别是堇宥出了事才好……” 听司空文仕如此说,黎夕妤便也点了点头,却轻轻打了个响指,将身处在暗中的荆子安唤了出来。 “子安,你送伯父回去,稍后可去往练兵场寻我。”黎夕妤吩咐道。 荆子安领了命,一路护送着司空文仕去往中营。 黎夕妤则立即赶去马厩,驾着陌央去往练兵场。 赶到练兵场时,只见将士们整齐地排列着,却纷纷停止了操练,齐齐望着某个方位。 黎夕妤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一眼便瞧见了处在队伍正中央的司空堇宥,以及史华容,闻人玥。 而此刻的史华容,却被闻人玥擒拿,被迫跪在了地上。 瞧见这一幕,黎夕妤心头一紧,直觉不妙。 她连忙冲了过去,站定在司空堇宥身侧,蹙眉望着跪地的史华容。 而靠近后,她方才瞧见史华容身前的地面上,正躺着一封信件。 陡然间,黎夕妤明白了什么。 史华容,怕就是闻人玥查出的……叛徒! 可是,她总觉得,此事还有蹊跷。 但见史华容的双目正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书信,神色十分紧张。 “少爷,近些时日,我发觉史副将时常于您的营帐周围徘徊,行事鬼鬼祟祟,不知想做些什么。而他每隔五日,便会向外界传送消息,可惜属下没能成功拦截那猎鹰。”闻人玥双眸微眯,望向史华容的目光格外阴沉。 司空堇宥居高临下地睨着史华容,冷冷地发问,“史副将,对此你做何解释?” 史华容并未抬眸,仍旧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书信,却开口道,“属下从不曾背叛将军,而这些时日送出的消息,也是去往属下的故乡。属下的老母生了大病,于三日前归西……” 单是史华容那副紧张不已的神情,已足够令所有人断定:他在说谎! 可黎夕妤却自他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悲痛,那不像是在说谎。 “那么,你徘徊在本将军帐外,又是为何?”司空堇宥又问,声音却愈发冰寒。 此番,史华容答非所问,“恳请将军相信属下,属下跟随您已有些时日,是断不会做出背叛您的事情的!” “哼!”只闻司空堇宥一声冷哼,“做没做,一看便知!” 他说着,赫然摆了摆手,“来人,将这书信拆开,看看其上都写了什么!” “不要!”司空堇宥话音刚落,史华容却赫然抬首,扬声高呼。 他的双眶通红,凝望着司空堇宥的神色分外复杂,却重复着,“不要,将军,不要看!” 司空堇宥面目阴沉,“怎么,这便沉不住气了?你这信,究竟打算送去何处?” 史华容突然不敢再去看司空堇宥的目光,他瞧着那越走越近的士兵,竟露出了惊惧之色。 “将军,这信只是属下写来玩的,从没想过要送去给任何人!还请您相信属下,莫要命人拆了它!”史华容做着最后的挣扎,额间已有豆大的汗珠流落。 可司空堇宥并未理会他,那士兵便渐渐走近了。 眼看士兵即将拾起信件,史华容竟猛地吼出了声,“将军,我招!我一切都招!当初您的行踪,确是我透露了出去,是我背叛了您!” 原本并不认罪的史华容,却在这一刻陡然变了。 在他认罪的那一刻,司空堇宥周身的气息也随之一变,愤怒与失望相交汇,令他变得愈发冷戾。 而那士兵却仍旧拾起了信件,欲拆开。 黎夕妤瞧见史华容眼中几近绝望的神色,究竟是什么,竟令他甘愿认罪,也不愿令外人知晓。 “慢着!” 就在那士兵即将拆开书信的那一刻,黎夕妤低呵出声。 她上前两步,一把夺了士兵手中的书信,转而望向司空堇宥,道,“少爷,这封信,我来拆!”    第一百一十章:王爷 黎夕妤站定在史华容面前,发觉他隐约松了口气,然他的眼中,其内竟掺杂着几分……恳求! 一时间,对于这信上的内容,黎夕妤可谓是愈发地好奇。 她有预感,待她拆了信后,其上所述必定会令她震惊无比。 “夕公子,”突然,史华容的情绪平静了几分,然眼中的恳求却是半点不减,只听他道,“待你拆了信后,能否……莫要念出来给大家听?” 许是知晓了自己的命运,史华容也不再强作挣扎,目光盯着黎夕妤与她手中的信件。 黎夕妤闻言,转而望向司空堇宥,见他无任何反应,便朝着史华容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她拆开信封,将其内泛了黄的宣纸取出,缓缓展开。 有墨的清香涌出,灌入黎夕妤的鼻中。 这一刻,史华容的神色尤其紧张,他甚至想要强行起身。奈何闻人玥始终押着他,他便动弹不得。 黎夕妤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宣纸上,她瞧见其上仅有两行字迹,歪歪扭扭,确是史华容亲手所写。 然,那纸上的内容,却令黎夕妤在顷刻间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向史华容,甚至身子一颤,向后退了两步。 此刻她脸上的震撼与惊讶,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瞧得一清二楚! 而史华容则缓缓垂下了眸子,原先的惊惧与不甘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颓然地跪在地上,即便闻人玥不去强行押他,他仿佛也再不会挣扎反抗。 突然,司空堇宥冰寒的嗓音响起,终是令史华容的身子颤了颤。 “阿夕,这信上写了什么?” 听见他的问话,黎夕妤微微蹙了眉,站稳了身形后,却踌躇着。 她盯着史华容,见其再度抬眸望向她,眼中的恳求迟迟未散,更是垂死挣扎般地摇着头。 瞧见这般狼狈无助的史华容,黎夕妤的心,猛地一震。 故而,她便当着万千将士的面,做了这样一件事。 只听“沙沙”几声响,她竟将那宣纸撕了个粉碎! 许是担忧这碎纸片会被有心人收集,她便将它们全部装进了那信封之中,再将信封塞进怀中。 而后,她望向司空堇宥,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少爷,史副将他……确有异心。” 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黎夕妤却仿佛拼尽了全力,掩在袖中的双手忍不住握起。 当看见那信上所述时,她便在顷刻间明白了,为何史华容竟甘愿承认那莫须有的罪名,也不愿让旁人瞧见任何! 那么,她尊重他的意愿。 黎夕妤又深吸了一口气,转而瞥向史华容,与其目光相对,道,“少爷,这封信乃是史副将初次与外界联络,索性尚未送出,你能否看在他效力已久的份上,轻饶了他?” 话音一落,黎夕妤便见史华容长舒了一口气,即便颓然,却是真真切切的,认了。 而周遭,渐有将士们的低声议论传来,无不在唏嘘。 “哼!”突然,司空堇宥一声冷哼,蓦然挥袖,眼中尽是寒芒,“我此生,最恨旁人背叛!史华容乃是军中副将,却不知何时生出异心,祸乱军政!即便我肯原谅,在场的诸位将士也万万不会原谅!” 听见司空堇宥这般严厉的话语,史华容最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便垂下头去,一字一句地道,“我,愿接受任何处罚!” “好!”司空堇宥大掌一挥,吩咐道,“阿玥,将他带回营中,派人严加把手,待我亲自审讯!” “是!”闻人玥领了命,押着史华容,离开了练兵场。 黎夕妤则望着史华容狼狈离去的身影,无声轻叹。 “所有人,都给本将军听清楚了,倘若日后还有谁敢生出异心,与外敌勾结,那么今日史副将的下场,便是你们的下场!”司空堇宥当真是怒了,周身散布着极为可怕的阴戾之气。 “绝不背叛将军!” “绝不背叛将军!” “绝不背叛将军!” 一时间,呼喊声阵阵,三军齐齐拜倒,向司空堇宥表明衷心。 黎夕妤却暗自垂首,心中一阵怅惘。 就在这时,突有一阵马鸣声自场外传来,黎夕妤转眸望去,便瞧见了一身英气的荆子安。 荆子安匆匆下了马,神情有些凝重,直奔此处而来。 黎夕妤眉梢微挑,知晓荆子安必定是遇上了要事,否则便该在半柱香的时辰之前,就来到了此处。 待荆子安到来后,他站定在司空堇宥面前,向他拱手行了一礼,便压低了嗓音,道,“少爷,古阳国的临安王前来造访……此刻正在营中候着!” 临安王?古阳国? 黎夕妤是又惊又奇,却发觉司空堇宥的神色竟全无半点变化。 “继续操练!”留下这样的命令,司空堇宥便抬脚,向练兵场外走去了。 他径自跨上了陌央的背,又将黎夕妤带上了马,随即拉扯着缰绳,陌央便冲了出去。 而黎夕妤坐在马上,脑中想的念的不是那突然造访的王爷,而是……史华容。 “少爷,”她轻声开了口,问道,“能否留史副将一条活路?” “理由。”他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 黎夕妤微微颔首,踌躇了许久,却道,“便是看在我的面上,少爷能否将他驱出军中?倘若少爷担忧将士们会有意见,那便对外宣称已按军法处置,可以吗?” 她话音未落,便发觉身后男子的气息有了细微的变化。 “阿夕,我早就说过,我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更无法容忍,有人背叛于我!”司空堇宥阴冷的嗓音传进黎夕妤的耳中,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黎夕妤自然知晓,自最初离开京城的那日起,司空堇宥便着力培养着史华容,给予了他如同闻人兄妹那般的信任。 而如今,陡然得知史华容背叛了自己,司空堇宥的心中,必然是愤恨无比的。 遂,黎夕妤又道,“少爷,史副将他当真不曾背叛你。而那信,也正如他所言,只是写来玩玩,从未想过要送去给任何人!” 听了这话,司空堇宥的气息又是一沉,问道,“阿夕,你在那信上,究竟都瞧见了些什么?” “我……”黎夕妤张了张口,欲语还休。 “无碍,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我会亲自审讯,便不信逼不出他的话来!” 此时,陌央已回到军营,司空堇宥立即便带着黎夕妤下了马。 知晓他有要事去做,黎夕妤默然牵过缰绳,打算将陌央送去马厩。 “阿夕,你随我同去。”却听司空堇宥如此吩咐。 黎夕妤有些惊讶,望向他。 “去见见那临安王,你会感到惊喜的!”司空堇宥说着,便牵过她的手掌,带着她向中营走去。 而陌央,则由相继赶来的荆子安,送回马厩。 一路上,黎夕妤仍是无甚心思去思索那即将碰面的王爷,她心中想的,仍是如何才能换得史华容的一线生机。 然,刚走近营帐,便听闻其内传来一道再熟悉不过的男音。 也不知辛子阑出了何事,总之他惊讶极了,大呼小叫着,“你竟然是个王爷!这……这怎么可能!” 听这意思,辛子阑仿佛认得那位王爷。 而当司空堇宥掀开帐帘,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近帐中,黎夕妤瞧见了那所谓的王爷后,终是明白了辛子阑为何会那般惊讶。 因为这人,她也认得! 但见前方不远处,一男子身着华贵锦袍,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一身的尊贵气场,也足够震慑人心。 黎夕妤盯着他,终是被震惊填满了心房,从而将史华容之事抛在了脑后。 司空堇宥走向男子,阴沉着一张脸向他行了一礼,道,“临安王,别来无恙!” “堇宥兄弟,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得罪了你?”那人回以一礼,却挑眉笑问。 没错,这世间能这般称呼司空堇宥的人,便也唯有他了……楚风祁! “不知临安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司空堇宥并未回答他的问话,依旧冷着一张脸,反问道。 然,此番倒是换做楚风祁无视司空堇宥了。 但见他几步走来,最终站定在黎夕妤面前,挑着双眉打量了许久,最终啧啧轻叹,“原来是阿夕姑娘,想不到换了身男装,倒也颇有姿色!” 黎夕妤连忙拱手,道,“王爷才是真人不露相,实在令人惊叹!” 楚风祁却笑着摆摆手,而后竟伸掌向黎夕妤的脸颊探去,“本王爷说过,总有一日,我们还会再见的!” 听着这般轻佻的话语,黎夕妤下意识便向后退了两步,欲避开他的触碰。 然随着她的后退,楚风祁竟也向前走了两步,似是不触碰到她,他便不甘心! 却突然,一只青衣手臂横亘在二人之间,司空堇宥转而抓上了楚风祁的手腕,沉声道,“王爷若是来寻欢的,那么还请回吧!” 楚风祁敛了笑意,眉头轻轻蹙起,睨了眼司空堇宥,话语也沉了下去,“堇宥兄弟,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我与阿夕姑娘许久未见,话话家常乃是再寻常不过!” “王爷素来风流,然此刻您身处我穷奇蛮州军营,怕是寻不到乐子了!”司空堇宥说着,松开了手臂,却转而一把揽过黎夕妤的腰肢,道,“阿夕是我的人,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对她无礼!” 此番,不单是楚风祁的神色变了,就连站在一旁看好戏的辛子阑,也怔忡了片刻。 但见楚风祁面目阴沉,目光自二人身上扫过,随后问道,“堇宥兄弟,你可是认真的?” “再认真不过。”司空堇宥如此答。 “好!”听了司空堇宥的回答,楚风祁摆了摆手,不再去看黎夕妤,“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堇宥兄弟与我可是有着过命的交情。既然如此,那我二人便来谈论正事吧!” 司空堇宥松开黎夕妤,却瞥了眼辛子阑,道,“辛子阑,你带阿夕离开。” 辛子阑此人虽有些神经大条,可面对正经事,他总是分得很清。故而,他两步走向黎夕妤,抓着她的手臂,带她走出了帐子。 出去后,黎夕妤挣脱了辛子阑的桎梏,却道,“辛子阑,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等少爷!” 辛子阑有些诧异,“小妤,有事不妨待那王爷离开后,你再与司空堇宥细说!” “不!”黎夕妤连连摇头,目光格外地坚定,“若是待到那时,怕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对于闻人玥,虽不曾见识过她的手段,可黎夕妤也能知晓,那必定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 而史华容被闻人玥带走后,即便司空堇宥扬言会亲自审讯,但黎夕妤知道,史华容必定会事先遭受一番恶刑的折磨。 “那我在此陪你一起等。”许是见黎夕妤太过执拗,辛子阑便也放弃了劝说。 “不必了。”黎夕妤又摇头,却问,“辛子阑,你成天只知在军中混吃混喝,你便没有事情要做吗?” 听了这话,辛子阑陡然间怔住。 他缓缓垂下了眼睑,周身的气息也随之有了变化。 “小妤,若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厚着脸皮留下。”他沉声开了口,语气却是黎夕妤从不曾听过的黯然。 她的心头一滞,正想说些什么,然张了张口,却仍旧作罢。 她自然知晓,辛子阑自最初留在军中,便都是为了她。 “小妤,你独自一人在此等候好了,我回去配药了。”辛子阑说罢,蓦然转身,向着大营西北角走去。 褪去了平日里的风风火火,这一刻的辛子阑显得格外安静。 他一路离去的身影映在黎夕妤眼帘,竟有些落寞与萧索。 陡然间,黎夕妤的心头,仿佛被一根极细极小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有瞬间的轻微痛感,却转瞬即逝。 她许是说错了话,伤害了辛子阑的同时,也令自己的情绪,愈发低沉。 她站在帐外,来回踱步,徘徊许久。 直至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那谈话的二人方才自帐中走出。 “一切就按楚兄说的办,到时我必会极力配合。” “好,堇宥兄弟果真爽快,那我这便赶回京乡了,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二人在帐外告别,楚风祁最终又向黎夕妤投来了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便离开了。 而司空堇宥亦是瞥了她一眼,便抬脚朝着背离楚风祁的方向而去。 黎夕妤知道,他这是要去审问史华容了。 她连忙追了上去,行走在他身侧,焦急地问,“少爷,你当真不肯放史副将一条生路吗?” 司空堇宥眉眼阴沉,似是有些生她的气,却道,“倘若史华容他当真有何难言之隐,那么为了往后军中的安危,我也势必要刨根问底!” “这么说,少爷你也相信史副将?”黎夕妤有些欣喜。 “他跟在我身边多时,若早有异心,我必然能够察觉。然离开的三个月里,他究竟有没有变化,就不得而知了!”司空堇宥越走越快,黎夕妤需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 “可是少爷,我相信无论你使用何种手段,他都不会向你说实话的!”黎夕妤加快了速度,挡在了司空堇宥面前。 他蹙眉,极为不悦,“你若有心替他隐瞒,我无话可说。可你若当真想救他性命,便与我说实话!” 黎夕妤明白司空堇宥所言是为何意,不过是希望她能将那信上所述从实告知于他。 可是…… 她若是说了,岂不违背了史华容的心意? 可如若她不说,史华容必然会没命,更会蒙受不白之冤! 到了那时,军中白白牺牲了一位优秀的副将不说,也因此忽略了那真正的叛徒,可就不妙了! 思及事态的严重性,黎夕妤咬了咬牙关,便做了决定。 但见她伸手探入怀中,将那书信取了出来,递给司空堇宥。 “少爷,这信上写的,仅有两句话。” 黄昏的风势并不温柔,猎猎吹拂着众生。 司空堇宥两鬓的发丝被风吹得颇有些凌乱,却淡然地问道,“写了什么?” 黎夕妤直勾勾地凝望着身前的男子,瞧着他此刻如此淡漠的目光,一时间竟没了勇气。 她沉默了许久,直至身前的人已有些不耐,她方才启唇,轻声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终究颤着嗓音,将史华容那最难以启齿的心思,说给了他最不愿告知的人。 而司空堇宥听后,却是有些疑惑,“阿夕,你看到的内容,当真只是这两句诗?” “千真万确,再无其他。”黎夕妤又扬了扬手中的信件,“少爷若是不信,可自行将这碎纸片拼回查阅。” 司空堇宥拒绝了黎夕妤递来的信件,却蹙起眉,更加地不解了,“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要当众欺瞒?不过是两句情诗,哪里与外敌勾结了?” 黎夕妤被司空堇宥问得怔住,她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反问道,“少爷,你当真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史副将宁愿违心认罪,也不愿令这信件被旁人瞧了去,你当真不曾细细思索过吗?” 司空堇宥再度蹙眉,他望了望天色,似是有些不耐,“阿夕,你有什么话,便与我直说吧。你我二人间,无须这般拐弯抹角。” “我……”黎夕妤此番竟有些哑口无言,无力地垂下双肩,轻叹道,“少爷,并非是我拐弯抹角,而是你太过迟钝!你可知道,史副将他对你,有情!” 黎夕妤将“情”之一字说得很重,目光之中含着几分无奈,与惋惜。 而司空堇宥却赫然凛眸,猛地一拂衣袖,竟有些恼火,“一派胡言!” “少爷,实情确是如此。不然史副将又怎会甘愿赌上性命?”黎夕妤字字珠玑,却发觉司空堇宥眉宇间的怒意越来越重。 她无声轻叹,却缓缓挪开了身子,将道路让了出来,“少爷,言尽于此,然究竟要作何抉择,全凭少爷之念。” 黎夕妤说罢,便站定在一旁,等着司空堇宥的决定。 只见他双眉紧锁,一身的怒意,却无从发泄。 良久后,他终是有了动作。却蓦然转身,踏上了来时路,向回走。 黎夕妤见状,暗自替史华容松了口气。 相识已久,她已十分了解司空堇宥的脾性,此刻他虽愤怒,却是真真切切地听信了她的话语,并且心中已有了决定。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黎夕妤并未跟上去,瞧着天色将暗,她便径自回了自己的营帐。 直至亥时,夜深人静,荆子安站在帐外出声唤她。 黎夕妤起身走了出去,见荆子安身穿一袭夜行衣,手中牵着一匹马,心下便有了几分猜测。 “夕姑娘,少爷有令,命我连夜将史华容送出蛮州,您可去暗室见他最后一面。”荆子安恭恭敬敬地开口,道明了来意。 黎夕妤淡淡点头,随着荆子安一同去了暗室。 昏暗的烛光下,血腥之气分外浓烈。 黎夕妤踏入帐子,一眼便瞧见了被捆绑在木桩上的史华容。 此时此刻,史华容浑身都是血迹,发丝凌乱地垂在脸上,衣襟早已被皮鞭抽得裂开,鲜血淋漓。 瞧着如此模样的史华容,黎夕妤的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悲悯。 想当初,他乃是堂堂副将,挥手间便能统率三军,当他戎装烈马,驰骋在战场时,那样的气魄与英姿,无不令人艳羡。 可如今,只是因着那一份不见光日的心思,便沦落至这般田地! 可若说句公道话,他不过是暗自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上的人,他从不曾去打扰那人的生活,更不曾做过害人之事,他又何错之有? 黎夕妤缓步走向史华容,站定在他身前,凝望着已陷入昏迷的他。 而她也终是明白,为何当她自士兵手中夺过信件时,他会小小松了口气。甚至,向她流露出那般恳求的目光。 只因着,他始终将她当做男儿,认为她对司空堇宥的情,也如他一般,难以启齿。 故而,在他看来,同病相怜之人,方能惺惺相惜。 突然,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史华容的身子猛地一颤,随之便缓缓睁了眼。    第一百一十一章:灭口 史华容抬眸,原本英俊的一张脸,此刻已满是鲜血。 当他瞧见黎夕妤的那一刻,眼中有几分光亮闪过,随后张口,轻声道,“夕公子,今日……多谢你,肯替我解围。” 他的声音十分虚弱,传进黎夕妤耳中断断续续,却听得真切。 四目相对间,黎夕妤的心底,竟猛地一抽。 “史副将,多余的话你不必再说,今夜我来,是为了送你离开。”黎夕妤定了定心神,开口道。 史华容的眼中有惊诧闪过,“离开?将军他……” 史华容说着,似是陡然间明白了什么,竟赫然瞪大了眼,眼眸之中惊与惧并存。 见他这副神色,黎夕妤轻轻点头,心底有些歉疚,“史副将,抱歉了。若想救你一命,我便不能对少爷撒谎。” 史华容听罢,良久都未能平静。 他的眼眶逐渐变得通红,极力地咬着下唇,似在隐忍着什么。 黎夕妤见他这般痛苦,也有些于心不忍,便又道,“史副将无须担忧,是少爷命我送你离开的。而你离开后,天南海北可肆意去闯,只是千万莫要……再回来。” “呵……” 史华容却苦笑了一声,嘴角尚有鲜血流淌,“此生,我是无颜再去面对将军,然是走是死,又有何分别?” 黎夕妤却连忙摇头,“你可千万莫要如此说,少爷既已决意送你离开,便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你若当真断送了性命,少爷他……不会安心的。” “夕公子,你何须这般。你我二人,不过是同病相怜……”突然,史华容自嘲地笑了笑,望向黎夕妤的目光也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黎夕妤心头一滞,正在犹豫要不要与他说实话。 而这时,他又道,“可你终究比我幸运,至少将军他,很在意你。那种感情,军中任何人都看得出,你甚至……在将军的帐中留宿了一夜……” 黎夕妤听着听着,终是听不下去。 “实情并非如此!”她断然开口,打断了史华容的臆想,“我与少爷之间的感情,并非是你想的那般!而我对少爷的感情,也与你大不相同!” 史华容的眼中又有惊诧闪过,“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黎夕妤扬声道,却挺了挺腰身,面上是一派肃穆,“因为,我是女子!” 她话音落后许久,史华容都未能回神。 他瞠目结舌,满眼的不可置信。 “史副将,我是女子!”黎夕妤重复着,话语中不掺杂任何旁的情愫。 一时间,周遭静了。 暗室中唯有二人喘息的声响,然那幽幽燃着的烛光,却将此刻的氛围,衬得极其黯然。 “呵……难怪……” 良久后,史华容再度苦笑出声。 而后,他又道,“若是这般,那么夕姑娘与将军,便是英雄配佳人,日后也必定能传为一段佳话。我便在此遥祝二位,能够携手一生,永不分离。” 自史华容的言语中,黎夕妤察觉得出他那原本的几分不甘,此刻已消失殆尽。 她拢了拢衣袖,转而又瞥了眼室内的残烛,“你的心意,我会传达给少爷。也请你放心,日后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背弃他。然眼下时间不早了,我必须即刻送你离开。” 黎夕妤说着,自袖中摸出“羽晖”,将其拔出刀鞘后,便欲向束缚着史华容的绳索斩去。 却在这时,史华容一声惊呼,“夕姑娘,我知道在这军中,究竟是谁背叛了将军!” 黎夕妤正要动作的手臂垂了下去,紧张地望着他,“是谁?” “是……呃……” 史华容的口型刚张开,神色竟猛然一变,双目瞪得浑圆,瞳孔骤缩。 而他的口中,有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甚至溅在了黎夕妤的身上。 “你怎么了?”黎夕妤惊骇万分,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史华容。 然,片刻后,史华容竟闭上了双眼,脑袋一歪,再也未能醒来。 “荆子安!”黎夕妤立即吼出了声,然大脑却在顷刻间变得一片空白,视线之中除了鲜血,便是史华容歪头闭眼的那一瞬间的景象。 “姑娘,出了何事?”荆子安立即闯进了帐中,他冲到黎夕妤身侧,却在看见史华容时,也猛地一震。 下一刻,荆子安又迅速冲出了帐子,独留黎夕妤一人。 她的身形颤了又颤,手中尤握着匕首,面色却是惨白无比。 而她的目光挪动了几分,便瞧见史华容的脖颈间,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细孔。 看那细孔的形状与大小,应是银针所刺无疑。 渐渐地,莫大的恐惧涌上心田,黎夕妤握紧了匕首,上下牙床却不由自主地打起架来。 又过了片刻,荆子安自外回归。 “姑娘,属下并未发觉任何异样。”荆子安面色凝重,如实回禀。 当荆子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时,黎夕妤心底的惊惧终是降下了几分。 她深吸了几口气,一边望着史华容,一边对荆子安道,“子安,你查查看,这帐中可有何异样?” 荆子安领了命,连忙在帐中搜寻了起来。 这间帐子并不大,帐内除却他们三人,便再无旁人。即便是人有心想要藏身,也绝无藏身之处。 片刻后,荆子安复又走回至黎夕妤身侧,手中却多了一根银针。 那银针之上尚残存着丝丝血迹,然看在黎夕妤眼中,却觉触目惊心。 “姑娘,属下是在那根残烛中发现的这枚银针,而帐顶,同样有个细微的小孔。是有人暗中下毒手,杀了史副将。”荆子安很快便分析了自己的发现。 黎夕妤听后,心底仍旧是翻涛骇浪的惊惧,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轻声问道,“子安,你始终守在帐外,便半点也未曾发觉出异样?” “不曾。”荆子安果断地回。 “好。”黎夕妤别开脸,不再去看史华容,“那你这便去寻少爷,我迫切地需要见到他。” 荆子安双眉一拧,面露难色,“姑娘,属下不放心在这时离开。” “快去!”黎夕妤突然呵斥出声,那是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 荆子安迟疑了片刻,最终重重点头,拱手道,“是!” 说罢,他将那枚银针插在了木桩之上,利索地转身,驾马离开了。 他离开后,室内再度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黎夕妤咬紧了下唇,不敢去看史华容的脸,便转而望向了别处。 可无论她看向何处,总觉暗中似是有一双眼,正盯着她。 那感觉令她毛骨悚然,心中的惧意渐长。 遂,她索性又转回眸子,望着史华容。 他虽是满脸的鲜红,却至少那一张熟悉的面容,比周遭的静谧氛围更令她觉得心安。 于是,她与他静默相对,即便知晓他已没了气息,她也不愿移开目光。 她想到他先前说的话,想到他启唇时的神情。 那一刻,他本想将所知的真相告知于她,却在顷刻间丢了性命。 而她,却丝毫不曾察觉到任何异样! 毫无疑问,这是一出杀人灭口的戏码! 而杀害了史华容的真凶,便是那军中真正背叛了司空堇宥的人! “夕妤!” 突然,帐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男子紧张的呼唤,一并传进黎夕妤的耳中。 下一刻,有人冲进了帐中,来到她身边。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司空堇宥甚至无半点迟疑,便将她揽入了怀中。 跌进那宽阔胸膛的刹那间,黎夕妤将全部的坚持与强装,都抛却了。 她无力地倚在他怀中,面色仍旧苍白,眼眸之中也无半点光彩。 “夕妤,没事了,有我在,别怕。”司空堇宥嗓音轻柔,手掌抚在她的后脊处,一遍遍地安抚着。 “别怕,有我在,别怕……” 起初,黎夕妤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而在司空堇宥这般的安抚下,她的心绪,终是渐渐平静了。 “少爷……”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极轻极小,却满含颤意。 “我在。”他立即回着。 “少爷。”黎夕妤又唤了一声,嗓音却比先前那声要大了几分。 “恩,我在。”他又道。 “少爷!”她再唤,终是底气十足,再无半点颤意。 “我在!”他仍旧是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渐渐地,黎夕妤发觉全身的力气正在回转,她挣开了他的怀抱,仰首望着他。 而后,她的神色无比凝重,沉声道,“少爷,史副将在临死前,本想与我说明究竟是何人背叛了你,却就在他即将道出那人名姓之时,遭受了毒手!” 司空堇宥的面色沉了一分,却柔声说着,“此事我自会查明,你无须忧虑太多。” “少爷,你心中可有了怀疑的人选?”黎夕妤不理会他的话语,问道。 司空堇宥却转而瞥了眼死去的史华容,又打量了一番帐内光景,“先前这帐中仅有你们二人,然帐外也唯有荆子安守着,他却说什么也不曾……” 未能等他将话说完,黎夕妤连忙出声,“少爷,不会是子安!” “我没说是他。可他此番警惕心不足,却是真的!”司空堇宥的话语有些强硬,“以他的身手,这军中能够在他眼皮底下肆意杀人却不被发觉的,可是少之又少!” “那么这些人,都会是谁?”黎夕妤连忙又问。 却见司空堇宥的眸光愈发黯然,原本伸展的一双手臂,此刻竟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而后,黎夕妤便听见了他那宛若地狱阎罗般的嗓音,“在这军中,有能力打败荆子安的,唯有自最初,便跟随在我身边的诸人。”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头一震,先前那强烈的惊惧感,再度上涌。 然她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司空堇宥的内心,必然比她还要杂乱。 遂,她定了定神色,出声安抚道,“少爷,兴许杀害史副将的,并非是咱们军中之人。也或许,是外界的人混了进来!” 司空堇宥最终又望了眼史华容,便揽过黎夕妤的肩头,带着她向外走去,“无论如何,我不会放过那人!” 走出帐子时,帐外已有几名士兵候着,司空堇宥的目光冰寒无比,阴冷地启唇,“送史副将安息。” “是,将军!” 史华容之死很快便传遍了军中,然传言却与实情有着天差地壤之别! 传言中,史华容心知自己罪大恶极,便在暗室里自行了结了。 可知晓真相的,却唯有黎夕妤与司空堇宥。 而司空堇宥是断不会将实情透露出去,黎夕妤为了尊重史华容的心意,便也不会肆意宣扬。 只是可惜了那样一位优秀的将领,分明什么也没做错,最终却落得一世骂名。 黎夕妤已暗自在心中立誓: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她总会将害死史华容的真凶查出来,为他报仇,还他公道! 而之后的两月里,两军之间再无交战。 甚至,由司空堇宥与古阳国临安王一同签订的止战协议,也在前些时日完成了。 司空堇宥私自动用职权,与楚风祁达成共识:未来的二十年内,两国边境互不相犯,倘若某方违反了约定,便要无条件地向对方割地赔偿。 这样的协议一出,敌国大将司寇坤本有些意见,却在楚风祁的强势镇压下,妥协了。 至于司空堇宥,这本就是他心中所愿,如今倒也是如愿了。 而蛮州的三十万将士,经过这几月来的发展,早已对司空堇宥心服口服。况且打仗一事,谁也不愿去做。 而这协议签订后,最为欢欣雀跃的,自然便是两国的百姓们。 黎夕妤本以为那楚风祁是奉了古阳国皇帝的命令前来边关,与穷奇签订协议。 可没过几日,她便听闻楚风祁带领着百万雄兵,做起了谋权之事。 且据悉,他率兵一路北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直抵皇宫外。 至于之后的消息,黎夕妤尚未听闻,便也不得而知。 随着时日的变迁,天气愈发炎热,夏季便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而黎夕妤跟随在司空堇宥身边的时日,也已有了一年。 可近两月来,司空堇宥时时忙碌,许多时候即便是在深夜,她也无法看见他的身影。 如今二人相见的次数,竟由最初的日日相见,沦落至如今的三五日才能匆匆见上一面。 黎夕妤心中虽想念他,却也十分乖巧地不去打扰他,每日里陪司空文仕闲逛闲聊,又有司桃伴在身侧,日子倒也不觉无趣。 这一日,天气分外炎热,天地宛如一个巨大的蒸笼,令人一时难以接受。 黎夕妤坐在树下乘凉,司桃站在她身侧,手中拿着两把蒲扇,一把为黎夕妤扇风,一把为她自己。    第一百一十二章:徐丰 “小姐,你都好几日没有见到堇宥少爷了,便不想着去寻寻他?”司桃热得小脸涨红,嘟着一张嘴,不停地扇动着蒲扇。 黎夕妤同样是酷热难耐,她穿着最轻薄的衣衫,却觉全身上下的水分都要被这烈日的侵蚀给蒸干了。 今年的炎夏,比起上一年来,却是更烈了几分。 遥想上一年,这个时间她应当已被生父剜了心头血肉,后又被司空堇宥所救。 而如今,因着服用了辛子阑的灵丹妙药,她心口的疤痕正在逐渐愈合,且她能够感受得到,新肉正逐渐生出,那轻微的瘙痒总是令她难以忍耐。 “小姐……”许是见黎夕妤许久也未回话,司桃又唤了声。 黎夕妤这便回了神,冲着司桃盈盈一笑,道,“小桃,少爷他每日里都有要事缠身,倘若他不来寻我,我便不能自私地去打扰他。” 司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那小姐,你认为今日,少爷他会来看你吗?” 黎夕妤沉吟了片刻,低声回,“近来京城中频频有消息传出,皇帝怕是撑不了多时了。那么少爷只会愈发繁忙,想来今日是不会来看我了。” 她言语间,掺杂着丝丝缕缕的黯然,却未曾被司桃察觉。 “谁说我不会来?”就在这时,一道再熟悉不过的男音自身后响起,正是黎夕妤念念已久的人。 她立即回眸,满心的欢喜。 司空堇宥随即抬脚向她走来,而司桃却在这时很识趣地悄然离开了。 黎夕妤眉眼间噙着笑,缓缓站起身,当她瞧见司空堇宥的那一刻,突然发觉此刻的天气,似也不再那般炎热。 “少爷!” “阿夕。” 二人齐齐开口,却随即相视一笑。 而后,司空堇宥自袖中摸出了一样物事,递给了黎夕妤。 那是一枚玉佩,仅以普通的玉石打造,玉面在他常年的摩挲下变得光滑无比,其上无任何多余的修饰,却雕刻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宥”字。 一条朱红色的粗麻线绳自玉佩中心穿过,下方形成了一簇流苏,轻轻晃动着。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挂件,可此刻看在黎夕妤的眼中,却觉瑰丽无比。 黎夕妤见此,心头陡然间颤了颤,倒是忆起了一些往事。 仍旧是去年,彼时司空堇宥带着她前往黎府退婚,而为了给她营造寻找司桃的时机,他便谎称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不慎丢失在黎府。 可自那日之后,黎夕妤从未见过他口中所说的玉佩。 本以为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却不曾想,这枚玉佩,当真存在! “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如今交给你,请你替我妥善保管。”司空堇宥轻轻开了口,却道。 而黎夕妤听了他的话语,心中再度一颤,却有一股轻轻浅浅的不安,正萦绕在心间。 司空堇宥声称是将玉佩交给她,请她代为保管,却并非要将这玉佩送给她。 言下之意,他暂时兴许无法将这最珍贵的东西保管妥当…… “少爷,这……”黎夕妤眉头一蹙,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呵呵……”却听司空堇宥一阵轻笑,“阿夕,你不必思虑太多。正好你那把古琴尚缺一个流苏挂件,不如就用它来。” “这怎么行!”黎夕妤连忙反驳,“这可是少爷最珍爱的东西,倘若少爷希望我来保管,那我自然会将它小心安放,绝不会令它发生半点差池!” 她话音未落,司空堇宥便拉过她的手掌,将玉佩放在了她的掌心。 黎夕妤接过玉佩后,将其塞进了怀中,小心收好。 “这玉佩,是娘亲在我幼时亲自为我打造的,你若愿意保管,相信娘亲也会十分欣慰。”司空堇宥提及母亲时,眉眼弯了下来,满面的温柔。 黎夕妤轻轻点了点头,将心底那几分不安抛却,转而笑问,“少爷今日怎会有闲时来看我?” “因为想你了,所以我便来了。” 这世间所有的情话,大抵都比不过此刻自他口中说出的这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 只是因为思念,所以……他来了。 然,还不待黎夕妤有何反应,他便拉过了她的手臂,带着她向军营深处走去。 黎夕妤便任他牵着,一言不发,只管乖乖跟随。 无论是去何处,只要有他在身边,她都不会抗拒。 二人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一条小河边。 此地黎夕妤倒是颇为眼熟,她犹记得当初她便是站在这里,被人打晕了过去,带至练兵场,顶着三只蟾蜍,当做箭靶。 而司空堇宥的步伐却并未停留,他牵着她,沿着这条小河,一路向前走。 河边绿柳成荫,碧绿的枝条纷纷垂下,无不是生机盎然。 然可惜的却是,在这般暴热天气的侵蚀下,却无半点轻风吹拂。 黎夕妤走在靠近河边的内侧,她不时垂首望着水面中的倒影,映出了她与他。 她正盯着水面出神,司空堇宥却突然站定了步子。 她转首,便瞧见身侧的两棵柳树间,以两根粗麻绳牵引着一张木板,造就了一只……秋千! 瞧见秋千的那一刻,黎夕妤心惊的同时,也不免生出几分喜悦来。 从前,黎府也有一只秋千,然那秋千却素来都是黎未昕的,倘若她胆敢偷偷坐上去,一旦被顾简沫发现了,必会落得皮开肉绽的下场。 时隔多年,她再度瞧见了秋千,虽早已没了幼时的憧憬,却仍旧幻想着能够坐上去,感受一番。 “这是我特意为你所造的,你坐上去。”司空堇宥温润的嗓音自耳畔响起,黎夕妤便被他推着,坐在了那木板上。 “你稍等我片刻。”他说罢,却转而去折头顶的柳枝。 黎夕妤坐在木板上,双手抓着绳索,那奇异的感觉令她的一颗心“砰砰”乱跳。 她没有去看司空堇宥,只是静静地坐在秋千上,缓缓闭上了眼。 这一刻,她的心中无比满足。 从前憧憬幻想过的空缺,如今都在与司空堇宥的相处过程中,被他一一填补了。 突然,她察觉头顶有些异样,便连忙睁开了眼。 而睁眼时,几片绿叶遮住了小半的视线,头顶多了什么东西。 黎夕妤将头顶的东西取下,但见那是一只由柳枝编造而成的头环,片片绿叶交缠其中,握在手中只觉清凉。 “再等我片刻。”司空堇宥说罢,又折身走去河边,摘了几朵鲜艳的小花。 他回归时,黎夕妤已将那头环戴在头顶上,他便将新摘的小花插在柳枝之中。 片刻后,但见红花绿叶,秀美清丽。 黎夕妤的三千青丝虽高高挽起,可她的面容却是温婉清灵的,如今配上这头环,眉眼间的俏丽便尽显而出。 司空堇宥将双手搭放在黎夕妤的肩头,轻声问道,“喜欢吗?” 黎夕妤难掩喜悦,轻轻点头,“很喜欢。” 然她话音刚落,司空堇宥的双手离开了她的肩头,随后她便觉身下的木板有了动静,竟向着空中飞去。 她的身子便也随着一同向上飞,在抵达某个高度后,又落了回去。 这样的感觉,令她先是一惊,随后便是满心的欢愉。 司空堇宥站在地上,一遍遍地为她推着秋千,她便也越升越高。 徐徐清风在耳畔吹拂着,黎夕妤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伴着此刻的娴静,萦绕在司空堇宥耳畔,久久不散。 他眼中满是柔情,目不转晴地盯着她,将她此刻的欢欣与满足看在了眼中,然唇角的笑意,却缓缓消失了。 待黎夕妤玩够了,司空堇宥便不再推动秋千,反倒与她一同坐在木板上。 黎夕妤摘了头顶的柳环,将其握在手中,身子则靠进了司空堇宥的怀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缓缓闭上了双眼。 “少爷,倘若时光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她轻声说着,话语不咸不淡,甚至有些缥缈。 司空堇宥没有回话,然揽着她的手臂却渐渐收紧。 黎夕妤也不再开口,心绪却分外平静,甚至渐渐睡了过去。 时间永不会停滞,却期盼岁月静好。 黎夕妤是在司空堇宥的呼唤声中转醒的,这时周遭有狂风呼啸,天地间一片昏暗,飞沙走石。 她迷茫间抬眼,瓮声瓮气地问,“少爷,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他答。 竟会如此久! 黎夕妤有些惊诧,却发觉这一觉她睡得格外安稳,舒适无梦。 “怕是要下雨了,我们快些回军营。”他说着,带着她起身站起,便沿着来时的方向快步走去。 黎夕妤紧跟着他的步伐,身上的凉意更甚了几分,却也知晓这蛮州城即将迎来的,会是一场暴雨。 然,还未待他们走回营帐,雨点便噼里啪啦地自空中坠下。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滴,然不过转瞬的功夫,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无情地摧残着众生。 且雨中伴随着冰雹,颗颗宛如青豆大小,砸在人的身上时,颇为疼痛。 司空堇宥抬起衣袖为黎夕妤遮挡风雨,自己则被冰雹砸了无数次。 好在前方不远处便是他的营帐,二人加快了步伐,仓促地向营帐走去。 “嘶……嘶……” 却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马鸣声,二人下意识抬眼,便瞧见了一匹马儿正疾驰而来,而在马背上,一男子身穿黑袍,衣发凌乱,看似狼狈至极。 可当他瞧见司空堇宥时,眼眸之中流露出的欣喜之色,却分外强烈。 故此,当他赶至司空堇宥面前时,许是没有力气唤停马儿,可整个身子却跌落在地,正巧落在了司空堇宥脚下。 此人出现得太过突然,然黎夕妤瞧见他满身的血迹时,更是不免一阵心惊。 “少……少爷……”那人趴在泥泞之中,却奋力地抬眸,望着司空堇宥。 这一刻司空堇宥的目光分外凝重,蹙眉盯着脚下的男子,瞧着他的双唇张张合合,然在这风雨之间,却是半点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片刻后,男子终是没了力气,脑袋一沉,便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前方又有两名士兵冲了来,见到司空堇宥后当即便跪下了身,“将军,是属下无能,未能拦住此人。” 司空堇宥蓦然摆手,却吩咐着,“将他带进我的帐中,火速去寻辛大夫,不得有误!” “是!” 黎夕妤察觉得到司空堇宥对此人的重视,便一言不发地随着他步入帐中。 入得帐内后,司空堇宥俯身蹲在男子身边,竟二话不说,便去扒他的衣裳! 这一幕令黎夕妤瞪大了眼,忍不住出声问道,“少爷,你在做什么?” “此人名叫徐丰,是我培养出的极为出色的细作!”司空堇宥答非所问,“这些年来,他伪装成奴仆入宫,始终跟随在太子身后,并获得了太子的信任。” 听着司空堇宥的解释,黎夕妤心惊的同时,却转而想起了什么。 她又瞪大了眼眸,问道,“少爷,当初换回真文书的人,便是此人?” “没错。”司空堇宥点了点头,又道,“不仅如此,半年前的祭天大典,也是他设法,在七皇子与三皇子的身上做了手脚。” 一时间,黎夕妤对这位名叫徐丰的男子,生出了敬佩之情! 可是,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边关?更带了一身的伤! 就在黎夕妤疑惑不解时,司空堇宥已将徐丰的外袍扒了下来! 刹那间,黎夕妤瞧见了那令人不忍直视的身躯。 但见徐丰的身上,竟满是伤痕,一道又一道的血口正汩汩流着鲜血。 帐外风雨不歇,黎夕妤正在紧张徐丰的伤势,司空堇宥却已然展开那件衣裳,望着衣襟里侧。 黎夕妤也转而望了去,却很快面露惊撼。 但见在那衣裳的内侧,以不溶于液体的上好蜡墨写下了几行字迹。 那字迹本是潦草无比,可黎夕妤却一眼便能看出此人练了一手好书法,如此说来,徐丰应当是在极其紧迫的情势下写出的。 但见其上写着:先皇驾崩,太子继位不过三日,七皇子率兵逼宫篡位。三皇子与其对峙五个日夜,终战死。七皇子登基后,已决意向少爷下手,怕是时日将近,还望少爷早做准备。 湿透的衣襟上印着潦草的字迹,此刻看在黎夕妤眼中,却觉那一个个的字,都仿若渗着鲜血。 黎夕妤身形一震,已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她如何也想不到,不过短短数月,京中竟发生了如此诸多的巨变。 突然,帐子被人掀开,有人自外闯了进来,正是辛子阑。 司空堇宥立即便将徐丰的衣袍收了起来,转而望向辛子阑,道,“辛子阑,无论如何,请你尽全力,救活他!” 司空堇宥极少以这般诚恳的语气同辛子阑说话,辛子阑听后便郑重地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 伊闹闹 说: 感谢 光&简 打赏的一杯葡萄酒; 感谢 火凤凰650817 打赏的1个魔法币~ 回复(3)    第一百一十三章:荒野 暴雨无情地肆虐着,帐角渐有雨水渗漏,令帐中变得有些潮湿。 司空堇宥负手而立,默然的站在外室,目光却始终望着内室的帐门。 黎夕妤站在他身侧,一颗心有些慌乱不安,眼眸不时便会瞥向角落中的那件浸满了鲜血的衣裳。 她知道,这便是司空堇宥精心培养出的人。 为了主子心中的大计,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入宫为奴,徐丰必定是经受了诸多磨难与考验,才能获得太子等人的信任。 而如今太子落败,七皇子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徐丰的身份便也随之暴露。 他提早便将最重要的消息写在了衣襟内,不远万里驾马来到这边关蛮州,途中遭受了怎样的追杀令人不敢想象。 然他付出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能够助司空堇宥完成大计! 黎夕妤兀自垂首,怀中尚塞着司空堇宥交予她的玉佩,然几个时辰过去了,她仍旧未能将其捂热。 今日徐丰的出现,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黎夕妤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会是更加险峻的局势。 突然,内室的帐帘被人掀了开,一身金袍的辛子阑走了出来。 但见他拍了拍衣袖,肆意地摆了摆手,道,“放心吧,再过两个时辰,他便能醒来了!” 司空堇宥闻言,暗自松了口气,随之又问,“他的伤势如何?” “他身上共有三十七处伤痕,皆是被刀剑所伤,万幸这都只是些皮外伤,又有我及时上药止血,便不会再有性命之忧。”辛子阑说起话来,仍是有些自豪。 却见司空堇宥向着辛子阑拱手,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辛子阑,这些时日来,真是多谢你了!” 辛子阑被这突如其来的感谢吓得受宠若惊,他连忙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这都是小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再说,医者布医施药,行善积德,也算是大功一件。兴许佛祖看见了,也会庇佑我的。” 辛子阑的这番话被黎夕妤听进了心中,她眸光微转,心间宛若被极细极小的针尖轻轻扎了一下,仅有片刻的细微疼痛,便转瞬即逝。 这样的感觉,是她第二次生出。 且又是,因为辛子阑…… 一切皆在辛子阑的预料之中,徐丰于两个时辰后转醒。 这时已至酉时,天色渐渐变得阴暗。 风雨的势头消了几分,然营中的道路却被雨水冲刷地泥泞不堪。 黎夕妤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入了内室,他本不愿她跟随,可她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 他便也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同意了。 “少爷……”徐丰虚弱的嗓音响起,听在二人耳中,极轻极小,缥缈至极。 司空堇宥为徐丰准备了热水,扶着他起身靠在床头,便递上茶盅。 徐丰喝过水后,眼眸中的精气多了几分,然浑身的伤势却令他不敢动弹。 “少爷,”他面露愧色,竟有些自责,“是属下无能,被人查出了底细,导致身份暴露,一路遭人追杀……” 司空堇宥却并未开口,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自属下出逃的那日起,距今已有二十余日,想来……七皇子很快便要出手了,少爷需得小心应对……”徐丰面目苍白,却立即向司空堇宥禀报着正事。 司空堇宥闻言,沉默了片刻,便问,“其余皇子有何下场?” 徐丰却无力地摇了摇头,“属下是在七皇子登基的那一日暴露了身份,只知三皇子的项上人头被悬挂在宫门口三个日夜。而后事如何,属下一路只顾向边关逃命,并不知晓其他。” 亲耳听见了三皇子的下场,黎夕妤赫然瞪大了眼,竟有些不敢相信。 司空堇宥却只是微微蹙眉,并未流露出多余的神情。 “太子如何?”司空堇宥又问。 “七皇子篡位后,太子便被打入了天牢,不过少爷请放心,我们的人已混入狱中,定会伺机行事,断不会让太子死去。”徐丰如此道。 听了这话,黎夕妤先是一怔,却很快明白了。 太子那人,与司空堇宥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即便是入了狱,司空堇宥也必定要亲手处决了他! 之后,司空堇宥便不再发问,只是嘱咐徐丰好生修养,便起身离开了。 随后,他连夜召见了闻人兄妹,彻夜相商。 而曾经的七皇子,如今的新皇厉澹,他的动作却远比黎夕妤料想的还要快。 不过是两日后,京中圣旨便传了来。 以司空堇宥擅自与古阳国签订合约为由,收了他全部的兵权,将他发配至夔州,穷奇国最为贫苦的地带。 然夔州地处边关,常年与邻国瀚国交战,朝廷为此征兵无数,却始终不能停息战乱。 前来宣读圣旨的宫人离开后不久,司空堇宥便也收到了一封来自于京城的书信。 信上所述,除却太子与三皇子外,其余皇子皆被厉澹削弱了势力,分布至各个城镇封地为王。 而九皇子厉莘然,如今已被派遣至应州一代,封号“献王”。 一个又一个的消息接踵而至,司空堇宥却全然不曾被打乱了阵脚,仿佛一切仍在他的计划之中。 而他被收了兵权后,军中三十余万将士却是愤恨难平。 早在潜移默化间,司空堇宥已得到了军心。 将士们齐齐向他表明衷心,愿誓死追随他,哪怕是条件艰苦的夔州,也甘愿随他同去。 司空堇宥却拒绝了将士们的心意,只是带领了两千精兵,一同去往夔州。 而他一个没有半点兵权的人,却带领两千精兵离开,这无疑是公然向厉澹宣了战。 且他的谋逆之心,也已昭然于世。 却因着这一年来他在蛮州的作为,深得将士们与百姓们的拥护,故此并未留下骂名。 出发前,他安排了邹信、祝寻等人镇守在蛮州,又将重伤未愈的徐丰留下了。并吩咐他们,到时无论京中派了哪位大将前来,即便是拼个你死我活,也绝不能将三十万大军交出去。 而关于司空堇宥甘愿去往夔州一事,却令黎夕妤有些疑惑。 她曾私下问起过,“少爷,既然你已决意公然与厉澹对抗,且如今蛮州的百姓与将士们都拥护了你,却又为何要去往夔州?” 司空堇宥是如此回的,“如今楚兄正在争夺皇位中,尚不知情势究竟如何,倘若他败了,那我们与古阳国的结盟便也将不复存在。而夔州紧邻瀚国,倘若我能在夔州有番作为,并且获得瀚国的支援,才会有与厉澹对抗的资本。况且,阿夕你的表舅,当年不正是被发配至夔州去了?” 故而,黎夕妤便全心全意地追随他,无论他做任何决定,她都支持。 然,曾经对于寻找表舅的执着,却在每日里的不安与慌乱中,渐渐淡去了。 夔州与蛮州皆是穷奇国边境要城,却一个地处正西,一个位于正东。 故而,一众人需得跨越很长的一段距离,方能抵达夔州。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却越发炎热,且越向西行,植被的数量便越发地少。 好在辛子阑全程跟随,他的包袱中备了许多的瓶瓶罐罐,倘若途中有人发觉身子不适,他便会及时救治。 黎夕妤驾着陌央,行走在司空堇宥身侧,如今她的伤势早已稳定,疤痕正慢慢退去,全新的血肉也在一点点生长着。 故而,如今马车中坐着的人,便是司空文仕,与司桃。 众人一连赶了半月的路途,途中却并未遇上半点埋伏,除却天气炎热外,他们便再未遇上任何不利的因素。 可正所谓“福祸相依”,这一路顺畅了太久,就连老天爷,也忍不住设下难题考验他们。 去往夔州的最后一段路途,那是一片茫茫荒野,黄土遍地,一眼望去仅能瞧见为数不多的荆棘丛,与少得可怜的绿色植被。 见到这场面,黎夕妤终是明白,为何夔州常年干旱,倘若没有朝廷的支援,百姓们便无法正常地生活。 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倘若天公不作美,一年到头下不了几场雨的话,百姓们的日子确是无比艰难的。 “大家再坚持几日,只要走过这片荒野,便能抵达夔州了。”司空堇宥扬声高呼着。 然路程至此,所有人壶中的水,都最多再能供应三日。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倘若三日内他们无法走出这荒野,别说是人,就连马匹,怕是也要撑不住了。 可事到如今,他们已不能退却。 在司空堇宥的带领下,两千余人终是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荒野。 然,他们只不过在这荒野中行走了两日,水源便已然不足。 烈日当头,所有人无不汗流浃背,却都咬牙强撑着。 司空堇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可他极少饮水,却将水都分给了黎夕妤与司空文仕。 瞧着他渐渐干裂的双唇,黎夕妤心疼极了。 她知道,若是再这般下去,兴许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此刻正值停马修整的时辰,黎夕妤靠坐在陌央的身上,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却在半晌后,她又猛地睁了眼,眼眸之中竟是一片清亮! “有了!”她惊呼出声,万般欣喜,“少爷,我想到法子了!” “你想到了什么?”司空堇宥轻声问道。 黎夕妤并未立即回答他的问话,却转而看向一侧的辛子阑,“辛子阑,你的包袱中,可有带着艾草?” “自然有!”辛子阑立即点头,“艾草可是个宝贝,出门在外我时时都会携带。” “那就太好了!”黎夕妤愈发地欣喜了,甚至激动地站起了身。 司空堇宥与辛子阑都随之站了起来,皆是一脸困惑地望着黎夕妤。 “我曾在兵书上看过一段史记,当时有位将领率大军横渡荒野,途中缺水缺粮,将士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那位将军渐渐丧失了信念,将军医送来的艾草点燃烧了,后又埋进了沙土中。” 听着黎夕妤的言辞,辛子阑却迷惑地眨眨眼,“小妤,然后呢?” “然后,那引燃的艾草升起浓浓烟气,然烟气却并不是从那埋土之处升起的,却自东方三丈外,燃起了袅袅烟气。那将军也不知怎的,便命人向那升烟之处挖去,之后挖着挖着,他们竟挖到了,水源!” 黎夕妤说着,眼中的光亮愈发浓烈,眉宇间洋溢出的自信,更是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辛子阑看傻了眼,司空堇宥却抓住了黎夕妤话中的关键。 “辛子阑,快将艾草取出。”司空堇宥连忙道。 听见他的话语,辛子阑这才回了神,连忙取下古爱背上的包裹,将其拆开后便翻腾了起来。 可他翻了许久,直至将包袱翻了个底朝天,也仍旧未能看见艾草的影子。 一时间,辛子阑傻了眼,黎夕妤眼中的光亮淡了下去,司空堇宥更是紧拧了眉头。 “这……我……”辛子阑挠了挠头,竟露出了罕见的愧疚之色,“兴许是出发前,忘记带了……” 而周遭的将士们,原本在听了黎夕妤的话语后也纷纷露出了欣喜与期盼之色,此刻又被再度打入谷底,皆垂头丧气,信念渐渐消散。 见到众人的神情后,辛子阑心底的愧疚感愈发强烈了,可他很快便想到了什么,连忙又道,“艾草不喜潮湿之处,此处虽是荒野,却偶有植被生长,想要寻到艾草,却也并非难事。” “艾草形状如何,有何特征?”司空堇宥连忙发问。 却听辛子阑如此回,“能在此地生长的绿草,多半便是艾草无疑,大家可尽力去搜寻。” 司空堇宥闻言,立即便出声吩咐,“所有人,即刻分散至四周,寻找一样绿色的野草,寻到后立即禀报。谨记,倘若三十丈之内所寻无果,便立即归返,不得违抗此令。” “是!”一时间,吼声响起,却远不如平日里震耳。 将士们很快便分散在周遭,走得远些的,已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黎夕妤等人也并未闲着,他们也纷纷动身,寻找着艾草。 随着个人轨迹的变动,最终仍在黎夕妤身边的,便唯有司空堇宥一人。 他们的周遭一片空旷,辛子阑等人正在远处,皆匆忙地寻找着。 而这时,司空堇宥却突然停下了步子,转而看向黎夕妤,张了张干裂的唇,轻声道,“阿夕,无论今日能否寻到艾草,我都一定……会将你与父亲,平安送出去!”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 三丈≈10米。 三十丈≈100米。 夔(kuí)州    第一百一十四章:流沙 “少爷,即便寻不到艾草,我们所有人,也一定都能够离开这里!”黎夕妤握住了司空堇宥的手掌,笃定地说着。 司空堇宥便也回握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二人便相携同行,继续在这茫茫的荒野之中,寻找着艾草的身影。 头顶是炽热的烈阳,脚下是炙烤得发烫的沙土,黎夕妤头一次体会到,在大自然的威胁下,人心该是多么的绝望。 可她也十分清楚,即便如今落得这般地步,司空堇宥也仍旧不会有半点后悔。 只因为,如今的局势,倘若他继续留在蛮州,下场兴许会更加惨烈。 二人十指紧扣,目光望向四面八方,眼眸深处皆含着几分凝重。 “少爷,前方不远处有棵矮木,我过去看看。”黎夕妤指着前方的绿色植被,轻声道。 司空堇宥点了点头,松开了与她紧握的手,轻声叮嘱道,“莫要走得太远。” 黎夕妤冲他一笑,便抬脚向前方走去,目标正是不远处的植被。 司空堇宥则走上了偏离她的道路,放眼眺望着去往荒野各处的将士们,不由蹙起了双眉。 “啊!” 却突然,一道尖利的惊呼声传进了耳中,是黎夕妤! 他连忙转身,便见不远处的地面上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无数泥沙旋转在其中,无情地席卷着一切,看似十分可怖。 而在那流沙的正中,黎夕妤的身子正以肉眼能够瞧得见的速度向下沉着! “阿夕!”司空堇宥惊呼了一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他立即向那流沙冲去。 “少……少爷……”黎夕妤面目煞白,眼眸之中尽是惊恐之色,她拼命地挥舞着手臂,却无法阻止身子的下沉。 周遭的流沙正侵蚀着她的身躯,地底似是有一双无形的手臂,正拉扯着她的双脚。 黎夕妤怕极了,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踏入这流沙之中的,眼下脑中唯一的念想,就是挣扎。 “阿夕,别动!”司空堇宥却紧张地低吼着,不出片刻便到得流沙边缘。 一时间,黎夕妤不敢再动弹,可身子的不住下坠却令她愈发恐惧。 那种仿佛被死神缠身的感觉,令她绝望到无以复加。 然下一刻,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气息到得她身侧,司空堇宥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少爷,你做什么?”黎夕妤惊叫着,却下意识伸开手臂推搡着他,“你快上去,你快上去啊!” “阿夕,别动!”司空堇宥双眉紧蹙,却抓住了她的手臂,沉声道,“你听我说,稍后我会拼尽全力送你上去,你不要害怕。” 黎夕妤却连连摇头,“少爷,我不要你这般做,如今身陷这流沙之中,若无人及时赶来搭救,我们必死无……” “我不会让你死!”身前的男子再度低吼出声。 二人的身子都在不住地向下沉着,黎夕妤的双膝已全然陷进了流沙之中。 她望着身前的男子,瞧见他的眼眸竟在顷刻间变得通红,一颗心便猛地抽搐了起来。 “少爷……”她颤声唤着,嗓音之中已含带了几丝哭腔。 司空堇宥努力压低了语气,安抚着,“夕妤,别怕。” 随后,他松开了她的手臂,一双大掌探至她腰部,企图凭借蛮力将她扔出这可怕的流沙陷阱。 而随着他的动作,黎夕妤的身子下沉的速度确是减缓了许多,可他自己却快速下沉! “少爷,停下来!” 察觉到司空堇宥的意图后,黎夕妤再度惊呼出声,连忙去抓他的手臂,制止他的动作。 可她哪有他那般强劲的力道,非但无法制止他,竟反倒促使他愈发强悍。 “少爷,你快住手啊!”黎夕妤只能一遍遍地吼着,眼眶也在这时变得通红无比,盈盈热泪正打着转。 “我说过,不会让你死。”司空堇宥目光沉然,其内是坚决的信念,是无论如何也要保她平安的信念。 此时此刻,流沙已漫过黎夕妤的双腿,正向她腰腹袭击。 而司空堇宥,他整个胸膛以下的身躯,都已陷入流沙。 黎夕妤拼命地摇着头,哭嚷着,“少爷,即便是死,我也要与你死在一起,我绝不会苟且偷生!” “住嘴!”司空堇宥却愤然怒吼着,“我最初费尽了心思才将你自鬼门关拉了回来,可是盼着你能度过八十载的春夏,绝不准你死!” 黎夕妤被这怒吼所惊,陡然间便安静了下来。 她凝视着他,眼眸之中尽是疑惑与不解,颤声问着,“少爷,你方才所言,是为何意?” “夕妤,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在那荒庙逃生时,突然出现的匕首吗?” 他这是一番问句,却令黎夕妤的心,生生地疼了起来。 眼眶之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倾巢而出。 她记得,她当然记得。 当初她被黎未昕扔去了荒庙,在恶犬的追逐下欲沿着山道向下逃命,却不慎跌倒。 当恶犬扑上她的身躯时,当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却有一柄匕首陡然间出现! 若不是有那匕首的支援,她怕是早就被恶犬残食殆尽了! 事后,她从未细细思索过那柄匕首为何会出现,她又为何会正巧跌落在匕首旁? 然如今听了司空堇宥的问话,她便在一瞬间,明白了一切! 难怪他会出现在罕有人迹的城西,难怪他会及时将她救起,原来那一切……他都早有计划! 黎夕妤的泪水愈发汹涌,司空堇宥却突然凑在她的耳畔,轻声道,“夕妤,你要好好活着,父亲便交给你照顾了!” 听他说罢,黎夕妤只觉腰间的力道更大了,她明白他想要做什么,然心中的恐惧却已达至巅峰。 “不要……少爷,不要……” 她哭喊着,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未来,她要如何坚强地走下去。 此时此刻,她倒宁愿与他一同,葬身在这流沙之中。 可她的哭喊无甚效用,但见司空堇宥咬紧了牙关,脸色涨得通红,拼尽了十二分的力气,将她自流沙之中拽出。 而后,她便觉一股强劲的力道促使着她向上方飞去,渐渐摆脱了这可怕的旋涡。 她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却很快跌落在坚实的地面上。 而她目光不离司空堇宥,却见他的身子在顷刻间沉了下去。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流沙漫过他的头顶,将他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吸进了地底! “少爷!” 黎夕妤凄厉地吼叫着,瞳孔骤缩,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随后,她无半点犹豫,奋力爬起身,作势便要向流沙之中跳去。 而就在这时,她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臂,整个人被强行带向了距离流沙漩涡越来越远的位置。 “辛子阑,你放开我!”黎夕妤狂怒地挣扎着,原本精致的面孔在这一刻变得扭曲。 辛子阑却并未理会她,将她交给随后赶来的荆子安。 而辛子阑的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捆粗壮的麻绳,他无半点犹豫,将麻绳缠在了自己的腰间。 待他缠好后,闻人兄妹与几名将士便也赶了来。 他将麻绳的另一端交给了闻人玥,认真地嘱咐着,“稍后寻到了司空堇宥,我会拉动麻绳三下,你们便要立刻将我们拽出来,明白吗?” 辛子阑说罢,甚至还不待闻人玥回应,便向着流沙漩涡冲了去。 而原本正挣扎不休的黎夕妤,便缓缓静了下来。 她亲眼看着辛子阑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流沙之中,看着他迅速下沉,看着他消失不见…… 这种感觉,令她无望的同时,又生出几分期盼来。 “姑娘,相信辛大夫,他一定有办法救回少爷的!”荆子安在耳畔安抚着,嗓音之中却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意。 渐渐地,周围的人越聚越多,皆是满面凝重,担忧不已。 而此时此刻,每一个弹指的瞬间,在黎夕妤看来都漫长得宛若一生的光景。 麻绳仍在无休止地向下坠着,闻人玥等人紧紧抓着麻绳的另一端,所有人都将心提至了嗓子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麻绳。 黎夕妤的手掌早已不知何时紧紧握起,此刻指甲陷入皮肉,有丝丝血迹溢出,她却浑然不觉。 就在第十七滴鲜血自她掌心滴落后,那根粗壮的麻绳终不再向下沉。 又过了片刻,但见它猛地收缩了三次!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中都有了光亮。 在闻人玥的带领下,众人皆咬紧了牙关,拼尽全力,齐齐向后拉扯着麻绳。 黎夕妤的眼眸则始终盯着流沙表面,却又下意识咬紧了下唇,心中既紧张,又慌乱不安。 随着众人的齐心努力,两个乌黑的人头终于自下方升了起来! 尽管满脸的泥泞,尽管满脸的细沙,黎夕妤也一眼便认出了他们。 那正是,司空堇宥,与辛子阑。 闻人玥等人不敢懈怠,更加拼力地拉扯着麻绳。 直至二人真切地站在了坚实的地面上,他们方才缓缓松了手。 “咳……咳咳……” 二人皆在不住地咳着,浑身上下满是脏污的泥沙,却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辛子阑的状态稍好些,他一边咳嗽,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泥沙,又一边迈着步子向黎夕妤走去。 “小妤,我将你家少爷给你带回来了,你要如何谢……” 辛子阑正说着,却见黎夕妤已迈开步子,竟一路奔跑,向着他的方向,迎面而来。 他不由咧开了唇角,正要伸开双臂去迎接她时,她却绕过了他,自他身侧……跑了过去…… 他瞬间停住了步子,呆怔地站在原地。 而再回首时,便见两道人影正紧紧相拥。 黎夕妤奔跑至司空堇宥身前,竟头一次不顾众人的眼光,不顾他满身的泥沙,伸开双臂,紧紧环抱着他的腰肢。 “少爷……”她哽咽着,早已被泪水冲花了脸。 而身前的男子有片刻的僵直,随后便也不顾一切地,回抱着她。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司空堇宥开口,嗓音沙哑无比,可听在黎夕妤耳中,却宛若天籁。 从未有哪一刻,她心中的感情似此刻这般强烈。 从未有哪一刻,她发觉他的存在,竟令她这般贪恋。 一番生与死的惊险时刻,令黎夕妤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心中对于司空堇宥的情感,便又增了几分。 二人便这般相拥许久,丝毫不去理会旁人的神色。 直至耳边响起闻人玥的声音,“少爷,老爷闻声寻了来,已等候多时。” 听见这话,黎夕妤与司空堇宥方才缓缓分开了。 他们齐齐转眸望去,便见司空文仕在司桃的陪伴下,正站在一旁。 “爹,让您受惊了。”司空堇宥面带歉意,轻声安抚道,“您不必担忧,孩儿与阿夕一切都好。” 司空文仕轻轻点头,没有言语。 可黎夕妤却看得出,他爬满了皱纹的额角,却有层层汗汽溢出。 突然,她的眼角瞥见了一道身影,是辛子阑。 可辛子阑此时正背对着所有人,向马群的方向走去。 他金灿灿的华袍此刻已满是泥沙,然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却显得那般落寞萧索。 一时间,她的心中有几分歉疚升起。 “少爷,我们还要继续寻找艾草吗?”闻人玥的嗓音再度响起,却有些生硬。 黎夕妤下意识便向她望去,瞧见她的手中仍旧抓着那捆麻绳,却不知为何,正轻轻颤抖着。 司空堇宥沉吟了片刻,正要开口时,远方突然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找到了!我们找到了!”四五名士兵正聚在一团,向着这方挥舞着手臂,“将军,我们找到艾草了!” 听闻此,黎夕妤与司空堇宥对视了一眼,便相携而去。 闻人玥等人便跟随在他们身后,皆是神色不一,各怀心思。 待他们到得那几名士兵身边时,只见脚下的地面上,当真生长着几簇青绿色的野草。 “这便是艾草吗?”有人问。 “依照辛大夫所言,应是它无疑!”司空堇宥答。 黎夕妤也连连点头,“既然艾草已找到,接下来便是将它引燃,而后埋在地底。” 她说罢,很快便有人动了起来。 摘草、引燃、挖坑、深埋。 一系列的事宜完成后,众人便举目四望,寻找着烟气的踪影。    第一百一十五章:夔州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但见六丈开外的一簇荆棘旁,渐有袅袅白烟升腾而起。 那烟气起初十分轻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渐渐浓烈了起来。 见状,所有人都眼冒精光,不由自主地便迈开了步子,向白烟升起的方向跑去。 之后的事宜,已不用黎夕妤再开口引导,将士们已然动起手来。 正如黎夕妤所预料的那般,在众人挖到三尺深时,泥土已十分湿润,又过了片刻,便有源源清水渗出,散发着阵阵凉意。 “有水了!我们有水了!” 欢呼声此起彼伏,黎夕妤转眸望向司空堇宥,瞧见他的嘴角终是缓缓勾了起来。 有了水源后,所有人都仿佛又活了过来,不顾一切地大口饮水。 司空堇宥自然是等到所有人都补给了足够的水分后,才缓缓饮了几口。 随后,司空堇宥又命众人卧地休整半个时辰,他则带着黎夕妤去往马车的方向,将脏污的衣裳换下。 换好衣裳,简单打理了一番后,黎夕妤跳下马车,手中抓着一个水壶,四下里张望着,搜寻那抹金灿灿的身影。 待她寻见后,却见辛子阑的身前正站着司空堇宥,二人的双唇张张合合,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黎夕妤便静默地等着,直至司空堇宥离开,她方才向辛子阑走去。 辛子阑也换了身干净的衣物,然发丝间的泥沙一时间却难以清理干净。 她走至他面前,瞧见他好看面容下的目光,竟那般凄凉寂寥。 黎夕妤不免有些错愕,心口那轻微的刺痛感再度生出,令她的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辛子阑,我们有水喝了,你也喝点吧。”她将水壶递给他,轻声道。 辛子阑并未拒绝,一把接过水壶,凑向唇边倒头便饮。 他大口地喝着,直至将壶中水喝了个精光,他方才停歇。 “辛子阑,你慢点喝,没人跟你抢。”黎夕妤忍不住出声劝着。 “小妤,”辛子阑放下水壶,认认真真地凝视着黎夕妤,眼眸之中充斥着浓浓的悲戚,只听他道,“今日,我便再问你,你与司空堇宥之间,当真没有别的感情?” 听他如此问,黎夕妤先是一怔,转而垂下眼睑,不敢再去直视他。 “辛子阑,事到如今,我也不该再瞒你。”片刻后,她沉声开了口,如实回答,“我与少爷,我们二人,早已互诉衷情。此生,唯他是我心中的全部。” 她说罢,便见辛子阑的神色更加悲戚了。 他甚至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面色有些苍白,自嘲地笑道,“呵,只怪我后知后觉,只怪我不懂得你的心思。” 后知后觉…… 辛子阑竟用这个词,来形容他此刻的心境。 黎夕妤记得,辛子阑曾经问过他,心中爱着的人是否是司空堇宥,可她那时断然否决了。 之后还有一次,便是她在司空堇宥的帐中留了一宿,第二日迎上了刨根问底的辛子阑,然她当时并未与他说实话。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中五味陈杂,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强迫自己对上他的双眸,道,“辛子阑,我从未想过要隐瞒你什么,可这件事情,你让我一个姑娘家,如何说得出口?” 她本以为,辛子阑会如同军中旁人那般,对于她与司空堇宥间的感情都能心知肚明。 然她却忘记了,以辛子阑的心智,他兴许真会单纯到傻傻地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此时此刻,黎夕妤的心中竟有些杂乱。 她带着甘甜的清水来寻辛子阑,本是为了向他道谢,却不曾想事态竟逐渐演变至了这般。 许是看出了她眼中的复杂,辛子阑竟突然扯出了一个笑容,一双眼眸明亮又璀璨。 “小妤,虽不知为何,我会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悲哀。可无论如何,这既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便唯有祝福。”辛子阑笑着开口,那眼眸最深处的悲凉,不曾被身前的女子瞧见。 “辛子阑,谢谢你。”黎夕妤真诚地道谢,“谢谢你的祝福,更要感谢你先前的奋不顾身,否则少爷他……” “小妤,你不必谢我。”辛子阑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我会去救司空堇宥,自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黎夕妤下意识便问。 “他可是我的债主,倘若他死了,我那十六万的银两又找谁讨要去?”却听辛子阑理直气壮地反问。 听了这话,黎夕妤的嘴角抽了抽,却道,“辛子阑,你可真是掉进钱眼了!” “我早就与你说过,这天下没有不出钱的买卖!”辛子阑眉梢一挑,更是义正言辞。 “罢了罢了,我是与你说不通透,你好生休息吧,再过两刻钟,我们就要启程了。” 黎夕妤说罢,自辛子阑手中夺回水壶,便转身离去了。 她走得十分潇洒,毫无半点留恋。 却不知,辛子阑在她身后,盯了许久,许久…… 黎夕妤又回到了司空堇宥的身边,此时他独自一人倚靠在竺商君的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黎夕妤到得他身侧,学着他的模样坐在地上,重心也向后靠去,靠着竺商君。 “少爷……”她目视前方,只是启唇张口,声音却准确无误地传进了他的耳中。 “恩。”他出声回应着,同样目视前方。 听见他仍有些沙哑的嗓音,黎夕妤心底一抽,却问,“少爷先前与我说过的话,究竟是何意?” 司空堇宥沉吟了片刻,却道,“你究竟想问什么,直接开口便是。” 黎夕妤微微颔首,仍旧不去看他,“当初我被黎府的人扔去城西的荒庙,曾遭受恶犬的追逐。若不是突然出现的那把匕首,我怕是早就没了命了。当初我只当那是机缘巧合,可先前听了少爷的话,似乎……那是少爷安排的?” 他又沉默了许久,而后回道,“没错,当时为了能够为你营造机会,我苦心孤诣,算着你究竟会在何时何地跌倒,便将那匕首放在了何处。” 黎夕妤听后又惊又奇,连忙又问,“那时玉簪被摔断,少爷心中应当十分恨我才对,又为何会想方设法地去救我?” “我……”司空堇宥张了张口,又停顿了半晌,方才轻声道,“阿夕,实则救了你性命的人,是你自己。” 黎夕妤面露疑惑,愈发不解。 司空堇宥便握上她的手掌,转而望着她的容颜,道,“倘若你的信念不足,即便给你一把剑,你也仍旧无法活下去。而我始终在暗处守着,你滚下山崖后,全身上下已没有力气,却仍在向前爬。” “阿夕,是你的坚毅与信念,救了你自己。” 虽是如此说,可黎夕妤的心中仍是万般感动。 从最初起,她所了解的司空堇宥便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可为了救她,他选择了能够维持自己的高傲的两全之策。 也就是说,他自一开始,便不曾想过要她的命。 这样的心思,这样的恩德,曾经的她承受不起。 而今日,他更是险些丧命,要她何以为报? 不知怎的,黎夕妤只觉鼻头蓦地一酸,忍不住向他扑去,钻进了他的怀中。 “少爷,”她瓮声瓮气地开口,颤声道,“下次若再遇上危险,能否换我来保护你?” “呵……”却听他轻笑一声,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唇覆在她的耳畔,轻声道,“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日,倘若我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那生于这人世间,又有何意?” “可是,我怕。”黎夕妤的肩头轻轻颤了颤,此刻只要一闭上双眼,脑中闪过的便是先前司空堇宥被流沙卷进地底的场景。 “只要我还在,你就永远都不要怕。”他将她揽得更紧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望向遥遥远方,“阿夕,我曾对你承诺过的一切,此生除非天坼地裂,冬雷夏雪。否则,绝不食言。” 黎夕妤的心跳慢了半拍,却陡然间生出几分不安来,忍不住问,“少爷,距离那一日,还远吗?” “不会太远了。”他笃定地答,“相信我,如若一切无虞,那么最多一年,我就能完成一切!” 听了这话,黎夕妤惊诧极了。 她连忙直起身子,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自然知晓她的意味,便回以她一个坚定且灼然的目光,“如今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哪怕江山易主,哪怕厉澹坐上了皇位,我也一定能够打败他。” 见司空堇宥如此信心满满,黎夕妤缓缓笑了,“少爷,我相信你。” 可心中的不安与慌乱,却半点也未退却。 她不敢向他诉说,也不敢胡思乱想,只得压在心底,深深埋藏。 又过了两日,众人终是走出了这片荒野,向夔州城进发。 夔州正如传言中的那般,炎热无比,土壤贫瘠,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又加之两国常年交战,这更加促使了百姓们的饥饿与贫穷。 到达夔州的这一日,日头格外地炽烈,黎夕妤甚至因为体力不支,险些昏倒在陌央的背上。 两千精兵更是热得大汗淋漓,浑身被汗水浸得透湿。 黎夕妤本还担忧入城之事,可哪想司空堇宥竟毫无迟疑,带着众人便向城门进发。 左右他的谋逆之心已传遍了边关,便也无须再小心翼翼。 可令黎夕妤与司空堇宥都未曾想到的是,此番他们进城,竟格外地出乎意料。 只因为,那守在城门前的人,是故识! 据悉,季寻如今已继任了他父亲的骠骑大将军一职,被新皇派来这夔州镇守。 当司空堇宥带领着众人到得城门口时,季寻身着一袭戎装,端坐在马背上,手中抓着一把长枪,俊肖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黎夕妤却在瞧见季寻的那一刻,下意识便抬起了衣袖,以此来遮挡自己的面孔。 “季将军,好久不见啊!”司空堇宥同样坐在马背上,朝着对面的季寻拱手揖了一礼,沉声道。 季寻也回以一礼,唇角勾起一抹冷戾的弧度,却道,“确是好久不见,还望司空公子,别来无恙!” “那还要看季公子今日,是否会放我等入城了!”司空堇宥淡漠地开口,然话语之中的那几分威胁之意,却是令所有人都听得出。 “哼!”季寻蓦然一声冷哼,抓着长枪凌厉地一挥,气势十足,“倘若我铁了心不放你们入城,你又能如何?” “然,”季寻说着,话音突然一转,竟道,“我会放你们入城,因为两个理由。” 对于季寻口中所说的理由,黎夕妤心底十分好奇,却并未听见司空堇宥发问。 好在闻人贞在这时开了口,“季将军的理由是什么?” 但见季寻收起长枪,自马背上跃下,独自一人大步走来。 他站定在竺商君与陌央之前,先是看向司空堇宥,眼中含着几分尊重,“曾经我与司空公子有过约定,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再次比试一番箭法。虽说如今你是皇上痛恨的反贼,可这不影响你我二人间的约定。” 听了季寻的说辞,司空堇宥眉梢一挑,“第二个理由,是什么?” “第二个理由……”季寻眸光微转,便看向了黎夕妤。 季寻此刻的目光有些犀利,令黎夕妤心头一紧。 “夕妤姐姐!” 果不其然,这个称呼一出,便意味着他已将她认出! 黎夕妤眉头一蹙,正在心下思索着对策,却听季寻又道,“夕妤姐姐,你不必掩饰,我已然将你认了出来!” 黎夕妤的心又沉了几分,却发觉身侧司空堇宥的气息陡然有了些转变。 本以为司空堇宥会心生怒意,却没想他竟有些舒心。 黎夕妤本有些不解,可当身后的众人连连发出唏嘘声时,她便后知后觉地明了了。 季寻那两声“夕妤姐姐”,可是一语道破了她的真实身份! 渐渐地,身后有低低的议论声响起。 “莫非夕公子并非男儿……” “难怪我们将军会待她那般不同,原来竟是个女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暑情 听着将士们的议论声,黎夕妤的心绪倒是有些微妙。 起初,本以为被人识破身份会是一件十分羞耻的事情,可今日在这诸多言辞中,她竟是不曾听见半点含有鄙夷意味的话。 而前方的季寻仍旧直直地盯着她,目光殷切,“夕妤姐姐,关于黎府的事,我已全然知晓。而得知你还活着,我真的很开心。夕妤姐姐,这第二个理由,便是因为你!” 听着那一声又一声的“夕妤姐姐”,黎夕妤的心颤了又颤。 从前,因着季杉的缘故,她曾有幸见过季寻几面。 她比季寻颇年长些,他便尤其喜爱唤她姐姐。 且对于这个弟弟,她也是并不反感的。 可无论如何,季家与她有仇…… 黎夕妤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寒,她缓缓垂下手臂,露出了本来面容。 季寻见状,眼眸之中有明亮的光芒射出,似是满怀期待。 然,黎夕妤开口时,话语却颇为淡漠,“既然如此,那么还请季将军放行!” 季寻兴许并未发觉黎夕妤的淡漠,他连连点头,转而坐回至马背上,向着守城的士兵做了个手势。 然那士兵却有些犹豫,“将军,这可是反贼啊!” 但见季寻双眉一凛,怒斥道,“你难道连本将军的命令也不听了吗?” 士兵果然被这吼声所惊慑,连忙推开了城门。 随后,庞大的队伍便跟在司空堇宥与黎夕妤的身后,入了夔州城。 入城后,黎夕妤发觉此地的各方面发展都较为薄弱,却因地势广袤,于国家而言乃是一处肥土。 烈日当头,街道上罕见百姓们的身影,有的却多是些士兵匆忙跑动的身形。 且黎夕妤注意到,每一位士兵的神情都无比严肃,眉头紧锁,似是出了大事。 黎夕妤心中有些好奇,却也不愿主动与季寻搭话。 可季寻那小子,却双眼放光地凑到了她身侧,“夕妤姐姐,当初在荣阳城时,你可是那位始终带着斗笠的公子?” “……”黎夕妤并未回话。 “夕妤姐姐,当时在树林中,我所救下的人,便是你了,对吗?”季寻又问。 “……”黎夕妤仍旧不开口。 “夕妤姐姐,我真是笨,当初竟然没能将你一眼认出!”季寻垂头丧气,甚是自责。 “……”黎夕妤此番抽了抽嘴角,无奈极了。 为何她从前不曾发现季寻也有这般喋喋不休的毛病?还真是与辛子阑有得一拼。 “夕妤姐姐,看来我们之间当真是缘分不……”哪怕黎夕妤从未回话,季寻也仍旧锲而不舍地说着。 而这一次,黎夕妤终是有些不耐了,她冷冷地瞥了眼季寻,威胁道,“你若再敢开口,我便放狗咬你!” 她记得,季寻此人,很是怕狗。 果不其然,她话音一落,便见身侧的男子陡然间变了神色,面露惧意。 而季寻正想说些什么,见黎夕妤双眸一眯,便硬生生将所有的话都吞进了肚中。 周遭偶有路过的士兵,瞧见如此神态的季寻,都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他。 他们素来严肃苛刻的季将军,今日这是……撞鬼了? 见到季寻露出这般的神情,黎夕妤却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好整以暇地拢了拢衣袖,转而瞥着季寻,道,“接下来,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倘若敢多说一个字,我这便去牵狗来!” 她话音未落,季寻便连连点头,不敢有半点迟疑。 “近日可是正逢两军交战?”她连忙便问,却打听着军国大事。 “近日两军处于休战状态,然将士们时刻都在准备着。”季寻回答完毕后,连忙便又闭了嘴,甚至连喘气的声响都不敢发出。 “那又为何,我们这一路走来,所遇上的士兵,皆面目凝重,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黎夕妤甚至不曾采取任何旁敲侧击的手段,直白地问着。 季寻答得便也直白,“夔州气温太高,军中有三成的将士们都中了暑,再严重些的,甚至断送了性命。” 黎夕妤闻言,一时间怔住。 中暑,以夔州的气温来看,应当并不夸张。 可如此大范围的暑情,委实令人不敢相信。 随后,黎夕妤与司空堇宥对视了一眼,但见他目光深邃,应是正在心下思索着对策。 “暑情可有得到有效的控制?”黎夕妤再度望向季寻,出声问道。 却闻季寻轻叹了一声,情绪于刹那间颓萎,“夔州每每到了夏季都酷热难耐,何况军中条件有限,每日里的水源分配都有严格的把守,然这暑情实在是棘手,每年因此而丧命的将士与百姓不下千人。” 听了这话,黎夕妤暗自垂眸,想起了曾经夔州大旱,朝廷征收赈灾银两之事。 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朝廷发放再多的赈灾银两,可这夔州每一年的暑情,却始终未能解决。 而这时,前方的一家宅院中突然传出阵阵凄惨的哭声,听那声音应当来自于妇孺。 黎夕妤立即抬眸,随着陌央的逐步靠近,她也瞧见了宅院中的景象。 但见一位中年妇女正跪在地上,她身侧站着一名孩童,而在他们的面前,一位中年男子正躺在地上,双眼紧闭,似已离世。 这对母子的哭声十分凄厉,令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而季寻的双手则死死地抓着缰绳,目光之中流露出的,是浓浓的悲戚。 半晌后,季寻开了口,只听他道,“这些时日以来,每日里都会有人因中暑而死亡。百姓们的水源较军中将士们稍充足些,可即便如此,倘若没有强有效的治疗方法,一条又一条的人命,仍会渐渐流逝。” 此番,虽未曾得到黎夕妤的准许,季寻也仍旧开了口。 自他的话语中,黎夕妤听得出他的茫然无措,听得出他内心深处的恐慌。 而她也抓住了季寻话语中的关键,便连忙转眸望向身后的辛子阑,出声问道,“辛子阑,你可是神医。对于这暑情,你可有什么妙招?” 但见辛子阑双眉一挑,端坐在古爱的背上,挥了挥手,理所当然地道,“这天下还有什么病情能够难得倒本神医?” 此言一出,季寻连忙转眸向他望去,眼眸之中尽是希冀,“这位大夫,你当真有法子?” 辛子阑眨了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竟道,“本大夫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我若是助将军抑制了暑情,将军可是要承诺我一件事的!” “大夫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是本将军做得到的,绝不推脱!”季寻连忙拱手,诚恳地道。 “好!”辛子阑又挥了挥手,却转而指向司空堇宥,扬声道,“倘若本大夫治好了这夔州的暑情,那么季将军便要将兵权交予司空堇宥!由他带兵打仗,与瀚国周旋!” 辛子阑这话说出口时,不仅是双方的将士们,就连司空堇宥也震撼地怔了片刻。 黎夕妤更是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辛子阑。 她本想在辛子阑的脸上找到一些嬉笑的情愫,可她没有。 但见此刻的辛子阑,他一本正经,眉宇间凝聚着黎夕妤罕见的认真,却又带着几分强硬的威慑力,那神色仿佛季寻不同意,他便不会出手相助。 可如此大的事,季寻身为一方将领,自然不会同意。 “不知大夫能否换个条件?”季寻黑了脸,却耐着性子问。 辛子阑倒也爽快,“好!” 可接下来,他仍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司空堇宥乃是天命所归,你若甘愿拜他为主,本大夫必定会不遗余力地……治疗暑情!” 如此一番话,比之上一个条件,不过是大同小异。 黎夕妤的心中甚是疑惑,却见季寻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而未能等季寻开口,辛子阑便又道,“季将军不必急着回答,你有三日的时间考虑。” 说罢,辛子阑催促着古爱,驾马便向前方奔去。 他走得突然又急促,黎夕妤心头一紧,向司空堇宥示意后,便也连忙催促着陌央,追了上去。 此刻烈日当头,陌央本就追不上古爱,可远方的辛子阑却无半点要停下的迹象。 黎夕妤无奈极了,却渐渐停下了。 一连奔波许久,她实在有些筋疲力竭,且陌央身为牲畜,本就比人更要怕热,她可不希望陌央因此受到任何损害。 她停下时,视线之中已瞧不见辛子阑的身影。 她便下了马,牵着陌央走至屋檐下,站在那阴凉处,稍作歇息。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前方隐有马蹄声响起,黎夕妤连忙望去,便见那一抹金灿灿的身影……回来了! 辛子阑很快便来到了黎夕妤的身侧,他并未下马,便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此时他的目光有些炽热,有些杂乱,却令黎夕妤心头一滞。 二人相视良久,辛子阑的额角却渐有汗水溢出。 黎夕妤掩在袖中的手指不知为何突然颤动了片刻,她连忙开口,问道,“辛子阑,先前你与季寻所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辛子阑突然移开了目光,直视前方,答,“句句皆发自肺腑。” “可是……为何?”黎夕妤又问。 她仰头望着他,瞧着他那一副难得的安静模样,心底竟有些苦涩。 她只觉得,此时此刻的辛子阑,仿佛距她太远太远。 分明二人之间仅有咫尺般的距离,却似乎隔了山水,隔了……永恒。 “一定要有理由吗?”却听辛子阑如此发问,嗓音竟有些缥缈。 黎夕妤陡然间怔住,正想说些什么,马背上的金袍男子却突然望了来。 他的目光十分幽深,眼眸深处似有复杂的情意正纠缠不休,却张了张口,道,“若一定要给出个理由,那么小妤,是因为你。” 因为你…… 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传进黎夕妤耳中时,却令她身形一颤。 她目光呆滞,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更不知该如何回应辛子阑。 而他也并未打算等她回应,便猛地一挥马鞭,驾着古爱冲了出去。 来到夔州的第一日,一众人等于夔州军营外五里处安营扎寨。 而在他们的周遭,季寻安排了重重士兵把守,生怕他们会有何异动,威胁到整个夔州的安危。 入夜后,黎夕妤跟随司空堇宥一同去往辛子阑的营帐,见他正悠然地躺在草铺上,双手枕在头下,嘴角叼着一根野草,很有节奏地晃动着双腿。 而发觉有人入内,辛子阑却看也不看二人一眼,犹自悠悠然盯着帐顶发呆。 司空堇宥可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将双手负于身后,淡漠地瞥了辛子阑一眼,便沉声开了口,“辛子阑,我此番前来,并非是向你道谢。而对于你那般拙劣的手段,我还瞧不上眼!我来,只是为了问你一句话,你当真有法子医治暑情?” 司空堇宥此言,可谓是掺杂着枪林弹雨,任谁听了都会火冒三丈。 而本该暴跳如雷的辛子阑,此时却一反常态,表现地甚是镇定。 只听他道,“司空堇宥,你可莫要想多了,我从始至终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你!” 那么究竟是为了谁,已是不言而喻。 黎夕妤的心轻轻颤了颤,只觉此刻帐中的氛围令她觉得很是压抑。 而司空堇宥的气息沉了几分,冷声又道,“如此便是最好,我司空堇宥此生,从不喜欠人东西。但我还是要问,你究竟懂不懂得医治暑情之法?” 蓦地,辛子阑一个翻身站了起来。 他上前两步走至司空堇宥面前,微扬起下巴,反问,“你不信我?” 司空堇宥睨了他一眼,不语。 辛子阑又转而看向黎夕妤,然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开了。 他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硬生生憋了回去。 片刻后,他背过身子,却道,“石膏、知母、粳米、甘草,这四样药材以合适的配比入汤熬制,最终熬出的白虎汤,可有效缓解暑情。” “石膏?”黎夕妤惊问出声,“辛子阑,你可是记错了?” “我不会记错,你也没有听错,确是石膏无疑!”辛子阑却万般笃定,“小妤,任何人都不该……质疑我的医术。” 黎夕妤闻言,心生愧疚的同时,又有些酸涩。 而身侧的司空堇宥却突然转身,向帐外走去。 “你要去做什么?”辛子阑连忙问。 司空堇宥步伐未歇,却答,“去寻石膏。” “你疯了吗?三日期限未至,季寻尚未答应我提出的条件!”辛子阑连忙追了上去,挡在了司空堇宥的面前。 司空堇宥却冷眼睨着辛子阑,“我说过,如此拙劣的手段,我不屑!且夔州的将士与百姓,可等不得那么久!”    第一百一十七章:矿山 “辛子阑,你身为一名大夫,理应救苦救难。可如今为了达到目的,你竟能如此狠心寡情,委实令人不齿!”司空堇宥冰冷的嗓音响彻在帐中,令此间的温度陡然间降了下去。 而此言一出,黎夕妤的心便在顷刻间悬了起来。 司空堇宥这般的言论,任谁听了,怕是都会气个半死。 而辛子阑,他竟再度一反常态,甚至不怒反笑,“司空堇宥,若当真比起狠心来,怕是谁也抵不过你吧!” “哼!”司空堇宥一声冷哼,一派孤傲,“与你说再多也是无益,都不过是对牛弹琴!” 见这二人如此针锋相对,黎夕妤一时间有些惆怅。 她甚是不解,当初在邑庄遇上危险时,辛子阑从天而降相助于司空堇宥,当时可口口声声说着他们是朋友的! 且前几日在那荒野之中,辛子阑更是毫不犹豫地救了司空堇宥。 她总觉得,这二人理应早已成为朋友了,可又为何每每相见时便谁也不肯退步,各执己见,出言互讽。 从前她听过一句话,“女人心,海底针”。 然此刻面对这两个杰出的男子,黎夕妤却深觉,“男人心,才应是海底针!” 司空堇宥渐渐没了耐性,正想转身离开,辛子阑却突然又开了口。 只听他道,“司空堇宥,你才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惜牺牲一切的人!你太过自私,眼中心中便唯有你的血海深仇,但你可有想过日后要如何对待小妤?让她继续留在军营,跟着你打打杀杀吗?” 提及黎夕妤时,司空堇宥双眉一蹙,竟有些不悦了,“这是我与阿夕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过问!” “呵……”只闻辛子阑一声冷笑,丝毫不畏惧司空堇宥的恼怒,“你是因为心中没底,故而才不敢正视我的问题!” 许是当真被辛子阑说中了,司空堇宥双眸一眯,竟较起真来,“谁说我不敢!阿夕在我心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地位,你又如何知晓?我这前半生兴许是会风雨飘摇,可我承诺过,会给她一个家!” “家?”辛子阑却似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般,话语中的鄙夷之气更甚了,“怕是将来某一日,你发觉自己没有那个能力保护小妤,便会抛弃她!” “辛子阑,你莫要太过分了!”司空堇宥蓦地握紧了双拳,眼眶逐渐变得通红,确是怒极了。 辛子阑却转而躺回在草铺上,继续悠闲地晃着双腿,“司空堇宥,我不管你将来要做什么,也不管你是否会自顾不暇。可你若胆敢伤害小妤,你若敢抛弃她,我辛子阑……绝不会放过你!” “我也不会给你那个机会!”司空堇宥咬牙切齿地说罢,一把拉过黎夕妤的手臂,便大步向帐外走去。 黎夕妤被他抓得有些痛,却独自忍受着,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她的心绪十分杂乱。无不是来自于司空堇宥与辛子阑。 她并非情窦初开的少女,更非不经人事者,故而对于辛子阑的一席话,她自然听出了那深层的意味。 这个辛子阑,曾给过她太多惊喜与意外,而这一次……却给她带来了不少的惊吓,与怅惘。 可无论何时,她始终将他当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她承得起他的关心,承得起他的陪伴,承得起他的照料,甚至承得起他舍命的相救。 可如若他所做的这一切,都将会渐渐转变为出于对她的另一份情感,那么她……便再也承受不起任何。 只因为,她此生永远都不可能回应他的这份感情。 有了辛子阑的药方,司空堇宥第二日一早便带领着数十人,向城郊边上的一座矿山进发。 这还是经由闻人贞多方打听,最终自一家豆腐铺掌柜的口中得知的消息。 所谓“石膏点豆腐”,而他们需要大量的石膏,便也唯有亲自去往出产石膏的矿山,动手挖掘。 当然,在他们有了动作的那一刻起,季寻安排的士兵们,便出动了小半,欲一探究竟。 因着事态紧急,故而陌央并未出马。黎夕妤则与司空堇宥一前一后地,坐在了竺商君的背上。 她虽不知此行是否能够寻得石膏,可对于辛子阑的医术,她是再不敢起疑。 待众人抵达至城郊外的矿山后,黎夕妤被司空堇宥带下了马,二人率先向山洞内走去。 闻人玥则紧紧跟在二人身后,负责指挥后方的将士们。 进入洞口的那一瞬间,清凉之气扑面而来,视线却陡然受阻,变得有些阴暗,令人下意识唏嘘出声。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山壁由石块堆积而成,并非是黄土。 黎夕妤紧握着司空堇宥的手掌,缓缓向这山的深处走去。 众人跟在他们身后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便纷纷停下了步子。 但见眼前是一方生石膏矿,即便此处感受不到日照,可在众人看来,那一块块乳白色的固体却仿佛在散发着盈盈光亮。 “大家都动起手来,将石膏装进麻袋,此地毕竟是山矿,我们需得速战速决。”司空堇宥扬声开口,下了命令。 随后,数十人当真无一懈怠,皆尽自己的全力,去完成司空堇宥下达的任务。 黎夕妤本也想动手帮忙,却被司空堇宥安置在一旁,由闻人玥照看着。 可她不知为何,如今与闻人玥站在一起时,她们二人间的氛围总是有些怪异。 虽说从前在司空府,她与闻人玥之间的关系甚至远不如闻人贞,可至少那时她并未察觉到太大的异样。 可如今,她却渐渐发觉,闻人玥待她的态度越来越寡淡,与她说话时更含带了几分疏离与不悦。 遂,她便趁着此番时机,转而看向闻人玥,轻声问道,“闻人姑娘,这些时日以来,你对我可是有何看法?” 她问得倒是诚恳,态度也十分谦卑。 然闻人玥却只是冷冷地睨了她一眼,便冷冰冰地回,“如今你是少爷心尖上的人,我哪里敢对你有看法!” 这样一句充斥着不甘与嫉妒的话语,传进黎夕妤耳中后,令她在顷刻间便读懂了闻人玥的心思。 原来…… 这个素来沉默寡言,却深得司空堇宥信任的闻人玥,她对司空堇宥,竟怀着那样的心思! 当这个念想生出后,黎夕妤又细细回想了一番。 发觉这一年多以来,闻人玥对待司空堇宥,当真是心意满满的! 虽不知司空堇宥是否发觉了闻人玥的心意,可至少他给予了她十足的信任,那已是旁人求之不得的。 既然闻人玥不愿多加理会她,黎夕妤便也安静地站在原地,视线追随着那道青色身影,目光分外柔和。 约莫半个时辰后,每一只麻袋里都装满了生石膏,将士们已是大汗淋漓,汗如雨下。 在司空堇宥的指挥下,将士们开始向外运着石膏,每人肩扛一只麻袋,咬着牙向山洞外走去。 而司空堇宥的身前却有两只麻袋,黎夕妤本想上前相助,替他分担一些重量,却被闻人玥抢了先。 只见闻人玥二话不说,一把抓起司空堇宥身前的一只麻袋,利索地将其扛在肩头,大步向外走去。 司空堇宥则扛起了另外一只麻袋,对黎夕妤道,“阿夕,你走快些,与阿玥一同出去。” “少爷,我想与你走在一处。”黎夕妤无半点迟疑,当即便道。 却见司空堇宥的眉头轻轻一蹙,他许是累了,便有些不耐,“我独自一人走在最后方便可,你速速追上阿玥,莫要再拖延。” 听了他略有些强硬的话语,黎夕妤的目光暗了下去,却迈着步子一路小跑,追上了前方的闻人玥。 此地乃是一处矿山,若是在山中停留时间过久,可是不知会发生怎样的事。 那么早些离开此处,性命便也有了一份保障。 黎夕妤自然明白司空堇宥的用心,可她仍是有些失落。 黎夕妤不由在心下设想:倘若方才换做是闻人玥,他必然不会强行赶走她。 只因为,他相信闻人玥,就如同相信自己的左右手那般。 黎夕妤的心中正百转千回时,突然听闻一阵悉碎的声响自头顶传来,牵引了她的目光。 她连忙抬眸望去,然这一眼却令她大惊失色。 但见在身侧的石壁上,一颗巨大的黑石正摇摇晃晃,那即将坠落的趋势十分明显。 “小心,大家快些向外走,莫要受了伤!”司空堇宥的低吼声自后方响起,沉稳且急促。 而黎夕妤正要埋头向前冲时,那黑石晃动地愈发剧烈,最终竟直直下坠,向着下方迅速砸来。 黎夕妤愕然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而上方的黑石却从来不会因为人的犹豫而停止它的运动轨迹。 眼看黑石就要砸向自己,黎夕妤连忙便闭上了眼,不敢再去看它。 她咬紧了牙关,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可她等了许久,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来,便轻轻睁开眼。 而这一刻,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幕。 一道笔直的身影正挡在她身前,闻人玥不知何时放下了石膏,双手各抓着一把剑,将那黑石给劈成了两半。   爱恨难休          第一百一十八章:衰败 黎夕妤尚未回神,便被闻人玥抓住了手臂,迅速向外跑去。 闻人玥的神色格外凝重,一手抓着黎夕妤,另一手提着麻袋,然步伐却沉稳有力,速度快极。 “闻人姑娘,多谢你!”黎夕妤一边跟着跑,一边诚恳地道谢。 然闻人玥却连看也不曾看她一眼,冷冰冰地回道,“倘若我方才不救你,那么少爷必定会大发雷霆,我可不想遭受惩罚。” 对于闻人玥这般的冷淡,黎夕妤并未放在心上。 待她们离开山洞,站在烈日下,将士们正将肩上装着石膏的麻袋放在马背之上。 又过了片刻后,司空堇宥也走出了山洞,他第一时间便搜寻起黎夕妤的身影来。 二人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自彼此的眼眸之中都瞧见了那松了口气的神色。 回到城中后,司空堇宥依照辛子阑给出的药方,将生石膏碾碎成粉,配以知母、粳米、甘草,入汤熬制。 起初,他并不知晓这四样药材的配比成分,就在手足无措之际,辛子阑风风火火地闯了来。 而他仿佛全然忘记了前一夜发生的不快,做起事来毫不含糊,更是亲自动手熬制白虎汤。 约莫一个时辰后,白虎汤终是熬制成功。 司空堇宥却并未急着将这汤药送去给严重中暑的人群,反倒是自己先喝了一碗,大有以身试药之感。 他试过药的两个时辰后,只觉全身上下一派清爽,并未发觉有任何异样。 于是,依照辛子阑的方子,司空堇宥吩咐众人大力熬制白虎汤,终于第二日的辰时,熬出了整整五十桶的汤药。 他这才唤来了数百名将士,命他们将这汤药带去城中,分发给中了暑的百姓们。 司空堇宥尚有事要处理,黎夕妤便与辛子阑一同,跟随着不算庞大的百人队伍,一同向城中走去。 一路上,辛子阑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如同许久之前那般,无半点生分之感。 “小妤啊,你可千万别小瞧这生石膏,它不但可以用来做豆腐,还能入药,是绝好的一味药材。” “恩,是是是,你说得对……” “小妤啊,这白虎汤可是好东西,到时你也喝上一碗,能够预防中暑。” “恩,好……” “小妤啊,你每日里都穿着如此素雅的衣袍,多无趣啊!” “……” 黎夕妤的脸色沉了下去,嘴角抽了又抽,满头的黑线。 这个辛子阑,翻脸还真是比翻书都快,竟全然不记得昨夜发生的事。 而他此刻仍旧穿着那一袭金袍,在这炎炎烈日下,当真能够闪瞎人眼。 “辛子阑,你哪一日才能换一身衣裳?”黎夕妤撇了撇嘴,没好气的瞪了辛子阑一眼。 “小妤,我这一生,再也不能脱下这身衣裳了。”突然,辛子阑的声音有几分沉重,原本的笑意也在顷刻间收敛。 黎夕妤陡然怔住,此时此刻,自辛子阑的周身,她竟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悲伤。 她正想说些什么,队伍却突然停住。 转眸望去,原来是众人已抵达城中街头,一桶又一桶的白虎汤已放置完毕,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 “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兵爷们,我等奉堇宥少爷之命,今日专程为了替大家解除灾祸而来,医治这夔州的暑情。” 辛子阑扯开嗓子,扬声嚷嚷着,却丝毫不曾提及自己的名号。 周遭路过的百姓们一听闻此言,连忙便迈着步子走了来。 “医治暑情,这可是真的?”一位中年男子不可置信地问道。 辛子阑拍了拍胸脯,连连点头,“自然是真的,堇宥少爷绝不会害各位的!” 那中年男子眼中仍有狐疑,便问,“堇宥少爷是何人?要我们如何相信他?况且这夔州的暑情已持续许多年,从未曾得到医治。” 却见辛子阑勾唇一笑,取过一只瓷碗,自桶中盛了一碗白虎汤,递至中年男子面前,道,“请您放心,这汤药可是依照古法熬制而成,对于暑情的抑制有很大的效用。” 渐渐地,周遭人口越聚越多。有夔州城的百姓们,也有季寻麾下的将士们。 可却偏生没有一人,敢去尝试辛子阑手中的汤药。 那中年男子更是不愿相信,似是担心这药中有毒。 辛子阑见状,倒也不曾气恼,反倒将瓷碗凑至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诸位若是担心这药中有毒,那么我方才已经亲自试了药,大家是否可以放心了?”辛子阑眨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笑问。 黎夕妤站在辛子阑身侧,却觉有几道目光正向此处投来,令她不由得四下里望去。 然不望不打紧,可这一望,却生生令她惊住。 但见人群中的女子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辛子阑,眼中放着盈盈的波光,那如痴如醉的模样,委实令人愕然。 下意识地,黎夕妤向右侧挪了挪,与辛子阑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而辛子阑仍在卖力地吆喝着,“各位乡亲父老,你们莫要担心,这药十分安全,又极有效用,若是带回去给家中患了暑情的人服下,必定能够发挥出令你们惊奇且满意的效用。” 在辛子阑这般诚恳的讲说下,人群中终于有人动摇了。 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她拄着拐杖,缓步走来。 “刘婆子,您可要小心呐,这些人来路不明,倘若他们是来害人的,那可就……”见老婆婆走了来,先前那中年男子连忙出声劝道。 然他话未说完,便被老婆婆打断了,“老婆子我年岁已高,也不奢求再多活几年,可如若这药方当真管用,我那儿子兴许就有救了……” 老婆婆说着,已走至辛子阑面前,皱纹横生的脸上却瞧不出半点迟疑,“这位公子,老婆子我昨日里便有些头疼,想来也是中了暑。不知你这药,能否赐我一碗?” 辛子阑闻言,连忙又盛了一碗汤药,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老婆婆,柔声说道,“婆婆您慢些喝。” 当瓷碗凑向老婆婆唇边的那一刻,黎夕妤感觉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紧张地望着老婆婆。 老婆婆喝得很慢,且未曾滴落一星半点的汤药。 待她喝罢,众人又提着一颗心,等了许久。 直至日头越来越烈,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老婆婆仍旧不曾生出半点异常。 且她渐渐咧开嘴,连连点头,不住地夸赞着,“当真是灵药,老婆子这会儿感觉头疼好多了……” 此言一出,人群陡然间炸开了。 那老婆婆又向辛子阑索要了一碗白虎汤,随后便在一名士兵的护送下,离开了此地。 而后,围观的百姓们便纷纷涌上前,争先恐后地索要白虎汤。 辛子阑在这时不忘插话,“大家可放心服用,倘若这些汤药不足,堇宥少爷便还会为大家准备更多。” 今日,辛子阑不曾为自己邀功,却将全部的功劳都扣在了司空堇宥的头上。 黎夕妤心中虽仍有那么几分的不解,却对他心怀感激。 她瞧着他渐渐溢出汗水的面孔,心底的某根弦,软下了几分。 而季寻到来时,瞧见的便正是这样一幕。 百姓们正有序地排着队,由将士们分发汤药,而后再小心翼翼地捧回自己家中。 所有人都满怀期待,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季寻不待黎夕妤有任何反应,便一把拉过她的手臂,拽着她退至人群最后方。 “季寻,你做什么?”黎夕妤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所惊,下意识便蹙起眉头,有些不悦。 “夕妤姐姐,自你来了夔州后,我们都还未好好说过话呢!”季寻松开手,低垂着脑袋,似是有些委屈。 见他这副模样,黎夕妤暗自叹了口气,便问,“你想与我说什么,现在说吧。” 季寻这才抬起双眸,轻声问道,“夕妤姐姐,你可知道黎府如今的现况?” 听闻“黎府”二字,黎夕妤的心跳陡然间慢了半拍,面上却无半点变化,“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即便夕妤姐姐不想知道,我也还是要说。”季寻有些执拗,面目却渐渐沉了下去,“如今黎家,与季家,都衰败了……” 黎夕妤听后不语,心中却无半点感觉。 黎家的衰败,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而季家,有了季杉那么一出,自然也景气不起来了。 “自新皇继位后,黎伯父的官职没了,二小姐臭名远扬,加之恶病缠身,于一月前含恨离世。至于夫人,失去了女儿的痛苦令她一时无法承受,如今变得痴傻疯癫,成了废人……” 季寻说着,话语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而黎夕妤的眸光却在一瞬间有了变化,她掩在袖中的双手不由得紧攥在一起,心中终是有了触动。 黎未昕她……死了吗? 而黎铮,失去了官职的他,会变成何种模样…… 顾简沫也疯了,那么整个黎府,便是彻底倒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令黎夕妤有些措手不及。 这一切,却又发生得太晚,是黎夕妤等候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才等来的。 可为何,当一切仇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后,她的心绪,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欢愉。 “夕妤姐姐,在我启程来夔州之前,黎伯父曾托我给你带句话。”季寻沉默了片刻,又道。 “什么话?”黎夕妤下意识便问。    第一百一十九章:挑衅 “他说,他活了这大半生,最为后悔的事,便是当初那般狠心地待你。”季寻的声音有些沉重,传进黎夕妤耳中,令她的心……颤了颤。 不知为何,心底蓦地一酸,极其强烈的悲痛感涌上心田。 对于黎铮,她早已不会再相信他的任何言辞,可为何此刻听见这番话,她的心底……竟有些动摇? 那个人,他的生父,曾狠心剜了她的心头血肉,又眼睁睁看着她遭受鞭挞,却从不曾有过半点歉疚。 而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黎家终是倒了,她这个父亲,终于想起她了吗…… 心底的酸楚愈发强烈,黎夕妤的脸上却仍旧是一派淡然,丝毫不曾被季寻瞧出任何异样。 “夕妤姐姐,伯父还说,当初你与他对峙公堂时,他便意识到,此后的仕途必不会顺遂。而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却与自己的女儿有关。他说,他不怨怪你,也不恨你。却真心的祝愿你,日后能够寻得良人,余生美满……” 季寻的声音越来越小,盯着黎夕妤的目光却有些炽烈。 然他此番话说出口后,黎夕妤原本淡漠的神色,终于再也强装不得。 但见她轻咬牙关,眼眶渐渐变得红润,却下意识转身,避开了季寻的目光。 她知道,季寻不会与她说假话,可她却无法辨别,黎铮的这番话,究竟是真是假。 “夕妤姐姐,”季寻又出声唤她,话语中含着几分劝慰,“无论曾经发生过多么不好的事,如今都已过去了。伯父他年岁已高,如今身边却连个亲人也没有了,倘若姐姐你能放下仇恨,想必……” “不要再说了!” 季寻话未说完,便被黎夕妤的一声厉喝打断。 但见黎夕妤双眉紧蹙,衣袖正轻轻颤动着,“季寻,你不必在我面前当说客,过去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 并非是她不孝,只是在经历过那般刻骨铭心的绝望后,谁又还会对亲情产生半点期待? “好好好,夕妤姐姐,我不说了便是,你别动怒……”见黎夕妤情绪起伏颇大,季寻连忙安抚。 而这时,身穿一袭金袍的辛子阑走了来,他一把拉过黎夕妤,将她护在身后,挑眉望着季寻,“季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对于辛子阑,季寻无太多的了解,却也知晓他医术高超,故此态度还算谦卑。 “大夫,你莫要误会了,我与夕妤姐姐乃是旧识,我不会害她的。”季寻拱了拱手,开口解释着。 而辛子阑的双眉却挑得更高了,斜睨着季寻,道,“小弟弟,你可知道,倘若你不肯将兵权交给司空堇宥,那便真是在害小妤!” 此言一出,季寻先是一怔,随后便眯起了双眼,眸中有几分冷戾的光芒闪过。 “大夫,我敬你医术高明,便对你恭敬三分。可如若你一再挑战本将军的底线,那么本将军……不介意多费些功夫,将你送出夔州城!”季寻沉声警告着,此刻的他宛如一只即将发狂的猛虎。 可辛子阑显然不畏惧这般的威胁,竟伸出一只手掌拍在了季寻的肩头,另一只手则指向不远处的人群,道,“小弟弟,你看清楚了,此时此刻这夔州城的百姓,与你手下的将士们,可都在受着司空堇宥的大恩。” “那又如何?”季寻却沉声反问。 “呵……”辛子阑嗤鼻冷笑,“要知道,即便你不肯交出兵权,凭借司空堇宥的头脑与威信,想要占据整个夔州城,不过是时间问题。况且,如今你将他放进了城中,此事必定会很快传去京城。到了那时,你认为那个皇帝,还会信任你吗?” 辛子阑正说着,黎夕妤却发觉季寻的神色已有了变化。 “据我所知,如今穷奇国的新皇厉澹,那可是个狠角色。他一定不会再信任你,更会想尽一切办法……除了你!”辛子阑继续说着,“故而,无论你作何抉择,你一心忠于的圣上,都不会放过你!倒不如狠下心,与司空堇宥合谋……” 辛子阑点到即止,未再继续说下去。 可季寻却握紧了一双手,肩头轻轻颤动着,想必心底的情愫十分复杂。 “辛子阑,我看这汤药快要分发完了,可排队的百姓们还有不少。我们这便回去,多煮些药来。”黎夕妤扯了扯辛子阑的衣角,轻声提醒着。 “好。”辛子阑重重点头,便与黎夕妤一同转身,向着人群处走去。 而季寻却始终站在原地,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黎夕妤远去的身影,目光深邃。 翌日。 天还未亮,黎夕妤便被一阵喧嚷嘈杂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中睁眼,正巧司桃掀开帐帘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笑意。 “小姐,你醒啦!”司桃眼中闪烁着盈盈光亮,很是高兴。 黎夕妤缓缓起身,不解地问道,“小桃,外面出了何事?” 司桃一边服侍黎夕妤梳洗,一边笑道,“小姐,是城中百姓们前来道谢,都说服用了少爷的汤药后,家人们中暑的情况已有很大的缓解!” “当真?”黎夕妤欣喜极了,还不待司桃为她挽好发丝,便立即起身冲了出去。 掀开帐帘的那一刻,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尽是人影。 司空堇宥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就差三叩九拜。 这一刻的司空堇宥,他只是淡漠地站在人群中央,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却少了从前的冰寒。 而他只是站在那里,便令黎夕妤的一颗心,扑通乱颤。 突然,他的目光瞥了来,瞧见她的那一刻,眼中蓦然有了光亮。 四目相对时,黎夕妤只觉自己的呼吸有那么片刻的停滞,随后便见司空堇宥已迈开步子,向她走了来。 他眼中光亮不减,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快步走着。 不出片刻,他来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问道,“为何不再多睡会儿?” 黎夕妤的唇角微微扬起,眉眼之间是一派温柔,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并未回话。 与此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来,眼中有惊奇,有艳羡。 自黎夕妤的女儿身被众人所知后,司空堇宥再也不会掩饰对她的情意。 突然,她的眼角瞥见了一抹金黄,便连忙转眸望去。 却瞧见了一道寂寥且落寞的背影,那是辛子阑独自一人,走向了更远处。 见此,黎夕妤的心头微微一颤,便道,“少爷,此次能够医治暑情,这都多亏了辛子阑,我们理应好生感谢他!” “好。”司空堇宥轻轻点头,应下了,“我们这便去寻他。” 说罢,他揽过她的腰肢,越过重重人群,向辛子阑离去的方向而去。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凌厉的男音自后方响起,“司空堇宥,你哪里也不准去!” 听这声音,是季寻。 司空堇宥并未转身,黎夕妤也并未转身,然片刻后,便被一人一马挡住了去路。 但见季寻正坐在马背上,手中抓着弓箭,居高临下地望着司空堇宥。 “司空堇宥,你可敢与我比试一场?”季寻下巴微扬,挑衅地问道。 司空堇宥的神色无半点变化,却冷冰冰地回道,“倘若季将军是以平和的心态与我比试,那我十分乐意。可如若你想挑衅我,那么……恕不奉陪!” 说着,他又扣紧了黎夕妤的腰肢,绕过身前的一人一马,继续向前走。 后方的百姓们本在将士们的引导下渐渐散去,可此番季寻的突然出现,便令他们纷纷停下了脚步,驻足观望。 “这是怎么一回事,季将军为何要公然挑衅咱们的恩人……” “看样子,他们似乎是旧识……” 周遭隐有议论声传进耳中,黎夕妤转而看向司空堇宥,瞧见他刚毅的轮廓下,眉眼却深沉如斯。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已越过季寻,前方不远处便是辛子阑的身影。 “今日你若赢了我,下次再与瀚国开战时,我可以给你一次领兵出征的机会!” 就在这时,季寻的嗓音突然自上方响起,准确无误地传进二人耳中。 一时间,司空堇宥的脚步顿住了。 他立即转身,迎上季寻的目光,双眸微眯,问道,“当真?” 季寻一拍胸脯,斩钉截铁地回,“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司空堇宥立即便应下了,“如何比?” “自当初输给你后,我心里始终很介意,故而勤学苦练,一日也不敢懈怠。”季寻说着,蓦然挥了挥手臂,便有几名夔州的将士出现在他身后。 而每一位将士都捧着一只巨大的铁笼,笼中各关着一只小鹿,皆惊惧地盯着周围,害怕极了。 黎夕妤却注意到,在每一只小鹿的鹿角上都绑着一个鲜红的樱桃! 瞧见这阵仗时,黎夕妤的心,竟“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随后,季寻翻身下了马,站定在司空堇宥面前,“正如你所见,今日我们要射的,仍旧是樱桃!只不过,稍后这六只小鹿会疯狂地逃窜,你我之间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射得最多的樱桃,且不能伤害到这六只小鹿,谁便是赢家!如何?” 回复(3)    第一百二十章:赛事 听了季寻口中的比赛规则,黎夕妤的一颗心,陡然间沉了下去。 并非是她不相信司空堇宥的实力,只是这一年多的时间来,他每日里忙于大事,极少练习骑射。且如今这小鹿不比当初荣阳城固定不动的木架,它们时时刻刻都在奔跑逃窜。 她这是担心,是害怕…… 可无论如何,以司空堇宥的性子,他势必要赢得此次比赛的胜利。 果不出她所料,司空堇宥并未迟疑太久,便点头应下,却不忘问,“我的弓箭与马匹在何处?” 季寻垂眸望着胯下健壮的马儿,露出了一抹自信的笑,“早便听闻你座下宝马,乃是世间罕见的千里良驹。既是如此,那么本将军,倒是想领略一番这宝马的能耐!” 此言一出,司空堇宥缓缓眯起了双眸,眼中有暗芒闪过。 随后,他抬起手指凑向自己的唇边,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不出片刻,便听一阵“沓沓沓”的马蹄声自远处响起,竺商君奔腾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与此同时,闻人玥突然出现,手中抓着弓箭,交至司空堇宥手中。 见状,黎夕妤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想当初在京城的那场骑射大赛,太子为了阻挠司空堇宥夺冠,可谓是动用了一切手段。 无论是马匹,还是弓箭,无所不用其极。 而今日,这场由季寻发起的比赛,却真正做到了公平公正。 黎夕妤明白,在季寻的心中,始终对于上一次的输赢很是介怀,故此他始终想要再寻找一个时机,与对手比试。 不得不承认,季寻此人,虽也生在季家,却终究不曾秉承季家人那般的刁钻狡猾。他单纯固执,他善良念旧,是与季杉全然不同的性子。 不合时宜地,黎夕妤再度想起了季杉。 可从前无论何时,但凡想起这个人,她的心中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触动。而此刻,那个人仿若远去的云烟,彻底消失在她的心底,再也惊不起任何风浪。 就在她思绪万千之时,司空堇宥已然上了马,端坐在竺商君的背上,双手拉扯着缰绳,望向身侧的季寻。 二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空气中仿若有火花四溅,两股极其强烈的凛冽之息萦绕在此片天地。 黎夕妤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与司桃、荆子安站在了一旁,做好了观战的准备。 而后方的百姓们再度喧哗出声,若不是有将士们站在前方围着,他们怕是早就冲来了此处。 “真的要比了,你们猜谁会赢……” “那自然是咱们季将军了!季将军的骑射那可是众所周知的,这世间还有谁能赢得了他……” “可我却听说这位堇宥少爷,当初在京城骑射大赛上,可是打败了季将军,一举拔得头筹了……” 听着周遭的纷纷议论,黎夕妤不由攥起了衣角,心中隐隐有些紧张。 但见季寻目视前方,猛地一挥手臂,以此示意士兵,将那六只铁笼打开。 就在小鹿们惊慌失措地闯出铁笼的那一刻,季寻与司空堇宥齐齐拉开弓,一人盯准了一只小鹿。 随后,只闻两道破空声响起,便见两支箭羽正飞速向两只小鹿射去,箭尖直指鹿角上的樱桃。 再之后,几乎是同一时刻,两支箭矢齐齐刺进樱桃之中,却只是刺穿了它的皮肉,并未令其碎裂。 这第一箭射出后,人群再度哗然。 黎夕妤等人更是激动地热血沸腾,纷纷瞪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此刻的局势。 而季寻与司空堇宥在成功射完第一箭后,并未有半刻停留,连忙便纵马,向前方疯狂逃窜的四只小鹿追去。 而这场比赛真正的挑战,便在这时开始了。 小鹿们因着心中的恐惧,丝毫不敢放慢脚步,在它们惊慌地逃窜中,这参赛的二人便很难瞄准鹿角上的樱桃。 但见四鹿二马二人正越跑越远,向着远处那片罕见的胡杨林冲去。 黎夕妤与荆子安对视了一眼,二人立即动身,快步向前追去。 可他们走着走着,却突然听见了一声极为悲惨的哀鸣,那声音来自于小鹿无疑。 当那悲鸣声传进耳中时,黎夕妤心头一滞,暗觉不妙。 可再放眼望去,她已瞧不见司空堇宥与季寻的身影,更加瞧不见小鹿的身影。 远方是一片幽深的树林,悲鸣声自那里传出…… “子安,可是出事了?”黎夕妤一把抓住荆子安的手臂,紧张地问。 却见荆子安眉头微蹙,双眸死死地盯着远方的树林,半晌后沉声回,“姑娘,我总觉得,在那林子里,似乎有埋伏!” 当“埋伏”二字脱口而出后,荆子安立即便后悔了。 只因为,他瞧见黎夕妤的面色,在刹那间变得苍白。 随后,黎夕妤不顾一切地向前方跑去,她的步子迈得很大,步伐却慌乱无章,急促且凌乱。 她不知跑了多远,然前方的树林却距她越来越近。 突然,前方五步外的地面上正躺着一只小鹿,它奋力地舞动着四肢,却如何也站不起身。 见此,黎夕妤连忙冲到小鹿身侧,却见它的后腿处有一根箭矢直穿而过。箭尖呈深黑色,似是被人淬了剧毒。 小鹿仍在低声悲鸣,眼角有两行清泪滑下,令黎夕妤的一颗心,猛地抽了抽。 与此同时,前方有阵阵声响传来,有些嘈杂,又有些凌厉。 常人兴许无法听出这声音,可于黎夕妤而言,对这声音却是再熟悉不过。 那是每每遇上埋伏厮杀时,必不可少的刀剑碰撞的声响…… 一时间,她的心又向下沉了几分,愈发担忧司空堇宥的安危。 而她正要起身继续向前跑时,突然便被人拽住了手臂。 “姑娘,你万万不可再向前行了,便在此候着,由我前去一探!”荆子安的眉宇间凝着浓浓的刚毅,沉声说道。 “不!我也要去!”黎夕妤一口便回绝了荆子安的好意。 “你哪里也不准去,就在这里待着!”突然,一道凌厉的女音自身后响起,是闻人玥。 黎夕妤下意识转身,瞧见一身英气的闻人玥手执双剑,快速跑了来。 闻人玥途径她身边时,甚至没有半点停留,便飞速向前跑去。 “铮……铮……” “铮……铮……” 突然,一阵干涩的曲音响彻在天边,曲不成调,难听至极。 当这曲音响起时,黎夕妤下意识便捂住了双耳,双眉紧锁。 虽不知是何人奏出的乐声,可她却听得出,那是萧的音调。 在这炎炎烈日,竟有人吹奏萧,且这声音如此之大,委实令人震撼。 黎夕妤尚来不及思索其他,前方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随后,视线之中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司空堇宥与季寻仍旧驾着马,一手抓弓,一手执箭,目标却是不远处的一只小鹿。 鹿角上仍绑着樱桃,随着小鹿的奔逃起伏不休。 但见二人齐齐拉弓,又在同一时刻放箭。 然不同的是,季寻射出的箭矢只有一支,而司空堇宥,却同时射了两支。 但见季寻的箭矢正飞速向鹿角上的樱桃刺去,可就在它即将刺中目标时,却突有另一只箭横空出现,射在了这支箭身上。 于是,季寻的箭矢偏离了原有的轨迹,而司空堇宥的第二支箭,最终却准确无误地刺向了樱桃的皮肉! 瞧见这一幕时,黎夕妤竟险些惊叫出声。 她心中有激动,有骄傲,更有几分自豪。 可她却并未留意到,原先那几阵刺耳的萧声,却不知何时停歇了。 司空堇宥驾着竺商君奔来,到得她身侧时,蓦然俯身,伸手揽过她的腰肢,将她带上了马背。 “少爷,比赛结果如何?”黎夕妤连忙便问。 “你说呢?”身后的男子反问,话语中却掺杂了几分孤傲。 黎夕妤的眼中立时便有了笑意,可她很快又想到了什么,双眉一蹙,连忙问,“少爷,先前在那树林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我听见了刀剑相向的声响?” 她此话一问出声,便发觉身后男子的气息陡然间变了。 片刻后,只听他道,“方才,我们确是遇上了埋伏。且那敌人你我皆不陌生,正是当初曾遇上的白发男子。” 黎夕妤闻言,一颗心猛地悬起,连忙回眸,“少爷,那你可有受伤?” “不曾受伤。可不知为何,敌人中途仿佛受了刺激般,竟撤退了!”他沉声回,目光却一片幽暗。 黎夕妤还想问些什么,身下的竺商君却已然停住了步子。 不出片刻,季寻也跟了上来,站定在百姓与将士们的面前,转而朝着司空堇宥拱手,道,“今日一比,本将军愿赌服输。你仍旧不减当年风采,我心中也再无遗憾。我会履行承诺,诸位今日便可迁至军中。” 司空堇宥闻言,只回了两个字,“承让。” 随后,人群自然又一次炸开了。 “堇宥少爷”的名号,也在这医治暑情与骑射比赛后,渐渐传遍了整个夔州城。 可黎夕妤的心中仍旧十分介意那片树林中发生的事,便四下里张望着。 突然,她的眼角再度瞥见了那道金灿灿的身影,辛子阑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独身一人处在人群之外,与此刻周遭的嘈杂显得格格不入。 然,他的手中,却抓着一支翠玉色的……萧!    第一百二十一章:身份 黎夕妤很快下了马,一路小跑着去往辛子阑所在的方向。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总之这一刻,她觉得辛子阑太过高深莫测,在他的背后,仿佛承载着她永远也无法窥破的秘密。 随着她越走越近,辛子阑的神色也由最初的深沉转变为惯常的不正经。 但见他抓着玉箫,将其抛在空中,复又伸手接住,再放在掌心不住地把玩着,那模样便仿若是一个孩童寻到了了不得的玩具般。 不知怎的,黎夕妤原本急迫的心情便在这一刻恢复了平静。 她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向辛子阑。 还未待她走近,便听见了前方那人的高呼,“小妤,快来快来,给你看看我的新宝贝。” 辛子阑眨着那双大眼睛,眉飞色舞的模样实在令人觉得有几分滑稽,而他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玉箫,当真是迫不及待想要亮给黎夕妤瞧。 黎夕妤渐渐走近了,最终站定在辛子阑面前,神色有些复杂。 “小妤,你看这玉箫,好看吗?”辛子阑扬了扬眉,炫耀般地将玉箫呈在了黎夕妤的面前。 “辛子阑,”黎夕妤却只是淡然地瞥了那玉箫一眼,便问道,“先前那萧声,是你吹奏出的?” “是啊!”辛子阑十分正经地点头,“好听吗?” 黎夕妤的嘴角抽了抽,十分勉强地吐出了两个字,“……好听。” 却不想她这违心的一句夸赞,却令辛子阑当了真,“既然你觉得好听,那我日后常常吹给你听!” 辛子阑说着,连忙便将玉箫凑至唇边,吹了起来。 随后,只闻一阵尖锐且刺耳的音调传了出来,难听至极! “辛子阑,你别吹了!”黎夕妤连忙捂住双耳,当真是再也不愿听见这宛如锯木般的音调。 辛子阑却迷茫地眨了眨眼,不解地问,“小妤,你不喜欢这萧声?” 黎夕妤的额头布满了黑线,缓缓放下双臂,认认真真地看着辛子阑,开口道,“辛子阑,你知道吗,你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天分。无论是古琴还是玉箫,都不适合你!你呢,还是乖乖待在你的屋里,整日里研究你那些瓶瓶罐罐、花花草草,便足够了!” 她话音一落,便见辛子阑的脸色立即垮了下来。 他目光幽深,收敛了全部的笑意,同样认认真真地开口,道,“小妤,总有一日,我会与你合奏一曲!” 黎夕妤只当他这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便未曾放在心上。 “辛子阑,无论如何,这一次能够解决夔州的暑情,真的要感谢你!”黎夕妤正了正神色,拱手道。 自相识起,她似乎从未如此正式地向他道过谢,可他却真真切切地,救了她的命,又助她良多。 故此,对于辛子阑,黎夕妤确是怀了几分歉疚。时至今日,她只愿从此后,再也不要欠他任何。 “小妤,你不用谢我,我说过,我是名大夫,救死扶伤便是我的本分。况且日后,我兴许不能再为你做什么了……”辛子阑说着说着,嗓音突然便沉了下去。 黎夕妤怔了怔,竟下意识问,“什么意思?” 辛子阑笑着摆手,然那笑容却有些缥缈,“我很快就要离开了,回到我自己该去的地方。” 辛子阑话音未落,黎夕妤的身侧突然便多了一人。 是司空堇宥走了来,顺势便揽过了她的腰肢,带她入了怀。 “辛子阑,相识这么久了,其实我始终都很想知道,你的身份,究竟是什么?”黎夕妤依偎在司空堇宥怀中,目光却望向辛子阑,出声问着。 “呵……”却听辛子阑浅笑,“我不过是个医者,身份什么的,当真不重要。可如若你当真想要知道些什么,那我不介意多与你说说。” 但见他拢了拢衣袖,将玉箫塞进袖中,便望向司空堇宥,款款道,“实则在与你们相识之前,我便暗中留意你们许久了……” 这一点,黎夕妤从不怀疑。 自最初辛子阑的突然出现,张口便说她命不久矣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这个人是有备而来。 “但实际上,我最初关注的人,只是司空堇宥。”辛子阑扬了扬眉梢,眼中竟含了几分不悦。 黎夕妤惊异极了,正想问为何,却被司空堇宥抢了先。 只闻他道,“若是我没猜错,当初与我一同竞争陌央的人,便是你……对吗?” “陌央?”黎夕妤蹙眉,更加不解了。 却见辛子阑不悦地点头,“在那之前,我喂了陌央三日,本以为它一定是属于我的,谁曾想最后竟杀出个抢马贼,硬生生将我心爱的马儿给抢走了!也正是从那之后,我开始留意你,同时也去观看了那场骑射大赛……” “所以,当我率领大军前往蛮州后,你也暗中跟随?”司空堇宥挑眉,虽是疑问的话语,然此刻自他口中传出,便硬生生成了笃定的语气。 “没错。”辛子阑点头,不做否认,“我只是想要看一看,一个能够与我抢宝贝的人,他日后究竟会如……” “停停停!”辛子阑话未说完,便被黎夕妤打断。 “你们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又扯到了陌央的身上?”黎夕妤满心的疑惑。 司空堇宥将手臂上移,搭放在她的肩头,道,“阿夕,阿贞应当与你说过,陌央是我费了很大的心思才得来的。当时是一众瀚国人混及在荣阳城周边,他们带来了一匹小马驹,广发消息昭告京中诸人,谁的本事大,谁便能赢得那匹小马驹。而比赛的那一日,辛子阑虽未露面,却正巧是我最大的竞争对手。” 司空堇宥简短地讲述了这其间发生的事,提及了陌央,提及了竞争。 黎夕妤也大致明了,原来辛子阑与司空堇宥之间,竟还有着这样一件不为人知的事。 难怪当初辛子阑对陌央情有独钟,且陌央似是很喜欢他。 那么,也就是说,辛子阑并非是皇家人派来的细作,更不是心怀恶念之人。他最初的一切异常,都不过是因为他对司空堇宥的好奇。可这份好奇,却令黎夕妤当做了图谋不轨。 思及此,黎夕妤心中又有几分歉疚生出。 她连忙再度拱手,此番却是连身子也屈了下去,“辛子阑,十分抱歉,最初我以为你是旁人派来的细作,有意混进军中,目的是为了陷害少爷。如今得知真相后,我实在觉得惭愧。” 辛子阑立即将她扶了起来,不以为意地摆手道,“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不必放在心上。” “对了!”黎夕妤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方才你说你很快就要离开了,是要去何处?” “去向归处,回到家乡。” “你家在何处?” “家……”辛子阑喃喃低语,转眸眺望着极远处,“我的家乡,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就在这时,突有一阵微风吹过,吹起辛子阑的发丝,将他的身形映衬地更加寂寥。 黎夕妤的心中再度生出了那丝丝痛感,却又转瞬即逝。 突然,后方传来一阵喧哗声,惹得三人齐齐望去。 此时帐前,仍有些不愿离去的百姓们,可他们的神色却有些惊慌,仿佛遇上了什么可怕的事。 黎夕妤心生疑惑,正巧此时荆子安一路跑了来,待到得三人面前时,他张口便道,“敌国大军已列好阵队,战事随时都可能开始。” 此言一出,黎夕妤下意识攥起了衣袖,转而望向身侧的司空堇宥。 却见他面色一派如常,眼眸之中仍旧含着几分淡漠的光芒,却道,“你这便去安排,一切依照计划行事!” “是!”荆子安领了命,迅速又转身,向人群处跑去。 黎夕妤本有些惊讶,可很快便静下心来,细细思索。 夔州的暑情每年都会发生,今年尤为严重。即便季寻将城中的消息封锁地再好,也难保此处没有敌国的细作。 那么将士们接连因中暑死去的消息,便会迅速传去敌国,传进敌国大将的耳中。 而作为一个将军,敌方近日正惨遭病痛的折磨,这无疑是个开战的最好时机!他们一定不会放过! 然司空堇宥,这人智谋太深,他自然一早便料到了一切。 黎夕妤转眸望去,瞧见百姓们在荆子安的劝慰与引导下已渐渐散去,季寻则带领着手下的将士们,纵马离去。 而他离去之前,不忘回眸望向司空堇宥,以眼神向他传达着某种信息。 黎夕妤顺势便看向了身侧的男子,但见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回应了季寻。 随后,季寻立即挥舞着马鞭,纵马远去。 司空堇宥也不再犹豫,转而望着黎夕妤,沉声道,“阿夕,稍后我们所有人都要去与夔州的大军汇合,父亲便交给你了。” “少爷,我也……”黎夕妤正要说些什么,司空堇宥却并未理会她。 他则转而望向了辛子阑,嘱咐着,“辛子阑,烦请你再留些时日,替我照顾好阿夕,还有父亲。”    第一百二十二章:抛弃 即便司空堇宥已安排妥当,又请辛子阑出面,黎夕妤与司空文仕二人,仍旧是一再坚持,无论如何也要去军营。 起初辛子阑一再阻拦,可最终他拗不过固执的黎夕妤,便也只好遵循她的心意。 遂,待几人风风火火地赶到军营时,两国间的战事,已拉开了帷幕。 黎夕妤找到司空堇宥时,他正站在城墙之上,放眼望向远处的战场,身侧站着季寻,二人不时交流着意见。 发现她也上了城墙时,司空堇宥并不意外,自是对她太过了解。 反倒是季寻,他很是惊讶,“夕妤姐姐,你怎么来了?这里可是城墙,下方便是战场,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来如此危险之地?” “你们都能来,凭甚我便不能来?”黎夕妤一边说着,一边向司空堇宥走去。 待走至他身侧时,她并未去看他的目光,反倒望向了远处的沙场。 两军厮杀,刀光剑影,腥浓的血腥之气弥漫在天地间,被炎炎烈日炙烤得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那气味传进黎夕妤鼻中,令她忍不住蹙起眉头,强忍着胃部的翻江倒海,努力将身子挺得更直。 “少爷,”她轻轻起唇,沉声道,“眼下的局势十分明朗,倘若没有更好的计策,我军必败!” 因着此次夔州大范围中暑的缘故,将士们的暑情即便已得到有效的控制,也仍旧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最佳状态。 故而,此刻战场上,夔州的将士们已筋疲力竭,被敌人打得落花流水,若不是军令压着,他们早就落荒而逃了。 “依阿夕之见,眼下我军该当如何?”司空堇宥的面目十分凝重,负在身后的手指不停地轻捻着。 听了司空堇宥的问话,黎夕妤则转而看向季寻,问道,“季寻,如今夔州城的兵力有多少?” 季寻的面色有些难看,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八万。” 八万! 黎夕妤心头一沉,双眉蓦然蹙起,又问,“那敌军呢?” 季寻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十分不情愿地回道,“二十万。” 这…… 黎夕妤立即望向司空堇宥,知晓他必然早已得知眼下的局势,便问,“少爷,你有何打算?” “眼下除了等,没有更好的对策。”司空堇宥如此答。 等!等什么? 黎夕妤一时有些不解。 莫非是蛮州的大军正在来往夔州的途中? 不,绝不会! 两城之间相距甚远,且那广袤的荒野足以吞噬所有人的心智,司空堇宥断不会如此草率,便将大军调来此处。 那么……他眼下要等的,又会是什么? 许是察觉到黎夕妤心怀疑惑,司空堇宥又开了口,“在季寻被派来夔州之前,厉澹便已将驻守在此处原有的十二万大军调离,只余下了八万兵力,他心中怀了什么心思尚不能知晓,但有一点足以肯定:他想要季寻的命!” 此言一出,黎夕妤心头一惊,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 而季寻,他本就难看的面色此刻变得更加苍白,赫然瞪大了眼,眼中有不甘、有怨恨,却唯独没有意外。 看来,季寻也是一早便猜到了厉澹的心思。 所以,他当初之所以会放司空堇宥进城,想来也是因为知晓自己处境堪忧,便打算另辟蹊径,保全自己。 “如今的情势,倘若没有足够的兵力支援,夔州城即将面临的,必定是沦陷灭亡……”司空堇宥继续道,“瀚国疆域虽不及穷奇辽阔,却因着草原居多,故此瀚国人多是在草原上生长的。他们的马儿必定健硕,他们的士兵必定擅于骑射,他们的力量与心智,也必定坚毅无比。” 对于瀚国人,黎夕妤虽不了解,却也知晓,那是一个草原之国。 既然生于草原,瀚国人必定粗犷勇猛,那是穷奇的士兵们比不过的强悍。 正如司空堇宥所说,倘若没有足够的兵力支援,夔州城必定会失守! “可是少爷,你在等候的支援,来自于何处?”黎夕妤蹙眉问道。 但见司空堇宥复又望向远方,缓缓启唇,道出了一人的名姓,“厉澹!” 黎夕妤惊得瞪大了眼,万般疑惑。 好在司空堇宥很快便开口解释,“这穷奇国的江山,如今可是他的!倘若夔州失守,接下来敌军必定会继续攻占其余城池,到时他江山不保,可是怨不得任何人!” “那他当真会发兵支援吗?”黎夕妤连忙又问。 “不会!” 回话的,并非司空堇宥,而是季寻。 黎夕妤不解地望向季寻,“为何?” 却见季寻突然握紧了双拳,竟咬牙切齿地开口,“早在父亲领兵时,便有人暗中将夔州的兵力转移至别处,待我来到此处时,夔州的大半防守与兵力都被调去了安邑城。据我所知,皇家人有意将安邑城设为新的边关要塞,对其防守建设已做了五年之久。” 此话一出,黎夕妤的身形蓦然一震。 与此同时,她发觉身侧司空堇宥的气息也有了变化,他似是有些惊讶。 安邑城,位于夔州城以北,两城间相隔百里。 倘若季寻所言不差,那么皇家人早在五年前,便开始做着周详的部署。 而他们这般做法,目的只有一个:抛弃夔州城! 无论是地理位置,亦或是气候原因,夔州这座城,带给整个穷奇国的,都是一种巨大的负担。 单是夔州每年的暑情,朝廷需要发放的赈灾银两便数不胜数,更不说每隔几年便会发生一次大旱,那对朝廷而言,无疑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故此,皇家人便打算抛弃它,将它永远划出疆土…… 不知为何,黎夕妤的心在一瞬间揪得生疼。 她怜悯这座悲惨的城,怜悯这座城中受苦受难的百姓们。同时,她也痛恨那远在万里之外的厉家人,痛恨他们如此绝情、如此狠心,抛弃了夔州城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人一家…… “此事,你为何不早些与我说明?”突然,司空堇宥眉头紧锁,沉声质问着。 季寻的眼眶有些红润,却反问,“司空堇宥,你不是厉害得很?为何如此重大的事情,你却全然不知?” 对于季寻的问话,司空堇宥先是一怔,却又在刹那间收敛了自己全部的情绪。 随后他连忙转身,向城墙下走去。 他走着走着,便突然又停住了脚步,转而回望着季寻,阴冷地开口,“若不想让夔州城沦陷,不想看百姓们受苦,那便立刻随我走,召集所有将领与谋士,共同思索对策!” 他话音一落,再度转身,决然地下了城墙。 黎夕妤见状,又看向季寻,却见他此刻竟有些呆怔,便一把抓过他的手臂,拽着他向城墙下走去。 “夕妤姐姐,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刚走出没两步,耳畔突然传来季寻哑然无力的嗓音。 她身形一滞,思索了片刻,便冷冷地道,“倘若此次无法击退外敌,从而令夔州失守,那你当真是无用至极!” 她说完,便见季寻的眼中有浓浓的无力感闪过,他似是很痛苦,“可是夕妤姐姐,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做……在这之前,我不曾亲自领兵打仗,我真的没有办法扭转乾坤……” 见到季寻这般模样,黎夕妤的心在顷刻间便软了下来。 故而,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道,“季寻,你肯迎少爷进城,便是做得最好的一件事!接下来,你只需要全权配合,将八万大军都交予少爷安排,必要时出谋划策,便足够了。” “真的吗?司空堇宥他……当真能够力挽狂澜?”季寻有些不确信,无力地问道。 黎夕妤重重点头,笃定地答,“你相信我,更要相信少爷,他比你更爱这穷奇国的山水与百姓。那些你认为穷尽一生也无法完成的事,少爷他总能做得很好……” 季寻终是轻轻点头,可即便如此,他对于司空堇宥的信任,仍旧不及黎夕妤那般深厚。 黎夕妤也不再开口,却大步向主帅营帐走去。 待她与季寻踏入帐中时,闻人兄妹二人已先一步到达,夔州的几位年轻将领也陆续赶了来。 司空堇宥很自然地处在了主导地位,桌案前放置着一张泛黄的牛皮地图,他伸出手指在其上指点着,神色十分凝重。 “将军,你才是这夔州的主帅,为何要将主导权交给这个叛贼?” 突然,一位年轻的将领十分不满地开了口,望向司空堇宥的目光中满是戒备与敌视。 然这人话音刚落,便听闻一阵悉碎的声响传来,黎夕妤立即望去,却撞上了一道刺眼的银光,逼得她下意识便眯起了双眼。 但见一枚银针出现在闻人玥指缝间,而此刻针尖却抵在那位将领的脖间,泛着森冷的寒芒。 “你若再敢对少爷无礼,我便杀了你!”闻人玥恶狠狠地开口,眼中透着几分杀机。 “你想做什么?”那人双眉一凛,全然不怕闻人玥的威胁,却是更怒了。 而黎夕妤却无心理会此刻的情势,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根银针,眸色渐渐暗了下去。 此时此刻,有一个可怕的念头自心底涌出,却被她强行压下。 她连忙甩了甩脑袋,再也不敢去看那银针,更不敢去看闻人玥的面容。 她知道,一切都只是她想多了。 “阿玥,退下!”这时,司空堇宥开了口,冷冷地吩咐着。 “哼!”闻人玥冷哼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回银针,退至闻人贞身侧,却始终盯着那人,目光阴冷。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 “住嘴!” 那年轻将领当真是恼了,正怒吼之时,却被季寻的一声历喝打断。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季寻,“将军,你这是做什么?竟要维护这反贼!” 季寻的目光愈发阴沉,他瞥过那年轻将领,低声道,“你以为,如今在皇帝的眼中,我们便不是反贼吗?” 他这问话十分犀利,令那将领身形一颤,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应。 片刻后,季寻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扫过,又道,“时至今日,我们已别无退路,皇帝已放弃了夔州,我们若是无法击退外敌,那么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当然,”季寻顿了顿,“为我们陪葬的,还有城中的万千百姓们!” 他说着,几位将领的神色都有了变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对视着,互相以眼神交流着。 “我来到夔州城的时日远不及你们长久,你们告诉我,你们当真愿意眼睁睁看着城池沦陷?你们当真忍心看百姓们受苦受难?”季寻的声音越来越高,眼眶也越来越红。 在他这般强硬的反问之下,那几名将领终于纷纷垂下了头。 随后,这帐中便是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黎夕妤能够听得见几阵粗糙的呼吸声,同样感受得到季寻此刻的悲痛。 良久后,先前那位对司空堇宥心生不满的将领抬起眸子,道,“可是将军,如今局势已成这般,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你都未曾努力,还未曾用尽全力,又怎知你做不到?”蓦地,季寻竟两步走至那人身前,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衣领,赫然低吼着。 那将领被季寻如此一吼,身形蓦然变得僵直,眼中满是震撼。 而其余的几人,也同样深吸一口气,正了正神色,坚定地望着季寻,“一切全凭将军吩咐。” “好!”季寻松了那人的衣领,转而指着司空堇宥,道,“接下来的一切事宜,都交由司空将军全权定夺,诸位只需依照他的吩咐,全力去做事便可!” 季寻说着,另一只手臂又迅速抬起,给司空堇宥扔了一样物品。 司空堇宥稳稳地接过那物品,将其握在掌心,轻轻摩搓着。 那是一枚兵符,象征着夔州城中所有的兵力。 时至此刻,季寻终于肯将这兵权交出,终于肯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 “将军,这……”几名将领再度对视了一眼,皆蹙起了眉头,“这万万不可啊……” 季寻眉梢一扬,冷冷地问,“有何不可?” “他……他……” 许是被季寻此刻的气势所慑,这几人已有些口吃。 “他是古往今来骑射第一人,他是先皇亲封的蛮州将军,他是率领三十万大军赢得胜仗的人,他有何不可?”    第一百二十三章:细作 季寻一连说了三个“他是……”,每说一句都令黎夕妤的心更加颤动几分。 那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情愫,仿佛在夸赞她自己一般,令她觉得既骄傲,又激昂。 也正是在这一刻,黎夕妤那原本施加在季寻身上的对季家人的怨恨,于顷刻间消失殆尽。 她终于分清,季寻与季杉、季威等季家人不同,他是个心怀善念、心怀正义的少年。 他从不与人同流合污,他心中有着自己的想法与观念,他能够分得清善恶,实属难能可贵。 而随着季寻的音起音落,那几名年轻的将领终于再也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他们望了望季寻,又望了望司空堇宥,最终垂下头,齐声开口,“一切都听将军吩咐!” “听哪位将军吩咐?”季寻扬声反问。 于是,这几人纷纷挺直了腰杆,转而正对着司空堇宥,随后单膝跪地,抱拳道,“我等愿意追随司空将军,愿在司空将军的带领下,共同抵抗外敌!” 司空堇宥扬了扬手臂,示意他们起身,而后沉声开了口,“既然诸位都愿听从我的命令,那么……自即日起,我手下的两千精兵将进入到八万大军的内部,往后无论是作战、亦或是操练,所有将士都要以这两千精兵为标准,严格要求自身,虚心受教,发挥出自己最大的潜力!” 此言一出,那几名将领起初仍有些迟疑,片刻后便抱拳道,“一切谨遵将军令!” 司空堇宥轻轻点头,将兵符握在掌心不住地把玩着,目光一片深邃,显然是在思索对策。 黎夕妤也上前两步,站定在桌案前,垂眸望着那幅牛皮地图。 这张图上描绘了整个夔州城的地貌,其上详细标注了城中各个兵力据点与粮仓、兵器仓的分布地点,以及各个防守薄弱据点的详细所在。 这样一幅兵力分布图,倘若落入敌人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若是换个角度,倘若敌方的兵力分布图能够被我方掌控,那么即便是二十万大军,也不足为惧。 思及此,黎夕妤伸手拍在桌案上,低声问道,“在敌营中,可有安插我方的细作?” “季老将军在任时,曾安插过不少的细作去往敌营,可这些年以来,那些细作怕是早就倒戈,投奔了敌军!”一名将领开口回道。 黎夕妤闻言蹙眉,“便没有哪怕一人,是衷心于我军的?” 几名将领面面相觑,纷纷摇头,皆在无声轻叹。 见到他们这副神情,黎夕妤的眉头越拧越紧,又道,“如今敌我两方实力悬殊,又无大军支援,倘若寻不到切实有效的法子,那么我们……必败无疑!” “若是此刻安插细作混去敌营,可还来得及?”又一人问道。 “自然来不及!” 黎夕妤、司空堇宥、以及闻人贞,三人齐声开口,否决了那人的念头。 三人对视了一眼,黎夕妤的目光渐渐暗了下去,沉声道,“既然细作这条路行不通,那也就只能铤而走险,由一位心智过人且武功高强的人,趁夜潜入敌营,去做一件事……” “何事?”几人又发问。 黎夕妤眸光微转,并未直接开口,而是走向季寻,将唇凑向他耳畔。 就在她即将轻声低语时,季寻突然惊呼了一声,吓得她连忙向后退了两步。 “我想起来了!”季寻惊叫着,眼中满是欣喜之色。 黎夕妤轻拍心口,蹙眉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夕妤姐姐,我想起来了!如今在敌营中,还有一名细作,乃是父亲亲自送去的。”季寻的眼眸之中洋溢着光彩,嘴角也不由得勾了起来。 听闻此言,黎夕妤原本受了惊吓的心绪也在顷刻间转变为惊喜,连忙问道,“那人是谁?是否信得过?” 季寻眨了眨眼,思索了片刻,有些茫然地回道,“父亲从未提起过那人的名姓,却告诉过我,那人绝对可信。并且告知了我与那人联络的方式。” 听了这话,黎夕妤转而看向司空堇宥,寻求着他的意见。 但见他轻轻点头,便是赞同了。 遂,黎夕妤又凑向季寻耳畔,低声耳语了一番。 此间这帐中,除却她与季寻,便再也无人听得见她说了什么。 所有人都疑惑地望着她,眼中有猜测,有茫然。 “夕妤姐姐,我明白了!”季寻重重点头,“我这便去设法联系那人。” 季寻说罢,蓦然转身,向着帐外走去。 待季寻离开后,所有人便又将目光移向司空堇宥,等着他的吩咐。 而他却只是冷眼扫过那几名将领,冷冷地问,“诸位既然有能力身兼一职,想来皆是骁勇善战之人。不知你们是否愿意随本将军一同奔赴战场,身先士卒,奋力一战?” “我等愿随将军奔赴战场,奋力一战!” 此番,这几名将领谁也没有迟疑,齐声高呼! 战场…… 司空堇宥他,又要亲赴战场…… 此番战况与前几次都不同,敌军太过强悍,而我军又缺少兵力,必将会是一场恶战。 黎夕妤的心中溢满了担忧,可她无法劝说,更不能劝说。 在敌军的兵力分布图尚未到手之前,司空堇宥作为一方将领,自然是要带着将士们勇猛杀敌。 这一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故此,当他披上铠甲,走到她面前时,她也仍旧不做阻拦。 “少爷,”她轻声唤着,嗓音却有些颤抖,“万事小心……” 她话音未落,便陡地跌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 此刻的他穿着银盔铁甲,她趴在他的胸前,所感受到的只是冰冷的温度。 “阿夕,季寻那边要做的事,不知是否能成功。而在他成功之前,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否则,夔州将不保。”司空堇宥的嗓音自头顶上方传来,有些沉重,又带着几分决然。 黎夕妤的心颤了颤,莫大的苦楚涌遍全身。 她不知他这一去,要在那沙场上奋战多久,她更不知……季寻口中的那名细作,是否能够完成任务。 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此次上场杀敌,司空堇宥率领了那几名年轻的将领,又带走了一千精兵,就连闻人玥与荆子安,也身披戎装,与他并肩。 当他跨上马背,当他驾着竺商君冲出城门的那一刻,黎夕妤终是再也强忍不住,迈着步子便追了去。 “小姐,小姐,你不能去!”她刚跑出几步,司桃便追了上来,紧紧地拽住她的衣角,令她无法继续前行。 无奈之下,她只好站定脚步,转而望向身侧的司桃。 “小姐,”司桃同样苦着一张脸,眼眸之中瞧得出浓浓的担忧,“你冷静些!我知道你是担忧少爷的安危,可越是这种时刻,你越要保持镇定。老爷还等着你的照顾,你绝不能乱了方寸!” 听着司桃的劝说,黎夕妤的眼眶却红润无比,她轻咬下唇,泪水在眼眶之中打转,却强忍着不令其落下。 良久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开口,“小桃,此次战事,不知要何时才能停歇。少爷他是我的全部,倘若他出了事,要我如何承受?” 司桃一把抓住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目光却炽热无比,只听她道,“小姐,你担心你的少爷。而我……我又何尝不担心?” 此言一出,黎夕妤先是一怔,很快便明白了。 一时间,心中对司空堇宥的担忧便被司桃的事分去了近半。 她连忙回握着司桃的双手,颇有些激动地问,“小桃,你担心的人,可是子安?” 司桃有些羞怯地垂下头,虽不曾开口,然那神情却已然出卖了她的内心。 见此,黎夕妤竟长长舒了口气,唇角终于有了笑意。 她伸手拍了拍司桃的肩头,笑道,“小桃,子安是个好儿郎,你跟了他,必然会有个美好安稳的余生。” 霎时间,司桃的脸色涨得通红,她窘迫极了,“小姐,你说什么呢……” 黎夕妤只是笑,发觉司桃的耳边有一缕发丝凌乱地垂落着,便抬手替她理了理。 “小桃,待日后一切都结束了,我便替你做主,将你许给子安。到时无论你们想去何处,想去做什么,我都会满足。”黎夕妤的眸光变得愈发温柔,此时此刻她眼中,唯有面前的姑娘。 司桃自幼命苦,没了爹娘,又在黎府受尽了磨难。 如今终于觅得良人,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 黎夕妤已暗自立誓,无论如何,哪怕是拼尽一切,她都一定要为司桃,开辟一个安稳的余生。 “小姐……”突然,司桃扬起脸,郑重地承诺着,“小桃此生只愿跟随小姐身后,小姐去哪里,小桃便去哪里。倘若日后我当真成了家,我也绝不会离开小姐!” 黎夕妤自然知晓司桃的心意,便也不再多加劝说,只是轻轻一笑。 而笑过后,此事便也暂且搁下,她听着城墙上震耳的鼓声,听着远方嘈杂的喧嚷声,一颗心总也安定不下。 “小桃,你这便回去,守在伯父身侧,若是没有我的吩咐,便不准离开!”黎夕妤说罢,抬脚便上了城墙。 她身影决然,再不回头。 “小姐,你……” 司桃本想劝说,可最终却也唯有作罢。 司桃无声轻叹,最后深深地凝望了自家小姐的背影一眼,便谨遵她的吩咐,去寻司空文仕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奏乐 黎夕妤独自一人上了城墙,她遥望着远方,几乎是一眼便瞧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司空堇宥冲在最前方,他身侧分别是闻人玥与荆子安,这二人似是提早商量好了般,将司空堇宥紧紧地护着。即便他……并不需要。 那几名年轻的将领分布在这三人不远处,皆挥舞着银枪,不顾一切地与敌人拼杀着。 鼓声震天响,司空堇宥带领着诸位将领与一千精兵的突然出现,无疑带给了几近败落的将士们莫大的鼓舞。 一时间,我方士气大涨,所有人都拼尽了全力,奋勇杀敌。 可即便如此,黎夕妤的一双秀眉,也仍旧未能平展。 两方兵力太过悬殊,除非我军能够在短时间内击退敌人,否则这场持久战的下场便是……我军惨败。 而以司空堇宥的性子,他势必会拼战到最后一刻…… 黎夕妤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掌心溢出涔涔汗汽,她却浑然不觉。 “夕妤姐姐……”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男音自身后响起,是季寻走了来。 黎夕妤回眸望去,但见此刻的季寻已换了银盔战甲,手中抓着长枪,一身的凛然之气。 “夕妤姐姐,”季寻大步向她走来,到得她面前时,低声道,“消息已放出,只希望那人能够接收得到,也希望他能够早些完成任务。”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轻轻点头,“季寻,如今我们一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想要盗取敌军的兵力分布图,这并非易事。倘若那细作在三日内无法完成任务,那我们便只有实行第二个计划!” “夕妤姐姐,那第二个计划……可是要铤而走险?派人潜入敌营?”季寻连忙发问。 “没错!”黎夕妤肯定地答。 立时,季寻正了正神色,十分严肃地道,“夕妤姐姐,若当真要如此做,那么我去!” 他的眼眸之中满是坚毅的信念,半点也不愿悔改。 “不!”黎夕妤却轻轻摇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你身为一方将领,这张脸怕是被很多人记在了心里。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只要记得,但凡那细作有任何回音,都要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若要派人潜入敌营,那么最佳人选,非荆子安与闻人玥莫属。 这二人皆是武功高强之人,且闻人玥跟随在司空堇宥身边多年,办事十分牢靠,深得他的信任。 “好,夕妤姐姐,那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这便杀去战场,定不会叫你失望的!”季寻坚定地开口。 “万事小心。”黎夕妤点头嘱咐着。 随后,季寻便转身下了城墙,那笔挺的背影令黎夕妤的鼻尖蓦然一酸。 不出片刻,下方响起一阵马蹄声,随后便见季寻纵马冲了出去,一路去往远方的沙场。 陡然间,有一阵大风刮过,吹得她身形摇曳,衣发翻飞。 她努力站稳了身形,忍受着这风浪的侵袭,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着。 城墙下,伤兵接连不断地送回城中,军医已乱了手脚,有些不知方寸。 听着那阵阵呻吟声,黎夕妤的心剧烈地抽痛着,却无法改变现状。 她厌恶战争,也痛恨战争。 无论在何时何地,打仗……都是会死人的。 纵然她再冷血淡漠,可以不管不顾旁人的生死,可她最惦念的人,此时此刻正在战场上奋力拼杀。 她不愿他出现任何差错,不希望他受到半点伤害…… 而这时,一道金黄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线之中,那是辛子阑。 此刻辛子阑已加入了军医的阵列,他忙忙碌碌,步伐急促却稳重,有条不紊地替伤兵医治。 黎夕妤盯着他瞧了许久,突然发现他的额角溢出了层层汗汽,那汗汽很快又转变为一颗颗汗珠,顺势滴落在地。 可辛子阑却无心理会额间的汗水,甚至连抬起衣袖擦拭一番的时间都没有,眼中唯有受伤流血的伤兵。 瞧着这一幕,黎夕妤的心又止不住地颤抖着。 相识已久,可她欠了辛子阑的,何止是一星半点? 如今,她一边盼着他早些离开,只为日后再不欠他更多;一边又盼着他再多停留一些时日,只因他离开后,许多事都会变得复杂。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间,她已习惯了辛子阑的存在,习惯了他风风火火的性子,习惯了他不时便摸出一个不知名的药丸,塞进她口中…… 这一场仗,持续了一个日夜未曾停歇。 司空堇宥与将士们便拼杀了整整一个日夜…… 而黎夕妤,她也在城墙之上站了一个日夜…… 其间,司桃曾送来每一顿的饭食,可她心中唯有战事,唯有那个人,便无甚胃口吃东西。 直至第二日的未时,敌方鸣金时,她的眼中才恍然有了光亮。 随后,大军陆续撤回,司空堇宥与闻人玥等人也退回了城中。 黎夕妤连忙动身,欲跑下城墙去迎接司空堇宥。 可她刚迈出步子,便觉浑身无力,双眼发黑,险些一个趔龃跌倒在地。 她便不得不放慢了步伐,双手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缓慢走了下去。 待她走下城墙时,竺商君也正巧跨过城门。 她无力地站着,双手扶着墙壁,目光却再也移不开。 她望着马背上的男子,瞧见他原本银光闪闪的战甲被鲜血染得通红,瞧见他刚毅的容颜下是掩不住的疲倦。 一时间,心忍不住抽痛起来。 她甚至来不及去思索他是否受了伤,便低吼出声,“少爷,你不要命了吗?” 从前,这样的话语,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同他说。 可如今,她心疼他,不忍他再去那刀光血影的场所与人厮杀…… 她只愿他能够一切安好,远离一切是非与危险,安安稳稳地度过余下的日子。 司空堇宥下了马,却站定在距黎夕妤五步之遥的位置,便不再前行。 黎夕妤见状,抬脚便要向他走去。 “阿夕,你别过来。”却听他突然如此道。 “为何?”黎夕妤眉头一蹙,不解地问。 但见司空堇宥的目光有些黯然,垂眸望着身上的战甲,竟说了这样一句话,“我身上都是鲜血,这脏污粘稠的物体,怕是会弄脏了你的衣物……” 他话音未落,黎夕妤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路小跑着,向他奔去。 好在五步之遥,并不算太远…… 黎夕妤很快便到得他身前,随后毫不迟疑地,冲进他怀中,伸开双臂将他紧紧环抱。 下一刻,难闻的血腥之气灌入鼻中,那气味令她几欲作呕。 可她并未因此而松开一分一毫,反倒将他抱得更紧。 可她却发觉,他的身子有些僵硬,似是不曾料到她会这般不顾一切地冲来。 “少爷,”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贴着那冰冷的盔甲,低声说着,“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永远都是我心中的英雄。我说过,你是我的高山大地,是我能够在这世间努力走下去的勇气与力量。此生,我绝不会与你分开……” 她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只是想要让他知道,此生此世,无论荣华富贵、无论穷苦潦倒,她永远都不会嫌弃他,不会抛弃他,更不会离开他…… 渐渐地,司空堇宥的身子不再僵硬,也随即伸开双臂,搂着黎夕妤,却俯首附唇在她耳畔,低声问道,“阿夕,如今我这副模样,你会害怕吗?” 听出他话语中的几分小心翼翼,黎夕妤的心底更加酸涩了,却点头道,“怕,我会害怕。” 她说着,自他怀中探出脑袋,感受到他的身子颤了颤,便又缓缓勾唇,轻笑道,“少爷,我会害怕,害怕你受伤,害怕你流血,更害怕你……离开我。” 四目相对,她自他眼中瞧见了疲倦与欣慰,他自她眸中看出了担忧与眷恋。 良久之后,他轻轻启唇,道,“不会,我不会受伤,不会流血,更不会离开你。” 黎夕妤重重点头,然悬起的一颗心却并未因此而落下。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思索了片刻,问道,“少爷,下一场战事,会在何时展开?” “敌人不会耽搁太久,最晚明早,他们便会发起第二次攻击。”司空堇宥的面色也渐渐沉了下去,眉宇间凝着几分沉重。 即便心中已有了猜测,可黎夕妤仍是忍不住问,“少爷,那下一场仗,会很艰难吗?” 司空堇宥未曾回话,只是深深地凝望着她,道,“倘若两日后,战事仍未停歇。那么阿夕,烦请你在这城墙上,为我抚琴一曲。” 黎夕妤有些愕然,有些不解,可心中却溢出几分悲伤,渐渐充斥了整个心田。 “……好。” 次日天未亮,敌军便发起了新一次的进攻。 司空堇宥与季寻二人各率领三万将士,冲在了战场的最前方。 然敌方此次派出了十万大军,单是士气便已然占据了上风。 黎夕妤登上城墙的那一刻,天刚蒙蒙亮,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象征着光明与希望。 令她意外的是,此刻城墙上已有一人正负手而立,是闻人贞。 她走近闻人贞,站定在他身侧,出声问道,“闻人兄,前两日皆不见你身影,可是少爷交代了事情给你?” 闻人贞向她拱手揖礼,点头答,“如今军中事物繁多,少爷这两日始终领兵沙场,许多事便唯有我去做。好在于昨夜已解决了大半,今早便想着来这城墙上看看。” “闻人兄倒是辛苦,若是累了,也该回去好好歇歇。你们兄妹二人可是少爷的左膀右臂,倘若你二人倒下了,少爷必定无法承受。”黎夕妤回以一礼,轻声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眸望向远方,于昏暗中搜寻着司空堇宥的身影。 听了黎夕妤的言语,闻人贞却并未感谢她的好意,也转而望向战场,道,“正如阿夕此刻的心境,你担忧少爷,生怕他受伤。而我,我同样也担忧阿玥,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你们兄妹二人的情谊倒是颇为深厚。”黎夕妤下意识便回。 闻人贞轻轻点头,回道,“阿玥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在这世间最为牵挂的人。此生此世,我决不允许她受到半点伤害!而但凡是她想要的,我也必定会拼尽一切,为她争取!” 此言一出,黎夕妤不知怎的,一颗心竟“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闻人玥想要的……会是什么? 是身份,是权势,还是……司空堇宥? 黎夕妤不敢再深究,这仿佛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雷区,她唯有绕道而行。 随着天色渐渐亮起,闻人贞便只是默然地站在她身侧,再不发一言。 从最初相识的那一刻起,黎夕妤便觉与闻人贞相处时很不自在,只因这个人的心思太过深沉,在他面前她仿佛透明得宛如一层薄纱。 此时此刻,她的心更是剧烈地起伏着。 她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是有种强烈的不知名的情绪萦绕在心底,逼得她只想逃离,离闻人贞越远越好。 两个时辰后,闻人贞离开了。 黎夕妤终是长舒了一口气,独自一人站着,眺望着远方。 可她从未曾想到,这一战,竟会长久到令她摇摇欲坠。 两日的时间一晃而过,战场上尸横遍野,鲜血的气息弥漫在天地间,已有两日不曾散去。 辛子阑曾来过一次,为她搬来了一个小矮凳,供她乘坐。 待这日巳时,司桃再一次前来探望时,黎夕妤便开口吩咐着,“小桃,去将我的琴取来。” 司桃有些惊讶,“小姐,你要弹琴?” 黎夕妤并未直接回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司桃立即去办。 约莫一刻钟后,司桃回归,将她那把凤尾古琴取了来。 黎夕妤接过古琴,将其架在双膝间,抚上琴弦的十指竟有些颤抖。 而在琴身一角,那因着辛子阑才会出现的菱形小孔始终存在着,她并未挂上好看的流苏吊坠,只觉这般倒也颇有几分特色。 司桃乖巧地站在她身后,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满是依赖之情。 黎夕妤又望了眼远方的人,瞧着他手起剑落,招式已稍显疲倦,心头便是抑制不住的疼痛。 片刻后,她垂下头,盯着那七根琴弦,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十指在琴弦上拨动着,眼眸之中终于有了几分光彩,就连弹奏出的乐曲也激昂有力,振奋人心。    第一百二十五章:争吵 虽不知司空堇宥为何要她弹琴,但琴声能够带给她力量,带给她希望。 黎夕妤坐在城墙上,坐在这最高处,垂首抚琴,那静谧安然的模样,令人看了十分心悦。 即便她如今仍穿着男装,可她的女儿身却已是众人皆知,军中再无人会将她当做男儿来看待。 而自她指尖流露出的音符,带着振奋人心且高昂澎湃的力道,传进远方战士们的耳中,令他们在这不休不止的疲倦战斗中,陡然间振奋。 “小姐,你快看!将士们突然有了斗志!” 突然,身后的司桃惊叫出声,伸手指着远方的疆场,一时间瞠目结舌。 听了她的呼声,黎夕妤也抬眸望去。 但见此刻,原本即将溃不成军的队伍突然间又有了整齐的排列,所有人都咬紧了牙关,发出雄狮一般的吼声。 见此,黎夕妤更加快速地拨动琴弦,一道道激昂的音符传出,回响在这片天地间,不绝于耳。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一首高昂的曲调,不仅带给将士们更大的信念,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她并不愿看见的人,是她心中颇有些抵触的人。 当她一曲未了,突闻一阵马蹄声自左侧方传来,她下意识便望去。 但见千军万马正奔腾而来,卷起滚滚黄土,模糊了黎夕妤的视线。 然那奔跑在队伍最前方的人,她一袭战甲,手握长枪,英姿飒爽,正是许久未见的……司寇瑕。 不知为何,瞧见司寇瑕的这一刻,黎夕妤的眼皮,陡然间跳了两下。 而在司寇瑕身后,跟随着约莫三千名将士,各个气宇轩昂,志气昂扬。 “小姐,怎么会是她?”司桃有些惊讶地问着,然话语中却不难听出几分不悦。 是啊,怎么会是她? 黎夕妤也很想问,这个司寇瑕……为何会在这时出现? 然她正疑惑间,司寇瑕却已然带领着将士们冲向了两军交战处,又是滚滚黄土飞扬,气势十足。 很显然,司寇瑕是来帮助司空堇宥的。 而她来得又太过及时,虽说仅带了三千多人,可这对于已近丧失战斗力的夔州将士们而言,无疑是莫大的慰藉与鼓舞。 司寇瑕径自去往司空堇宥的周身,黎夕妤瞧见司空堇宥的神色有刹那间地停滞,他似是也很意外,却并未理会太多,只顾作战杀敌。 紧接着,荆子安的位置便被司寇瑕抢了去,与闻人玥一同守在司空堇宥的身边。 瞧见这样一幕,黎夕妤的心,又不合时宜地,抽了抽。 “小姐,这个姑娘来得太巧,如今又守在了少爷身边,真是满腹的心机!”司桃愤愤不平地开口说着,一双秀眉越拧越紧,却是半点也不待见司寇瑕。 黎夕妤微微颔首,十指也渐渐停下了动作,一曲终了。 她不再去看远方,却低声道,“小桃,你千万莫要如此说,司寇姑娘能在这时赶来,已是帮了大忙。我们所有人都应当感谢她,而非责怪猜度。” 话虽如此说,可她的心里,总也不是滋味。 她心口有些憋闷,心底仿佛积压着厚实的物体,令她既痛苦又难过。 “小姐,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你若是难过,那便说出来,莫要憋在心里,也无需替她人说好话……”司桃蹲在黎夕妤身侧,紧拧的眉头久久未能舒展。 黎夕妤知晓司桃的心意,便勾唇笑了笑,道,“小桃,我一点也不难过。眼下时机不同,倘若没有援兵赶来,少爷与将士们兴许很难挺过去,我很感谢司寇姑娘,真的!” 她发自内心地感谢,同时……也发自内心地,感到悲凉。 “有援兵来支援了!太好了!终于等来了!” 城墙下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带动了所有守卫间的气氛。 “是皇上派兵来了吗?是大军来了吗……” “太好了,夔州有救了……” 听着下方守卫们的喧嚷欢呼声,黎夕妤缓缓抬眸,望向远方。 不过是司寇瑕带着三千将士突然到来,而这些将士们的身上分明穿着古阳国的战甲,他们为何会将这当做是朝廷派来的兵马? 莫不是长久以来的信念缺失,令这些士兵们的心……都已然麻木? 黎夕妤无声轻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而她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司寇瑕,瞧着那女子勇猛杀敌的模样,心中的情愫万般复杂。 至于这场仗,也因着援兵的突然到来,令敌方有些措手不及。 故而,这场仗再度以敌方率先鸣金而告终。 大军渐渐退回,司空堇宥等人纵马归来。 黎夕妤本想跑下城墙去迎接,可司寇瑕却紧随在司空堇宥身侧,那满脸的笑意令黎夕妤打消了迎接的念头。 可如若只是这样,兴许并不算什么。 然,此时此刻的司空堇宥,他同样望着司寇瑕,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那是他极少会露出的表情。 且,纵是他笑,也绝不会当着除了司空文仕与她之外的人……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中,渐渐溢满了苦涩。 她站定在城墙上,望着那并肩而来的一男一女,瞧着他们有说有笑的姿态,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 霎时间,她只觉两眼一黑,便直直跌坐在地。 “小姐,你怎么了,小姐!”司桃惊呼出声,连忙跑来,想要将她扶起,却有心无力。 黎夕妤只觉头晕目眩,眼眸之中却渐渐有了光亮,她瞧见司桃的容颜,最终轻轻摇头,“小桃,我只是有些累,扶我回去吧。” 说着,她努力地站起身子,在司桃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回营帐。 这一路上,她并未遇上司空堇宥,却遇上了辛子阑。 辛子阑急匆匆地跑来,担忧地问,“小妤,你这是怎么了?” “辛子阑,我没事,你不必……” 黎夕妤正说着,手腕却突然被人拽了去,辛子阑的手指已搭放在她脉间。 片刻后,他诊断完毕,沉声道,“小妤,你心事很重。” 他以最简单的陈述句说着这样一番简单的话,目光有些犀利,眼眸清亮。 黎夕妤收回自己的手臂,缓缓垂首,一言不发。 辛子阑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便自袖间摸出一个瓷瓶,又自瓶中倒出一粒药丸,不由分说地便塞进了黎夕妤的嘴中。 这样的事情,黎夕妤早已见怪不怪,故此也不曾发问,却提醒辛子阑那把凤尾琴还在城墙上,祝福他记得取回,便与司桃一同离开了。 回到自己帐中后,因着两个日夜不曾合眼,她躺在榻上,倒头便睡。 而这一觉,她睡了四个时辰,其间不曾醒来,却做了无数个乱糟糟的梦。 她隐约记得,梦境中有司空堇宥,有闻人玥,更有司寇瑕…… 待她转醒时,帐外一片漆黑,帐中却亮着烛光,床榻边坐着一人,他面孔的轮廓刚毅且熟悉,一双好看的眼眸却紧紧闭着。 陡然间,她的心跳慢了半拍,心底却有莫大的委屈上涌,逼得她眼眶泛了红。 也不知是何缘故,司空堇宥突然睁了眼,发觉她已醒来时,眼中便多了几分柔光。 他已褪去戎装,唇角勾起淡淡笑意,轻声问道,“睡得可还好?” 黎夕妤轻咬下唇,淡淡点了点头,却下意识转过头,不去看他。 许是察觉出她的小情绪,司空堇宥轻笑出声,伸手抚上她的肩头,道,“阿夕,你这是怎么了?” 黎夕妤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却转过身背对着他,仍旧不发一言。 随后,他收回手臂,气息加重了几分,在这寂夜下显得颇为孤傲。 “司寇瑕此次,乃是奉古阳国新皇之命,率兵前来支援。”司空堇宥低声开口,解释着,“与她一同赶到的虽只有三千兵马,可在他们后方,仍有五万大军尚在途中。” 听着他的话语,黎夕妤的双眉不由蹙起,心中竟有些烦躁。 此时此刻,她心中在意的,并非是各国间的战事,而是…… “对了阿夕,你可知古阳国的新皇是谁?”突然,司空堇宥的话语中多了几分轻快,问道。 此番,黎夕妤终是有些恼了,她猛地翻身坐起,蹙眉望着眼前的男子。 “少爷,我只是一个姑娘家,对于这打打杀杀,我并不感兴趣!”她生硬地开口,言语中带着几丝不畅快。 司空堇宥却怔了怔,不解地问,“阿夕,莫非你对如今的情势,已半点也不关心了?” 黎夕妤的心又沉了几分,竟低吼道,“可我最关心的,根本就不是这个!” 听见她的吼声,司空堇宥有些愕然,憔悴的容颜上尽显疲倦,眼眸之中满是茫然。 也不知怎的,瞧见这副模样的司空堇宥时,黎夕妤的心却有些痛,想起他无休无止地战了两个日夜,心底的怒意便消退了几分。 半晌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幽幽烛光下,沉声问道,“少爷,你对司寇瑕,可是很有好感?” “阿夕,为何要如此问?”司空堇宥眉头轻蹙,有些不解,亦有些不悦。 “因为你待她,很是不同!”黎夕妤说着此句话时,一颗心却沉重地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的目光有片刻呆滞,转而便恢复如常,甚至夹杂了几丝淡漠,“她不远万里来到夔州,又赶在最关键的时刻相助于我,于情于理,她是我的恩人,我理应感谢她。” 听了这话,黎夕妤竟下意识攥起了身下的被褥,冷冷地道,“那么少爷想要如何感谢她?倒不如……娶她为妻好了!” 此言一出,司空堇宥的神色陡然间变了。 但见他收敛了一切的情绪,面目阴暗,眉宇间更是凝结着浓浓的不悦,就连望向她的目光,也变得冰冷而淡漠。 黎夕妤的心轻轻颤了颤,却咬紧了牙关,又道,“那司寇瑕落落大方,又能陪你出生入死上阵杀敌,无论怎么看,你二人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壁人!若能结为连理,那可是莫大的喜……” “够了!” 黎夕妤话未说完,司空堇宥便蓦然一声冷喝,打断了她。 他的面目愈发阴沉,却伸出大掌按在她的肩头,力道有些大,令她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这样的神情,早在许久之前,她无数次地见识经历过。 譬如他初次将她救下的那一阵子,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总是会惹得他愤怒不堪。 而那时,他最爱做的事情,不是掐她的脖子,便是掐她的双肩。 此时此刻,他虽未动手,可那一身的阴冷,却是真真切切的。 黎夕妤的心又颤了颤,终于生出几分惧意,下意识便要向后退缩,奈何他的双掌用着力,她便无法逃脱。 许是她充斥着惧意的眼眸震惊了司空堇宥,总之他身形一颤,有些愕然,又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后,他甩了甩脑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抱歉,不知为何,我竟有些没能控制住自己。” 听着他有些沙哑的嗓音,黎夕妤缓缓垂首,“夜已很深了,少爷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的话语淡漠且疏离,却抬手拨开他的手掌,立即向后缩了缩。 “阿夕,我当初承诺过你的,我一定会做到。然司寇瑕近些时日都会住在军中,我每日里需得抽些功夫陪她,兴许来你这里的次数会稍有减少,你记得要照顾好自己。”他轻叹道。 黎夕妤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望着他,佯装轻松愉悦,“少爷尽管去忙,日后也无需再来我这里,有小桃陪着我,我已然很知足了。” 她话音一落,便见司空堇宥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沉痛,那是一种无法言表的情愫。 可她的心中,也同样一下下地抽痛着。 半晌后,他缓缓起身,抬脚便要走。 可他刚迈出两步,便又站定,背对着她,轻声道,“夕妤,日后无论发生何事,你都要记得,我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更不会……伤害你。” 说罢,他再无停留,大步离去。 他的身形消失于夜色中,消失于这昏暗的烛光下。 伊闹闹 说: 感谢三师兄349205打赏的18个魔法币~ 感谢734009690打赏的10个魔法币~ 么么哒~ 回复(3)    第一百二十六章:打斗 翌日。 直至艳阳高照,烈日的光芒透过厚实的帐子,照进帐中,黎夕妤方才缓缓睁了眼。 她机械地坐起身子,发觉天色已不早,不免有些惊讶。 她晃了晃脑袋,隐约记得昨夜司空堇宥似是来过,最终甚至闹了个不欢而散的下场。 可那记忆有些模糊,她无法判定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便也不曾去细想。 她转而望着帐内,瞧见那把凤尾古琴已回到帐中,心中多少有了些慰藉。 而她正要起身时,帐帘突然被人掀开,是司桃走了进来。 “小姐,你醒啦!”司桃手中端着木盆,等着服侍黎夕妤梳洗。 黎夕妤轻轻点头,笑问,“小桃,我今日为何睡得这般久?” 司桃也回以一笑,将手中木盆放在一旁,便走至床边,道,“小姐,是辛大夫昨日给你吃的那粒药丸起了效用。他说那是安神的药物,你服下后能够睡个好觉。” 黎夕妤闻言轻轻点头,对于辛子阑不做任何怀疑。 待梳洗完毕,黎夕妤并无胃口用早膳,却想出去走走,便迈开了步子。 “小姐,你要去何处?”司桃却突然紧张地问出声。 黎夕妤眨了眨眼,回,“出去走走,在这帐中总觉有些憋闷。” 却见司桃的神色有些异常,她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连忙道,“小姐几日都未曾歇息了,今日便在这帐中待着吧,好好休养生息才是最为要紧之事。” 听了这话,黎夕妤眉梢一挑,目光有些犀利,“小桃,究竟出了何事,你与我说实话。” 她与司桃相处了十余年,但凡是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她便能清楚地知道司桃心中所想。 而此时此刻,司桃显然有事瞒着她。 “没……没有……”司桃立即垂首,支支吾吾地回着。 见此,黎夕妤的疑心更重了,连忙离开了帐子,再无半点犹豫。 待她走出去时,炽烈的阳光猛地照射在她身上,令她一时有些眩晕。 而帐外来来往往是三五成群的士兵,有原本的夔州军,也有司空堇宥带来的蛮州军,更有跟随着司寇瑕前来支援的古阳国士兵! 这本不算什么,可黎夕妤却注意到,夔州军与蛮州军皆向她望了来,神色有些复杂,又有些意味深长。 黎夕妤不免有些错愕,不知究竟出了何事。 这时,司桃追了来,再度劝道,“小姐,外面太热,可莫要中了暑才是啊。” 黎夕妤眉头一蹙,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测,便道,“小桃,我要去见少爷!” 听了这话,司桃吓得脸色都变了,下意识便要劝阻。 可黎夕妤却是铁了心,甚至不待司桃回应,便快速向司空堇宥所在的方位走去。 途中,她又遇上了不少士兵,他们的目光仍旧有些怪异。 一路走去,黎夕妤的一颗心竟有些慌乱。 直觉告诉她,今日军中……必定出事了! 且那事与她有关,也与司空堇宥有关! 可她还未走至司空堇宥帐前,便已然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只因为,今日发生的事,确是与司空堇宥有关,可却与她……没有半点干系! 但见在前方不远处的一颗梧桐树下,有两人相对而坐,男子一袭青衫,面容俊朗且刚毅,女子则是一身水蓝色衣裙,眉眼间含着笑。 这二人共同坐在树下,中间隔着一盘棋局,竟对弈甚欢。 黎夕妤瞧见司空堇宥的眉眼处始终凝着几分笑,手指不停地捻着黑子,一副高深莫测却又平易近人的姿态。 至于司寇瑕,她的脸上始终挂着落落大方又豁达的笑容,而每当她落下一颗白子时,眼中的狡黠便都被黎夕妤瞧进了心里。 她终于明白,司桃的劝阻是为何。 刹那间,花好月圆,春风华梦,便都葬送在了这一幕。 黎夕妤的身形猛地一颤,双腿不自主地便向后退了两步,险些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而这时,一只坚硬有力的手臂将她稳稳抓住,随后那道熟悉的金黄色身影便出现在视线之中。 辛子阑扶着她的双肩,眉眼一片幽深,轻声道,“小妤,你若想上前,那我便陪你去。” 他的声音很轻柔,却带着足以安稳人心的力量,令她原本慌乱无措的心绪,在顷刻间沉静。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不必了,我便在这里看上几眼就好。” 说罢,她又转眸,望向那正在对弈的二人。 可无论她怎么看,这都是一副怡人的景象。 郎才女貌,佳人才子,这世间所有的溢美之词,似是都能施加在他们身上。 黎夕妤盯着司寇瑕看了许久,终于发觉自己这两日来的慌乱究竟是为何。 只因为司寇瑕这个姑娘,她太过耀眼,太过美好,令这世间一切女子都能感到自愧不如。 从前,虽知晓闻人玥的心意,可黎夕妤从未觉得闻人玥会给她带来威胁。 而眼下,这个司寇瑕,她不但能够领兵沙场与司空堇宥并肩作战,更能摇身一变化作静谧安详的才女,与他对弈输赢,游刃有余。 这一刻,也是黎夕妤头一次心生自卑。 因着她自幼不得宠爱,便始终没有机会请个先生专授琴棋书画。 故此,寻常大家闺秀都能够熟能生巧的才艺,她却也只会拨弄几番琴弦罢了。 若说棋,她一窍不通。 若说书,她写字太丑。 若说画,所画之物兴许唯有她一人看得懂。 原来从始至终,她竟一无是处! 而那不远处的司寇瑕,她褪下战甲,扔了长枪后,显然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 这样一个女子,她全身上下都在发光发亮,又怎会不惹人注目? 比起闻人玥来,司寇瑕显然更具威胁力,也显然更能得司空堇宥的欢心。 “哈哈……” 突然,女子爽朗的笑声传来,司寇瑕竟笑得前仰后合。 “阿宥,你输了!你输了……” 星盘罗列,黑白棋子,原来这一局,司空堇宥竟然……输了。 但见他轻笑着,随即拱手,道,“姑娘好棋艺,令我甘拜下风。” 见他笑得那般欢愉,丝毫不曾发觉她的存在,黎夕妤的心便止不住地抽痛起来。 她连忙转身,手指紧紧地抓着辛子阑的衣袖,指节泛了白。 “小妤,你怎么了?还好吗?”辛子阑关切地问。 “辛子阑,我不愿再看这二人卿卿我我,我们走!”黎夕妤咬紧了下唇,倔强地说着。 可辛子阑却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小妤,他们只是进行了一场朋友间的棋艺较量,何来卿卿我我之说?” “怎么没有!”黎夕妤立即出声反驳,“你难道没有看见少爷脸上的笑吗?你难道没有看见司寇瑕眼中的情意吗?” 辛子阑又怔了怔,再度回眸望了眼身后的二人,便道,“小妤,司寇姑娘昨日率领精兵赶来,可谓是帮了你家少爷的大忙了。如今这二人结为好友,倒也不足为奇,你该不会是想多了……” 想多了? 当真是她想多了吗? 黎夕妤咬住下唇,眉宇间溢出几分苦涩,却又满含坚毅。 她最后又瞥了辛子阑一眼,便不再开口,转身就走。 而也正是在这时,她恍然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方知那并不是一场梦…… 原来一个司寇瑕的出现,便能够影响司空堇宥至这般,那么在他的心中,究竟还有谁? 黎夕妤一路狼狈地回到自己的营帐,她一个猛扑趴在了床榻之上,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知道那是辛子阑。 “你不要过来,也不要管我!”黎夕妤将脸埋在被褥间,低声吼着。 辛子阑的脚步便生生停住,他张了张口,轻声问道,“小妤,你很难过吗?” 听见这问话,黎夕妤丝毫不想理会。 虽未等到她的回应,辛子阑却仍旧自顾自地说着,“依我所看,你兴许是误会了司空堇宥。可如若你当真因此感到伤心难过,那么我会替你出气。” 黎夕妤仍旧不愿回话,然一颗心却七上八下地窜动着,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辛子阑又沉默了半晌,最后沉声问道,“小妤,你可愿随我走?” 黎夕妤心头一滞,有些不明所以,却实在不想开口说话,便仍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床榻上,始终不曾理会辛子阑。 又过了片刻,她察觉到辛子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便终是缓缓松了口气。 她转而躺在了榻上,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帐子,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她又细细回想起先前的画面,回想着那二人对弈时的景象,司空堇宥的笑颜便浮现在眼前。 如若这当真只是朋友间的相处模式,那么她……无法接受。 纵是说她小肚鸡肠也好,说她妒意大发也罢,总之她实在无法容忍另外一个女人,这般肆无忌惮地觊觎着她最心爱最珍视的男子! 思及此,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眼眸于刹那间变得清亮。 她又躺了约莫一刻钟,便猛地坐起身,欲去寻找司寇瑕。 却突然,司桃再度闯了进来,此番神色更加慌乱了,张口便道,“小姐,不好了!出事了小姐!” “出了何事?”黎夕妤下意识便问。 司桃的脸色涨得通红,不停地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打……打起来了!辛大夫与堇宥少爷,他们打起来了!” 此言一出,黎夕妤赫然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 “小桃,你在胡说什么?”她蹙眉,嗔怒道。 见她不信,司桃更加着急了,“小姐,我从不敢骗你,你快些去看看吧!” 见司桃这副模样,黎夕妤恍然间想起先前辛子阑说过的话,一颗心便猛地沉了下去。 她不再犹豫,连忙抬脚,向帐外走去。 帐外人来人往,却所有人都向着前方跑去,显得颇为嘈杂。 黎夕妤也不敢放慢脚步,一路小跑着,最终到得人口聚集地。 她穿过重重人群,挤到最前方,瞧见了两道纠缠在一处的身影。 还是在那棵梧桐树下,辛子阑与司空堇宥,当真打了起来! 二人你一拳我一脚,出招皆狠辣,半点也不留情面。 见状,黎夕妤下意识便要冲上去,欲将这纠缠不休的二人分开。 却突然,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臂,令她不得上前。 黎夕妤回眸,瞧见身后之人时,却有些惊讶。 “不必去,这二人总要分出个胜负才是!”开口之人,是司寇瑕。 黎夕妤的目光立即暗了下去,她抽回自己的手臂,双眉一蹙,冷冷地道,“他们不是敌人,不是对手,为何要分出胜负?” “哦?”却见司寇瑕挑眉,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我说这位阿夕姑娘,你究竟是真的傻,还是在装傻?” 黎夕妤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对于司寇瑕这般的语气,她甚感不悦。 “呵……”司寇瑕冷笑了一声,目光越过黎夕妤,望向那打斗在一处的二人,“这两个男子,他们既是敌人,更是对手!而他们所争夺的目标,也不过是你罢了!”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身子赫然僵住。 霎时间,大脑嗡嗡作响,周遭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淡了下去。 她只是望着司寇瑕,瞧着那张明媚又美丽的容颜,耳畔却始终回想着这样一句话,“他们所争夺的目标,也不过是你罢了……” 对于辛子阑的心意,她并非毫无感觉,可只要他不开口说破,她便可以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也什么都不会发生…… “阿夕姑娘,其实在初见时我便知道,阿宥他心中只有你。”司寇瑕又道,“可我司寇瑕,平生也是第一次爱上一个男子,即便是输,我也一定要输得漂漂亮亮!” 听着司寇瑕这般坚定激昂的话语,黎夕妤的心又颤了颤。 相较之下,她实在比不过这个女子。 她没有司寇瑕这般不顾一切的勇气,没有那一身好武艺,更不懂得如何对弈下棋…… 这样的她,还真是一无是处啊…… 黎夕妤暗自苦笑,不再理会司寇瑕,转而又望着那打斗中的二人。 从前,辛子阑展现出的从来都只是粗鲁莽撞的三脚猫功夫,而此刻与司空堇宥较量,他终是不再隐藏实力,一招一式竟一板一眼,凌厉且强悍。 而司空堇宥也同样不甘示弱,他阴沉着一张脸,冰寒的眼眸正放射出一把把利刃。 见此情形,黎夕妤双眉一横,抬脚便冲了去。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关于辛子阑的身份,大家猜猜就好,不要太当真哈~因为他的身份谁也猜不中哈哈哈~    第一百二十七章:自卑 在黎夕妤冲出去的那一瞬间,司寇瑕眼疾手快,再一次拽住了她。 黎夕妤冷眼回眸望着司寇瑕,冷冷地开口,“我不管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但这二人,他们从不是敌人!我绝不能坐视他们继续争斗下去!” 说着,她猛地甩开了司寇瑕的手臂,转身便跑。 而此时此刻,司空堇宥与辛子阑仍在打斗,二人本是正纠缠在一处,却突然又分开了,随时准备着再一次纠缠相斗。 黎夕妤便趁着这时机,拼尽了全力,冲了过去。 她最终到得辛子阑面前,蓦然张开双臂,将他挡在了身后。 而面前,是正挥拳攻来的……司空堇宥。 黎夕妤的背脊于刹那间变得僵硬无比,她咽了咽口水,咬紧了牙关,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 他的拳越靠越近,带着凌厉的一阵风,向着她的门面迅速攻来。 “小妤!”这时,身后的辛子阑惊呼了一声,“快闪开!” 与此同时,前方的司空堇宥赫然瞪大了眼,眼中露出几分惊惧。 奈何他的速度太快,攻击又这般凌厉,此时此刻想要收招已是不可能。 黎夕妤心头一滞,便缓缓闭上了眼。 她察觉到辛子阑正向她冲来,察觉到一股劲风自耳畔刮过,却迟迟没有疼痛感。 她便又缓缓睁了眼,入眼便是司空堇宥的面容,但见他双眉紧锁,眼中含着几分怒意。 可他紧握的拳,却擦着她的耳鬓,砸在了虚无的空气里。 黎夕妤暗自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背脊竟已浸出几分汗汽来,在这炎热的夏日,竟生出丝丝凉意。 “小妤,你怎么样?可有受伤?”辛子阑冲了来,一把扯过她的身子,仔仔细细地检查着。 瞧着辛子阑那般紧张担忧的模样,黎夕妤的心,忍不住抽痛了起来。 “阿夕,你来做什么?”可司空堇宥开口时,话语却冰冷如斯,含带着浓浓的不悦。 听见他的嗓音,黎夕妤的身子陡然间颤了颤,下意识便握紧双拳。 分明就在不久前,他与别的女子对弈时,那满面的笑意与柔情仍在眼前。 可此时此刻,当她出现了,他便陡然换了副神情,甚至冲她咆哮低吼…… 那么,他当真……在意了别的女子! 思及此,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底的疼痛,努力扯出一抹笑容,转身回望着司空堇宥。 “少爷,”她拼尽了全力,将自己的声音放到最轻快,同时也笑得最开怀,“我来,是为了辛子阑。” 她面上平静无波,言笑晏晏,又道,“少爷你也知道,辛子阑就那三脚猫的功夫,我担心他受伤。” 一句话,看似说得轻快无比,然心中究竟是何滋味,唯有她自己明白。 她的一双绣拳掩在袖中,为了不令双臂颤抖,她拼命地将拳握得更紧,然指甲陷入皮肉,她却浑然不知。 她仍旧笑望着他,瞧见他的神色愈发阴暗,他似是更加恼火了,然眼眸深处却掺杂着丝丝缕缕的悲痛。 那悲痛被黎夕妤瞧在眼中,刺痛了她的双眼,也刺痛了她的心。 而这时,辛子阑又凑了来,却嚷嚷道,“小妤,你不必替我担忧,我既然说过要替你出气,那便一定会做到!更何况,谁说我打不过他!” “好啊!那我们继续比!”听了辛子阑的话语,司空堇宥蓦然低吼出声,眼眶于顷刻间变得通红,一双大掌也握成了拳。 辛子阑见状,立即挽起袖子,做好应战准备。 却突然,一双手掌覆在了辛子阑的掌间,是黎夕妤。 黎夕妤握着辛子阑的手掌,轻声道,“辛子阑,我不喜欢这里,我们回去吧!” 一时间,周遭的氛围陡然间变了,围观者再也没有一人敢开口说话,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辛子阑却变得目瞪口呆,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辛子阑,我们回去吧!”黎夕妤又道,目光灼然,眼眶却有些潮湿。 此番,辛子阑终是回了神,呆怔地点点头,颤声道,“好。” 随后,黎夕妤便拉着他,缓缓迈出步子,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她也再未去看司空堇宥,即便她已察觉到此刻周遭的空气里,全是因他愤怒而产生的冰寒之气。 她便携着辛子阑,当着所有人的面,旁若无人般地,离开了。 事后,此处究竟会发生什么,她全然不愿理会。 回到营帐后,黎夕妤不由分说地赶走了辛子阑,甚至连看也不愿再看他一眼。 辛子阑站在帐外,她听得出他话语中的无力,“小妤,你若是难过,我可以陪你去做一切事情,只要你想。” “我只想一个人静静,什么也不想做。”黎夕妤同样无力地回。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两个时辰后再来。”辛子阑说罢,黯然离去。 待他离开后,黎夕妤倚着帐壁,无力地跌坐在地。 她颓然地坐着,一双眼眸望着地面,此刻也不觉身后的帐子绵软,带给她不安…… 片刻后,她换了个姿势,环抱着自己的双膝,仍旧盯着地面。 可她盯着盯着,却有一滴滴的血水自掌心滑落,散出轻轻浅浅的腥甜气味。 她这才看向自己的掌心,瞧见那八处伤痕时,竟自嘲地笑了笑。 她知道,今日的她,失去了所有。 司寇瑕的出现,令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司空堇宥对司寇瑕的在意,令她觉得天地都变得昏暗无光,她的高山,她的大地,再也不复…… 她心痛如刀绞,难过得无法抑制。 却在这时,帐外有阵阵脚步声传来,那声响不轻不重,显然是个女子。 片刻后,便有人掀开了她的帐子,走了进来。 黎夕妤仍旧坐在地上,不曾转眸去看来人,却轻声道,“小桃,你出去吧,不用理会我,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她说罢,却迟迟不见来人有何动静,正要再次开口时,对方却抢了先。 “阿夕姑娘,是我!”只听那人如此道。 此音一响起,黎夕妤心中一惊,连忙便站起了身。 可却因着长时间久坐,猛地起身的那一瞬间,她突觉两眼发黑,双腿一软,竟再度坐了下去。 她双眉紧蹙,却扶着身侧的帐壁,再度站了起来。 即便仍旧头晕目眩,即便心口有轻轻浅浅的痛感生出,她也仍旧倔强地站在了司寇瑕的面前。 四目相对,黎夕妤却自司寇瑕的眼眸中瞧出了几分轻蔑。 一时间,莫大的自卑感上涌,令她恼羞成怒,“司寇姑娘,你来做什么?我这里不欢迎你!” 她的话语十分僵硬,又带着浓浓的不悦,说出口时甚至显得有些恶狠狠。 可她却浑然不觉此刻自己的情绪有多么糟糕,甚至不曾发觉这样的自己,在面对高傲美丽的司寇瑕时,便又在顷刻间,降了几个层次。 “阿夕姑娘,你无须这般怨恨我。”但闻司寇瑕开了口,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俨然是获胜者的姿态。 黎夕妤这才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了心绪,望着司寇瑕,话语仍旧有些冰冷,“司寇姑娘,说吧,究竟有何事?” “实不相瞒,我此番来,是为了阿宥。”司寇瑕扬了扬下巴,斩钉截铁。 对于这个回答,黎夕妤并不意外,也不曾开口回话。 遂,司寇瑕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方才在两个男子间,你选择了另一人,而抛弃了阿宥!那么,你便不该再对他怀有任何心思,否则你伤害的,便是这世间最为出色的两个男子!” 此言一出,黎夕妤心底渐有怒意升腾,她本想出声反驳,然司寇瑕却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只听她又道,“你若是选择了辛子阑,那便莫要再纠缠阿宥。难道你从不曾发觉,你们二人之间,半点也不相配!” “哪里不配?”黎夕妤立即便问,眼眶却不知何时变得通红。 司寇瑕的下巴扬得更高了,傲慢地道,“阿宥乃是这世间罕有的男儿,他将来注定会有所作为。可据我所知,你身份来历不明,不过是被阿宥捡回了一条命,以你的地位,根本配不上他!” 黎夕妤闻言,身形陡地一颤,心底的怒意宛如熊熊燃起的烈焰,越燃越烈。 “而我,我的父亲乃是古阳国首屈一指的大将军,待日后两国交好,即便我再不济,便是此次带兵前来支援一事,便足够配得上阿宥!”司寇瑕此番话,说得高傲又激昂,眉宇间闪烁着光芒,那是与生俱来的自信。 而黎夕妤,她心中原本的愤怒,却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她仔细地品味了司寇瑕的话语,最终却悲哀地发现,此言说得颇有道理。 她当真……配不上司空堇宥。 司寇瑕的目光格外犀利,似要将黎夕妤看穿一般,却又自生优越高傲之感。 黎夕妤的心中万般不是滋味,可她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片刻后,她缓缓勾唇,竟冲着司寇瑕露出了一个格外欢欣的笑容,道,“司寇姑娘,无论你此刻多么自信,我都要奉劝你一句:莫要令这满心的情意,最终沦为一场空欢喜!” 说罢,她赫然伸出一条手臂,做出了送客的手势。 司寇瑕的神色也终于有了变化,眼眸之中溢出几分恼怒,却也不再多逗留,转身离开了。 待她离开后,黎夕妤终是彻彻底底地瘫倒在地。 她再也没有任何力气站起,便放任自己躺在地上,缓缓闭了眼。 随后,铺天盖地的困意席卷而来,不过是片刻功夫,她便陷入了梦中。 隐隐约约,仿佛有人走了进来,将她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之上。 因着实在太困,她睁不开眼,便也瞧不见这人是谁。 只是隐约觉得,他身上的气味十分熟悉,仿佛是……兰香。 此后的五个日夜,黎夕妤再也不曾见过司空堇宥。甚至就连营帐,她也很少迈出。 不是她不想出去,而是她一走出帐子,便总能听见士兵们的悄声议论。 而他们议论的内容,无不关乎于司空堇宥与司寇瑕。 譬如今日这二人又一起做了何事,譬如军中人对司寇瑕的溢美之词…… 太多太多,她不愿去聆听,更没勇气面对。 而敌军也在这日夜,再一次发起了进攻。 哪怕身处大营深处,单凭远方那震天响的杀喊声,黎夕妤也能够猜得到此次敌方的进攻究竟有多猛烈。 她知晓司空堇宥必然上了战场,便在司桃的陪同下走出了营帐,去寻司空文仕。 在瞧见司空文仕的那一刻,她竟觉莫大的酸涩涌上心间,忍不住红了眼眶。 “丫头。”他轻声唤她,仍旧是从前那副慈爱的模样,可鬓角的发丝,却隐隐有些苍白了。 “伯父……”黎夕妤颤声回应,鼻尖酸涩不已,眼眶中有泪水盈盈打转。 这一刻,关于亲人的温暖,给她的心灵带来了莫大的震颤。 “丫头,”司空文仕上前两步,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抚道,“近日发生的事,伯父都听说了。你莫要太放在心上,也莫要太难过了,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黎夕妤闻言,重重点头,开口时却带了几分哭腔,“伯父,虽然我心中很难过,可此时此刻,我仍旧十分担忧少爷的安危……我怕他受伤,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兴许唯有在司空文仕面前,她才能够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所有情感,一一道出。 没错,她就是这般的没骨气,哪怕做了错事的人分明不是她,她也仍旧做不到对之不闻不问。 更何况,他又上了战场…… “丫头,你要相信堇宥,他若是连这点坎儿都挺不过去,那日后又谈何施行大计?” 相较于黎夕妤,司空文仕显得淡然得多。 可不知情者会以为他这是对自己孩子的信任,然知情者,譬如黎夕妤,便知晓他这不过是一番安慰的话语。 安慰了她,也安慰了他自己。 昏暗的烛光下,黎夕妤搀扶着司空文仕,欲请他入座。 却突然,一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是季寻。 “夕妤姐姐,安插在敌营之中的细作回信了!”季寻惊呼出声,满眼的喜色。 见他这副模样,黎夕妤心头一动,连忙问,“可是事成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行动 季寻转眸四下里张望了一番,神秘兮兮地点了点头,回以肯定的答复。 黎夕妤见状,心中大喜,连忙道,“快,拿给我看看。” 季寻立即便走上前,自怀中摸出一张枯黄色的牛皮纸张,小心翼翼地交给了黎夕妤。 黎夕妤将其打开,快速扫了几眼,眸中的光亮便愈发浓郁。 片刻后,她复又将这副地图交还给季寻,神情格外郑重,“设法传信给少爷,请他暂且离开战场,商议要事。” “好!”季寻重重点头,随后立即转身,走出了这间帐子。 在季寻离开后的半个时辰里,黎夕妤的心里始终有些不安,她在帐中来回踱步,所有的焦急都写在了脸上。 这时,司空文仕又轻声开了口,道,“丫头,伯父知道你心中不安,既然放心不下,那便去寻他吧。想来这时堇宥他也该回到军中了。” 黎夕妤闻言,转眸望着司空文仕,眼中有期冀,又有些犹豫。 “丫头,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司空文仕又道。 此番,黎夕妤终不再踌躇,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 她快速离开,穿行在军营之中,向着主帅营帐走去。 尚未走近,便见帐子里亮着烛光,她便突又心生怯意,下意识放慢了步伐。 却突然,有人掀开帐帘,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闻人贞,而他走出帐子时,抬眸正巧望见了黎夕妤,脸上竟露出几分喜色。 “阿夕,你来得正好!”闻人贞大步走来,“我正要去寻你!” 黎夕妤有些不解,“闻人兄,你为何要去寻我?可是有事?” 闻人贞轻轻点头,“是少爷有事找你,快些进去吧!”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中一惊,一颗心扑通乱跳,面上神色却一切如常。 “多谢闻人兄告知。”她微微拱手,便抬脚向前走去,最终掀开帐帘,进了营帐。 刚一入内,便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在周身,黎夕妤一眼望去,便迎上了司空堇宥的目光。 他此刻的目光深邃无波,却含带着几分阴冷之气,令她立时僵直了身子,头皮发麻。 而帐中还站着三人,分别是季寻,闻人玥,以及司寇瑕。 与司寇瑕目光相接的那一刻,黎夕妤察觉到来自于对方眸中的几分高傲,那高傲中又掺杂了几分不屑。 一时间,她的心又沉了下去,近几日来积压在心中的所有不悦,都萦绕在心间,渐渐升腾,即将爆发。 帐中燃着一鼎香炉,应是为提神而设,有袅袅烟气升腾而起,散着一股清香。 可闻见这香气时,黎夕妤竟判别不出这究竟是什么气味! 且那清香中,仿佛还夹杂了几丝旁的味道,并不纯正。 黎夕妤正疑惑间,司空堇宥却在这时开了口,“你来了。”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伴着浓浓的疲倦,声音却不轻不淡。 黎夕妤的心又颤了颤,这才仔细去打量司空堇宥。 但见他发丝凌乱,银白的战甲被鲜血染红了大片,一眼看去分外触目惊心。 黎夕妤便不由自主地心疼了起来,她很想问他可有受伤,很想走上前去,照顾他……拥抱他…… 可千般眷恋万般担忧,最终皆化作了淡淡的一问,“少爷寻我来,究竟有何吩咐?” 许是她的神色太过淡漠,总之司空堇宥在顷刻间眯起了双眼,一双大掌也蓦然握紧。 于是,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道,“敌方的兵力分布图已到手,我已决意明夜潜入敌营探探虚实,你随我同去。” 黎夕妤闻言,心中却蓦然一惊,连忙问,“少爷为何要以身犯险?此事完全可以交予旁人去做!” “此时我们手中的地图尚不知真假,倘若它是假的,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故此,唯有我亲自去方可!”司空堇宥立即便回。 黎夕妤细细思索了一番,认为他所言不无道理,却仍旧觉得此事绝不至于由他亲自出马。 无论是闻人玥,亦或是荆子安,这二人都有能力将此事办妥。 然司空堇宥如此坚决,她便也无法劝阻,好在她也将一同前往,心中多少便有了些许慰藉。 可就在这时,那道熟悉且高傲的目光又望了来,黎夕妤下意识转眸,望向司寇瑕。 但见司寇瑕正高抬起下巴,冷冷地望着她。 一时间,有个念头自心底升起,黎夕妤再度望向司空堇宥,问道,“少爷,明夜一同前往敌营的,还有何人?” “还有司寇姑娘。”司空堇宥没有半点迟疑,当即便答。 果然! 黎夕妤的目光黯了下去,掩在袖中的一双手臂忍不住颤抖着,却强自保持镇定,又问,“可还有旁人?” “只有我们三人。”他回。 陡然间,黎夕妤的心已沉至谷底,她咬紧了牙关,倔强地开口,“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干扰二位的合作。少爷,明晚的行动,我不参加!” 她话音一落,便见司空堇宥的目光更加阴冷了,周身皆散发着怒意。 片刻后,他开了口,道,“此事由不得你,我心意已决,明晚子时动身,不得有误!” 他的话语十分强硬,是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 黎夕妤的身子颤了颤,将牙床咬得更紧了,最后瞥了司空堇宥一眼,便赫然转身,拂袖离去。 她这一眼,包含了太多情愫。 有悲痛,有不解,有怨念,更有不甘。 她不明白,如何也不明白。 不过是一个司寇瑕,他曾经那般狠心地拒绝过她,如今又为何会被她迷了心窍? 几乎是一路小跑着,黎夕妤回到了自己的帐中。 她不曾燃烛,便扑在了床榻之上,陷入黑暗。 脑中闪过的,无不是司空堇宥那张淡漠的面容。 耳畔回响的,也全都是他冰冷的话语。 时至如今,他对她的情,究竟都去了何处? 而他又将她,置于何地? 带着困惑与悲痛,她渐渐熟睡。 可她并不知晓,在她睡熟后,有个人站在她帐外,守了整整一夜。 直至天将破晓,那人为免被旁人瞧见,方才抬脚离开。 在他走至半路时,前方道路上突然多了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见到他后迅速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礼。 “少爷。”那人出声唤道,话语低沉却有力,“属下已查出些眉目了。” 司空堇宥站定脚步,出声问道,“查出什么了?” 但见男子立即起身,上前两步走至他身侧,附在他耳畔,轻声道,“少爷,辛子阑来自……” 男子低声耳语了一番后,便又退回至两步外,定定地望着司空堇宥。 司空堇宥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对于男子告知的事竟无半点意外,仿佛早有预料般。 片刻后,他抬了抬手臂,示意男子退下。 待男子离开后,他再度转眸,望向黎夕妤所在的方向。 他便如此静默地望着,目光幽深,然周身却凝聚着一股无形的……悲凉。 这夜子时。 黎夕妤换了一身夜行衣,将自己收整得干净利落,便朝着与司空堇宥约定好的方向走去。 然还未到达约定之地,她便远远地望见了那两道身影。 寂夜星空下,徐徐清风中。 一男一女,身形皆修长,并肩站在远处,正说着什么。 而在他们身侧,分别站着三匹马儿,正是竺商君、云若,与陌央。 陌央便是最早发觉了黎夕妤气息的,它晃动着脑袋,眼眸之中似有光芒闪烁。 黎夕妤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一路走去,到得二人面前。 “少爷,我来晚了。”她的面上仍旧强装淡漠,不去看任何人,嗓音有些低沉,却无半点歉疚之意。 “尚不算晚,上马吧。”只听司空堇宥淡然回道。 他说罢,三人便齐齐有了动作,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黎夕妤并不知晓他们今夜要如何去往敌营,却安安静静地低垂着脑袋,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一言不发。 也不知为何,今夜他的速度并不快,陌央轻而易举便能跟上。 可司寇瑕却有些不耐了,只听她道,“阿宥,时间紧迫,我们理应快马加鞭,速去速回才是。” 听了司寇瑕的话语,黎夕妤的心中自然有怒意升起,却并未察觉到司空堇宥的气息有任何变化。 可他终究开了口,“陌央尚未长成,倘若快马加鞭,阿夕便会被我们远远抛下。”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心猛地一颤,下意识便抬眸望向他。 她能够瞧见他笔直的背脊,能够瞧见他隐隐约约的侧颜,轮廓仍是那般刚毅好看。 而他此话一出,司寇瑕便也默不作声,再不敢开口多说一言。 此段路程,于一个时辰后终结。 三人到得瀚国边关易宁城,于城墙外一处守卫十分薄弱的地带停下了马。 三人下了马,将身形掩于夜色之下,迅速向城墙下方靠去。 司空堇宥与司寇瑕冲在了前方,赶在敌方守卫发现他们之前,先行解决了对方。 随后,二人又自腰间各取出了一只抓钩,抓钩上连着细细的铁丝线。 待黎夕妤走近时,二人已将抓钩甩上城墙,又将铁丝线的另一端系在了腰间。 “阿夕,过来。”司空堇宥低声吩咐着。 黎夕妤自知情况紧急,故此不敢怠慢,连忙走去了司空堇宥身侧。 下一刻,她只觉腰间一紧,一只手臂坚固有力地揽住了她。 随后,她又跌入了那个熟悉且宽阔的胸膛,闻见了他衣间清淡的气息,一颗心止不住地颤动着。 “搂紧我。”他的嗓音自头顶传来,竟有些轻柔。 黎夕妤闻言,心跳地愈发仓促,却乖乖地伸开手臂,环抱住身前男子的腰肢。 而这一刻,她察觉到一股冷戾之气自一旁传来,毋庸置疑,那是司寇瑕。 然她并无心理会司寇瑕的心情,反倒将司空堇宥抱得更紧,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胸前,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很快,司空堇宥有了动作。 他一手扣着黎夕妤的腰肢,另一手抓着铁丝线,双脚踩着墙壁,迅速向上攀登。 这城墙不高不矮,黎夕妤却并未感受到半点颠簸,唯有满心的安然。 虽不知此次前来一探虚实的行动,司空堇宥为何一定要带她,可她已有许多日不曾与他有过这般亲密的相处。此刻能够紧紧相拥,哪怕时间如此短暂,她也心生丝丝甜意…… 而这时间,于黎夕妤而言,竟当真短暂。 仿佛只有片刻,他们便安然落定,到得城墙的另一侧。 司空堇宥终是松开了她的腰肢,她便也不得不松开紧紧抱着他的双臂。 入了城后,三人的行动便自如了许多。 城中守卫远不如城外的多,且主街道两侧甚至挂着两排火红色的灯笼,照亮了漫长的夜。 司空堇宥与司寇瑕对视了一眼,低声道,“司寇姑娘,依照先前的计划,烦请你去往城东,仔细探查!” 司寇瑕有片刻的迟疑,最终仍是点头应下,“好,那你二人一切小心。” “恩。”司空堇宥轻轻点头,向司寇瑕拱手,“姑娘一切小心。” 说罢,司空堇宥便带着黎夕妤,走在了易宁城这条最宽敞的道路上。 二人并肩行走在道路正中,望着头顶的灯笼,黎夕妤的心,再次漾起涟漪。 她不由想起在半年以前,司空堇宥曾为她挂了整整一座府邸的灯笼,那灯笼泛着暖意,照在她心间,照亮了她的余生。 她正回想着,唇角再度不由自主地勾起,甚至下意识便向身侧的男子望去。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她竟与他目光相撞。 她甚至瞧见了他眉宇间的几分深情,瞧见了他眼眸之中,自己的身影。 这一刻,周遭没有旁人,更没有司寇瑕,她终是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 “阿夕。”只听司空堇宥开了口,出声唤她。 这一声呼唤,仿佛夹杂着浓浓的思念,就连嗓音也有些颤抖。 黎夕妤的心间涌起几分酸涩,莫大的委屈在这一刻袭遍全身。 她轻轻咬住下唇,努力迎上他的目光,低声道,“少爷,这些时日,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究竟是怎么了……你在意了司寇瑕,你与她成双入对,却全然将我抛下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暴露 黎夕妤说着,莫大的悲戚涌上心头,她望着司空堇宥,企图透过他那一双眸子,望去他的心底。 突有一阵微风吹过,在这炎夏时节带着几丝难得的清爽,令人原本压抑无比的情绪稍有所缓和。 黎夕妤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眼眶渐渐变得红润,却轻咬着下唇,倔强的神情中含带着浓浓的委屈。 她望着他,瞧见他的眼眸深处,同样有悲伤涌动。 他两鬓的发丝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着,显得有些凌乱,又有些摄人心魂。 “夕妤,”半晌后,他终是开了口,嗓音轻柔无比,“你要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以及我对你许下的承诺,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黎夕妤闻言,却缓缓垂眸,低声道,“那,司寇瑕……” 她话音未落,双肩突然被人抓住,她下意识便又抬眸,迎上他深邃的目光。 “听着,司寇瑕她会是很好的诱饵,在不久后,她能够助我抓出隐藏在军中的奸细!而我的心中,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司空堇宥的神情分外凝重,话语低沉却有力。 黎夕妤心下一惊,连忙问,“莫非少爷已经知晓内奸是何人?” 司空堇宥轻轻摇头,道,“只是有些猜想,却并不能肯定。”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脑中竟赫然闪过一道身影,下意识便问,“少爷,能否将你心中猜想的人,告知于我?” 却见司空堇宥目光一滞,片刻后回道,“从最初起便跟在我身边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嫌疑。我不愿去怀疑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人,可很多时候,真相就是真相。然即便如此,我也真心盼着,他们都不曾有过背叛我的心思。” 黎夕妤听后轻轻点头,缓缓抬起手臂,覆在司空堇宥的大掌上,感受着他掌背的温度,深吸了一口气。 她知晓他此刻心中的滋味,便刻意转移了话题,问道,“少爷,这几日来,你的心里……可曾想过我?” 司空堇宥回握着她的双手,眼中含着浓浓深情,轻声反问,“倘若我说从未想过你,你会信吗?” 黎夕妤双眉一拧,佯装愤怒,“你若决意要做负心人,那我立即便转身离去,从此后再也不见你!” 她说罢,立即抽回自己的双手,作势便要离去。 然她尚未能走出半步,便被人一把揽住腰肢,带去了怀中。 刹那间,熟悉的气味扑了满鼻,她尚未回神,双唇便被身前的男子堵上。 那触感柔软且熟悉,可他的吻却强烈又霸道,放肆地侵占她的唇齿。 黎夕妤的心扑通乱跳,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她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靠在他怀中。 头顶是繁星与灯笼,脚下是空无行人的街,而身前,是最心爱的人。 这世间,怕是再没有任何一件事,比这更令人心动。 二人忘情地亲吻着,时间过去了许久,可于他们而言,却仿若仅有一瞬。 良久之后,直至黎夕妤呼吸不畅,司空堇宥才终是放过了她。 她的脸色涨得通红,下意识便向四周看去,见无任何异样后,她方才松了口气。 “此世今生,唯有你,是我心中念念不敢忘的人。我说过,无论发生何事,无论身处何地,我都会在心中为你点亮一盏烛火,无论你……能否看见。” 司空堇宥的嗓音自头顶响起,低沉且沙哑,却含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带走了她心中所有的委屈与悲痛。 她抬眸,眼角是火红色的光芒,眸中是男子刚毅的容颜。 她终于再一次,完完全全地……拥有了他。 她依偎在他怀中,伸手环抱着他的腰肢,轻轻闭上双眼,却张口道,“少爷,你可知道,在许久之前,我曾以为自己是别无他选。可后来,我才慢慢发觉,这所有的一切,从始至终都是我个人的选择。与旁人无关,也与你无关。” 虽不知司空堇宥是否听得懂她话中之意,可这番话,她已藏在心中许久…… 早在最初,那时的司空堇宥喜怒无常、暴躁狠戾,她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只能任他摆布。 可后来,自他背着她从瘴林走出后,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便都是发自肺腑,不再受任何拘束,任何威胁。 黎夕妤察觉到司空堇宥将她越抱越紧,便也努力地去回应他,二人紧紧相拥,互相感受着彼此的气息与心意。 半晌后,司空堇宥终是松开了她,垂眸望着她,低声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必须快些行动,否则今夜这时机错过了,便很难再掌控敌方的机密。” “好!”黎夕妤重重点头。 随后,她便在他的带领下,穿过了三条街道,四条深巷,最终抵达敌营边沿。 大营外,有两名守卫正来回踱步,仔细巡查。 司空堇宥向黎夕妤使了个眼色,便迅速动身,向那两名守卫靠去。 如同先前对付城外的守卫一般,他仍是三两下便将这两人打晕。 接着,二人换上了守卫的衣物,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向敌营深处走去。 对于此番冒险的行为,黎夕妤心中虽有些紧张,却也明白一个道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故此,她紧紧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每走一步都谨慎小心,不敢惹出任何祸事。 正如司空堇宥所说,他们收到的那副兵力分布图,未必就是真的。故此这一程探查,便是必不可少的。 而他因着周身的奸细尚未查出,故此不敢派任何人前来,那么亲自出马便是最好的选择。 思及此,黎夕妤的心突然颤了颤,竟有些心疼司空堇宥。 他这人,这些年来拼尽了一切,不过是为了替母亲报仇。 而他身边跟随的人,无不是他亲手培养出的,如今却……背叛了他。 他的心中究竟该有多痛,该有多伤…… 她正想着,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低语声,令她连忙收回思绪,全神贯注地探查周围的情况。 那兵力分布图她虽只看过几眼,却也记下了七七八八。 放眼望去,此处军营的布置,竟与图上所画别无二致! 她正欣喜时,前方便有两人迎面走来,正是先前说话之人。 司空堇宥仍旧不紧不慢地走着,周身的气息甚至没有半点变化。 黎夕妤便低垂着脑袋,跟在他身后,不去看那迎面走来的人。 可当他们走至身侧,即将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黎夕妤的心,仍是提至了嗓子眼。 好在这二人并未察觉出任何异样,她与司空堇宥便一路顺畅地走到了敌营内部。 一座又一座的营帐接连立起,穿行在此间的士兵也越来越少。 二人便如此正大光明地走着,倘若某个帐子外站着士兵把守,他们便会格外留心。 走着走着,前方却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低吼声。 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他仿佛正在遭受折磨,许是刻意忍受,故此吼叫声并不强烈。 然此时暗夜幽寂,他这吼声传进黎夕妤耳中时,仍是令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循着那惨叫声望去,仅仅只是瞥了眼大概方位,黎夕妤便已然猜到发生了何事。 那必定是敌军的暗室,专为惩戒犯了错的士兵所设。 也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兵,在这夜深人静时,竟还要遭受这般折磨。 黎夕妤对这事生不出半点兴致,便伸手扯了扯司空堇宥的衣角。 司空堇宥很快回眸,她便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前往。 “真是万万想不到,一向严苛不苟的肖副将,竟会是敌军派来的细作……” 突然,又是一阵低语声响起,黎夕妤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司空堇宥拽住手臂,向另一座营帐闪去。 二人掩藏了身形,却纷纷竖起耳朵,继续听着。 片刻后,便见有两人并肩而过,仍在窃窃低语。 “唉,如今将军亲自出马审问,肖副将必然承受不住那般的严刑拷打,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了……” “那可不是,咱们将军此次可是真怒了,肖副将即便有幸不死,也必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若真是这般,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二人很快走远了,他们的声音也逐渐消失于夜色下。 黎夕妤与司空堇宥对望了一眼,二人皆有了几分猜想。 倘若不出意外,那位肖副将,应当便是季寻所说的潜藏在敌营的细作。 而他盗取了兵力分布图后,很快便东窗事发,被敌方大将抓了去。 那么,此时仍在惨叫的男子,便是肖副将无疑了! 一时间,二人皆有了动作。 他们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先前并不愿去往的道路。 尚未靠近那处暗室,便见帐外站着七八名士兵,各个手执银枪,警惕地张望着四周。 二人再次将身形掩藏在另一座帐子后,不能冲动地靠近,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站定在原地。 许是这夜实在太过寂静,总之那暗室中,渐有男子的声音传出。 “……实在太令本将军痛心……你简直该死……恨不能……剥皮抽筋……” 这话语虽断断续续,却好在仍能分辨,二人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力,仔细地听着。 “……明日将你带去战场,是生是死,便由不得本将军说了算……” 此话说罢,突闻一阵脚步声响起,片刻后便有人掀开帐帘,走了出来。 黎夕妤直勾勾地望去,但见那将军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容貌并不起眼。 而透过掀开的帐帘,黎夕妤顺势望向帐内,便隐约瞧见了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 不知怎的,这一刻她竟有些恍惚,甚至有些移不开目光。 却突然,司空堇宥一把抓过她的手臂,带着她迅速离开了。 她心中虽仍有些介意此事,却也知晓眼下时机不妥,便乖乖地跟着司空堇宥离开了。 直至他们离开军营,彻底远离了敌人的视线,司空堇宥的步伐方才慢了下来。 二人再度踏上那条悬挂着红灯笼的街道,黎夕妤终是有机会转眸望向司空堇宥,开口问道,“少爷,眼下我们该如何?” 但见司空堇宥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沉声回道,“细作已被抓获,敌军知晓了我们的意图,必然会设法布下重重防范与陷阱。故此,我们原有的计划,作废了。” 黎夕妤闻言,神色变得有些凝重,却忍不住又问,“少爷,那名细作,你准备如何?” 司空堇宥此番倒是有些惊讶,却无半点迟疑,当即便回,“办事不利,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便罢,却偏生耽误了我们所有的计划。那人……死不足惜!” 黎夕妤的眸色黯了几分,却也知晓司空堇宥的脾性,故此心中虽觉有些可惜,却也未再多做纠缠。 而明日,那细作若是被带去了战场,也必然是死路一条。 无人能够救他,也无人会同情他…… 二人正走着,后方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转眸望去,但见一队铁骑正飞速奔来,正是敌方的将士。 见状,司空堇宥动作飞快,拉着黎夕妤便拐进了一条深巷中,暂且隐藏踪迹。 那队铁骑很快便自侧方驶过,领头将士的声音也响彻在天地间,“肖副将细作身份暴露,为免发生意外,所有人务必在城中各处严加防守,一旦发现任何可疑之人,直接抓起便可!” “是!” 铁骑奔腾而过,含带着森冷的寒意,令黎夕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天色很快就要亮了,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司空堇宥沉声说着,拉着黎夕妤便走。 “可是少爷,司寇姑娘现在何处?她是否会有危险?”即便对司寇瑕生不出半点好感,黎夕妤也仍旧问出了声。 无论如何,司寇瑕也是为了夔州之事才来了这易宁城,倘若她出个什么意外,司空堇宥要如何向古阳国的新皇交代? 却见司空堇宥轻轻摇头,道,“在出发前,我便与她商议好,一旦有任何变动,都要立即脱身离开,于城外十里处碰面。而以她的本事,应当不会有危险。” 听了这话,黎夕妤暗自垂首,不再开口。 今时今夜,她与司寇瑕二人,却是那般的不同。 除了拖慢司空堇宥的行动,她什么也帮不上。 而司寇瑕却能够独当一面,甚至不会有任何性命之忧。 “什么人!” 伊闹闹 说: 感谢光&简打赏的16个魔法币~    第一百三十章:嫉妒 突然,一道吼声自左侧响起,凌厉又充满了威胁。 黎夕妤与司空堇宥对视了一眼,二人尚且穿着士兵的衣物,便镇定地站在原地,向左侧望去。 但见一行五人正向他们走来,与他们相同的穿着,唯一不同的是,这五人手中皆握着剑柄,凶神恶煞,目光犀利。 “你二人是何人?哪位将领部下的?”那领头的士兵走了来,开口便问。 瞧着他们满含狐疑的神色,黎夕妤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而身侧司空堇宥的气息明显有了变化,周身散布着几丝阴冷之气。 “你们究竟是何人?还不快说!”那领头士兵又低吼了一声,握着剑柄的手加大了力道,甚至发出“咯吱”的声响。 然片刻后,仍不见司空堇宥有任何回应,黎夕妤的心开始便扑通乱跳。 眼看这五人的目光愈发阴冷,黎夕妤的大脑快速运转着,也连忙张了张口,道,“我们是……” “砰!” 黎夕妤刚开口,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便见一道黑色身影自巷子口穿过,身形鬼魅至极。 “什么人!”士兵五人听见这声巨响后,齐齐转身望去。 有人瞧见了那道黑影,连忙吼道,“什么人,还不站住!” 说着,这几人便迈开步子,向着巷子尽头追去了。 黎夕妤正疑惑间,突然被司空堇宥拽住了手臂,朝着另一个方向飞速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问,“少爷,方才那人,可是司寇瑕?” “应当是她。”司空堇宥回道。 一时间,黎夕妤心中又有些不畅快。 她甚至不知究竟是应当感谢司寇瑕的暗中相助,还是应当怨怪她。 可于情于理,她都没有任何理由怨怪…… 或许,这便是妒意,是任何人都避免不了的嫉妒心理。 “那么少爷,司寇姑娘会有危险吗?”黎夕妤的目光沉了下去,轻声问。 此时二人已到得城墙下,司空堇宥开始自腰间解取抓钩与铁丝线,一边回道,“司寇瑕功夫不弱,况且她古灵精怪,必然能够脱身。” 听着这样一番话,黎夕妤轻轻点头,情绪却渐渐低沉。 看来司空堇宥对于司寇瑕,当真是无比信任的。 且,他说她古灵精怪,这可是夸赞? “阿夕,我们要准备离开了,你抱紧我。”司空堇宥说着,伸手揽过黎夕妤的腰肢。 黎夕妤没有反抗,任由他抱着,也随之伸开双臂环抱着他。 可不知为何,她虽已知晓司空堇宥的心意,也知晓司寇瑕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却仍旧……有些怅惘。 正如许久之前,她便曾有预感:司寇瑕会成为她与他之间的阻碍。 如今,哪怕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这样的念头,非但没有淡化,却反倒愈发强烈。 司空堇宥的动作十分利落,他们很快便翻过城墙,到达易宁城外。 城外的守卫更加森严了,此时距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不到。 二人避开了一切防守,小心翼翼地向马儿所在的方向跑去。 然,还未到得竺商君与陌央身侧时,二人远远地便瞧见了那正默立在马背上的身影。 司寇瑕一身英气,正直直地坐在云若的背上,她放眼望来,眉若秋水,眸似星辰。 下意识地,黎夕妤转眸望向身侧的司空堇宥,但见他也正望向司寇瑕,面上虽无甚情绪,可眼眸中却明显多了几分安心。 原来在他的心中,也是担忧着司寇瑕的安危的。 即便他是在利用司寇瑕,可他对于她的那一份关心,却是真的…… 心中的不适感愈发强烈,黎夕妤轻轻攥起了衣角,再也不去看这二人一眼。 她快速走到陌央身侧,利落地翻身上马,随后挥起马鞭便冲了出去。 这也是自她拥有了陌央以来,头一次鞭打它…… 而她知晓自己这般的行为十分任性,也十分无理取闹,可她又实在无法克制自己。 她一路向前奔跑,不管不顾周遭的一切,只是不停地催促着陌央,一双秀眉紧锁。 渐渐地,后方有马蹄声响起,她知道是司空堇宥与司寇瑕追了来,却赌气般地又挥了一鞭。 “嘶……” 陌央吃了痛,忍不住长鸣出声,却拼了命地向前奔跑。 黎夕妤忍受着颠簸,忍受着心中的不悦,咬紧牙关,死死抓着缰绳。 很快,身后的响声越来越大,可她却渐渐发觉,那不仅仅只是两匹马…… 而是,好几匹!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心头一惊,连忙转眸望去。 却见身后跟着五六名身穿瀚国兵服的男子,各个眉眼如厉鹰,手中抓着长剑,正追赶着她。 “你究竟是什么人?如何混进我方军中的?”领头的士兵低吼着。 黎夕妤的一颗心变得慌乱无比,她不敢在这时停下,更不敢开口回话。 可以陌央的速度,再这般下去,她很快就会被身后的士兵们追上! 她想起了司空堇宥,却不知他此刻究竟在何处。 他理应驾着竺商君,快马加鞭地追来才是,眼下又是为何? 一时间,黎夕妤心乱如麻,焦急与不安萦绕在心间,令她不知所措。 而身后的人,也追了上来…… 很快,敌人越过了陌央,堵在道路前方,将她团团围住。 陌央猛地立起两只前蹄,长鸣出声。 黎夕妤惊吓中只得死死抓着缰绳,努力令自己坐得更稳些,才不至被陌央甩下身。 片刻后,待陌央恢复镇定,终才稳稳地站立着。 黎夕妤望着周身的敌人,抓着缰绳的双手越握越紧,指节泛了白。 “说,你究竟是不是敌军派来的?”其中一人凶神恶煞地开口,又扬了扬手中的长剑,以此来威胁恐吓黎夕妤。 黎夕妤咬紧了牙关,目光渐渐变得阴沉,大脑却飞速地运转着,思索对策。 这时,又有一人开了口,却道,“无须与他废话,直接抓起来,带回营中,交由将军处置便可!” 此人话音一落,其余众人立即便附和道,“没错,无论如何这人身份可疑,是该带回营中交由将军审问!” 听着他们的言辞,黎夕妤的一颗心,渐渐沉至了谷底。 随后,还不待她思索出良好的对策,身侧的人便立即有了动作。 但见他伸手,作势便要来抓她的手臂,企图将她拽下马。 黎夕妤见状,目光一片阴暗,却迅速拔出袖中的“羽晖”,向着那伸来的手掌狠狠刺去。 她此番动作又快又准,竟是稳稳刺中了男子的手背! “啊!” 只听男子一声惨叫,随后便有鲜血的气息传入鼻中,黎夕妤双眸微眯,又迅速拔出匕首。 与此同时,该男子也怒极,挥舞着另一只手中的长剑,便狠狠向她刺来。 她心中一紧,连忙仰身向后躺去,那剑刃便擦着她的鼻尖而过。 突然,身侧又是几阵响声传来,其余的几名敌人竟齐齐动了手,皆举剑向她刺来。 一时间,她又惊又惧,不知所措。 她本想直起身子,却突有一柄银枪自脸面上方飞过,竟生生将那几把长剑给挡了回去! 随后,黎夕妤便听见了一道不算熟悉的女音,“看来今夜,本姑娘这枪,是无论如何也要见血光了!” 司寇瑕的嗓音凛冽有力,仿若救世主一般,就这么出现了。 黎夕妤心头一颤,尚未回神,便又被人揽住了腰肢,被扶了起来。 她坐在马背上,转而望着身侧的男子,瞧见他面目阴冷,眉宇间含着几分不悦。 “少爷……”她低声开口,错做了事般,低垂着眉眼,弱弱地唤着。 却见他眉头一拧,沉声道,“日后不准再这般鲁莽,倘若你有何闪失,我便宰了陌央!” 听闻此言,黎夕妤惊得瞠目结舌,连忙问,“少爷,关陌央什么事?” 可她并未等到司空堇宥的回话,只因他此刻已然冲了出去,拔出腰间的佩剑,与敌人拼杀在一处。 司寇瑕便在他身侧不远处,挥舞着长枪,攻势凌厉又稳准。 黎夕妤默默地望着他们,瞧着他们配合得如此默契,心中又是一阵苦涩翻涌,却再也不敢擅自行事。 很快,敌人被解决了个干净,司空堇宥与司寇瑕对视了一眼,极有默契地同时收了武器。 此刻天将破晓,三人再不多做逗留,向着夔州迅速驶去。 回到军中后,司空堇宥没有半刻歇息,立即召见了军中所有的将领与谋士,一同商议要事。 因着敌方已识破我军的计谋,加之今日对方会将那位细作带上战场,故此一切事宜,都需要妥善安排。 可无论如何安排,黎夕妤都没有任何心思再去多加理会。 她径自回了自己的营帐,却在帐门口,遇上了一身金黄色的辛子阑。 辛子阑看似十分憔悴,顶着两只略显乌黑的眼眶,却在瞧见她时眼放精光。 “小妤,你终于回来了!可有受伤?”辛子阑兴冲冲地在她身侧转了一圈,见她一切无碍后,方才松了口气。 见到辛子阑这般,黎夕妤的心中多少都有些感动,却忍不住问,“辛子阑,你这是怎么了?为何面色如此之差?” 辛子阑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只是最近有些累了,不打紧的。” 听了这话,黎夕妤长叹一声,随后轻轻点头,虚弱地道,“我也有些累了,此刻只想歇息。” 但见辛子阑的目光中闪过几分失落,却仍旧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你快些休息,养足精神才最为要紧。” 黎夕妤又点了点头,抬脚便要步入帐中。 可她刚走出两步,却又突然顿住,转而回望着辛子阑。 却见他仍旧望着她,目光殷切,含着浓浓的暖意。 黎夕妤心头一滞,缓缓勾唇,笑道,“辛子阑,谢谢你。” 她说罢,便见辛子阑的目光顿了顿,他竟有些惊愕。 “谢我……什么?”辛子阑有些茫然,眨了眨眼,不解地问。 黎夕妤仍在笑着,却轻轻摇头,“你为我做了太多的事,我却很少认认真真地向你道一声谢。也不知日后你离开了,我是否还有机会再与你相见。” 她话音未落,便见辛子阑的眉梢颤了颤,他眸中有丝丝缕缕的悲伤蔓延,却仍旧扯出了一抹牵强的微笑。 “小妤,即便离开了,我也会永远念着你。”辛子阑笑得有些缥缈,“你在我的心中,永远都会有一个不可磨灭的位置。” 听他说着,黎夕妤却瞧见他的衣袖正轻轻颤抖着,心底再度抽痛了片刻。 她不再停留,立即便转身,入了帐。 哪怕一夜未曾合眼,哪怕她此刻身心俱疲,哪怕她躺在榻上许久许久…… 可黎夕妤,仍旧未能进入梦乡。 她辗转反侧,司空堇宥与司寇瑕的面容交错而过,不时夹杂着辛子阑,皆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她努力地想要将这三人抛却,却最终也不过是徒劳。 直至两个时辰后,远方响起阵阵鼓声,她才猛地起身,向外跑去。 她跑至司空堇宥的营帐外,正欲掀帘而入时,他却正巧走了出来。 他仍是一身银白色的战甲,目光沉然,却掺杂着几分倦意。 “阿夕,你怎么来了?”司空堇宥颇有些惊讶地问。 黎夕妤却深吸一口气,坚定地回,“少爷,你若要上战场,请带我一起!” 此言一出,司空堇宥立即蹙眉,毫无迟疑地回绝,“那不可能!你这便回去,照顾好自己便可!” 黎夕妤却始终挡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少爷,据我推测,今日敌军未必会开战。” “那又如何?战场终归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司空堇宥却道。 “可如若此生,我连陪你共赴沙场的机会都没有,那我定会终生抱憾!”黎夕妤的目光分外坚定,固执地望着他,无论如何也要随他同去。 “不行,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 “阿宥,既然阿夕姑娘心意已决,那你就带她一同去了便是!” 司空堇宥正要回绝,司寇瑕的嗓音却突然响起。 黎夕妤转眸,但见她一身戎装,手中仍旧抓着那把长枪,孤傲地走来。 伊闹闹 说: 实在是很抱歉,今天又更新的晚了,给大家发个红包,感谢你们的不离不弃。 回复(8)    第一百三十一章:肖含 “既然阿夕姑娘想要上战场,那么阿宥,带她去吧!”司寇瑕走近后,又道。 黎夕妤眉头一蹙,凝望着司寇瑕,却猜不透她的意味。 “不行!”司空堇宥仍旧毫不迟疑地回绝,“战场上刀剑无眼,她去不安全。” “可她若是上了战场,阿宥你必定会谨慎小心,断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司寇瑕也无比坚定地回道。仿佛她比司空堇宥本人还要了解他的心思! 黎夕妤闻言,暗自咬住下唇,却倔强地望着司空堇宥。 她并不愿意承司寇瑕的情,却也执拗地坚定自己的意愿。 她的眼眸中始终在说着:无论如何,我都要去。 两个女子都直勾勾地盯着他,司空堇宥不愿再耽搁,便渐渐败下阵来,沉声道,“既然如此,你要紧紧跟在我身侧,若没有我的准许,绝不可擅自行事。” 听了这话,黎夕妤的眼中有光亮涌出,连忙重重点头! 随后,三人一同向马厩走去,黎夕妤正要牵陌央时,司空堇宥却将古爱的缰绳给了她。 她有些不解,他便开口解释,“陌央还小,倘若出了事,它跑不快。” 听了这话,黎夕妤轻轻点了点头,却仍旧有些犹豫,“古爱是辛子阑的爱马,他当真舍得让它上战场吗?” 司空堇宥双眉一凛,嗓音有些冰寒,“这可由不得他!” 察觉到他心中的不悦,黎夕妤连忙接过缰绳,一个翻身坐在了古爱的背上,低垂着眉眼,再不开口多说半句。 不知为何,最近的司空堇宥总有些不对劲。但凡是半点不如他意的事情,都会致他生怒。 这与初见那时,倒颇有几分相似。 黎夕妤坐在马背上,细细思索着缘由。 在她看来,司空堇宥始终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即便他脾气不大好,可对于她,却是相对柔和的。 况且昨夜他才与她表明了心迹,便万万不该如此。 莫非在这其中,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正思索着,耳畔突然想起了他惯常冰冷的嗓音,“还不走!” 她这才回了神,连忙夹了夹马肚,跟在他身侧,向城门而去。 今日的阳光仍旧炽烈无比,燥热的空气中却夹杂着几分令人憋闷的气息。 黎夕妤随着司空堇宥出了城门,在他们身后是紧紧跟随的万千将士,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将士们都已到了强弩之末,很难再坚持战斗多久。 而在他们前方,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则是敌国的军队。他们器宇轩昂,精神抖擞,士气十足。 单是一眼望去,便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两方军队之间的差距。 双方齐齐向前走着,最终于战场正中央纷纷停住。 对面为首的将领乃是一中年男子,正是昨夜自暗室走出的那位将军。 双方相距百步之遥,司空堇宥与那位将军正对而立,二人互相望着,对视时似有火花飞溅,于空气中形成了一股强烈且震慑人心的气流。 “本将军只见夔州的季将军,你又是何人?”对面的将军开了口,微扬起下巴,一脸的高傲与不屑。 司空堇宥的唇角勾起一抹冷意,却并未开口,只是坐在马背上,挥了挥手臂。 下一刻,后方响起一阵冗长却又整齐的声响,黎夕妤未曾回眸,只是以余光打量。 但见后方的铁骑齐齐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一时间,三军齐跪,皆扬声高呼,“我等誓死追随司空将军!我等誓死追随司空将军!我等誓死追随司空将军!” 三声呼喊,响彻天际,盘旋在天边,缭绕不休。 黎夕妤处在这队伍的最前方,忍不住转眸望向身侧的司空堇宥,只觉此刻他的周身正散发着分外耀眼的光芒。 而对面的将军却在听见“司空将军”之称时,蓦然变了神色。 “司空?你莫不是司空堇宥?”但见他双眉微蹙,眼中的高傲与不屑却渐渐褪去。 司空堇宥眉梢一挑,冷冷地开口,“倒是不曾想到,本将军的名号竟也传到了瀚国!甚至就连陈将军也记在了心里!” 一番话,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而此时,对面那位陈将军的神色则更加凝重了,他双眸微眯,又挺了挺腰杆,气场大开。 然,在黎夕妤看来,身侧的司空堇宥即便什么也不做,也足以震慑在场的所有人,更能令周遭的空气冻结。 “司空堇宥?你不是成了反贼,又为何会出现在夔州?”对面的陈将军正了正神色,再也不敢大意。 想来也是司空堇宥的名号实在太过震耳,竟已传至了瀚国! “反贼?”司空堇宥冷笑了一声,眸光变得阴暗且幽深,“呵,陈将军若是如此认为,那倒也不为过!只不过,眼下可不是谈论旁事之时,我们还是谈谈正经事吧!” 陈将军也随之挑眉,冷笑了一声,“如今你我二军兵力悬殊,你们的兵马也已到了强弩之末,倘若本将军率兵强攻,不出五个时辰,定能夺下夔州城!” 司空堇宥闻言,面上无半点情绪,仍旧冷冷地回道,“陈将军所言不错,我军的战斗力确是大大减弱,你若要强攻,我们自然不敌。” “只不过……”司空堇宥话音一转,却伸手指着另一侧的司寇瑕,道,“想必陈将军也早已得到了消息,我身旁的这位司寇女将,她可是奉了古阳国圣上之命,特率大军前来支援本将军!” 此言一出,对面陈将军的脸色果然又变了。 而双方都是明白人,司空堇宥不必将话说得太过明了。 可司寇瑕却偏生在这时开了口,扬声道,“没错,我们古阳国圣上有意与司空将军交好,特命我前来相助。而五万大军正疾速赶来,想必明日一早,便能抵达夔州!” 司寇瑕的一番话,意味便很明确了。 倘若对方识趣,最好不要与司空堇宥作对。 可如若对方不识趣,铁了心要开战,那么瀚国便将与整个古阳国为敌! 这可是件大事,对方需得好生思量,大意不得! 很快,对面的陈将军拱手抱拳,对司寇瑕道,“我们大瀚国与古阳国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而前些时日古阳国新皇继位时,我大瀚王子也曾亲自拜访恭贺。由此可见,大瀚与古阳,是有机会成为盟友的!” 听了这话,司寇瑕眉梢一扬,立即回道,“既然如此,那么还请陈将军莫要为难司空将军,更莫要为难夔州城的万千将士与百姓们!” 司寇瑕话音落后,对面的陈将军久久也未曾答话。 司空堇宥便在这时开了口,道,“倘若陈将军肯撤兵,本将军愿与贵国立下盟约,此后百年、千年,都愿与贵国交好。” 司空堇宥从始至终就从未想过去争夺什么天下,他想要的、他如今为之努力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夺取厉家人的皇位!从而给他们施以最沉痛的报复与打击。 如今,他已与古阳国结盟,倘若再联合瀚国,那么想要打败厉澹,便不再是难事。 黎夕妤正思忖着,却听对面突然传来一阵讥讽的笑声。 陈将军大笑着,那神情仿若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般,含着愤怒与鄙夷。 片刻后,待他笑够了,便赫然自腰间拔出佩剑,剑尖对准了司空堇宥,双眸一眯,阴沉无比,“说什么愿与大瀚交好,你们一早便安插了细作在我军中,又派他盗取了我军的兵力分布图,企图攻陷易宁城!如此阴险狡诈之计,却又口口声声说着结盟,岂不让人笑话!” 此言一出,司空堇宥的眸色立时便沉了下去。 但见他也微眯起双眼,话语中却含了几分怒意,“陈将军此言何意?贵国军营怎会有我军的细作?至于盗取兵力分布图一事,又要从何说起啊?” 司空堇宥反声质问,那一本正经的神色倒真是令黎夕妤钦佩。 仿佛此时此刻,是对面的陈将军给他扣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他并不知情,他是冤枉的! 果不其然,他话音尚未落下时,陈将军的脸色便已然变得铁青。 黎夕妤能够察觉得出,此时此刻的陈将军,确是有几分忌惮司空堇宥的。 这几分忌惮无关乎古阳国,仅仅只是对司空堇宥的畏惧。 而陈将军阴沉着脸,蓦然挥了挥手,对身侧的人吩咐了什么。 “司空将军委实狡诈,不承认没关系,本将军这便带人证来,到时他若将一切都招了,看你还要如何狡辩!”陈将军似是气极了,两侧脸颊都涨了起来。 司空堇宥仍旧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却是将“事不关己”一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可黎夕妤的心,却不知怎的,咯噔颤了一下。 随后,沙场上恢复了沉静,谁也不再开口说话,只等着那位人证被带来。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前方传来一阵铁轮滚动时发出的响声,黎夕妤放眼望去,便见一架十字木桩正缓缓驶来。 木桩底部镶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铁轮,四五名士兵一同发力,促使着铁轮的滚动。 又过了片刻,那木桩终于到得队伍前方,甚至比陈将军还要靠前了几分。 而那木桩上,却绑着一个浑身都是血迹的人,他衣衫破裂,低垂着脑袋,发丝凌乱地垂落着,一动不动,看似没有半点生气。 黎夕妤知道,这便是昨夜被关在暗室中受刑的肖副将,季老将军亲自送入敌营的细作! “司空将军,此人名叫肖含,你可认得?”陈将军瞥了眼木桩上半死不活的男子,阴冷地发问。 司空堇宥嗤笑出声,却连看也不看那肖含一眼,便道,“不认得!” 那肖含早在许多年前便入了敌营,司空堇宥从未与之碰过面,自然不认得! 可黎夕妤却在听见“肖含”一名时,心口再次“咯噔”了一声。 肖含…… 这名姓……为何,如此熟悉? “哼!”陈将军冷哼了一声,转而又瞥向肖含,恶狠狠地道,“还不快抬起头来,给本将军指认对方的敌人,看哪一个……才是你的主子!” 陈将军话音一落,那原本无半点动静的肖含竟真的动了。 “咳咳……” 他先是低咳了几声,而后晃了晃脑袋,便缓缓抬起了头。 起初,他的发丝覆在脸上,一张面容并未展露而出。 然好巧不巧,就在这时刮来了一阵轻风,将他发丝吹起。 随后,他的面容便暴露在众人眼前,虽然时间不长,却足够令人看清。 司空堇宥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将自己与这人划清了界限。 至于一旁的司寇瑕与季寻,甚至闻人贞、闻人玥兄妹二人,在瞧过那人的脸面之后,也都未曾露出半点异样。 可却有一人,她在瞧见肖含容颜的那一瞬,便赫然瞪大了眼。 她的眼眸越张越大,其内尽是不可置信,就连一张嘴,也不由得张了开。 她仿佛瞧见了什么可怕之物,又仿佛遇上了许久未曾见过的故人,一双眼眶竟逐渐变得红润。 “抱歉……”突然,那肖含开了口,虚弱的声音缥缈且无力,断断续续地传来,“……我不认得……是我包藏祸心……与旁人无关……” 肖含话音未落,司空堇宥也摆了摆手臂,“陈将军可莫要说笑了,此人究竟是谁,本将军从未见过!你莫不是随意寻了个不相干的人,特意威胁恐吓他,以此来诬陷本将军?” 司空堇宥的言语中透着几分森冷之意,见陈将军的剑尖仍旧对着他,他便也握上了腰间的剑柄。 此时此刻,即便那肖含招了一切,司空堇宥也断然不会承认。 可令他意外的却是,那肖含竟不曾将他们供出,倒真是个衷心于穷奇国的细作! 只可惜,即便这肖含再衷心,今日也绝不会有人能够将他救下。 他自最初被送去敌营当死间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永无归途。 “好!”陈将军的脸色已由青转紫,蓦然挥舞着手中的剑,怒声吩咐着,“既然如此,来人,将肖含这个叛徒给本将军就地处置了!” 他说罢,守在肖含身侧的士兵很快便有了动作。 他们纷纷拔剑,高举于顶,剑尖指向肖含的身躯,作势便要挥下。 “不要!”却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女音响起,竟是……黎夕妤! 伊闹闹 说: 抱歉抱歉抱歉,非常抱歉,最近事情真的很多 回复(3)    第一百三十二章:救人 黎夕妤的一双眼眸死死地盯着那几名士兵手中的长剑,紧张又惊惧。 而随着她的音落,那几把高高举起的长剑竟当真停留在半空,不再向下挥。 对面陈将军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脸色也渐渐平缓了些许。 而司空堇宥却在听见黎夕妤吼声的那一刻,下意识转眸望着她,双眉一拧,低喝道,“谁准你擅自开口了!你可知眼下的局势?” 对于司空堇宥颇为愤怒的呵斥,黎夕妤倒是半点也不曾放在心上。她连忙望着他,目光殷切,其内满是期盼,“少爷,救救他……” 司空堇宥的双眉越拧越紧,却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压低了嗓音,问道,“阿夕,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少爷,我求求你,救救他……”黎夕妤再一次开口,竟是在求他! 司空堇宥目光一滞,再度望向那被捆绑在木桩上的肖含,神色渐渐黯了下去。 聪慧如他,他已然猜到了。 可在这种时候,倘若要他为了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细作而搭上整个夔州的命途,他如何也做不到! “少爷!”黎夕妤又唤他,祈求的话语中含带着几分哭腔,“我知道你要顾全大局,可我也绝不能坐视他被人杀害……求你了,救救他,好吗……” 自相识以来,这竟是黎夕妤头一次,这般低声下气地祈求他…… 司空堇宥望着她,握着剑柄的指节泛了白,眸色复杂。 但见黎夕妤正轻咬着下唇,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可其内却充斥着浓浓的哀求。 这样的目光,快要将他的心灼烧。 二人便如此互相望着,彼此心中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坚持,却要看……究竟谁能退后一步。 “怎么?司空将军身侧的这位小公子,莫不是认得肖含这叛徒?”这时,对面的陈将军开了口,话语中含着浓浓的嘲讽之意。 司空堇宥不曾理会他的问话,仍旧望着黎夕妤。 而陈将军也并不愿就此作罢,继续道,“以司空将军的狠辣作风,既然愿意舍弃一个肖含,那么想必身侧的这位小公子,也要成为牺牲品了!”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心,猛地一震。 牺牲品…… 司空堇宥本就不愿搭救肖含,而眼下又迟迟不肯给她一个回应。 她自然知晓他的行事作风,他既已决定将自己与细作撇清关系,那么必然会坚持到底。 而她方才又突然开口吼叫,显然是与那肖含相识。那么,司空堇宥是否会为了顾全大局,而连她……也一并舍弃了?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中五味陈杂。 她望着司空堇宥的眼眸,却突然发觉这一刻的他,竟分外陌生。 渐渐地,她的心沉了下去,一股极为强烈的悲痛传遍了四肢百骸。 原来,从始至终,他最为在意的,从来都是他的大计。 “司空将军,时辰也不早了,还望你早做决断!”陈将军又高呼出声,这番话语中掺杂着几分得意、几分威胁。 司空堇宥仍旧是不动声色,而黎夕妤却再也不愿与他相视。 她回神望着前方,双手死死地抓着缰绳,扬声道,“没错,我是认得这位肖公子!但这只是我个人私事,与司空将军以及旁人,没有任何干系!而我现在,一定要救肖公子,不知陈将军打算如何?” 黎夕妤的话语铿锵有力,她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也要救人。却也不愿连累旁人,更不愿令司空堇宥为难。 她说罢,便望向肖含,与之视线相接的那一刻,她瞧见他眼中的狐疑与惊讶。 他并不认得她! “好!”陈将军挥了挥长剑,竟道,“既然司空将军已决意舍弃公子,那么还请公子纵马过来,本将军答应你,会放人。” 黎夕妤闻言,暗自思索了片刻,便拉了拉缰绳,不再犹豫。 无论如何,即便她下一刻就要命赴黄泉,那么也一定要在这一刻,弄明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夕妤姐姐,你不要去!”季寻低呼出声,紧张又不安。 黎夕妤未曾理会,轻轻夹了夹马肚,身下的古爱便迈出了步子。 这一刻,她的内心十分平静,再也不愿回头看那人一眼,再也不愿寄希望于旁人身上。 偌大的战场上,再无一人开口说话。 而头顶是炎炎烈日,脚下是热得发烫的黄土。可她的身子,却仿若坠入了冰窖,透心彻骨的寒。 “沓沓沓……” 古爱走得并不快,黎夕妤只是望着肖含,瞧着他眼中的狐疑越来越浓烈,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时隔十余年,她终于,又与他相见…… “倒是本将军眼拙了,此刻幡然认出,这位肖含肖公子,可不正是本将军的远房叔父!” 突然,一道清冽又熟悉的男音自身后响起,令黎夕妤的身子,猛然间颤了颤。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回眸望了去。 四目相对,她自他眼中瞥见了几分大义凛然的意味。 但见他又张了张口,道,“阿夕,还不快回来。本将军的叔父,自然该由本将军来救!” 黎夕妤的心又颤了颤,她与他之间仅有十步之遥,不过顷刻间便能抵达。 而她却迟迟不曾动作,只因早已呆若木鸡。 她却是从未曾想到,司空堇宥竟当真愿意为了她,而将整个夔州的安危置于一旁。 见她没有动静,司空堇宥便驾着竺商君,快速到得她身侧。 “少爷……”黎夕妤颤声唤着,眼眶蓦然变得通红,“你全然不必这般,纵然你舍弃了我,我也能够理解,我不会怪……” “瞎说什么,”他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语,声音比之先前柔和了些许,“我曾对你许下的承诺,永远不会变。” 二人间的交流,若是距离远些的,根本听不见。 对面的陈将军便又有些沉不住气了,“司空将军,你究竟想要如何?” 司空堇宥这才抬眸去看他,双眉一挑,反问,“本将军势必要救人,只是不知陈将军肯不肯放人?” 司空堇宥说着,朝着后方的人马挥了挥手,随后便见闻人贞纵马而来。 司空堇宥瞥了眼闻人贞,二人只是对视间,便已然互通心意。 “阿夕,我们回去。”闻人贞话音一落,便不由分说地夺过了黎夕妤手中的缰绳,牵引着古爱原路返回。 “我不走,少爷……”黎夕妤双眉一拧,下意识便要去抓司空堇宥的手臂。 司空堇宥却不动声色地移开了手臂,低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 黎夕妤被闻人贞一路带了回去,却始终回眸望着司空堇宥,目光殷切,其内满含担忧。 “司空将军盛名远扬,本将军早就想与你比试一番!”突然,对面的陈将军也驾马向前走了几步,凝望着司空堇宥的目光中满是挑衅的意味。 司空堇宥闻言,面色无任何变化,却道,“本将军今日只想救人,至于比试,不若改天吧!” 陈将军嗤笑了一声,转而微眯起双眼,指着肖含,说道,“只要司空将军今日赢了本将军,那这叛徒便交给你!” 此言一出,司空堇宥一手抓着剑柄,另一手抓着缰绳,沉声又道,“陈将军一言九鼎,想必不会言而无信,更不会暗中使诈!” “自然!”陈将军果断回应。 “好!”只听一道凛冽的声响传出,司空堇宥拔了剑,剑刃泛着森冷的寒芒,“既然如此,那便得罪了!” 他话音一落,竺商君立即便动了起来,迈开步子快速向前奔跑。 几乎是同一时刻,对面的陈将军也纵马冲了来,二人挥剑相向,很快便相交在一处。 只听“铮”地一声,两把利剑相撞,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黎夕妤回到队伍的最前方,一颗心高高悬起,衣角在她双手的蹂躏下变了形状。 自古以来,两军首领单打独斗并非罕见之事,而双方互相立下的约定,却通常都有诈。 譬如:此番陈将军承诺,只要司空堇宥赢了他,他便放了肖含。 当着万千将士的面,陈将军自然不会信口雌黄。但他可以暗中使诈,对司空堇宥施加多方面的攻击。 黎夕妤此刻尚不能猜透陈将军的心思,便唯有死死地盯着纠缠在一处的二人,半点也不敢怠慢。 然刀光剑影,打打杀杀,她见过太多。 她相信司空堇宥的实力,可对于今日的这场斗争,她的心里却半点谱也没有。 “为了一个办事不利的细作,竟也要阿宥亲自上阵,阿夕姑娘,你可曾想过这其间的利害关系?”一道女音自耳侧响起,正是司寇瑕。 黎夕妤的身子蓦然一僵,却不去看司寇瑕,只是冷冷地回了句,“司寇姑娘自然不明白这期间的缘由,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佯装不在意,便可以真的放下!” “哼……”却听司寇瑕一声冷哼,又道,“即便阿夕姑娘在意那细作,也该顾全大局,为整个夔州考虑!即便你枉顾黎民百姓,也该替阿宥多考虑几分!难道你便猜不透,这一场争斗中,究竟会设有多少陷阱吗?” 黎夕妤听后,身子又是一颤,却努力深吸了一口气,仍旧保持着镇定与淡漠,“我相信少爷。” 再简单不过的五个字,黎夕妤也说得十分有底气。可心中究竟有多担忧,也唯有她自己能够体会。 司寇瑕不再回话,却握紧了长枪,眯眼望着前方。 但见二位将领各坐在马背上,手中的武器不时相接,发出“铮铮铮”的刺耳声响。 闻人贞与季寻分别守在黎夕妤的身侧,许是察觉到她心中的担忧,季寻忍不住低声劝道,“夕妤姐姐,你放宽心,他不会有事的。” 黎夕妤轻轻点头,不曾开口回应,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而此刻双方战斗的情势却颇为可观,司空堇宥渐渐处于上风,将陈将军逼得进攻不得,唯有想尽一切办法进行防守。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陈将军的额间已满是汗水。他的眼角突然有道阴邪的光芒闪过,被黎夕妤等人尽数瞧在了眼里。 随后,但见他轻轻摆了摆手,后方便突有几人纵马冲了出来。 见状,黎夕妤的眉眼立时便沉了下去。 这个陈将军,发觉自己不是司空堇宥的对手后,便想在人数上取胜,未免也太过卑鄙。 而对方有帮手,司空堇宥也有帮手! 霎时间,闻人玥、季寻,以及司寇瑕三人便齐齐冲了出去。 他们纷纷亮出武器,与那几人相斗在一处。 黎夕妤将衣角攥得更紧了,她咬紧了牙关,一颗心即将跳出喉头。 闻人贞在她身侧轻声安抚,“阿夕,你先前不是说过你相信少爷。放心吧,他们都会没事的。” 即便闻人贞的话语万般笃定,可黎夕妤的心,却是再也无法镇定。 她的内心慌乱无比,仿佛已预料到什么可怕的事,即将发生…… 前方一时有些混乱,可透过刀光剑影,黎夕妤却瞧见,那原本处在敌军最前方的十字木桩,竟在悄无声息间,被人向后推去! 见此,她下意识大呼出声,“少爷,快救人!” 听见她的惊呼,司空堇宥立即向肖含望去,见他正被人推着带回,脸色立时变得铁青。 “陈将军,你是想要失信于人了?”司空堇宥一剑挥下,阴沉地问道。 陈将军咬紧牙关,拼尽了全力才堪堪接下司空堇宥这一剑,却道,“哼!究竟有没有能耐赢本将军,还要另说呢!” 闻言,司空堇宥的眸中似有星火在跳跃,他怒了。 他握着剑柄,双眸微眯,狠狠向后一推,便把陈将军推得向后退了几步。 他便趁此时机,驾着竺商君,飞速向那十字木桩奔去。 时至此刻,肖含已处在敌方大军之中,司空堇宥若要单枪匹马去救人,便势必要闯入敌方排列有素的军队中去。 意识到这一点后,黎夕妤的身子紧紧地绷着,不祥的预感渐渐生起。 然下一刻,却有一人一马追随在司空堇宥身后,也一同向敌方大军冲去。 那是,司寇瑕! 陡然间,黎夕妤的眼皮开始剧烈地跳动着,莫大的惊慌与不安萦绕在心底,仿佛此刻奔去修罗场的人,是她。 她的双眸一眨不眨,直直地盯着远方的人。 司空堇宥很快便追上了那十字木桩,与此同时,他也彻底闯入了敌军的阵列。 竺商君前脚刚迈入,敌方的士兵们很快便将司空堇宥包围在内,企图对他进行攻击。 他一手执剑,一手挥鞭,力道竟强悍得惊人,将周遭的敌人逼退至两步外。 司寇瑕很快也冲了去,手中挥舞着长枪,所过之处便是鲜血飞溅,她几乎是杀害了所有挡路之人。 而后方,季寻与闻人玥也再不犹豫,下手利落干脆,将几名敌人解决后,便将矛头对准了陈将军。 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陈将军被俘,便不怕敌方泱泱大军不肯就范。 司寇瑕解决了一切拦路者,最终到得司空堇宥身侧,与他并肩而战。 二人皆是武功高强者,他们的攻击力道并非常人所能承受,敌人便渐渐生了惧意。 “阿宥,你去救人,其余的交给我!”司寇瑕长枪横扫而过,击退了一小方的敌人。 司空堇宥看了她一眼,投以一个信任的神情,便动身去往肖含身侧。 肖含的四肢被铁链束缚着,一双眼眸无力地睁着,其内仍旧是不解与惊疑。 司空堇宥驾着竺商君到得肖含身侧,握着剑柄的手臂微微抬起,作势便要去斩那铁链。 却在这时,几道银光自眼角闪过,那是敌人的长枪。 见此,他正欲挥剑迎上,却有一人先他一步,率先解决了这几名敌人。 司空堇宥一眼望去,正巧对上司寇瑕坚定的目光,心中突有暖意流淌,便再度点头。 随后,他不再理会周遭的威胁,将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搭救肖含一事上。 至于身侧的敌人,他则放心地交给了司寇瑕。 他再度举剑,利索地斩断束缚在肖含双臂的铁链。 身后是一阵厮杀声,司空堇宥没有理会,却蓦然俯身,挥剑去斩肖含双腿处的铁链。 铁链断裂的那一刻,他顺势便抓过肖含的双肩,欲将他带上马背。 却突然,一道极为响亮的破空声自身后传来,他甚至不用回眸,也能听出那是发射箭矢时的音。 且他在心中做着最快速的判断,这柄箭的攻势虽然凶猛急促,可以司寇瑕的功夫,应当不难应对。 故此,他便未曾在第一时间举剑相对,而是继续着先前的动作,将肖含带上了马。 随着他的上身渐渐直起,肖含也成功坐在了马背上,可身后……却有些异样。 仿佛有个人正快速冲向他,即将到得他身后。 他心中一紧,连忙转身,便见两样物体正即将到得他身前。 一样是那空中的箭矢,另一样……则是司寇瑕。 司空堇宥甚至来不及反应,司寇瑕便已然到得他身前。 与此同时,那支箭羽,也毫不留情地……穿过了司寇瑕的胸膛! 回复(3)    第一百三十三章:棺椁 有那么一瞬间,黎夕妤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她的耳中再也没有任何声响,肌肤触碰不到任何物体,就连最引以为傲的嗅觉,也消失了。 唯有那一双眼眸,直直地盯着远方。 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的神情会是怎样的可怕,只知自己的一颗心,正渐渐向下沉去。 而在远方,那个早已印入骨髓的男子,此刻他的怀中,抱着司寇瑕。 即便相隔甚远,即便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她也一眼便能看见他脸上的震撼与不可置信,能够瞧见他眸中满满的哀伤。 他下了马,将司寇瑕横抱在怀中,向着此处快步走来。 竺商君的背上坐着肖含,无声跟在主子身后,低垂着眉眼。 敌方的将士不敢轻举妄动,只因他们的将军此刻已被季寻与闻人玥治服。 司空堇宥便踏着炽热的黄土,目光始终盯着怀里的女子,脸色一片阴沉。 他的周身仿若凝了层层寒冰,所过之处无不充斥着阴寒,就连空气也仿佛会在下一刻冻结。 他一步一步,走得焦促,却又稳当无比。 他怀中的女子尚且睁着眼,然嘴角却有鲜血流淌。 黎夕妤注意到,那鲜血正由赤红色,逐渐转变为乌黑。 司寇瑕的胸膛之中仍旧插着那支箭,司空堇宥不敢擅自将其拔出,更不敢轻易去触碰伤口。 可他瞧着那汩汩而流的鲜血,瞧着她渐渐被染红的衣襟,双目刺痛,心口生疼。 此时此刻,他盯着怀中的司寇瑕,黎夕妤却盯着他。 直至他走近,直至他抱着怀中女子自身侧走过,直至他穿过重重大军,直至他终是再也忍受不住,厉吼出声,“辛子阑!辛子阑!快给我救人!” 那吼声回荡在天地,震耳欲聋,令人为之震颤。 那吼声回响在黎夕妤耳际,仿若一次次沉重的敲击,狠狠地捶在她的心口。 她不曾回眸,不曾再去看那男子,却发觉两眼一黑,上身颤抖着晃了几下,便直直向下栽去。 毫无疑问,她摔下了马。 古爱身躯高大,她重重地跌在黄土之上,两眼一闭,意识开始消退。 身下分明是炙热的沙土,可她此刻却仿若置身于寒潭之底,冰冷的潭水无情地覆盖了她的身躯。 她想要蜷缩起身子,却发觉浑身上下已没有任何力气,唯有寒不知尽的痛苦,将她紧紧包裹。 “夕妤姐姐,夕妤姐姐,你醒醒……” 突然,耳畔似有人正在呼唤,仿佛在唤她。 她不知那是何人,却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她想要听见的声音。 再睁眼,眼前是一片昏黑。 她神色无光,呆怔地望着头顶的帐子,脑中一片混乱。 “小妤,你醒了!”有人欣喜地开口,声音颇为熟悉。 黎夕妤缓缓转眸,随后便瞧见了辛子阑那张绝代风华的容颜。 她缓缓张了张唇,声音自喉头深处发出,沙哑又飘渺,“司寇……瑕……如何了……” 但见辛子阑目光一滞,有些为难地开口,“小妤,你现下身子十分虚弱,还是再睡会儿。待睡醒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辛子阑并未回答黎夕妤的问话,可她却已然明了。 以辛子阑的脾性,此时便该说“我可是绝世天下的神医,放心吧,她死不了!” 可他却并未直面回答她的问话……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底泛起浓浓的苦涩,莫大的悲痛遍袭全身。 她知道,司寇瑕……出了大事。 “辛子阑,”她直视着辛子阑,目光如炬,低声问道,“你与我说实话,司寇瑕她……是不是,是不是……死了?” 当那二字艰难地说出口后,辛子阑的双眉蓦然拧在了一处,神色有些复杂,神情却是愈发地难看了。 见他如此模样,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辛子阑,有什么话,你便直说吧。我……受得住。” 辛子阑闻言,便也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小妤,司寇瑕她……被毒箭穿心而过,哪怕是在世佛陀,也不可能救回她的性命。” 黎夕妤听后,有片刻的呆怔,随后又问,“那……少爷呢?”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一双手却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攥紧了身下的棉被。 而辛子阑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欲言又止。 见此,黎夕妤也不再强求,双目望向头顶的帐子,视线却渐渐变得模糊。 她努力地做着深呼吸,将眼泪逼了回去,良久后方才再度开口,“辛子阑,那位肖含公子,他可还好?” 辛子阑轻轻点头,回道,“肖含那人浑身是伤,在被救回后便陷入了昏迷,司空堇宥吩咐我务必要治好他的伤势。”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心颤了颤,连忙又问,“那他现下可有转醒?” “恩。半个时辰前便醒了。”辛子阑如此道。 黎夕妤的心底终于有了旁的情愫,她连忙坐起了身,“我要去见他!” 她正说着,突觉一阵天旋地转,双眼发黑,险些再度倒在床榻之上。 辛子阑连忙伸手将她扶住,出声劝道,“小妤,你身子很虚,若再不修养,旧疾怕是会复发。” 黎夕妤却丝毫不理会他的话语,执拗地起身下床,要向外走去。 辛子阑自知拦不住她,便唯有无奈地摇头,随后扶着她,一同向外走去。 直至到得帐外,黎夕妤才发觉此刻竟已时至午夜,头顶有一轮弯月高悬在天边,照亮了寂夜。 辛子阑带着他去了相距不远的一座营帐,帐中燃着烛光,倒映出一人的身影。 “辛子阑,想必你也辛苦了许久,早些回去歇着吧。”黎夕妤转而望着辛子阑,轻声道。 “好,我看着你进去。”辛子阑点了点头,回道。 黎夕妤暗自垂眸,缓缓伸出手,将挡在面前的帐子掀了开。 那一瞬间,视线中多了一道白色身影,他身材瘦削,满头发丝垂落而下,其间却夹杂着数不尽的银白。 黎夕妤的心口猛地抽了一抽,终是迈开步子,踏入帐中。 男子也随之转身,在瞧见她的那一刻,面露狐疑。 “这位公子,在下与你素昧平生,你究竟为何要搭救我?甚至因此牺牲了一位女将军。”男子开了口,话语中含着几丝警惕之意。 黎夕妤怔了怔,此时此刻只要想到司寇瑕,她的心便痛得无法抑制。 “我确是由季老将军亲自送入敌营当细作的,可此次任务失败,全是我的过错。你们当真不必为了我,而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男子又道,神色十分复杂。 听着他的声音,黎夕妤的眼眶在顷刻间变得红润,莫大的酸涩之意上涌,鼻尖也变得酸痛无比。 她张了张口,终是吐出了两个字,“舅舅……” 舅舅…… 眼前这人,可不正是她思念了十余年的亲人!可不正是她暗自立誓无论如何也要寻找的人! 而她唤出声时,眼前的男子身形一颤,脸上的狐疑之色却更重了。 见此,黎夕妤缓缓抬起手臂,将发髻上插着的木簪拔下。 随后,满头青丝飞扬而下,坠落在腰际,稍显凌乱。 发丝遮挡了她小半的容颜,将她眉宇间的柔情衬托而出。 “舅舅,是我啊,我是夕妤啊……”黎夕妤颤声唤着,泪水再也强忍不住,夺眶而出。 身前的男子却瞠目结舌,怔怔地望着她,满眼的不可置信。 “你……你是……夕妤?”男子有些不确信,连忙仔细地打量她,从头到脚,从身前到身后。 黎夕妤此刻已是泪流满面,液体渗入嘴角,泛着苦涩与腥咸,“舅舅,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男子的目光渐渐有了变化,由不可置信转变为惊喜与意外。 “你当真是夕妤!”他惊呼出声,满眼的喜色,“你……你都长这般大了!” 黎夕妤重重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下一刻却被男子揽住了肩头。 她顺势靠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双肩的宽阔,宛如儿时那般。 没错,眼前这位中年男子,正是与她分别了十余年的表舅,凤萧寒! 是她这些年来始终想要寻觅的人,同样也是穷奇国安乐郡主厉绮迎的生父。 “舅舅……”她沙哑着嗓音,话语中满是哭腔,“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可从未曾想过,找到表舅需要付出的代价,竟会如此之大…… 此时此刻,她倒宁愿死去的人,是她自己。 而曾经,她想要寻找表舅最为至关重要的一个目的,便是想要知晓当年那事的真相。 可此刻终于有机会询问时,她却没了那份心思。 她想要第一时间见到表舅,自然是为了这些年的分别。加之表舅尚有伤在身,她如何也要来看一眼。 可心中最真切的念想,唯有她自己清楚。 此时此刻,她最想去见的人,不是表舅,也不是司空堇宥,而是……已然死去的,司寇瑕。 “夕妤,好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凤萧寒的嗓音中也掺杂着几分颤抖,却伸出手臂轻轻拍打着黎夕妤的背脊。 之后,二人谁也不再开口说话,只是静默相拥,体会着这难得的亲情。 良久后,凤萧寒终是松开了黎夕妤,轻拍她的肩头,道,“夕妤,舅舅知道你有心事。若是想做什么,那便去吧。” 对于他此番话,黎夕妤倒是半点也不惊讶。 她自幼便与表舅亲近,他能够猜透她的心思,实属正常。 “舅舅,您先歇一晚,待明日……我再来看您。”黎夕妤止住了泪水,却出口道别。 “去吧。”凤萧寒点头道,“记得替我向那姑娘道一声谢。” 黎夕妤的目光立时暗了下去,却缓缓转身,向帐外走去。 弯月悬于空,仿若这人世间的悲离,无不透着凄凉。 而帐外,一男子长身而立,却是辛子阑。 “辛子阑,你为何还未离去?”黎夕妤有些意外,便问。 辛子阑看向她,笑答,“我不放心你,便在外守着。” 黎夕妤的心早已痛到麻木,缓步走至辛子阑身前,低声问,“少爷此刻,可是正守着司寇瑕的尸身?” 辛子阑未曾隐瞒,点头道,“司寇瑕的尸首已入棺椁,司空堇宥正守在灵前,等着古阳国来人。” 这是黎夕妤早已预料到的情形,故此并不惊讶。 “辛子阑,我要回去取一样物事,你可要陪我?”她望向远处的黑暗,嗓音仍旧沙哑。 辛子阑自然不会拒绝,二人便一同折返,回到黎夕妤的营帐。 她自床下取出了一只小匣子,将它打开后,其内的物事便暴露在二人眼前。 但见这只匣子中,此刻正静静地躺着四样物事。 一只通体莹翠的玉镯,一只雕刻着男子身形的木人,还有两枚玉佩。 而那两枚玉佩,其中一枚刻了个“宥”字,另一枚与之有些不同,却刻着“瑕”字。 黎夕妤取出那雕刻着“瑕”字的玉佩,将其塞进袖中,便与辛子阑一同离开。 她在辛子阑的带引下,一路去往大营最北方。 尚未走近,便远远瞧见了烛火通明的偌大营帐,那是临时搭建而成,却足以容纳百人。 再望去,帐子正中立着一座棺椁,棺木呈深褐色,乃是由上好的楠木打造。 而在棺椁的正前方,一道笔直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褪去了青衫,身着粗麻白衣,孤身一人站在棺椁前。 黎夕妤抬脚向前走去,距离那人越来越近。 她的步伐不紧不慢,却仍是发出了“沙沙沙”的低响。 她发觉前方男子的身形轻轻颤了颤,发觉他负在身后的双手,食指与拇指正轻捻着。 她不免有些紧张,却没有半点退路,只能继续向前走。 分明仅有数十步,可她却仿佛走了整整一生那般漫长。 她最终到得他身侧,不曾去看他的容颜,也不曾开口与他说话。 却径自屈膝,跪了下去。 灵柩前,正巧摆放着两只软垫,她却错开了软垫,直直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再随后,她以双手支撑着地面,缓缓俯身…… 伊闹闹 说: 感谢光&简打赏的15个魔法币~ 感谢a愉快心情打赏的2个魔法币~ 恩,接下来的内容似乎有些虐心,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抱疚 前额贴上地面的那一刻,阵阵冰寒传遍了整个身躯,那感觉,刺骨地疼。 黎夕妤便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也未曾直起上身。 此时此刻,她察觉不到身侧男子的情绪,也感受不到来自于他的任何温度。 良久后,她终是直起了身子,双膝却仍旧跪在地上。 她望着身前的棺椁,瞧着它周身惨白的绫缎,脑中便闪过了司寇瑕的身影。 犹记得初见时,这女子一身英气,手握银色长枪,单是站在那擂台上,便足以震慑无数儿郎。 司寇瑕曾说过,她盼着有朝一日能够领兵沙场,当个女将军。 而如今,她心愿达成,生命却永远停滞。 此刻,黎夕妤心中已再无半点怨怪之情,却无比痛恨。 然她痛恨的人,却是自己。 她凝望着沉重的棺椁,能够闻见楠木的缕缕香气,眼眸却有些空灵,仿佛透过那厚实的木板,便能够瞧见其内躺着的人。 “司寇姑娘,”她不曾出声,于心中默默地说着,“我很感谢你,在最危急的时刻,救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我知道,他在你心中,同样也是最重要的人。这一切的源头,全都来自于我。你的平白牺牲,促就了我与亲人的相认重逢,我才是那罪魁祸首。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不会踏上战场,如此……便不会认出表舅。” 可如果重来一次,她若依旧上了战场,瞧见了表舅的容颜,那么……事态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因为,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表舅被人杀害,又手无缚鸡之力,司空堇宥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挡在身后…… 呵…… 黎夕妤暗自苦笑,眼角却有泪花闪烁。 这兴许便是天意,一切的事态发展都已在最初便已定下。 而这世间本无对错,有的,不过是有情人的……心甘情愿。 “司寇姑娘,”黎夕妤突然开了口,声音虽沙哑低沉,却足以令司空堇宥听个一清二楚,“如今,我将属于你的一切,都还给你。” 说罢,她蓦然起身,自袖中摸出了那枚玉佩,其上精致的“瑕”字刺痛了她的眉眼。 她将玉佩置于司空堇宥面前,强行勾起唇角,道,“这是司寇姑娘的心意,曾经被你毫不留情地丢弃。如今,想必你定会收好它,将它时刻带在身上,就仿佛……她还存在着。” 四目相对,她瞧见他眼中满是悲痛,同时也有几丝惊异闪过。 而黎夕妤仔细地打量他的眉眼与轮廓,瞧见他脸上一片苍凉,眸中充斥着血丝,眼眶之下隐隐浮现出一团乌黑。 这样狼狈憔悴的司空堇宥,倒是黎夕妤平生仅见。 她强行抑制着心底的悲痛,忍不住咬紧了下唇,执拗地望着他,等着他接过玉佩。 她本以为,他会犹豫许久。 可不曾想,他只是稍稍思索了片刻,便抬起手,将那玉佩接过,紧紧攥在掌心。 一时间,黎夕妤只觉心中空荡荡的,仿佛她最为珍视的东西,便在一瞬间丢失了。 早在来时的路上,她便已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 黎夕妤十分清楚,哪怕司空堇宥对司寇瑕没有半点情意,可此番她为救他,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他心中的震撼必定无比强烈。 至于他们,纵然她与他再相爱,也终究会因着此人此事,而变得不同。 黎夕妤不愿再停留,却暗自做了一个决定,转而迈开步子,绕过身前的男子,向外走去。 就在她与他擦肩的那一刻,他突然便开了口,道,“我虽计划着利用司寇瑕来引出藏匿在我周身的奸细,却从未曾想过,要害她的性命……”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透着浓浓的无力感。 黎夕妤的身形猛地一颤,却将下唇咬得更紧了,眼眶变得潮湿,泪水终是抑制不住,流淌而下。 好在他并未回眸看她,便瞧不见她脸颊的泪水。 他不再开口,她便再度向前,一步一颤地,离他越来越远…… 她每走一步,心中的痛意便更深了几分…… 此刻,她很想不顾一切地转身冲向他,将他紧紧环抱,感受他的气息与温度。告诉他,她不想失去他。 可她却再也没有那个资格,更没有……那个勇气。 她知道,她与他之间,从此后便永远隔着一道跨不过的江河,那江河名为——司寇瑕。 辛子阑仍在不远处候着,黎夕妤擦了擦脸颊的泪水,快步向他走去。 本以为辛子阑必会询问她,可他没有,他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 二人便静默地站了片刻,随后相当一致地转身,缓缓离去。 司空堇宥仍旧站在灵柩前,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却握着那枚玉佩。 他不曾垂眸去看那玉佩,双眼只是盯着前方的棺椁,如同方才黎夕妤那般的神色。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他终于有了动作。 但见他抬脚,向身前的棺椁走去。 此刻尚未封棺,他不过轻轻一推那棺盖,便听一阵声响传出,棺盖向后退去。 下一刻,他垂眸望向棺中,穿戴整洁容貌精致的司寇瑕便出现在眼前。 此时此刻的她,比起平日里舞刀弄枪的模样,倒是安静了许多。 可这份安静不应属于她,城外那万里沙场才应是她的归宿。 司空堇宥深吸了一口气,抓着玉佩的手臂探进了棺中。 他最终将那枚玉佩放在她的左手侧,而在那里,还躺着另一枚玉佩。 两枚外形相同的玉佩紧紧相邻,其上分别刻着“宥”,与“瑕”。 “阿瑕姑娘,”司空堇宥突然开了口,低声道,“你想要的,我从来都给不了你。即便如今你因我身亡,我也无法对这份情做出任何回应。这玉佩,我不会收,倘若你在天有灵,因此而怨怪我。那我宁愿,抱疚终生……” 他说罢,再也不去看棺中女子,伸手将棺盖拉了回来。 棺木相合的声响不大不小,在这寂夜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司空堇宥复又走回原地,转而正对着棺椁而立,依旧保持着双手负于身后的姿态,静默地站着。 这是他欠她的,那么若是等不来古阳国的人,他便永远都会站在这灵前守着。 夜,漫长无尽,明月照亮大地,却照不进人心。 翌日。 黎夕妤穿行在军中,去往凤萧寒所在的营帐。 辛子阑陪在她身侧,司桃则去陪伴司空文仕了。 途中,辛子阑与她说了现下军中的大致情形。 她实则无心细听,只知司空堇宥仍守在司寇瑕的灵前,却将军中一切的掌事大权都交给了闻人贞与季寻。 而古阳国的五万大军也在辰时抵达,入营扎寨。 有关司寇瑕已身亡的消息本是被封锁了,可昨日战场上有成千上万的眼睛都看见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二人一路走着,不时能听见隐隐的叫骂声,皆来自于古阳国的士兵。 黎夕妤几近可以预料到,倘若司空堇宥不出面解决此事,那么这夔州的军营,很快就会变得一团乱。 而这般情势虽有些不利,可对外而言,却是相当可观的。 敌国陈将军本就在季寻手中,敌军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而如今援兵一到,对方便更是不知所措。 可这一切的局势,黎夕妤也已无心理会,她心中再也装不下这打打杀杀,装不下这阴谋阳谋…… 她很快到得凤萧寒的帐中,辛子阑依旧在帐外守候。 步入帐中后,黎夕妤一眼便瞧见了凤萧寒的身影。 他仍旧是一袭白衣,此刻正坐在木椅上,打理着满头发丝。 “舅舅……”黎夕妤轻唤了一声,便向他走去。 顺势夺过他手中的木梳,替他梳发。 “夕妤,你来了。”凤萧寒的嗓音中含满了苍凉,一双眸子却温润柔和。 黎夕妤轻抚过他的发丝,瞧着那一根又一根的银发,心中憋闷无比。 “这些年来,去看过你娘吗?”凤萧寒突然出声问道。 黎夕妤正梳发的动作一顿,轻轻点头,回道,“去年冬,曾去看过娘亲一次。坟头上长满了野草,被深厚的白雪覆盖……” 凤萧寒的身子突然颤了颤,却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黎夕妤已将他凌乱的发丝梳顺,正欲替他挽成发髻束在头顶时,他突然又开了口。 “绮迎她……这些年,过得好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轻柔且缥缈。 黎夕妤的动作又是一顿,察觉得到来自于他的思念之情,那是浓浓的父爱。 “舅舅……”黎夕妤张了张口,强自扯出一抹笑意,回道,“绮迎她可是先皇亲封的安乐郡主,在皇家备受宠爱,京中又无人敢得罪她。她这些年,自然是过得极好的!” 听了她的话,凤萧寒突然睁开了眼,眼中有光亮闪烁。 “绮迎今年也有十六岁了,可有择定夫婿?”凤萧寒连忙又问。 黎夕妤此番快速替他挽好发髻,又以木簪束起后,方才回答他的问话,“据我所知,绮迎目前尚未择定夫婿。但舅舅您无需担忧,她有那般显赫的家室,上门提前的好儿郎自然是数不胜数。” 黎夕妤自然不能与他说实话,否则他又该担忧了。 自己的女儿将满门心思都放在了一个根本不可能会爱她的人身上,这样的事情,任天下哪位父母亲,都无法接受的吧! 可黎夕妤没想到的是,她话音未落,凤萧寒的神色便暗了下去。 “只可惜,有我这样的父亲,倒是给她带去了不少耻辱……”    第一百三十五章:往事 作为一个父亲,没能见证自己女儿的成长,兴许并不是一个好父亲。 可在黎夕妤看来,凤萧寒对于厉绮迎的关爱与思念,却是任他再如何掩饰,也无法抹去…… 若不是当年那事的发生,他如今仍会是风光无限的驸马爷,凤家在朝中的地位首屈一指,而她……便也不会有那十余年的惨痛人生。 黎夕妤转而走至凤萧寒面前,直视着他,问道,“舅舅,当年的那件事,我始终心存疑惑,您与我娘亲,可是被冤枉的?” 但见凤萧寒目光一滞,眼底有浓浓的悲痛涌出,显得格外苍凉。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空灵,目光透过帐子,仿佛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似是在回忆,又似是在感慨,但神色中的悲凉与怀念,却是半点也掩藏不住。 陡然间,黎夕妤后退了两步,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凤萧寒。 她的眼眸越张越大,竟含带着几分惊恐。 单是表舅这般的神色,已无需再多说任何,黎夕妤也全然感受得到他对自己母亲的爱意。 原来…… 坊间传言没有错,表舅他……当真深爱着母亲。 那么当年的事…… 黎夕妤不敢再想下去,双腿却有些发软,转身便要离开。 “夕妤!”就在她刚转身之时,凤萧寒突然开了口,道,“没错,我对你的母亲,确是有爱意。且那爱意正是男女之情,我爱了她数十年……” 黎夕妤的背脊猛地僵住,心头一阵剧痛,下意识便攥起了衣角。 她不敢开口,生怕颤抖的嗓音会出卖自己慌乱又恐惧的内心。 这么些年来,即便所有人都认定了她的母亲有罪,可她从不愿相信。 只因为,记忆中的娘亲与表舅,都是那般的美好。 可此时此刻,她坚定了许久的信念,就这样……给了她一个响亮且嘲讽的耳光。 原来,世人所言都是对的…… 原来,只有她傻傻地不愿相信…… “可是,”突然,凤萧寒话音一转,又道,“你母亲与你父亲相敬如宾,我们凤家又是世代书香门第,哪怕我心中怀着这样见不得人的心思,却从不曾做过任何逾越之举!” 听了这话,黎夕妤又是一怔,连忙转身望着他,焦促地问,“舅舅,你方才说什么?” 凤萧寒正了正神色,凝望着黎夕妤,认认真真地道,“夕妤,这些年来你始终相信舅舅是清白的,舅舅十分感动。那么往后,还请你……继续相信我。” 一番话,令黎夕妤的心一波三折,起起伏伏,震颤不休。 而原本无望又愤恨的心绪,却也在这时,渐渐回转。 她瞪大了眼,颤抖着问道,“舅舅,若是照你所说,那么当年的事,又要如何解释?” 凤萧寒目光一滞,却很快变得犀利且阴冷。 他这样的目光,乃是黎夕妤平生仅见。 她的心剧烈地颤了颤,屏住呼吸,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自我被贬夔州后,时常会细细回想那日发生的一切,到最终,我确是发现了某些可疑之处。” 凤萧寒的目光愈发冰寒,一双手也紧紧握成了拳,“那日我们一家三口人去往黎府做客,黎府的二夫人送上了茶水,我饮下后便觉神智有些不清。后来又在仆人的带领下去了萱儿的卧房,可令我不曾想到的是……” 他再度陷入回忆,双眉却紧紧锁着,似是十分痛苦。 黎夕妤的一颗心也高高悬起,轻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凤萧寒睨了她一眼,竟道,“我不曾想到,萱儿她正躺在榻上,却是……未着寸缕!” 陡然间,黎夕妤的大脑开始嗡嗡作响,无论是内心亦或是头脑,都受到了十分剧烈的冲击。 她终是一个不慎,跌坐在地。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已不用表舅再细细言明,她也猜想得到…… 甚至后来黎铮与长公主等人破门而入,将表舅与娘亲抓了个现行的那一刻……她也在场。 凤萧寒终止了回忆,垂眸望着跌坐在地的黎夕妤,长叹了一声,神情有些颓靡,“因为我的缘故,害了两个家庭,害了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这些年来,哪怕身处边关,哪怕在刀光血影中讨生存,我也始终不曾放弃希望。只因为,我盼着有朝一日,还能够见到我的孩子,还能够见到你。” 黎夕妤的眼角却有两行清泪滑下,表舅的嗓音传进耳中时,变得缥缈又嘈杂,令她忍不住捂起了双耳。 曾经,她无比期盼能够寻得真相,从而为母亲正名。 可如今,当表舅亲口说出这一切的过往时,她心中除了痛,还是痛。 对于那刻意在表舅茶中下药的人,她已不用去猜,也知是顾简沫做的。 然顾简沫已疯,黎家彻底败落,她即便回去了,又能如何? 当年这事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也不过是因着黎家与凤家的赫赫威名。 可如今,即便她将真相公诸于世,却也因着黎家与凤家的败落,不会再备受关注。 那么,她娘亲的冤屈,又要如何洗刷? 表舅这些年来所遭受的一切折磨与苦难,又要向谁讨回? 黎夕妤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至凤萧寒俯身,将她扶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轻柔地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目光中含满了慈爱,宛如儿时记忆中的那般。 半晌后,黎夕妤的心绪渐渐恢复平稳,便出声问道,“舅舅,接下来,您有何打算?” “早在五年前,我便被季老将军送进了敌营。而这五年间,陈将军待我不薄,我也切切实实地有过动摇。可当我收到密信的那一刻,脑中闪过的却是绮迎稚嫩的面庞……”凤萧寒沉声说着。 “穷奇国,它兴许早已不是我的家,可它却是绮迎的家!倘若穷奇倒了,那么我的女儿身为皇族,下场必不会太好。我不愿那样的事情发生,便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只可惜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我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被陈将军抓获……” 每每提及厉绮迎,凤萧寒的眼中总有慈爱的光芒闪烁,那是对于家的眷恋,对于亲人的不舍。 “如今我还能活着,心中最想做的事,自然是去寻我的家人。可我没有那个脸面,更没有那个资格,我不该再去打扰……” 听着他的肺腑之言,黎夕妤却暗自垂下了眼帘,于心中思索着。 在昨日时,她本打算带着他回到京城,将过往的真相公诸于世,还娘亲一个公道。 然此刻,这个念头却渐渐消弭。 “夕妤,这两日身处军中,我倒是听说了一些言论。”凤萧寒的神色突然又凝重了起来,蹙眉问道,“你可是与司空堇宥互生爱意?” 问话传进耳中,令黎夕妤心头一震。 “那司空堇宥如今当了反贼,日后便永无归途。倘若他无法赢得皇位,那么与皇家人斗,终此一生都将不得安宁。你可要慎重考量,跟着他,日后怕是会吃苦受难,兴许会因此断送了性……” “我没有!”凤萧寒话未说完,黎夕妤忍不住打断了他。 “舅舅,我没有!”她凝望着他,眼底有悲凉,却固执地说着,“我与堇宥少爷,不是您想的那样!而那位死去的司寇姑娘,才是他忘不掉的人。” 凤萧寒有些惊讶,“可这军中传言又是怎么一回事?” 黎夕妤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在一处,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被黎府的人所害,险些丧命。是堇宥少爷救了我,带我回到司空府。之后,少爷他领兵出征去往蛮州,我始终跟随其后,并为他出谋划策。而我与他之间,从来都泾渭分明,不曾生过不该有的心思。” “至于军中言论,呵……”黎夕妤苦笑了一声,将目光转向别处,道,“舅舅,您也在军中生活了这么些年,对于这些莫须有的言论,又怎能轻易相信呢?” 凤萧寒望着黎夕妤,神情有些复杂。 他似是看出了什么,最终却道,“既是这样,那便再好不过。” 黎夕妤转回眸子,重重点头,道,“舅舅,如今我对这军事也厌倦了,不若带你离开。从此后天南海北,我都能照顾你。” 对于此番话,凤萧寒并不意外,却问,“夕妤,你当真能抛下一切,与舅舅离开吗?” 黎夕妤沉思了片刻,坚定地答,“我心意已决,必不会再留下!” 凤萧寒也不再回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尊重她的决定。 “那您先收整,事不宜迟,我们半个时辰后便离开!”黎夕妤说罢,立即转身,向外走去。 此次离开,她并不打算向任何人辞行,尤其是……司空堇宥。 踏出帐子的那一刻,一股热浪袭来,扑打在她脸上,令她有些不适。 辛子阑仍旧默立着,直直地凝望着她,目光有些怪异。 “小妤,你……”辛子阑张了张口,问道,“当真要离开?” 黎夕妤先是一怔,随后轻轻点头,“辛子阑,你不必再劝我,如今我寻到了亲人,离开也没什么不好。” 辛子阑又张了张口,似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欲言又止。 “我要回去收整一番,烦请你再为我准备一些药材。”黎夕妤凝望着辛子阑,轻声道,“辛子阑,多谢你了。” 辛子阑摆了摆手,“你想要多少,我都能为你准备。” “啊!” 突然,一道尖锐的女音自不远处响起,打破了这炎夏的燥热。 这惊呼声传进耳中时,黎夕妤的心,咯噔沉了下去。 只因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司桃!    第一百三十六章:惊变 “声音从那边传来,究竟出了何事?”辛子阑伸手指着声音传来的方位,惊讶地问。 黎夕妤却比他要惊慌得多,连忙迈开步子,向着司空文仕所在的营帐跑去。 司桃本就去陪伴司空文仕了,此番她的惊呼声又自那处响起,想来必定是出事了。 黎夕妤一路狂奔,她不敢去细细猜想究竟出了何事,额间却有汗珠一颗颗滑落。 待她即将跑近时,便见有十几名士兵正向那间营帐冲去,想必也是闻风赶来。 黎夕妤一路向前冲,辛子阑则守在她身侧为她扫清一切障碍。 待她闯入帐子时,一股腥浓的气味扑鼻而来,令她的心,蓦然沉至谷底。 帐中已围了不少人,显得颇为拥挤。 黎夕妤挤进人群,一眼便瞧见了跌坐在地的司桃。但见她双目大张,脸上的惊恐之色伴着泪水,令人又惊又震。且她浑身颤抖不休,似是怕极了。 而在司桃的身侧,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躺在血泊中,那一张沧桑且熟悉的容颜,不正是司空文仕! 一时间,黎夕妤也不由瞪大了眼,一颗心慌乱无措地跳动着,却下意识抓上了身侧辛子阑的手臂,以此来稳固身形。 “辛……辛子阑,快……快……”黎夕妤颤抖着开口,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快……” 辛子阑自然明白她的意味,便轻推她的手掌,抽回了自己的手臂。随后抬脚,欲走至司空文仕身侧。 然他刚抽出手臂,便再度被黎夕妤抓住,她的眼眸之中尽是慌乱惊恐与不安无措,额角的汗珠滑落而下,仿若是她流下的泪水。 见此,辛子阑便反握住她的手掌,带着她一同向司空文仕走去。 “小……小姐,”见到黎夕妤的那一刻,司桃的眼中终是有了几分光亮,身子却仍在不停地抖着,“小姐……小姐……” 听见司桃无助地呼唤,黎夕妤咬紧了牙关,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却伸出另一只手,去触碰司桃。 司桃的泪水有些滚烫,滴落在她手背的那一刻,令她的身子猛地一颤。 司桃紧紧抓着她的手,依偎在她身侧,宛如受了惊的鸟儿,惧怕周遭一切。 而周遭围观的士兵们,却忍不住低声议论了起来。 黎夕妤没有心思去听那议论之言,只是凝望着辛子阑,看着他为司空文仕检查伤势。 半晌后,辛子阑收回手,猩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滑落,刺得黎夕妤眉眼生疼。 “司空老爷尚还有气息,眼下我需要为他处理伤势,周遭不宜有过多的人,烦请诸位将士们,先行离开!”辛子阑的嗓音有些沉重,却含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气息。 听了这番话,黎夕妤的心终是稍有安宁。 可辛子阑那凝重的神色,却又令她无比担忧。 周遭的将士们也都是明事理之人,便纷纷转身,退了出去。 随后,帐中便唯有辛子阑,黎夕妤,以及司桃三人。 辛子阑松开了黎夕妤的手掌,立即自衣角撕下了一条布料,向司空文仕的后脑探去。 黎夕妤的心绪稳定了不少,也连忙凑上前,帮辛子阑一同行动。 “司桃,接下来无论我问了你什么,你都一定要如实回答,明白吗?”辛子阑一边替司空文仕处理伤口,一边对司桃道,“否则,你将会是残害司空老爷的唯一凶手。” 司桃吓得连连点头,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辛子阑手上的鲜红愈发浓重了,他眉头紧锁,沉声问道,“你本是在此处陪伴司空老爷,他又为何会变成这样?” 司桃脸色苍白,又惊又惧,却颤声回道,“老爷用过早膳后,与我闲聊了一阵,发觉身子有些乏了,便欲睡下。我见老爷睡熟后,因有些内急,便出去行了个方便……谁曾想,再回来时,就……就……” 司桃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她望着躺在地上的司空文仕,眼中有惊惧,有不解,更多的却是无措。 辛子阑又扯下一块布料,双眉越拧越紧,继续问道,“那在你赶回来之前,可有瞧见任何可疑之人自此处走出?” 司桃摇头,“不曾……” “那么在你出去行方便的那段时间里,可都有碰上什么人?若是有,便细细与我说来。” 司桃仔细回想了许久,最终却无力地摇头,“辛大夫,我谁也没遇上。” 辛子阑不再继续追问,却望向黎夕妤,“小妤,我身上带的药材不够,需要你去我帐中,帮我将医药箱取来!” 黎夕妤咽了咽口水,重重点头,“……好,我,我这就去!” 说罢,她迅速起身,踉踉跄跄地向帐外奔去。 她的双腿酸软无力,却不敢放慢了脚步。 然她刚跑出帐子没几步,突然一个不慎,扑倒在地。 她趴在烫热的地面上,手上的血迹尚未干涸,泛着浓浓的腥气。 她忍不住蹙起双眉,正要自地上爬起,眼前却突然多了一双脚。 下一刻,一双大掌伸来,不由分说地便将她扶了起来。 她望着身前的男子,瞧着他熟悉的容颜,也不知怎的,泪水便漫涌而出。 “阿夕,究竟出了何事?”司空堇宥双眉紧锁,抓着她双臂的大掌用了几分力道。 黎夕妤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她忍不住向身前人靠去,却哭嚷着,“是伯父……是伯父……” 她话音刚落,男子的脸色蓦然大变。 他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便松开了她,转而抬脚向前方的帐子奔去。 失去了他的支撑,黎夕妤的双腿再度软了下去,跪坐在地。 她终是没有任何力气,去往辛子阑的帐子,去将那医药箱取来。 泪水一颗颗滑落在地,氤氲开一个又一个的圆。 时至此刻,她仍旧不愿意相信,那个素来待她温和慈善的中年父亲,竟当真受奸人所害,倒在了血泊中。 这样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突然,眼前再度多了一人,那是一身黑袍的闻人贞。 同样,闻人贞也将她扶了起来,一脸的凝重与不安,问起了同样的话语,“阿夕,究竟出了何事?” 迎上闻人贞的目光,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伯父被人所害,受了重伤。眼下,我需得去帮辛子阑取来他的医药箱,否则他便无法替伯父看诊。” 闻人贞听后,双眉立时拧作一团。 他本想松开黎夕妤,同司空堇宥那般冲进帐子,最终思索了片刻,却道,“既是如此,我随你一同去取医药箱。” 黎夕妤轻轻点头,“事不宜迟,我们需得快些行动。” 有了闻人贞的搀扶,黎夕妤走起路来也顺畅了许多,他们一路去往辛子阑的帐子,一眼便瞧见了床榻边上摆放着的木箱。 待再回归时,原本躺在地上的司空文仕已被转移至床榻之上。 “父亲伤势究竟如何?”只听司空堇宥沉声问道。 “司空老爷因后脑遭受撞击,故而身受重伤,血流不止。虽说发现及时,眼下尚未丧命,我也必会拼尽全力搭救。可究竟能否从鬼门关走出来,我也无法保证。”辛子阑回道。 听了这话,刚踏入帐子的黎夕妤,与那站在床边的司空堇宥,身子同时僵住。 司桃默默地站在了最边上,她低垂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相较而言,闻人贞则相对沉稳些,他夺过黎夕妤手中的医药箱,向床边走去,将之交给辛子阑。 而这时,司空堇宥也终是再度开了口,却道,“辛子阑,无论如何,求你救活他!” 求…… 为了父亲,高傲如司空堇宥,却也能低微至此。 辛子阑未曾回话,却立即开始替司空文仕诊治,未有任何怠慢。 随后,帐中的氛围变得十分凝重,谁也不再出声,谁也不再互相对视。 黎夕妤瞥了眼司空堇宥,又瞥了眼司桃,便缓缓走向她,带着她一同离开了。 踏出帐子的那一刻,她只觉眼前的光明,竟仿若是无边无尽的黑暗。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便站定,缓缓张开双臂,仰头望着天,闭起了双眼。 日光灼热,炙烤着她的脸颊,却暖不热她冰冷的一颗心。 原本打算决然离去,可司空文仕却突然受了重伤,她知道,她一时半刻是休想离开了。 然眼下尚未值秋季,却已然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委实令人心慌。 她站了许久,司桃便在她身侧默默站着,一言不发。 “小桃,”突然,黎夕妤开了口,出声吩咐着,“去将子安找来,我在帐子里等他。” 司桃怯生生地点头应下,便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黎夕妤便独身一人向回走,一路上都在思索着。 很显然,司桃不会谋害司空文仕,必定是有人暗中下手,而司桃兴许会成为那个替罪羊。 毕竟,当时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司空文仕遇害后,最先守在他身边的,唯有司桃。 那么如今,倘若寻不到真凶,司桃的处境必然会十分艰难。 除非司空文仕能够很快便醒来,将真相告知于众。 回到帐子后,黎夕妤又等了片刻,司桃与荆子安便来了。 “姑娘,您有事寻属下?”荆子安向着黎夕妤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地问道。 黎夕妤轻轻点了点头,问,“子安,先前伯父出事时,你在何处?在做什么?” “古阳国大军抵达后,军中已乱成了一锅粥,属下奉少爷之命,从中协调。”荆子安一身正气,回道,“只不过老爷遇害时,属下并未听见任何声响。故此,当司桃姑娘前来寻属下时,属下方才知晓今日竟发生了如此大事!” 听了荆子安的话语,黎夕妤轻轻垂下了眼帘,细细思忖着。 对于荆子安,她始终深信不疑,她相信他不会是害人真凶。 且这少年心思果敢,身手不凡,为人处事又颇有几分风范,那么…… 黎夕妤复又抬眸,目光在司桃与荆子安的身上来回打量,犀利地问道,“你二人,可是已互许终身?” 待她问出口,对面的二人齐齐怔住,很快便涨红了脸。 然黎夕妤却注意到,原本是惊魂未定的司桃,却在见到荆子安后,情绪渐渐恢复如常。 她心中颇有些安慰,见二人谁也不曾回话,便又问,“子安,倘若我将小桃许配给你,你是否愿意?” 此话一出,荆子安的脸色更加红润了,却有些手足无措,支支吾吾地回道,“姑……姑娘,我……我……”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却仍旧未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瞧着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黎夕妤心中一暖,轻笑道,“子安,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放心,只要是小桃喜欢的,纵是上天入地,我也定会交到她手中!而你二人既然有情,那么想要相守一生,我自然也是十分欣慰的。” 荆子安与司桃齐齐垂下了眼眸,却不时互相张望一眼,那满眼的柔情被黎夕妤瞧见,忍不住替这二人开怀。 而她此番唤来二人的目的,却是…… “子安,我要你带小桃离开,越快越好!”她敛了笑,一派凝重。 荆子安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见黎夕妤那般严肃的模样,又不像是听错。 “姑娘,您这是何意?”荆子安蹙眉问道。 黎夕妤望向司桃,面上却闪过几分歉疚,“今日伯父出了事,想必所有人都会怀疑到小桃的身上!我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故此不应再留在此处。你带她走,无论天涯海角。” 她话音一落,身前的二人齐齐受了惊,皆一脸惊异地望着她。 可她已将话说得十分清楚明白,相信这二人都能理解。 片刻后,但见荆子安双眉一凛,断然摇头道,“姑娘,属下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危,属下断不可能离你而去!” “没错!”司桃也连忙附和,“小姐,我不会再离开你,此生你在何处,小桃便在何处。” “可你们跟着我,只会招来更多的祸患!”黎夕妤双眉一拧,有些不悦,“先前是史副将,如今又是伯父,我不知道下一个受难的人,又会是谁……” 她的情绪十分低落,心底有悲伤涌动,“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都希望他能够好好活着。此番伯父重伤,我必是要悉心照料,并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查出真凶!而你们……最好是能走多远,便走多远!” “不!” “不!” 荆子安与司桃齐齐出声,却是一致不肯离去。 黎夕妤佯装恼火,怒斥道,“你们若是不走,下次招来祸患,兴许受伤流血的,就是你们了!你们既然有情,便该为了对方好好活下去,去寻觅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好好过日子……” “姑娘,今日无论您说什么,属下都不会离去!自堇宥少爷将我救下的那一刻起,我这一条命便都归于了他。我听从他的吩咐,跟随在您左右,护您周全。那么终此一生,除非世事安稳,除非我命丧黄泉,否则我荆子安,绝不会离开!” 荆子安说着,竟一个俯身,单膝跪地,跪在了黎夕妤脚下。 而他这番忠诚之言,却是令黎夕妤又感动又恼怒。 这个荆子安,为何偏生如此固执? 如今既已寻得所爱,她又给他这个机会,他只要带着司桃离开了,那么日后必能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 黎夕妤又转眸,见司桃也同样是一副决然不肯离去的姿态,不由暗自长叹。 她沉吟了片刻,吐出一口气,轻声道,“你们可要想清楚了,若是错过此次时机,日后再想离开,怕是再无可能。你们……可想好了?” 荆子安与司桃对视了一眼,二人齐齐点头,齐声道,“我们不愿离去,哪怕死无葬身,也绝不后悔!” 黎夕妤听着看着,一颗心起起伏伏,却有暖意遍涌。 身前的这二人,竟是这般执着,纵死不悔! 待二人离开后,黎夕妤又去往凤萧寒的住处,与他说明了情势,暂且无法离去。 凤萧寒表示十分理解,并说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支持。 辛子阑仍在为司空文仕诊治,那一间房的帐帘,始终未曾掀开过。 黎夕妤在外站了许久,最终发觉不应前去打扰,便一路去往大营以北,到得司寇瑕的灵前。 此刻司空堇宥不在,这座棺椁便由两名将士守着。 见黎夕妤走近,二人齐齐行礼。 “你们去外面守着吧,我想与司寇姑娘单独待一会儿。”黎夕妤无力地开口,吩咐着。 两名守卫互相对视了一眼,踌躇了片刻后,便听从黎夕妤的命令,去帐外守着了。 而后,黎夕妤站在棺椁前,站得笔直。 她与司寇瑕,实则没什么好说的。 可司寇瑕却是为了救司空堇宥而死,间接来说,是为了救她的表舅而死。 如此大的一份恩情,她不得不报,却又报不起…… 而她知道,若不是司空文仕突生意外,那么司空堇宥必定会在此处一直守着。 如今他不在,那么……便换她守着好了。 黎夕妤在灵前站了整整五个时辰,直至天色大暗,直至夜深人静。 她始终一动不动,站得笔直。 这夜有些燥热,可她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身后突有脚步声响起,她本以为来人会是司桃,便不曾回眸。 可待那人走至身侧,轻轻浅浅的兰香灌入鼻中时,她才恍然惊觉。 她连忙转身,望着面前的男子,低唤了一声,“少爷。” 司空堇宥也垂眸望着她,眼中布满了血丝,一身的疲惫之态。 黎夕妤的心口隐隐作痛,忍不住关切地问道,“少爷为何不去睡会儿?” “如今这般境况,我哪里能够安然入睡?”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无力地回。 黎夕妤垂下了眸子,又问,“伯父他……如何了?” “辛子阑……已尽力了。”他颤抖着开口,就连衣袖也轻轻颤动着。 黎夕妤闻言,心头却是一震,蓦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不……”她后退了两步,摇头道,“不,这不可能……辛子阑的医术那般高超,他一定有办法救回伯父的!” 司空堇宥神色凄凉,沉声道,“辛子阑自然救回了父亲的性命。只不过……” 黎夕妤先是一怔,心底有喜意流淌,却在听到他的转音时,“咯噔”颤了颤。 “只不过……什么?”她小心翼翼地发问,眼眸中满是惊慌。 “只不过,父亲的后脑遭受了极为强烈的撞击,虽是保住了性命,可日后是否还能醒来,便要看造化了。”司空堇宥深吸了一口气,将声音压到最轻,回道。 听了这话,黎夕妤仍旧有些不敢相信,抬脚便要走。 “你要去何处?”司空堇宥立即便问。 黎夕妤不曾停下脚步,却回道,“我去找辛子阑,他一定还未尽全力!” 她自他身侧走过,与他擦肩,向着背离他的方向,走去。 司空堇宥本想去拉她,可手臂刚抬至半空,便又落回。 他的神色有些黯然,却又沉声问道,“父亲出事后,最早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可是司桃?”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身形一滞,终是停下了步子。 她立即转身,凝望着他的背影,张口便道,“你明知道小桃不会害人,更不可能会害伯父!” “我只问你,司桃可是最早出现在父亲身边的人?”司空堇宥复又发问,嗓音逐渐变得冰寒。 黎夕妤心头一震,咬紧了牙关,回了一个字,“是。” “那么,她便有洗不清的嫌疑。”只听男子冷冷地开口,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令人惊惧的气息。 黎夕妤缓缓握起了双拳,在夜色下,冷声问道,“那么,你想如何?” 司空堇宥终是转身,二人两两相望,却皆自彼此的目光中,瞧出了那掩藏不住的陌生疏离感。 黎夕妤的心绞痛无比,她从不曾想到,原来与他之间的路途,这么快……就走到了尽头。 仿佛自一开始,这便是条殊途,她与他之间,注定无法同归。 二人相视了半晌,他突然开了口,“若我将司桃带去审问,你可愿意?”    第一百三十七章:猜想 黎夕妤的心立即便沉了下去,一双绣拳握得更紧了,甚至咬牙切齿地回道,“谁若敢动小桃,势必要从我身上踏过去!” 此言一出,司空堇宥的双眼立即眯了起来,其内散着阵阵寒意,“阿夕,莫非在你心中,父亲远比不过一个丫头?” 黎夕妤身形一颤,咬紧了牙关,倔强地望着对面的男子,面目竟有些狰狞,“你明知道,小桃她不会害人!更不可能会害伯父!” 却见司空堇宥拂了拂衣袖,脸上再无半点平和之意,“可我要的,只是真相。我不管那人是谁,只要动了我在意的人,他就必须死!” 听着这般凉薄又生硬的话语,黎夕妤的心抽痛了片刻,转而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么,你是打算派谁去审问?” “阿玥。”司空堇宥毫不迟疑地回道。 是啊,很显然,这种事情,他向来都是交给闻人玥去做的。 黎夕妤虽不曾见识过闻人玥的手段,可那夜在蛮州军营的暗室中,史华容被折磨得半死不活,那可都是拜闻人玥所赐。 突然,黎夕妤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令她险些抓不住。 她恍然间想起,当初在练兵场,史华容便是被闻人玥所擒,对方曾一口咬定他便是内奸! 那么……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关联? 一时间,心口有密密匝匝的恐惧升起,逐渐遍袭周身,令她脊背生凉。 她不敢再细想下去,却忍不住出声试探,“少爷,对于闻人玥,你还真是放心!” 只见司空堇宥勾起一边唇角,那是自信的神态,“阿玥跟在我身边多年,她的任何心思,都瞒不过我。” 听闻此,黎夕妤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又细细思索了一番。 虽说那念头已不是第一次生出,可只要认真考量一番,便也不难推翻。 暂且抛去这主仆二人多年的情分不说,单是闻人玥对司空堇宥那一份爱慕的心思,便足以证明:她不会害他,更不会背叛他。 更何况,如今只是猜想的念头,又全无任何证据,便不能平白无故地怀疑闻人玥。 可即便如此,黎夕妤仍旧不能将司桃交出去。 遂,她也缓缓勾起唇角,笑得却有些凄凉,“少爷,倘若你决意要审问小桃,那么……请连带着我,一并审了。” 司空堇宥的双眼再度眯了起来,却是有些愤怒了,冷声问道,“阿夕,你可是无论如何,也要保她?” “当然!”毫不迟疑,黎夕妤回以肯定的答复,“小桃绝不可能害人!而伯父素来待我不薄,我对他的情谊绝不浅。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我同你一般,也想要查出真凶。可却不能因此,去残害一个无辜的人!” 黎夕妤说罢,司空堇宥沉默了许久。 二人便互相对望着,感受着彼此越来越远的气息,皆是心如刀绞。 黎夕妤甚至有些无法接受,这不过短短的时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为何她与他之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她的指甲再度陷入皮肉,沿着上一次尚未痊愈的伤痕,散布着轻轻浅浅的痛意。 而许久之后,对面的男子终于开了口,于夜色下,道,“夕妤,你明知道,我不能拿你怎样……”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身子陡地一僵,望着他的目光有些惊异。 然,尚未待她作何反应,他便蓦然转身,继续守在司寇瑕的灵前,却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倘若这一月内,仍旧查不出真凶。那么……只好对不住司桃了。” 听他说罢,黎夕妤的眼皮陡地跳了两跳,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可她又十分清楚,这已是司空堇宥最大限度的退步,毕竟事关他的生父。 “……好。”黎夕妤应下了,随后转身,走向夜色,走向远处。 之后的几日里,黎夕妤命人在自己的帐子中又摆放了一张床榻,与司桃同吃同住。 司桃起初有些不适,可在黎夕妤的百般坚持下,她也渐渐习惯。 如此一来,司桃的人身安全有了保障,黎夕妤便能稍稍放下心来。 辛子阑几乎每日都待在司空文仕的帐中,替他诊治,为他煎药。 黎夕妤则吩咐荆子安于暗中细细观察,又联合了季寻,一旦发现任何可疑之人,必要向她禀报。 司空堇宥培养的手下们也于暗中展开了一系列的探查,如今军中的情势,已在潜移默化间有了改变。 只不过,司空堇宥仍未出面解释司寇瑕的死因,古阳国的将士们虽愤愤不平,然终究因着群龙无首,无法闹腾出太大的动静。 凤萧寒的伤势一日比一日好转,黎夕妤每日都会去探望他,与他闲聊几句,再与他一同分析猜测那残害了司空文仕的真凶。 最终,他们得出三个结论。 其一,害人真凶本想掳走司空文仕,以此来胁迫司空堇宥,却不料司空文仕奋死挣扎,最终落得如此局面。那么这凶手,会是厉澹派来的人,亦或是……瀚国派来的人。 其二,司空文仕于偶然间发现了那害人真凶的秘密,对方为了保全自身,便要杀人灭口。那么这凶手,会是军中之人! 其三,那害人真凶只是单纯地为了栽赃嫁祸,嫁祸给司桃!而司桃却身份卑微,没有任何影响力。那么,凶手想要害的人,实则是司桃背后的……黎夕妤! 可如若对方的真正目标是黎夕妤,那么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他又会是什么身份? 平心而论,黎夕妤不会武,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倘若对方想要她的性命,又何须如此麻烦。 可如若对方不想要她的性命,那么目的便只有一个了! 为了令她与司空堇宥产生隔阂与猜忌,为了让司空堇宥怀疑到她的头上来! 猜测到这一点后,黎夕妤的头皮发麻,似有阵阵森冷的凉气自头顶贯彻整个身躯。 这三个结论,无论是哪一个,于他们而言,都极为不利。 而黎夕妤也是在这一刻方才发觉,原来在他们的周身,当真潜藏了不计其数的危险与邪恶。 从前虽也经历过刀枪箭雨,却从未有哪一次,会令她觉得这般毛骨悚然。 只因为,此次的受害者,是她很在意的人。 与凤萧寒告别后,黎夕妤便带着司桃,一路去往司空文仕所在的帐子。 掀开帐帘的那一刻,黎夕妤一眼便瞧见了那抹金黄色的身影。 辛子阑竟趴在床榻边,睡着了…… 见此一幕,心中有些许触动,黎夕妤轻轻走近,于辛子阑身侧坐下,便静静地望着他。 他原本精致的面容此刻显得十分憔悴,比起司空堇宥来,也好不到哪去。 军中人皆言,将军为了司寇姑娘、为了司空老爷,已有数日不曾合眼,不曾好好歇息。 可却无人看得见辛子阑的辛劳,无人将他的付出记在心间。 恍然间,黎夕妤想起了许久之前,那时她受了水刑,昏迷了两三日后,一睁眼便看见的,也是辛子阑。 这个人,他兴许行事风风火火,他兴许有些神经大条,可作为一名医者,他确是尽心尽力,令人钦佩。 黎夕妤正仔细地观望着他,他却突然张了张唇,瓮声瓮气地嘟囔着,“小妤……小妤,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巧清清楚楚地传进了黎夕妤的耳中。 她目光一滞,有些惊愕,又有些心痛。 又过了片刻,辛子阑的眼皮颤了颤,随后便缓缓睁了开眼。 当他瞧见黎夕妤的那一刻,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便又闭上眼睛,片刻后再睁开。 黎夕妤看得出他眼中的惊讶与意外,也瞧得见他目光中的欣喜。 她缓缓勾唇,轻声笑道,“辛子阑,怎么,你不认得我了?” 听见她的声音后,辛子阑立即便坐直了身子,又惊又喜,“小妤,当真是你!” 黎夕妤低笑着,心底却隐隐有些疼,“辛子阑,我来探望伯父,顺便,看看你。” 即便她用了“顺便”这二字,可辛子阑依旧高兴得眉开眼笑,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瞧着他如此欢欣的模样,黎夕妤的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了。 她仔细地算着,仔细地想着,最终发觉,她欠了辛子阑的,实在是太多。 而她却不知该如何偿还,又无法……跟他走。 黎夕妤不愿再想下去,便转眸望向床榻上的司空文仕,问道,“伯父他当真醒不过来了?” “我正在设法替他治疗,可他如今没有意识,即便我再努力,也无法令他转醒。除非他自己想要醒来。”辛子阑轻声叹道。 “可有何唤醒他意识的法子?或者说,我能做些什么?”黎夕妤连忙又问。 辛子阑思索了片刻,回道,“我现下正以针灸替他治疗,虽不知能否奏效,却也不会令情形变得更糟糕。你平日里若是闲了,便多来看看他,陪他说说话,兴许会有些效用。” 黎夕妤闻言重重点头,“好,我记下了。” 她看向床榻上安静沉睡的中年父亲,脑中回想起的,尽是他过往待她的所有好,一颗心便揪得生疼。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立即回眸望着辛子阑,沉声问道,“能否知晓究竟是何物撞击了伯父的后脑?” 辛子阑闻言,又细细思索了半晌,最终双眸一眯,回道,“看看这军中,是否能寻到一样宽约三寸的利器!” “还能再具体些吗?”黎夕妤蹙眉,问。 辛子阑也蹙眉,绞尽了脑汁,将司空文仕后脑的伤势与军中所有利器相联,却硬是没有找到任何标准。 “宽约……三寸……” 却在这时,始终站在二人身后的司桃喃喃开了口。 “宽约……三寸……”她低语着,似是想起了什么。 黎夕妤见状,连忙问,“小桃,你可是知道什么?” 司桃茫然地望着她,随后伸出手,嘟囔着,“印象中,似乎在那里,有一只铁棍……”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指向帐子一角。 黎夕妤与辛子阑便沿着司桃的指尖望去,然望向帐角后,却什么也没瞧见! 司桃不由瞪大了眼,连忙道,“我想起来了!那里确是有一只铁棍,我曾问过老爷,他说那是少爷为他准备,倘若遇上危险,便以此攻击敌人!” “可是铁棍,哪里会有三寸宽?”黎夕妤与辛子阑齐声发问。 “重点便在这里!”司桃一脸凝重地回道,“那根铁棍的端部,是一截长宽均有三寸的圆块,应是由重铁打造,如此便能更加狠厉地攻击敌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圣上 “而眼下,那根铁棍,不见了!”司桃双眉紧锁,却是一语道出了此事的重大关键。 黎夕妤与辛子阑对视了一眼,二人皆自彼此的目光中瞧出了什么。 “凶手不是傻子,即便我们找到了铁棍,也未必能将其抓出。”黎夕妤沉吟了片刻,低声道。 辛子阑却连连摆手,“话可不能这么说,无论如何那铁棍都是一条线索。至少,将其找到后,司桃的嫌疑兴许就能撇清了!” 黎夕妤闻言,心下虽有些欣喜,却仍是不解地问,“这与小桃有何干系?” 辛子阑轻轻一笑,眼中满是柔光,话语中甚至含带了几分宠溺的意味,“小妤,你莫不是最近太过辛劳,连这都想不到了?” 黎夕妤蓦然怔住,却实在不解。 “呵呵……”只听辛子阑一声轻笑,为她解答疑惑,“既然司桃说了,那铁棍的端部是以重铁打造,那么单凭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够将其举起便已是费尽了全力。更何况,要用其来杀人?” 此言一出,黎夕妤恍然明了! 她连连点头,却自嘲道,“倒真是糊涂了,这些时日思索之事太多,一颗头脑显然有些不够用。” 辛子阑却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道,“若是累了,便好生歇着。即便是天塌地陷,也还有我为你支撑。” 辛子阑的话语回荡在耳畔,黎夕妤的心却颤了又颤,她下意识垂眸,不敢去看他的双眼。 许是觉着此刻的气氛有些窘迫,黎夕妤又向后退了两步,与辛子阑拉开了距离,“我这便去寻找那凶器,辛子阑,你……要好生照看伯父。” 她察觉到一丝淡淡的悲戚自前方传来,心底再度涌起那宛如被针尖刺了一下的痛感,令她忍不住攥起了衣角。 “……好。”半晌后,辛子阑终是回道。 随后,黎夕妤便有如获得大赦般,连忙转身离开,甚至连道辞都忘记了。 离开这间帐子后,她很快便唤来了荆子安,连同司桃一起,三人开始在军中进行秘密搜查。 但这并非是一朝一夕间便能完成的事,故此直至黄昏时分,三人也仍旧是一无所获。 直至酉时三刻,黎夕妤等人无功而返,三人皆沮丧着脑袋,没精打采地穿行在军中。 却突然,有一阵愤怒的咆哮声隐隐传来,“……就这一个女儿……却没了性命……你这个混账……” 听见这咆哮声,黎夕妤隐约猜到了什么,心中不免有些不安,连忙便迈开步子,向北跑去。 尚未靠近,那咆哮声却愈发清晰,“司空堇宥,若不是为了你,我的女儿又怎会甘愿跋涉千里,来到这鬼地方!你明知她对你心意,从前却不愿娶她,这也便罢了,可如今她因你丧了命,你又当如何!” 远远地,黎夕妤瞧见了三道身影,其中一人身穿白衣,自是司空堇宥无疑。 而另外两人,一人身材魁梧,正朝着司空堇宥咆哮,乃是司寇暇的生父,司寇坤。 至于另一人,他身形修长,着一袭绛蓝色锦袍,单是站在那里,便带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尊贵之感。 而这人,黎夕妤认得。 倒是不曾想到,古阳国的人,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想必也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敢慢下一分一毫。 黎夕妤缓缓停下步子,静静地观望了片刻。 却发觉,无论司寇坤说了什么,司空堇宥都只是沉默地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一声不吭。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偿还?是司空堇宥对司寇瑕的偿还! 黎夕妤缓缓垂下眸子,暗自思索了片刻后,便欲转身,离开此处。 然,却有人赶在她动身之前,迈步走了来。 听闻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响,黎夕妤下意识便抬眸望去,却正巧迎上楚风祁的目光。 四目相对间,黎夕妤却发觉这个男子,比之先前所见更加高贵了。 他款步而来,举手投足尽显尊贵之气,甚至那一身气势,也令人忍不住想要俯首叩拜。 楚风祁既然走了来,那么黎夕妤自然便无法离开。 她于是站定在原地,安静地等着他走近。 夜色来临时,周遭的温度低了许多,已不再似数日前那般令人燥热难耐。 楚风祁终是走近,眼中含了一丝笑意,道,“阿夕姑娘,好久不见。” 听见他开口,黎夕妤的大脑正飞速地运转着。 很快,她便有了动作。 但见她蓦然倾身,双膝也顺势弯了下去,作势便要下跪。 可就在她刚有动作的那一刻,双臂便被身前的男子扶住了,“阿夕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黎夕妤轻咬下唇,回道,“圣上乃是古阳国新皇,草民见之,这礼数可是少不得的。” “哦?”却见楚风祁挑眉,倒是有些意外,“莫不是堇宥兄弟同你说了我如今的身份?” “不!”黎夕妤立即摇头,“全是我自己猜的,倘若认错了人,还望您莫要怪罪。” 之所以如此猜测,自是因为此刻的楚风祁,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尚且记得,在离开蛮州前,曾对古阳国临安王挥兵直上、争夺皇位一事有所耳闻。 可如若这临安王楚风祁未能成功赢得皇位,那么他此刻必然早就死了,又如何还能够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呵呵……”只听楚风祁轻笑了一阵,转而挥了挥衣袖,帝王风姿尽显,“阿夕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当真令这天下诸多儿郎都要忍不住佩服!” 黎夕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然心绪却并未因此而有所缓和。 她的目光越过楚风祁,望向那远处的棺椁,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司寇姑娘,才是这世间最令人敬佩的女子!” 听了她的话语,楚风祁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去,话语中陡然便透了几分冰寒,“朕倒是不曾想到,堇宥兄弟竟未能护好司寇瑕!甚至令她丢了性命!” 听出楚风祁话语中的愤怒,黎夕妤心头一颤,连忙便道,“圣上请息怒,此事与少爷无关,都是我,是我为了一己之私,这才害死了司寇姑娘!” 见她一心只将过错向自己身上揽,楚风祁竟下意识蹙了蹙眉。 “司空堇宥,你倒是开口啊!你说话啊!”司寇坤的咆哮不绝于耳,“你以为如此装聋作哑便可令本将军放过你吗?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古阳国五万余将士,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定要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此番言语传进耳中,黎夕妤更是心惊,望向楚风祁的目光中立时便多了几分恳求。 而他自然知晓她心中所想,双眉却是越拧越紧。 黎夕妤猜不透楚风祁的心思,可司寇坤的怒意却越来越大,她不得不向楚风祁求助,“皇上,还请您看在与我家少爷多年的情分上,莫要任由司寇将军胡作非为!” “胡作非为?”楚风祁双眸一眯,阴冷地反问,“为何是胡作非为?我古阳巾帼女将命丧于此,而司空堇宥却给不了朕一个合理的解释,那朕又为何……要咽下这口气?” 蓦地,黎夕妤向后退了两步,眼中有惊慌,有不安。 她这才渐渐意识到,如今的楚风祁,已再不是从前那个与司空堇宥结拜交好的男子了。 如今,他可是一国之君,他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到整个古阳国! 而在其位,他必要为其谋福。 倘若连司寇瑕一事都能就此姑息,那么他日后又要如何在百万雄兵前立威?如何向万千民众立信? 思及此,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毫不犹豫地便跪了下去。 她垂首,跪在楚风祁脚下,不卑不亢,“还望圣上明鉴,司寇姑娘之死,当真与我家少爷没有任何干系。全是因我一己之私,为了搭救亲人,我未能顾全大局,这才酿此大错!” 身前男子的气息微微有了变化,可黎夕妤却不敢抬眸去看他,便继续说道,“只要圣上肯放过我家少爷,放过这夔州的无辜百姓,我……甘愿接受任何惩罚!” 她说罢,楚风祁沉默了许久。 她便始终跪着,轻轻喘着气,心绪始终无法平复。 “呵……”半晌后,男子竟嘲讽地笑了笑,转而道,“你倒是情深。既然如此,朕可以答应你的请求。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黎夕妤抬眸,眼中多了几分光亮,连忙问。 但见楚风祁拂了拂衣袖,慢条斯理地回道,“只不过,你需得离开此处,随朕回古阳国!而余下的数十余年,你都只能陪在朕的身边!” 霎时间,黎夕妤赫然怔住,眸中的光亮逐渐消逝,双耳嗡嗡作响,却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呆呆地凝望着身前高高在上的男子,心底竟从未有哪一刻,似眼下这般冰寒。 她仿若再度置身于冰窖,那刺骨的寒冷似要将她冻结。 “如何?”楚风祁再度开口,问着,“你是否愿意?” 黎夕妤眨了眨眼,有些恍然,亦有些无措。 她转眸,望向远处的男子。 那一袭白衣穿在他身上,实在有些难看。 而他侧对着她,正低垂着眉眼,忍受着司寇坤的咆哮辱骂。 这样的司空堇宥,是黎夕妤从不曾见过的。 而他之所以这般任其辱骂,也不仅只是为了偿还司寇瑕。 他为的,自然还有整个夔州,以及古阳国这盟国背后的强大势力。 黎夕妤盯着那身影忘了许久,视线却逐渐模糊,她不由勾起唇角,张了张口,对楚风祁道,“我愿……” “哈哈……” 黎夕妤刚开口,楚风祁突然大笑了起来。 “我在与你开玩笑呢,阿夕姑娘,你怎么当真了?”楚风祁的脸上满是笑意,轻快地说着,可眼眸之中却蕴含了几分常人难懂的情愫。 黎夕妤却愕然瞪大了眼,眼眶尚且一片潮湿,又惊又怔。 随后,楚风祁上前两步,伸开双臂将她扶了起来,又笑道,“我早就说过,夺人所好,并非君子之举。更何况我与堇宥兄弟,可是有着过命的交情。此番虽说牺牲了司寇瑕,但战场上打打杀杀,受伤身亡乃是在所难免!我会替司寇瑕处理好后事,会赐予她名留千史的荣誉,以此来安抚司寇将军。” 黎夕妤仍旧有些惊愕,轻声问道,“那皇上您先前,又为何要说出那样的话?” 楚风祁又笑出声,爽朗地道,“近日长途跋涉,我甚觉疲累。而能够以此找些乐趣,又不失为一件快事!” 黎夕妤闻言,嘴角不由抽了抽,暗自腹诽:您倒是寻了乐子,殊不知我险些都要被您吓死了! 但又好在先前那一切都只是楚风祁开的一个玩笑,司空堇宥不必因此失去这个盟友,她黎夕妤也不必违心地陪伴在另一个男子身侧。 她又转眸望去,却见此刻司空堇宥竟张了口,正说着什么。 因相距甚远,加之司空堇宥嗓音不大,故此她听不清任何。 却能够发觉,原本怒不可遏的司寇坤,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见此情形,黎夕妤终是长舒了一口气,而积压在心底许久的悲痛,也终是淡了些许。 “皇上,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行告退了。”黎夕妤复又望向楚风祁,扯出一抹不算僵硬的笑,道。 “我本以为,你是来此等候堇宥兄弟的?”楚风祁却有些惊讶。 黎夕妤目光一滞,僵硬地摇头,“我尚有事要做,不便在此多加逗留。” “既是如此,那你去吧。”楚风祁点头,轻声回道。 黎夕妤复又向他拱手揖了一礼,便匆忙离开。 而这夜,兴许是因着一整日都在搜寻凶器太过疲累,黎夕妤竟早早便进入了梦乡。 待到日夜更替,翌日辰时,她方才踏出帐子。 可这时,却有一名士兵跑来,对她道,“夕姑娘,将军有事寻你,此刻正在帐中候着。” 黎夕妤有些疑惑,便问,“你口中所说的将军,可是我家少爷?” “正是。”那士兵连忙答。 此番,黎夕妤心中虽有些不解,却仍旧在司桃的陪同下,去往了司空堇宥的营帐。 而走近时,却发觉荆子安也站在帐前,似是正在等着她们。 “姑娘,你们来了!”荆子安立即向黎夕妤行了一礼。 黎夕妤轻轻点头,随后三人便依次步入了帐子。 可踏入帐中的那一刻,黎夕妤突觉脊背生凉,似有一双犀利可怕的眼眸,正盯着她。 伊闹闹 说: 感谢光&简打赏的15个魔法币! 本书的故事发展已步入中后期,距离结局不会太久了,但是还希望大家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因为后期会有大虐。不过可以向大家保证的是,一定是个happyending!    第一百三十九章:天意 一眼望去,但见司空堇宥仍旧是一身白衣,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在他身侧,却有一只令黎夕妤毛骨悚然的黑犬! 她的双腿立时便软下了去,若不是身后有司桃与荆子安守着,她此刻怕是已跌坐在地。 那黑犬双眼泛着精光,嘴巴大张喘着粗气,尖利的牙齿若隐若现,不时有腥浓的口水自嘴角滑下,滴落在地。 黎夕妤瞪大了眼,眼眸之中满是惧意,却下意识便要转身离开。 “阿夕,”却在这时,司空堇宥开了口,出声唤她。 他的嗓音沉稳有力,在无形中带给她力量。 黎夕妤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努力站直了身子,全身上下的汗毛齐齐竖起,却再也不敢去看那只黑犬,只是望着司空堇宥。 颤声道,“少爷,你找我来……有何吩咐?” 司空堇宥闻言,却扬了扬手臂,掌心里攥着一条绳索,而那绳索的另一端,则拴在了黑犬的脖间。 随后,只听他道,“听闻你正在搜寻伤害父亲的凶器,然这夔州如此之大,仅凭常人之力,怕是难如登天。这只犬的嗅觉极其敏锐,于你们而言,兴许会有所帮助。” 黎夕妤听后,嘴角不由抽了抽,却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哪怕是翻遍整个夔州,我们也一定能把那凶器找出来!” 她的心中满是惊惧,只要感受到这只黑犬的气息,她脑中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年的景象。 并非是她胆小,而是这犬,她实在惧怕。 而司空堇宥理应知晓此事,又为何会如此做? 黎夕妤心中有些疑惑,可司空堇宥却全然不给她拒绝的权利。 但见他招了招手,对荆子安道,“子安,你将这犬带在身边,它性子有几分烈,又对血腥气十分敏感,你千万要小心安放,莫要令其伤害到旁人。” 荆子安闻言,看了眼黎夕妤,又看了眼司空堇宥,最终唯有硬着头皮走上前,将那黑犬牵到了自己身边。 黎夕妤见状,知晓司空堇宥已不会改变心意,便双眉一拧,向后退了几步。 既然无法拒绝,那么……她至少还能躲避。 可心中仍旧有所疑惑,疑惑司空堇宥近日来的某些反常举动。 “夕妤姐姐,我方才寻你无果,听闻你来了此处,我便来……”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男音自后方响起,是季寻闯了进来。 然,季寻的嗓音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头,他站定在距黎夕妤两步之遥的位置,再也不敢动弹。 黎夕妤转眸望去,但见季寻浑身僵硬,双眸张得老大,眼底正有浓浓的惊惧涌动,却死死地盯着某个方位。 不用多加猜测,黎夕妤也知晓此刻季寻的心思。 他自幼便惧怕犬类,此番见了这黑犬,自然是同她一般,又惊又惧。 黎夕妤又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到得季寻身侧,轻声道,“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季寻的额角已有豆大的汗珠溢出,他艰难地转动脖子,望向黎夕妤的眼眸中竟充满了绝望。 黎夕妤的嘴角又抽了抽,却以眼神示意他:赶紧离开。 然直至半晌后,季寻方才有力气挪动身躯。 他艰难地后退,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丝半点的声响来。 黎夕妤见状,不忘回眸瞥向荆子安,示意他定要将那黑犬抓牢了。 而后,她又不经意地转了转脑袋,视线却在司空堇宥身侧的桌案上停留了片刻。 在那桌案上,正摆放着一鼎香炉,轻烟袅袅,向上升浮。 黎夕妤刻意嗅了嗅,只觉那香味有些独特,不似是寻常的提神香。 可她并未多加思量,便与季寻、司桃二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帐子。 直至离开帐子甚远后,季寻方才停下脚步,浑身却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黎夕妤抬起手臂,轻拍他的肩头,安抚道,“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她虽如此安抚着,可自己的一颗心,却在剧烈地颤抖着,浑身上下每一处神经,都饱受惊恐的折磨。 司桃则搀扶着她,不停地轻抚她的后脊,以此来缓解她心中的恐惧。 良久后,她终能畅快地呼吸,便望着季寻,问道,“你有何事要寻我?” 季寻蓦然怔住,努力地思索了许久,最终却吐出这样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话语,“夕妤姐姐,我……我不记得了。” 黎夕妤无奈地摇头,转而摆了摆手臂,便向季寻道了别。 她在司桃的搀扶下,缓慢地走回了自己的帐子。 经此一事,黎夕妤即便再想寻觅凶器,也全然没有那个胆子了。 故此,此事便落在了荆子安与司桃的肩上,她每日里便去往司空文仕那处,依照辛子阑的提议,对着那床榻之上双眸紧闭的中年父亲,一遍遍地诉说着过往之事。 虽不知此法究竟有没有效用,但至少这样的陪伴,令她的一颗心,不再那般空荡。 两日后,军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事关司寇瑕与古阳国。 楚风祁果真是个守信之人,他很快便平定了古阳国军心,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便令司寇坤放下了心中的个人恩怨。 于这日巳时,大军整齐地排列在大营北部,所有的将士们都站在司寇瑕的灵前,对其敬上一礼。 而在灵堂的最前方,分别站着楚风祁、司寇坤,与司空堇宥。 黎夕妤本不必露面,可她仍是来了,身着一袭白衣,站在大军的中后方,被人群所掩盖。 正如楚风祁所说过的那般,他果真赐给了司寇瑕一世的荣誉,以至千百年后,后世仍会对其称赞不绝。 视线穿过重重人群,黎夕妤隐约能够瞧得见司空堇宥的身影,仍是那般笔直,却透着几分孤傲。 待所有人敬拜过后,司寇坤却扬声开了口,“皇上,如今小女已身亡,还望皇上准许末将带回小女的尸身!” 对于司寇坤这般的请求,实则是半点也不为过。 司寇瑕乃是他的掌上明珠,生前未能见她最后一面,死后将其带回故乡,也实属人之常情。 可令所有人都觉意外的却是,楚风祁竟拒绝了司寇坤的请求! 只听那个帝王道,“司寇将军,你的心情,朕十分理解。且这女儿是你的,你想要将其带回故乡,朕自然无权干涉。只不过……” 楚风祁话音一转,却看向身侧的司空堇宥,继续道,“司寇将军,你当真知晓令爱的心意吗?” 司寇坤身形一震,有些不解,“恕末将愚钝,还望皇上明言!” 楚风祁沉默了片刻,随后自腰间取下佩剑,将其握在手中。 见状,黎夕妤心头一紧,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油然生出。 “想必诸位都能瞧见,朕这把佩剑上,挂着一枚玉佩。”楚风祁说着,手指微微一动,便有一枚玉佩自他掌心滑落,正巧悬挂在剑柄处。 而那玉佩的底部,尚且坠着一缕剑穗。 “司寇将军,”楚风祁转而望向司寇坤,道,“稍后便是关键时刻,你可由此知晓,令爱究竟愿不愿意随你走!” 这番话,令司寇坤更是茫然,他无措地睁大了眼,不解地盯着那剑穗。 楚风祁也望着剑穗,目光幽深,却道,“今日天气炎热,周遭无半点风声,故此眼下这剑穗未有任何动静。而稍后,待朕一番询问后,天边会吹来一阵轻风,吹起这剑穗。倘若它飘向了司寇将军,便意味着司寇瑕愿意随父亲回归故里。可如若它飘向司空将军,那么……司寇瑕只愿追随心中所爱。” 此言一出,队伍中立即便有了声响。 可将士们也只敢轻声嘀咕,哪里敢当众质疑这尊贵的一国之君! 至于黎夕妤,她的心揪得生疼,虽不知楚风祁哪来的信念,可她却有种预感,“司寇瑕”会选择司空堇宥! 她忍不住攥起了衣角,一双眼眸直直地盯着那悬挂着的剑穗,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队伍静了下来,楚风祁也正了正神色,凝望着眼前的玉佩,缓缓开了口,“司寇瑕,倘若你仍旧眷恋人世不愿离去,那么请你告诉朕,你愿意留在谁的身边?” 他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向他望去。 起初,一切都无不同,周遭无半点风声,剑穗也不曾有所抖动。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一缕剑穗,竟渐渐有了动静! 但见它的底部微微扬起,很轻浅地浮动着,却并未向哪方偏移。 很快,它的动静越来越大,仿若当真吹来了一阵风,将它吹起,飘动着。 只见司寇坤满脸的紧张之意,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剑穗,满眼的期冀。 可最终,那剑穗却并未向他所在的方向飘动。 而是……飘向了司空堇宥的方向! 霎时间,人群骇然。 霎时间,司寇坤直直地僵在原地,宛如石化了一般。 霎时间,黎夕妤的身子颤了颤,一颗心沉至谷底,莫大的酸涩与悲痛袭遍周身。 这究竟是天意,还是巧合…… 亦或是,当真如楚风祁所言,司寇瑕即便身死,可她的魂魄意识,却迟迟不愿离去。 黎夕妤下意识便向司空堇宥望去,却迎上了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双腿一软,向后退了两步。 虽不知他是如何发现了她的踪迹,可自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中,她瞧出了几分无措。    第一百四十章:毓宜 时至如今,黎夕妤早已认得清清楚楚,哪怕她与司空堇宥间仍旧有着深厚的情意,可也终究因着司寇瑕,会越离越远。 司空堇宥仍在望着她,视线穿越重重阻碍,目光灼热,刺得她生疼。 她轻轻握起了双拳,赫然垂眸,不再去看他。 下一刻,她仿佛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 身后仍有那样一道目光,直直地望着她的后心,仿佛能够永远追随着她,望穿秋水。 黎夕妤一步一步地走着,每向前迈出一步,便距他更远了一分。 从此后,他们之间相隔的,又何止是万水千山…… “司寇将军,你也瞧见了,令爱最终选择的,不是你!”楚风祁的声音传进耳中,话语不轻不重,却偏生透着令人不敢违抗的威严。 黎夕妤继续前行,在她即将离开这偌大的群体时,前方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着一袭金黄色华袍,眉目如画,仿佛倒映着山水。 然,此时此刻,那风华绝代的容颜,却显得那般憔悴。 可他望着她,目光温润如水,透着莹莹波光,憔悴的神情中含着丝丝笑意。 不知为何,瞧见辛子阑的这一刻,黎夕妤原本寒到无以复加的心,竟在顷刻间回暖升温。 她望着那站在阳光下的男子,竟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即便她对辛子阑没有那份心思,但她也清楚地知道,日后纵是数十年晃过,她也再忘不掉他的容颜,忘不掉此时此刻,他站在阳光下笑望着她的眉眼。 黎夕妤向辛子阑走去,步伐突就变得轻快起来,就连心境也舒畅了许多。 她走至他的面前,二人谁也没有开口,只是互相凝视着。 他在笑。 她也在笑。 可他笑得明媚又灿烂。 她却笑得牵强又悲凉。 片刻后,辛子阑转身,与黎夕妤并肩,继续向前走。 从未有哪一刻,黎夕妤会觉得这般贪恋与辛子阑在一起时的感觉,单是走在他的身侧,便足以令她放下一切愁绪。 甚至,她竟萌生出这样的念头:倘若就此随辛子阑离开了,兴许也没什么不好。 可这念头终归太过短暂,当楚风祁的嗓音再度传来时,她的心,仍旧揪得生疼。 “人间难得痴情女,司空将军,朕尊重司寇瑕的心意,不将其棺椁带回古阳国。不知你……意下如何?”楚风祁的这番话语中多了几分强硬之气,黎夕妤听得出他那不容司空堇宥抗拒的口吻。 陡然间,她的心又有些生疼,却未曾停下步子。 而这一刻,时间仿佛就此定格,身后竟再无半点声响。 黎夕妤心中不免有些不安,便下意识攥起了衣角。 半晌后,她终于听见了司空堇宥的声音。 “无论如何,司寇姑娘因我而死,她的后事,我愿一力操办。既然她不愿离去,那么……便长眠在这夔州吧!” 司空堇宥的嗓音沉稳而有力,传进每个人耳中,令人惊撼。 黎夕妤的身子却颤了颤,于心下无声轻叹。 遂,司寇瑕的后事便交由司空堇宥一手操办,正如他所说过的那般,将其棺椁葬于夔州。 司空堇宥派人寻来了一位风水大师,在夔州城东寻了处风水宝地,又命工匠连日修建陵墓。 这座陵墓的规模不小,即便百人工匠日夜不休,也需半月方能完工。 故此,接下来的日子,司空堇宥不是守候在司寇瑕的灵前,便是去往施工现场,仍旧忙碌不堪。 然直至五日后,那被关押在军营暗牢里的瀚国大将陈将军,方才被人记起。 据闻,是瀚国的王子亲自前来,特意将其带回。 彼时,黎夕妤正守在司空文仕床边,一边同他说着话,一边观望着辛子阑为其施针治疗。 经过多日来的针灸治疗后,黎夕妤发觉司空文仕的气色渐渐有了好转,虽不知其何时才能转醒,但这至少已是个不错的开端。 此时司空文仕的头顶已插满了银针,然辛子阑的手心里还有一根针。 这最后的一根针,比之其他银针还要长些,最终将会刺进司空文仕的风池穴。 可就在辛子阑即将下针时,突然有人闯入了帐子,打断了他的动作。 二人齐齐转眸望去,却见来人是季寻。 黎夕妤双眉一蹙,有些不悦,“季寻,你莫不是忘记了,每日里的巳时,不准前来打扰伯父!” 但见季寻窘迫地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黎夕妤,随后低声道,“可是夕妤姐姐,今日军中来了一位贵客,扬言要见辛大夫。” 黎夕妤的眉头又拧紧了几分,摆了摆手,道,“管他什么贵客,眼下这个时辰,唯有伯父才是重中之重。至于你口中所说的贵客,便先叫他等着吧!” 季寻闻言,却是又惊又怔,更有些不知所措。 黎夕妤见状,又出声低呵,“怎么还不出去?” “夕妤姐姐,那贵客他……”季寻面露难色,想要出声解释。 “季将军无须为难,无碍,我在外候着便是。”却有一道男音打断了季寻的话语,自帐外传来。 听见这声音时,黎夕妤有片刻呆怔,只觉有几分耳熟。 可她左思右想,却偏生什么也想不起来。 季寻却在听见这人的声音后,立即退出了帐子。 黎夕妤与辛子阑对视了一眼,二人皆自彼此的眼眸中瞧出了几分疑惑与惊异。 可即便如此,这样的小插曲,也断不会耽搁了辛子阑的施针进程。 “呃……” 可当辛子阑手中的最后一根银针刺进司空文仕的风池穴时,那床榻之上许久不曾有何动作的中年父亲,竟突然痛苦地低呼了一声。 随后,丝丝鲜血自他唇角溢出,泛着刺目的红。 “辛子阑,伯父这是怎么了?”黎夕妤大惊。 可她着实受了惊,辛子阑却咧开嘴,笑了! 他笑得高深莫测,转而打了个响指,似是开怀极了。 随后,只听他道,“我已逐步疏通伯父全身上下的主要经络,最多再有三月,他必定能够醒来!” “当真?”黎夕妤又惊又喜,一时间却又不敢相信。 “小妤,你信我便可!”辛子阑拍了拍胸脯,一副骄傲无比的神情,“我可是冠绝天下的神医!” 黎夕妤重重点头,心情无比激动。 这已是这么些时日以来,她听见的,最好的消息了。 紧接着,辛子阑又开始收针,从那刺入风池穴的银针开始收起,直至最后一根。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黎夕妤紧张地观望着,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待收针完毕,已是一炷香的时间后了。 辛子阑的额间却有汗汽溢出,黎夕妤连忙找来一块绢布,替他擦拭汗水。 每每这个时候,辛子阑都会变得异常乖巧,眉眼万般柔和,痴痴地望着她。 可她却只能视而不见,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待一切完成,二人方才并肩走出帐子,去见那突然来访的贵客。 可令二人皆不曾料到的却是,帐外站着的,却不只是一位贵客那么简单。 但见炎炎烈日下,司空堇宥与楚风祁皆是负手而立,而在这二人之间,却还站着一名男子! 且那男子星眉剑目,一身华袍,眉宇间满是高贵刚毅之气,与司空堇宥及楚风祁站在一处,竟丝毫不觉势弱。 而在瞧见这男子的那一刻,黎夕妤与辛子阑,齐齐怔住了。 只因为这人,她与他,都认得! “原来恩公便是医术闻名天下的辛大夫,想不到在下在此处,还能遇见您!”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两步,向着辛子阑屈身拱手,行了个大礼。 辛子阑回神后,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竟道,“这世间被我辛子阑医好的病人可太多了,公子无须客气,只需将当初的酬劳付清便可!” 此言一出,周遭的氛围立时变了。 黎夕妤也不由抽了抽嘴角,下意识便去拽辛子阑的衣袖,低声道,“辛子阑,你好歹分清场合,此人单是一眼看去,便知非富即贵。” 而眼前这突然来访的贵客,不是旁人,正是当年他们一行三人去往古阳国的京乡城时,夜里遇上的那位被追杀的青年男子,事后又被辛子阑所救之人。 听了黎夕妤的轻声提醒,辛子阑眨了眨眼,又望向司空堇宥,似在寻求解释。 好在此番司空堇宥并未无视他,却冷冷地开口,道,“这位便是瀚国的王子殿下,今日来访本是为了带回陈将军,却在无意间听说了辛大夫的名号,便想着前来一探。” 此言一出,辛子阑立时瞪大了眼,连忙上前两步,将仍在躬身行礼的瀚国王子殿下给扶了起来。 “原来是王子殿下,真是失敬……失敬……”辛子阑连忙点头哈腰,态度转变之巨大,令人唏嘘。 黎夕妤也连忙上前两步,朝着这王子拱了一礼,态度十分恭敬,“想不到阁下竟是瀚国王室,从前多有失礼之处,还望王子殿下海涵。” 男子立即将黎夕妤扶了起来,面带笑意,看似十分温和,“在下名曰毓宜,二位若是不弃,直呼我名姓便可!” 对于此等大方之人,辛子阑可是很有好感,他一把便勾搭上了毓宜的肩头,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毓宜兄弟,你看我上次也救了你一命,而你正好又是王公贵族,那这酬劳……”辛子阑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仍旧被周遭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哈哈……”毓宜蓦然爽朗地大笑出声,猛地一拍辛子阑的肩头,道,“一切好说!此番能够见到辛大夫,本就是为了报恩!大夫若有任何需求,尽管开口便可!”    第一百四十一章:醉酒 辛子阑本就是个风风火火的人,此番见毓宜如此直爽大度,立即眉开眼笑。 “毓宜兄弟,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你都会满足?”辛子阑仍有些不确信地问道,然眼角却闪过一抹精光,被黎夕妤瞧见。 “只要不违背道义原则,无论辛大夫提出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毓宜郑重其事地回道,脸上写满了认真,“倘若是我做不到的事,那我就想尽一切办法,努力去完成。” “不会不会……”辛子阑笑着摆手,仍旧勾搭着毓宜的肩头,神秘兮兮地低语,“此事你一定能够做到,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你随我走……” 辛子阑一边说着,一边勾搭着毓宜,向背离几人的方向走去。 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黎夕妤眨了眨眼,心境有些复杂。 不知怎的,她竟有种十分强烈的预感:辛子阑要向毓宜求的事,会与她有关。 而她的目光尚未离开那抹金黄色的身影,耳畔便响起了一道不咸不淡的嗓音,“父亲如何了?” 黎夕妤望向司空堇宥,微微颔首,轻声回道,“回少爷,据辛子阑所言,最多再有三月,伯父便能转醒了!” 听了这话,司空堇宥原本冰寒淡漠的脸上蓦地浮现出几丝喜色,这是这么些时日以来,黎夕妤头一次瞧见他欢欣。 可不知为何,在他的目光深处,仿佛凝结着丝丝缕缕的悲伤,令她不敢再去看他。 下意识地,黎夕妤蓦然转身,迈开步子,欲回到司空文仕身侧。 与此同时,司空堇宥竟也抬脚,与她踏上了相同的道路。 一时间,她心中有些慌乱,却是立即止步,再度转身。 可司空堇宥并未停下,他的脚步声传进耳中,很快便消散在身后。 黎夕妤强忍着心底的悲痛,深吸一口气后,望向了前方。 然视线之中却出现一道身影,便生生止住了她的步伐。 楚风祁正望着她,眼中含着几丝意味深长,却并未开口说话。 黎夕妤见状,却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见过圣上。” “阿夕姑娘,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你能够似从前那般,继续唤我一声‘楚公子’。”楚风祁轻声开口,却笑得有些无力。 黎夕妤缓缓勾唇,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却道,“今时不同往日,您乃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可我……我却是害死司寇姑娘的间接凶手。” 此言一出,楚风祁的神色果然沉了下去,他蹙眉望着她,有些不悦,“日后,莫要再提及此事。” 黎夕妤颔首,不言不语,不置可否。 片刻后,楚风祁仍未发话,黎夕妤便再度向他行了一礼,“皇上,我尚且有事要做,请恕我无法奉陪了。” 说罢,她等了片刻,未见楚风祁有何回应,便径自抬脚,自他身侧绕过,向前方走去。 可她未能走出几步,他的声音便自身后响起,“阿夕,你可会怨怪我?” 黎夕妤身形顿住,并未回首,却轻笑了一声,反问,“这世间,哪有人胆敢怨怪皇上您?” 许是她这笑声中的嘲讽之意被楚风祁听进了心底,总之下一刻,她被人一把抓住了双肩。 楚风祁的面孔在眼前加倍放大,肩头隐隐作痛,黎夕妤的心中,突然便生出几分不安来。 她蹙眉望着身前的男子,忍受着来自于他的怒意,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问道,“皇上,您这是要做什么?” 楚风祁的目光有些灼热,眼眶却逐渐变得红润,似是气极了。 黎夕妤不明所以,然肩头的疼痛却令她渐感不适,她咬了咬牙,又问,“皇上,您要做什么?” 此番,楚风祁转了转眸子,手上力道不减,却终是开了口,沙哑着嗓音,道,“你便当我是心嫉如狂好了,倘若我不这么做,日后岂不是连半点机会也没有了?” 听着他的话语,黎夕妤有些怔忡,“您在说什么?” 肩头的痛感消退了几分,可楚风祁的目光却愈发炽热,几近灼痛她的双眼。 “不带走司寇瑕的棺椁,阿夕,我是有私心的。”他的嗓音愈发沙哑,似是自喉头深处传出,“至少如此,有了司寇瑕这个阻碍,我兴许还能将你带走……” 他的话语自耳畔响起,却令黎夕妤心头一震,蓦然瞪大了眼。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楚风祁,眼底有不安,更有惊惧。 这个帝王的心思,她从来就猜不透,也从未想过要去窥探什么。 可她如何也想不到,他对她……竟当真了! 然他这份心思,却不知是因着位高权重,从而生出的占有欲望,还是……当真对她动了真情? 想来应是第一种情形,毕竟二人间,从未有过更多的接触。 故此,黎夕妤平了平心绪,认真地对上他的目光,轻声道,“皇上莫要说笑了,这般玩笑,可是开不得的。” “我没有说笑!”黎夕妤话音刚落,楚风祁立即低吼出声,抓着她肩头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阿夕,我没有说笑!”楚风祁又道,“自初见的那日起,你便时时出现在我梦中、脑中,我对你……是认真的!” 听了这话,黎夕妤终是心生不悦,一双秀眉紧紧锁着,“您曾经说过,不喜夺人所好。故此,还请您放开我!” 她这语调有些强硬,伴着渐渐升起的怒意,望着他的目光也变得冰冷起来。 终于,楚风祁目光一滞,似是恍然察觉到什么,连忙便松开了双手。 黎夕妤暗自松了口气,却再也不去看他,自他身侧走过,快步离开。 她的步伐有些匆忙,生怕楚风祁再次追来,故此逃也一般地迅速向前。 然心中却隐隐作痛,耳畔不时回响着方才楚风祁的话语。 她从未想过,原来留下司寇瑕的棺椁,竟是因着这个帝王,怀了这样的私心…… 她不由替司寇瑕感到悲哀,这是一个怎样出色的女子,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仿佛司寇瑕的存在,便是为了供这些王权贵族,加以利用,消遣…… 可如若上苍当真有灵,想必司寇瑕也是愿意陪伴在司空堇宥身侧的。 却唯独,苦了司寇坤…… 也不知辛子阑向毓宜提出了怎样的需求,总之两个时辰后,毓宜带着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陈将军,彷若无事地离开了。 而对于两国战事,毓宜却是只字未提。 甚至,五日后,军中收到一封瀚国来信。据悉,那信上所述之意,便是瀚国愿与夔州交好。且无论日后司空堇宥想要做什么,对方都会无条件地支持。 这样的消息,于司空堇宥而言,无疑是再好不过。 可黎夕妤却觉得,此事之所以能够如此顺遂,有大半的功劳都在于辛子阑。 故此,她提着两坛好酒去寻辛子阑,欲与之一醉方休。 待辛子阑为司空文仕诊治过后,黎夕妤请来了季寻守在帐中,便与辛子阑一同离开了。 二人驾马去往城郊,寻了处阴凉之地,纷纷下马,席地而坐。 “小妤啊,这酒是从何而来?”辛子阑抱起一坛酒,拔开坛塞,嗅了嗅。 黎夕妤也随之打开另一坛酒,嗤鼻道,“不过是两坛酒罢了,这有何难?我平日里虽不爱饮酒,可这买酒……还是会的!” 辛子阑轻笑着点头,随即抱起酒坛,凑至唇边,倒头便饮。 几大口酒下肚后,他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夸赞,“当真是好酒,比起京乡城的陈年老酿,还要香甜几分!” “当真?”听他如此夸赞,黎夕妤眉梢一挑,也连忙抱起酒坛。 可当第一滴酒水落在口中的那一刻,强烈的辛辣之意灌涌而来,令她险些丢了酒坛子。 “咳……咳咳……”她被酒水所呛,不住地咳着。 “哈哈哈哈……” 却在这时,辛子阑竟狂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指着她,“小妤,就你这般酒量,日后要如何行走江湖?” 黎夕妤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我可没说过将来要行走江湖!” “可在近两年内,司空堇宥总要四处奔走,你跟着他,不会饮酒怎么成?”辛子阑不假思索,张口便回。 黎夕妤的心却在顷刻间痛了起来,目光有些呆滞,却缓缓咬住下唇,神色倔强且坚毅。 随后,她再度抱起酒坛子,将其凑至唇边,甚至无半点犹豫,仰头便饮。 “咳……咳咳……” 她一边饮酒,一边咳,那不适感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意,袭遍她整个身躯。 辛子阑不再开口,也并未出声劝解,只是抱起酒坛,一番豪饮。 此时此刻,这二人皆满怀心事,饮酒也不过是为了消愁罢了…… 半晌后,黎夕妤放下酒坛,以衣袖擦拭着脸上的酒水,眼眶有些红润,目光却格外坚定。 “辛子阑,”只听她道,“我不会再追随少爷了,往后天涯海角,你若是愿意,便带我一起,好吗?” 她话音一落,辛子阑赫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小妤,你……”辛子阑张了张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黎夕妤定了定神色,目光变得有些迷离,却道,“倘若将来总有一人想要强行带我走,那么……如果那人是你,我想……我是愿意的……” 她说罢,再度抱起酒坛,不顾一切地饮着。 却突然,脸颊之上有一股热流淌过,混着酒水进入口中,含带着丝丝缕缕的腥咸之味。 楚风祁那个人,心思太过深沉,她永远都猜不透他下一刻会做什么。 而他又是一位帝王,倘若这帝王由着自己的喜好行事,那么……他势必会想要得到她。 可即便是身首异处,黎夕妤也绝不愿意,去到楚风祁的身边。 至于辛子阑,他是个心思纯净的人,永远都不会伤害她。 “小妤,你可是认真的?”辛子阑的语气有些沉重,传进她耳中,令她肩头一颤。 黎夕妤放下酒坛,扯出一抹微笑,回道,“可我还有个条件,我要带表舅一起走。” “……好。”辛子阑终是露出了笑意,眉眼如画,风姿卓然,令人为之倾倒。 这一刻,黎夕妤竟心生暖意,然目光却愈发迷离。 她的头脑似是有些昏沉,却抱起酒坛凑向辛子阑,瓮声瓮气地开口,“今朝有酒今朝醉,辛子阑,今日你我二人,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辛子阑也抱着酒坛与黎夕妤的酒坛轻轻相撞,然眼角却有几道寒光闪过。 黎夕妤不顾一切地饮酒,发觉头脑越来越沉时,她心中竟有些开怀。 倘若以此来麻痹自己,能够暂且忘却伤痛,那么……何乐而不为? 直至一坛酒饮尽,酒坛成空,她才愤愤地将之扔却,出声嘟囔着,“早知便多备几坛了……” 她一边嘟囔,一边看向辛子阑,却觉头昏眼花,面前的男子变成了无数个,交叠着在她眼前晃动。 而他似乎取出了一只翠玉色的物体,握在手中,轻轻把玩。 “辛子阑……你要做什么?”黎夕妤伸手抚上额角,晃了晃脑袋,问道。 “呵……”只听辛子阑一阵轻笑,将手中的物体抛至高空,笑道,“我为你吹奏一曲如何?” 听闻此言,黎夕妤失笑出声,伸手指着辛子阑,嘲讽道,“你吹奏的曲调太难听了,我不要听!” 可即便如此,辛子阑仍是将玉箫稳稳地接在掌心,随后凑向唇边,吹了起来。 “铮……铮……” 那声音宛若锯木般,曲不成调,分外刺耳。 黎夕妤忍不住捂上了双耳,却倒头躺在了地上,“辛子阑,你别吹了,太难听了……” 可辛子阑并不理会,依旧吹奏着玉箫,然一双眼眸却冷若寒潭,眉宇间竟藏着几分杀意。 自他口中吹奏出的音符,尖锐且刺耳,听在耳中只觉头脑发涨,浑身不适。 黎夕妤躺在地上翻滚,实则她并未觉得不适,只是这声音太过难听,她不愿再听下去。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辛子阑终是停止了吹奏。 黎夕妤长舒了一口气,却仍旧躺在地上,并未起身。 并非是她不愿起,而是此时此刻,她只觉天旋地转,浑身上下已无半点力气。 她半眯着双眼,视线穿过遥遥郊野,望向远处。 也不知是她眼花了还是怎的,她仿佛瞧见了几道漆黑的影。    第一百四十二章:郡主 “小妤,小妤……” 耳畔响起辛子阑的声音,“小妤,你醉了。” “我没醉!”黎夕妤立即翻了个身,望向辛子阑。 然辛子阑却在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昏眼花。 “我没醉……”她轻声嘀咕着,也不知是在与谁说话。 又过了片刻,她的上下眼皮开始打起架来,她也不愿为难自己,缓缓闭上眼,便这般睡了过去。 意识彻底消失前,她隐约觉得口中似乎多了一颗药丸,并未思索太多,便咽下了肚。 再转醒,已是三个时辰后。 此时日暮西陲,正值黄昏。 城郊的景色颇有些怡人,天边是绵长的晚霞,预示着明日的好天气。 黎夕妤缓缓睁开眼,有轻风拂过。 她眨了眨眼,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是在做什么,便唯有茫然地望着天空,静静呼吸。 “小妤,你醒了。” 却突然,一道熟悉的男音传进耳中,令她心头一惊。 下一刻,男子好看的容颜出现在视线之中,是辛子阑。 黎夕妤又眨了眨眼,这才发觉她竟躺在辛子阑的双膝间! 她连忙起身,转而打量四周,瞧见不远处的空酒坛时,记忆终是慢慢回复。 “辛子阑,我竟睡了这么久?”黎夕妤惊讶极了,头脑仍有些昏沉,视线却清明无比。 辛子阑笑着起身,却道,“若不是给你喂了一颗醒酒丸,你怕是要睡上三个日夜。” 黎夕妤窘迫地撇了撇嘴,又问,“那你为何不带我回军营?” “此处风光尚可,我想与你多待一会儿。”辛子阑的这番话说得十分直白,目光灼热且深情,那是黎夕妤从未见过的眼神。 她一时间怔住,却很快想起了醉酒时与他说过的话。 下一刻,热浪上涌,双颊泛起潮红,黎夕妤轻轻颔首,道,“时辰不早了,我们是该回了。” “好。”辛子阑点点头,应下。 随后,他将手指凑向唇边,吹了个响亮的哨音。 片刻后,远方便有阵阵马蹄声响起,古爱与陌央的身影便出现在视线之中。 待这两匹马儿跑近后,二人翻身上马,伴着夕阳,绝尘远去。 回到军营后,落日余晖尚未散尽,远远地却瞧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司桃与荆子安并肩走着,瞧见二人二马时,纷纷抬起手臂,挥舞着。 黎夕妤与辛子阑对视了一眼,便向着二人所在的方向,一路奔去。 尚未跑近,黎夕妤便瞧见了荆子安手中的物体。 那似是一根铁棍,足有三尺长。 下马后,司桃立即向她跑来,喜笑颜开,“小姐小姐,我们找到那只铁棍了!” 司桃说罢,荆子安立即上前,将手中的物体置于黎夕妤面前。 正如她所看见的那般,这只铁棍的端部,是一圈由重铁打造的圆块,且深暗的铁块上,尚残留着早已变得乌黑的血迹。 见此,黎夕妤双眸一眯,连忙便问,“这是在何处寻见的?当真是凶器?”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欲将这铁棍抓过。 可当其坠入掌心的那一刻,却当真有些沉重,她需得双手将其牢牢抱住,才能勉强不令其坠落。 “小姐,这是在城南的一处荒野中寻见的,与我平日里在老爷帐中见到那只铁棍,别无二致!”司桃重重点头,坚定地回。 “荒野……”黎夕妤默默念着,却将铁棍转交给身侧的辛子阑,“你看看这东西,能否断定它便是凶器?” 辛子阑一只手伸来,轻而易举地便抓起了铁棍,仔细地打量了片刻后,点头道,“是此物无疑,这形状正巧贴合了司空老爷后脑的伤势。” 见辛子阑如此轻易便举起了凶器,黎夕妤暗自撇嘴,又问,“那依你之见,会有谁能将这铁棍拿起,从而去伤害伯父?” 辛子阑眨了眨眼,却答,“但凡是个男子,应当都能将其举起。” 听了这回答,黎夕妤的嘴角抽了抽,有些无奈。 “单凭这么一只棍子,确是无法找出凶手。”辛子阑敛了笑意,安抚道,“但至少,司桃的嫌疑全部洗清了!” 黎夕妤闻言轻轻点头,无论如何,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凌厉的女音,却是那般耳熟。 黎夕妤心头一怔,立即转身望向左侧,便瞧见了那许久未见的人。 但见厉绮迎披着一件深黑色的斗篷,坐在马背上,立在不远处,却是一身的风尘仆仆。 而在她身后,则站着上百名身穿穷奇国兵服的将士们。 听了她的命令后,立即便有几名士兵冲出,凶神恶煞地向黎夕妤走来。 黎夕妤见状,双眉一拧,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有一人挡在了她的身前。 “喂,你是什么人?竟敢抓小妤,不要命了!”辛子阑高抬起下巴,双手抱胸,冷冷地睨着厉绮迎。 与此同时,荆子安也上前两步,站定在辛子阑身侧,目光阴冷地望着那几名士兵。 “你又是什么人?”厉绮迎低吼出声,风尘仆仆的面容有些扭曲,想来也是恼了,“竟敢如此与本郡主说话!你才是活腻了!” “哦?”辛子阑闻言挑眉,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当是谁呢,原来你便是穷奇国最可悲的郡主!” 辛子阑这番话,显然彻底惹恼了厉绮迎,她蓦然拂袖,怒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四人都给本郡主抓起来!” “是!”几名士兵领了命,立即动起身来。 刹那间,周遭氛围大变,士兵们的脸上洋溢着邪恶与阴狠,似是对此事十分有把握。 黎夕妤面无情绪,只是漠然地站在原地,冷冷地望着厉绮迎。 司桃便不似她这般沉稳了,小心翼翼地躲在她身后,瑟缩着身子。 士兵们很快便冲了来,纷纷伸出双臂,欲将挡在前方的辛子阑与荆子安二人擒住。 就在这时,但见一只铁棍高举于空,而后迅速挥下,便将冲在最前方的士兵给打倒在地。 “啊……”那士兵的手臂遭受了攻击,此刻正躺在地上,止不住地哀嚎呻吟着。 下一刻,辛子阑抓着那只铁棍,不由分说地便挥舞了起来。 那需得黎夕妤以双臂才能抱住的铁棍,此刻到了辛子阑手中,便仿若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刀剑,被他攥在手中,向着敌人便是劈头盖脸地乱打一通。 瞧着如此熟悉的景象,黎夕妤的眼角忍不住轻轻抽了抽,却于心下猜测着厉绮迎的来意。 这个尊贵的郡主,她如何会不远万里地来到这炎热的夔州? 而如今她的性子变成这般,究竟该不该带她去见表舅? 黎夕妤正思索间,耳畔却传来阵阵哀嚎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转眸望去,但见先前那几名士兵此刻已尽数倒在了地上,不是抱着手臂,便是抱着双腿,眼中再无半点傲气。 辛子阑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手中的铁棍,颇有些得意。 而荆子安,他从始至终都未能有出手的机会,只是愕然地站在一旁,无奈又惊讶。 “怎么?这位小郡主,本大夫说错话了吗?”辛子阑眉梢一扬,眼中透着几分不屑,启唇道,“从前是被生父所弃,如今又被皇兄所弃,你难道……不可悲吗?” 此话一出,厉绮迎自是无法承受,立即一个翻身下了马,怒气腾腾。 “休要胡言乱语,皇兄从未舍弃我!”厉绮迎的眼底闪过几分悲悯,语气却突然沉了下去,“至于父亲……不要也罢。” “呵……”辛子阑冷笑一声,掂了掂铁棍,问,“那么敢问,郡主此番不远万里来到夔州,那厉澹究竟给你派了多少兵马?” 厉绮迎下巴微扬,颇有些骄傲地回,“五百精兵!” “哈哈哈……” 下一刻,辛子阑立即大笑了起来,丝毫不给厉绮迎留任何情面。 “五百精兵!”辛子阑笑得前仰后合,十分夸张,“我说小郡主,你可知五百兵马于一场战事而言,几乎无任何用处?” 见辛子阑笑得如此放肆,厉绮迎的脸色由白转青,紧紧握起双手,怒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本郡主要杀了你!” 辛子阑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继续道,“小郡主,你可别忙着杀我。不若听我说两句。” 辛子阑也不理会厉绮迎的意愿,兀自说了下去,“你可知如今这夔州城,早已被穷奇国皇室所抛弃?城内的兵马早在许久之前便已转移,此番若不是司空堇宥到来,夔州城早就被敌国划入了领土!” 辛子阑说罢,便悠然地望着厉绮迎。 “你在说什么?尽是些胡言乱语!”厉绮迎双眉紧锁,再度拂袖,却是半点也不信辛子阑的话语。 “呵,听之与否,全在郡主之意。我不过是为了警醒你,倘若日后身死夔州,可都是你那个好皇兄将你推入深渊的!”辛子阑说着,眉梢蓦然一凛,又道,“而眼下,你若一定要伤害小妤,那么……便要看你身后的五百精兵,究竟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父女 辛子阑说罢,再度举起手中的铁棍,那以重铁打造的圆块单是看去便觉十分厚重,加之其上仍有乌黑的血迹,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而辛子阑便直直地站在厉绮迎身前不远处,双眸微眯,周身散布着阵阵危险的气息。 黎夕妤见状,心中虽有些暖意,却也不愿辛子阑为此大打出手。 遂上前两步,站定在他身侧,抬手抓过他的手腕,轻声劝道,“辛子阑,你冷静些,莫要冲动。” 而辛子阑转眸看她,眼中的光芒随着天色一并暗去,“小妤,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黎夕妤抓着他的手腕,加重了几分力道,“我与她血浓于水,她不会伤害我。” 黎夕妤话音刚落,对面的厉绮迎下巴一扬,高傲又恼火,“黎夕妤,你可莫要在此乱攀亲戚了,谁与你血浓于水?” 周遭渐渐有旁人围观,有人认出了厉绮迎,便立即小跑着去往大营深处,向司空堇宥汇报了。 将周遭的一切都看在了眼中,黎夕妤的目光颇为幽深,却勾起了唇角,冷笑道,“我的母亲,与你的父亲,乃是同族表兄妹,你我二人身上皆流着凤家人的血,又如何不是近亲?” “你……你给我闭嘴!”厉绮迎愤怒地跺脚,气得发指。 她面目狰狞,一边指着黎夕妤,一边向前走,恶狠狠地道,“那个负心汉,他与你那下贱的母亲行苟且之事,他抛弃了我们母女二人,令我与母亲蒙羞多年,他不配为人夫,更不配为人父!” 厉绮迎很快便到得黎夕妤面前,那咬牙切齿的面容确是有些可怖。 可黎夕妤却全然未有半点动静,甚至连眼皮也未抬一下,然开口时,话语却阴冷得令人心惊。 “人云亦云,被人玩弄于股掌十余年却不自知,你们母女二人之所以能在京中活下去,也不过是仗着厉家人的血脉罢了!”黎夕妤的话语十分冰寒,那是足以冻结周遭气息的温度。 厉绮迎闻言,先是一怔,却很快张口,厉声反驳,“你休想编些谎话来骗我,也莫要想着为那负心之人开脱,因为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许是心中太过愤怒,厉绮迎说着,愤怒的抬起手掌,作势便要向黎夕妤的脸颊挥去。 正如许久之前在司空府那般,这心高气傲的郡主,又想打她耳光了。 然,厉绮迎的手臂最终停留在半空,手掌却停在了距黎夕妤脸颊不过一指之处,却再也动弹不得。 阻止了厉绮迎的,自然是辛子阑。 他面目阴沉,十分不悦地盯着厉绮迎,“我说小郡主,但凡任何人想要伤害小妤,都必须从我身上踏过!哪怕是你,也休怪本大夫会不客……” 最后那个“气”字未能说出,便被黎夕妤打断。 “辛子阑,你放开她,这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事。”黎夕妤瞥了眼辛子阑,沉声道,“她既是我的表妹,且她又怨恨我,那么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可以给她一次机会!” 言罢,黎夕妤一脸无谓地看向厉绮迎,眼中闪过几道坚毅的光芒。 与厉绮迎之间的这场纠纷,自幼时起延续至今,已有十二个年头。 也该在今夜,做个了结了。 落日余晖消散在天边,黑夜前夕的最后一抹光芒,逐渐被吞噬。 见辛子阑迟迟不肯放手,黎夕妤双眉一拧,又道,“辛子阑,你放开她,这一切恩怨,由我亲自与她了结。” 辛子阑先是犹豫了半晌,片刻后轻叹一声,松开了厉绮迎的手臂。 而就在他松手的那一瞬间,厉绮迎双眸一眯,再度扬起手臂,向黎夕妤打去。 许是料到厉绮迎会如此,黎夕妤早已先她一步后退,她便打了个空。 “绮迎,你心中怨我恨我,这都没关系。但此刻,你理应静下心来,听我说……”黎夕妤蹙眉,好生相劝。 可厉绮迎哪里会理会她的话语,见一次失手打了空,立即便开始了第二次的攻击。 天色已全然暗去,昏暗中厉绮迎的面容有些模糊,却扭曲狰狞。 黎夕妤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不免有些担忧。 她本想心平气和地与这郡主谈谈,即便无法解除矛盾,但至少厉绮迎不会似眼下这般疯魔。 倘若厉绮迎这副模样被表舅瞧了去,那他该会有多寒心。 很多时候,往往人最担忧什么,下一刻便会发生什么。 就在厉绮迎即将落掌之时,一道沧桑的男音自侧方响起,是那般熟悉。 “绮迎!住手!”凤萧寒果然赶了来,仍旧着一袭白袍,却在瞧见厉绮迎的那一刻,蓦然变了神色。 在听见他的声音时,厉绮迎的动作陡然间顿住,她的手掌高悬于空,却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见此,黎夕妤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就连眼皮也毫无预兆地跳了两下。 父女二人四目相对时,眼中含着的满是不可置信。 黎夕妤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与辛子阑等人站在一侧,将场地都留给了这对分别已久的父女。 “绮迎……” 但见凤萧寒张了张口,颤抖着唤出声,眼眶却蓦然变得红润,就连一双手臂也止不住地颤着。 “绮迎,”他又唤了一声,那浓浓的思念之情发自肺腑,令人为之动容。 可厉绮迎却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不住地摇着头,喃喃低语,“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对于厉绮迎这般的反应,凤萧寒并未放在心上,反倒是轻轻抬脚,向前走来。 周遭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好在今夜繁星漫天,视线不至于太过黑暗。 黎夕妤四下里张望了几眼,并未瞧见司空堇宥,却是半点也不意外。 却突有一道灼热的目光正望着她,令她心头一惊,立即转眸寻去。 片刻后,她便在人群之中瞧见了一人,他负手而立,一身的尊贵之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与楚风祁目光相接的那一刻,黎夕妤的心莫名一颤,慌乱且不安。 她立即移开了目光,回望着父女二人,再也不敢四处乱看。 只见凤萧寒即将到得厉绮迎身前,他的步履有些僵硬,却是满面慈爱,那深厚的情意是假装不来的。 “站住!”厉绮迎却突然厉喝出声,“你给本郡主站住!本郡主不准你再踏前半步!” 凤萧寒果真停下了步子,双眉紧锁,面露悲怆,“绮迎,你还是不肯原谅爹……” “谁是你女儿!”厉绮迎恶狠狠地吼了回去,伸手指着对面的中年男子,咬牙切齿,“当初你做下那样的事,可有想过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你令我娘亲蒙羞多年,你可知这十二年来,她是如何度过的?” 凤萧寒垂眸,再无方才那般的姿态,浑身上下皆透着浓浓的无力感与颓败感。 “我知道,这么些年来,是我害了你们母女俩,我……不求你们的原谅……” 凤萧寒的话语有些哽咽,眼眶之中盈着泪水,又道,“可是绮迎,我的孩子……这十余年来,爹真的……好想你。” 如此情景,倒真是令见者落泪,令闻者伤心。 黎夕妤轻咬住下唇,脑中闪过的,全是幼时记忆中母亲的容颜。 而这一刻的厉绮迎,她似是没了力气,也不愿再与之争吵,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地。 在她身后,尚且守着数百名的将士,却是谁也不敢出声。 随后,凤萧寒再度迈开步子,向厉绮迎走去。 此番,他张开了双臂,眼眸之中那对于亲情的渴盼,倒真是令人为之心颤。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厉绮迎仍在喃喃低语,一遍遍地说着。 而凤萧寒此番却并未理会,只是缓步上前,想要走到女儿的身前,想要将她揽入怀中。 “不要过来!”突然,厉绮迎扬声一喝,自那吼声中不难听出她几近崩溃的情绪。 下一刻,却见厉绮迎迅速转身,竟自身后一名士兵的腰间,拔出了一把长剑!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黎夕妤甚至都还未看清一切,便听见了“嗤”地一声响。 那是刀剑刺入皮肉的音,是厉绮迎手中的长剑,刺中了凤萧寒的腰腹! 刹那间,天地静了。 黎夕妤僵直地怔在原地,瞠目结舌。 鲜血的腥气伴着夏夜罕有的清爽,传进她的鼻中。 这一刻,她终是意识到:表舅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刺了一剑! “啊!” 厉绮迎受了惊,蓦然尖叫出声,随后便是“铮”地一声,她手中的剑坠落在地。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身前的人,瞧着他腰腹间汩汩而流的鲜血,大脑嗡嗡作响。 在众人之中,反应最快的,自然是辛子阑。 他立即冲了出去,一把扶住即将倒地的凤萧寒,又令其缓缓坐在地上,而后自衣角撕下一块布料,二话不说便替其包扎起伤口。 随后,黎夕妤也回了神,她跌跌撞撞地走去,最终在跪坐在辛子阑身侧,颤声唤着,“辛子阑……” 仅仅只是一个名字,她叫得沙哑又凄凉,辛子阑却是知晓她的意味。 “小妤,你放心,我定会尽全力!”辛子阑向她投去一个肯定的眼神,安抚道。 “绮……迎……” 凤萧寒的嘴角有鲜血溢出,可他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厉绮迎的脸上,不曾移开半分。 厉绮迎大张的双眸中满是惊恐,她不住地摇头,眼角却有泪花溢出。 “我……知道,都是我,害得……你们母女……受人非议,是我害了这个家……你心中恨我,我不怪你……哪怕你……你要杀我,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凤萧寒仿佛察觉不到疼痛一般,也全然不在意自己的伤势与生死,只是凝望着厉绮迎,眼角终有两行清泪滑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这么多年来,这个可悲的父亲,他独自一人,承受了太多……    第一百四十四章:亲情 “孩子……我的孩子……噗……” 凤萧寒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血花飞溅,溅至黎夕妤与辛子阑的衣襟。 那腥浓的气味令黎夕妤倍感不适,表舅的面容令她浑身战栗,有些手足无措。 犹记得上一次这般惊惶无措时,也是在不久前,那是司空文仕倒在血泊中…… 厉绮迎着实受了大惊,她双腿一软,便跌坐在地。 “绮……迎……”凤萧寒仍在不停地唤着,目光始终不离厉绮迎,那其内藏着深厚且浓郁的父爱,任谁都感受得到。 “当年的……事……爹也是……受害者……”凤萧寒似是用尽了全力,仿佛无论如何也要将当年那事澄清,“爹从没想过……去做任何……任何伤害你们的……事……” 他说着,双目渐渐迷离,嘴角的鲜血越涌越多。 而厉绮迎呆怔无措地坐在地上,也不知她是否将这番话听进了耳中,可她的眼角,却有一滴泪珠滑落。 黎夕妤心如刀绞,鼻尖酸涩无比,却强行咬紧了牙关,不令悲伤左右自己的情绪。 她始终盯着凤萧寒,却发觉他已缓缓闭上了双眼…… 见此,黎夕妤大惊,连忙看向辛子阑,脱口便问,“辛子阑,表舅这是怎么了?” 辛子阑双眉紧锁,伸出两指探向凤萧寒的脖颈,片刻后收回,“只是晕过去了,别担心。” 话虽如此,可凤萧寒腰腹的鲜血却始终无法止住,已染红了辛子阑的两只手臂。 就在这时,周遭的气息陡然一变,随后便听见一道熟悉的男音自身后响起,“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凤先生带回营帐!” 司空堇宥的出现,令黎夕妤心头一颤,甚至如同从前那般,令她原本惶恐不安的一颗心,渐渐平复。 他的嗓音有如广袤山河,沉稳有力,能够在无形之间安抚人心。 可黎夕妤却并未回眸,她如今已不敢再去看他,生怕自己多看那么一眼,便将陷入永无止境的深渊,再也无法逃脱。 很快,四五名士兵靠近,在辛子阑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抬起凤萧寒的身躯,向着大营深处而去。 黎夕妤始终跟随在辛子阑身侧,低垂着首,身子僵硬,步伐稍显慌乱。 她自司空堇宥身侧走过,在那一瞬间,熟悉的清香传进鼻中,驱走了鲜血的腥浓,令她骤然定了心神。 可即便如此,她仍旧不曾抬眸去看他。 而他也很快抬脚,向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听着他轻轻浅浅的脚步声响起又落下,黎夕妤知道,他这是去往厉绮迎身边了。 “郡主,你怎会在此?” 果不其然,冰冷又低沉的话语自身后响起,黎夕妤甚至想象得到,司空堇宥是以怎样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厉绮迎。 “堇宥哥哥……” 厉绮迎颤巍巍地开口,只是轻轻唤了一声,便再无声响。 黎夕妤在前方走着,一步又一步地,远离了他…… 在妙手回春的辛子阑的医治下,即便受了如此重伤,凤萧寒的性命也是保住了。 直至午夜时分,那伤口的鲜血终是止住,辛子阑方才松了口气,从而有时机直起身子,歇上半刻。 昏暗的帐子中,除却昏迷不醒的凤萧寒,便唯有黎夕妤与辛子阑二人。 可如此这般的寂夜,于黎夕妤而言既漫长又可怕。 前些时日守着司空文仕时,她的心境压抑且沉痛,无措又惶恐。 而此番,表舅也躺在了床榻之上,双眼紧闭,不出一言。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没想反倒被辛子阑抢了话头,“小妤,夜已深了,你去歇着吧。” 黎夕妤暗自轻叹,摇头道,“这般情形,我又如何能够安心。倒是你,若是累了,便小憩半晌,倘若有何事态,我定会将你唤醒。” 辛子阑闻言,无声叹了口气,转而扯出一抹疲累的笑,“几个时辰前,你我二人尚在郊外饮酒作乐,既然皆无心歇息,倒不如一同守着。” 黎夕妤轻轻点头,也投以牵强一笑,便不再开口。 烛火轻轻摇曳,将二人的影拉得极长。 黎夕妤盯着表舅的脸庞,只觉长夜漫漫,仿佛永远也等不来天明。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淌,就在黎夕妤的心绪最为烦闷之时,帐外突然有人开了口。 “夕姑娘,辛大夫,有人想要见凤先生。”守在帐外的士兵扬声道。 “是何人?”黎夕妤立即便问。 “是安乐郡主。”守卫回。 黎夕妤听罢,双眉轻轻一蹙,心下有些计较。 “请郡主进来。”然,黎夕妤仍在犹豫,辛子阑却已然开了口,做了决定。 黎夕妤转眸望向辛子阑,有些疑惑。 辛子阑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便低声道,“我不会再给她害人的机会。” 有了这话,黎夕妤的心便也安定了几分,随后点了点头。 下一刻,有人掀开帐子,厉绮迎便缓缓走了进来。 黎夕妤凝视着她,瞧见她满身的失魂落魄,再无从前那般嚣张的气焰,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待厉绮迎走近后,黎夕妤却下意识挡在了她身前,令她无法靠近凤萧寒。 而厉绮迎竟当真乖乖地停下了步子,迎上黎夕妤的目光,轻声道,“我来看看他,他……还好吗?” 厉绮迎的神色显得颇为小心翼翼,眼眸深处混杂着复杂的情绪,有厌恶有痛恨,也有愧疚与不安…… 瞧着如此模样的厉绮迎,黎夕妤终是暗自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回道,“表舅已无性命之忧,但若要转醒,怕是还需两三日。” “我……”厉绮迎张了张口,颇有些不自在地问,“我能否,与他独处片刻?” “不可!”黎夕妤当即便回绝了厉绮迎的请求,话语甚至有些强硬,“表舅如今伤成这般,可都是拜你所赐!我绝不会再给你任何伤害他的机会!” 此言一出,厉绮迎蓦然垂下了眸子,轻轻咬住下唇,似是有些失落。 此番,黎夕妤倒是有些惊讶。 倘若换作以往,厉绮迎才不会同她说出这般的请求话语,只会以自己的郡主身份来压迫命令她。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微微一动。 她转眸瞥向辛子阑,见他目光深邃,不曾反对,也不曾认可。 故,她勾起一边唇角,对厉绮迎道,“你若想与表舅独处,也并非不可。但在这之前,我需要给你讲一个故事。” 她说罢,发觉厉绮迎的目光微微一滞,那仿佛是本能的一种抗拒反应,却并未出声拒绝。 黎夕妤见状,转眸瞥了眼床榻上的表舅,随后平复了几分心绪,便开了口。 “十二年前,当朝驸马携家眷走访黎府……” 将这故事讲完,已是半个时辰后。 帐中静谧无比,除却三人轻浅的呼吸声,便再无旁的音。 黎夕妤回到床榻边坐下,注视着自己的亲人,看不出情绪。 辛子阑则站在黎夕妤身侧,双手抱胸,同样是一脸的淡漠。 而厉绮迎,她则低垂着脑袋,双肩不停地颤抖着,紧紧咬住下唇,仿佛在极力抑制着什么。 此刻帐中的氛围有些凝重,三人皆是各怀心思。 良久后,终于有人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凝重又悲怆的氛围。 “绮迎,我不从奢求你会原谅我的母亲,更没想过你能原谅我。且这往事的真相无论你信或不信,都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这不咸不淡的嗓音,这轻轻浅浅的语调,都将黎夕妤的情绪凸显得颇为淡然。 “可表舅这些年来所受的苦,却是真真切切的。说句不好听的,纵是他当真做了对不住你们母女二人的事,他也始终都是你的生父,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你纵是再心高气傲,也万万不该向自己的父亲……痛下杀手。” 黎夕妤说罢,轻叹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她不由想起了远在千万里之外的黎铮,她的生父。 当初,他那般狠心地待她,剜了她心头血肉,又命人狠心鞭挞,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在那时,她心中又何尝不恨? 她也恨过,恨到发狂过,恨不能就此屠尽整座黎府。 可后来,她终有机会回去报仇了,却仍是无法对他下手。 无论是碍于世俗眼光,还是碍于骨血亲情,她都不能够像对待黎未昕那般。 而今,换做是厉绮迎,面对这样一位牵挂于她的好父亲,她怎能下得了那般狠手? 黎夕妤思索着,心底有阵阵悲痛,不由闭起了双眼。 半晌后,厉绮迎终是开了口,颤声道,“我……我,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在那一刻,我仿佛失去了一切理智……” “可是,我真的从未想过……要害他性命……”她终是哽咽出声,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后却最先看向辛子阑,以眼神询问:我们是否可以回避了? 辛子阑思索了片刻,挑眉回:你可放心? 黎夕妤又瞥了眼厉绮迎,而后重重点头:放心。 辛子阑这才有了动作,自袖中摸出一个瓷瓶,走至厉绮迎身前递给她,沉声道,“小郡主,这是保命的灵药,你记得每隔两个时辰,便喂你父亲服下一粒。” 厉绮迎颤抖着伸出手,将那药瓶紧紧攥在掌心。 随后,黎夕妤与辛子阑对视了一眼,二人便齐齐动身,离开了。 踏出帐子的那一刻,黎夕妤心头一动,不知是她的直觉还是什么,总之她下意识便转首,望向了左侧方。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他目光幽深,面容仍有些憔悴,一双眸子却宛若灿灿星辰。 他终是褪下了那一袭白衣,穿回了以往的青衫,显得静谧且淡然。    第一百四十五章:陵墓 瞧见司空堇宥的那一瞬间,黎夕妤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狂跳不止的“咚咚”声。 在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只巨掌,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肩头,抓着她向司空堇宥的方向而去。 可她不能去,哪怕心中千回百转的,全是想要靠近他,再抱一抱他…… “小妤?” 突然,耳畔响起辛子阑的呼唤,令黎夕妤浑身一颤。 她不曾回眸,仍旧凝望着左侧方,定定地望着那个置身于夜色下的男子,瞧着他璀璨的眼眸,似是正在向她传达着某些信息。 二人相识的时间虽不算长,仅有一年之久,可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几乎日日都会相见。 对于司空堇宥的脾性与生活习惯,黎夕妤可谓是了若指掌。 正如眼下,他只是站在不远处,一句话也不说,她也仍旧能够自他的眼眸中,读懂他的意味。 他在说:阿夕,过来。 黎夕妤的心颤抖不休,大脑也因此有些眩晕,内心深处有个最直白的声音不断地提醒着她:去啊,去到他身边! 她想去,她自然想去。 可她又不能去,她已下定决心要离开他的。 遂,待辛子阑的声音再次响起时,黎夕妤终是回了首。 “小妤,他似乎……是在等你。” “不!”黎夕妤笑望着辛子阑,眼眶却有些潮湿,“司寇姑娘的棺椁尚未下葬,少爷他自然无法安心入睡,随意闲走间便来了此处,正巧被你我二人遇上罢了。” 黎夕妤的声音不咸不淡,可这声响却正巧能够传进司空堇宥的耳中,被他听个清清楚楚。 她看上去言笑晏晏,眉宇间溢出温婉之姿,双眸渐渐眯成了一条缝,又道,“辛子阑,我们回去歇息吧。” 辛子阑的目光先是一怔,片刻后便恢复如常,转而笑着点头,“好。” 又一次,她仍是踏上了背离他的道路,越走越远,消失于夜色之下。 走出许久后,久到她再也感受不到有关于司空堇宥的任何气息,方才缓缓停下了脚步。 辛子阑始终陪在她身边,瞧见她面色有些差,便轻声开口,道,“小妤,这些时日来发生了太多令人措手不及的事,你过得十分辛苦,是时候好好歇息一阵了。” 黎夕妤只是站在原地,目视前方,却一言不发。 辛子阑见状,轻轻一笑,又道,“待司空老爷转醒后,此间应当再无棘手之事,到那时,我便带你离开。” 他说此番话时,眼角眉梢中皆透着难掩的欢欣与雀跃,就在双手也忍不住轻轻攥住了衣角,不停地摩搓着。 他本以为,黎夕妤定会给他一个肯定的回应,只因在几个时辰前,她才与他承诺过…… 可令他意外的是,黎夕妤仍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丝毫不曾理会他。 就仿佛,对他方才所言恍若未闻…… 一时间,辛子阑的心抽痛了起来,他微微蹙起眉,眼中有倔强与坚韧,同样也有悲凉。 这样的心境,如斯的情愫,自那日荒野流沙事情后,便频频生出。 辛子阑曾以为自己是患了病症,故而花费了一整日的功夫替自己检查,最终却不过是徒劳。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仿佛……渐渐明白了什么。 忽而,一阵轻风吹过,带着几丝不属于这个炎夏的冰凉,吹得辛子阑浑身一震。 再看黎夕妤,她只是轻轻眨了眨眼,便再无其余的神色。 “小妤,”鬼使神差地,辛子阑又开了口,却道,“虽不知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可在我看来,司空堇宥的心里当真只有你一人。虽说如今有个司寇瑕挡在你们中间,可她毕竟已成为了永恒的过去,未来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此番话说出口后,辛子阑竟有些后悔。 若说句心里话,他确是盼着黎夕妤能够早些离开司空堇宥,从而随他一同离开。 可不知为何,瞧见如此失魂落魄的她,他竟忍不住,如此劝慰。 而黎夕妤也终于有了动作,转眸望着他,却问出如此一句话,“辛子阑,倘若日后有个好姑娘为你而死,你会如何?” 这番问话令辛子阑一时间怔住,他似是从不曾考虑过如此深刻的问题,且这样的事,他考虑也是无意。 “我……”他张了张口,目光逐渐变得深邃,回道,“倘若换做是我,我想我会坚持自己的心意,选择自己最珍爱的人。” “可我做不到!”黎夕妤断然开口,周身散布着悲痛的气息,“辛子阑,倘若有人因我而死,那么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安安心心地与自己最心爱的人在一起。良心的谴责,内心的愧疚,都足以折磨我一生。” 而她了解司空堇宥,他那人行事素来果敢狠辣,可对于司寇瑕,又确是不同的。 辛子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样的话题于他而言,似乎总有些深刻。 “呵呵……” 蓦地,黎夕妤竟轻笑了一声,抬起脑袋,仰头望着夜空。 今夜的星光分外璀璨,宛如曾经的某一夜,她与那一袭青衫的男子坐在兰花丛中,互望星空。 “辛子阑,”黎夕妤低低的唤出声,“你看今夜的星辰,美吗?” 辛子阑闻言,也随之仰首,凝望着漫天的繁星。 星子似在朝他眨着眼睛,一闪一闪,明亮且耀眼。 “……美,很美……”辛子阑张口,声音有些缥缈,轻小绵软。 黎夕妤听见后,却深深呼吸了几次,目光有些迷离。 “星光再美,也终有……消散的那一刻……” 日出日落,亘古星辰,这仿佛是一个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事态,却也时时刻刻都在经历着变化。 正好如一曲终会尽,一茶终会凉,一路终会止,而渐行渐远的两个人,也终会……散。 在厉绮迎的悉心照料下,凤萧寒终是于三日后转醒。 彼时的他十分虚弱,却在瞧见女儿的容颜时,骤然大喜。 然厉绮迎短期内仍旧无法彻底原谅他,可至少肯与他心平气和地交谈,这于他而言已是莫大的幸事。 黎夕妤对此也是万般欣慰,却在心下思索着:不若由厉绮迎将表舅带回荣阳城,一家人团聚。 而她自己,既已答应了辛子阑,便不会反悔。 只是在离开之前,她需得确认三件事。 其一,司空文仕转醒后,病情能够得到有效的医治,且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转。 其二,说服司桃与荆子安,要这二人双宿双飞,远离世俗纷争。 其三,查出潜藏在司空堇宥身边的叛徒,查出伤害司空文仕的凶手。 倘若这几件事无法完成,那么她纵是随辛子阑离开了,也断不会走得安心。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奇,却也不至无所事事。 司空文仕尚需人照顾,如今凤萧寒也成了患者,黎夕妤每日里穿行于军营中,生活倒也充实。 厉绮迎对她的态度稍有所好转,却仍旧嫉恨着她。她倒也不以为意,只是专心做自己的事。 城东陵墓正在有条不紊地修建着,据辛子阑带回的小道消息:再有半月,那陵墓便也该完工了。 到时,司寇瑕的棺椁入葬,这必定又会是一件足以震撼全城的大事。 她又听闻,近日来夔州城周边隐有大量的士兵潜伏,那应是厉澹派来的军队,意在攻破防守,捉拿司空堇宥。 从前,对于诸如此类的事件,黎夕妤总会在第一时间去思索种种对策。 可如今,也不知是怎的,她过往读过的所有书籍,仿佛在顷刻间消弭殆尽,什么也不剩。 她思索不到更好的对策,却相信司空堇宥定有法子,故而也并不担心。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又是半月。 秋的气息近了,这炎夏终将逝去。 城东陵墓建好的那一日,司空堇宥曾与楚风祁以及司寇坤三人一同前往探查,直至确保一切无虞后,方能入葬。 到了棺椁入葬的这一日,果不出黎夕妤所料,百姓们拥簇在街头,将道路围个水泄不通,却皆是为了送这个女英雄一程。 黎夕妤穿着素衣,身披一件纯白色斗篷,低垂着脑袋,却走在棺椁的一侧。 辛子阑与荆子安、司桃三人自是守在黎夕妤身侧,与她同样的着装打扮,却不似她那般悲悯无力。 而直至抵达城东,瞧见那壮阔恢宏的陵墓时,黎夕妤的心,仍是止不住地颤栗着。 她从来都知晓司空堇宥对司寇瑕的不同,却不曾想到,会是这般不同。 如此壮观庞大的陵墓,倘若只入棺椁,足以葬下千人。 难怪会耗费如此长久的时间,原来司空堇宥是为了给司寇瑕打造一个独一无二,独属于她的壮观与骄傲。 之后下葬的诸多事宜,黎夕妤已全无心思观看,只是怔忡地站在人群中,随着人群走,随着人群止。 直至日暮西陲,司寇瑕的入葬仪式方才彻底完成。 回到军营后,黎夕妤直奔司空文仕的身侧,精心照料。 约莫戌时三刻之际,却有一位不速之客闯入了帐中,正是楚风祁。 黎夕妤随他踏出帐子,去往军中一处静谧之地。 “皇上寻我有何事?”黎夕妤行了一礼,轻声问。 楚风祁的双眉轻轻一蹙,随后沉声回道,“阿夕,我是来与你道别的。” 黎夕妤闻言心中无任何波澜,故而不曾回话。 片刻后,楚风祁再度发问,“阿夕,你再仔细思量片刻,究竟要不要随我离开?” “这没什么好思量的,皇上,我不会随您走。”黎夕妤没有半点迟疑,张口便道。 随后,她瞧见楚风祁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暗,脸色也沉了几分。 她不免又有些担忧,却仍旧一言不发,俨然一副悉听尊便的姿态。 “兴许未来的某一日,你会改变主意,一心一意只想随我离开。”楚风祁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袖,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 可黎夕妤却看懂了,在他目光深处,竟藏着几分胜券在握! 陡然间,她的心底又有些不安,连忙低垂着脑袋,轻声道,“皇上,还望您……莫要为难我。莫要逼我做不得已的选择……” 对面的男子轻轻哼了一声,那是独属于一个帝王的骄傲。 “我曾说过,夺人所好非君子所为,何况朕又是一国之君!”楚风祁的嗓音提高了几分,目光却犀利如鹰,“可如若有朝一日,我所喜爱的人,她不再是旁人所好时,那我是否便能够堂堂正正地,去争取?” 黎夕妤身形一颤,她自然听得懂他话中之意,却强自扯出一抹微笑,道,“皇上此去路途遥遥,还望珍重。” 此言一出,楚风祁的目光暗了下去,他掩在袖中的双臂轻轻颤抖着,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半晌,他终是深吸一口气,冷笑着开口,“总有一日,堇宥兄弟无法再保全你。到了那时,你兴许会愿意来到我的身边。而我,永远都会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虐打 对于楚风祁的言辞,黎夕妤本是不甚在意。 可这番话,这有关于司空堇宥的一番话,却令她的心蓦然一紧。 霎时间,无数个不好的念头涌上心田,她连忙便问,“皇上此言何意?莫非您想要与少爷为敌?” “呵……”楚风祁冷笑了一声,拂袖将手负于身后,眼眸之中闪过几分孤傲,道,“我与堇宥兄弟可是过命的兄弟,我绝不会害他。可他日后要夺的,那可是皇位,是江山!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而在这条路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帮他!成王败寇,可并非我说了算!” 对于楚风祁这番话,黎夕妤并不能完全领会,却也明白个七七八八。 没错,司空堇宥选择的,那何止是刀山火海,但凡有半点差错,便是要入十八层地狱的! 而古阳国虽与他结盟,然楚风祁身为一国之君,必然要事事以国之利益为重。 倘若司空堇宥没有担当大任的魄量与能力,楚风祁也断不会因为他一人,从而与整个穷奇国为敌。 这其间的利害关系,黎夕妤多少也能参透几分。 故此,她不再多问,也不再纠结。 无论如何,既已决心要离开,那么这乱世纷争,便再与她无关。 “话便至此,你可好生思量。若是某一日决心来到我身边,可随时传信与我。”楚风祁说着,伸手探入衣袖,似在搜寻着什么。 片刻后,他摸出一枚金黄色的令牌,递至黎夕妤面前,“这令信你收好,日后无论你身处何地,只需请人将这令信送去古阳国,便自有人前来接应你。” 黎夕妤盯着那令牌瞧了片刻,但见其上刻着三个刚劲的字体:古阳,祁。 “皇上,您不必这般费心,这令信还请收回吧。”黎夕妤很快便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看那令牌一眼,更不愿收下它。 楚风祁却挑起眉梢,眼中闪过几分恼怒之意,竟一把抓过黎夕妤的手臂,将其强行塞进了她的衣袖之中。 黎夕妤被他抓得有些痛,双眉紧锁,同样有些愤怒。 可还不待她开口,楚风祁便已然放开了她,随后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在他彻底消失之前,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等着那一日,你会心甘情愿的。” 夜色下,黎夕妤的身形显得单薄且瘦弱,她独自一人站在原地,许久也未有何动作。 可她并不知晓,在她周遭不远处,有道身影藏在暗处,负手而立,正默默地望着她。 不时有微风拂过,吹起他的衣角,淡雅的清香伴着青衣,随风而舞。 正如楚风祁所言,第二日他便离开了夔州。 司寇坤本想留下多陪司寇瑕一些时日,却被楚风祁强行带走。 而自古阳国长途跋涉来此的五万兵马,仅有五千铁骑随着二人离开,剩下的大军则都留在了夔州。 由此可见,楚风祁对待司空堇宥,已算是十分仗义。 而若非是这五万大军的存在,潜藏在城外围的敌人,怕是早就杀了进来。 司寇瑕的一切后事都在七日内完成,可古阳国的士兵为了缅怀她,仍旧在左袖上系了一条白布。 至于黎夕妤,她每日里心事重重,气色愈发的差,就连身子也渐渐瘦了下去。 好在凤萧寒的伤势正逐渐愈合,司空文仕的状态也越来越好。 虽仍未查出真凶是何人,但至少司桃的嫌疑已全部撇清。 如此这般的时日过得不紧不慢,万物却迎来了深秋。 树叶枯黄,落了满地。 厉澹也终是按耐不住,向司空堇宥发出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黎夕妤却再也无心于战事,她成日里与辛子阑待在一处,照顾司空文仕。 却听闻,司空堇宥每隔三日,便会去往城东陵墓,在那里一待便是半日的光景。 如今军中人皆言,将军早已恋上了司寇女将,只可惜斯人已逝,独留痴情人守着一座冰冷的棺椁。 起初,此等言论传进耳中时,黎夕妤的心便揪得生疼。 可随着时日的增长,她许是听厌了,心中便再无任何触动。 直到这一日,军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彼时黎夕妤正独身一人守在司空文仕床前,帐外却响起阵阵喧嚷声。 自那嘈杂声中,她隐约听见了“将军”二字。 正想出去探个究竟,辛子阑却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辛子阑,你可知晓外面出了何事?”黎夕妤开口便问。 却见辛子阑目光一顿,颇有些不自在地摆了摆手,道,“不过是小范围的喧哗,没有任何事。” 与辛子阑接触得久了,对于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个眼神,黎夕妤也能够清楚地猜到他心中所想。 故此,她站起身,不再理会辛子阑,抬脚便向外走。 “小妤,你要做什么?” 然她刚动身,辛子阑立即挡在了她身前,神情有些紧张。 黎夕妤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你既然不愿与我说实话,那我便只好自己去瞧个究竟。” 说罢,她转了个身,打算绕过辛子阑。 却突然,手臂被人一把抓住,辛子阑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小妤,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走出这间帐子,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你兴许会承受不起。” 听了这话,黎夕妤的心立时便沉了下去。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可直觉告诉她,此事定与司空堇宥有关。 可她不曾有片刻犹豫,奋力抽回手臂,抬脚便向外走。 她听见身后的辛子阑长叹了一声,随后便也迈开步子,很快便到了她身边。 二人一同离开,却见帐外的道路上站着许多将士,绵延不绝,直直通向远方。 “究竟出了何事,将军怎会变成这般……”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若是要杀,倒不如给个痛快……” “唉,自司寇女将离世后,将军的情绪便总是有些狂躁,喜怒无常,令人捉摸不透,更不敢得罪半分……” 穿行在人群中,耳畔尽是将士们的低论。 黎夕妤攥起了双手,眼皮蓦地跳了两下,一时竟有些迟疑。 此时此刻,她竟有些不敢再前行。 可她与辛子阑二人却因着人群的簇拥,仍是不得已地向前走,最终到得事发之地。 尚未看清前方的情势,便有一股腥浓的气味扑鼻而来。 黎夕妤下意识蹙眉,待走近看清后,脚步赫然顿住,身形僵直。 她的眼眸瞪大了几分,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绪,一颗心却“咯噔”颤了颤。 “砰……砰……砰……” 多么熟悉的景象,宛如最初的那一日,她自司空府转醒后,一路去往那座院落,想要寻人致谢。 可最终瞧见的,却是一袭青衫的男子手执棍棒,无情地虐打家丁的场景。 而眼下,那受罚之人不再是家丁,而是一名士兵。 士兵被倒挂在一座木桩之上,浑身上下尽是血迹,在他身下的地面上,血水即将汇成一条小河,蜿蜒流淌。 而在这半死不活的士兵身前,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而立,他身着一袭铁甲,脊背挺得笔直,手中却抓着一把军杖。 那人,正是司空堇宥。 也不知那士兵究竟犯了什么错,总之司空堇宥举杖而挥,一杖接着一杖,下手毫不留情。 突然,黎夕妤眼前一黑,视线被人挡住,她再也瞧不见任何。 那触感十分轻柔,是有人伸手,遮住了她的双眸。 甚至不用去猜想,她知晓此人定是辛子阑。 “辛子阑,你做什么?”她的语气平稳,问。 片刻后,耳畔响起辛子阑熟悉的嗓音,只听他道,“小妤,这样的景象,血腥又残忍,你还是莫要看了。” 黎夕妤闻言,倒是笑出了声。 她拨开辛子阑的手掌,转而望着他,道,“辛子阑,少爷素来心狠手辣,如此这般的景象,我并非是头一次见。” 辛子阑却是有些意外,眼中满是惊奇,“小妤,这样残暴的司空堇宥,你便不怕吗?” “怕,我当然怕。”黎夕妤转回目光看向前方的司空堇宥,心绪渐渐静了,“可在这之前,我也曾险些丧命,少爷他也曾毫不留情地掐上我的脖子……” 见到如此模样的司空堇宥,黎夕妤虽有些震惊,却也不至于无法接受。 可周遭的将士们,却兴许无法似她这般淡然。 她转眸打量着周遭,只见将士们的脸上皆挂着疑惑与愤怒,有的甚至涨红了眼,似是恨极了。 见此,黎夕妤拍了拍身侧一名士兵的肩,轻声问道,“这位大哥,敢问此人究竟犯了何事,将军为何要这般待他?” 那士兵却轻叹着摇头,沉声回,“不过是昨夜跑出军营,私会了佳人,被抓住后,便落得此般下场……” 听了士兵的解释,黎夕妤眨眨眼,一时也怔住。 她了解司空堇宥,通常此等小事,他未必会放在心上,即便要罚,也该依照军纪军规。且,他从不会亲自动手。 “也不知将军意欲如何,可再这般打下去,他必定会没命的……” 黎夕妤听得出士兵话中的悲痛与不满,一颗心随之悬起,望向司空堇宥。 她相信,他断不会无缘无故便做出此等残暴之事,在这事件的背后,必然藏着某些暂且尚不为人知的秘密。 虐打突然停住,司空堇宥转过身,阴冷的目光扫视着众人。 瞧见他的面容后,黎夕妤却蓦然蹙眉,心中涌起阵阵不安。 不知是何缘故,此刻司空堇宥双眶通红,眼眸之中泛着森冷的寒光,那神色令谁看了,都会下意识脊背生凉。 “不对,此事不对……” 突然,身侧的辛子阑喃喃低语,蓦然眯起双眼,似是发现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梦魇 “哪里不对?有什么不对?”黎夕妤连忙便问。 可她未能等到辛子阑的回答,只因身侧的男子已然动身,向前冲去。 辛子阑着一袭金黄色华袍,身形矫捷,三两下便到得司空堇宥身侧。 随后,便见其抬掌,欲去夺司空堇宥手中的军杖。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司空堇宥先是一惊,却很快回神,死死抓住军杖,未有半点松懈。 “嘶……” 一时间,周遭尽是吸气声,黎夕妤的一颗心也随之悬起,有些紧张,又有些担忧。 “辛子阑,你想做什么?”司空堇宥双眸一眯,周身散布着浓郁的危险之气,开口间话语更是阴冷无比。 辛子阑却眉梢一挑,丝毫不畏惧这般的气势,张口便道,“司空堇宥,你虽为大军统帅,却不能如此枉顾军规,更不应这般折磨一个普通的士兵!” “哼!”但闻司空堇宥一声冷哼,“枉顾军规?呵,你又知道什么?” 他话语中尽是嘲讽之意,一双眼眶却愈发地红润了,那模样仿佛是失了心智、入了魔障一般。 瞧着如此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子,黎夕妤不知怎的,竟蓦然鼻尖一酸,眼眶也随之泛起了潮红。 一股莫大的悲伤涌遍全身,她只觉悲凉,无边无尽的悲凉。 分明在不久前,他仍是那个温柔似水的人,总是深情地揽她入怀,令她心向往之。 可如今,他竟成了这般,残暴嗜血、喜怒无常,令人生怕。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黎夕妤站在原地,一双手早已攥成了拳,身子却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而在不远处的两名男子,却已然争斗了起来。 且他们所争夺的对象,仅仅只是那根军杖。 黎夕妤努力地眨了眨眼,眼角仍有一股热流涌了出来,她下意识抬袖,看似十分不经意地,将其拭去。 而就在此时,她竟瞥见了这样一幕! 辛子阑本在与司空堇宥争夺军杖,然他的三根手指,却不经意间探上了司空堇宥的左腕,随后又很快离开。 这动作十分快速,又显得相当不经意,故而周遭便鲜少有人注意到。 况且,即便当真注意了,这样一个动作,也并不能证明什么,更不会有人联想到更深的层面去。 可黎夕妤,却隐约猜到了什么。 “算了算了,打不过你,我不打了!”突然,辛子阑一个闪身,远离了司空堇宥,也不再执着于那根军杖。 如此耍赖一般的做法,更是令黎夕妤坚定了心中的猜想。 很快,辛子阑回到人群之中,却不由分说地拉过黎夕妤的手臂,带着她挤进人群,向回走。 二人艰难地行走了约莫一刻钟后,终是离开了人群,远离了那纷嚷杂乱。 二人站定,周遭再无任何旁人,辛子阑终是转身看向黎夕妤,张口便道,“小妤,此事果然有……” 他后来的话语都咽回了肚中,愕然地望着黎夕妤,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只因他所瞧见的,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小妤,你……”他张了张口,语气干涩,且无力。 “……你,你这是……怎么了?”他终是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嗓音却在不停地颤抖。 黎夕妤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很丢人,分明什么也没发生,可这眼泪却偏生止也止不住。 她也望着辛子阑,哽咽着开口,却问,“辛子阑,你方才都发现了什么?少爷他……病了吗?” 辛子阑眨了眨眼,似是不曾想到对方会在此刻与他说这样的话,却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下一刻,他颤颤地抬起手臂,不曾回答黎夕妤的问话,眼中却满含爱怜。 黎夕妤赫然怔住,泪水戛然而止,定定地望着辛子阑,有些不明所以。 许是因着心中太过紧张,他抬臂的速度有些缓慢,五根手指正以肉眼看得清的状态,不停地颤抖着。 半晌后,他的手掌终是抬至她的脸颊前,越靠越近…… 到了这一刻,黎夕妤终是明了,原来辛子阑,是想要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蓦地,她心中有些慌乱,不知是不是应该躲避,可她却清楚地知道,对于辛子阑,她从不反感,更未有抵触。 可就在距离她的肌肤不过一指的距离时,辛子阑的手臂竟蓦然落了下去,最终颤抖着搭在她的肩头。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她甚至感受不到任何力道。 “……小妤,”他沙哑着嗓音,沉声道,“不要难过,无论发生多么不好的事,哪怕世人都抛弃了你。可至少……还有我。” 黎夕妤心头一震,此时辛子阑的目光十分炽烈,却又掺杂着那令人心痛的小心翼翼。 他的眼眸一片清亮,仿佛山涧泉水,若是旁人瞧见了,必定会深溺其中,无法自拔。 故此,黎夕妤不敢再去看他。 而这分小心翼翼的心思,这轻柔无比的动作,全都是他的心意。 他只想将她妥善照顾,认为这全天下的美好与温柔,都该赋予她。 故而,他仍旧没有那个勇气去触碰她,生怕惊了她,生怕……无法再将心底的情意,妥善收藏。 随着时间的推移,黎夕妤脸上的泪痕已被风干,心底虽仍有阵阵痛意,却是直面望向辛子阑,又问,“你方才,究竟发现了什么?少爷他当真病了?” 搭放在黎夕妤肩头的手臂轻轻颤了颤,随后窘迫地收回,正了正神色,回道,“眼下尚不能断定,但司空堇宥气息紊乱,脉搏的跳动更是有些狂乱。此等情形,倒像是乱了心智一般。” 听闻此言,黎夕妤立即蹙起眉,继续追问,“可有何法子能够医治此症?少爷的性子虽是有些狠辣,却绝不至于到今日这地步。这背后,一定有蹊跷!” 辛子阑轻轻点头,颇为赞同黎夕妤的观点,“我也如此认为,但若想要医治,总要先寻到病因,否则我便无法对症下药。” 随后便是沉默,有些可怕的沉默。 二人只是互相对望着,却皆自彼此的目光中瞧出了几分凝重与不安。 倘若在这军中当真有人要害司空堇宥,且事已至此,他却尤不自知,那么潜藏在背后的敌人,该会是怎样的强大?该会是怎样的,可怕…… 黎夕妤不敢再细想下去,然背脊却溢出涔涔冷汗,令她心惊,令她头皮发麻…… 直至入了夜,躺在床榻上,黎夕妤的脑中也不时地闪过司空堇宥发狂般的身影与容颜。 她紧紧抱着棉被,思绪纷乱,不知躺了多久,终是渐渐睡去。 可即便入睡,梦境中却有人披头散发,一双眼眸猩红无比,正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 那人面目狰狞,眼角有两道血痕,鲜血缓缓流动,最终流至他的唇角,却被他一口舔去。 她怕极了,拼了命地向前跑,可最终竟到了绝路! 脚下是万丈深渊,她站在悬崖边,转身望着那人,惊恐至极。 那是从不曾有过的惊恐,眼前的男子是她最熟悉的人,身着一袭青衫,却衣发凌乱,宛如厉鬼。 他向她走来,挥舞着十指,面容渐渐扭曲,触目惊心。 “别……别过来……” 她忍不住向后退缩,却全然忘记了身后的情形。 突然,她一脚踩了空,整个身躯便迅速下坠,那坠落之感令她惊叫出声。 “夕妤!夕妤!” 上方有人在唤她,是那般熟悉的嗓音,带着焦促与不安。 她睁眼望去,站在悬崖边上的男子却陡然一变,仍是那身行头,唯一不同是他束了发,眼眸幽深,再无血色。 而下一刻,他纵身一跃,自高高悬崖跳来…… 陡然间,莫大的悲痛涌遍全身,她挥舞着四肢,不顾一切地嘶吼出声,“不!不要跳!” “不……” 黎夕妤自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身子仍在不停地颤抖,双手尚死死抓着棉被,额角冷汗直流。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周遭是一片黑暗,寂夜无声。 渐渐地,她的心绪平复了几分,双手也轻轻松开,这才发觉在她蹂躏下变了形的棉被,竟被她掌心溢出的冷汗所浸湿。 她终是松了口气,正要躺下时,却蓦然僵住。 有道不同寻常的目光正盯着她,却不知来自于何人。 那目光令她脊背生凉,一颗心再度悬起,却鼓足了勇气,循着目光的来源,转首望去。 下一刻,视线中多了一道漆黑的影,他正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瞧见这黑影的那一刻,黎夕妤大惊,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翻开枕头,抓上了冰凉的“羽晖”,将其拔出刀鞘。而后一边向后缩,一边挥舞着匕首,对着那黑影。 她怕极了,浑身上下的神经都在这一刻绷直,她瞧不清此人是谁,却因着先前的梦境无法保持镇定。 “你……你是谁……”她颤抖着发问,那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尽数展现在了话语之中,“你想……做什么?” 她话音落后,黑暗中的人影却有了动作,他径自走向桌案边,却点燃了烛火。 随着幽幽火光燃起,黑暗被光亮驱逐,照亮了黎夕妤的视野。 她仍在瑟瑟发抖,一双眼眸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人影,却见其一袭青衫,脊背挺得笔直,是再熟悉不过的影子。 随后,这身影缓缓转身,复又向她走来。 她终是看清了此人的容貌,正是那梦境中的人,司空堇宥。 他的步伐不急不缓,却很快便到得床边,泰然自若地坐了下去。 “少……少爷……” 黎夕妤颤抖着唤了声,手中的匕首却仍旧指着司空堇宥。 “阿夕,”他开口,声音低沉,是惯常的冰冷,“如今,你倒要拿着我送你的武器,毫不犹豫地……指向我。” 听了此言,黎夕妤心头一颤,却下意识松开匕首,令其坠落在棉被之上。 她无措地摇头,却仍是有些不敢靠近他,“不……少爷,我……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司空堇宥却仿若未闻,双眸轻轻一转,最终停在了某一处。 他似是瞧见了什么,双眸在一瞬间轻轻眯起,那冷戾的神色,令黎夕妤更是惊惧。 她连忙沿着他的目光望去,最终停在枕旁。 在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样物件,是她方才慌乱中掀枕时,不慎带出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蹊跷 二人皆盯着那物体,目光一眨不眨,却是各怀心思。 黎夕妤察觉到司空堇宥的气息越来越阴冷,心头不由一紧,紧张且不安。 “少爷……” “竟将此物放在枕下,你倒真是将那人放在了心上!” 二人竟齐声开了口,可黎夕妤只是颤巍巍地唤了一声,司空堇宥的话语却冰冷淡漠,掺杂着几丝嘲讽与鄙夷。 黎夕妤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望向司空堇宥,却是如何也接受不了,他以这般口吻对自己说话。 她正想出声反驳,他却又道,“莫要痴心妄想,那可是一国之君,即便你去了他身边,也不过是众多妃嫔中的一个。你虽有点聪慧的头脑,可若想在吃人不眨眼的后宫中生活,你还差远了!” 他的话语仍旧如斯凉薄,冰冷的神情令她觉得分外陌生。 “到了那时,你只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的语气又沉了几分,却一把抓过枕下的金黄色令牌,将其紧紧攥在掌心。 黎夕妤见状,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努力地深吸一口气,转而勾起一边唇角,同样冷笑道,“少爷莫不是想多了,我可从未想过要去往古阳国。而古阳国皇帝对我有情,我却是受不起的。至于我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我还是认得清楚的!” 她话落,便见司空堇宥蹙眉,渐渐有些不悦。 “呵,”她蓦然冷笑出声,眼中透着淡淡悲凉,又道,“少爷白日之举更是令人咋舌,如此对待那样一个士兵,怕是日后你在这军中的威信,也要慢慢下滑了!” 说出这样的话,心中究竟是何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样的疼痛,仿佛有人抓着一把大刀,正无情地切割着她的身躯,一刀比一刀快速,似是要将她生生凌迟。 而那对她行刑之人,正是面前她最珍爱的男子,司空堇宥。 渐渐地,黎夕妤有些承受不住,双手死死地攥着棉被,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唇,唇色惨白无比。 “你什么都不知道,没资格与我争论。”司空堇宥的语气终是缓和了些许,可这帐中的气氛,却再也无法恢复平和。 黎夕妤便不再言语,只是倔强地望着他,不肯服软,更不肯好言相对。 半晌后,他盯着手中的令牌瞧了片刻,便道,“古阳国,实在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哪怕有朝一日我当真无法保全你,你也不应去往楚兄的身边。” 此言一出,黎夕妤赫然怔住。 她呆滞片刻,却是知晓了什么。 原来那夜与楚风祁的谈话,全都被这人给听了去! 她沉吟了片刻,松开齿关,轻声道,“少爷,我不会去古阳国,虽然在那里,有着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她话音落下后,只见司空堇宥目光一顿,肩头更是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显然,他想起了什么。 曾经的某一夜,她大仇得报,寻回司桃后,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司空府,却瞧见满府的光亮。 彼时司空堇宥为她挂满了灯笼,曾问她,“今夜的司空府,美吗?” “很美,是我见过的,第二美的地方!” 她记得,她是如此回答的。 而后他又问她第一美的地方在何处,她只说日后若有机会,便带他前往。 而如今,那处在古阳国京乡城的偌大的花海,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黎夕妤颓然地垂下头,再也不去看他的眼眸,生怕再多看一眼,心中的感情便会犹如洪水猛兽,一发不可收拾。 而司空堇宥的气息已平静了许多,他定定地盯着身前女子良久,最终缓缓开口,道,“你只要永远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话,便足够了。” 他说罢,蓦然起身,欲离去。 可黎夕妤还未想出他曾经说过什么…… 他转身,手中尚且攥着那枚令牌,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你既已打定主意不会去古阳国,那么这东西,便不必再留着。” 他掀开帐帘的那一刻,有一股冷风吹进,吹得黎夕妤发丝飞扬,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待他彻底离开,黎夕妤抱着棉被靠坐在床角,将脸埋在厚实的被褥间,一动不动。 她与他,如今走得如此地步,委实在她预料之中。 可那沉痛的代价,宛如刀绞般的心痛,却令她渐渐承受不住。 曾以为,哪怕不能相守,也至少仍旧惦念爱恋。 可近日来的司空堇宥,仿佛全然变了一个人般,令她半点也看不透。 莫非…… 他当真,对她失去了所有的感情吗? 思及此,又是一阵难抑的剧痛涌遍全身,她将自己环抱得更紧了,大脑却愈发清明。 她陡然间想起了什么,一个可怕的念头自心底升起,令她一阵惊惧。 犹记得白日里辛子阑与她说的话,司空堇宥心脉紊乱,似是疯魔了一般…… 可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何会突然心脉紊乱? 通过这些时日的观察,黎夕妤发觉:倘若遇上了不合心意的事,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会很快变得暴躁,暴怒。 这与曾经那个淡漠自如的他,全然不同。 究竟发生了什么,会令他性子大变? 又或者,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操控一切,企图暗中伤害他? 这样的念想一出,她变得愈发惊惧,浑身的汗毛都忍不住竖了起来。 也正是在这时,脑中再度闪过一副景象,那是司空堇宥的帐子。 在距桌案不远处的香炉里,不知燃着怎样的香料,令她曾不止一次地闻出怪异的气味。 陡然间,黎夕妤抬起脑袋,凝视着前方的烛火,目光幽深,却含着光亮。 倘若当真是那香炉中的香料出了问题,那么辛子阑或许便能够开出药方,从而进行医治。 此时此刻,黎夕妤恨不能立即便冲出去,冲到司空堇宥的帐子里,去查看那香炉是否有蹊跷。 可这般悸动的心思,她只能强行压下。 暂且不论眼下正值深夜,即便她去了,兴许也会被司空堇宥赶出来。 故,她唯有躺回在床榻之上,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如此这般,这下半夜,竟再也未眠。 翌日清晨,黎夕妤听着众将士们去往练兵场操练的震耳欲聋声,于心下推算着司空堇宥的行程。 她默默等了一个时辰,直至巳时二刻,方才动身。 她仍旧一袭男装,穿行在军营之中,看似与平日里无甚区别,却并未似往常那般去探望司空文仕,反倒是径自去了主帅营帐。 帐前有两名士兵守着,皆是自蛮州一路跟来的将士。 瞧见黎夕妤时,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一人开口,“夕姑娘,将军此刻不在帐中,您若有何事,不如晚些再来?” 黎夕妤闻言,并不觉惊讶,却蹙了蹙眉头,洋装恼火不,“怎么?少爷不在,我便不能进去了?” 守卫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却不知该作何回应。 曾经,黎夕妤私自进入司空堇宥的营帐那可谓是再寻常不过之事,他们也从不敢阻拦。 可如今…… 军中谁都知晓,自司寇女将离世后,这二人的感情,便在无声无息间发生了莫大的变化。 “难不成,真要我硬闯才肯?”黎夕妤的语气沉了下去,双眸微眯,摆出一副大怒的神态。 此番,守卫二人却是神色一变,有了动作。 他们连忙各向后退了一步,并未让出道路,却恭恭敬敬地开口,“夕姑娘请息怒,我二人并非有意要冒犯您,可这帐中放置的皆是军事机密,我等实在没有那个胆子,将您请进去。” 黎夕妤听后,心中慌乱且烦躁,甚至有些痛心。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光景,司空堇宥便已然开始防备起她来…… 她不敢再想下去,生怕因此干扰了心绪,便深吸一口气,道,“倘若二位信不过我,可随我一同入内。不过是前日里得了些许上好的香料,想来为少爷换上罢了。” 听了她的话语,守卫二人再度对视了一眼,最终有人轻轻点头。 遂,黎夕妤便当真在其中一人的注视下入内,之后她所做的一切,都会被他尽收眼底。 好在她事先备好了香料,立即走至那鼎香炉前,将其内的残渣倒在手绢中,而后又将新的香料放入炉中。 她将这一切完成的很快,随后又在守卫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离开后,她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去往司空文仕的帐中。 只因在那里,有着辛子阑。 她踏入帐子时,辛子阑正在为司空文仕进行针灸治疗,她不能在这时出声打扰,便静静地立在一旁,驻足观望。 待辛子阑终是结束了治疗后,黎夕妤便迅速走近他,将袖中的手绢递了出去。 “小妤,这是何物?”辛子阑的眼中是毋庸置疑的疑惑。 黎夕妤望着他,不曾回答问题,却道,“辛子阑,你快看看这香料残渣中,是否混杂了能够致使人乱了心智的东西?” 辛子阑接过手绢,再不多问,只是向她重重点头。 随后他便走出了帐子,也不知去了何处。 而接下来的每分每刻,于黎夕妤而言都像是在忍受煎熬。 她守在床边,心思却已然飞到了遥远之地。 直至一个时辰后,辛子阑终是回归,开口便道,“小妤,经过仔细的查验,这香料残渣中,确是有一味能够乱人心智的药物!” 伊闹闹 说: 感谢fairy456打赏的一杯葡萄酒~    第一百四十九章:乌头 辛子阑一边说,一边自袖中摸出了一株深紫色的花草,置于黎夕妤面前。 一时间,奇异的味道传进鼻中,与她曾经在司空堇宥帐中闻见的特殊气味全然相符,只是此刻的气味要比那时浓郁得多。 “这是何物?”黎夕妤抬手,正欲接过这花草时,辛子阑却又立即收回了手臂。 “小心些,”辛子阑话语轻柔,眼眸中却含着几分小心翼翼,“这便是乌头,藏在香料中的毒物。” 黎夕妤闻言,双眉立即蹙起,连忙问,“这毒物能否害人性命?” “倘若放在食物中令人服下,而服用者若在短时间内未能解毒,那么必死无疑!”辛子阑言语毫不含糊,每每提及有关医理之说,他的眼中总有光亮迸射,“可它如今只是混杂在香料中,自然不及食用者毒深,但乱人心智的效用,却是不浅的。” 果然,司空堇宥如今变成这般,当真是被人下了毒。 可究竟会是谁,倘若想要他的性命,为何不直接将这乌头混进食物中? 黎夕妤正思忖着,辛子阑又开了口,“那下毒之人,应当并不想害司空堇宥的性命。依我推测,他的目的,兴许是为了控制司空堇宥!”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口又是一紧,轻声道,“少爷的警惕心向来很高,且每日里能够自由出入他帐中更换香料的,也都是他十分信任的人。” 黎夕妤说着,话语中却含了几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颤意。 早在很久之前,她与司空堇宥都已经猜到,军中有叛徒。 起初,对于那叛徒的身份,二人并不能肯定。 后来,自史华容惨死,司空堇宥便意识到,那个叛徒兴许就是他身边之人。 而这么久过去了,那潜藏在他周身的叛徒,仍旧未能查出。 如今,又有人在他的香炉中下毒,目的是为了控制他的心智…… 究竟是谁,心肠竟如此歹毒,而他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黎夕妤满心的疑惑,却又不敢去深究,生怕那最后的真相,会令她无法承受。 “小妤,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只要是坏人,便总会有露出马脚的那一刻!相信司空堇宥,他会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辛子阑一边安抚着黎夕妤,一边将那株乌头塞回了袖中。 而听他话中之意,似是不愿她亲自去查这背后的真相。 黎夕妤垂眸,沉思了片刻,问,“可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少爷既已中了毒,总要尽早解毒才是。” “这个放心,司空堇宥中毒较浅,不过是心智受了干扰。我到时取来两样药材,分别是合欢花与乌绒,这二者混在一起放进香料中,有安神之功效。”辛子阑摆了摆手,语气轻快,仿佛这只是一件十分轻小的事。 “……好。”黎夕妤轻轻点了点头,对于辛子阑的医术,她自是半点也不怀疑的。 但那乌头的气味,她却牢牢记在了心里。 垂首间,眼角有幽深的光芒闪过,她已暗自做了决定。 虽不知为何,辛子阑似是并不愿她去查那下毒之人,可黎夕妤仍是打定了主意,亲自暗中调查,并且不曾告知任何人。 她隐隐有所预感,在这件事情的背后,藏着的会是分外庞大的阴谋,那真相兴许会令所有人脊背生凉、胆战心惊。 可为了司空堇宥的安危,在离开之前,她无论如何也要做些什么。 辛子阑虽不曾将那乌头给她,但她永远记住了它的气味,只要循着气味去查,她总能查到! 黎夕妤这一查,便是一月的时间。 因着是私自暗中查探,故而效率并不高,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只能将自己的行踪将至最低。 而辛子阑则暗中将合欢花与乌绒添进了司空堇宥的香炉之中,虽未有明显效果,可司空堇宥发怒发狂的次数,却是大大减少了。 夔州的秋季十分短暂,仿佛仅有一个多月,天气便已寒冷得令人有些吃不消。 这日,黎夕妤裹着厚实的衣物,埋首穿行在军中,步伐不急不缓,且她行踪隐秘,鲜少会被人注意。 她最终停在一座帐子前,这帐子并无士兵把守,看似再寻常不过。 黎夕妤抬眸,一双眉头隐隐蹙着,掩在袖中的双臂也轻轻颤抖着,眼眸更是深邃无光。 她轻咬下唇,似是有些迟疑,半晌也未曾迈步向前。 这一月来,她已暗中查探了所有普通将士的营帐,皆未找到那乌头草,甚至就连那股气味,也不曾再出现过。 如此这般,她便更加坚定了先前猜测,那下毒之人乃是司空堇宥十分亲近之人。 而她又已将祝寻、邹信等人的帐子皆已查遍,就连季寻也未曾放过,可最终仍是无果。 那么,如今这军中,便仅剩下两间帐子,是她未曾去过的。 一是眼前这间,一是眼前这间后方不远处的那间。 这两间帐子,分别归属于……闻人贞,与闻人玥! 黎夕妤不知何时已握起了双拳,听着耳畔飒飒的风声,她终是深吸一口气,抬脚向前走去。 她每走一步,心中便会多生出几分不安,更有慌乱的情愫萦绕在心底,令她的步伐变得有些凌乱。 在来之前,她已暗中查过,此刻闻人贞并不在帐中。 好在周遭并无旁人,她颇为顺遂地便进入了帐子。 这间帐子与寻常士兵的帐子并无不同,仅做卧房之用。 闻人贞是个素雅之人,他将自己的卧房收整得十分简洁,仅有一张床榻,一张木桌,与一张木椅。 黎夕妤小心翼翼地走近帐中,双目环视着周遭,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起初,她当真并未发觉任何,可随着她向床榻越走越近,便渐渐闻见了……某些不同寻常的气味! 那气味于她而言已不算陌生,却令她的一颗心,陡然沉至谷底。 她的身子开始颤抖,上下牙关紧咬,几乎是一步一颤地,走向了那张床榻。 榻上仅有一床棉被、一张枕头,可铺在榻上的床单,却垂在边缘,几近接触到地面。 黎夕妤拼尽全力,缓缓俯身,随后又伸出颤抖着的手臂,将那床单掀了开…… 随后,一只漆黑的包裹出现在床底,看似松松软软。 她又将那包裹取出,闻着浓郁到有些刺鼻的气味,她的一颗心便揪得生疼。 事已至此,纵是她再不愿接受,也仍是抚上那活结,用颤抖了许久的双手,将其解开。 在那一瞬间,更加浓郁的气味冲出,下一刻视线之中便多了一堆深紫色的花草…… 黎夕妤已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将那包裹系上,后又是如何走出了这间帐子。 她如同来时那般,将头埋得很低,一步一步穿行在军中。 可她的身形有些颤抖,甚至有些摇摇欲坠之感,倘若有人在这时出现在她面前,势必能够瞧见她那双慌乱不安又惊恐不解的眸子。 到了这一刻,她似是突然间明白了,为何辛子阑不愿她去亲自查。 只因辛子阑早已料到,这背后的真相,会令她穷尽一身力气,也无法承受。 她心乱如麻,脑中闪过的尽是闻人贞的容颜,有他沉默严肃的、有他勾唇轻笑的、亦有他发怒凌厉的…… 可无论是哪一副神情,他都是衷心于司空堇宥的! 然如今…… “夕妤!夕妤!” 黎夕妤心乱如麻地思索着,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呼唤,令她双腿一软,险些一个趔龃,跌倒在地。 好在身侧有棵梧桐,她伸手扶上枝干,转身望去。 身后不远处,是一袭白衣的凤萧寒,他正大步走向她,神色却有些慌乱。 很快,凤萧寒到得身前,只听他张口便问,“夕妤,绮迎她不见了!你可有见过她?” 黎夕妤尚未自闻人贞一事中回神,此刻见表舅如此焦急,一时间竟有些呆怔,甚至未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舅舅,你方才……说了什么?”她露出一个歉疚的神色,轻声问道。 凤萧寒却并未发觉出她的异样,连忙又道,“绮迎她不见了,自昨夜起我便再未见过她!夕妤,你可有见过绮迎?” 此番,黎夕妤终是听进了耳中。 她却全无旁的心绪思索厉绮迎的事,便无力地问道,“舅舅,这军中可都寻遍了?绮迎天性好玩,莫不是去了何处,贪恋那里的事物,这才耽搁了时辰?” “不!不会!”凤萧寒却当即摇头,“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我们父女二人间的感情已渐渐维持。而绮迎那孩子她虽有些顽皮,可至少每每去何处时,都会事先告知与我。即便她无法亲自告知,也定会派人转告与我!” 瞧着凤萧寒如此紧张的模样,黎夕妤终是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连忙又问,“那些跟随着绮迎一同来的将士们,可有见过她?” “我都问遍了,无人见过绮迎。”凤萧寒无力地摇头,满眼的不安与担忧。 一时间,黎夕妤倒真是愁绪万千。 原本闻人贞的事还未理清,此刻厉绮迎又凭空消失,她实在有些难以承受。 可即便如此,眼前之人是她的表舅,她仍需尽力将语气放得平缓,安抚道,“舅舅,我这便去想办法,定会查出绮迎的下落。您也无须太过担忧,绮迎她毕竟是一朝郡主,无人敢对她如何的!”    第一百五十章:惊人 因着凤萧寒的焦急与担忧,黎夕妤便不得不将闻人贞一事暂且搁置。 她用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功夫平定了心绪,又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安抚了凤萧寒,劝他回帐子歇息,只管等候消息便是。 午时将至,自军营伙房处传来的阵阵香气不时刺激着黎夕妤的味蕾,可即便如此,在未能查到厉绮迎的下落前,她便不能放松。 她犹自穿行在军营之中,但凡是身穿穷奇国兵服的将士,她一个也不会放过,总要走近了细细盘问。 可她问了约莫七、八十人,竟当真无一人见过厉绮迎! 随着时间的推移,黎夕妤的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她终于意识到,此事……绝不简单! 而仅凭她一人之力,想要在这偌大的军中查探并非易事,她必须得去寻找帮手。 然,厉绮迎贵为一朝郡主,她的失踪于整个夔州而言,都不是一件小事。 故此,倘若径自去寻司空堇宥,将此事告知于他,兴许寻起人来便也不再艰难。 打定主意后,黎夕妤咬了咬牙,几乎是硬着头皮去往马厩。 待她刚到得马厩之时,正巧遇上了纵马而归的季寻。 季寻下马,站定在她身前,有些疑惑,“夕妤姐姐,你这是要去何处?” 瞧见季寻的这一刻,黎夕妤的眸中蓦然便有了光亮,连忙问道,“季寻,自昨夜起至今日,你可有见过绮迎?” “安乐郡主?”季寻转了转眸子,思索了片刻,最终摇头,“并未见过……” 得到的仍是这样的回答,黎夕妤暗自轻叹,眸中的光亮也渐渐褪去了。 季寻见状,一时有些慌了,连忙便问,“夕妤姐姐,看你如此慌张,莫不是安乐郡主出了何事?” 黎夕妤轻轻点头,如实答,“绮迎自昨夜起便消失不见了,我已问了军中许多人,都不曾知晓她的下落……” “夕妤姐姐,那你此番是要去何处?”季寻也渐渐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蹙眉又问。 黎夕妤瞥了眼马厩中的陌央,又望向季寻,沉声嘱咐着,“季寻,既然你来了,那便烦请你再去跑一趟。速速去往练兵场,将此事告知于少爷,请他派人在全城中进行搜寻。我怀疑,绮迎或许出事了!” “好!”季寻重重点头,神色十分凝重,“那夕妤姐姐,你呢?” “我继续在军中询问,看是否还能查到些蛛丝马迹。”黎夕妤说着,抬脚便走,未有半刻停留。 季寻也不敢怠慢,立即翻身上马,驾马远去。 黎夕妤继续在军中找寻厉绮迎的下落,她又问了几名古阳国的士兵,仍旧无半点收获。 而就在她转身去往别处时,身后突然响起两道低沉的男音。 “穷奇国的安乐郡主,莫不会就是前两日与闻人姑娘发生口角的那位……” “兴许是的,当时闻人姑娘气得脸色铁青,却仍是不敢对那女子无礼,想来便是郡主无疑了……” 这样的一番对话,传进黎夕妤耳中时已变得断断续续,可她仍是将最重要的信息听了去! 厉绮迎曾在前两日与闻人玥发生了口角! 闻人……玥! 陡然间,黎夕妤的心“咯噔”一颤,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不敢停下步子,只顾埋头向前走,步伐凌乱且急促,却是向着闻人兄妹的住处走去了。 她不由又想起了闻人贞,想到他榻下放置的乌头草,只觉脊背生凉、头皮发麻。 那凉意很快遍袭全身,令她忍不住轻轻颤抖着。 单就厉绮迎失踪一事而言,倘若当真与闻人玥有关,那么厉绮迎此刻……怕是已遭遇不测了。 对于闻人玥的手段,黎夕妤是知晓的,那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黎夕妤一路心乱如麻,大脑几度呈现混沌之态,却仍是来到了闻人玥的帐子。 她站在帐前,思索了许久,终是缓缓伸出手臂,颤抖着掀开了帐帘。 她并不知晓闻人玥此刻是否会在帐中,却也不曾出声询问,只是走了进去,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闻人玥的帐子与闻人贞的有所不同,含带着一间内室,应是她歇息入睡之地。 而这间外室,同样干净整洁,无过多杂物,显得十分静谧。 隐约间,黎夕妤仿佛听见了轻小悉碎的声响,自内室传来。 她心头一紧,这才意识到自己入帐前竟忘了询问。 一时间,她有些不安,又有些无措,双脚却宛如灌了铅一般,抬也抬不动。 很快,有人掀开了内室的帐帘,缓缓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闻人玥,她身穿一袭淡紫色里衣,手中抓着一件外袍,正在穿戴。 黎夕妤一眼看去,只觉素来英气的闻人玥此刻穿着淡紫色里衣的模样,委实多了几分少女的气息。 可她看着看着,目光便蓦然顿住,眼眸深处溢出丝丝缕缕的恐惧,甚至下意识便向后退了两步。 闻人玥很快穿戴好外袍,一边走,一边问,“阿夕姑娘,你怎会来此?” 黎夕妤不经意地咽了咽口水,掩在袖中的双手轻轻握起,却努力平复心绪,不令神色出卖自己的内心。 “是这样的……”黎夕妤轻轻呼吸着,可话语中却仍旧透着十分浅显的颤意,“闻人姑娘,辛子阑近日研制出了一种御寒的药物,特请我四处通告,大家可于三日后的清晨,去他的住处领取御寒之药……” 这样的理由,几乎是她在一瞬之间想到的。 她本是来查找厉绮迎的下落的,可在瞧见闻人玥腰间之物时,她便知道,绝不可向她提及寻人之事。 随着闻人玥越走越近,黎夕妤的心也越跳越猛烈。 她的脸色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苍白,双臂的颤抖连带着衣袖,皆在不停地抖着。 “眼下尚未入冬,辛大夫一边要为老爷诊治,一边又要研制御寒的灵药,他还真是操碎了心啊!” 很快,闻人玥到得身前,因着比黎夕妤高出半头,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而听着她冰冷的话语,黎夕妤的眼眸,仍是止不住地,向下移去…… 一股算不得熟悉却又令她终生难忘的气味,此刻正萦绕在周身,放肆地涌入鼻中。 而在闻人玥的腰间,一只香囊若隐若现地悬挂着,尽管被外袍遮盖,黎夕妤也能够占据角度的优势,将其瞧个真真切切。 那香囊的样式十分寻常,却是时常出现在她梦中,挥之不去的物件。 黎夕妤只盯着那香囊瞧了片刻,便再也不敢去看,连忙扯出一抹笑,对闻人玥道,“是啊,辛子阑那人,你也是知道的,他平日里若是没事,便喜欢摆弄他那些瓶瓶罐罐……” 此番话语,已说得颇为颤抖,可黎夕妤却佯装不经意地清了清嗓子,又道,“闻人姑娘,你看近日天气冷得厉害,我这嗓子都有些不顺畅了……” 闻人玥轻挑眉梢,目光有些凌厉,语气却是更是加冰冷了,“既然如此,阿夕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有劳你为我转达,三日后定会记得去向辛大夫讨要那御寒灵药!” 黎夕妤轻笑着点头,不动声色地转身,缓缓向帐外走去。 她努力维持着脚步的平稳,可走得究竟有多艰难,只有她自己知晓。 短短数步,她仿佛走了一生那般漫长,心中焦促且不安,却又不敢露出半点破绽。 而掀开帐子到得室外的那一刻,即便空气有些冷,可她却仿若重获了新生,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她仍旧不敢停下,只是继续向前,向着司空文仕所在的方向,几乎是小跑着而去。 她算了时辰,眼下这时,辛子阑应当正在为司空文仕治疗,她必须要立刻见到他! 而这一路,她需得穿过重重营帐,拐过一条又一条的小道,路途虽不算远,却颇为繁复。 她不停地小跑着,然脑中闪过的,无不是闻人玥腰间悬挂着的香囊。 想到香囊,那夜明月下,她被人掳走,倒挂在湖边的景象,便也随之涌现在眼前。 那身穿黑袍,戴着面具的人,却渐渐与方才见到的闻人玥……融为一体。 扶桑花…… 乃是应州特产的奇花…… 曾经,只因她始终将那戴面具的人错认成七皇子,便全然忘了这最至关重要的线索! 扶桑花虽稀有,贩卖至皇宫中自然有人将其当做香料挂在身上。 可如若,那戴面具之人本身就来自于应州,那么扶桑花于她而言……便不算稀奇。 应州…… 黎夕妤只记得庄暠来自于应州,只记得如今厉莘然的封地在应州。 却全然忘记了,曾经与闻人贞彻夜长谈时,他曾提起过:他们兄妹二人,原是应州人。 黎夕妤的大脑嗡嗡作响,双手紧紧攥着,指甲早已陷入皮肉,她却浑然不觉。 今日今时,她得知了太多,虽尚不知晓一切事态的背后真相究竟如何,但这兄妹二人,已足够令她震撼到无以复加。 甚至……不敢去相信。 她不敢再去细细探究这背后的事,只是不停地向前跑,迫切地想要见到辛子阑,想要立刻见到他。 可她跑着跑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声响,那似是脚步声,轻轻浅浅,越来越近。 就在她想要转身去看时,突觉脖颈一阵剧痛,随后便是眼前一黑,大脑愈发浑浊,意识也飞快消退……    第一百五十一章:石室 “不!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滚开,不准靠近本郡主,你滚……” “你若敢再上前一步,皇帝哥哥他不会放过你的……” 朦胧中,耳畔有一道颇为熟悉的女音正在叫嚣着,那尖利的嗓音传进耳中,逼得黎夕妤只觉头脑发涨。 “哈哈……”突然,又传来一阵男音,笑声中含着几分奸邪,“你很快就要死了,还指望你那皇帝哥哥来救你吗?更何况,你那皇帝哥哥,从来就没有把你放在心上过!” 听见这声音,黎夕妤心头一紧,蓦地便睁开了双眼。 睁眼后,视线之中一片昏暗,唯有幽幽火光燃着,那是高高悬挂在墙边的火盆。 一股熟悉的血腥气传进鼻中,瞧着不远处那棕黑色的石壁,黎夕妤下意识便想揉揉眼睛。 可她刚想动弹时,那女音又响起了,“你……你胡说!你胡说!” 此番,黎夕妤眨了眨眼,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但见左侧方,还有两个人。 一男一女。 那女子正是自昨夜起便消失不见的安乐郡主厉绮迎,她此刻正躺在潮湿的地上,被人缚了四肢,发丝凌乱,脸上有些污渍,却不住地挣扎着。 而在厉绮迎的身前,一男子身穿黑袍,以黑巾遮面,却是十分熟悉的眉眼。 男子正伸出手,企图去触碰厉绮迎的脸颊。 “你这小郡主,虽说脾气有些火爆,但这脸蛋与身子,却也算得上是极品……”男子口中说着下流的话语,手指却距厉绮迎的脸颊越来越近。 “你滚开!给本郡主滚开……”厉绮迎更加卖力地挣扎,眼眸之中的绝望,被黎夕妤瞧了个清清楚楚。 下意识地,黎夕妤欲抬起手臂,制止该男子。 可她刚想动弹时,却发觉自己竟丝毫动弹不得! 她连忙俯首,这才瞧见自己此刻的处境。 她不比厉绮迎好多少,整个身子被捆绑在一架十字木桩上,双臂与双腿被绳索紧紧地束缚着。 刹那间,脑中有无数画面闪过,她记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你走开……走开!” 厉绮迎更加尖利的叫声传来,黎夕妤听得出她此刻的恐惧与无助。 但见男子的手掌已触碰到厉绮迎的脸颊,轻轻摩搓着,口中不时发出阵阵淫靡之声。 “住手!” 黎夕妤厉喝出声,声音不大不小,却含着几分震慑人心的力道。 她的声音传出后,那黑衣男子果真停下了动作,直起身来望着她。 此人,黎夕妤曾多次见过,初见时却是在那荒宅之中,之后再见,他曾出现在厉澹的身边! 一时间,许多事物浮出水面,黎夕妤的心底一阵凉意,竟是既心惊又心悸。 原来…… 原来在那么早之前,司空堇宥便已然遭受了背叛。 厉绮迎也向她看了来,眼中的惊惧未能褪去,却瑟缩着,企图向石壁边退去。 黎夕妤也看向厉绮迎,向她投去一个沉稳的目光,以此来安抚她。 “早不睁眼,晚不睁眼,偏偏要在这时睁眼,来坏老子的好事!”男子恶狠狠地开口,眼中的淫光已转变为寒光利刃。 黎夕妤却勾唇冷笑,沉声道,“她的身上流着皇家人的血脉,尊贵无比,岂是你这等宵小奴才能够染指的!” “哼!”男子拂袖冷哼,有些恼了,“皇家血脉又如何?你可别忘了,这丫头口口声声喊着的皇帝哥哥,那可是我的主子!” 此言一出,厉绮迎蓦然瞪大了眼,其内满是不可置信。 黎夕妤察觉得到厉绮迎的情绪变化,目光变得愈发幽暗,继续冷笑道,“厉澹虽是你的主子,可我敢肯定,他从不曾准许你去碰安乐郡主一根手指头!” 她的话语有些强硬,却令黑衣男子身形一震,神色也微微有了变化。 见此,黎夕妤知晓自己猜准了,随后又嗤鼻一笑,道,“今日指使你做这一切的人,不过是当初命令你对我施以水刑之人!眼下我已转醒,那人怕是早就按耐不住,想要来折磨我了吧!” 黎夕妤说着,发觉男子的眸色越来越深,便继续道,“怎么?此刻我已醒来,你还不去向她通报吗?” 男子双眉一拧,眼中的寒光半点不减,却又有些不甘心地瞥了眼倒在地上的厉绮迎,似是在犹豫。 “说白了,你与那人不过是合作关系。可你真正的主子,终归还是穷奇国的皇帝。你认为你若是玷污了厉澹的皇妹,他还会给你留个全尸吗?”黎夕妤挑眉,面上看似沉着冷静,实则内心有多慌乱,唯有她自己知晓。 她无法保证,如此这般的说辞是否能令男子心生惧意,从而不敢再去触碰厉绮迎。 上一次荒宅中的水刑折磨,单是想到便会令她浑身发冷。对于眼前这个男子,她同样也怀着几分惧意的。 但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全力一试,纵然只是为了表舅,她也绝不能坐视厉绮迎被人玷污。 好在她这番话很有效用,男子转了转双眸,最终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黎夕妤始终注视着他,瞧见他走至墙边,伸手在墙壁的某个部位轻轻一按,随后便听闻一阵沉闷的响声自周遭传来。 随着这声响的发出,在黎夕妤正前方的墙壁上,一堵石门缓缓升起。 迎着微弱的火光,黎夕妤的目光向外探去,却只见一片幽黑,前方似是一条不知深浅的道路。 黑衣男子走了出去,自袖中掏出一只火折子,吹燃。 黎夕妤便趁着那火折子的光亮,努力向外望去。 但她并未瞧见什么,那堵石门便落了下来,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沉闷的声响消失了,这间仿若远离人世的石室,在顷刻间便静了下来。 黎夕妤立即便向厉绮迎望去,仔细地打量着她,这才瞧见她的衣裳已有些破烂,不时能够瞧见鲜红的印记。 “绮迎,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黎夕妤双眉一拧,沉声问道。 厉绮迎却继续向后缩着,眸中的恐惧未能褪去半分,俨然受了过度惊吓。 “绮迎,你别害怕,有我在,他们不敢拿你怎样的……”黎夕妤尽量将声线放到最柔和,轻轻安抚着。 厉绮迎终是向她看了来,一双眼眸红润无比,泪花在眼眶之中打转,楚楚可怜。 “可是……”她张了张口,声音轻小,且颤抖,“你也被抓了来,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 听了这话,黎夕妤咽了咽口水,又道,“你不必担心我,辛子阑与司桃等人很快就会发现我失踪了,他们势必会用尽一切方法,前来搭救。” 话虽如此,可黎夕妤的心中,终归也是没底的。 暂且不说此地在何处,单是这背后主谋,军中怕是没有一人能够猜得到。 即便有人怀疑到了她的头上,也会很快将这猜测推翻。 更何况,司空堇宥他……是那般地信任她。 黎夕妤不免有些颓然,无声叹了口气,转而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 却见四周皆是石壁,除了那高悬着的火盆,潮湿的地面上还放置着一只皮鞭,一根铁索。 瞧见皮鞭的那一刻,黎夕妤立时便明白了,厉绮迎这一身的伤究竟是为何。 她暗自咬牙,眼底有恨意,更有狠意。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厉绮迎虚弱的声响再度传来,黎夕妤向她望去,瞧见了她眼中的期冀。 黎夕妤扯出一抹微笑,努力令它显得自然些,“自然是真的,何况如今失踪的可是有两人。你贵为郡主,少爷他定会尽全力搜寻的!” 听了这番话,厉绮迎眼中的期冀之光便更加强烈了。 可她却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很快便面露惊恐,颤声道,“可是,那个戴面具的人……他,他很可怕……” 黎夕妤闻言,双眸一眯,下意识便握起了双拳。 她的双臂被捆绑在木桩上,但好在双手并未被束缚,她努力地握紧拳头,周身渐有浓浓的恨意散布而出。 戴面具的人…… 她仔细地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事,却是自认不曾在那人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可她仍是被掳来了此处,看来那人也早就计划好,要对她出手了! 心中的恨意愈发浓烈,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又向厉绮迎发问,“绮迎,我被掳来此处多久了?” 厉绮迎思索了片刻,无力地回,“此处暗无天日,我仅能大约估算,自你来这起,应当已有四五个时辰了。” 四五个时辰…… 那么,此刻无论如何,也已入了夜。 黎夕妤垂眸,于心中思忖着。 司桃与辛子阑应当已发觉她失踪不见了,季寻也必定将她的嘱咐带给了司空堇宥。 凭着那几人的头脑,应当不难猜到:她是在寻找厉绮迎的时候,消失的! 那么,即便司空堇宥不理会她的生死,但至少还有辛子阑。 辛子阑必定会拼尽一切,来搭救她! 思及此,黎夕妤原本有些慌乱的心,便渐渐定了。 她又望向厉绮迎,正色道,“绮迎,你听我说,他们不敢要你的性命,稍后无论他们想做什么,也都会冲着我来!因此,你只管缩在一边,一声不吭便好!明白吗?” 她话音一落,厉绮迎连连点头。 瞧着如此落魄的厉绮迎,黎夕妤仍是忍不住叹了一声。 她无论如何也是皇家人,纵然于厉澹而言她已无任何用处,但关乎声名,厉澹必定不会容她死在外面。 否则日后此事传了开,这穷奇国最尊贵的郡主竟被小小奴才玩弄至死,那他厉澹的威名,可就要受到威胁与质疑了! 故此,这也是黎夕妤为何敢将厉澹搬出来对付那黑衣男子的缘由。 “绮……” 黎夕妤刚开口,正要再嘱咐两句,便听一阵闷响传来。 随后,正前方的石门再度升起,速度缓慢,颤抖不休。 黎夕妤先是瞧见了两双漆黑的长靴,随后便是两道漆黑的影,最终便是两个蒙了面的人头。 那男子依旧是先前的装扮,可他身侧的人,披着漆黑的斗篷,戴着一张狰狞的黑色獠牙面具,仅露出了一双眼睛。 如同曾经见过的那般模样,这二人……再一次以同样的装扮,出现在她眼前。 二人步入石室后,那堵石门立即便落下,惊得厉绮迎浑身一颤。 黎夕妤却凝眸望着那戴面具的人,神色复杂,目光幽深。 但见其微微抬手,似是在示意身侧的男子。 随后,男子挑眉,道,“我们又见面了,黎姑娘!” “是啊!”黎夕妤勾起一边唇角,回以冷冷一笑,“我们又见面了!” 她的眼眸之中满是深意,话语嘲讽且凌厉,无不透着意味深长。 随后,那戴面具的人又摆了摆手,男子便再度张口。 “你……” “这样的游戏,你们何时才肯结束?” 男子刚开口,便被黎夕妤的一番问话所打断,她冷笑着,眼底有寒意流淌,“当我还是黄毛小儿,有兴致陪你们玩如此无趣的游戏?” “你此言何意?”黑衣男子双眉一蹙,低声呵斥着。 可黎夕妤却丝毫不理会他,只是直勾勾地望着那戴面具的人。 四目相对,于空中形成一道无形的火光,令周遭的氛围变得有些僵持。 很快,那人有了动作,缓步走来,最终站定在黎夕妤的面前。 黎夕妤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她,眼中无半点惧意,甚至带着极其强烈的恨意。 “你还要隐藏到何时?”黎夕妤双眸一眯,冷冷地出声,“闻人玥!”    第一百五十二章:露面 当“闻人玥”一名说出口时,石室中的另外三人,齐齐变了神色。 厉绮迎双目瞪得浑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不住地摇头。她所震惊的,是不敢相信那戴面具的人会是闻人玥。 黑衣男子也同样瞪大了眼,然他的心绪却与厉绮迎全然不同。他所震惊的,是黎夕妤的头脑,震惊于她这一针见血的猜测! 而身前,那戴面具的人,黎夕妤瞧见她眼中有震惊闪过,却很快消逝。 石室中的氛围在此刻变得十分凝重,黎夕妤犹在冷笑,继续道,“当初在蛮州,将我掳去城西荒宅,又对我施以水刑折磨……而今,你再度将我抓来此处,莫不是已下定决心,要彻底除掉我了?闻人玥!” 身前的人仍旧不曾开口,然她的眸子却愈发深邃,凝着彻骨寒冰。 “不……这怎么可能……”厉绮迎却低低出声,频频摇头,“闻人玥跟随在堇宥哥哥身边多年,怎会做这样的事……不,绝不会是她……” 瞧着厉绮迎如此信任闻人玥的模样,黎夕妤心中的恨意更浓了,“怎么?还是不愿承认身份是吗?呵……只可惜,你永远也不可能再回到少爷身边!他曾是那般地信任你,而你却背叛了他!不,不只是你,还有闻人贞,你们兄妹二人,你们都背叛了少爷,你们都是忘恩负义……” “住口!” 黎夕妤正说着,身前的人突然厉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语。 凌厉且熟悉的女音,伴着阵阵怒意,回响在石室间。 听见她开口的那一刻,厉绮迎竟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眼中甚至含了几分绝望。 “哈哈……”黎夕妤却蓦然大笑出声,笑声中透着鄙夷与嘲讽,“这世间,终归还有你在意的人和事……” 黎夕妤话音落后,突然听闻一阵“咯吱”的声响,那是眼前人捏紧双拳的声音。 随后,只听她道,“我自认从不曾露出半点马脚,你究竟……是如何怀疑到我头上的?” 听着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黎夕妤渐渐敛了笑意,然话语中的嘲讽意味,却是半点不曾改变,“你可知道,在你身上有一件物品,那东西,足够令你暴露一切!” “你所说的,究竟是何物?”她仍旧带着面具,狰狞的獠牙和着阴冷的嗓音,宛如前来索命的厉鬼。 黎夕妤视线下移,最终停留在她腰部,沉声道,“你腰间挂着的香囊,便是令你功亏一篑的物品!” 听闻此言,她连忙掀起斗篷,而后自腰间取下那只香囊,拿在手中把玩着,却仍旧有些不解,“这香囊,分明再寻常不过,这天下可不仅我一人拥有!” “是啊,这香囊的样式委实再寻常不过。可它其内盛放的香料,却是应州独有的扶桑花!而你,正好来自应州!”黎夕妤言辞昭然,丝毫不畏惧身前的人,下巴更是微微扬起,浑身竟透出了几分高傲之气。 “哼,”黎夕妤又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继续道,“你兴许不知,我自幼便对气味十分敏感,但凡是闻过的味道,我都能熟记于心。而你这香囊的气味,我先前却是头一次闻见,故而印象深刻,绝不敢忘!” 她说罢,石室中再度陷入沉寂。 厉绮迎早已震惊到说不出话来,黑衣男子则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半晌后,身前的人终是有了动作。 但见她缓缓抬手,手指最终抚上那厉鬼獠牙面具,随后将其缓缓摘去。 下一刻,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宽敞的斗篷遮了她的侧脸,然正面的眉眼仍是不曾改变的模样。 闻人玥将面具丢在了地上,眼中流露着恨意与狠意,沉声开了口,“你不愧是少爷看上的人,果真聪明!只是可惜了,你的生命将在这里终结,而我……日后数十年的光阴,我仍旧能够陪在少爷身边!” “呵……”听了这话,黎夕妤只觉好笑。 “我说闻人玥,你的脑子莫不是被那面具给吞了?”黎夕妤嗤笑,却是连正眼也不愿再看她一眼,“少爷那人的脾性,你分明再知晓不过。你究竟何来的自信,会认为他肯放过一个背叛了他的人?” “只要你死在这里,便再无人知晓真相!”闻人玥立即便低吼出声。 对于这样的吼声,黎夕妤却是半点也不畏惧。 她冷冷地瞪着闻人玥,只要想到过往的一切,便恨得牙痒。 “少爷他是那般地信任你,可你却与厉澹勾结,害得他三番五次险些丧命。你当真是辜负了他的信任,你根本不配留在他身边!”黎夕妤咬牙切齿地说着,眼眶逐渐变得红润。 而随着她情绪的起伏,闻人玥的脸色也越来越差,双拳捏得更响了。 “你以为,我愿意背叛少爷?”这声音仿若自喉头深处传出,闻人玥眼眸腥红,似是恨不能将黎夕妤剥皮抽筋。 但见其上前两步,走至她的面前,伸手抓着她的衣领,一字一句地说着,“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若是你从不曾出现,少爷的身边,便会只有我一人!” 黎夕妤将下巴扬得更高了,斜睨着闻人玥,冷冷地道,“瞧瞧你如今这副模样,被嫉妒蒙盖了双眼,满心恨意,实在是丑陋至极。” “那又如何!”闻人玥却蓦然吼了回来,面目逐渐变得扭曲,“如今司寇瑕死了,只要你再一死,便再也无人能够阻碍我!” 黎夕妤却将目光移至厉绮迎,冷声道,“既然你心中恨的人是我,那么你想做什么,便都冲着我来!放了安乐郡主!” 提及厉绮迎,闻人玥立即便松开了黎夕妤的衣领,转眸望向缩在石壁边上的厉绮迎。 也正是在这时,厉绮迎终是瞧见了闻人玥的脸,那种仿佛被人生生掐断念想的痛感,袭遍她全身。 “她可是皇家的人,你既要与厉澹合作,便该知晓,安乐郡主不是你动得起的!”黎夕妤又提醒着,企图以此来威胁闻人玥。 可谁曾想,闻人玥非但不曾受到威胁,甚至一把自腰间拔出佩剑,向着厉绮迎便去,“那我便偏要看看,今夜我将这该死的郡主杀了,那厉澹究竟能拿我如何?” 见此,黎夕妤赫然瞪大了眼,又惊又惧,连忙低吼出声,“闻人玥,你有本事便冲着我来,休要伤她!” 可她这吼声并不能阻止闻人玥的动作,但见其举剑,作势便要挥下。 厉绮迎则死死地盯着那剑刃,眼中的光亮渐渐散去,绝望极了。 眼看闻人玥的利剑就要落下,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突有一道黑影闪过,挡在了闻人玥的身前,又顺势抓上她的手臂,阻止了这致命的一击。 “你做什么?”闻人玥呵斥着。 黑衣男子沉了沉眸子,低声说着,“这可是我们皇家的郡主,我绝不容你胡作非为!倘若她没了性命,皇上绝不会放过你!” “你不过是那皇帝的一条狗,何须如此卖命?”闻人玥咬牙切齿地反问。 “哼!”黑衣男子挥袖,将闻人玥手中的剑夺了去,冷冷地回道,“你我之间,也不过只是合作关系。你若是无法将最新的消息传给我,那我也将不再听命于你!” 黑衣男子话音落后,黎夕妤瞧见闻人玥的身子顿了顿,似是在犹豫什么。 片刻后,只听她阴冷地开口,“你可别忘了,你的这条命,是我留下的!” “那你也别忘了,我的身手不弱于你,之所以肯在此陪你玩这无趣的游戏,也不过是为了偿还当初的恩情!”黑衣男子毫不示弱,眉眼深沉,却藏尽了锋芒。 很快,闻人玥许是冷静了下来,缓缓向后退了两步,又瞥了厉绮迎一眼,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先出去吧,我向你保证,不会再动她。” 黑衣男子眉梢一挑,却将闻人玥的佩剑紧紧攥在手心,“你若是敢暗中使诈,我便用这把剑,将你送去你心中最在意的男人那去!” 说罢,男子抓着剑,大步离去。 待他离开后,闻人玥俯视着厉绮迎,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厉绮迎却惧怕她这般的目光,眼角渐有泪花溢出,惊吓到不知所措。 然下一刻,却见闻人玥自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揉成团后,塞进了厉绮迎的口中。 做完此事后,她方才转身,向黎夕妤走去。 穿着一身黑袍的闻人玥越走越近,她周身散布着阵阵杀意,仿佛自炼狱走来。 黎夕妤盯着她,一颗心狂跳不止,心下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不由握起了双拳,脊背挺得笔直,后脑紧贴着木桩,终是心生惧意。 很快,闻人玥到得身前,静静地直视着她。 二人便如此对视着,谁也不曾开口,却都将呼吸放到了最轻。 良久后,闻人玥又伸手探入衣袖,摸出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材质精良,一眼看去便知绝不是俗物,却是黎夕妤最熟悉的“羽晖”! 闻人玥拔出刀刃,森冷的银光刺痛了黎夕妤的双眼,令她下意识便移开了目光。 “这把刀,当年少爷费尽了心力才得来,多年来始终不离身。曾有无数人觊觎这把刀,可少爷从未将其送出。却不想你出现了,他便将这刀送给了你……” 闻人玥的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正是如此,才令黎夕妤更加慌乱。 “今日,倒不如便用这把刀,来了结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吧……” 闻人玥说着,缓缓举起“羽晖”,剑尖对准了黎夕妤心口上方的某个部位,缓缓刺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折磨 一一传进耳中的,先是利刃划破衣襟的声响,这时的黎夕妤心生惧意,双拳死死地攥着,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 很快,刀尖触碰到她的肌肤,那冰寒之意令她浑身的汗毛在顷刻间竖起。 紧接着,随着剧痛生出,利刃刺进皮肉的声响,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刺耳。 几乎是下意识地,黎夕妤咬紧了牙关,唇色立时变得惨白,额角也渐有汗汽溢出。 刀刃所刺的部位,并非是黎夕妤的心口,而是在她心口上方约莫两寸的位置,锁骨之下。 闻人玥的动作极轻极缓,可那刀尖却是越刺越深,很快便有鲜血涌出,那腥浓的气味弥漫在石室中,刺鼻又可怖。 黎夕妤的面色变得煞白无比,她紧紧咬牙,努力睁大眼,瞪着面前的女子。 此刻的闻人玥双眉轻挑,眼中泛着精光,唇角邪邪地勾起,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刀刃,这神态竟似是十分享受! 黎夕妤额角的汗汽越积越多,最终凝聚成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有汗水滴入眼眸,那辛辣之感刺得她眼眶生疼,却远比不过身上的痛感。 她自然明白,闻人玥想要她的性命,希望她永远消失于人世。 可她此刻却十分不解,这把匕首为何不曾直接刺进她的心口? 她瞪着闻人玥,目光幽暗且凌厉,其内含着滔天的恨意,与极其强烈的不甘。 这样的不甘,正如同最初,她被黎未昕陷害,扔去荒庙险些被野狗残食,后又摔下山脚,匍匐在泥泞之中时…… 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坏人尚未得到应有报应,而她若是死了,兴许当真再无人会知晓闻人玥的真面目…… “等等……”突然,黎夕妤开了口,虚弱地道,“你想杀了我,我自然……无力反抗。但是在那之前,我心中,尚有许多疑惑,不知你能否,让我死得……明白些……” 对于她这番话,闻人玥仿佛并未听见,犹自保持着那副激动爽快的模样,令人心惊。 但很快,闻人玥停下了动作,甚至将匕首拔了出来,带出一串血水。 闻人玥拔刀的动作十分迅速,牵动了黎夕妤全身上下每一处神经,令她疼痛无比,险些呻吟出声。 “别急,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如实相告。”闻人玥将沾染着鲜血的匕首放在眼前打量,慢条斯理地说着,“我是那么地恨你,又怎会让你舒舒服服地死去?” 这番话传进耳中后,黎夕妤有片刻的呆怔,却很快将双目瞪得浑圆,咬着牙道,“你,嫌上次折磨得不够……还想……如何?” “呵……”闻人玥轻笑出声,抓着刀柄凑向黎夕妤,令那沾染了鲜血的刀壁贴在黎夕妤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 “上一次,倘若你当时死在了那湖中便罢,也就不会有今夜的下场!”闻人玥一边以刀壁拍打黎夕妤的脸颊,一边道,“谁让你生来狐媚,勾引了少爷!那么今夜,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尝到血的代价!” 闻人玥说罢,蓦然丢了匕首,将其扔在地上。 下一刻,令黎夕妤又惊又惧的事情,发生了。 闻人玥竟抬起双手,一把撕开了她的衣襟,将她外袍内厚实的衣物一一撕扯了开! “你……你要做什么?”黎夕妤震惊无比,强忍着伤口的剧痛,拼命地扭动挣扎着。 直至最后,她光洁的肌肤袒露在外,有凉意侵体,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鲜血顺着肌肤流淌而下,浸湿了罩在身上的肚兜,最终滴落在地。 “闻人玥……”黎夕妤拼尽了全力,低吼着,“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还记得你刚入司空府不久的某一日,本是在园中赏花,却被突然造访的郡主发现,从而挨了几个耳光的事吗?”闻人玥不答反问,却令黎夕妤心中一惊。 她很快眯起双眼,冷冷地问,“莫非是你……从中作梗?” “哈哈……”却听闻人玥大笑出声,转而瞥向石壁边的厉绮迎,话语中满是鄙夷,“我不过是命人向这愚蠢的郡主捎了一句话,她果然就找上门来了!不过,令我不曾料到的却是,你与这郡主之间,竟还有着不浅的渊源!甚至,她也同我一般,恨你入骨!” “唔……唔……” 但见厉绮迎奋力地扭动着身躯,眼眸瞪得极大,其内满是愤怒。 这个高傲的郡主兴许永远都想不到,她竟在那么早之前,就被人玩弄于股掌! 黎夕妤则沉下了目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她隐约记得那日发生的事,如今回想来,方觉疑点重重!难怪那日闻人玥会突然提出带她去园中赏花,难怪厉绮迎怒气腾腾而来的姿态,宛如登门捉贼! 原来,早在那时,闻人玥便已然嫉恨了她,暗中陷害她…… 思及此,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涌上脑海,在那些看似巧合的事件背后,原来藏着的,是这般不动声色的阴谋! 伤口的疼痛渐渐变得麻木,黎夕妤盯着闻人玥,缓缓启唇,“在我初次遇见辛子阑时,他便告诉我,我身中剧毒、将命不久矣。那时我只当他在夸大其词,故而并不曾细细深究,事到如今……倒是想起一些十分重要的事……” 她说着,停顿了片刻,重重喘了气,便又道,“当初我住在司空府养病,每日里为我端来汤药的人,是你!” 闻人玥闻言,轻轻挑了挑眉,嗤笑道,“可惜了你这精明的头脑,行军打仗时令人钦佩,然这般浅显之事,却要到将死之时才能发觉,实在是可悲!” 瞧着闻人玥如此肆意的姿态,黎夕妤只觉胸腔之中似有熊熊烈火正在燃起,仿佛要冲破喉头,喷涌而出。 至于那伤口,与从前被剜了心头血肉时比起,委实算不得什么。 “闻人玥,我自认从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何……要如此狠毒?”黎夕妤苍白着脸,满心的愤恨无处宣泄。 “因为你的出现分明就是最大的错误!”闻人玥低吼着,竟有些声嘶力竭,“从少爷将你带回府中的那一刻起,我便恨了你!” 她说着,突然转身,向那躺在地上的皮鞭与铁锁走去。 黎夕妤见状,双眸轻轻眯起,已知晓闻人玥的心思。 可当她瞧见闻人玥抓起那一根铁锁时,仍是免不了一阵心惊。 那铁锁单是看着便觉十分粗重,透着森冷,却不知闻人玥想要如何。 “若我不曾记错,少爷将我带回司空府时,我应是浑身鲜血,半条腿都踏入鬼门关的将死之人……”黎夕妤强行压下了心底的恐惧,企图用声音与那即将到来的可怕折磨对抗。 闻人玥抓着铁锁,缓缓走了回来,一边走一边道,“正因如此,才足以表明,少爷他对你是不同的!若换做是旁人,哪怕是死了烂了,少爷也不会多看一眼!可是你,你何德何能,竟能令他将你救回……” 说及此事,黎夕妤倒是想起了这背后的真相。 没错,她当初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全是因着司空堇宥事先计算好的一切,因着他事先备好的匕首…… 可黎夕妤终归没能继续回想下去,只因闻人玥,已走到了身前。 她抓着铁锁,唇角勾起一抹阴邪的笑容,眼眸深邃且空洞,令人看了后怕不已。 随后,她抓着铁锁一端,缓缓凑向黎夕妤的胸膛。 “你要做什么!”黎夕妤惊呼出声,瞳孔骤然紧缩,着实惊恐。 黎夕妤开始剧烈地挣扎着,她扭动着身躯,企图避开眼前人的魔爪。 可四肢被缚的情势,却令她心生绝望,若是她有足够的力气,只愿挣断绳索。 此时此刻这般的情景,竟与许久之前她眼睁睁看着亲生父亲手握匕首、向她心口刺来的感觉,如出一辙! 那莫大的恐惧与绝望,无不摧残着她的心智与头脑,令她痛不欲生。 可即便如此,闻人玥的动作仍旧不曾停歇,她很快便感受到了铁锁的冰寒。 紧接着,一阵强烈到令她浑身战栗的剧痛传了来。 即便不曾垂首去看,那样的感觉也令她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记得你曾经在司空府听见的言论吗?”闻人玥手上动作不停,却笑道,“应是有两名婢女,在途径你身侧时,曾提及你的小丫鬟……” 对于闻人玥此刻所言,黎夕妤虽听进了耳中,却全然没有心思去理会。 那冰冷的铁锁沿着先前被闻人玥刺穿的皮肉,一点点进入到她的体内。 “自然,那消息也是我命人传的,目的便是为了引你出府。我本以为少爷定会派我随你同去,却不曾想他派了兄长!这倒是超出了我的计划,我便只能暂且放弃原有的计划……” 闻人玥说得十分轻快,然折磨黎夕妤带给她的快意更是令她肆无忌惮地笑着,双目之中的阴邪之光愈发浓烈。 “你……你这个……恶魔……” 黎夕妤努力地开口,面上的汗水不停地流淌着,眼眶猩红无比,神态竟也有些狰狞。 “哈哈……”却听闻人玥大笑出声,笑过后回道,“这些年来,经我之手遭受刑罚而死的人,可是不在少数……如今对你的折磨,已算是轻的了……” 说罢,她手上动作突然快了几分,却令黎夕妤蓦然低吼出声。 那根铁锁,正企图绕过黎夕妤的锁骨,穿过皮肉,挣脱而出!    第一百五十四章:酷刑 丑时三刻。 军营。 凤萧寒徘徊在辛子阑的帐内,一双眉头紧锁,也不知是因着那弥漫在整个帐中的浓郁的药草气息,还是因着旁的事宜。 昏暗的烛光下,不难瞧出他日渐花白的发丝,正凌乱地拂在两鬓。 长夜漫漫,他自黄昏时便来了此处,等了许久…… 这十二年来,他时常整日整夜地难以入眠,因着心事太深沉,因着背负了太多。 而这一夜,看似与以往失眠的夜晚无甚不同,可他却十分清楚,这样的感觉,终究太过强烈。 他魂不守舍,他担惊受怕,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神经都紧绷着,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往常的频率大不相同。 那颗沉寂了太久太久的心,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起伏不休。 凤萧寒的双手紧紧攥在一处,掌心溢出涔涔汗汽,有些黏腻,又有些湿滑。 他的双耳直直竖着,仔细地倾听着帐外的声响。 晚秋的天气十分恶劣,今夜更是刮起了猎猎寒风,帐外飞沙走石,风声赫赫。 突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隐传了来,凤萧寒立即转眸向帐门处望去,眼中多了几分光亮。 很快,帐子被人掀开,那一抹金黄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 许是被风吹拂的缘故,辛子阑显得有些凌乱,然他紧锁的双眉却令凤萧寒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辛大夫,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凤萧寒轻声开口,然话语中却透着几分绝望。 辛子阑望着他,于烛光下拢了拢衣袖,沉声安抚,“伯父,您且放宽心,司空堇宥已派了大量人手在全城进行搜捕,相信很快便会有消息了。” 凤萧寒无力地点了点头,却暗自长叹,眼眶渐渐变得红润。 他才与自己的亲人重逢,有许多事都还未做,可究竟是何人,竟做出了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伯父,您旧伤未愈,如今身子骨还虚着,便早些回去歇下吧,一旦有了任何消息,我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您!”辛子阑继续劝着,眉宇间却是掩饰不住的憔悴与担忧。 这短短的两月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每一件都是足以令人心惊肉跳的大事,也不知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才能到头。 凤萧寒如今自然没有心思去睡觉,他无力地摆摆手,回道,“辛大夫,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将夕妤寻回!她是为了寻找绮迎的下落才失踪的,倘若她出个什么意外,纵是绮迎回来了,我这一生也都不会原谅自己。” 听了这番话,辛子阑深吸一口气,而后重重点头,“伯父,您请放心,小妤她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哪怕是将这夔州闹个天翻地覆,我也一定会将她寻回来!” 无论生死。 辛子阑将这四字藏在了心中,胸膛内有阵阵剧痛侵袭,逐渐蔓延至周身。 这样的感觉,乃是他平生头一次。 尽管再不愿去想,可直觉告诉他,小妤……一定出事了。 “辛大夫,你不必再理会我,放心去寻人吧。我仍旧在此等候,不会随意离开军营,更不会给你们添任何麻烦。”凤萧寒神情肃穆,目光之中的祈求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 辛子阑回以一个坚定的目光,便蓦然转身,匆匆离去。 风势渐长,辛子阑步入夜色之下,步伐仓促,却有些凌乱。 若是此刻有人跟在他身后,必定能够发现他的身子正轻轻颤抖着。 他一路竞走,虽已至深夜,却因着生了大事,故而军中不时有人穿行而过,皆是满面愁容。 他走着走着,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 “司桃姑娘,夜已很深了,你不能离开军营……” “不,我要去找小姐,我能够感受到,她此刻一定正遭受着某种折磨,我要去救她……” 辛子阑抬眸望去,夜色下隐约瞧见了两道身影,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正是荆子安与司桃二人。 司桃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传进耳中,令辛子阑加快了步伐,向着二人走去。 “你这般柔弱,即便是随我去了,又能如何?倘若遇上危险,那我还需时刻保护你。如此,会很麻烦!”荆子安的口吻十分严厉,说出的话语更是凉薄至极,令人心寒。 司桃轻轻咬住下唇,一双眼眸不住地打转,企图倔强地与之对抗。 与荆子安相处了这么久,她早已习惯他这般凉薄的语气,却终究有些失落。 “是啊……”她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我什么也不会,我若是一意孤行,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辛子阑走近后,见司桃如此难过,便开口劝慰,“小桃,荆兄弟也是为你好,你便乖乖留在军中,等着你家小姐回归便是!” 司桃将头埋得更低了,终究是不再坚持。 随后,辛子阑与荆子安对视了一眼,二人齐齐转身,抬脚便要离去。 然,就在荆子安刚迈出一步之时,却突然被人拽住了衣袖。 荆子安回眸,便瞧见夜色下,少女殷切的目光。 “此行去寻小姐,可会十分凶险?”但见少女启唇,轻声问道。 她眸中含着浓浓的担忧,可这般小心翼翼的神色,却又令他莫名心暖。 荆子安转过身,凝眸望着司桃,轻声回道,“军中许多将士都分布在城中各个地点,即便真有敌人,也不会太过凶险。” 司桃闻言,仍旧有些不放心,便又道,“那么,还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平安归来。当然,要带着小姐,一起回来。” 荆子安怔了怔,心跳蓦然慢了半拍,却觉无比舒适。 他终是缓缓勾唇,露出了罕见的笑容,“好。” 仅仅一字,却是他对她的承诺。 司桃终究是缓缓松开手,有些不情愿,亦是恋恋不舍。 荆子安的衣袖脱离掌心的那一刻,她心中竟陡然变得空荡无比,有些沉闷,却又隐隐作痛。 辛子阑与荆子安二人一同赶往马厩,却正巧遇上迎面而来的司空堇宥。 “我方才收到了消息,称阿夕是被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掳走的,去往城东方向。”司空堇宥唤停了竺商君,张口便对二人道。 辛子阑闻言,立即瞪大了眼,“既然如此,那我们速速赶去城东!” 说着,辛子阑与荆子安也立即上了马,作势便要动身。 “不,依据上一次的教训,我们需得兵分两路。”司空堇宥面目凝重,嗓音冰冷到令人心惊,“荆子安,季寻已带兵先走一步,你速去城西与他汇合,一旦有任何发现,记得以传信烟火为讯。” “是!”荆子安对司空堇宥行了一礼,便立即纵马远去,消失于夜色下。 随后,司空堇宥又转眸望向辛子阑,沉声道,“辛子阑,城东,唯有你我二人前往。” 辛子阑闻言,眉梢一挑,有些惊讶,“司空堇宥,莫非你根本不曾收到任何消息?” 司空堇宥不语,直直地望着前方,目光一片幽暗。 “你究竟,是如何考虑的?”辛子阑蹙眉,又问。 片刻后,司空堇宥开了口,回道,“城东,陵墓,荒野。我虽未有万全的把握,却隐约有所预感。况且,那里是司寇瑕安歇之地,不宜带太多人前往。故而,如同当初在蛮州时,这一条路,仅有你我二人共赴。” 听着司空堇宥的解释,辛子阑并未有何异议。 随后,二人便拉扯着缰绳,驾着千里宝马,向着城东疾驰而去。 石室。 一阵又一阵的低吼回荡着,于夜里显得凄厉且惊悚。 黎夕妤几乎咬碎了牙关,也仍旧无法忍受此刻的痛感。 她的眼眸中充斥着腥红的血丝,眼角有泪水凝聚着,她努力地仰起头,却恨不能立即死去。 她只觉似有无比强悍的力道,正捏着她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企图将它们捏得粉碎。 或许,这便是摧身碎首之痛,比起切肤、剜心,何止痛了千百倍? 铁链在她的血肉中移动摩擦着,缠上她的锁骨,最终穿透皮肉,自锁骨上方而出。 腥浓的气息挥之不去,传进黎夕妤鼻中,令她几近晕厥。 可那撕心裂肺的彻骨之痛,却又逼得她无法晕厥,处在肉体与心理的双重折磨下,她终是体会到,何谓生不如死。 “上一次的水刑,可比这好受得多,可你不懂得珍惜,偏生还活了下来,那么今夜受此折磨,可怨不得我。” 黎夕妤几近崩溃,可闻人玥却一脸的悠闲得意,一边拉扯着铁链,一边轻快无比地说着。 那长长的铁链在闻人玥的拉扯下,缓慢地穿行在黎夕妤体内,擦着她那根锁骨而过,每一分每一刻都是残忍的折磨。 “啊!”终于,黎夕妤再也承受不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吼出声。 她一遍又一遍地吼叫着,令那方处在石壁边的厉绮迎,惊吓得泪流满面。 而此刻她的胸膛,早已是血肉模糊,那根约有一寸宽的铁链,就这么缠上了她的骨…… 所谓铁索穿骨,原来……真是如此。 “闻人……玥……”黎夕妤的掌心亦有鲜血流落,她的手腕在绳索的摩擦下,也渐渐变得鲜血淋漓。 她也不知哪来的意志,竟开口说了话,“你……恨我,便恨……了,却为何要……要,呃……伤害……伯,伯父……”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甚至有些吐字不清,却努力睁大眼,企图令自己变得更加清醒。 “我虽做过不少坏事,却从来只是针对于你!”闻人玥的嗓音立时便冷了下去,“可我素来敬爱老爷,又如何会伤害他?” “呵……”黎夕妤笑,嘴角却有鲜血溢出,那是她咬碎了一颗牙齿所致,“若不是……你,又……又会……是……是……啊……” 黎夕妤尚未说完,便蓦然大吼出声。 闻人玥原本十分缓慢地拉动铁链,听了她的话语后,却蓦然加快了速度,带给她更深一层的痛意。 “你给我听着!”只听闻人玥厉喝道,“老爷待我恩重如山,我便是再狠毒,也绝不会向他下手!” 说着,闻人玥又自袖中摸出了一样物件,那是一把精致的铜锁。 她一手抓着铁链的两端,另一手则抓着铜锁,毫不犹豫地将这条铁链锁了起来! 黎夕妤痛得无以复加,稍有缓和后,见闻人玥竟给铁链上了锁,便渐渐心生绝望。 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可怕的女子,她的狠辣手段,堪比十八层地狱。 而黎夕妤也终于意识到,闻人玥是想要她的性命没错,但是在那之前,她必须要忍受酷刑的折磨。 今夜是铁索穿骨,而明日,兴许会有更加可怕的刑罚,正等着她…… 她渐渐丧失了一切信念,肉体上的折磨令她很难再承受下去,她甚至想过:不如就此咬舌自尽罢! 而关于被闻人玥陷害的原委与始终,耳畔时时有声响,她却再也无心去听。 但不得不承认,闻人玥此人,实在精明。 她能将每一次的陷害做到天衣无缝,甚至总能找来旁人,转接嫁祸。 就连那时军中查找奸细时,她甚至能够利用史华容,以此来消除自己会被发觉的隐患。 想到史华容,黎夕妤不免感到悲凉。 那样一个衷心为主的副将,他将自己的心思小心珍藏,却终究被人所害,死后却要承受一世骂名。 而那时,史华容想要对她说的真正凶手,如今细细回想,倒真是令她心惊不已。 她犹记得,那时史华容开了口,虽未能说出声,但口型已开。 上齿轻轻贴着下唇,而后又微微张开,不正是想吐出“闻”之一字? 越是细思,黎夕妤便越觉惊恐,头皮发麻,脊背生凉。 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倘若她能够全身心地去帮助司空堇宥,那么又何惧皇家人! 司空堇宥…… 司空堇宥! 陡然间,黎夕妤垂首,直视着闻人玥,满心的恨意涌在眼眸之中。 倘若无法承受折磨,那么她纵然会选择咬舌自尽,也终究要得知这最为可怕的真相。 “闻……人玥,”黎夕妤缓缓开口,虚弱地道,“少爷……他那般……信,信任你……你为何,要……背叛……他?”    第一百五十五章:背叛 夜。 寒风萧瑟,唯有几颗稀星悬在天边。 二人二马飞速驰骋,闯过夔州条条大道,去往城东。 却在半途中,被人拦下了去路。 前方,是数十名身穿黑衣的杀手,他们各个手执刀剑,直直地站立在道路中央,仿若是等候已久。 司空堇宥与辛子阑一齐唤停了马儿,耳畔是飒飒风声,眼中是浓浓杀意。 “又是你!”但见司空堇宥双眸一眯,冷冷地盯着站在最前方的敌人。 那人以黑巾遮面,眉眼却十分熟悉,他曾不止一次地与之交过手。且,这人听命于厉澹,同样是个狠角色。 司空堇宥下意识便攥紧了缰绳,目光愈发阴冷,沉声问道,“你将阿夕带去了何处?” 他尚且记得,黎夕妤曾经告诉过他,此人便是当初在蛮州时,将她掳去荒宅施以水刑之人! 而此番黎夕妤再度失踪,这人又出现在此地,看来两次事件的主谋,是同一人! 只是司空堇宥尚不能肯定,两次指使掳走黎夕妤的主谋,究竟是不是厉澹。 “呵,”却听男子一声冷笑,眉梢高高挑起,其内尽是嘲讽的意味,“自那姑娘被掳走至此刻,已然过去了六个时辰,司空堇宥,你不觉得……一切都已经晚了吗?” 男子话音未落,司空堇宥已拔出腰间佩剑,一个飞身跃下了马背。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以你们这些人的鲜血,为她祭奠!”司空堇宥的嗓音冰冷无比,周身散布着可怕的杀意,震慑人心。 他自然知晓,黎夕妤眼下还活着,否则这群人便不会在这时出现在路中,挡住他与辛子阑的去路。 而这群杀手之所有守在此处,不过是为了拖住他们的脚步,以达到某种目的。 司空堇宥很快便将这其间的种种思索了个透彻,他深知对方无论如何也不会向他透露黎夕妤的下落。 故此,倒不如速战速决,他还能争分夺秒,循着原有的计划,去救人。 见司空堇宥拔剑下了马,辛子阑也不曾犹豫,一掌拍在马背上,借力起身,纵然一跃便到得司空堇宥身侧,与他并肩作战。 与此同时,敌人纷纷举起手中刀剑,杀伐……一触即发。 双方谁也不曾多话,只是凝眸望着,便举起武器,拼杀在一处。 此刻的司空堇宥满腔怒火,他手起剑落间便是鲜血四溅,下手丝毫不留情,宛如自炼狱中走出的阎罗。 辛子阑没有武器,他徒手对上一人,在对方举剑刺来时,迅速闪身避开。随后一把抓上对方的手腕,另一手则狠狠地劈在对方的脖颈处。 只一掌,便将其打晕了过去。 辛子阑趁机夺了对方手中的利剑,竟抓着剑刺向那人的心口,将其彻底杀死。 辛子阑杀人的那一刻,司空堇宥身形一顿,蓦然转首,向他望了来。 却见辛子阑挥舞着长剑,衣发随风飞舞,冷冷地扫过围在周遭的敌人。 “我乃是一名医者,曾经立誓绝不杀人!”辛子阑启唇,嗓音回荡在天地间,一字一句道,“可今夜,为了最在意的人,哪怕是双手沾满了鲜血,我也绝不后悔!” 辛子阑说罢,再度举剑,向着周身的敌人冲了去。 暗夜之下,风声大作,刀光血影,彰显着谁的痴心不悔。 对于辛子阑的实力,司空堇宥从不做怀疑,而有了他的加入,周身的敌人则快速倒下。 这势如破竹般的气势,令那黑衣男子双眉紧锁,隐隐有些担忧。 而司空堇宥与辛子阑并肩,强强联手,便令所有敌人心生惧意。 直至对方仅剩五人不到时,司空堇宥方才有所停歇,冷冷地瞪着黑衣男子,手中的剑刃正不停地滴着鲜血。 下一刻,他的剑刃对准了男子的咽喉,向其刺去。 男子见状,飞速向后退去,最终发觉敌不过司空堇宥的速度,便唯有仰身向后,企图以此来躲避这致命的一击。 司空堇宥见状,唇角却蓦然勾起一道冷戾的弧度,转而晃了晃手臂,刀刃微微翻转,顺势便挑起了男子面上的黑巾。 霎时间,又是一阵狂风刮过,吹起漫漫沙土,吹进人的眼中。 司空堇宥却只是微微眯眼,一双眼眸仍旧直勾勾地盯着男子,犀利如鹰。 待男子发觉自己中了计后,并不急着起身,而是自衣角扯下一块布料,迅速遮在了脸上。 做完这一切后,男子方才直起身子,与司空堇宥相对。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刚站定脚步的那一刻,突又有一柄利剑直直射来,最终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再度将脸上的黑布揭了去! 当然,这一剑,来自于辛子阑。 男子的面容终是彻底暴露在司空堇宥的眼前,他的眸中透着慌乱与恐惧,下意识便抬起衣袖,遮挡脸面。 可纵然如此,有那片刻,也足够令司空堇宥瞧个一清二楚。 男子不再恋战,转身便逃。 而他来时与数十人一同,匆匆逃离时,却仅有孤身一人。 “司空堇宥,你还愣着做什么,上马去追啊!”辛子阑到得司空堇宥的身侧,出声嚷嚷着。 可司空堇宥却无动于衷,只是盯着越逃越远的黑影,目光深邃,不知其意。 “司空堇宥,你……”辛子阑双眉一拧,正要数落他一番时,却突然怔住,将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中。 只因,他发觉司空堇宥执剑的手臂,正不停地颤抖着。 他的手掌紧紧地握着剑柄,指节白皙无比,渐渐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似是正极力忍耐着什么,周身的情绪由最初的担忧愤怒,竟逐渐转变为……惊诧! 辛子阑不免有些疑惑,他看着司空堇宥,竟是他从不曾见过的神态。 “辛子阑,”半晌后,司空堇宥终是开了口,然嗓音竟有些颤抖,“你跟上那人。” 听了这本该是命令却又口吻不足的话语,辛子阑心头一震,下意识便问,“那你要去做什么?” 司空堇宥并未立即回话,却转而走至竺商君身侧,翻身上了马。 辛子阑见状,也没犹豫,迅速跨上了古爱的背。 “我要回军营,处理一件事。”司空堇宥沉然的话语传进耳中,竟显得有几分缥缈。 他说罢,拉扯着缰绳,迅速折身,沿着来时路,飞奔而去。 辛子阑的眉头越拧越紧,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却不敢去深究,也随之拉扯着缰绳,向着男子逃离的方向,快速追去。 “驾!驾!” 奔走在大道上,司空堇宥不停地抽打着马鞭,竺商君吃痛后的嘶鸣声传进耳中,他却仿若未闻。 他咬紧牙关,任由狂风肆虐,沙石拍打在脸颊,却连眼眸也未曾眨一下。 此时此刻,他脑中闪过的,无不是那男子的容颜。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脸庞,除了那凌厉的眉眼外,便再无任何出众之处。 可就是这样一张脸,令司空堇宥震惊无比,却也同时,渐渐生出滔天的怒意。 难怪从前,他总觉此人分外眼熟,定是在何处见过。 倒是不曾想到,他竟会疏忽至此! 犹记得初来边关不久,蛮州城中几处兵力据点曾因甄剑的疏忽,遭受了敌国的偷袭与攻击。 那时,他曾带着黎夕妤一同前往,因事先有所准备,将粮仓中的粮草转移至别处,故而非但未曾有任何损失,甚至因此俘获了敌军诸多将士。 而荆子安,也是在那时被他看中。 事后,他与黎夕妤走向竺商君,欲返回军营时,却突然遭遇一名士兵的袭击。 那士兵被他制服后,便交给了闻人玥处置。 他清楚地记得,闻人玥曾向他回禀,那人嘴硬得紧,各种刑罚都用遍了,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身份。 彼时,他只当那人是在穿行瘴林时便混进了军中的细作,便不曾亲自去审问,只命闻人玥将其杀了便可。 可是,他如何也不曾想到,这样一个本该在许久之前便已然死去的人,后竟又三番五次地出现在他身前! 甚至,此人不止一次地掳走他最心爱的人,也不止一次地伤害了她。 这其中,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怕是…… 唯有找闻人玥一问,方知…… 石室中。 黎夕妤一眨不眨地盯着闻人玥,势必要等到她的回答。 可闻人玥却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她双眉紧锁,缓缓向后退去。 见状,黎夕妤咬了咬牙,嘴角的血迹更浓了,又道,“怎么……你敢背叛……少爷,便不敢……说出缘……缘由……吗?” “不!你闭嘴!”闻人玥突然低吼出声,那神态有些癫狂,竟道,“我没有背叛少爷,我没有!我没有!” “哼……”黎夕妤冷哼着,嗤鼻道,“你暗中,与厉澹……勾结,将少爷……的行踪透……露给他,为的……究竟,是什么?” “我没有背叛少爷!我所知晓的一切机密,从不曾透露给任何人!”闻人玥的话语中多了几分底气,便又走回黎夕妤身前。 她一把抓上铁锁,用力一拽,将其拽得笔直! “啊……” 黎夕妤低吼出声,她努力向下倾身,以此来减轻锁骨的支承力道。 面对闻人玥这般的恶魔,她几乎可以预见,未来的几个时辰内,她所要忍受的,又将会是怎样的更甚一筹的折磨! “你给我听着!”闻人玥恶狠狠地呵斥道,“我与厉澹合作,不过是因为想要利用他来除掉你!如此一来,我不会被任何人发觉,而你死了,少爷便不会再被你所迷惑!从此后,他的身边,便会只有我一人!只有我!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闻人玥说着,情绪便愈发激动,遂更加大力地拉扯着铁链。 黎夕妤已无法忍受,这样的痛楚,身与心的折磨,正渐渐摧毁她的意志,饶是她再坚毅倔强,也承受不住。 故而,她暗自将舌头向前伸,带着满心的愤恨与不甘,缓缓闭上了双眼。 倘若老天有眼,她想要化身一只厉鬼,徘徊在闻人玥周身,向她索命,以百倍千倍的代价,找她偿还! 许是胸膛的痛意太甚,当牙齿咬住舌头的那一刻,她竟未曾察觉到半点疼痛。 却就在此时,一阵冗长又刺耳的巨响传出,那是石墙升起时发出的音。 下意识地,黎夕妤睁开了眼,也同时收回了舌头,尝着鲜血的味道,望向石墙。 来人是那黑衣男子,他的发丝十分凌乱,衣襟不知为何缺了一块,神色更是有些慌张。 男子快步走至闻人玥身侧,附在她耳畔轻声言语了一番,便见她神色大变! 而黎夕妤却在隐约间,仿佛听见了司空堇宥的名字。 霎时间,一颗心蓬勃了起来,胸膛内有阵阵喜悦的情愫蔓延开来,令她的眼眸溢出光亮。 很快,闻人玥松了铁链,迅速转身,与男子一同离开了石室。 二人走得太过匆忙,显然是出了大事。 黎夕妤终能长长舒一口气,却又不敢大肆动弹,只因那血肉模糊的胸膛上方,不时伴着足以将她撕碎的痛感,侵蚀着她的意志。 “唔……唔……” 阵阵呜咽传进耳中,黎夕妤转眸望去,便瞧见了满面泪水的厉绮迎。 那尊贵高傲的郡主以平生最为狼狈的姿态,躺在脏污潮湿的地上,双眸红肿不堪,泪流不止。 四目相对间,过往的恩怨,仿佛便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黎夕妤知晓的,此人是她的表妹,是她最敬爱的舅舅的女儿。 在被掳来此处前,她曾信誓旦旦地保证过,无论如何也要将表妹平安带回至舅舅的身边。 那么,无论如何,厉绮迎都不能随她一起死在这里! 黎夕妤如此想着,便又缓缓垂首,望着那一根粗壮的铁链,望着血肉不堪的身躯。 在她的身下,鲜血早已汇成一滩小小的湖泊,倒映出她狼狈又绝望的容颜。 幽幽火光,将这密不透风的石室,映衬地满是腥红,当它是炼狱,却是半点也不足为过。 黎夕妤正盯着自己的面容打量,却突然被一道刺眼的银光所慑,令她下意识便眯起了双眼。 她循着那光亮望去,便见在这血泊的不远处,正静静地躺着一把匕首。 那是……她的“羽晖”! 刹那间,某种信念自心底升起,黎夕妤立即看向厉绮迎,虚弱地开了口,“绮迎,你听我说……闻人玥她,不会放过……我们,而为了活命,我们……只能自……自救……” 厉绮迎瞪大了眼向她望来,目光盈盈,却有些震惊。 “绮迎,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听我的……”黎夕妤满目殷切,已无太多力气。 她与厉绮迎对视了半晌后,终是见其重重点头,发出“唔唔唔”的低吟。 “……好……”黎夕妤再度瞥向血泊旁的匕首,轻声嘱咐,“绮迎,看见……那把匕首了吗?你设法……过来,用它……斩……斩断束缚在,你身上的……绳索。” 说罢,却见厉绮迎蹙眉摇头,正向她传达着: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黎夕妤却无比笃定,“你做得到……” 生死关头,困境之中,二人相对望着,皆自彼此的目光中瞧见了浓浓的恨意与不甘。 厉绮迎渐渐停止了哭泣,她沉下双目,定定地望着相距甚远的匕首,许久后终是有了动作。 她奋力地扭动着身躯,以一条驱虫的姿态,在这肮脏的地面缓缓蠕动着。 她的蠕动十分费力,每一次都拼尽了全力,目光却愈发坚定。 可黎夕妤却在这般的情势下,因鲜血与气力的流逝,意识逐渐变得浑浊,终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城东。 墓园。 辛子阑原本追着那黑衣男子,却终是因着夜色与地势的不利,跟丢了人。 他此刻已涉足司寇瑕陵墓,偌大的墓园无不透着阴森诡怖之气,令他行走在其中,只觉毛骨悚然。 辛子阑乃是一名医者,故而对于亡魂素来都怀有敬意。 况且司寇瑕之死,乃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纵是她为了儿女私情赴死,也终究成了名留千史的女将第一人。 耳畔风声依旧,隐约有鸦雀低鸣,而眼前的墓地,仿若无边无际,永远也无法迈出。 辛子阑深吸了一口气,暗自于心中默念:司寇瑕,我并非有意要闯入你的领地,更不曾想过要打扰你安歇,但今夜事态紧急,你若泉下有知,还望见谅。 如此念罢,辛子阑只觉周遭的风声渐渐小了,底气便也更足了几分。 随后,他继续向前行,双目不停地扫视着周遭,不肯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既然司空堇宥的猜测如此,而那男子最终逃离的方向也在东面,那么敌人便极有可能隐藏在这墓园附近。 只要想到黎夕妤,辛子阑的心便宛如刀绞,痛得令他喘不过气。 而他走着走着,脚下突然响起“嚓”的一声。 他仿佛踩上了某样物体,抬脚便要去看。 却突然,前方一道破空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缕劲风袭来,令他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辛子阑瞪大了眼,迅速闪身,便见一支箭羽自身前擦过,箭尖一片漆黑,竟是淬了剧毒! 一时间,他的目光沉了下去,凝眸向远处望去,只能瞧见一块不大不小的圆石。 倘若他不曾猜错,方才那暗箭,便是由前方那圆石射出的! 辛子阑无半点犹豫,抬脚便向前走去。 他走得小心翼翼,脚下但凡有任何阻碍,都被他一一绕过。 可即便如此,耳畔仍旧响起了那道熟悉的声响。 “嚓!” 他仿佛踩在了某处机关上,将其触动。 紧接着,四面八方同时响起阵阵破空声,他转眸看去,竟瞧见了八块同样的圆石! 辛子阑双眸一眯,身形迅速动了起来,一一避开了每一支暗箭。 而就在他以为一切都能暂且停歇时,脚下的土壤却突然有了变化,竟渐渐向下沉去! 他心头一惊,想要跨去别处时却已然来不及,整个身子都随着脚下的土壤坠入了地下! 在一阵下坠后,他跌落在僵硬的地板上,伸手去触碰,只觉冰冷无比。 迎着头顶微弱的光,他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 隐约瞧见这是一座潜藏在地底的暗室,望不见深浅,望不见长短。 辛子阑起身后,正欲设法回到上方的地面,周遭却突然又有了声响。 “沙沙沙……” 那声响悉碎,却伴着阵阵破空声,不停地刺激着他的双耳。 以他身为一名医者的感官,不难察觉到周身正有某种活物,快速向他袭来。 而一道又一道的暗箭,也自两侧的墙壁中,接连不休地射出。 辛子阑一边躲避暗箭,一边伸手探入怀中。 他最终摸出那把玉箫,将其……凑至唇边。 军营。 司空堇宥站在闻人玥帐外,负手而立,周身却散布着冷戾之气。 他已在此处站了足有半个时辰,却仍旧未能等到闻人玥归来。 据军中将士所言,闻人玥外出处理事务,已离开了将近七个时辰,兴许是遇上了某些棘手之事,尚未回归。 司空堇宥便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等着。 倘若今夜无法等回闻人玥,那么他无法保证,到了翌日破晓,他会做出怎样可怕又疯狂的事情。 突然,左侧方有阵阵脚步声响起,这声响十分熟悉,他已听了许多年,能够十分清楚地分辨出,这正是闻人玥的步伐。 他不曾转眸,仍旧保持着原有的姿态,负手而立,目视前方。 很快,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到得他身侧,便停歇。 “少爷,这么晚了,您为何还未睡下?”熟悉的女音传进耳中,含带着几分独属于闻人玥的关怀与柔和。 司空堇宥转身,对上闻人玥的目光,不答反问,“阿玥,这么晚了,你为何才回来?” 他的嗓音颇为柔和,听不出半点冰寒之意,可闻人玥的一双眼眸,却躲躲闪闪。 相识这么久,闻人玥的任何神态,他都能了然于心。而这般闪躲不休的眼神,却是罕见。 瞧见她如此模样,心中某个部位,竟生生地抽痛着。 “少爷,瀚国大军近日已抵达边关,我与王子殿下共商计策,这才误了时辰。”闻人玥语气如常,可那双眼眸,却始终有些异样。 司空堇宥深吸了一口气,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攥起,沉声又问,“既是如此,那你这身上,为何隐约有着血腥之气?”    第一百五十六章:逆境 闻人玥的嘴角扯出一抹弧度,却显得颇为窘迫,更是不敢去看司空堇宥的目光。 “回来的途中,遇上了几名杀手,兴许是这缘故,才沾染了些许血腥之气。”闻人玥低声回道。 司空堇宥闻言,轻轻点头,“看来那倒是实力不俗的杀手了,否则以你的身手,不该如此。” “呵……”闻人玥不自在地笑了笑,“倒也不至于受伤,少爷无须担忧。” 冷风呼啸,吹起二人衣角,将闻人玥身上的血腥之气,吹去了更远处。 司空堇宥微微颔首,凝眸望着闻人玥,目光犀利,且多了几分冰寒之意,冷冷地道,“今日军中出了大事,阿玥你可知晓?” 闻人玥先是一怔,随后面露惊异,不解地问,“军中出了何事,还望少爷明言。” “安乐郡主与阿夕不知所踪,应是被人抓走了。”司空堇宥的嗓音更加冰寒了,一双眼眸直直地望去,似是想要一眼窥破眼前女子的心思。 但见闻人玥身子一僵,惊诧之色愈发浓郁,“怎会发生这样的事?郡主与阿夕失踪了多久?少爷可有寻到她们的踪迹?” 闻人玥连连发问,然这般佯装出来的担忧与紧张,却令司空堇宥骤然生了怒。 他的面色彻底沉了下去,再不似先前那般的温和,目光瞥向远方的黑暗,阴冷无比地道,“我已派人大力找寻,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下吧。” 正如他对她的情绪了若指掌,她跟在他身边多年,同样也能够十分准确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知晓他此刻愤怒且烦闷,闻人玥暗自垂首,出声安抚道,“少爷担忧阿夕,这样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还请少爷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且我相信,阿夕姑娘吉人天相,她不会有事的。” “……退下吧。”司空堇宥抬起头,凝望着幽暗的夜空,深吸了一口气,无力地吐出这三字。 可紧紧攥在一处的双手,却越握越紧,甚至有指甲陷入皮肉,轻轻浅浅的痛感传入大脑,却也算不得什么。 闻人玥不再多言,向他拱手行了一礼,便转身步入了帐子。 待她离开后,司空堇宥的目光便直勾勾地盯着那帐子,冷若寒潭,深似海。 片刻后,他转身,走至一处隐蔽之地,将身形藏匿,双眸仍旧盯着那帐子,却不敢眨动半分。 他便这般独自一人站在此处,任由冷风吹拂,一动不动。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那帐子终于有了动静。 它被人掀开,而后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走出,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并无异样后,方才迅速离去。 瞧见这黑影走出帐子的那一刻,司空堇宥心底那最后一星半点的希冀,也终究破灭。 他握紧了双拳,不再犹豫,悄无声息地跟随在黑影后,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踪迹,半点也不曾被前人发觉。 这样的感觉,可曾有人体会过? 仿佛置身于十八层地狱,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皮肉都遭受着可怕的折磨,似有千万斤重量的石块,正压在身躯之上,要将她的骨肉生生压碎。 原来,所谓的粉身碎骨,也不过如此。 可如若能够好生地活着,谁又愿意忍受这般摧身碎首之痛? 她站在厚重阴暗的门前,凝望着那狰狞诡怖的大字,胸膛之中那颗缓缓跳动的心,渐渐失去了温度。 她回首,望着漆黑无边的空荡,竟然头一次发觉,原来踏上这条路,便当真再无人相伴。 在这道门的更深处,似是有着什么,正牵引着她的心魂,催促着她跨过门槛,向前走。 她暗自垂首,静静思索了片刻,最终发觉心底空荡荡的,什么也记不起了。 故而,她未曾踌躇太久,便缓缓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在这条路上,除了眼前的门,她便再也看不见任何。 一切都是漆黑的,一切都是空洞的。 “黎夕妤!黎夕妤!” 突然,耳畔隐隐传来一阵呼唤,是个女音,还有些焦促。 她怔了怔,蓦然便停下了步子,迷茫地环视周遭,企图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黎夕妤,你醒醒啊……我已经拿到了匕首,我要怎样才能救你……” 可她什么也没瞧见,那道呼唤却并未停歇。 “醒醒啊……你醒醒啊……”那声音仍在持续着,甚至伴随着阵阵呜咽,这说话的人,仿佛在哭泣。 她愈发茫然了,只觉这声音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任何。 而前方,在那道门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吸引着她,她认为自己应当前往。 遂,她再度抬脚,继续向前走。 可就在她的脚尖即将触碰到门槛之时,那道呼唤愈发强烈了,“黎夕妤,姐姐……你快醒来啊!你若是不醒来,我又该怎么办……姐姐……” 姐姐? 她眨了眨眼,心底隐隐作痛,却因着这样的称呼,而颤抖了起来。 “姐姐……姐姐……” 这呼唤声不停歇,一遍又一遍地传来,令她的心更加疼痛。 她也不知怎的,最后又深深望了眼前的门槛一眼,便蓦然转身,不顾一切地迈步跑着。 她隐约发觉,她并不想迈入那门槛,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睁开眼,视线之中一片朦胧,眼前隐约有个女子,双唇张张合合,正在说着什么。 有阵阵剧痛传进大脑,不停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黎夕妤在那阵阵呼唤声中逐渐恢复了意识,视线也渐渐变得清明,瞧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竟缓缓勾起了唇角。 “绮迎……”她虚弱地开口,声音轻小无比,竟显得气若游丝。 厉绮迎哽咽不已,却努力地点头,手中抓着一把匕首,殷切地望着她,“姐姐,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救你?是先将这该死的铁锁斩开,还是先……” “不……”未等厉绮迎说完,黎夕妤便开了口,“……绮迎,你转身,向前走……” 几乎是下意识地,厉绮迎便听从了黎夕妤的吩咐,迅速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直至她到得石墙边,方才停下脚步,复又转眸望着黎夕妤。 “好……”黎夕妤又扯出了一抹笑意,“还记得……他们是如何离开的吗……” 厉绮迎回想了片刻,而后点头。 “伸手,按在那里,将门打开……”黎夕妤的眼帘渐渐垂了下去,她已无更多的力气,“你带着匕首,逃得……越远……越好……” 当她话音落下,厉绮迎却并未依照她的吩咐去做,反倒折身走回,站在了她的面前。 黎夕妤面露惊异,蹙眉,“走啊,你……快走啊……” “不!”厉绮迎却断然摇头,“要走,我们姐妹二人一起走!” 心底有阵阵暖意升起,可黎夕妤知晓自身情势如何,便道,“凭你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救我……你先离开此处,再去寻人来救我……” 听了这番话,厉绮迎沉眸思索了片刻,却仍有些犹豫,“可是姐姐……我怎能将你一人丢在此处?” “时间不多了……你快走!”黎夕妤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已是命令的口吻。 终于,厉绮迎咬住下唇,泪水肆虐着划过脸庞,倔强地转身,再不回头。 当那堵石墙升起,后又落下,听着冗长的声响,黎夕妤却轻轻松了口气。 而此时此刻,这间石室终于仅剩下她一人,她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垂眸望着身下的血泊,瞧着倒映出的自己,竟轻轻笑出了声。 她这一生,走得艰难又坎坷,在母亲离世后,在遇见司空堇宥前,她尝尽了人世间的无情与寒冷。 而遇见司空堇宥后,她的人生终于有了一点点的不同,可就是这一点点的不同,令她坠入了无尽深渊。 在这深渊里,她几乎从未享受过半刻安宁,却心甘情愿地沉沦,不曾有过半点后悔。 而那个人,那个看似冰冷无情,实则内心温暖柔和的男子,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她都深深地记在了心底。 此生,能有这样一段情,有这样一段不同的经历,纵是她死了,也再无遗憾了。 只是,仍旧……仍旧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啊! 血泊中的自己,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她的力气流失殆尽,眼皮愈发沉重,又将缓缓合上。 却就在这时,前方的石墙再度升起,有人走了进来。 黎夕妤用尽最后的力气,缓缓抬眸,向来人望去。 那是闻人玥,一身冰冷,一身恨意的闻人玥。 她快步走近,目光太过阴冷,满心的愤恨毫不掩饰地凝聚在了双眸之中。 “本想让你再多活几日,可如今看来,你再多活一分一刻,于我而言都是最大的威胁与折磨!”闻人玥冷冷地开口,心中只剩下恨,甚至未曾发觉厉绮迎的不见。 “那么……你想以怎样的方式,让我死去?”黎夕妤低低地出声,一颗心竟格外地平静。 闻人玥目光下移,望着那血肉模糊的锁骨,笑得阴森可怖,“若是生生扯下你这根骨头,想必你立即便能去见阎王!” 闻人玥说着,抬手便要去抓吊在黎夕妤身上的铁链。 “你若胆敢再动她半分,我保证,你会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沉稳的男音响起,他的嗓音回荡在石室间,传进黎夕妤的耳中,蔓延至她心底。    第一百五十七章:获救 闻人玥的动作立即便顿住了,她赫然瞪大了眼,双眸之中充斥着恐惧,连身子都在轻轻颤抖着。 而下一刻,那冗长的声音再度响起,黎夕妤直直地望去,便瞧见了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依旧是一袭青衫,发丝稍显凌乱,目光阴冷无比,周身散布着可怕的气息。 四目相对间,黎夕妤的心,突然就疼了起来。 此情此景,司空堇宥的周身本该萦绕着重重黑雾,仿若自无间地狱走出的可怕死神。 可在黎夕妤看来,却觉有万丈光芒笼罩他身,如同天神降临般,在她最虚弱无力的时候,出现。 自她被闻人玥动刑折磨至此刻,约莫一个时辰的光景。 一个时辰,于整个光阴而言,兴许并不长,可在这一个时辰里,她所遭受的,却是生不如死的可怕磨折。 “闻人玥,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究竟还想对我姐姐做什么?”一道凌厉尖锐的女音响起,来自于司空堇宥的身侧,那是刚逃出不久的厉绮迎。 而闻人玥的身形又颤了颤,她的双眸快速转动着,片刻后缓缓转身,与司空堇宥相对而立。 “少爷……”闻人羽轻声唤道,犹自扯出一抹笑意,竟如此开口,“我方才得了消息,知晓阿夕被困在此处,这便迅速赶来,正欲搭救……” “你……你胡说!”厉绮迎气得跺脚,伸手指着闻人玥,恶狠狠地道,“你这个狠毒的人,分明是你将我们姐妹二人抓来了此处,我们这满身的伤痕,都是拜你所赐!” 对于厉绮迎的话语,闻人玥却仿若未闻。 她只是定定地盯着不远处的男子,目光殷切,希望他能够相信她所说的话。 可司空堇宥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抬脚,一步步走向黎夕妤。 随着他越走越近,闻人玥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直至他与她擦肩的那一刻,她终是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少爷……” 这一声“少爷”,蕴含了无尽的情意,以及那隐隐的委屈之意。 可仍旧无人理会她,司空堇宥已到得黎夕妤的面前,缓缓伸出了手。 “……少爷……” 这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来自于黎夕妤。 她用尽全身仅有的最后一点力气,努力地看向他,努力地开口,去唤他。 多日来的积郁,多日来的思念,多日来的愁绪与悲伤,皆在这一声呼唤中,毫不掩饰地展现而出。 已有多久,她不曾距他这般近,这般近地……凝望他。 “别说话,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我来了,你不会再有事。”面前的男子轻声开口,嗓音有些颤抖。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 下一刻,温热的液体自眼角滑落,流至司空堇宥的指腹,令他的手臂,蓦地一颤。 刹那间,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悄无声息了,唯有眼前之人,是心尖上的独居者。 司空堇宥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黎夕妤的胸膛间。 他的情绪并无变化,唯有那一双眸子,愈发地冷戾。 “少爷,不要看……不要看……” 黎夕妤低低地说着,哀求一般的语气,泪水也愈发汹涌,仿若决堤了一般。 “好……”司空堇宥却难得的应下了,抬眸望着她的眉眼,“既然不好看,那我不看了便是……” 如此温柔的语气,传进黎夕妤耳中,令她只觉恍惚。 她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回应他,便唯有努力睁着眼,虚弱地看着他。 她看着他轮廓深深的眉眼,看着他刚毅俊肖的容颜,只盼时光就此停歇,将他永远印在灵魂的最深处。 突然,司空堇宥的容颜加倍放大,他的脸庞凑了来,距她越来越近。 最终,他的前额抵在她的额间,两额相贴,不紧不松,却皆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别怕,我来了,不会再让你出事了。”司空堇宥低声开口,他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带着熟悉的味道。 黎夕妤轻轻点头,嘴角缓缓勾起,“少爷,我想离开这里……” “好。”他毫不迟疑地应着,“我带你回家,这就带你回家。” 说罢,他自腰间拔出佩剑,目光瞥向后方的厉绮迎,冷冷地吩咐,“郡主,烦请你上前,我需要你的帮助。” 厉绮迎闻言,连忙小跑了来,站定在黎夕妤身侧,紧张地望着她。 司空堇宥心中虽焦促,动作却十分小心,将束缚着黎夕妤四肢的绳索一一斩断。 厉绮迎连忙上前,将黎夕妤搀扶着,也十分小心翼翼,不敢去触碰她的伤口。 司空堇宥收了剑,正欲自厉绮迎手中接过黎夕妤,她却突然开了口。 她全身无力,虽倚靠在木桩上,可若不是厉绮迎扶着,她怕是早就跌倒在地了。 “少爷,”她开口,竟道,“这个,我不喜欢……” 她一边说,一边费力地抬起手,指着那穿透了皮肉的铁锁。 司空堇宥蓦然蹙眉,低声回,“眼下辛子阑不知去向,待我们回去后,由他为你摘除。” 说着,他便走近,伸出了手臂。 “不!”黎夕妤却倔强地摇头,“我不要再带着它……少爷,你将它取出来,取出来……” 仍旧是苦苦哀求的语气,令司空堇宥的眉头越拧越紧。 他终是握起双拳,衣袖颤抖着。 他自然明白黎夕妤的心思,这样一条铁链穿骨而过,于任何人而言,都是莫大的屈辱与折磨。 故而,他沉默了片刻后,便看向厉绮迎,出声道,“将匕首拿来。” 厉绮迎闻言,连忙自怀中摸出了“羽晖”,递给司空堇宥。 他将刀柄牢牢攥在掌心,走至黎夕妤面前,深深地凝望着她,开口时嗓音却柔和无比,“可能会有些痛,你若是忍不下,便唤我的名字。” 说罢,他伸出颤抖的手臂,缓缓将那铁链,抓在了手中。 沉重且冰凉,其上鲜血淋漓,刺得他眉眼生疼,心底更是宛若被一刀刀凌迟着,痛到无以复加。 他只是盯着铁链,不敢再去看黎夕妤的伤口,生怕再多看一眼,便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在火光的映照下,刀刃泛起了阵阵寒芒,它缓缓靠近那可怕的铁链,即将吞噬其所有的嚣张与高傲。 黎夕妤的额角又有汗汽溢出,当司空堇宥抓起铁链的那一刻,便有疼痛蔓延,皆被她咬紧牙关努力忍下了。 而当“羽晖”与铁链相交,那锋利的刀刃摩擦在铁壁上时,那因震动而带给伤口的刺激,却是越来越猛烈。 尽管黎夕妤知晓,司空堇宥已十分小心,他已用尽全力,拼命地将对她的伤害降至最低。 可那种强过钻心刺骨千百倍的疼痛,仍旧毫不留情地,彻袭她全身。 “呃……”她忍不住低吼出声,嘴角的鲜血原本止住,此番却再度溢出。 她听见厉绮迎在身边低声抽泣,同时也听见了司空堇宥的声音。 “唤我的名字。”他如此吩咐。 黎夕妤的心颤了颤,回想过往之事,她唤出他全名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司……司空……堇宥……”她低低地唤着,有些迟疑,又有些不适。 “恩,再唤。”他又道。 汗水在脸上肆无忌惮地流淌着,黎夕妤抿了抿唇,面容因疼痛而变得扭曲,却又开了口,“司空……堇宥……” 如此这般唤着他的名字,竟觉身上渐渐有了力气。 “继续唤。” “司空堇宥……”她终不再迟疑,原有的不适感也渐渐消散。 只觉他的名字分外好听,能够在无形中带给她力量。 “呃……”铁链被“羽晖”斩断的那一刻,更加强烈的痛感传来,几乎是下意识地,黎夕妤便低吼出声,“司空堇宥!” “我在,别怕!”司空堇宥也出声回道,额角有豆大的汗珠溢出,他却顾不得擦拭。 铁链斩断后,接下来的要做的事,才会是最可怕的…… 司空堇宥抬眸,深深地凝望着黎夕妤,似是在等待她做抉择。 黎夕妤深深呼吸着,冲他点头,“我,可以……” 随后,司空堇宥便再度垂首。 他方才所斩断的部位,距离黎夕妤的伤口不远,便是为了稍后取链时,能够减少给她带去的疼痛与伤害。 额间的汗水滴落而下,滴在那可恨的铁链上,滴在他的双手上。 他的手臂仍在颤抖,双眉紧锁,缓缓拉扯了开。 鲜血汩汩而流,黎夕妤伤口处的血肉愈发模糊,司空堇宥只觉眼前一片腥红,那腥红快要将他吞噬。 而黎夕妤也实在忍受不住这般的痛意,便一遍遍地唤着,“司空堇宥……司空堇宥……司空堇宥……” 听着她绝望又无力的呼唤,司空堇宥的心也愈发地疼了,可他不能停手,便也只能同她一般,忍受着煎熬与绝望。 到了这时,他才恍然明了:何谓伤在她身,痛在己心。 “司空……堇宥……”黎夕妤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她的目光趋于迷离,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夕妤,继续唤我的名字!”司空堇宥的语气有些焦灼,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啊……”黎夕妤痛得吼叫出声,迷离的双眼恢复了清明,便努力地开口唤道,“司空堇宥……司空堇宥……少爷……” 厉绮迎始终站在黎夕妤的身侧,紧紧地搀扶着她,一双眼眸却哭得红肿不堪。 她自幼养尊处优,在昨日前,她从未遭受过任何磨折。 而昨日被人鞭挞,她便以为那就是人世间最痛苦的刑罚。 可今夜,当她瞧见闻人玥抓着粗重的铁链生生刺进黎夕妤的身躯时,她终于明白:原来世间诸多磨折,她所经历的,不过是皮毛。 她瞧着自己一心喜欢的男子此刻的模样,心痛的同时,也心颤不已。 她从未见过这般无助的堇宥哥哥,他分明能够在顷刻间抽出那条铁链,可他却不敢那么做。 原来堇宥哥哥,也会有这般温柔的姿态。 只不过,他的温柔,终此一生只会给这一人。 不知为何,原本应该愤怒的心境,此刻却意外地平静。 厉绮迎除了痛心,便唯有满腹担忧。 从未有哪一刻,她会似眼下这般,如此迫切地希望黎夕妤能够活下去。 纵然是与堇宥哥哥成双入对,纵然是享了这世间一切的美好,也无妨。 厉绮迎突然就发觉,自己仿佛在一瞬之间,便长大了。 当铁链脱离身子的那一刻,所有的束缚都消失了,黎夕妤长舒了一口气,缓缓露出了笑容。 而她的伤口血流不止,司空堇宥缠了厚厚的一层衣襟,便将她打横抱起。 他面目阴沉,再无半点柔光,英俊的侧颜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分外刚厉,令人心颤。 黎夕妤将脑袋枕在他的臂弯间,缓缓闭上了眼,放心地睡去了。 在彻底陷入昏睡前,她听见司空堇宥阴冷的嗓音响起,“阿玥,你随我回军营。一切恩仇,我们还需细细讨还!” 日夜更替,天光破晓。 冷风吹了一夜,并无停歇的趋势。 辛子阑匆匆赶回军营,得到黎夕妤已被救回的消息后,终是长长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他便又被人告知,黎夕妤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陡然间,他的心便再度悬起,连忙动身,先是回到自己的帐中,提上医药箱,便匆匆赶去了主帅营帐。 迈入帐子的那一刻,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辛子阑的眼皮陡地跳了两下,不祥的预感油然生出。 直至他到得床边,瞧见了黎夕妤的情势后,竟险些因腿软而跌坐在地。 她双眼紧闭,额角满是汗水,上身仅穿着一件单薄的肚兜,胸膛上方却是一片腥红,瞧着那模糊的血肉,他甚至隐约能够瞧见那根白骨。 司空堇宥便守在床榻边,见辛子阑终于回归,也并未多加过问,立即起身,将位置让给了他。 若是换做从前,司空堇宥是断然不会让旁人瞧见如此模样的黎夕妤,然眼下情势不同,便也顾不得那所谓的礼数。 “小妤这是出了何事?” 良久后,辛子阑方才开口出了声,可话语中的颤抖,却未经掩饰。 “被铁链穿透了皮肉,缠绕在锁骨两侧。”司空堇宥沉声回,双手却紧握成拳。 辛子阑双眉一拧,有些不敢相信,却立即红了眼眶。 可他知晓眼下当务之急,故此不再开口说一句话,只是专心地为黎夕妤诊治。 而他这一诊,便是整整一个白日。 司空堇宥始终默立在一旁,不曾出声干扰,甚至连脚步都未曾挪动半分。 直至夜幕降临,帐中不得不燃烛,他方才有了动作。 当残烛燃起,辛子阑也终于停了手。 “小妤性命无虞,但这伤势过重,绝非一年半载便能痊愈。”辛子阑并未回眸,只是盯着床榻上紧闭双眼的女子,对司空堇宥道。 司空堇宥闻言,暗自垂眸,不言亦不语。 “是何人做的?”辛子阑阴沉地发问,一双手紧握成拳,显然大怒。 司空堇宥仍旧不曾回话,却转而走至帐门处,伸手便要将其掀开。 却就在这时,身后再度传来辛子阑的声音,“是闻人玥,对吗?” 司空堇宥身形一滞,缓缓转身,便迎上了辛子阑腥红的眸子。 “你怎会知晓?”司空堇宥眉头微蹙,有些狐疑,“莫非你早就……” “哼!”辛子阑的冷哼打断了司空堇宥的话语,他大步走来,边走边道,“我知晓的,可不仅只有这个!” “我还知道,在那片城东墓园里,根本就没有葬下司寇瑕的棺椁!在那里,机关密布,危险重重,你究竟想引谁前往!”辛子阑站定在司空堇宥身前,目光犀利,却微微眯眼。 司空堇宥的脸色立时便沉了下去,他瞥了眼辛子阑,沉声道,“怎么?还是不慎触动了机关?可你却能全身而退,我倒是对于你的身手与身份,愈发地好奇了!” “我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于你而言丝毫不重要!”辛子阑冷冷地回话,“只是在小妤的伤势稳定后,我便会带她离开!她应当远离有关于你的一切纷争,否则总有一日,她会因你而丧命!” 此言一出,司空堇宥也蓦然眯起了双眼,阴冷地道,“想要带走夕妤,还得看她的心意!” “曾经,我或许会征求她的心意,可往后,我不会再令她陷入半点危难!”辛子阑语气强硬,即便眼前人是司空堇宥,他也自是半点不退让,“我一定要带她走!” “你敢!”司空堇宥赫然低吼,阴冷的神色中透着渐长的怒火。 辛子阑却丝毫不予理会,兀自绕过司空堇宥,率先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司空堇宥却折身回到床榻边,凝望着沉睡中的女子,神色十分复杂。 正如他绝不准许她跟随楚风祁离开一般,辛子阑也休想带走她。 即便他曾不止一次地提出:倘若有一日他无法再保全她,便不会再留她在身边。 可只要想到她会随旁人离去,他这心中便总也不是滋味。 无论那人是谁,他都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去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纵是碧落黄泉、上天入地,他都会拼尽一切,去守护她。 黎夕妤醒来,已是三日后的午时。 床榻边守着一人,她转眸去看,瞧见了那熟悉入骨的青衫。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直直地望着她,什么也没做。 “醒了。”瞧见她睁眼的那一刻,他嗓音柔和,轻声道。 黎夕妤轻轻点头,感受得到来自于他的喜悦,不由勾唇,轻声呼唤,“少爷……” 司空堇宥突然俯身,伸手拂过她的脸颊,轻轻摩挲,却笑道,“阿夕,唤我的名字。” 黎夕妤先是一怔,随后想起了什么,便蓦然红了脸,有些羞怯。 她的眼神闪躲,不敢去看他,却又发觉他的气息越来越近,藏在棉被下的双手便轻轻攥起了床单。 片刻后,司空堇宥的脸凑了来,她能够清楚地看见他面容上的每一寸肌肤,看见他的眼睑下,深深的一圈乌黑。 心口隐隐作痛,她忍不住问道,“我睡了多久?” “三日。”他轻描淡写地回道。 黎夕妤还想再问些什么,眼前的男子却又凑近了几分,随后她便觉额间一片温软。 那感觉颇为熟悉,她清楚地知晓他做了什么,双手攥得更紧了。 却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轻轻浅浅,有几分熟悉。 额间的触感骤然消失,司空堇宥也起了身,二人纷纷转眸,向帐门处望去。 很快,帐帘被人掀开,下一刻熟悉的身影闯了进来,是司桃。 “小姐,你醒了!”与黎夕妤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司桃欣喜极了,轻呼出声! 黎夕妤冲她一笑,语气仍有些虚弱,“小桃,害你担忧了。” 熟悉的药香传进鼻中,黎夕妤这才注意到,司桃的手中正端着一个瓷碗。 司桃快步走来,到得床榻边时,本想亲自服侍黎夕妤用药,然手中的瓷碗却被人夺了去。 “你先下去吧,交给我来便是。”司空堇宥冰冷的嗓音响起,带着命令的口吻,不容司桃反驳回绝。 司桃只得万般不舍地望着黎夕妤,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黎夕妤觉得有些好笑,便当真笑出了声。 但是很快,身子上传出的疼痛与不适感,令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你伤得很重,短期内不能动弹,只能躺着。”司空堇宥轻声开口,目光中充满了怜惜,却舀起一勺汤药,吞进了自己口中。 黎夕妤蓦然瞪大了眼,不解地望着他,随后想到了什么,连忙紧张地问道,“少爷,莫不是你也受了伤……唔……” 黎夕妤正说着,却突然被人堵住了唇,紧接着那苦涩的液体灌进嘴中,令她一时惊诧极了,险些被那汤药所呛。 待一口汤药下肚,司空堇宥便又舀了一勺,重复着先前的动作,喂黎夕妤喝下。 直至那一碗汤药尽数饮尽,司空堇宥方才停下动作。 黎夕妤的脸色早已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道,“少爷,你……你这是……做什么……” 司空堇宥挑眉,回得十分轻快,“你不能动弹,若是躺着服药,难免会出差错。如此这般的方式,倒是极好的。” 黎夕妤的嘴角轻轻抽了抽,可心底却欢喜极了,仿若吃了蜜一般,很甜。 却忍不住问道,“这方式,你是……同谁学来的?” 司空堇宥将瓷碗放至一旁的桌案上,便又坐在了床边,笑回,“自学成才,次数虽不多,可每一次都用在了你身上。” 黎夕妤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呵呵……”他便轻笑了一声,开口解释着,“还记得上次,将你自湖底救出后,你曾昏迷了两日的事吗?” 他特意不去提那次的水刑,却终究免不了会令黎夕妤想起。 黎夕妤的目光先是一滞,却很快勾唇一笑,有些嗔怪地道,“可那时,少爷你不愿让我知晓真相,便将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辛子阑。但是那样的感觉,永远也无法欺骗我。” 提及辛子阑,司空堇宥的目光微微一滞,却并未被黎夕妤察觉。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少爷,这药……很苦吧?” “不会。”他却笑着否认,“只要喝多了,便也习惯了。况且,佳人唇畔溢香气,又怎会觉得苦?” 听了此言,黎夕妤既羞怯又愧疚。 司空堇宥怕苦,比任何人都要怕苦。 可为了照顾她,他不知尝过了多少辛辣与苦涩,如今竟能做到淡然处之。 黎夕妤本有许多的话想要与他说,却突觉困意来袭,头脑也有些发涨发疼。 只一眼,司空堇宥便明了,“辛子阑说过,这药有很强的效用,服下后会觉得身子乏累,头脑不适。你若是困了,那便睡下,我会守在你身边,不离开。” 黎夕妤轻轻点头,却努力睁着眼,想要多看看他。 望着他的眉眼轮廓,望着他宽阔的双肩与胸膛,心中便觉安然无比。 可她看着看着,终是敌不过那铺天盖地袭来的困意,视线逐渐模糊,直至眼前的人陷入一片黑暗。 再醒来,又到了黑夜。 床边仍旧守着那人,在昏暗的烛光下,静静地坐着,手中抓着一卷书册,细细研读。 他并未发觉她已醒来,她便如此默默地望着他,只觉世间最安详的事,也莫过于此。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帐外似是刮起了风,耳畔隐隐响彻着呼呼风声。 司空堇宥也被这风声所惊,下意识便转眸向床榻望来。 二人目光相接的那一刻,竟蓦然相视一笑。 “何时醒的?”他柔声问,却将手中书册放置一旁,伸手探向她的脸庞。 黎夕妤轻轻摇头,道,“刚醒来不久,打扰了少爷看书。” “没有。”他连忙摇头,目光温润似水,令她深溺其中,不愿离开。 “有你在身边,于我而言便是最大的幸事。只要你能早些痊愈,我便再开怀不过。”他如此说着动人的情话,目光之中仅有她一人。 黎夕妤的心轻轻抽动着,心底有些酸涩,竟转瞬热泪盈眶。 可她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司寇瑕,想起了那个……为了司空堇宥,付诸生命的女子。 便蓦然间,黯了神色。 却又偏偏,眼前人似是能够看透她的心事般,开口道,“如今在你面前摆放着两束花,一束是你偏爱至极、万般呵护着的。而另一束,你并不喜欢,却不慎令它枯萎,致你心生歉疚。那么在这两束花之间,你只能带走一束,你会选择哪一束?” 黎夕妤眨了眨眼,细细思索了片刻,回道,“选择,我喜欢的。” “我也一样。”司空堇宥笑着回道,目光深邃,凝望着她,“因歉疚而生出的情感,对任何人都有害无益。我会好生安顿司寇瑕的后事,会永远记得她的恩情,却无法以男女之情,对她回应哪怕半分。” “可是这样……对她来说,很不公平。况且在你的心中,已经永远留了一个位置,那是属于司寇瑕的。”黎夕妤垂下眼睑,沉声道。 司空堇宥突然轻叹了一声,继续向她诉说,“这世间,本就没有所谓的公平与对错,尤其面对感情。我只愿遵循自己的内心,选择我最爱的女子,守护她一生。至于你所说的位置,也是你理解错了,我的心很小,容不下太多人,你一人,足以。”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纵然心中有愧,也宁愿歉疚终生。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听了司空堇宥的解释,黎夕妤虽有些懵懂,却是清楚地明白了他的心意。 原来前两月的一切心痛,都不过是她自己的胡思乱想。 她将自己心中对于司寇瑕的所有歉疚,都强行加在了司空堇宥的身上,认为他理当为了那份割舍生死的情意,而放弃原有的感情。 可这么些时日里,她本有许多机会向他问明。 却因着自己心中一味的想法,而躲避他,甚至想过要离开他…… 且她曾经向他承诺过的一切,便就这般,被她轻易地抛之脑后。 不得不承认,在对待司寇瑕一事上,她太过主观,也太过一厢情愿。 “如今你明白了吗?”司空堇宥俯身,凑向她,直直地盯着她,“从始至终,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人。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无论生死。” 陡然间,黎夕妤的心狠狠地一颤,她想要起身,去亲吻这近在咫尺的人,却有心而无力,动弹不得。 “少爷!” 就在此时,帐外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男音,那是荆子安的声音,“闻人贞求见。” 听见闻人贞一名时,黎夕妤的心又是一颤,立即脱口而出,“少爷,闻人贞他心怀不轨,曾在你的香炉中下了毒!” 司空堇宥的神色无甚变化,显然早已料到一切,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你先好好歇息,我去将司桃唤来,由她守着你。待我将要事处理完毕,就立即赶回来。你不必替我担忧。” 黎夕妤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双唇紧抿,心中却有些怅惘。 司空堇宥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便起身,欲离开。 可他刚迈出步子,却突然被人拽住了衣袖,再回眸,便迎上了黎夕妤盈盈若水的目光。 那样的目光中,掺杂着想念与深情,以及多日来积压在心底的委屈与怨念。 陡然间,司空堇宥的心颤了颤,竟有些不忍。 “少爷……”只听她开口,可怜巴巴地向他说着,“可以……不要走吗?” 很显然,她不愿他离开。 “虽然,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她垂下眼眸,声音越来越轻,“你有要事尚未处理,却已在我身边守了许久。我不该再要求你什么,可是,此时此刻……你能否,什么也不要去做?” 这样的一番话,究竟用了多大的勇气,怕是唯有黎夕妤自己知晓。 她从未向他提出过类似于这般的要求,在感情上,她甚至只是一味地听从他的安排与吩咐。 如此被动的她,今夜却真真切切地,希望他能留下,不要离开。 哪怕仅是片刻,也不要。 司空堇宥本是疑惑地望着她,一双眸子却渐渐变得柔和,变得愈发柔和。 他终是坐回在床榻边,笑道,“夕妤,我其实很开心,你会如此要求我。” 黎夕妤咬了咬下唇,却问,“那你……还会离开吗?” 但见司空堇宥挑眉,眼角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你若肯唤我的名字,我便不走。” 黎夕妤先是一怔,片刻后努了努嘴,双眸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有些窘迫,又有些紧张,抓着他衣袖的手掌也越攥越紧。 “司……司空,堇……堇宥……” 分明是早已刻入骨髓的名姓,可她如此唤出,却觉生疏极了。 “再唤一声。” “司空……堇宥……” “再唤。” “司空堇宥……” “恩,去掉前面的姓氏。” “这……堇……堇堇……堇宥……” “很好,再来一次。” “堇宥……” 黎夕妤便如此唤了很多遍,直至能够十分顺畅地喊出“堇宥”二字,直至能够将它喊得十分好听,直至眼前的男子终于满意。 他转而握上她的手掌,十指交缠,紧紧地握着。 “荆子安!”他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黎夕妤,却开口唤着帐外的人,“告诉闻人贞,今夜我谁也不见。” “是!”荆子安很快便应声,而后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黎夕妤的心中愈发欢喜,眼中盈着波光,含了几丝魅惑人心的力道。 “闻人……唔……” 她正想开口询问有关于闻人玥的事,却突然被他堵住了双唇,将所有的话语都吞噬。 他俯下身,一只大掌包裹着她纤细的手,另一只手则撑在她枕边,覆唇而上,细细亲吻。 这久违的一吻,令黎夕妤既紧张又无措。 不知为何,许是长久不曾亲吻的缘故,她变得十分生疏,只得笨拙地回应。 他却不慌不忙,轻轻浅浅地吻着,那独有的淡雅兰香,令黎夕妤觉得舒畅极了。 直至她渐渐熟稔,二人间的情意越来越浓,司空堇宥方才加深了这一吻,颇有些疯狂地向她索取。 黎夕妤本努力地回应着他,可随着他的愈发狂烈,她终是渐渐承受不住,呼吸越来越急促,直至后来有些窒息。 而窒息的后果,便是牵动了伤势。 锁骨处的伤口不知被辛子阑做了怎样的处理,本只是隐隐地疼。 可此时却因着呼吸不畅,硬生生地抽痛了起来。 而司空堇宥显然并未发觉她的异样,仍旧狂野地亲吻着她,将这些时日来的所有的思念,都融进了这深长的一吻中。 “呃……” 终究,黎夕妤忍不住低吟出声,双眉也紧锁着,那是因疼痛而发出的声响。 司空堇宥这才察觉到异样,连忙移开了双唇,紧张地望着她,“可是伤口又痛了?” 黎夕妤咬住下唇,本想否认,可额角溢出的汗水,却将她出卖得彻底。 下一刻,司空堇宥竟是不由分说地,便掀开了她身上的棉被! 黎夕妤心头一惊,却很快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便唯有撇开目光,不去看自己的身子。 “又溢血了,需得唤辛子阑前来一诊。”司空堇宥眉头紧锁,话语中透着紧张与自责。 说罢,他立即起身,开口便欲唤荆子安。 “少爷,不必如此!”黎夕妤却连忙出声,企图制止他,“眼下夜已深了,辛子阑兴许早已入睡,便莫要再劳烦他了。” “这并不是劳烦,自你醒后,他都还未亲自前来诊查。如今伤口发作,无论如何也要他来看过才是。”司空堇宥却坚持己见。 他立即便向帐外的荆子安吩咐,“荆子安,去将辛子阑寻来,速度要快!” “是!”荆子安又领了命,再度远去。 黎夕妤仰望着身侧的男子,总觉还是唤他“少爷”比较顺口。 “少爷,你当真无须太过担忧,如今我这性命自是无忧了。而这伤口发作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倘若次次都要找来辛子阑,那待他离开后,我又当如何?” 司空堇宥再度俯身,替她擦拭着额间的汗水,“辛子阑总要离开,但在那之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他的承诺,每一句都宛若誓言,令她为之心颤,为之沉沦。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紧张地问,“绮迎呢?她可也平安回来了?她伤得重不重?” 司空堇宥再度握上她的手,沉稳且有力,“你放心,她所受的皆是皮外伤,如今有凤伯父守在她身边,我又加派了人手暗中保护,不会再有事了。” 黎夕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脑中却闪过了闻人玥的面容。 那夜在闻人玥无情的折磨下,她当真万念俱灭,生了赴死之心。 闻人玥狰狞可怖的面孔一旦浮现在脑海,便时时萦绕着,挥之不去。 她面露恐惧,双眉紧锁着,一颗心却“扑通”乱颤。 “夕妤,你怎么了?”司空堇宥紧张又慌乱,将她的双手皆紧紧攥着,不敢松开半分。 黎夕妤也紧紧地回握着他的手掌,甚至连指甲都渐渐陷入他的皮肉,颤声问道,“闻人玥……她现在何处?” “暗室。”他无半点迟疑,当即便回。 伊闹闹 说: 不知今日这万字大更,令客官们还满意否?    第一百五十八章:欢喜 听闻“暗室”二字时,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黎夕妤的身子猛地一抖。 司空堇宥知晓她的心事,转而换作一只手将她的双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则探向她的脸颊,轻抚着。 感受着如此小心翼翼又轻柔温暖的触碰,黎夕妤心中的惧怕渐渐褪去,深吸了一口气后,凝望着司空堇宥,低声问道,“少爷对她……用了刑?” “还没有。”司空堇宥轻轻摇头,“在你的伤势尚未稳定之前,我没有心思去理会她。暂且将她关押在暗室中,派了众人把守。” 他的指腹十分柔和,指根处却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摩挲在黎夕妤的脸颊,令她觉得稍稍有些痒。 她忍不住抽出自己的双手,转而抱住他的手臂,如同一个孩童那般,小心翼翼地抱着,似是生怕他会转身离开一般,不肯撒手。 她的眼眸张得很大,其内波光流转,清楚地倒映着他的容颜。 此时此刻,她实则根本无心去理会闻人玥,司空堇宥想要如何处置其人,她都不会过问。 她只是,有些担忧。 担忧他会因为那兄妹二人的背叛,而变得癫狂暴戾。 跟随在他身后这么些年的人,他给予了他们最强大的信任,最终却遭受了最沉重的背叛。 这样的打击,于司空堇宥而言,虽不至天塌地陷,却也足以与五雷轰顶相匹敌。 将黎夕妤一切的神色变化都看在了眼中,她那双波光盈盈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眼眸,令他的一颗心,几近融化。 他自然猜得到她的心思,便缓缓勾唇,笑得十分温柔,“这世间,我最珍视的人,便是你与父亲。自司寇瑕离世后,你我二人间便生分了许多,甚至你也曾想过要离开我。而如今,我虽遭人背叛,但却赢回了你。这于我而言,已是最大的幸事。” 他的嗓音十分轻柔,带着丝丝缕缕令少女无法抗拒的低音,一一传进了黎夕妤的心底。 额角的汗水已被他尽数拭去,伤口的疼痛也稍有缓和,黎夕妤却忍不住,将他的手臂抱得更紧。 “故此,”他又开了口,继续道,“你不必替我担忧,这样的打击虽然很强烈,可我……也不至于,就此一蹶不振。” 黎夕妤听着,一颗心轻轻颤了颤,正想又问些什么,却再度被他抢了先。 “我明白你心中有所担忧,他们兄妹二人虽知晓我所有的计划,可有一件事,却是他们不曾知晓的。你相信我,我会完成心中的大计,不需付出任何代价。” 今夜的司空堇宥,竟能知晓黎夕妤心中的每一个想法。 她不由怔住,于心下思索着,方才究竟是哪个神情出了问题,竟令他将自己的心事看得如此通透!宛如他学会了读心术一般! 片刻后,黎夕妤回了神,却抓住了司空堇宥方才话语中最至关重要的一点,连忙问道,“少爷做了何事,是他们所不曾知晓的?” 司空堇宥轻笑了一声,却摇了摇头,道,“如今尚未至时辰,待时机一到,你自会知晓。” 如此这般的语气,黎夕妤自然明白,司空堇宥并非有意想要隐瞒她。 他有他自己的考量,他会将每一件事,做到绝佳。 遂,她将此事抛之于脑后,扯出一抹笑意,深深地凝望着眼前的男子,柔声道,“少爷在我心中,从来都是强大无比的。我自然相信,无论遇上怎样的难关,你都能披荆斩棘,以达所愿。” 司空堇宥闻言,眸中的笑意更甚了,同时也愈发温柔。 他忍不住缓缓俯身,将唇贴在黎夕妤的额间,印下深深一吻。 那柔软温和的触感始终停在额间,黎夕妤便盯着他的脖颈,瞧了许久许久。 “咳……咳咳……” 突然,一阵刺耳的轻咳声响起,伴随着阵阵脚步声。 身前的司空堇宥立即起身,黎夕妤则蓦然涨红了脸,二人却是齐齐向帐门处望了去。 也不知辛子阑是何时来的,他提着自己的医药箱,面上闪过几分不自在,可步伐却是半点不乱,大步走来了床边。 黎夕妤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没好气地问道,“辛子阑,你走路没声音的?” 辛子阑眉梢一挑,也十分没好气地回,“你们二人既然要温存欢好,又何必喊我来此?” “你……你在说些什么!”黎夕妤的脸色宛若充了血一般,愈发地红了。 她羞愧极了,下意识便想翻身,背对着辛子阑,不再去看他。 可她刚动弹,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逼得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司空堇宥见状,连忙握住她的双手,有些紧张,“阿夕,不要乱动,莫要牵扯了伤势。” 瞧着他眉宇间的心疼,黎夕妤咬住了下唇,不敢再动弹。 “闪开闪开!”黎夕妤的手掌却突然被辛子阑夺了去,将司空堇宥挤向了一旁。 司空堇宥双眉一蹙,颇有些不悦,却又拿辛子阑无可奈何。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手腕肌肤的那一刻,黎夕妤心头一惊,这才认认真真地打量起辛子阑来。 他仍旧是一身金黄色的华袍,精致的眉眼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柔和。 黎夕妤忍不住暗自感叹,这世间竟会有如此美貌的男儿! 辛子阑面孔上的每一寸肌肤,都仿若是天地间凝结成的瑰宝,精致细腻,令世间任何女子都会艳羡不已。 可尽管如此,他眼眸中充斥着的些许血丝,以及眼眶下隐隐绰绰的青紫,都透露着他近日来的辛劳与疲累。 司空文仕尚未转醒,辛子阑每日里都要为其进行针灸治疗。而这几日来,他非但要照顾司空文仕,更要替她与厉绮迎诊治,想必也是忙得晕头转向,不可开交。 很快,辛子阑松了手,那冰凉的触感消失不复。 他却又一把掀开了黎夕妤身上的棉被,不由分说地替她检查伤势。 刹那间,黎夕妤心中原本对辛子阑生出的几分歉意与敬意,便荡然无存。 她抓着棉被,轻轻咬住下唇,对于这般的注视与触碰,却是半点也不适应。 尽管她知晓,辛子阑身为一名医者,眼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的视线越过辛子阑,望向立在一旁的司空堇宥,与之目光交汇。 她瞧见他眸中亦有几分不悦,却都被他一一忍下。 辛子阑将缠在她胸膛的厚重纱布一层层地揭开,以药酒清洗她的伤口。 黎夕妤本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却不知为何,当那药酒滴在伤口处时,她竟未曾感受到太过强烈的疼痛。 “为了让你少吃些苦头,我在这药酒中添加了曼陀罗花,有很好的麻醉止疼效用。”辛子阑一边清洗伤口,一边为黎夕妤解答疑惑。 黎夕妤眨了眨眼,只觉今夜这两个男子,似是都练就了读心术一般! 但这并不妨碍她对辛子阑再次生出敬意,开口致谢,“辛子阑,这三日来,多谢你了。” 辛子阑轻笑着摇头,突然凝望着她,眉眼间深沉似海,“小妤,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甘,为何那夜我没能先司空堇宥一步,寻到你的踪迹?” 黎夕妤又是一怔,对于辛子阑的话语,却是有些茫然不解。 “呵……”很快,辛子阑自嘲地笑了笑,低声又道,“兴许这便是所谓的命运,我分明距你很近,却无法赶去救你。” 辛子阑怅然若失的话语令黎夕妤听得是云里雾里,她不由再次望向司空堇宥,以眼神询问:少爷,辛子阑这是怎么了? 却见司空堇宥挑了挑眉,回:兴许是得了病。 黎夕妤眼眸微张,有些惊讶,再问:什么病? 此番,司空堇宥的眼中有了笑意,回:怨天尤人病。 “噗嗤……” 黎夕妤终是没能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辛子阑瞥了她一眼,不再开口,兀自做着手中事。 此间氛围稍有些怪异,黎夕妤却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不停地转动着眸子,在司空堇宥与辛子阑之间,来回打量。 帐外的风声渐渐大了,待辛子阑替她包扎完毕,已是一炷香的时间后。 他长舒了口气,直起身子,语气颇为轻快,“伤口并无大碍,也并未伤及要害,只是养起来颇有些费时。” 对于自己的伤势状况,黎夕妤尚未有所了解,便出口问,“若想它痊愈,需要多久的时间?” 辛子阑不假思索,蓦然伸出两根手指。 “两月时间?”黎夕妤挑眉问。 “不!”辛子阑收回手,将其负在身后,“是两年!若想痊愈,至少也需两年的时间!” 随后,还不待黎夕妤有何反应,辛子阑便又笑着开口,看似说着玩笑话,“小妤,倒不如你随我离开,回到我的故乡,保你这身子能够在一年半的时间内,恢复地健健康康,彻彻底底!” “我……” “你做梦!” 黎夕妤正要开口,司空堇宥却一声呵斥,冷冷地回绝。 她只得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脸上挂着窘迫的笑意,回望着辛子阑。 辛子阑的目光先是一滞,却很快恢复如常,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转而提着自己的医药箱,转身便走。 离开前,他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不久后便会离开,小妤,你还有一段时间考虑。”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明黄色身影,那种轻微的刺痛感再度传进心底,黎夕妤双眉一蹙,心底竟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沉痛感。 是的,她曾向辛子阑允诺,待司空文仕转醒、病情稳定后,她便随他离开,天涯海角,何处都可为家。 可是如今,她又寻回了与司空堇宥之间的那份感情,便再难以割舍。 这一夜,司空堇宥果真再未离开,始终守在黎夕妤的床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守了她一整夜。 接下来的半月时间,黎夕妤每日里仍旧躺在榻上。 起初,她只能僵直的躺着,动弹不得,无法去屋外走走,无法呼吸新鲜空气,倒是令她觉得憋闷难耐。 若非司桃与凤萧寒每日陪伴,加之厉绮迎不时来访,她怕是早已憋闷得不省人事了。 后来的七日里,在辛子阑的准许下,她渐渐能够坐起身子,靠在床边。 便唤司桃寻了些许书籍来,每日里研读,倒也不觉无趣了。 司桃并不识字,她所找来的书籍皆是些野史,与黎夕妤素爱研读的兵书全然不同。 可野史读着,却也觉十分有趣,时常能够令她展颜一笑。 司空堇宥白日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处理事务,直至每每黄昏后,才会来到她的身边,陪伴她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他便去外室歇息。 虽未与她同处一室,却也算是整夜整夜地守着她。 有辛子阑这般的神医存在着,黎夕妤的伤势恢复得很快,自最初每日需得更换三次纱布,至如今只需一日一换,倒是个不错的兆头。 而今日,黎夕妤拿起了最后一册书卷,但见其上题名:春来到。 本以为这又是一册述说过往野史的书籍,可当她翻开,瞧见书中内容时,却吓得连忙将其扔了出去。 她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书中所述,竟会是……男欢女爱! 她的心扑通乱颤,跳个不停,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微微泛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所谓男欢女爱,她并非全然不懂,可这书中讲的,未免也太过细致露骨。 她靠在床边,深深呼吸了几口后,方觉心中翻滚不休的情愫,渐渐褪去。 然那激荡褪去后,她又不免觉得空落,忍不住又望向被她扔至一旁的书卷,目光在“春来到”三字上徘徊不休。 她迟疑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再度伸出手,向其探去。 指尖触碰到书卷的那一刻,她下意识便咬住了下唇,宛如做错了事的孩童般,双眸转来转去,飘忽又紧张。 她终是将那书卷拿回在手中,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翻开。 很快,心中那莫名激荡的情愫再度升起,她瞧着那泛黄纸张上毫不掩饰的淫秽之词,呼吸莫名变得粗重许多。 她紧紧咬着下唇,一只手抓着泛了黄的书册,另一手则攥起了身上的棉被,致其变了形状。 如此这般复杂的心绪,终是抵不过她内心的好奇与激荡。 她并未做贼,却心虚不已,双眸虽盯着书卷,可一双耳朵却直直竖起,仔细地听着帐外的动静。 索性这一个时辰的时间里,都未有人前来。 她便红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翻阅着。 直至到得此书的中后部分,突有一张更加枯黄的麻纸夹在书中,她心生好奇,便将其取出。 这麻纸不小,被折叠了四道,她缓缓将其展开,欲瞧一瞧这庐山真面。 可当她瞧见其上内容后,竟冷不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几乎是在一瞬间,一股强烈的热浪直直上涌,逼得她脸颊赤红,就连双耳也如同充了血一般,红得发烫。 她瞪大了眼眸,目光有片刻间的停滞。 这其上,竟是一幅画。 描绘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皆是赤身裸体。 男人压在女人身上,正做着书中所描述的欢爱之事。 黎夕妤的大脑嗡嗡作响,双臂开始颤抖,心中似有惊涛骇浪,翻滚不休。 “嚓!” 突然,只闻一声轻响,这张麻纸,竟被她……撕裂了! 她立即回了神,慌乱中将麻纸叠好,夹回在书中,而后又将其放置于一旁的桌案上,压在了其余书册的最底部。 再也不敢去看一眼。 整整一日的光景,黎夕妤都处在恍惚之中。 脑中不时闪过《春来到》中的文字,以及……那一副令她羞愧得不敢欣赏的画卷。 直至黄昏前,辛子阑前来替她看诊,发觉她的神情有些怪异,便问,“小妤,你这是怎么了?” “啊!没,没有!”黎夕妤仿佛受了惊,连忙摆手,“什么也没有!” 辛子阑有些狐疑,一把抓过她的手腕,替她诊脉。 片刻后,他的脸上有了笑意,“不错,这半月来恢复得很好,往后便能下床走动了。” 听了这话,黎夕妤自是大喜。 她此刻最想去做的事情,便是探望司空文仕。 却不想,辛子阑张口便道,“只可在近处走动,司空老爷养伤之地较为偏远,你去不得。” 原本,司空文仕的住处便在司空堇宥的主帅营帐邻近,却因着他受了重伤,故而辛子阑便寻了军中一处较为偏僻的静谧之地,将他安顿在那处。 黎夕妤不免有些失落,却也知晓辛子阑是为了她好,便暗自垂首,无声轻叹。 “小妤,你不必太过担忧司空老爷,他的病情回转得很好,再过些时日,应当便能醒来了。” 听了辛子阑的这番话,黎夕妤喜不胜收,连忙重重点头。 而这时,又有一人走进,他一袭青衫,目光沉然又温和,是司空堇宥。 辛子阑撇了撇嘴,虽有些愤愤不平,却仍旧识趣地离开了。 司空堇宥走近后,开口便道,“终是得了辛子阑的准许,我带你出去走走。” 黎夕妤有些惊讶,却也笑着点头,显得十分欣喜。 但见司空堇宥缓缓俯身,伸开双臂将她抱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抱令黎夕妤心头一惊,下意识便去环抱他的脖颈。 他眼中满是笑意,温和无比,令人甘愿丢魂弃魄。 他并未抱着她走出帐子,而是缓缓将她放下,令她直起双腿,站定在地面。 黎夕妤的双腿虽未受伤,却也因着多日来的“拘禁”,而变得有些酸软无力。 司空堇宥一手揽过她的肩头,另一手则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搀扶着她,缓缓向外走去。 跨过内室,又穿过外室,清新的空气传进鼻中的那一刻,黎夕妤甚至未能看清外面的光景,便忍不住仰首,闭上双眼,深深呼吸。 而再睁开眼,方才发觉天色已暗,月明星稀。 今夜的夜空并不美,她不免有些失落。 可垂首的那一刻,眼前却是一片光明,照亮了漆黑的夜。 她放眼望去,只见在每一座营帐的帐顶旁,都悬挂着一只明黄色的纸灯笼。 宛如十个月前,她在司空府瞧见的院落。 此时灯光,照亮的不仅是夜色,还有她的心。 军中不时有将士往来,瞧见二人时,皆忍不住露出艳羡与祝福的神情。 黎夕妤听着自己蓬勃的心跳,不知何时挂上了笑容,转眸望向身侧的男子。 他的轮廓在这柔光的映衬下,显得柔和万般,却也倾煞了天下。 “喜欢吗?”他缓缓开口,低声问。 黎夕妤的眼眶突然一片潮湿,她紧紧地抓着司空堇宥的手掌,重重点头,“喜欢。” 这样的光景,她分明再喜欢不过。 她这过往的小半生,多是活在黑暗之中。 而有这样一个人,愿为她掌起大片灯火,便仿若掌起了余生光亮。 这是她这一生之中,所拥有的,最无与伦比的幸福。 “再向前走走看?”他又开口,却是在询问。 黎夕妤没有迟疑,立即便点了头。 她被他牵引着,一路走去。 她的目光始终盯着道路两旁的灯笼,欢喜于那温柔明亮的色彩。 走着走着,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也微微一滞,其内充满着惊奇。 但见前方的几只灯笼上,竟提了字。 那是司空堇宥的字迹,苍劲有力,大气蓬勃。 她望去,左右两侧相对称的,却是两句话。 这话语虽不长,却足够她铭记一生,饶是黄泉碧落,也无法忘记。 而这时,耳畔响起那道熟悉的男音,他开口,所说却是两侧灯笼上的题字,“纵管万世繁花,你乃天下第一。” 他的声音很低,却又清清楚楚地传进她的耳中。 她转眸回望着他,迎上那深邃的目光,萦绕在眼眶许久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 他的话语,便是承诺。 是对司寇瑕一事的完美解答,更是对往后年年岁岁的真诚允诺。 纵管世间万千繁花又如何,她黎夕妤,便是他心中的唯一,任何人……都再入不得他眼。 二人未再继续走下去,相携着转身,踏上了回去的路。 尚未到得帐前时,突有一人闯了来,挡在了道路中央。 他一身黑袍,双眉紧锁,双拳紧握,却是闻人贞。 瞧见闻人贞的那一刻,黎夕妤心头一紧,下意识便攥紧了司空堇宥的手掌。 司空堇宥的眉眼也在顷刻间变得凌厉无比,冷冷地发问,“你来做什么?” “少爷,”闻人贞的嗓音有些沙哑,目光之中充斥着隐隐的愤恨,“你当真,不会放过阿玥?” “阿贞,跟在我身边多年,却连我的性子也摸不透了吗?”司空堇宥双眸微眯,话语冰寒,透着几分冷戾,“背叛了我的人,我绝不会轻饶。如今未曾将你也抓起,已是对于过往诸多情分的最大忍让。你虽暗中为我下毒,却终究并未犯下任何伤天害理的大罪。故此,我给你一次机会,但你也莫要一再挑战我的容忍限度!” 很显然,对于闻人贞,司空堇宥并未痛下狠手。 兴许是因着过往情分,也兴许是闻人贞所犯之事并不足以令他失去一切。 总之,司空堇宥此番,给了闻人贞一次机会,又何尝不是给他自己一次机会? “阿玥是我唯一的亲人,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我如何承受!”闻人贞突然咆哮出声,他双眶赤红,愤恨便也更多了几分。 司空堇宥却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吐出几个字,“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说罢,他揽着黎夕妤,自闻人贞身侧绕过,继续向前走。 在途径闻人贞身侧时,黎夕妤忍不住转眸望了一眼。 她瞧见那素来沉稳的男子变得有些癫狂,瞧见他漆黑的眉宇间,萦着深深的恨。 陡然间,黎夕妤的心猛地一颤。 她想起从前站站高高城墙上,闻人贞与她说过的话,“阿玥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在这世间最为牵挂的人。此生此世,我决不允许她受到半点伤害!而但凡是她想要的,我也必定会拼尽一切,为她争取!” 彼时,她并不懂得这话中之意,也不敢去深究。 如今,她倒是明白了一切。 闻人玥对司空堇宥的情,他这个做兄长的,自是知之甚深。 而闻人玥为了除掉她,暗中与厉澹勾结,背叛了司空堇宥一事,想必他这个兄长的,也是一早便有所察觉。 也不知他是否从旁劝说过,可无论如何,他最终的选择,却是帮助自己的妹妹。 闻人贞此人,他对司空堇宥的衷心,曾经必定是天地可表。 却终究是为了自己唯一的亲人,放弃了视他如亲兄弟的司空堇宥。 行走在司空堇宥身侧,黎夕妤仍旧有些放心不下,低声问道,“少爷,你分明知晓闻人贞也背叛了你,却又为何……” “这兄妹二人跟在我身边多年,我自是了解。倘若不是逼不得已,他们绝不会背叛我。阿玥终究抵不过妒意,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此间恩仇,早该一一了了。”司空堇宥的嗓音回荡在耳畔,却显得有些缥缈。 “而阿贞,他终究未曾伤害过我在意的人,我便给他这一次机会。便当做,为过往的诸事,下的赌注。” 他将再一次给予闻人贞一定的信任,却也将这,当做是一场赌局。 而孰胜孰归,却在人心。 回到帐中后,司空堇宥点燃烛火,又在床边陪伴了黎夕妤多时。 如同往日那般,到了该入睡的时辰,司空堇宥便起身,欲离去。 而黎夕妤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掌,轻声唤道,“堇宥……” 一声浅浅的呼唤,令司空堇宥浑身一震,有些不解地望着她,以眼神询问:还有何事? 黎夕妤坐起身子,靠在床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的目光璀璨似浩瀚星辰,又带了几分魅惑人心的力量,令他又是一震。 “阿夕,你……”他张了张口,却觉有些口干舌燥,身上颇为不适。 黎夕妤却垂下首,暗自咬了咬唇,脸色却逐渐变得红润。 她一手抓着司空堇宥,另一只手则攥起棉被,看似十分紧张。 司空堇宥盯着她半晌,虽不知她想要做什么,却柔和一笑,问,“夕妤,究竟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黎夕妤便蓦然抬眸,迎上他的眸子。 只见她的目光中似是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花,是从未有过的灼热。 而后,但见她启唇,竟道,“书上说,相爱的人,会想要付诸身心……” 她的话语轻和,嗓音越来越低,面色红润到羞愧难当,一双眼眸却含着几分期许。 司空堇宥却赫然怔住,他惊愕地盯着黎夕妤半晌,喉头轻轻蠕动了几分,却有些不知所措。 黎夕妤骤然有些不安,棉被早已在她的蹂躏下变了形状,甚至被她掌心所溢出的汗水浸湿。 “书……书上还说,”她颇为不自在地撇开目光,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无措,“女子若真心喜爱一个男子,便应为他付出一切,包括……身子……” 她支支吾吾着,早已是面红耳赤,却再也不敢抬眸去看司空堇宥哪怕半眼。 而她久久也未听见他的回应,一颗心便渐渐沉了下去,莫名的失落感袭遍心间。 又等了一阵,他仍是没有半点反应,黎夕妤的心便也彻底沉至谷底。 她缓缓松开手,不再去触碰他,可心中有多空荡,唯有她自己知晓。 她收回手,手臂下落的同时,也轻轻颤抖着。 而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尚未完全垂落的手臂便再度被人拉起,那熟悉的大掌紧握着她,嗓音回荡在耳畔,“你都看了什么书?” 他质问的嗓音十分沙哑,又有些深沉。 黎夕妤只当他这是生了怒,便将脑袋埋得更低了,支支吾吾地回,“春……春来……到。” 她话音一落,眼下的棉被上突然便落下一道阴影,那是司空堇宥俯下身,正望着她。 她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只觉炽热无比,有浓烈的情愫涌动。 “夕妤,”他的喉头又蠕动了几分,直直地凝望着她,低声问,“你可知道,你方才所言,是为何意?” “知……知道。”黎夕妤喘着粗气,回。 “那你可又知道,何谓男欢女爱?”他又问。 “书……书上,都说了……”她的目光中盈着雾气,委实是在勾引他。 下一刻,他终是再也忍受不住,一手扣住她的后脑,覆唇而上。 伊闹闹 说: 抱歉啊,检查了二十多分钟~ 哈哈,七夕发糖,客官们还满意吗? 感谢734009690打赏的20个魔法币~ 么么哒~    第一百五十九章:情深 他的气息浑厚且浓烈,带着那独特的兰香,不知何时已坐在了床边,将她紧紧包裹。 黎夕妤忽然便有些紧张,一手被司空堇宥紧紧握着,另一手则顺势抓上了他的衣襟,紧紧攥着。 此次这深吻,比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她很快便没了力气,瘫软着靠在床边,显得十分被动。 帐中烛火幽然,黎夕妤也不怎的,悄然睁开了眼。 眼前近在咫尺的,是司空堇宥好看的容颜,他的肌肤虽不及辛子阑那般细腻,却也精致到令人惊叹。 从最初遇上他的那刻起,她不慎撞在了他的身上,彼时他阴沉着一张脸,浑身上下皆透着冷戾,令她不由心生惧意。 而如今,她距他这般近,唇齿相贴,感受着他灼热且狂烈的气息,却是从前无论如何也不敢想的景象。 黎夕妤眨了眨眼,手臂不知何时上移,攥住了他的衣领,颇有些用力。 她浓密且长的睫毛扑闪着,摩擦着他的脸庞。 他便有些恼了,颇带了惩罚的意味,轻轻咬了一口她的唇瓣。 她吃痛,便再不敢如此分神,连忙闭上了眼,努力地回应着他的吻。 他的衣领却在她的蹂躏下变了形状,又被她拉扯开,露出那结实的半边胸膛,与脖颈。 黎夕妤只觉自己的身子愈发燥热,又被他吻得喘不上气来,却不知所措地拽着他的衣领,被动承受着他的亲吻。 而她感受得到,他也同样燥热无比,扣着她后脑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向下移动,轻抚着她的后颈与脊背。 半晌后,就在她几近窒息之际,他终是缓缓停下,离开了她的唇。 二人于同一时间缓缓睁开眼,四目相对,彼此相望。 他重重的喘息声自耳畔传进心底,导致她心中再度翻起惊涛骇浪,那含带着某种难以启齿的欲望的激荡情愫,令她觉得羞耻又紧张。 “夕妤……” 他突然开口,沙哑着嗓音,出声唤她。 “什么?”黎夕妤蓦然一惊,连忙抬眸去看他,面色却红得几近要滴出血来。 她望着他,只觉此刻二人间的氛围,窘迫且迷离。 “你,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因为……看了一册书?”他的声音宛若自喉头深处发出,令她的一颗心狂跳不止。 黎夕妤颇有些呆怔地点点头,却宛如犯了错的孩童般,小心翼翼地抠弄着手指,听从发落。 “那么,在你看那册书之前,可有思索过这男女之事?”他又问,却缓缓伸开双臂,将她揽进怀中。 可仅仅只是这样的一个环抱,却令黎夕妤的身子颤了又颤,几近痉挛。 她将脸庞埋在他的胸膛之间,支支吾吾地开口,如实道,“在蛮州时……你将我……留在帐中的那一夜,也曾就这种事……小小地,思索过……” 她的声音很小,堪比蚊蝇。 他却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轻柔,不难听出他心下的喜悦。 “可是这种事,需得成亲后,方可去做。”司空堇宥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声音恢复了些许正常。 黎夕妤在他怀中不安分地扭了扭,寻了个颇为舒适的姿势,安然地枕着他的胸膛。 她颇为仔细地思索了他的话语,随后认认真真地回道,“可是书上说,倘若两人真心相爱,便不必在意这所谓的世俗礼数。而有些事情,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听闻此言,司空堇宥颇有些头疼地蹙了蹙眉,随后低声问,“夕妤,你可知你此刻正在说什么?” “我……” “罢了,你什么都别说,听我说。”黎夕妤正想回话,却突然被司空堇宥打断。 他的双手扶上她的肩头,命她直视着自己,一双眼眸深邃如斯,轻声道,“夕妤,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其实很开心。可我却希望,这样的决定,是你在十分清醒的情势下所做的。而不是因为某日看了一册书,便如此轻率想要尝试……若是这样的话,我生怕你将来会后悔。” 黎夕妤认认真真地听着司空堇宥的话语,羞耻心更甚了几分。 可同时,心中那股激荡,也越来越猛烈。 这已是她平生,最恬不知耻的时刻。 可是…… “我不会后悔!”她断然便回,目光坚定,波光流转,“我也并未轻率做下决定,这样的事情,我已是深思熟虑了一整日。少爷,在你带我走出这间帐子之前,我并未考虑好。可在那之后,我已无半点犹豫与迟疑。” 她振振有词,心中早已意识到,今夜的她分外主动,甚至有几分迫不及待之感。 不得不承认,那本《春来到》,对她的影响十分巨大。 可挂满了军营的灯笼,才是令她彻底敞开心扉的缘由。 她瞧见司空堇宥的喉头又蠕动了几分,瞧见他眼中原本清明的色彩渐渐变得迷离,她瞧见他缓缓张口。 沙哑着嗓音,道,“我从不认为我有很好的自制力,可今夜是你一再撩拨,我若是再忍下去,便算不得男人!” 说罢,尚不待黎夕妤有何反应,他便猛地覆唇而来。 再狂烈不过的深吻,伴着随时都会令黎夕妤窒息的灼热气息,铺天盖地而去。 …… 而从未有哪一刻,她距他这般近,以致于周身满是他的气息。 “夕妤……”他重重喘着粗气,轻声问,“……还好吗?” 黎夕妤撇了撇嘴,渐渐适应了他的动作,却瓮声瓮气地回道,“书上只说,此事能令人飘然欲仙,却并未告诉我,竟也会疼得如此撕心裂肺……” “呵呵……” 司空堇宥低笑出声,将唇覆在她的耳畔,“这种事情,我并无经验,但我想书中告诉你的,应当不会有何差错……”他的嗓音响彻在耳畔,迷离且缥缈。 她沉沦其中,却又在恍惚中开了口,低低地诉说着,“少爷,其实我从未曾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司寇瑕,很不喜欢。我害怕离开你,害怕有朝一日你所有的温柔都将不复。倘若如此做法,能够令我离你再近一些,哪怕是廉不知耻,我也……无惧无悔。” 许是分别的时间有些长久,在那段他日日守着司寇瑕的时间里,在那段他时时癫狂暴虐的时间里,她都恨不能抛开作为一个女子全部的骄傲与廉耻,毫不犹豫地冲到他身边,肆无忌惮地拥抱他、亲吻他,希望他能够……全然属于自己。 “夕妤,我不是一个会轻易动情的人,可一旦爱了,便终生不改。纵是前路荆棘遍布,烈焰滔天,我也愿拼尽所有,渡世间千险万恶,为你掌起一盏明灯。” 情至最深处时,耳畔响起的,是他这番深沉却又刻骨的话。 而这一室柔情,一夜旖旎,皆在那支蜡烛的见证下,悄无声息,葳蕤至骨。 尽管这一夜司空堇宥已极力做到最轻柔,可黎夕妤锁骨处的伤口,仍旧被牵动。 故而翌日,当红日初升,卯时将尽,辛子阑按时前来诊查时,便蓦然黑了脸。 彼时,黎夕妤与司空堇宥早已穿戴整齐,除却那溢出的鲜血,便再无半点异样。 可当辛子阑的手指搭放她腕间时,那原本无甚情绪的眸子,便猛地眯起。 下一刻,辛子阑已转而看向司空堇宥,开口时却带着几分愤然,“好你个司空堇宥,小妤已伤成这般,你竟还是逼迫她与你行欢好之事!你还真是丧心病狂,死性不改的淫魔!” 对于辛子阑这番话,黎夕妤听得是面红耳赤,同时胆战心惊。 而司空堇宥,他却微微挑起眉梢,挑衅一般地回望着辛子阑,俨然一副得胜者的姿态。 之后,辛子阑小心翼翼地替黎夕妤清洗伤口,他的双眉时而蹙起,萦着她一眼便能看得透彻的愤然,与不甘。 待包扎完毕,辛子阑起身,认真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开口,“小妤,我不久后便会离开。而我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也会带你走。不管你是否愿意,不管旁人是否愿意。” 他说罢,蓦然转身,大步离开,无半点迟疑。 黎夕妤则凝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眼睁睁看着那明黄色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之中,心口蓦地便抽痛了起来。 这次的疼痛感,与以往的轻微刺痛皆不相同。 那是极其强烈的疼,仿佛有人抓着利刃,毫不留情地一刀又一刀地捅着她。 她十分清楚地知道,此次的心痛,是为辛子阑。 隐隐地,她有所预感,倘若某一日辛子阑当真离开了,那便是永远地离开,再无归途。 而对于他口中的“不管不顾”,她却是半点也未放在心上。 兴许,在潜意识里,辛子阑永远都是那个风风火火、不懂情爱的大少年。 她万般笃信,他绝不会伤害她,更不会逼迫她做任何不甘不愿的事。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始终盯着辛子阑离开的方向,良久也未回神。 那矗立在一旁的男子便心生不悦,提高了嗓音,阴阳怪调地开口,“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莫不是真想随他离开?” 黎夕妤被这番充斥着醋意的话语拉回了心神,她转眸望着司空堇宥,唇角不由得勾起,笑回,“若我当真随辛子阑离开了,你可会愿意?” 她话音刚落,下巴便蓦然被人挑起,他修长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肌肤,眼眸深沉幽暗,开口道,“你若敢随任何人离开,那么纵是天涯海角,天上地下,我也势必……会抓你回来!” 伊闹闹 说: 今晚的章节被各种驳回,请各位读者大大看完本章内容后,点一下评论,有惊喜。 回复(12)    第一百六十章:告别 五日后。 暖阳高照,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凤萧寒却在清晨时分,前来寻找黎夕妤。 彼时,黎夕妤正在司桃的服侍下穿衣梳洗,听闻守卫的通报后,心头“咯噔”一声,便有悲伤蔓延。 待司桃为她梳洗过后,她便匆忙起身,向帐外走去。 但见帐外暖阳下,一身白袍的中年男子正来回踱步,肩头扛着一只大包袱,稍显沉重。 见到黎夕妤时,凤萧寒便停下了步子,转而笑望着她,轻声开口,唤了声,“夕妤。” 听见那温和又慈爱的呼唤,黎夕妤鼻头一酸,快步走至他面前,蹙眉问道,“舅舅,您背着包袱做什么?” “夕妤,舅舅……是来向你辞行的!”凤萧寒勾唇一笑,此时恰有一阵微风拂过,吹起他的发丝。 黎夕妤凝望着他,只觉恍然这么多年过去,他仿佛还是从前的模样。 岁月的痕迹虽已映在容颜上,可他的轮廓,仍旧是俊朗非凡。 “舅舅,您要去何处?”轻轻攥起手掌,黎夕妤出声问道。 凤萧寒蓦然转眸,目光望向身侧的道路,似是在寻觅着什么。 片刻后,他眼中有了光亮,嘴角的笑意更甚,便也愈显风姿。 黎夕妤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见在不远处的道路正中,一名女子牵着两匹马儿,正向他缓缓而来。 那是厉绮迎,褪去了华贵色彩装饰的厉绮迎。 “我已与绮迎商议好了,即日便启程,回到荣阳城,回到长公主府。”凤萧寒的目光不离厉绮迎,神色温柔到几欲溺出水来,“无论如何,我们一家人,都应永远在一起。” 听了他的诉说,黎夕妤心中虽有些不舍,却也衷心祝福。 毕竟事态能够发展得这般顺遂,也是她曾经心心念念所渴求的。 表舅若是能够与厉绮迎一同回归京城,往后一家人和睦相处,这便是莫大的幸事。 至于回了京城后,当年的阴谋能否揭发,当年的丑闻能够更正,也不再是那般至关重要。 毕竟斯人已逝,黎家倾颓,即便有人将旧事重提,而真正会关注在意的人,却是少之又少了。 二人一齐望着正牵马走来的厉绮迎,瞧着她那恬静安然的模样,皆露出了笑意。 从前那个高傲到不知天高地厚的郡主,如今竟会亲自牵马,不得不承认,厉绮迎的转变,尤为巨大。 这一人二马很快便走了来,黎夕妤只听厉绮迎一声低呼,“爹,姐姐。” 再简单不过的称呼,却令黎夕妤的心颤了又颤。 自那夜暗室受刑后,厉绮迎对她的敌意与仇恨,便骤然消减。 她与厉绮迎之间的仇怨已有十二年之久,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个生来尊贵的郡主会与她和睦相处。 这样的结局,分明再好不过。 黎夕妤轻轻点了点头,随即道,“此程归途,莫不是仅有你二人作伴?总该带上些侍卫,一路护送才是。” 但见厉绮迎抿唇一笑,笑容虽有些窘迫,却终归没有半点敌意。 “姐姐所言极是,侍卫们此刻已在军营大门处候着,稍后便会随我与父亲一同启程。”厉绮迎如此回道。 黎夕妤这才安了心,正想再说些什么,远处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男音。 “此去荣阳路途遥遥,郡主与伯父可千万要保重身子。我会派出几名得力护卫,暗中保护,你们大可放心。”司空堇宥一边走来,一边道。 黎夕妤转眸望去,瞧着那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随后,凤萧寒自厉绮迎手中接过一只缰绳,四人便相伴而行,一路去往军营大门处。 先前来时,厉绮迎身后跟随着五百精兵,如今归途,她却只带了二十余人。 面临分别,黎夕妤总是有些感伤,她如同幼时那般,紧紧攥着凤萧寒的衣角,久久也不愿放手。 “夕妤,你重伤未愈,早些回去吧,莫要再令舅舅担忧了。”凤萧寒轻声开口,婉言说着离别的话语。 黎夕妤虽松开了手,却仍旧有些不放心,便望向厉绮迎,出声嘱咐着,“舅舅当年被人陷害,沦为了京中最大的笑柄。此次回京后,怕是仍会发生些许不顺心之事,绮迎,你要保护好他。” 厉绮迎闻言,重重点头,目光沉然且坚定,“姐姐,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好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 若是在从前,对于这样的话语,黎夕妤自是会有所怀疑。 可如今,经历了一番痛苦劫难的厉绮迎终究是长大了,她已意识到自己肩上的重任,意识到亲人于她而言是多么重要。 片刻后,厉绮迎又望向司空堇宥,缓步走至他面前,露出了此生自认最为明媚的笑容,道,“堇宥哥哥,你虽与皇家作对,但我永远都会祝福你。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怨怪任何人。” 作为一朝郡主,厉绮迎这样的一番话,已是经过深思熟虑,不掺杂任何偏袒的情感。 司空堇宥也是在这一刻,朝她勾唇一笑,“多谢郡主。” 厉绮迎目光一滞,神色有些飘忽,她凝望着面带微笑的他,突觉过往的一切嫉妒与不甘,皆在顷刻间化为虚无。 “姐姐,”突然,厉绮迎又走至黎夕妤身前,笑道,“我有个秘密想要告诉你。” 黎夕妤挑眉,露出疑惑的神色。 下一刻,厉绮迎却又倾身上前,附在黎夕妤耳畔,低声道,“此时此刻,我衷心的祝福你与堇宥哥哥,但愿你二人能够相携白首,不渝此生。” 说罢,厉绮迎立即转身,再无半点踌躇,翻身上了马。 随后,她挥动着马鞭,决然离去,尘土飞扬。 凤萧寒也不再多加停留,向黎夕妤挥了挥手,便也翻身上了马,很快追上厉绮迎。 黎夕妤站在原地,目光始终盯着那远去的二人,不曾移开半分。 她蓦然便想起了十几年前,表舅在启程去往边关前,也曾这般与她分别。 当年那一别,便是十二年。 如今,只盼望下次再重逢,时间莫要太长久。 “莫再留恋了,回去吧。”耳畔响起司空堇宥的声音,轻柔温和,含着几分劝慰之意。 黎夕妤却并未动身,反倒凝望着他,认真地问道,“少爷,倘若将来你打败了皇家,会如何对待长公主府?” 虽知晓黎夕妤的心思,可对于她这般的担忧,司空堇宥仍旧忍不住低笑出声,伸手拂过她的脸颊,轻声回道,“你这思虑委实多余了,他们既是你的亲人,便也是我的亲人了。况且与我有着深仇大恨的,从来就不是长公主府。” 有了这样的承诺,黎夕妤终是安下心来,朝他点头一笑。 二人相携而归,却在途中遇上匆忙赶来的荆子安,但见其双眉紧锁,神色竟有些慌张。 “出了何事?”司空堇宥停下脚步,沉声发问。 荆子安也疾疾停下脚步,却顾不上行礼,张口便道,“闻人玥被人劫走,闻人贞也不知去向!” 如此一番话,于黎夕妤而言莫过于当头一棒。 她的心立时便沉了下去,隐隐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且那感觉越来越强烈。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一把抓住了身侧司空堇宥的手臂,紧紧地抓着,面色泛了白。 司空堇宥却不似她这般失态,沉默了片刻后,冷冷地问,“何时的事?” “我方才赶去时,只见帐外的守卫们齐齐丧了命,无一活口。故而,并不能知晓闻人玥是何时被人劫走的。”荆子安的双眉越拧越紧,“却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将她劫走的人,必然是高手!” 司空堇宥深吸一口气,又沉吟了半晌,便轻轻摆了摆手,“能够这般轻而易举便将人劫走,想必来人不是庄暠,便是那白发男子。罢了,他们纵是留在军中,也早已有了异心。如今离开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是……”司空堇宥的目光越过荆子安,望向了远处,嗓音有些缥缈,“如此这般,他日再见,便是仇人,我当再不会手下留情……” 听着他的话语,黎夕妤的心揪得生疼,却缓缓垂下眼帘。 他曾给了闻人贞一次机会,却终究……未得善果。 与他相交如此之久,对于他的那颗心,黎夕妤是再了解不过。 他表面上冰冷无情,行事果敢狠辣,甚至残暴冷戾,可他的心,却比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柔软。 正如他的名姓那般,司空堇宥,宥。 “宥”便是:宽厚,饶恕。 回到军中后,司空堇宥很快便离开,去处理事务。 黎夕妤站在帐前,却见荆子安迟迟未走,更是目光灼然地盯着她,便挑起眉梢,开口道,“子安,你这些时日来,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荆子安先是一怔,随后便暗自垂下双眸,低声回道,“夕姑娘,是我的失职,才害您被人掳走,身受重伤。” 他的声音很轻,黎夕妤听得出那浓浓的自责与歉疚,便轻笑着摇头,“子安,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荆子安却轻轻握起双拳,赫然抬眸,神色倔强又坚定,一字一句地道,“夕姑娘,此后无论如何,我都会守在您身边,绝不会再令您受到半点伤害。” “不!”黎夕妤却断然否决,话语中含带着几分强硬之意,“你日后需得守护的人,是小桃!” “可我的职责,我之所以存活下来的意义,只是保护您的安危!”荆子安太过倔强,也太过不懂得变通。 黎夕妤无奈,便也不愿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入了帐子。 接下来的二十余日,荆子安便当真时时刻刻守着黎夕妤。 她若回到帐中,他便在帐外守着;她若出帐走动,他便在身后五步之外处跟随。 如此这般,司空堇宥倒是十分满意,可黎夕妤却觉得未免也太过小题大做。 这一日,去探望过司空文仕后,黎夕妤回了趟自己的帐子。 一个多月来,她始终住在司空堇宥那里,都未曾回到自己帐中待过片刻。 她步入帐中,但见其内整洁无比,皆是司桃的功劳。 荆子安在外守着,她便款步走向床榻边,自床底找出那只锦盒。 这锦盒放置了许久,其上落了些许灰尘,黎夕妤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其上的灰尘。 擦拭完毕后,她缓缓打开锦盒,便有三样物件浮现在眼前。 一只玉镯,一个木人,一枚玉佩。 这玉镯是从前在应州时,司空堇宥赠与她的。 这木人也是从前在应州时,寻了街边的老婆婆雕刻而成。 至于这枚玉佩,则是司空堇宥的娘亲赠予他的,却又被他转交给她,好生保管。 黎夕妤一一拿起这三样物品,捧在手心里,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晌。 随后,她又将它们放回至锦盒中,转而伸手探入衣袖,摸出了一枚玉簪。 这是司空堇宥母亲的遗物,是当年被她不慎摔断的珍宝,司空堇宥于前两日将这枚玉簪,也交给了她。 她将玉簪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瞧着那断裂的痕迹,一颗心也愈发柔软。 倘若没有这枚玉簪,她与司空堇宥之间,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小妤,你今日回……” 黎夕妤正盯着玉簪瞧个不停,却突有一人闯进了帐中。 她转眸望去,见辛子阑站定在帐门处,一双眼眸盯着她的双手,神色却有些愕然。 黎夕妤这才想起某些事情,下意识便要将这玉簪藏起,却为时已晚。 辛子阑已大步走来,不由分说地便夺走了她手中的玉簪,置于眼前细细打量。 片刻后,辛子阑双眸微眯,出声问道,“小妤,这玉簪……是如何寻到的?” 黎夕妤心头一紧,面对这样的辛子阑,她不知为何便生出了几分歉疚。 “是……”她垂下头,轻声答,“是少爷……” “你是说,这玉簪……是司空堇宥寻到的?”辛子阑的嗓音突然沉了下去,竟有些冰冷。 黎夕妤愈发不敢去看他的双眸,只是将头垂得更低,轻轻点了点,回以肯定的答复。 “呵……”辛子阑突然笑出了声,笑声中却含着浓浓的嘲讽之意,“倘若我不曾猜错,那夜司空堇宥跳入湖中救你时,便已暗中将玉簪带了回来,是吗?” 黎夕妤暗自叹息,再度点头。 辛子阑却突然蹲下身子,迎上黎夕妤的目光,轻声问,“小妤,你同我说实话,这枚玉簪究竟有何来历?” 黎夕妤终是不得不直视辛子阑的双眸,却在那其中,瞧见了无边无尽的悲凉。 霎时间,密密匝匝的疼痛袭遍心口,她双眉一拧,却道,“辛子阑,是我对不住你的。” 辛子阑缓缓勾唇,笑容再不似从前那般明媚,甚至含着几分苦涩,却又道,“小妤,告诉我,它的来历。”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低声回,“这是少爷母亲的遗物,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一番话说出口,她突觉如释重负,心口却又抑制不住地疼着。 果不其然,在得知真相后,辛子阑先是一怔,随后更加苦涩地笑着,那浓浓的自嘲之意,令黎夕妤几近崩溃。 她从不想伤害辛子阑,可是却自最初起,她便伤了他。 辛子阑将玉簪递了回来,置于二人眼前,轻声笑道,“小妤,你知道吗,同你在一起所做过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十分清楚,半点也不敢忘却。而为了补全这枚玉簪,我们一起剖鱼制胶,那一日的时光兴许很短暂,却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快乐的时候。” 黎夕妤终是忍受不住,紧紧攥起了衣角,几近是恳求般的语气,“辛子阑,你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辛子阑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却凄惨悲凉。 他终是缓缓起身,将玉簪放进黎夕妤身侧的锦盒之中,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随后,他再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盯着黎夕妤,尽管她并未抬眸。 他静静地望着她许久,最终转身,大步离去。 直至他离开后半晌,黎夕妤也不敢抬眸,生怕一眼望去,便能够瞧见空气中他留下的落寞与悲凉。 往后的日子里,除却固定的时辰需替司空文仕针灸治疗,黎夕妤便很难再遇上辛子阑。 尽管她有心去寻他,却也未能寻见。 便仿若,他在刻意躲避。 半月的时光一闪而过,夔州城迎来了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 天空开始飘雪时,黎夕妤正守在司空文仕的床榻边,自顾自地陪他说着话。 本以为仍旧会如同往日那般,他只是静默地睡着,对她的话语不理不问。 可当她提及“少爷近日时常冷着脸,也不知出了何事”时,那躺在床榻上许久的中年父亲,突然便出了声。 “闻……闻人……贞……” 黎夕妤蓦然瞪大了眼,又惊又喜,便见司空文仕缓缓睁开了眼。 “伯父,您醒了!您醒了!”黎夕妤欣喜极了,激动地叫出了声。 司空文仕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瞧见她时,嘴角缓缓勾起,仍旧是从前那般的慈爱模样。 “……丫头……”他虚弱地开口,唤道。 听着这熟悉的呼唤,黎夕妤鼻头一酸,蓦然便红了眼眶。 很快,她想起了什么,冲着帐外扬声道,“子安,你进来守着伯父,我要去寻辛子阑来!” “伯父,您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罢,她立即起身,抬脚便跑。 荆子安听从她的吩咐入得帐中,她则一路狂奔,去寻辛子阑。 司空文仕刚转醒,并不知晓病情如何,定要先由辛子阑诊过脉才可。 可她万万不曾想到,待她跑至辛子阑的住处时,却再也瞧不见那座熟悉的帐子。    第一百六十一章:离去 黎夕妤以为是自己记错了路,便换了个方向,继续寻找。 她行走在漫天飞雪之中,步伐凌乱且焦促,双眉紧锁,神色慌乱,竟有些六神无主。 心中泛起阵阵痛感,宛如被密密匝匝的针尖所刺,虽不至疼痛无比,却婉转哀长,令她觉得难过极了。 她不知所措地穿行在一座又一座的营帐间,忽而瞧见了一间略有些熟悉的帐子,便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可当她闯入后,帐内散着阵阵汗臭,有一张足以供五人下榻的草席铺在地上,帐壁上悬挂着几件布甲,帐中却无半点药草的香气。 这间帐子,分明是普通士兵们的落脚之处。 黎夕妤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缓缓退了出去,便失魂落魄地继续走着。 她心底隐隐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先前因司空文仕转醒而生出的喜悦,此刻皆因辛子阑的离奇消失,而荡然无存。 她茫然地走在军中,身后突然有人出声唤她,“小姐!” 她停下步子,转眸望去,便瞧见了一路小跑而来的司桃。 “小桃,你可有见过辛子阑?”还未待司桃近身,黎夕妤便问出了声。 但见司桃重重点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今早卯时,辛大夫曾来寻过我。”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眼中蓦然便有了光亮,一把抓过司桃的手臂,紧张又期盼地问道,“那他现在何处?” 司桃却摇了摇头,有些茫然,“辛大夫他……难道不在自己的帐中?” 一时间,黎夕妤的目光愈发黯然,缓缓垂下手臂,那怅惘又悲痛的模样,委实显得有几分凄楚。 “对了,小姐!”司桃突然想起什么,连忙伸手探入袖中,摸出了一张折叠而成的宣纸,“今早辛大夫来寻我时,曾与我说起,老爷近日便会醒来,待他醒后,只需每日里依照药方服药便可。九九八十一日便可痊愈。” 瞧见司桃手中的宣纸,黎夕妤迅速将其夺过,展开后仔细地端详了一番。 却见宣纸中,除却药材与用量外,便再无旁的任何。 她抓着宣纸的手臂微微颤抖着,却努力做着深呼吸,拼命地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半晌后,她已极力将辛子阑的消失抛之脑后,一边吩咐司桃依着药方去抓药,自己则踏上了来时的路。 待她回到司空文仕身边时,便见司空堇宥已先她一步,站在了床榻边。 “辛子阑为何没来?”司空堇宥见她独自一人回归,神色又有些反常,便出声问道。 黎夕妤下意识便摇头,轻声答,“辛子阑开了张药方,留在了小桃那里,至于他人去了何处,我尚未寻见。” 司空堇宥闻言,沉吟了片刻,便道,“既是如此,想来父亲的病情已大有好转。否则,辛子阑不会在这时离开。” 听闻“离开”二字时,黎夕妤的心,猛地一颤。 不是不曾生出过这样的猜想,可她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辛子阑如此不告而别。 就在昨日,她分明还见过他…… “爹,您感觉身子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司空堇宥的嗓音拉回了黎夕妤的思绪,她连忙上前两步,到得床榻边站定。 司空文仕已在司空堇宥的帮衬下坐起了身,靠在床边,面色仍有些苍白,然一双眼眸却十分温暖慈爱。 “堇宥,你听我说……”司空文仕蓦地一把抓过司空堇宥的手臂,双眉微微蹙起,眼中竟含满了担忧。 “闻……闻人贞……”他颇有些费力地张口,轻声吐出了一个名姓。 随后,但见司空堇宥蓦然变了神色,有些迟疑地问,“爹,您想说什么?” 司空文仕停顿了片刻,便又道,“那日,我听见闻人贞与一神秘男子交谈,他们所谈论的内容,却是如何操控你的心智……” 此言一出,非但是司空堇宥,就连黎夕妤,也陡然间神色大变。 关于闻人贞曾对司空堇宥下毒一事,目的是为了控制他的心智,这本是二人早已知晓的事。 而他们真正所震惊的,却是此事背后,那更为可怕的真相…… “伯父……”黎夕妤听见自己颤抖地呼唤出声,“您的意思是……那日将您重伤,手段残酷的真凶,是……闻人……贞?” 她颤抖着问出声时,只觉身侧司空堇宥的气息骤然间凝结成冰,寒冷到令人心悸。 司空文仕轻叹出声,最终在二人的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 下一刻,黎夕妤的身子猛地一颤,双腿发了软,险些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你们一定要小心,那对兄妹……不简单……”司空文仕虚弱地嗓音回荡在帐中,提醒着二人。 黎夕妤却望向司空堇宥,瞧着他那冷漠又冰寒的侧颜,忍不住攥起了衣角。 她能够想象此刻司空堇宥的内心该有多愤怒,同时,又有多后悔…… 他本以为闻人贞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却不曾料到,那个狠辣无情、害得亲生父亲险些丧命的真凶,竟会是他最信任的人! 她瞧见司空堇宥的衣袖正轻轻颤抖着,却仍旧挂上了一抹笑意,柔声道,“爹,您刚转醒,身子尚虚弱,便再歇息两个时辰,不必为我担忧。” 司空文仕自然会担忧,却也因着身子实在无力,便又躺在榻上,很快便闭上双眼,进入了梦乡。 待他睡熟后,司空堇宥立即转身,向着帐外大步走去。 黎夕妤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连忙追了出去。 司空堇宥在帐外停下步子,转而望着她,声音很轻,却是咬牙切齿的口吻,“我真后悔,当时没能杀了那二人!” “少爷,你……你冷静些。”黎夕妤未能想到更好的劝慰之词,便唯有如此开口。 随后,只见司空堇宥仰头望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又呼出。 “不必为我担忧,你如今也是伤者,先回去好生歇着。辛子阑不知所踪,你若放心不下,便由荆子安陪着,在军中好生寻觅一番。” 司空堇宥说罢,赫然拂袖,转身便走。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黎夕妤的双眉,却再也未能舒展。 自从来了这夔州后,她心中便总是觉得不安,且那不安感并未随着一次又一次意外的发生而淡去,反倒愈发强烈。 直觉告诉她,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更加可怕的事,令她无法承受…… 黎夕妤终究是放心不下辛子阑,便在荆子安的陪同下,于军中再次寻觅。 此番,辛子阑那间帐子,仍旧是不知所踪。 她垂下头,双手紧紧攥在一处,不停地抠弄着。 忽而,远方响起一阵马鸣声,令她蓦然抬头。 “对了,去马厩!”她说着,抬脚便走,向着马厩的方向,几乎是小跑而去。 荆子安在她身后紧紧跟着,忍不住出声提醒,“夕姑娘,您身上还有伤,莫要太过心急,雪天地滑,您慢着些。” 尽管如此,黎夕妤仍旧无法放慢脚步。 她一路小跑着,踏着惺忪的雪地,最终到得马厩外。 一眼望去,最熟悉的马匹,竟只剩下了陌央! 竺商君并不在此,许是司空堇宥外出办事了。 而古爱,那匹高大健硕,毛色浓郁的宝马,却也不见了! 蓦然间,黎夕妤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莫大的失望与悲痛袭遍全身。 她终于发觉,辛子阑此番,当真是不告而别了。 漫无目的地走在军中,黎夕妤不知怎的,又走到了自己的帐前。 她踌躇了片刻,仍是缓缓迈步,走了进去。 因着有司桃每日里打点,故而她的帐子,始终整洁如斯。 她走至床榻边,突觉身子无比乏累,伤口也隐隐作痛,便不由分说地躺在榻上,闭眼休憩。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沉沉睡去,可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仍旧紧锁着眉头。 梦境中,似是发生了许多事,出现了许多人,混乱无比,却令她心生痛意。 这一梦,便是两个时辰。 再睁眼时,天色已渐渐暗下。 她侧身而卧,手掌顺势搭放在了枕边,却触及一片异样。 她心下有些疑惑,指尖摩挲在那物体上,发觉它正被压在枕下,便缓缓将其抽出。 凑在眼前一看,竟是一封信! 她眨了眨眼,大脑尚处于混沌状态,盯着那信封瞧了许久,终是想起了什么。 她猛地坐起身,迅速将信封拆开,取出其内的一张宣纸。 但见其上字迹洋洋洒洒,无不透着洒脱与张扬,这字迹却与今早司桃递给她的药方上所述,别无二致。 这是……辛子阑留给她的! 黎夕妤在一片昏暗中,将信纸凑至眼前,仔仔细细地查阅。 可辛子阑留给她的,却仅有这样简单的一番话:小妤,我走啦,但愿有生之年,还能再会! 黎夕妤抓着信纸的手臂不住地颤抖着,心中涌起莫大的悲痛,令她在顷刻间红了眼眶。 辛子阑,这个辛子阑! 竟如此草率地便离开了,甚至……甚至都未曾与她有过正式的道别。 他仅留下这样一番轻松自如的话语,便走得决然,走得毫无顾忌、毫不留恋。 她甚至,连他去了何处,都无从知晓。 她还来不及与他好生道别,她还有很多话,想要亲口告诉他……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中空荡荡的,仿佛失去了十分重要的东西,再也寻不回。 她盯着那信纸瞧了许久,仿佛能够想象辛子阑在写下这样一番话时,会是怎样的神色。 看他话语如此轻松,字迹也这般飘逸,怕是眼角上扬,含着足以颠倒众生的浅浅笑意。 忽而,一滴泪水蓦然垂下,砸在了信纸上,氤氲出更大的圆。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将信纸收回,便俯身望向床底,想要将那只锦盒取出。 可她却瞧见,在锦盒的一旁,静静放置着一只大匣子,色泽漆黑深沉,却带给她莫名的暖意。 她立即将这匣子取出,打开后,便有一股浓烈的药草气息,直直扑鼻而来。 在这一片昏暗中,她瞧见了无数只瓶瓶罐罐,整齐地摆放在匣子中,瓶身上做了标记,分门别类,再清楚不过。 这些,全都是辛子阑为她准备的,比之世间任何一名大夫开的药方,都要神奇有效上百倍。 可他留下了充足的药材,却终究离开得……无影无踪。 这个冬日,仿佛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严寒。 凤萧寒与厉绮迎离开后的第五十八日,黎夕妤收到了他们自京中送来的书信。 得知他们一路平安,已回到长公主府,黎夕妤心中多少便有了些许慰藉。 而此时,距辛子阑离开,已有一月之久。 司空文仕在服用了辛子阑开出的药方后,身子一日比一日好转,病情也趋于稳定,又是一件令人开怀的喜事。 可黎夕妤脸上的愁容,却一日比一日浓郁。 只因,两方交战,已迫在眉睫。 厉澹派了重兵,将整个夔州城围堵得水泄不通,倘若有百姓欲出城办事,皆会被他一一抓起,当做是威胁司空堇宥的筹码。 随着时日的增长,被他抓走的百姓们,已多至百人。 而黎夕妤也有数日,不曾见过司空堇宥。 他每日天尚未亮,便已离去,而每每归来,也已是深夜。 这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几日也见不上面的情形,令黎夕妤愈发不安。 故此,这一夜,她未曾服用辛子阑留下的药物,又刻意喝了提神的茶,靠坐在床榻边,手捧一本书册,静静地翻阅。 这是一册兵书,是她最为感兴趣的书籍。 若是在寻常,她早就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可今夜翻阅时,她的双眼虽盯着其上字迹,实则却半点也未能看进。 她的心思,全然不在手中的书册上。 索性便也不再翻阅,她丢下书册,蓦然下了榻,披上厚重的狐裘斗篷,便径自出了帐子。 守在帐外的荆子安见她突然走出,连忙紧张地问,“夕姑娘,您为何在深夜出帐?” 黎夕妤望着他,轻声回道,“子安,你不必担心,我便在此处站上片刻,不会走远。” 荆子安本还想再出言劝说,然见她神色决然,便也闭了嘴,只是静默地守在她身侧。 黎夕妤便当真如她所说的那般,只是站在帐前,一动也不动。 而她这一站,便是一个时辰,直至子时。 直至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直至……司空堇宥回归。 “为何站在帐外?为何不曾睡……” 司空堇宥走近后,眉头一蹙,张口便问。 可他最终未能将话问完,只因眼前的女子,已扑进了他的怀中。 黎夕妤伸开双臂,环抱着司空堇宥的腰肢,紧紧地抱着。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衣襟的冰冷,轻轻出声,“少爷,我很想你。” 她察觉到他的身形蓦然僵住,却很快有了动作,却是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迈入帐中。 黎夕妤心头一惊,却下意识环抱着他的脖颈,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眉眼。 几日未见,他的眸子愈发深沉,脸型似也瘦削了几分,眉宇间凝着浓浓的愁绪。 他将她抱至床边,轻柔地放她在榻上,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问道,“为何还未睡下?” “我……睡不着。”她不自在地垂下眸子,低声答。 司空堇宥眉梢一挑,轻笑出声,“今夜为何不肯服药?” “我……”见一眼便被他瞧出破绽,黎夕妤的眼眸转了又转,却是不愿承认,“我服了药……却仍是睡不着。” “呵……”司空堇宥轻笑了一声,眉宇间的凝重渐渐淡去,将她揽进怀中,轻抚肩头。 “夕妤,你不必替我担忧,只管好生待在军中,安心养伤,照顾好父亲便可。”司空堇宥的嗓音十分柔和,褪去了一身冷戾的他,却只会在她面前,露出这般温柔的神色。 黎夕妤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渐渐变暖的衣物,问道,“少爷,你可是遇上了某些难题,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不需。”他当即便回,“你只需养好身子,于我而言便是最大的喜事。” 不知从何时起,司空堇宥已全然不需黎夕妤插手军中之事,他将她深藏在军营深处,哪怕知晓她有着超乎常人的头脑与智慧,却也不愿她再涉足军事。 他便是这般,以他认为最佳的方式,给予她最周全的保护。 而黎夕妤,她愈发贪恋他的温暖,只愿时时刻刻陪伴在他身边,不愿与他分开。 倘若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的纷争,倘若他不曾涉足与皇家人的争斗,那么他们二人……怕是早已成了亲了。 如此思索着,心口却生生地疼。 黎夕妤终是缓缓闭上眼,靠着他的胸膛,再不发一言。 半晌后,她只觉身子一轻,随后缓缓躺下,离开了他的怀抱。 她睁开眼,额间触及一片温软,是他落下的一吻。 吻过后,他便坐在床边,攥起她纤细的手,低声道,“睡吧,我守着你。” 许是他的嗓音太过温柔,黎夕妤的心在猛烈地抽痛后,便是漫无边际的酸涩,逼得她渐渐红了眼眶。 她轻轻咬住下唇,双眸却直直地盯着他,温热的液体正在眼眶之中打转,却不敢眨动半分。 她盯着他,不知瞧了多久,竟突然开了口。 “少爷……”她带着哭腔,开口竟是恳求的语气,“日后,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要抛下我……好吗?” 她话音落下,发觉他目光一顿,其内藏了几分复杂的情愫,她却读不懂。 片刻后,他勾唇一笑,回道,“又在胡思乱想,日后不会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我也不会抛下你。乖,睡吧。” 他再一次开口哄她入睡,此刻温柔的眉眼,是除她之外的任何人,都无法瞧见的。 黎夕妤点了点头,伸出双手抱着他的一只手臂,乖乖闭上眼,渐渐坠入了梦中。 她睡熟后,司空堇宥便当真在她身侧,守了整整一夜。 他的眉眼仍是那般温柔,可眼眸深处,却有两股情愫,正纠缠不休。 那分别是不舍,与决然。 许久许久之后,他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时,眸子竟坚毅无比,仿佛暗中做了某种决定。 两方战事,终究还是展开。 在这严寒的冬日,毫无意外地,拉开了帷幕。 司空堇宥与厉澹间的恩怨,也终于要在这皑皑雪地中,一一结算。 第一场战事便持续了七日,未曾停歇。 黎夕妤每日里守在军中,听着荆子安带回的一个又一个消息,心绪起伏不休,惶惶难安。 她想要登上城墙,如同从前那般,哪怕只是远远地观战,但只要能够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便已足够。 可司空堇宥下了死令,无论如何也不准她靠近城墙半步,更不准她接近马厩。 而她身边除了荆子安,时时刻刻跟随守护的,还有几名精兵。 如此这般的情形下,她唯有安安分分地待在军中,能做的事,便也仅有陪伴司空文仕。 前几日,她尚能淡然处之,纵是听着远方嘈杂纷乱的杀喊声,她也能压下心底的所有担忧。 可到了后两日,也不知为何,她心中纷乱无比,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 那感觉令她几近崩溃,可除了独自忍受,她没有任何更好的法子。 直至这第七日,她终是坐立难安,徘徊在帐外,步伐却凌乱无章。 故而,当荆子安喊出那一声“小心”时,她下意识便将手探入了衣袖,抓住了那冰冷却熟悉的刀柄。 却仍旧,慢了一步。 她的脖间已多了一把长剑,身后也不知何时站了一人,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衣袖,是一片漆黑。 下一刻,荆子安已拔了剑,以剑尖指向她的身后,冷冷地出声,“你若识趣放了她,我还能考虑,留你一条活路。” “呵……”却听身后男子一声冷笑,道,“今日,我的目的,只是带走这个女人。你若是识趣,便闪开!” 男子的音色,是黎夕妤从未曾听见过的,却透着冷戾。 “你想带走她,做梦!”但见荆子安眉梢一挑,周身蓦然便多了几分凛冽之意,眉宇间更是凝了丝丝杀意。 而另外几名精兵,也早已将该男子团团围住,任他如何行事,也休想逃出半分。 黎夕妤的手掌握着袖中的刀柄,一双眼眸漆黑无比,却在静候时机。 依照该男子的话语,他应是受人之命,要将她掳走。 故而,他是断然不会伤她性命。 荆子安便站在二人对面,手执利剑,衣袍在风中飞舞。 却突然,天空飘起了雪花,淅淅沥沥,星点般大小。 而荆子安的神色,却在刹那之间,有了变化。 黎夕妤双眸一眯,定定地望着他,对于他的任何情绪,她都能了若指掌。 很快,她便自他眸中,瞧见了些许不同。 隐约有人自她身后走来,手中抓着样物体,越靠越近。 “我再说一次,放了她!”荆子安再度厉喝出声,随之抬脚,缓缓走来。 黎夕妤察觉到男子的气息微微有了变化,却将剑刃向前抵了几分。 她很快便察觉到痛意,不由蹙眉。 荆子安见状,便不敢再轻举妄动,站定在原地,与男子冷冷地对峙。 “我要的,不过是这个女人罢了。你们何须如此卖命?”男子又开口,声音有些粗犷。 许是自知今日难以完成任务,便又道,“倘若你们一再相逼,大不了我便杀了她,黄泉路上有美人相伴,倒也不……” 男子终究未能将话说完,便听“砰”的一声闷响,不知出了何事。 与此同时,他执剑的手臂蓦然抖了抖。 黎夕妤便趁此时机,迅速拔出“羽晖”,向着身后猛地刺去。 随着一声闷哼响起,男子手中的利剑顺势滑落,黎夕妤正要转身,却被荆子安一把拽去。 荆子安将她带至身侧,紧紧地护着她,可周遭却不知从何处,突然多出了数十名身穿黑衣的杀手。 黎夕妤无心理会杀手,她立即转眸,便瞧见了身形瘦弱的司桃。 她手中尚且抓着一只青花瓷瓶,双眸大张,有些不敢置信,却又有些欣喜。 而瞧见司桃的这一刻,黎夕妤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惊诧,也是不曾料到方才自荆子安眼中瞧见的人影,竟会是她的小桃。 “小姐,我将这人打倒了!”司桃欣喜地叫出声,脸上挂着笑意,分外满足。 雪势越来越大,落在司桃的身上,将她的笑意衬得那般明媚。 黎夕妤正想回以一笑,可下一刻发生的事,却令她蓦然变了神色。 但见在司桃的身后,一身穿黑袍的敌人手执双剑,三两下便解决了那几名精兵,迅速到得司桃身侧。 “小桃,快跑!”黎夕妤惊呼出声,却也为时已晚。 司桃已被那人所擒,一把剑抵在她脖间,剑刃泛着森冷的寒意,比这漫天的冰雪还要寒冷几分。 而擒住司桃的人,她虽披着漆黑的斗篷,但以黎夕妤的角度望去,仍旧是一眼便能瞧出她的轮廓。 “闻人玥,你放了她!”黎夕妤低吼出声,蓦然握起了双拳,下意识便要抬脚,向前方走去。 可她尚未迈出一步,便被人死死抓住手臂,“夕姑娘,您不能过去!” 荆子安拦着她,她无法上前,却也无法压制心底的愤恨与恐慌。 “小……小姐……”司桃颤抖着唤她,脸上再无先前的喜悦,却恐惧到脸色煞白。 “闻人玥,你们要抓的人是我,放了她!”黎夕妤紧握双拳,再度怒吼出声,眼眸染了一层红光。 “呵……”那掩在斗篷下的女子终是出了声,却冷笑道,“黎夕妤,我是那般地恨你,自然不会放过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情义 雪花伴着寒风,飘落在大地。 闻人玥头顶的斗篷帽,终是被风吹落。 瞧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黎夕妤脑中晃过的,无不是那夜被她狠毒折磨的景象。 而此时此刻,司桃被她所擒,满脸的惊惧,眸中所透着的,无不是期盼,盼着有人能够救她…… 黎夕妤将双拳捏得“咯吱”作响,望着闻人玥的目光冰冷且凌厉,倘若目光能够杀人,那么闻人玥早在她的注视下死过千百次了。 “你既然恨我,便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我!”黎夕妤咬牙切齿,面容逐渐变得扭曲,恨恨地道,“你以为你的那些酷刑折磨我便怕了吗?你还有什么伎俩,全都对我使出来啊!” 黎夕妤开口之时,周遭的杀手越围越近,将她与荆子安团团包围,皆冷眼怒视。 她并无心思去理会周遭的变化,只是死死地盯着闻人玥,盯着她手中锋利的剑刃。 “哈哈哈……”蓦地,闻人玥竟仰天大笑,笑声张扬且刺耳,被风吹着,去向了远方。 她笑罢,将刀刃又向司桃的脖颈处抵了几分,转而道,“黎夕妤,你可知晓你如今是什么模样?” 黎夕妤眉头微蹙,丝毫猜不透闻人玥的心思。 “看看你此刻的狼狈样,你将满心的担忧与恐慌尽数写在了脸上,你知道这副模样是多么的有趣吗?”闻人玥的话语中含着丝丝笑意,却是皮笑肉不笑。 她垂眸瞥了眼身前的司桃,见其已惊吓到浑身颤抖,便又道,“当初我对你施以酷刑时,可都从未曾看见过你露出这般恐惧无助的神情!” “啧啧……”忽而,闻人玥咋舌,眉梢飞扬,又道,“我忽然便觉得,看见你紧张害怕成这般,远比亲手折磨你,更为畅快!” 听着如此可怕的一番话,黎夕妤的心智渐渐趋于崩溃,她再也无法控制心底的仇恨,怒吼道,“闻人玥,你若敢伤她半分,我必要你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然如此这般的威胁,在闻人玥看来,显然没有任何威慑力。 故而,她又晃了晃手臂,那锋利的刀刃便紧紧贴上了司桃的肌肤,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血口来。 当鲜血自司桃脖间溢出时,黎夕妤双目腥红,挣扎着便要冲去。 可她的手臂仍旧被荆子安死死地抓着,便半点也无法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无助又脆弱的司桃。 “哼!”闻人玥冷哼出声,敛了全部的笑意,双眸一眯,冷冷地道,“待你有那能耐与本事了,再来威胁我吧!” 话音一落,但见闻人玥蓦然扬了扬另一只手臂,而后周遭的数十名黑衣人,便齐齐有了动作。 他们纷纷举起刀剑,冷冷地盯着黎夕妤与荆子安,深暗的眉眼中满含杀意。 “今日,我要带走的,只是黎夕妤一人!至于旁人,倘若有阻拦者,一律格杀勿论!”闻人玥冷冷地下了令,嘴角却勾起一抹冷戾的弧度。 然下一刻,荆子安挥剑,挡在了黎夕妤身前,冷眼扫视周遭。 “荆子安,我知道你有能耐,兴许并未将这诸人放在眼中。”闻人玥的音调上扬,此番却是对荆子安道。 “只不过……”她话音一转,宛如一个恶魔,“你的心上人,怕是就要没命了!” “不准伤她!” “不准伤她!” 黎夕妤与荆子安齐声开口,厉喝。 “哈哈……”闻人玥再度仰天长笑,笑后的眉眼却凝着浓浓的恨意,一字一句地道,“想要救人,你没有太多的时间。我只数到十,倘若你还未来,那么她……必死无疑!” “一……” 不曾给荆子安半点思索的时间,闻人玥已数了起来。 与此同时,周遭的杀手们也齐齐抬脚,向着二人渐渐逼近。 “二……” 闻人玥的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进黎夕妤与荆子安的耳中。 没有半点犹豫,黎夕妤望向荆子安,出声吩咐着,“子安,你去救小桃,立刻就去!” 荆子安跟在她身边已有一年之久,素来听从她的吩咐,少有反抗之时。 今日此刻,本以为他会如同往日那般,毫不犹豫地便冲向闻人玥,去营救司桃。 可不曾想,他却举起剑,对上了周遭的敌人! 荆子安双眉紧锁,招式凌厉慑人,下手毫不留情,几乎是一剑一命,震慑人心。 鲜血的气息涌遍周身,黎夕妤仍旧被荆子安抓着一只手臂,被他拉扯着不停地转换方向。 “小姐……小姐……” 耳畔隐隐有轻微的哭喊声,黎夕妤循着声响望去,便瞧见了那熟悉入骨的容颜。 司桃的脸上满是泪水,她想要挣扎,却又惧怕那抵在脖间的剑刃,便唯有全身颤抖地呼唤,呼声中充满了绝望。 黎夕妤的心一阵阵地疼着,她奋力地甩动手臂,企图挣脱荆子安的束缚,却反倒被他抓得更紧了。 “四……” “五……” 闻人玥数数的声音不停,每一声传进黎夕妤的耳中时,便宛若有一鼎巨钟,狠狠地敲击在耳边。 “子安,我命令你,即刻去救小桃!”黎夕妤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怒吼着,在风雪的肆虐下,她发丝凌乱,面目扭曲到狰狞。 荆子安并未理会她的怒吼,只是将她护得更紧,另一手抓着佩剑,不顾一切地与敌人拼杀。 不得不承认,荆子安的身手很是了得,但凡是与他交了手的敌人,无不在顷刻间倒地丧命。 短短的功夫,周遭的敌人已倒下了小半。 可闻人玥的数声已步入后期,倘若荆子安再不赶去营救司桃,怕是一切都要晚了…… 面对今日这样的情形,黎夕妤只觉痛心疾首,却也更加愤恨。 她无比痛恨那心狠手辣的闻人玥,痛恨其以这样的方式,来折磨她。 可此情此景,最为饱受折磨的,却是荆子安。 司桃本是他的心上人,他若是不顾一切地去营救她,那么黎夕妤势必会被敌人所擒。 黎夕妤是他要衷心守护的主子,他既是选了她,便意味着:放弃了司桃…… 左右两难,难分难舍,可荆子安并未犹豫,便守在了黎夕妤的身边。 “八……” 很快,很快闻人玥就会数到第十声…… “小姐……”司桃的呼唤再度响起,她带着哭腔,道,“此生能跟在你身边,能有幸结识荆小兄弟,我……死而无憾……无论如何,我都盼着,你能好好活下去……” 许是觉着司桃的言语十分有趣,闻人玥刻意暂停了数数,只是眼中盈着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望着黎夕妤。 “不,小桃……我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死……” 黎夕妤已近于癫狂,她抓着“羽晖”的手臂被荆子安所擒,想要换只手去握刀柄,可荆子安始终都在变换姿势与方位,她一时竟无法如愿。 终究,她再也无法忍受,再一次怒吼出声,“荆子安,你一定要眼睁睁看着小桃死去,你才甘愿吗?” 她的吼声响彻一方天地,荆子安的身形蓦然一顿。 却也只是一瞬间,他便恢复如常,只顾与敌人拼杀。 有鲜血喷溅在黎夕妤的身上、脸上,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滚烫且灼热。 “小姐,你不要为难荆小兄弟,他做得很对……”司桃的嘴角突然扯出一抹笑意,笑得甜美,却凄楚。 “小姐,时到如今,我终于……不再惧怕死亡……” 司桃话音未落,闻人玥的数声便又继续。 “九……” “不要!不要!”瞧着那利刃又向司桃的脖间抵了几分,黎夕妤惊叫出声,却是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悲痛,悄然流了泪。 “子安,我求求你,你去救小桃……去救她……”黎夕妤哭嚷着,却是生平第一次,恳求荆子安。 她并未瞧见荆子安动身去救人,却只瞧见他俊肖的面容下,脸颊两侧的颌骨正不停地颤抖着,而抓着她的手臂,也愈发用力。 在这一刻,黎夕妤尝到了人生之中,最为无望的滋味。 她在意的人分明就在不远处,生命遭受着威胁。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莫大的绝望比起那夜所遭受的酷刑,强过何止千百倍…… 周遭的敌人仅剩下寥寥无几,荆子安仍在与之拼杀,脸上有了血迹,配着他阴沉凌厉的神情,显得狰狞又可怖。 “十!” 终究,那最后一声,还是自闻人玥口中吐了出来。 下一刻,黎夕妤只见闻人玥蓦然挥臂,那被她紧紧握在手中的长剑,便沿着司桃的喉头,向后划过。 “不!” 黎夕妤歇斯底里地吼出了声,五脏六腑似是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泪水狂涌,大脑嗡嗡作响。 而身侧的荆子安,他的身形蓦然顿住,于这一刻忘记了与敌人拼杀,缓缓转眸,望去。 他望去,入眼便是鲜血,是自司桃的脖间,喷涌而出的鲜血。 闻人玥松开了司桃,她的身子便宛如断了线的珠子,直直坠下。 她的目光尚且望着他,盈着泪,然嘴角却微微上扬,无半点不甘与痛恨。 便宛如她所说的那般,她终于……再也不畏惧死亡。 司桃倒在雪地之中的那一刻,荆子安的双眸于顷刻间变得赤红无比,握着剑柄的手掌颤抖不休,指节却白皙得令人惧怕。 忽然,脊背处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痛感,荆子安不用回眸,也知晓自己是遭人偷袭了。 他咬着牙,低吼了一声,便立即转身,挥舞着长剑,将身后的敌人一举击杀。 他的视线之中唯有腥红,那足以令他变得癫狂的腥红。 黎夕妤仍旧被荆子安拉扯着,手中的“羽晖”不知何时坠了地,她全身酸软无力,若不是被拉扯着,此刻早已跌倒在地。 她任由荆子安拉扯着,任由那腥浓的鲜血喷溅在衣发上,甚至脸上。 一双眼眸则呆滞地望着不远处的地面,望着那缓缓闭上了双眼的女子,一眨不眨…… 身后隐约传来一阵喧嚷声,黎夕妤的目光却缓缓上移,看向一身黑袍的闻人玥。 她的眼中没有任何光彩,看向闻人玥的目光中也无任何情绪,只是直勾勾地盯着。 却突然,她瞧见闻人玥双眉一蹙,也不知出了何事,竟蓦然转身,迅速离开了。 闻人玥的动作十分迅速,待荆子安杀光了所有人时,她已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 渐渐地,身后的喧嚷声越来越大,有人赶至身侧,声音响彻在耳畔,“夕妤姐姐,你可还好?” 来人是季寻,他带着数百名精兵,赶来时……却也晚了。 荆子安终是松开了黎夕妤的手臂,竟无半点迟疑,拔脚便跑。 而他所去往的方向,则是闻人玥所逃跑的方向。 瞧着遍地的尸首,季寻自知大事不妙,正要抬脚去追荆子安,身侧的黎夕妤却直直跌坐在地。 季寻双眉紧锁,立即出声吩咐,“快,去将荆兄弟追回来!” 季寻令下后,很快便有几名精兵冲了出去。 他们速度极快,荆子安又受了重伤,终是于百步之内,将他围堵,带回…… 回到司桃身侧时,荆子安蓦然屈膝,跪了下去。 他的衣襟已被鲜血染得透红,背后是一道深长的血口,他却宛若丝毫察觉不到疼痛般,连眉头也未蹙起。 黎夕妤则瘫坐在地,如同荆子安一般的神色,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倒在血地之中的女子,目光无神,面容平静。 风雪未有消减之势,周遭的温度,也越来越低。 黎夕妤的耳畔,却不知为何,蓦然回荡起一番话语。 “无论何时何地,我发誓,皆以小姐为重!倘若遇上危险,哪怕是拼了这条性命,我也希望小姐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尚且记得,司桃说下这番话时,是在久别重逢后的那一日,她曾对着司空堇宥,立下了誓言。 却不想如今,当年的一番誓言,竟一语成谶。 心中有剧痛蔓延,牵动着心口那许久也不曾发作过的伤势,连同着锁骨处的新伤,一并肆虐。 她渐渐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双眼也蒙上了一片漆黑,缓缓倒地。 意识消失前的那一刻,她清楚地听见,荆子安的哭喊声…… 再转醒时,又到了深夜。 躺在厚重的被褥间,黎夕妤却觉冰寒彻骨。 她缓缓睁开眼,眼角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是司空堇宥。 残烛摇曳,帐内昏暗一片,黎夕妤却看得清他的眉眼,温柔且憔悴。 “醒了,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他连忙出声询问,目光之中尽是关切。 可黎夕妤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少爷,小桃呢?” 她问着,却见他目光一滞,眉头轻蹙。 相处这么久,对于他的一颦一蹙,她都了然于心。 而此刻,仅是简单的神情变化,便令她蓦然流了泪。 毫无预兆,更未感鼻酸,可那两行温热的泪水,却是真真切切地,流淌而下。 流至她耳中,再沿着她双耳的轮廓,渗进枕中。 片刻后,她的双手被人紧紧攥起,司空堇宥的话语轻轻响起,“若是想哭,便放声哭吧。” 她并未理会,仿若未闻。 “今日发生如此大事,全是我的疏忽。”他垂眸,话语中含着自责,“我曾同你说过,日后绝不会发生任何不好的事,可终究……” 黎夕妤仍旧不予理会,只是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她终于意识到,这一次,她是彻底地……失去了司桃。 那个自幼便与她相伴,在那冰冷的宅院中唯一能够带给她温暖的丫头,真的是……彻底离开了。 黎夕妤曾亲眼看着她被人杀害,此刻甚至能够回想得起,当时闻人玥杀人的手法,是怎样的。 蓦然间,眼眸之中有浓浓的恨意翻滚,她未曾转眸,只是盯着帐顶,却开了口。 “司空堇宥,”她再一次出声唤他的全名,话语冰冷,令他身形一震。 “你当初,为何没杀了闻人玥?”她面无表情地发问,心底掀起仇恨的浪花,指甲却渐渐陷入他的皮肉。 “不!”不待司空堇宥有所回应,黎夕妤又蓦然想起了什么,“应是六七年前,你为何……要救下她?” 倘若当初的司空堇宥未曾救下荣阳城郊外身受重伤的闻人玥,那么闻人贞便也不会来到他身边,而如今这一切的悲惨之事,就更不会发生。 可她无法令时光倒流,却仍旧痛恨。 那样的恨意,比之被闻人玥活活折磨时,还要更甚千百倍。 司空堇宥并未回话,只是他的气息渐渐沉了下去,目光幽暗无波。 这一夜,他依旧是守着她,而她却不愿再开口多说半句,只是缓缓闭上眼。 看似睡熟了,实则一夜无眠。 黎夕妤用了整整五日的时光,方才彻底接受,司桃已离开她的事实。 在这五日内,两方再一次开战,可战况究竟如何,黎夕妤却半点也不想知晓。 她成日成夜地坐着,白日里便坐在帐外,到了夜里便回到帐内。 她极少用膳入食,脸上也无半点情绪,只是那一双温婉的眼眸,时时萦着悲痛。 司空文仕本也是身子虚弱的患者,却因放心不下她的情势,便每日前来探望。 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陪着她,便也令他觉得好过一些。 五日前的那一场大雪,一直持续到今日,也未能停歇。 地面已积了厚厚的雪,足以盖过常人的双膝,夔州城中处处是银装素裹。 酉时将至,天色渐渐暗去,日暮西陲。 黎夕妤坐在帐外矮凳上,早已失了神,她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地盯着前方。 突然,视线之中出现一道身影,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可他的身形,却骤然瘦削。 不过短短五日,荆子安脸上的肌肤已凹陷而下,皮肉松弛地挂在脸上,从前那英俊刚毅的模样,再也不复。 而最令人震撼的,却是他那一头……花白的发! 二人默然对视着,荆子安踏着积雪,脚下发出“吱吱”的声响,最终走至黎夕妤面前。 “夕姑娘,”他开口,嗓音无比沙哑,再无从前的清润之音。 黎夕妤仰头望着他,那一头银发着实刺痛了她的双眼,心却早已痛到麻木,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抚。 “您曾经说过的话,是否还作数?”只听荆子安如此问。 黎夕妤眨了眨眼,颇有些疑惑。 荆子安便又道,“曾经您说过,愿将小桃许配给我,准我带她离开世事纷乱,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过完余生。” 荆子安的话语越来越颤抖,掩在袖中的双手也紧握成拳,深吸了一口气,又问,“不知当初的这番话,如今是否还作数?” 黎夕妤闻言,早已痛到麻木的一颗心却猛地一颤,她盯着荆子安半晌,终是开了口,“你是想……带走小桃的尸身?” 听了黎夕妤的问话,荆子安蓦然俯身,单膝跪在雪地之中,直直地望着她。 “夕姑娘,我之所以守护着您,是因着当初对堇宥少爷的承诺。而我之所以信守承诺至此,是为了偿还少爷的恩情。对待您与少爷,那是‘义’!我不愿背信弃义,便只能放弃情爱。” 荆子安说着,眼眶不由变得红润,双唇轻轻颤抖着,那是黎夕妤从不曾瞧见过的悲痛。 她的心又颤了颤,却依旧,不知该说些什么。 随后,便听荆子安又道,“这几日来,我想了很多。面对情义,我做出了选择与割舍,我从不曾后悔,却终究怀有遗憾。与小桃相识一年之久,我心中虽有她,却不曾为她做过什么。哪怕当初姑娘您劝我们离开时,我心中竟也未曾生出半点喜悦与动摇。直到如今……” 荆子安的声音终于变得哽咽,他拼命地眨着双眼,继续说了下去,“直到如今,她再也不会活过来,再也不会开口与我说话,再也不会……对我笑……” 他的眼泪,终究还是夺眶而出。 这个刚毅如斯的少年,在面对生死离别时,也终究展现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我突然便发觉,我欠她太多……若是姑娘肯将她交给我,那么日后万水千山、天涯海角,我只愿与她长相厮守……”荆子安说罢,蓦然咬住了下唇,拼命地想要止住泪水,却如何也做不到。 荆子安的泪水滴落在雪地中,很快便融化了小片的雪花,氤氲开。 “好……”黎夕妤终是开口,仰头望着已然暗去的天空,回道,“当初所说,自然都作数。” 并非是她不愿亲手安葬司桃,只是她明白,倘若司桃还在,一定也愿意,跟随着荆子安离开。 “你们,打算何时启程?”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问。 荆子安却勾唇一笑,脸上竟洋溢着几分幸福之感,却听他道,“姑娘您莫急。在那之前,我还有两样事情要做。” “何事?”下意识地,黎夕妤脱口便问。 “第一件,娶她为妻。第二件,为她报仇。”荆子安开口时,目光坚定无比,语气中更透着几分决然。 黎夕妤听后心头一震,险些便要将“你疯了”三字吐出。 好在她强行压下震撼,细细思索了片刻,便问,“子安,你可都想清楚了?” “这一生,从未有哪一刻,我会比此时还要清醒。”荆子安终是抬起衣袖,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复又向着黎夕妤拱手行了一礼,“三日后,还望夕姑娘赏脸,前来参加我二人的婚仪。” 说罢,荆子安蓦然起身,双膝已被雪水浸湿,却站得笔直,转身离去。 望着他落寞的身形,望着他浓黑不复的白发,黎夕妤竟在头一次发觉,原来荆子安对于司桃的情,竟也到了这般深的地步。 可她缓缓抬头,望着灰暗的天空,眼角终是有两行清泪,迅速滑下。 遥问苍天,情与义,孰为大? 伊闹闹 说: 感谢 光&简 打赏的一朵红玫瑰。 剧情已步入后期,还会有大虐,望各位读者大大坚持住!    第一百六十三章:阴婚 三日后。 荆子安与司桃的婚事,终于还是在他一再的坚持下,展开了。 这件算不得喜事的“喜事”,轰动了整个军营。 当此事传出,军中无数人都去寻找荆子安,劝他莫要行此糊涂之事,却皆是无疾而终。 而唯有黎夕妤与司空堇宥,他们从未生出过这样的念头。对于荆子安的决定,他们一时间虽有些无法接受,却也完全尊重。 应了荆子安的要求,今日军中但凡有所职位的将领,皆可前来参加这场婚仪。 故而,这场不同寻常的“婚事”,便在无数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下,进行着。 主婚的帐子,也是临时搭建而成,足以容纳上百人。 黎夕妤作为司桃唯一的亲人,她毋庸置疑地坐在了高堂之位,穿着厚重的黑色貂裘斗篷,身旁无人陪伴。 吉时未至,她望向帐外,瞧着这冬日的景色,心中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而那持续了多日的风雪,也在今早卯时,终于停歇。 兴许是老天也在怜悯荆子安与司桃这对苦命鸳鸯,便在二人成婚之日,停了那冰寒彻骨的风雪。 这一日的婚事,不曾有八抬大轿千里迎亲,不曾有喇叭唢呐吹奏助兴,更不曾有醇香酒水萦绕鼻尖。 唯独主帐外的帐檐下,悬挂着一条火红色的红绫,却刺得黎夕妤眉眼生疼。 司空堇宥与司空文仕父子二人坐在黎夕妤的左手侧,脸上挂着强扯而出的微笑。 司空堇宥不时便会转眸而来,望向黎夕妤,时而与她目光交汇,却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绪。 自司桃离世后,黎夕妤的情绪便总是这般,不喜不怒,也极少开口说话。 唯有那萦绕在周身的浓浓悲痛,却是如何也挥之不去。 “吉时到……请新人入堂……” 随着右手侧一道高呼声响起,黎夕妤的视线之中很快便多了两道身穿大红色喜服的身影。 司桃头顶鲜红的盖头,坐在一把木制轮椅上,荆子安站在她身后,推着木椅,缓缓向帐中走来。 今日荆子安的气色显得十分好,丰神俊朗,眉宇间是比从前还要浓郁的英气。 却唯独,那一头花白的发,与他一身的红袍,显得格格不入。 下一刻,只闻帐内颇有些嘈杂,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唏嘘不已。 而随着司空堇宥一个冷戾的眼神扫过,帐内立时便静了下来,再也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对于这些,黎夕妤自是不甚在意的。 军中皆是些五大三粗的男儿,荆子安如此这般痴情的做法,所能感动的,也不过是处在性情中的女子罢了。 故此,她只是直直地盯着前方,瞧着那二人越走越近,一颗心也随之扑通乱颤了起来。 而那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她身形端正,头顶红盖头,距她越来越近。 刹那间,黎夕妤便红了眼眶。 好似司桃当真便好端端地坐在木椅上,只是双腿受了伤,正在这一生之中最为欢喜的时刻,向她而来。 随着二人越走越近,步入帐中时,黎夕妤仍旧觉得恍惚,仿佛司桃依旧还在她身边,是那般乖巧听话。 这样的恍惚之感,直至二人到得身前停下,一股轻浅却又刺鼻的臭味传进鼻中时,黎夕妤方才彻底回神。 司桃离去已有八日,若非因着眼下是寒冬,她的身躯怕是早已开始腐烂。 而黎夕妤曾提出要亲自为司桃披上嫁衣、画上红妆,却皆被荆子安婉拒。 他执意坚持一切都要自己动手,许是担忧司桃自尸身散布而出的恶臭会萦满整间帐子,故而在她的喜袍中藏了许多香料。 若非黎夕妤天生嗅觉灵敏,怕是也很难闻见那轻浅的臭味。 “一拜天地……” 季寻作为今日的主婚人,他早已红了眼眶,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带着丝丝颤意。 随后,便见荆子安推着轮椅,转而面向帐外的天地。 他随即双膝跪地,向着苍茫天地,俯身叩首三回。 “二拜高堂……” 接着,荆子安再度将轮椅转回,二人面向着黎夕妤。 荆子安仍旧双膝跪地,俯身叩首。 黎夕妤则始终盯着司桃,她低垂着首,虽是一动不动,却仿佛真的在向她叩拜。 时隔多年,黎夕妤早已不记得初见司桃时的情景,只知幼时二人便相伴,共度了十余载的光阴。 若按年岁来看,司桃比她稍年幼些,却总是默默为她承受了许多苦难与折磨。 在那瘦小的身躯上,在那瘦削的肩头处,倘若有无法褪去的疤痕,无不是因她而受。 从前在黎府的十数年,她是主,司桃是仆。主仆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虽过得艰难,却总不至于孤苦伶仃。 后来她被黎未昕陷害,险些丧了命,入住司空府。其间二人分开了约莫半年的光景。 好在她寻回了司桃,二人以姐妹相称。这一遭路途中,虽危险重重,可比起在黎府的日子,却强过何止千百倍。 黎夕妤曾斩钉截铁地承诺过司桃,此后定会护她周全,看她身披嫁衣,嫁给这世间最珍爱她的男子。 可到了最终,司桃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却是…… “小姐,时到如今,我终于……不再惧怕死亡……” 她的小桃,这世间唯一一个能够为她抛弃一切的人…… 甚至,因她而生,为她而死…… 随着荆子安三回叩首后,他缓缓起身,季寻的嗓音便再度响起。 “夫妻对拜……” 荆子安再度踱步至司桃身后,推着轮椅,又转了个方向。 当司桃转过身的那一刻,黎夕妤掩在袖中的一双手,终是紧紧握起。 她早已热泪盈眶,若不是努力强撑着,此刻早已是泪流满面。 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眼前的一对新人,故而并未有人察觉到黎夕妤的变化。 但见她那盈满了泪水的眼眶中,漆黑的眸子越来越深沉,有滔天的愤恨翻涌不息,极力肆虐着。 她的面容逐渐变得冰冷,甚至渐渐趋于扭曲的状态。 而也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她在心中,恶狠狠地念出了一个名姓:闻人玥! 这一日过后,军中再无人敢提及“司桃”二字,哪怕单是一个“桃”字,也需得斟酌再三后,方敢开口说出。 而荆子安又一次做出了令众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 那便是……在婚后的第三日,不顾自身的安危,去往城郊,扎起厚实的柴堆,将司桃的尸身置于其上,以烈火焚烧。 起初,当荆子安提出这一决意后,黎夕妤再三反对,无论如何也不愿他如此做。 可终究在司空堇宥的劝说下,她同意了。 这日一早,一行数十人穿着清一色的素衣白袍,向着城郊而去。 因着双方交战,故而在这等微妙关头离开军营,实乃不智之举。 可谁也不曾开口反对,皆由着荆子安的心意。 当炽热的烈焰燃起,当穿在司桃身上的衣物被火光所覆盖,黎夕妤面无表情地望着,眼角却有两行泪,不自主地滑落。 因着寒风吹拂,故而火势越来越旺,从不曾想过,原来焚烧一具尸首,竟是一件如此迅速的事。 那熟悉无比的容颜,终究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之中。 当柴堆焚尽,当红颜不复,当司桃的所有气息尽数消弭,黎夕妤再度握紧了双拳,眼底是掩饰不住的仇恨。 荆子安最终将司桃的骨灰装进一只瓦罐中,他将其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缓缓踱步至黎夕妤的面前。 “夕姑娘,”但闻他开口,嘴角竟勾起一抹笑意,道,“如此,我便能够带她行遍天涯,终生为伴。” 荆子安说罢,不待黎夕妤有任何回应,便独自一人,翻身上马,率先踏上了归途。 自阴婚成亲,至焚烧尸骨,荆子安以他个人独特的方式,去偿还曾经欠了司桃的一切…… 可在感情中,又怎会有所谓的亏欠与否。 荆子安如此做法,只是他所能做到的,最佳…… 他以这样的方式,向天地证明,他的一颗真心。 尽管斯人已离去,可他的一片真心,仍旧感天动地。 黎夕妤盯着他远去的身形,如今从头白到脚的他,竟当真与这严冬融为了一体。 心中泛起无数纷杂的情愫,黎夕妤仰头望着天空,深深呼吸着。 忽而,手背触及一片温暖,熟悉的大掌包裹着她的拳,紧紧攥着。 司空堇宥便站在她身侧,虽不发一言,气息却从未离开。 片刻后,黎夕妤转过眸子,望着身侧的男子,与之对视良久。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始终带着暖意,那是独她一人能够享有的温柔。 随后,他牵着她的手,兀自转身,走至竺商君身侧。 他带着她上了马,又拉扯着缰绳,便也踏上了归途。 季寻等人则又跟在他们身后,皆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时刻关注着周遭的动静。 荆子安的身影始终处在视线之中的不远处,司空堇宥并未催促竺商君向前追赶,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黎夕妤靠在他怀中,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荆子安,低声开了口。 “少爷,倘若将来我死了,你千万不可效仿荆子安,只管寻个静谧之处将我埋了便是。你不必为我独身一人,这世间的好姑娘千千万万,想来都会对你无微不至,忠贞不渝。”黎夕妤如此说着,麻木了数日的心,突然便隐隐有了痛意。 她咬了咬下唇,继续道,“少爷是我在这世间最为珍爱的人,我不愿你日后孑然一身。相反,我倒是希望,在我死后,你能够拥有一个温暖的家,有妻有子,安乐祥和……” 黎夕妤终是说罢,缓缓垂下头去,衣角早已在她的蹂躏下变了形状。 却并未……听见司空堇宥的回话。 耳畔风声作响,黎夕妤等了半晌,却仍是不曾听见他的声音。 便在她开始怀疑,方才的声音是不是太小,是否未能传进他耳中时,身下的竺商君却蓦然停下了脚步。 骤然间,风声消减,身后的男子环抱着她的腰肢,双臂紧紧地揽着,令她险些喘不上气来。 “夕妤,在我们携手白头前,你绝不会……先我而去。” 他的嗓音终是响起,坚定如斯,深沉入骨。 黎夕妤的心却猛烈地颤动着,她感受他的温度与气息,良久后,挣扎着缓缓转身。 她便以如此别扭的姿势,仰起脑袋,缓缓凑上他的唇。 唇瓣温软,是熟悉的感觉。 身前的男子,是她这一生最想跟随陪伴的人,倘若日后一切顺遂,那么无论十年、三十年、亦或五十年,她都愿守在他身边,无论荣华富贵,无论身健与否。 她并未停留太久,便离开了他的双唇。 却仍旧维持着并不舒适的姿势,深深地凝望着他。 “我知道你想为司桃报仇,但这件事,绝非你一人之力便能做到。”突然,司空堇宥开口,沉声道。 黎夕妤心头一沉,不料竟被他全然猜透了心思。 他的双手搭放在她的肩头,又道,“荆子安仗着有一身出众武艺,他想要报仇,我自然不会阻拦。可是你,无论你要做什么,若非没有我的准许,你绝不可自作主张,更不能擅自行事。” 黎夕妤不语,只是缓缓垂下眸子。 可她刚垂眸,便被他握住双肩,遂不得不再度抬眼。 瞧着他灼热的目光,盯着他深邃的眉眼,黎夕妤的心,便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我知道你心中有恨,恨不能将闻人玥剥皮抽筋。而我,我也同样!那对兄妹一再伤害你与父亲,这笔账,无论如何我都要找他们清算!”司空堇宥的声音渐渐变得冰冷,“可如今情势不同,他们二人已投靠厉澹,若想报仇,尚需一番极为细致的筹划。一切,都急不得。” 黎夕妤攥着衣角的指节变得白皙,她咬紧了牙关,眼眶变得红润,沙哑着嗓音开口,“小桃她是我的亲人,是我这十余年来不可割舍的温暖,如今她被人所害,我只想报仇!只想替她报仇……” “我答应你,定会替司桃,将这一切……一一讨要回来!”司空堇宥的手臂又加大了力道,坚定无比地说着,“你想报仇,不如借我之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令你满意的结果。 听了这样一番话,黎夕妤的鼻尖酸涩无比,心中压抑了数日的情愫,终是在这一刻,倾巢涌出。 泪水夺眶而出,她一个猛扑扎进他的怀中,哭出了声响。 细细回想,此生中,她似此刻这般放声大哭的次数,竟也是屈指可数。 她从来就是个极能控制情绪的人,纵然心底有再多的喜悲,她也极少会展现在脸上。 更不必说,如此不顾一切地,放声哭泣。 只因她知晓,倘若如此做了,那么所遭受的,不是顾简沫的打骂,便是黎未昕倒打一耙般的告状。 而此时此刻,她能够如此遵循自己的心意,也皆是因着,身前的人,是司空堇宥罢了。 她嚎啕大哭,将司桃之死带给她的全部打击与悲痛,肆无忌惮地发泄而出。 司空堇宥轻拍她的脊背,手臂紧紧扣着她的腰身,将她护得很好。 半晌后,她的哭声渐渐小了,耳畔便响起了他轻柔的声音。 只听他道,“夕妤,在我的面前,你不需强装任何。你可以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我永远都会为你撑起一片天地。纵然有朝一日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我也仍旧是你最坚实的依靠。” 他的话语传进心底,黎夕妤原本有所减退的哭声,便又扬了几分。 这个人,他是她的高山大地,他为她掌灯,点亮她暗无天日的余生。 如今,他又扬言要替她撑起一片天地,纵是有朝一日天地崩塌,只要他还在身边,那么她的天地,便永不会倾颓。 “什么人!” 二人正相拥时,后方突然响起一声厉喝,那熟悉的声音来自于季寻。 随后,周身突有一股浓郁的杀意弥漫,黎夕妤尚未回神,便被司空堇宥扳过身子,随后趴在了马背上。 只闻头顶“铮”地一声响,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刀剑碰撞声。 黎夕妤心头一惊,以她过往的经验来看,今日这是……又遭到敌人偷袭了! 下一刻,她的肩头被人抓起,随着司空堇宥一同跳下了马。 她终有时机打量四周,只见无数黑衣杀手围在周身,皆凶神恶煞。 季寻等人本停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此时突有敌人现身,他们早已纷纷亮出武器,与敌人拼杀在一处。 黑白相间,不时有腥红闪过,倒显得颇为萧索。 而她与司空堇宥身侧的敌人,却有二三十人。 在这二三十人中,黎夕妤瞧见了两张颇为熟悉的面孔。 一个便是当初与闻人玥合作,将她掳走的蒙面男子,只不过今日他揭了黑巾,不再蒙面。 当瞧见他的容颜时,黎夕妤便也想起了从前在蛮州发生的事,这才知晓闻人玥竟在那么早时,便背叛了司空堇宥。 不由脊背生凉,只觉后怕。 而另一人,则是当初于江面上所碰见的……庄暠! “司空堇宥,我们又见面了!”庄暠的脸上仍旧挂着两道深长可怖的疤痕,手中抓着一把大刀,目光凌厉。 司空堇宥无甚情绪,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却道,“当初江上一战,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如今,即便多带了些人手,也依旧不敌我!” 这番话语虽张扬,却是在陈述当年的事实。 可庄暠此人显然听不得这般的话语,蓦然扬了扬手中的大刀,双眸一眯,阴冷地回道,“今日,我要的只是这个穿着男装的女子!任何人若妄想试图阻拦,便休怪我刀下无情!” 听闻此言,黎夕妤心头又是一惊。 上一次,闻人玥带人闯入军营时,也曾说过只为带她一人离开。 而此番,庄暠带人埋伏在城郊外,也声称只为带走她一人。 那么这两次事件的背后之人,除了厉澹,不会再有旁人! 黎夕妤倒是清楚地记得,厉澹曾说过要她去到他的身边,可她并未同意,他便也未曾强行逼迫。 没想如今时间过去了这般久,厉澹那人,仍旧不愿放过她。 “想带她走,除非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只闻司空堇宥一声厉喝,蓦然挥舞起手中的利剑,与周遭的敌人拼杀。 司空堇宥的身手如何,在场众人,无论是敌是友,皆心知肚明。 即便庄暠是当年名扬天下的怀化大将,也终究曾是司空堇宥的手下败将。 故而,对付这样一群人,于司空堇宥而言,应当并无难度。 且,他招式凌厉,杀伐决断,只身对上数十人,也丝毫不曾落于下风。 却突然,黎夕妤的眼皮陡地跳了两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仰头朝上方看去。 却见头顶上空,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巨网,正迅速下坠。 一时间,她有些不知所措,一颗心狂烈地跳动着,想要拔腿避开,却发觉全身上下无半点力气。 就在这张巨网即将落下时,她突觉身子一轻,蓦然向后退去,竟是被司空堇宥给推了出去。 然下一刻,她眼眸大张,只见司空堇宥站在了她方才所处之地,而那张巨网,也随之落下! 由粗壮麻绳编织而成的网,此刻正缚在司空堇宥周身,于顷刻间便限制了他所有的动作。 而周遭的敌人见状,眼眸中纷纷溢出光亮,举起武器便向司空堇宥刺去。 黎夕妤的一颗心骤然间便提升至了嗓子眼,她终于站定脚步,一双眼眸越张越大,惊恐惧怕至极。 然下一刻发生的事,却令她更为惊诧。 但见那被束缚其中的男子也不知如何做到的,他举起双臂,紧紧抓着麻绳,便旋转了起来。 随着他的转动,那张巨网也渐渐张开,向着四面八方伸展而去。 那即将到得司空堇宥身侧的杀手们,便被这猝不及防的巨网所攻击,一时难以靠近他。 黎夕妤见状,终是稍稍松了口气,然手掌却悄然无息间探进了衣袖,摸到了那冰冷却熟悉的刀柄。 她虽无半点武艺,却还有利器在手。 无论如何,她不愿再似方才那般,成为拖累司空堇宥的累赘。 却突然,她见司空堇宥松了手,那张巨网便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迅速飞来。 黎夕妤再次受了惊,不懂得司空堇宥的意图,可当那张巨网自她头顶擦过,最终坠落在她身后不远处时,她转身间瞧见那曾经蒙面的男子被罩在其中,便蓦然明了。 而下一刻,一道马蹄声自前方响起,荆子安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可他原本素净的布衣白袍上,却沾染了些许血迹。 荆子安飞身下马,不由分说地便抓起巨网,挑开了男子手中的长剑,将他牢牢束缚。 随后,黎夕妤便去往男子身边,以手中的匕首抵着他的脖颈,示意他莫要轻举妄动。 荆子安则拔出佩剑,杀进人群之中,与司空堇宥并肩而战。 有了荆子安的到来,加之季寻等人已解决了周身的敌人,便纷纷赶来帮助司空堇宥。 一时间,局势分明。 庄暠见状,蓦然低呼了一声,“撤!” 随后,黑衣杀手们纷纷撤离,季寻与荆子安本欲去追,却被司空堇宥拦下。 “不必再追,若是不慎中了敌人的圈套,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说罢,司空堇宥迅速走来黎夕妤身侧,十分轻柔地自她手中夺出“羽晖”,那被巨网所缚的男子便落入季寻的手中。 “少爷,为何不直接杀了他?”荆子安冷冷地发问,眼眸之中充斥着血色,恨得咬牙切齿。 司空堇宥淡然瞥了他一眼,启唇回道,“此人太过惜命,如今再度落至我手中,兴许会有大用。” “司空堇宥,你休想自我口中得知任何信息!”男子蓦然开口,厉声呵斥着。 呵斥过后,他的神情微有些异样,不知想做些什么。 “季寻,割了他的舌头。”司空堇宥冷冷地发令,无情又残忍。 季寻闻言,一时竟有些愕然,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行事。 可荆子安却不似他这般迟疑,一把掐上男子的喉头,令其张开了嘴。 下一刻,荆子安举剑,剑尖划过男子的口齿,便听他惨叫出声。 “唔……唔……” 男子想要说些什么,可自口中喷出的,除了鲜血,便再无旁物。 “回军营!” 司空堇宥再度下令,转而一把揽过黎夕妤的腰肢,带着她坐在了竺商君的背上,迅速动身,向着军营奔去。 这一夜,黎夕妤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之上,身边没有司空堇宥的陪伴。 可直至深夜,她也迟迟无法入睡。 远方隐隐传来凄厉的嘶吼声,那是一道男音,吼声撕心裂肺,令人不由得心生惧意。 黎夕妤紧紧攥着棉被,帐内烛火未熄,她不敢闭上双眼,却紧紧咬着下唇。 她不知司空堇宥是怎样对待那男子的,只觉这自暗室方向传来的声响,实在太过凄厉可怖。 她并不会心生怜悯,更不会劝说司空堇宥停手。 相反,那人曾听从闻人玥的吩咐,对她施以酷刑,这笔仇恨,理应千百倍地讨回来! 而她之所以无法入眠,却是因着思虑甚重,心头萦绕着诸多担忧与不安。 她处在这般的情势下,却直至天将破晓时,方才有了困意。 那凄厉的嘶吼声断断续续,司空堇宥竟在暗室之中,折磨了那人整整一夜。 待黎夕妤转醒,已至未时。 她在迷蒙中睁眼,眼角瞥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自是司空堇宥无疑。 “来,把药喝了。”轻柔的话语传进耳中,黎夕妤这才闻见一股熟悉的药草香气。 她缓缓坐起身子,靠坐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他。 自他的身上,她隐约闻见了一股浅浅的血腥之气。 不用去细问,她知晓,那不是他流的血。 黎夕妤伸手接过司空堇宥递来的药碗,将其凑至唇边前,先问了一个问题,“少爷,那个男子……如何了?” 问过后,她便微微仰头,喝着药。 “杀了。”只听淡漠无比的两个字传来,令黎夕妤心头一惊,险些被汤药所呛。 她暂且压下心底的惊疑,将汤药一饮而尽后,方才直视着司空堇宥。 她本想问些什么,他却先开了口,话语有些沉重,眉眼却无比温柔,“阿夕,车马我已备好,稍后由季寻护送,你与父亲立即离开。” “去何处?”黎夕妤心头一滞,下意识便问。 “瀚国。”他并无隐瞒,当即便答。 黎夕妤立即蹙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少爷,究竟出了何事?你为何要抛下我?” 司空堇宥自她手中接过瓷碗,放置于一旁的桌案上,转而握起她的双手,轻声回道,“并不是要抛弃你,而是去了瀚国,我方能安心。” “究竟出了何事?”黎夕妤的双眉越拧越紧,“少爷,还请你如实回答我!” 不过一夜的功夫,他便突然提出要送她离开! 在他折磨男子的那一夜,他究竟都得知了什么? “呵呵……”却听司空堇宥一声轻笑,“不必太过担忧,一切皆在我的掌控之中。不过是两军即将开战,而我又生怕司桃那一日的事态重演,这才决意暂且送你去往瀚国。毓宜王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必定会好生照料你与父亲。” “可是少……” “瀚国并不远,紧邻夔州边境,我已命人引开守在那处的敌人,相信此行,你们不会遇到任何危险。”并不给黎夕妤开口的机会,司空堇宥犹自说着。 说罢,似是觉得还少了些什么,便又道,“你放心,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任何事。而这一场仗,我也不会输。你只需去往瀚国一月之久,若是再快些,兴许半月,我便能获胜。” 听着他的昭昭言辞,黎夕妤的一颗心,却渐渐沉至谷底。 她自然明白,司空堇宥此刻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之所以要急着将她与司空文仕送走,必定是因为他深知,他即将面临的,会是一场空前绝后的险境!    第一百六十四章:异国 饶是黎夕妤再不愿离开,也终究抵不过司空堇宥的坚持。 他向来是个固执的人,何况此等大事,更是容不得她有半点违抗之意。 终究,黎夕妤只能选择妥协,心不甘情不愿地妥协。 直至肩上披了件深黑色的狐裘斗篷,直至被司空堇宥带上马车,黎夕妤终是忍不住心底的悲痛。 遂,便在司空堇宥转身的那一刻,她蓦然起身,迅速跳下了马车,自后方将他紧紧抱着。 冬日风声不歇,黎夕妤察觉到司空堇宥的身形猛地僵住,却是如何也不愿松手。 他的脊背如同他的胸膛那般宽厚,总是为她遮风挡雨,于悄无声息间替她打点好一切。 黎夕妤的脸庞贴在司空堇宥挺得笔直的背上,心中是无法抑制的阵阵抽痛,逼得她眼眶通红。 此时此刻,她很想告诉他,她不愿离开,只想留下来,守在他身边。 便如同从前的许多次,哪怕心知跟在他身边便要面临危险,她也仍旧义无反顾,倔强又固执。 可今日,她知晓事态有多严重,否则他不会如此决然。 倘若他有把握将她护得很好,自然也是想要将她留在身边的。 黎夕妤张了张口,万千情愫萦绕在心间,可话到了嘴边,却只是轻轻唤了他一声,“少爷……” 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颤抖,又有些瓮声瓮气,好如受了委屈般。 司空堇宥的身子又是一震,他迅速转身,将她揽在怀中,双臂扣着她的腰肢,同样紧紧地环抱着。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她先是一惊,却很快坠入更加强烈的沉痛之中。 只因为,她感受得到他的不舍,感受得到自他心底传出的些许惧意。 没错,是惧怕。 这样的司空堇宥,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我向你保证,”他突然开了口,双唇附在她耳畔,声音很低,唯有她能够听得见,“一月,最多一月。我一定会去瀚国,亲自接你回来。” 黎夕妤缓缓抬眸,仰望着他的眉眼,却触及一片漆黑,再也看不出任何。 “照顾好父亲,好好养伤,莫要令我担忧。”他沉声嘱咐着,却缓缓松开了双臂。 随后,他的双手上移,搭放在她的肩头,却蓦然垂首,凑了来。 额间触及一片温软,那是再熟悉不过的感觉,他的唇,却比平日里要冰冷一些。 黎夕妤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将满心的悲痛压下,轻声道,“少爷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伯父,令你不再有半点后顾之忧。” 她话音落下时,他的唇也离开了她的前额,深深地凝望着她。 片刻后,他又开口,却道,“上车吧。” 黎夕妤垂下眸子,此次乖乖转身,利落地上了马车,看似无半点留恋。 “季寻,出发!”上车后,她坐在司空文仕对面,沉声吩咐。 下一刻,马车骤然动了起来,她的身形忍不住摇晃着,却紧紧咬住了下唇。 她双目红润,一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不去触碰身后的车帘,不去探头……望向那道身影。 马车跑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便出了军营,去往瀚国。 对面沉默了许久的司空文仕,终是轻声开了口,“丫头,你不必如此难过,短暂的分别,未尝不是件好事。” 黎夕妤红着一双眼,有些疑惑,“伯父,您此言何意?” 但见司空文仕勾唇一笑,还是那般慈爱,“你是堇宥放在心尖上对待的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希望你涉险。而你若是在他身边,他要顾及你的安危,做起事来难免会畏手畏脚。如今将你我二人送走后,他便再无后顾之忧,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了!” 实则司空文仕的一番话,黎夕妤也是明白的。 她自然知晓,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倘若在此等紧要关头留在司空堇宥身边,无疑会拖累他。 可尽管如此,也因着心底那挥之不去的慌乱与不安,她更想要留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何事,生死不弃。 许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司空文仕便笑道,“丫头,你何不试着给予堇宥更多的信任?如今一切还未到最后一刻,你又怎知……他一定会输?” 听闻此言,黎夕妤沉默了半晌,最终轻轻点头。 “伯父,我明白了。”黎夕妤深吸一口气,佯装轻松一笑。 “好,明白就好。” 这一程路途,便如同司空堇宥所预料的那般,畅通无阻,不曾遇见任何埋伏。 也兴许,是他一早便安排好了一切。 一行三人于戌时二刻抵达瀚国易宁城,见到了王子毓宜。 季寻向毓宜呈上了一封信件,那是司空堇宥亲手所写,却不知信上所述为何。 只知毓宜在看过信后,颇具深意地打量了黎夕妤一番,目光之中掺杂着几分莫名的情愫。 黎夕妤眨了眨眼,有些不解,“王子殿下,您这是……” “没事。”毓宜立即勾唇一笑,转而收回书信,道,“既是司空将军的委托,那我必定会忠人之事。夕姑娘与伯父二人便安心在这易宁城住下,无论遇上任何事情,可随时唤侍从前来寻我。” “多谢王子殿下。”黎夕妤与司空文仕齐齐俯身拱手,向毓宜行礼道谢。 因已入夜,二人舟车劳顿,故而毓宜并未设宴款待。 加之二人来到瀚国的消息本就是个秘密,毓宜更是下令,不准任何知情人士透露出半分。 侍从带着二人去往城中一座府邸,那是毓宜平日落脚之处,府邸里里外外分布着诸多侍卫,足以保证二人的安全。 待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后,已至子时。 季寻驾着马车,向二人道别。 黎夕妤心生不忍,便开口,“季寻,今夜已晚,不若你也在此处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赶路如何?” 季寻却立即摇头拒绝,“夕妤姐姐,军中尚有许多事宜需要我去处理,我不能多加逗留。” “那……还请无论如何,都要保重!”黎夕妤自知无法劝说季寻改变心意,便勾唇一笑,道。 “夕妤姐姐……”季寻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 可最终话到了嘴边,却化作两字,“……保重!” 季寻的身影最终消失于夜色中,黎夕妤却盯着他离去的方向,许久不曾回神。 异国他乡,寄人篱下。 黎夕妤整夜难以入眠,她于床榻之上辗转反侧,良久也未能平静。 最终实在因心中憋闷,便起身拆开包袱,将其内的锦盒取出。 盒中藏着她此生最为珍贵的几样物件,她一一取出,置于烛光下反复观摩。 却突然,房门被人敲响,在这寂夜下显得有几分刺耳。 黎夕妤心头一惊,转眸望去,便瞧见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前。 “夕姑娘,是我。”毓宜的声音传进耳中,温润轻和,令人如沐春风。 黎夕妤连忙将锦盒收起,踱步至门前,替他开了门。 “王子殿下,这么晚了,您为何还未睡下?”黎夕妤张口便问,却被一阵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她连忙将毓宜请进屋中,后又将门紧紧合上。 “我本在军中处理事务,回来时瞧见姑娘的房中尚且亮着烛光,便想来探望一番。”毓宜的声音不咸不淡,回得颇为自在。 黎夕妤盯着他的面容瞧了片刻,只觉烛光下他的容颜,比之从前柔和了些许。 如此这般的情形便令她想到了司空堇宥,她尚且记得,每每到了夜间,他坐在桌案前研读竹简时,那原本刚毅如斯的轮廓,也会变得柔和万分。 想到司空堇宥,心底便抑制不住涌起悲痛。 黎夕妤暗自垂眸,全然忘记了身前还有一位邻国的王子。 “夕姑娘如此伤神,可是在此处住得不惯?”毓宜挑眉,出声问道。 “没……没有!”黎夕妤连忙回了神,强行扯出一抹笑意,“王子殿下招待周全,哪里会不习惯。” 毓宜低笑了一声,双眸微转,又问,“夕姑娘,距上次一别已有数月,不知我的那位恩公,辛大夫……如今可还好?” 自辛子阑离开后,极少有人在她面前提及他,此刻毓宜突然如此问,倒是令她心头一震。 “辛子阑他……”黎夕妤的眸子又暗了几分,低声回,“他早在一月之前,便离开了。” “离开?”毓宜似是有些惊讶,“回到他的家乡了吗?” 黎夕妤怔了片刻,却默然摇头,“他不告而别,不知去了何处。” 毓宜盯着黎夕妤半晌,似在沉思,而后道,“看姑娘如此失神,想来辛大夫的离开对你打击很大。” 听了这番话,黎夕妤微微垂眸,不语。 今夜毓宜突然来访,又与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委实有些怪异。 可既然提及了辛子阑,那她心中尚且有个疑惑,便也问了出来,“王子殿下,关于辛子阑……您了解多少?您是否知晓,他的家乡在何处?” 她话音落后,却见毓宜的神色无甚变化,唯有一双眸子显得格外深邃。 “我并不知晓。” 半晌后,他回。    第一百六十五章:他乡 毓宜的口吻不轻不重,令人听不出半点情绪。 却又偏生因着他是一位王子,故而即便对他的回答抱有诸多怀疑,黎夕妤也仍旧无法反驳什么。 她转眸望向窗外,只见一片漆黑。 她开口,显得有几分怅惘,“辛子阑他……还真是神秘啊。” 关于辛子阑的神秘,黎夕妤自最初起便知晓。 他来历不明,身份不明,有着超群的医术,又能采到世间最为稀有的灵药,却自称“布医施药,四海为家。” 自辛子阑不告而别后,黎夕妤时时会在心中猜测他的身份,可猜测也仅仅只是猜测。 那人看似风风火火、神经大条,却有着十分细腻的一颗心,且他总是身穿金黄色的袍子,从不曾脱下过…… 关于辛子阑的秘密,司空堇宥或许知晓,可他从未曾与她提及过。 而如今,身前的毓宜应当也是知晓着什么,却同样不愿与她提及。 “夜已很深了,夕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吧。”就在黎夕妤失神之际,毓宜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她连忙转回目光,向着毓宜拱手行了一礼,道,“有劳王子殿下挂念,接下来的一月里,我与伯父二人还将继续叨扰,还望殿下莫要嫌弃才是。” 毓宜笑着摆手,摇头道,“既是司空将军所托,那我无论如何也会照顾好二位。倒是这异国他乡的,二位若是有何不适,可千万要与我说才是!” 黎夕妤含笑点头,“多谢殿下。” “夕姑娘早些歇息,我便先告辞了。”毓宜说罢,向黎夕妤礼貌性地行了一礼,便蓦然抬脚,向屋门走去。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黎夕妤的眼皮,陡地跳了两下。 心底渐渐涌起一股十分强烈的不安,她颓然地坐在床榻边,心底思绪万千、五味陈杂。 这股不安并非来自于毓宜。 相反,毓宜今夜行事说话虽有些怪异,但她却并未察觉到半点不善。 而她心中时刻萦绕着的,却是那封由司空堇宥亲笔所述的信。 她尚且记得那时毓宜向她望来的神色,心中的烦忧更甚了几分。 她便处在这般的境况下,倒在榻上,一动不动地,睁眼过了一整夜。 翌日清晨。 当她推开房门,欲去往司空文仕的房中探望时,竟发觉院中守着众多侍卫,足有二十余人。 她心中一惊,正疑惑间,便有一人开了口。 “公子莫要紧张,我等乃是奉殿下之命,时刻守护二位安危。”其中一人向她抱拳行礼,出声解释。 黎夕妤轻轻点头,对于毓宜如此的安排,她自然理解。 只不过……为何会派来如此多的侍卫? 她有些思索不明,便也将之忘却,抬脚走出房门。 屋外寒风猎猎,黎夕妤下意识紧了紧衣领,便迈步向司空文仕的客房走去。 然她刚走出两步,那人又突然将她唤住,沉声道,“近日正值穷奇国生乱,公子若是无要紧事,便莫要出府了。”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心头蓦地“咯噔”一颤,下意识便问,“夔州如何?两军可是开战了?” 那人先是一怔,很快意识到自己似是说错了话,连忙摆手,妄图转移话题,“今早天还未亮,住在这间客房的先生便醒了。想必也因着身处异国他乡,颇有些不适。公子既要前去看望,那属下也不便再打扰。” 这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措辞,令黎夕妤瞬间了然。 她不再纠缠,蓦然动身,去寻司空文仕。 她在司空文仕的房中待了约莫两个时辰的光亮,为他揉肩捏背,与他闲聊作伴。 直至午时前分,披着深紫色狐裘斗篷的毓宜寻来,黎夕妤方才与司空文仕道了别。 毓宜身后跟随着两名婢女,手中各捧着一只托盘,盘中盛放着两只砂锅,正散着浓香。 那香味传进鼻中时,黎夕妤的胃部蓦地便绞痛起来,她倒真是有些饿了。 “司空伯父的膳食稍后便会有侍从送去,公子若是不介意,可否与我共进午膳?”毓宜的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给人带去莫名好感。 对于一个王子的要求,黎夕妤自然不敢拒绝。 她微微颔首,轻笑道,“殿下说笑了,能与您共进午膳,那可是我的福分。” 说罢,她立即走在了前方,快步到得自己的客房门前,将两扇门推开后,便伸出一只手臂,“殿下,请。” 毓宜步入房中后,脱去那厚重的斗篷,将之挂在墙边。 后又遣退了那两名婢女,屋中便唯有他们二人。 他犹自到得桌边,将那两只砂锅的盖子掀开。 一时间,更加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间房中,黎夕妤走近后,便瞧见了两锅珍馐美馔。 “这是我特意命人熬煮了整整一夜而成的老鸭汤,味道应当不错。”毓宜说着,又将碗筷递给了黎夕妤。 黎夕妤木讷地接过碗筷,未能想起先道谢,反倒问,“殿下,那伯父那里……” “放心,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伯父,稍后他那里送去的午膳,不会比我们吃的差。”未待黎夕妤将话说完,毓宜便已然出声回应。 黎夕妤这才放了心,便坐在木椅上,垂首望着身前的美食。 这是整只老鸭所炖制而成,色泽清淡,却透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气。 “吃吧。”毓宜勾唇一笑,先行动了筷。 黎夕妤盯了他片刻,只觉他吃饭时的动作十分斯文,慢条斯理却不乏修养,浑身上下皆透着尊贵之气。 犹记得每每与司空堇宥共同用膳时,他也是这般的姿态,恬淡安宁,不发出半点奇怪的声响。 思及司空堇宥,黎夕妤的心猛地揪起,面对眼前的美食,便蓦然没了兴致。 “殿下,”她忍不住出声,唤他。 毓宜朝她望来,微微挑眉。 黎夕妤思索了片刻,仍是决意将心中所思虑之事问出口,“我听说,近日穷奇不太安宁。可是夔州出了何事?少爷与那位皇帝……他们,开战了吗?” 对于她的问话,毓宜似是早已料到般,并未表露出太过惊异的神色。 他凝视着黎夕妤,声音依旧平和,却道,“先用膳,稍后我再与你细说。” 无奈,黎夕妤只得听从他的吩咐,埋下头去,一勺又一勺,失神地喝着鸭汤。却觉这汤中隐隐散着一股轻浅的药香。 她喝了几口后,许是被这浓郁的气息所感染,蓦然间胃口大开。 她一边吃着肉,一边喝着汤,暂且将心中所有的思虑压下。 直至一炷香的时间后,她终是吃饱喝足,放下碗筷时,却见毓宜正眉眼带笑,好整以暇地凝望着她。 黎夕妤窘迫地笑了笑,“让殿下见笑了。” 毓宜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竟道,“看姑娘满面愁容的模样,想来也无甚胃口用膳,我这才命人在这汤中添加了些许开胃的药材,还望姑娘莫要怪罪才是!” 听了这话,黎夕妤惊愕极了。 难怪她会觉得这汤中有药草的气息,难怪她喝了几口汤后,便蓦然间有了胃口。 对于毓宜的一番用心,她自然要全然接受,却又觉有些承受不起。 “有劳殿下费心了,我很感谢。”黎夕妤颔首,浅笑着,道谢。 片刻后,她又抬眸,目光中满含殷切,“殿下,能否与我说说如今夔州的情势?” 毓宜却并未立即回话,反倒唤了那两名婢女入内,将砂锅与碗筷端了出去。 待这一切完成后,他拢了拢衣袖,方才回话,“司空将军麾下仅有不足二十万的兵马,已于今早集结完毕。而穷奇国新皇却率领着三十万大军,将整座夔州城围堵得水泄不通。” 毓宜的声音不咸不淡,开口的力道也不轻不重,仿若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可确实,此事当真与他无太大的关联。 可他如此轻描淡写的一番话,传进黎夕妤耳中时,却令她的心禁不住颤抖不休。 “想来这一战,最迟会在今夜戌时拉开帷幕。”毓宜又道。 “那依您所看,这场战事一旦展开,我家少爷是否能够获胜?”黎夕妤迫不及待地问出心中最为关切的疑问。 毓宜却微微扬眉,露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片刻后回,“双方兵马虽悬殊巨大,可司空将军乃是用兵奇才,这一场仗……孰胜孰败,尚不能在此时下定论。” 黎夕妤暗自咬唇,思索了片刻,又问,“那么这一场仗,又会持续多久?” “司空将军向你承诺的期限,是多久?”却听毓宜反问。 黎夕妤先是一怔,随后如实回答,“少爷说,最多一月。” 毓宜听后轻轻点头,“一月时间,倒是差不了太多。然这场仗关系重大,即便司空将军赢了,他未来要面对的,还有更艰难的挑战。故此,夕姑娘,你有何打算?” 听了这话,黎夕妤又是一怔。 她沉默着思索了片刻,一双眉头便蓦然蹙起。 先前司空堇宥与她所说,最多一月便会亲自前来接她。 当时她并未细细思量,此番经毓宜提点后,方才发觉,司空堇宥将面对的种种危难,远比她所想象的,还要更甚百倍。    第一百六十六章:战败 “姑娘?夕姑娘?” 黎夕妤正沉思着,毓宜突然出声唤她,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想起他的问话,便回道,“殿下,无论此战成败与否,我都不会再给您添麻烦。” “姑娘多虑了,我这易宁城虽小了些,但保全姑娘与伯父二人,倒也轻而易举。倘若姑娘愿意,可无限期地住在这里。但我想问的,却是姑娘的心意。”毓宜摆了摆手,脸上轻和的笑意并未褪去,可眼眸中却多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 黎夕妤眨了眨眼,颇有些不解。 “呵……”随后,毓宜轻笑了一声,竟再次提及了辛子阑。 “我的那位恩公,也便是辛大夫。我虽与他仅有两面之缘,可每每见之,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离姑娘。”毓宜的话语平淡极了,然提及辛子阑,却总是含着几分敬畏之意。 黎夕妤此番倒是有些愕然,对于毓宜的心思,她却是愈发地捉摸不透了。 遂,她微微颔首,道,“殿下究竟想说什么,还请明言。” “我想说的是,辛大夫他……对姑娘有情!”毓宜倒真是再不拐弯抹角,一针见血,要多直接便有多直接。 而这样的话语,却是黎夕妤头一次听闻。 对于辛子阑的情意,她并非不知,可他从未曾与她表露心声,她便也当做什么都不知晓。 如今,毓宜却是一语便道破了这样一个秘密,令黎夕妤的心跳骤然加快。 她眉头微蹙,正想出声否认,便听毓宜又道,“姑娘不必否认,辛大夫对姑娘如何,想来你的心中最为清楚。” 黎夕妤不由攥起了衣角,蹙眉凝望着毓宜,妄图透过他的双眸,去探知这个王子的心思。 “当然,我并非是辛大夫的说客,我如今最想知道的,只是姑娘的心意。”毓宜的嘴角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那平静无波的神色,令人半点也无法窥探他的心思。 面对这样一个言语间滴水不漏的人,黎夕妤丝毫无半点法子。 她只得颓然地垂首,轻叹了一声,沉声道,“是我辜负了辛子阑,我曾向他许诺,会随他一起离开。可后来我食言了,这才导致他……不告而别。” 心底隐隐作痛,脑中不时闪过辛子阑的面容,逼得她渐觉呼吸不畅。 “如若再给姑娘一次机会,你是否还会选择随辛大夫离开?”毓宜沉默了片刻,此番问话倒是提高了语调。 传进黎夕妤耳中时,令她的心,陡然间一颤。 她猛地抬首,迎上毓宜犀利的目光,下意识便问,“莫非殿下知晓辛子阑现在何处?” 毓宜摇头,“自然不知。且今日我与姑娘的谈话,与辛大夫没有半点干系。” 黎夕妤的嘴角抽了抽,此刻倒是想早些结束这场谈话。 遂,她深吸一口气,不假思索,断然开口,“有劳殿下费心了,我虽然很喜欢与辛子阑相处,却也终究无法随他离开。我的一颗心,从最初起便给了我家少爷。故而,无论此战是成是败,我都会回到他的身边,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黎夕妤说罢,半晌也未见毓宜回话。 他只是盯着她,目光十分深沉,颇具打量意味,却又掺杂着几分她尚且读不懂的情愫。 终于,他缓缓起身,敛了笑意,“姑娘的心意,我已全然了解。你也不必太过担忧,瀚国已与司空将军结盟,我自会派出兵马,援助与他。” 毓宜说罢,取下那挂在墙壁的斗篷,将其披在肩头,便推门而出。 门扇被推开的那一瞬间,一股强劲的冷风直逼黎夕妤门面,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很快,房门再度合上,毓宜终是离开。 黎夕妤仍旧坐在木椅上,暗自垂下双眸,细细思索着。 自昨日至此刻,毓宜已与她谈话两次。 可这每一次,都会提及辛子阑。 倘若说是他并不知晓辛子阑的行踪,她却是如何也不能相信的。 但这王孙贵胄的心思,她又如何能够捉摸得透? 正如毓宜所预料的那般,司空堇宥与厉澹间的战争,于这日酉时三刻,再度拉开了帷幕。 即便身处异国他乡,黎夕妤也仍旧察觉得到,整座易宁城也在悄无声息间,被凝重的氛围所笼罩。 她心中虽有所担忧,可屋外守着的二十余人,却是切切实实地阻拦了她的脚步。 如此这般的情形,倒是与禁了她的足,无甚区别。 入夜后,她躺在榻上,只觉隐约间仿佛能够听见远方战场上传来的喧嚷声。 虽低浅难辨,却持续了整整一夜,未曾停歇。 而这一整夜的时光,黎夕妤始终处在似睡未睡的状态下,脑中纷乱不休,心底萦着担忧。 辛子阑的药物本是有着很好的助眠功效,可近日来却似乎失效了一般…… 她便在如此这般的情势下,度过了半月的时光。 半月来,她不曾听到半点有关于战事的消息,毓宜也极少来访,便是来了,也只是匆匆看她一眼,关于战事则只字不提。 黎夕妤曾忍不住向守在屋外的侍卫打探消息,奈何他们皆得了毓宜的令,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半分。 看她如此心焦的模样,司空文仕曾多次安抚,却并无太大的效用。 她甚至想过偷偷溜出府去,可在众人的监视下,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毫无保留地,传进毓宜耳中。 遂,为了平复心绪,她托人去往集市,买了针线与绣布,又请了城中一位颇有名声的绣娘,教授她刺绣之艺。 此法果真奏效,她很快便沉浸在刺绣之中,渐渐忘却所有烦忧,眼里心里便唯有绣布与针线。 起初,她的手法十分笨拙,仅仅只是最简单的图案,她都绣得十分难看。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便也逐渐熟练了起来,针线在她手中变幻无穷,绣出的花草已初具形态。 几日后,绣娘见她学有所成,便离开了府邸,却留下了一匹约莫一丈长、三尺宽的绣布,要她绣出一副山水图来。 黎夕妤此番倒是犯了难,若是花花草草在她的脑中倒也有些形态,可这偌大的一副山水图,倘若没有半点参照,她是断然绣不出的。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司空文仕的耳中,他主动提出会替她作画一幅,将山清水秀的姿态融于笔尖,印在纸上。 在这个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落在司空文仕的肩头。 黎夕妤静默地坐在一旁,盯着他认真作画的模样,出了神。 她始终记得,司空堇宥精通画艺,曾以刀刃在地面上作画,短短时间便绘出了一副山谷地貌。 而司空文仕停笔时,那印于纸上的秀美山河,更是令黎夕妤惊叹到合不拢嘴。 想不到这父子二人,竟都擅于作画。 有了司空文仕亲笔所绘的山水图作参照,黎夕妤绣起时便也轻松了不少。 她将满腹的心事都藏于针尖,瞧着那由丝线缓缓绘成的山水,嘴角渐渐有了笑意,夜里入睡也更安然。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半月。 距司空堇宥曾向她许诺的期限,竟已不知不觉便超出了五日! 而这日一早,天尚未亮起,黎夕妤便自睡梦中转醒。 心中凝聚着浓浓的不安,与司空文仕共进早膳时也食不知味,神色飘忽。 当她坐在矮凳上,执起那根熟悉的银针,瞧着眼前已绣出棱角的高山,努力平复了心绪,便继续绣了起来。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心思渐渐飘至远方,脑中不时闪过那道熟悉的身影。 忽然,一阵刺痛自指尖蔓延,她连忙松开银针,瞧着左手食指指腹处的那一点腥红,心头蓦然狠狠地抽痛了几下。 不祥的预感涌遍心间,她坐立难安,想要出府,却被人无情拦下。 她便请人去寻毓宜,声称有要事与他商议。 可那人离开后许久,也不见归来。 她便唯有在院中来回踱步,直至月升日暮,直至昼夜交替,直至……天边刮起猎猎寒风,无情地拍打着她的身躯。 其间,司空文仕曾不止一次地前来劝说,可她固执地不愿回房。 守在院中的侍卫们见状,也曾出声劝说,见劝说无果后,便唯有找来更加厚实的斗篷披风,并取来暖炉令她抱在怀中。 黎夕妤始终都在等待,周身的寒冷渐渐被心底的严寒所覆盖超越,纵是暖炉没了温度,她也不知不觉。 待毓宜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之中时,竟已时至丑时,天边有飞雪落下,落满了她的肩头。 “夕姑娘,今夜天寒地冻,为何不在屋中歇息?”毓宜大步走来,开口便是关切的话语。 黎夕妤见他神色如常,竟瞧不出半点异样,不免有些怔忡。 可她很快便回了神,张口便道,“殿下,今日究竟出了何事?请您无论如何也要如实相告!” “先回房,莫要染了风寒。”毓宜并未理会她的问话,反倒伸出手臂,示意她回房。 黎夕妤双眉一拧,定定地站在原地,语气十分坚决,“殿下若是不将实情告知与我,那我宁愿在此站上一夜!” 此番,毓宜终是没了辙。 他垂眸凝望着她,对上那双殷切又期盼的眸子,终是深吸一口气,面露几分凝重。 瞧着他突变的神色,黎夕妤的一颗心,蓦然便沉了下去。 她稍稍后退了一步,却努力深呼吸着,做好了承接一切噩耗的准备。 片刻后,但见毓宜拢了拢衣袖,随后将双手负于身后,终是缓缓启唇,道,“司空堇宥的大军被厉澹攻破,如今已被敌人围剿,倘若负隅顽抗,那么他身后的所有兵马,都会阵亡。” 此言一出,黎夕妤浑身一震,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双腿发软,再度后退了两步。 她瞪大了眼,有些不死心地,问,“殿下,您莫不是在与我开玩笑?” 毓宜沉默了片刻,沉声又道,“这一个多月来,司空堇宥始终不曾向瀚国请求支援,纵是我有意派兵,也被他拒绝了。我不知他打了什么主意,却知晓理该遵循他的心意,好生安顿姑娘你。” “我曾问过姑娘的心意,得知你心之所向后,便又觉此事合该由姑娘你自己做主……” 关于毓宜后来的话语,黎夕妤并未听进耳中。 她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眼中凝聚着莫大的悲痛,怀中的暖炉早不知何时坠地,她便转而攥起了衣角。 直至毓宜自袖中摸出一封书信来,方才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是一月前,季将军受司空堇宥委托,送来的那封信。”毓宜说着,便将信件递给了黎夕妤。 黎夕妤一把接过信,却迟疑了半晌,方才将其自信封中取出。 宣纸上寥寥数语,却苍劲有力,大气磅礴,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看过信上所述后,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努力咬紧了下唇,却在顷刻间红了眼眶。 但见其上写着:劳烦毓兄代为照料阿夕与父亲,倘若一月后此战败落,还请将父亲送去一处远离世俗的乡野。至于阿夕,便送她去往辛子阑的故乡。有他在,她断不会再受到半点委屈与伤害。 黎夕妤的手臂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心如刀绞,立时便被泪水盈了满眶。 她看着司空堇宥亲笔写下的信,甚至能够想象到,倘若他便站在毓宜面前,亲口说出这番请求时,会是怎样的神情。 难怪,难怪当初毓宜看过信后,神色会那般意味深长。 难怪,难怪毓宜总是提及辛子阑,原来竟是为了这般。 她自一开始便知晓司空堇宥已陷入危难,却万万未曾料到,这一日竟来得如此之快。 他替她考虑好了一切,却并未问过……她是否愿意。 “关于此战,司空堇宥之所以会败落,并非是他用兵不当。”毓宜的声音再度自耳畔响起,虽有些缥缈,却清晰无误地被她听了去。 只听他道,“闻人贞与闻人玥兄妹二人,他们跟在司空堇宥身边多年,曾深得他的信任。关于军中的任何事宜,他二人了若指掌。甚至,他们熟知每一方军队的所有优势与弱点,熟知将士们的作战习性与配合方式,更甚者……他们熟知军中的所有战马,哪一匹受了伤,哪一匹最为健硕。而最为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对于司空堇宥,再熟悉不过。”    第一百六十七章:战场 雪,自天际而降,被狂风吹拂着,落在苍茫大地,倾覆城池。 院中有人掌了灯,高悬在屋檐下,照亮漫漫寒夜。 黎夕妤站定在毓宜身前,目光错开他的身形,看向了别处。 手中的信笺已落满飞雪,渐渐染了湿气。 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眼眶却温热得与这冰冻三尺的严冬显得格格不入。 她便如此站着,身形挺得笔直,若非是那一双仍在颤抖着的手臂,怕是会被人误以为是被冻僵了。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毓宜的嗓音再度响起,“夕姑娘,如今便到了你自己做抉择的时刻。倘若你愿意遵循司空堇宥的心意,我会即刻派人护送,将你平安送去辛大夫的故乡。” 听着他的话语,黎夕妤终是有了动作。 她将信笺收起,揣进自己怀中,转而望向他,眼眶依旧红润,神色却平静到令人心惊。 片刻后,只听她开口,道,“殿下,我决意离开。” 毓宜先是一怔,似是不曾料到她会作此抉择。然片刻后却轻和一笑,点头道,“既是如此,还请姑娘先行回屋歇下,待明早天一亮,便会有车马停在这院中,送你离开。想必正如司空堇宥所愿,辛大夫定会倾其所有,好生待你。” 黎夕妤却蓦然摇头,转而望了望天色,竟道,“趁着天还未亮,烦请殿下为我备一匹良驹,我将连夜启程。” 此番,毓宜终是明白了什么。 他敛了笑意,双眉微微蹙起,有些迟疑地问,“夕姑娘,你这是……要独自一人,去往何处?” 黎夕妤并未隐瞒,立即便回,“去往战场,去寻少爷。” 她的话语坚定如斯,神色虽平静无波,却令人感受得到自她周身散布而出的极其强烈的坚毅。 那是不逊于男儿的刚硬,那是独属于她黎夕妤的,倔强与坚韧。 毓宜凝视她半晌,后开口,问道,“夕姑娘,你可考虑好了?当真要奔赴战场,令自己身陷危机?” “还请殿下赐马。”黎夕妤蓦然俯身,拱手朝着毓宜行了一礼。 毓宜见状,深知她绝不会再改变心意,便道,“既然姑娘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再多加劝说。只是姑娘既要去往战场,那么这条路……仅有你自己去闯了。” 毓宜说此番话时,神情无半点变化,可黎夕妤却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几分为难。 她自然明白,毓宜身为瀚国王子,他所做的一切决定都需得以整个瀚国为重。他的一言一行,每一个抉择,都关乎了瀚国的命运。 故而,倘若她愿意去往辛子阑的故乡,他可派出大批的人手。 可如若,她要奔赴战场,他便不得不去考量这其中的厉害干系。 对于他的考量,黎夕妤自然理解,也不会生出半点怨怪的心思。 “如此,便是最好。”片刻后,黎夕妤勾唇一笑,再度拱手,“多谢这一月来殿下的关照,倘若有幸,还盼日后能再相见。” 黎夕妤已等不得太久,毓宜便立即命人前去备马。 待一切准备妥当后,二人并肩走至府邸门前,却见门外正立着两匹马儿。 黎夕妤心中有些疑惑,便挑眉望着毓宜。 “虽不能送你去往战场,但去往易宁城城门的这一段路程,倒是可以陪同。”只见毓宜温和一笑,率先翻身,坐在了马背上。 黎夕妤微微颔首,领了他的好意,便也上了马。 二人二马奔走在茫茫雪地中,因着黎夕妤心中焦急,故而速度始终很快。 待寅时将至,二人抵达城门口。 守城的侍卫见来人是毓宜,不由分说地便打开了城门。 黎夕妤坐在马背上,与毓宜道别,“殿下,多谢您愿陪我这一程。至于伯父,还望您能依照少爷的心意,好生安顿。” “……断不负所托。”毓宜重重点头,拱手拜别。 黎夕妤不再迟疑,蓦然拉扯着缰绳,身下的马儿便迈步跨过城门,去往远方。 天色昏暗,风雪肆虐,黎夕妤身披厚重的斗篷,一手抓着缰绳,另一手则执起马鞭,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身下的马儿。 她心急如焚,丝毫不觉天寒地冻,饶是寒风无情地钻进她衣襟,她也无半点知觉。 此时此刻,她脑中仅有一个念想。 那便是:回到司空堇宥的身边,越快越好。 在临行前,毓宜曾向她嘱咐过,两军交战点位于夔州城外的荒野,而司空堇宥率领的大军被敌人围剿,最终被困于一座山头,不知进退。 黎夕妤便这般冒着风雪,不停地催促着身下的马儿,牙关紧咬,拼尽自己一切的力量,只为能够快些见到司空堇宥。 待天光破晓,视线逐渐变得清明,她终是抵达夔州城边。 又奔跑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她终是瞧见了浩瀚大军的影子。 她无半点迟疑与犹豫,翻身下了马,冒着会被敌人所擒的危险,正欲动身靠近那黑压压的军队。 却突然,肩头蓦然一沉,有人伸掌,拍了她。 心头一惊,黎夕妤下意识便自袖中拔出了“羽晖”,转身便要刺向身后的人。 可她刚有所动作,便再度被人擒住了手腕,随后耳畔响起一声轻呼,“夕姑娘!” 听着这熟悉的呼唤,黎夕妤怔住,立即定了定神色,去直视眼前的人。 但见此人身穿一袭黑袍,大半的容貌都掩在了斗篷下,却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子安,你怎会在此处?”黎夕妤收回匕首,惊诧极了。 却见荆子安眉头一拧,反问,“我倒是想问问姑娘,您又怎会在此?” 黎夕妤颇有些窘迫地垂首,不答反问,“子安,你告诉我,眼下战况如何了?为何我听不见半点杀喊声?” 荆子安转而望向远处的战场,压低了嗓音,回道,“如今两军对峙,只等少爷做抉择。我虽不知他有何打算,但想来他断不会令万千将士白白丧命。故此……” 荆子安未再说下去,黎夕妤的心却蓦然提至嗓子眼。 “故此,”她接过荆子安的话头,说了下去,“少爷他会,选择……投降?” “姑娘也无需这般担忧,以少爷一贯的行事作风,他必然还留有后手,眼下纵是投降了,也不过虚与委蛇,他未必就会输。”荆子安不咸不淡地说着,分明是安慰的话语,却听不出半点安抚的口吻。 黎夕妤深深地凝望着荆子安,只觉短短的时日,他便全然变了一副模样。 “子安,你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姑娘,眼下我要去做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不知您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二人竟齐声开口。 黎夕妤先是一怔,随后她渐渐意识到了什么,眉头一蹙,问,“你要给小桃报仇?” “没错。”荆子安答得果断。 “你想如何做?”黎夕妤又问。 荆子安望着她,目光坚韧,与初见时如出一辙,“倘若姑娘能够替我引开众人的目光,那么此事,便可事半功倍。兴许还能一解少爷的难题。” 原本对于荆子安如此草率的计划,黎夕妤并不认可。 但当她听见那最后一句时,竟再无半点迟疑,立即便重重点头。 总归今日,事态倘若没有转折,那么司空堇宥势必会选择保全万千将士们的性命。 而她之所以匆忙赶来,本就是为了站在他身边,与他携手并进,同生共死。 故,当她再度坐上马背,扬起马鞭,不顾一切地向战场冲去时,嘴角是带着笑的。 她很快便接近了敌军的队伍,因着目标太过显眼,已被敌人发觉。 “什么人!站住!” 当她妄图闯入敌方阵队时,便被敌人毫不留情地拦截。 敌军将士们纷纷举起长枪,恶狠狠地指着她。 “我是你们皇帝一心一意想抓走的人。”黎夕妤面无表情,平静极了。 无论她今日是生是死,只要能够给司空堇宥带去哪怕一分一毫的希望,她也心甘情愿。 而对面的敌人们显然不信她所言,将长枪举得更高了。 黎夕妤见状,蓦然嗤笑了一声,开口道,“你们既是不信,不若将我押去圣上面前。左右我只身一人,又未曾携带任何武器,如何又能对这万千大军造成威胁?” 听了她此番话,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半晌后,便有人开了口。 “你下马,跟我走!”那人生了一副粗糙的眉眼,单是看一眼便觉凶神恶煞,令人心生惧意。 黎夕妤乖乖下了马,很快便有几人上前,将长枪架在她的脖间,押着她向队伍的最前方走去。 随着他们的走动,队伍中渐渐出现了些许骚动,所有人都以打量的神色向她望来,眼中有疑惑更有惊奇。 她被敌人押着,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才抵达队伍前端。 前方出现一条算不得宽敞的道路,那是敌方士兵受命于人,刻意让出的一条路。 她停在原地,抬眸望去。 不远处立着几道熟悉的身影,分别是身穿黄金战甲的厉澹,闻人兄妹二人,以及庄暠,与那名白发男子。 她一眼便对上了厉澹的目光,瞧见他眼中颇具打量的意味,眉梢微微扬起,周身所散布着的,皆是高傲与自负。 黎夕妤察觉到周围的所有人都正望着她,却有那么一道目光,灼热且熟悉,令她心头一震。 她不动声色地转眸,循着那道目光,视线越过厉澹等人,望向再远些的位置。 那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笔直地坐在马背上,身穿银盔铁甲,胯下是千里良驹,容颜熟悉入骨。 瞧见司空堇宥的那一瞬,黎夕妤的心跳蓦然停滞了片刻,她只觉双腿发软,险些未能站稳。 而他双眉紧锁着,目光又太过炽热,其内掺杂着不可置信与深切的责备,令她不敢再与之对视。 她的目光下移,瞧见了身披银甲的竺商君,它挺着胸脯,高昂地挺首,仍是从前那般威风凛凛的模样。 在司空堇宥身侧,是季寻与邹信等人,而在他们身后,则是泱泱大军。 只不过,黎夕妤注意到,夔州的兵马正以十分快速的趋势,由队伍两侧,向敌军而来。 他们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各个丧失了一切的斗志,竟是……缴械投降了! 黎夕妤正心惊时,前方响起了厉澹的声音,“原来是黎姑娘,怎么,你只身一人也胆敢闯进朕的军队?” 被这番问话拉回了目光,黎夕妤毫无畏惧地迎上厉澹的双眸,竟缓缓勾唇,道,“皇上不是一心想抓我?如今不用您再多费心力,我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说着,赫然抖了抖双肩,眼底是一片深暗的光,又道,“皇上这是有多放心不下?我一人来此,您却要放任将士们时刻以凶器指着我。” 她话音落后,瞧见厉澹的眉梢挑得更高了,转而挥了挥手臂。 下一刻,脖间的长枪纷纷移开,再也无人押着她。 遂,她缓缓抬脚,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皇上,此女心思深沉,狡猾得紧,您可莫要被她蒙骗了?”黎夕妤正走着,忽然听闻一道熟悉的女音响起,正是闻人玥。 黎夕妤立即望去,冷冷地盯着闻人玥,掩在袖中的一双手,蓦然便握成了拳。 雪花早已落了她满身,她踏着满地的积雪,听着那“沙沙”的声响,神情平静,面容无波。 片刻后,她听见厉澹开了口,冷笑道,“她不过独身一人,而朕有三十万大军,她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黎夕妤听着,目光愈发深邃,可袖中的“羽晖”,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滑落进掌心。 夔州的士兵仍在归降,司空堇宥身后的人马,也一点点减少着。 他终于,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究竟是被逼无奈,还是另有图谋。 黎夕妤走过的路,雪地上的脚印很快便又被新雪覆盖,但她的前方,再无人敢阻拦。 直至她到得厉澹身前,仰望着高高在上的他,感受着他胯下战马喷薄而出的气息,一颗心竟空前地平静。 “很好,你的胆量,比朕想象中,还要大几分!”厉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黎夕妤,眼角眉梢中所含着的,无不是尊贵与高傲。 当然,眼眸深处所凝聚的几分敬佩与狐疑,也同样被黎夕妤瞧了个清清楚楚。 “皇上,如您所愿,我来了。” 黎夕妤蓦然勾唇,扬声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要挟 黎夕妤将身子挺得笔直,直勾勾地仰望着厉澹,眉眼间含着浅浅的笑意。 她感受得到那股愈发滚烫的目光始终盯着她,来自于司空堇宥,来自于他漫无边际的怒意。 黎夕妤的心揪得生疼,可面容上却仍旧挂着笑意,盈盈地望着厉澹,缓缓启唇,道,“皇上曾千方百计地想要得到我,如今我乖乖站在您的面前,却不知……您究竟想如何处置我?” 她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被寒风吹着,传进许多人的耳中。 只见厉澹也勾起一边唇角,却一个翻身下了马,站在她的身前。 他落地的那一瞬间,黎夕妤十分清楚地听见了自己慌乱的心跳声,急促且焦灼。 下意识地,将手中刀柄握得更紧,黎夕妤的神色有了些微的变化,却总归是盈着笑的。 “黎夕妤……”厉澹开了口,话语中掺杂着几分阴邪之气,却将她的名姓唤得十分轻缓。 而他开口唤出声时,也蓦然伸出了手臂,挑起了黎夕妤的下巴。 他的手指冰凉且修长,触及肌肤的那一刻,竟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随后,浑身汗毛随之竖起,脖间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她这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厉澹的双眼,但见其唇角的笑意更甚了,却转而捏着她的下巴,用了几分力道。 黎夕妤吃痛,眉头微蹙,耳畔响起了他的嗓音,“别以为朕不知晓你心中在想些什么,你这个女人委实有点能耐,又怎会心甘情愿地……来到朕的身边?” 听着他颇有几分阴邪的话语,黎夕妤的心慌乱且快速地跳动着,却面不改色,轻笑出声,“皇上所言没错,我自然不会心甘情愿。我来,是为了与皇上做笔交易!” “交易?”但见厉澹双眸微眯,指尖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令黎夕妤渐觉疼痛难忍。 她咬了咬牙,仍旧无所畏惧地迎上厉澹的目光,出声道,“如今夔州的将士们皆已投降,我家少爷便失去了与您对抗的一切筹码。实不相瞒,少爷当年曾于我有着救命之恩,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故此……” 黎夕妤顿了顿,眼中再无笑意,却因吃痛,而紧锁眉头,“故此,还望皇上能够网开一面,放了他。” 虽不知司空堇宥究竟打了什么主意,可如今他身后的大军既已缴械投降,那么今日,他无论如何,也休想全身而退。 可若是一旦落入厉澹手中,那么他的下场,令她不敢想象…… 黎夕妤自然没有万全的把握能够说服厉澹,此番便只将大半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荆子安的身上。 当她话音落后,捏着下巴的手指蓦然松开,转而一把抓过她的肩头,拉扯着她向前方走去。 而厉澹所去往的方向,正是司空堇宥所在的方向。 黎夕妤莫名心悸,迎上了司空堇宥的目光,半点也不愿继续向前,却又不敢放慢了步子。 她便这般被厉澹半拉半扯着,站在了距司空堇宥正对面三十步远的位置。 司空堇宥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阴暗且炽烈,其内的情愫,却是她一眼便能读懂的。 她知道,他正恼怒着。 恼怒她的擅自行动,恼怒她这般不知死活的做法,更恼怒她……就如此不在意自己的安危。 狂风呼啸,卷起满地积雪,吹得人心发凉。 黎夕妤咬紧了牙关,瞧着对面所剩无几的人马,眼眶便蓦然变得红润。 为了掩饰这轻小却又事关重大的变化,黎夕妤抬起手臂,佯装眼中进了飞雪,轻轻揉搓着。 她一边揉眼,一边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但见在司空堇宥的身后,乃是一处山头,起初因着有士兵排列,故而她并未瞧见。 此番,却是将这雄伟巍峨的山巅,瞧了个真真切切。 “司空堇宥,你可听见了?这个女人为了你,还真是拼尽了一切呢!”忽而,耳畔再度响起厉澹的声音。 她的肩头仍旧被厉澹捏在掌心,有些痛,却被她强行忍下。 而对面的司空堇宥,他也翻身下了马,却迈步前行,向黎夕妤走来。 “无论你我二人间有何恩怨,但阿夕她是无辜的,你如此伤害无辜之人,便不怕有朝一日,遭受天谴吗?”司空堇宥一边向前行,一边阴冷地出声。 黎夕妤瞧着他缓缓走来的身形,瞧着他凝结了沧桑与愤怒的眉眼,忽然便心生惧意。 季寻等人仍旧守在后方,却各个紧锁双眉,无不是满含担忧。 “司空堇宥,”厉澹阴沉着嗓音,开口唤了一声。 骤然间,黎夕妤只觉肩头的力道消失了,可脖颈却蓦然一紧。 厉澹此人,竟再度变化形式,掐上了她的脖子。 而后,只听他道,“你若再敢妄动半分,朕立即要了她的性命!” 此言一出,司空堇宥立即便收回了脚步,定定地站在原地,却缓缓眯起了双眼。 黎夕妤被厉澹掐着脖子,他的力道并不重,却令她胆战心惊。 犹记得许久以前,她曾乔装成长公主府的侍从混进皇宫,离开时却不慎身陷厉澹布下的奇门阵法。 那时他也是这般掐着她的肩头,若不是有厉莘然的相助,她必定会被捏碎了肩骨。 而如今,站在这山头,冰天雪地中,她又一次被他掐住了脖子,却是为了要挟司空堇宥。 可这与她的初衷,全然背道。 “皇上……”黎夕妤重重喘着气,轻声开了口,“我甘愿任您处置,还请您……莫要再为难少爷……” 她话音未落,脖间的力道立时加大了几分,厉澹的脸上也再无笑意。 雪花落在他那一身黄金战甲之上,却将他的眉眼,映衬得格外可怖。 “黎夕妤,你这个女人素来狡猾,要朕如何相信你?”厉澹冷笑着道,却始终望着司空堇宥,与之对视良久。 “不过……”忽而,他话音一转,又道,“朕自然是更想得到你的,但在那之前,朕需得解决一切后顾之忧。只要将不远处的这个男人杀了,你的心……便自然也会跟着死了……” “你既然要我的性命,那便放了她!”司空堇宥阴沉的嗓音自前方传来,透着几分决然。 “哈哈哈……”蓦地,厉澹竟仰头大笑了起,却满含嘲讽的意味。 “放了她……你便能任朕处置吗?”他的话语却又在顷刻间变得低沉凌厉,宛如一头山间猛兽,时刻准备着捕杀猎物。 厉澹手掌的力道越来越大,黎夕妤渐觉呼吸不畅,脸色涨得通红,一双眼眸却直直地望着对面的男子。 司空堇宥不动声色,目光幽深,却开了口,“只要你放了她,我……” 接下来的话语,他并未能说出。 只因后方传来一阵喧哗声,又有刀剑碰撞声,以及马儿嘶鸣声。 随后,一道男音似是自天际响起,阴沉熟悉至极,“闻人玥,拿命来!” 下一刻,厉澹迅速转身,却以侧身面向司空堇宥,依旧掐着黎夕妤,却微微转首,望向后方。 黎夕妤也随之望去,只见两道身影纠缠在一处,皆穿着战甲,正是荆子安与闻人玥。 荆子安头顶的铁盔在争斗中拂落,那一袭花白的发,再一次刺痛了黎夕妤的眼。 他招招凌厉,带着深似海的仇恨,却红了眼。 闻人玥手执双剑,眉眼暗沉,招式有些紊乱,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敌人所惊慑。 可她终究不是弱者,即便稍处于下风,也仍旧不曾被荆子安伤到一分半毫。 “都给朕上,务必要将此人拿下!”厉澹大掌一挥,立即便下了令。 黎夕妤见状,心中大惊,在轻微缺氧的状态下,缓缓抬起手臂,随后猛地向身侧刺去。 可她的动作最终被制止,有只大掌无情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迅速且准确。 黎夕妤又是一惊,下意识抬眸,便正巧迎上厉澹紧眯的双眼。 随后,她突觉手腕一痛,不由自主地便松了手,“羽晖”顺势坠落。 “原来,这才是你们的计划!”他阴冷地吐出一句话,周身散布着越来越烈的怒火。 黎夕妤的一颗心渐渐提至了嗓子眼,她不再去看厉澹阴冷的目光,却费力地望向荆子安。 那二人仍旧拼杀在一处,可周遭却渐渐围了旁人,有满脸疤痕的庄暠,更有那神秘莫测的白发男子。 见此情形,一股极为强烈的不安感涌遍全身,黎夕妤暂且忘记了脖间的疼痛,奋力地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甚至再刺身侧的男子一刀。 可她终究低估了厉澹的实力,这个人本就对她有所防备,自是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至于荆子安…… 因着有庄暠与白发男子的加入,原本处于上风的荆子安,却渐渐受制于人。 而身侧,司空堇宥突然拔出剑,迅速冲了来。 季寻等人见状,也欲下马加入战斗时,却被司空堇宥以眼神制止。 黎夕妤心惊不已,她正想开口阻止司空堇宥的步伐,却忽然被厉澹掐得更紧! “你若当真不顾她的性命,那便继续前行!” 伊闹闹 说: 昨晚上夜班,今天白天又去办了很多事,一直没有睡觉。先写这么多,明天休息好了,8000字保底。    第一百六十九章:生死 顷刻间,黎夕妤感到一阵剧痛自脖间蔓延至周身,令她无法自如地呼吸,就连转头的动作也变得十分艰难。 “放开她!”司空堇宥厉喝出声,眼眸之中渐渐充斥了血色,握着剑柄的指节一片白皙,却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黎夕妤想要扭头去看他,却发觉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于此刻的她而言竟难如登天。 她微微张开嘴,企图以此来呼吸,却也同样难如登天。 她的脸色涨得愈发通红,面容也有几分扭曲,却下意识抬起双手,抓着厉澹的手掌,企图以此来减缓他的力道。 可这个心狠手辣的一国之君,他半点也不怜香惜玉,阴冷地望着司空堇宥,开口道,“放下武器,朕尚且能考虑放过她。” 司空堇宥闻言,眼眶内的腥红渐甚,他的目光越过厉澹,移至黎夕妤的脸上。 瞧见她十分痛苦的模样,竟无半点犹豫,蓦然松了掌。 长剑坠落,在积雪之上印出一道痕迹,却又很快被新雪所倾盖。 而见他丢了武器后,厉澹嗤鼻冷哼了一声,眉梢微扬,便松了几分力道。 黎夕妤终能得以呼吸,立即大口喘着粗气,下意识转眸望向司空堇宥。 她瞧见那熟悉的身影站在风雪之中,距她并不遥远,却孤身一人,将身形挺得笔直。 她与他目光交汇,瞧见他阴暗的双眸深处,是对她全部的担忧与爱护,充斥了整个眼眶。 原本的那几分责怪,也早不知在何时散尽。 二人对视了片刻,他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正以眼神向她传话:别怕,我会救你。 读懂他心思的那一刻,心底涌起一阵酸涩,令她本就有些红润的眼眶,变得愈发红润。 却在这时,一道低低的闷哼声自另一侧响起,黎夕妤立即转眸,却见荆子安正单膝跪地,而这条腿上,则插着一把锋利的长剑。 有鲜血自他腿间流淌,渗进雪地中,染红了大片大片的白雪。 另一把一模一样的剑则抵在他的脖间,闻人玥阴沉着脸,却转而望向厉澹,似是在等命令。 黎夕妤的一颗心早已慌乱到不知所措的地步,她凝望着荆子安,瞧着他刚毅不屈的眉眼,突有浓浓的悔意涌遍心田。 倘若她先前将荆子安拦下,那么此时此刻……事态是否会有所不同? 忽然,厉澹转眸向她望来,一边嘴角勾起,挂着阴邪地笑,“你们既是一伙的,倒不如由你来抉择,如何?” 黎夕妤不免有些愕然,然厉澹此刻的神情,却令她骤然心惊不已。 她咽了咽口水,颤声问道,“不知皇上此言……何意?” “呵……”厉澹冷笑了一声,掐着她脖子的力道又减轻了几分,却转而看向荆子安,片刻后又望向另一侧的司空堇宥。 随后,他便开了口,道,“很简单,今日这二人,本是都该死的!可眼下朕愿意给你一次机会,由你来选择……究竟谁生谁死?”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身子猛地一颤,耳畔嗡嗡作响,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厉澹那高傲又满含玩味的神色却始终提醒着她,她并未听错。 几乎是下意识地,黎夕妤张口便道,“我要他二人都活着!” 可话语脱口而出后,她便生了悔意。 倒是她忘记了,此刻站在身边正掐着她脖子的男子,可是个人面兽心之辈。 从前,她兴许并不能很好的理解“人面兽心”一词的意味,而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地,透彻了。 这样一个人,又怎会因着她的一番话,而改变自己的心意。 果不其然,厉澹很快挑了挑眉,却转而抬起另一只手臂,抚上了黎夕妤的脸颊。 “女人,朕给你的机会,可不是叫你乱用的……”他的嗓音阴邪至极,指尖触碰着她的肌肤,令她再一次头皮发麻,泛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不准碰她!” “不准碰她!” 两道凌厉的男音齐齐响起,分别来自于荆子安与司空堇宥。 黎夕妤也紧锁双眉,不安分地扭动着脑袋,企图以此来避开魔爪的触碰。 “听着,你可以再选一次,但务必要小心谨慎,否则违背了朕的意愿,朕定要你……付出一定的代价!”那恶魔般的嗓音再度回想在耳畔,手指仍旧抚摸着她的脸颊。 黎夕妤再不伪装,将满心的厌恶与痛恨尽数展现在了面目之上。 她咬牙切齿地开口,“即便我做了选择,你也仍旧不会放过他们二人,又何必如此虚伪!” 此言一出,厉澹嘴角的笑意僵住,片刻后荡然无存。 他落下那只手臂,而掐着黎夕妤脖子的手掌却再度用力,“不要利用朕对你的心思,而一再挑战朕的忍耐……” “夕姑娘,您不必再与他多言!”突然,一阵清冽的嗓音响起,是荆子安扬声开了口。 黎夕妤转眸望去,只见荆子安面色惨白,双目却猩红无比。 他正凝望着她,眼底翻滚着滔天的恨意与不甘,却道,“生前,我无法与她相守。而此后的年年岁岁,我终于……能随她去了。” “不……不要……”听着这番话语,瞧着荆子安决然的神色,黎夕妤慌乱地摇着头,“子安,你不准做傻事。” 可即便如此,荆子安也未曾更改心意。 但见他抬眼,望向身前的闻人玥,却缓缓勾唇,阴冷地开口,“闻人玥,总有一日,你会遭受报应,你会为从前犯下的所有罪过,付出代价!” 说罢,他突然抬掌,迅速夺过那抵在脖间的长剑。 围在他周身的闻人玥、庄暠、以及白发男子三人见状,下意识便伸掌,要去夺剑。 却终究,晚了一步。 荆子安已然起身,将剑刃抵在喉头,而后用力一划,便有鲜血喷溅。 下一刻,手中的剑直直坠落,他的身子也一点点地,倒了下去…… 黎夕妤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却惊骇到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荆子安最终,竟选择了与司桃同样的死法,倒在这严寒的雪地之中。 而她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决然赴死,看着他倒下,却无能为力。 她始终都记得,初次见到荆子安时,他尚且是敌国士兵,仅凭一双坚毅刚硬的眉眼,便被司空堇宥看中。 第二次相见,这个少年以那从未饮过血的利剑划破二人的掌心,便奉了她为主子,从此忠心耿耿,誓死守护。 荆子安跟在她身边的时日虽仅有一年,可这一年来,每一次遇上危险,他总是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身后。 甚至,在她与心上人之间,也无半点迟疑,便选择了她…… 若是认真地说来,她黎夕妤亏欠了荆子安的,又何止是一星半点。 “子安……”她终于能够发声,低声呢喃着,却一遍遍地唤着那躺在鲜血与白雪混融之中的少年,“子安……子安……荆子安……” 她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有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厉澹的手上。 她察觉到他的手掌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松了几分力道。 他如此循环往复,发怒时便狠狠地掐她,稍有缓和时便减轻力道,仿佛她便是一个无知无觉的布偶,任他处置玩弄。 可事实上,事到如今,她的命运兴许还比不过一只布偶。 荆子安割喉自尽的一幕,带给她太过强烈的冲击,她无法再压制内心的仇恨,无法再强装镇定。 故而,她恶狠狠地瞪着厉澹,瞧见他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悦。 “你们厉家人的心,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狠!”她面容扭曲,竟显得有几分狰狞,“可你要永远记得,所谓善恶终有报,总有一日,你会从那高位上摔落,你会失去所有!” 她低沉阴冷的一番话终是彻底惹怒了厉澹,他不出意外地狠狠掐她,眼眸竟染上了几分腥红。 他沙哑着嗓音,似是正强行克制着什么,一字一句地问,“朕最后问你一次,是否愿意随朕离开?” 黎夕妤仍旧瞪着他,不语。 “你若是愿意,此后荣华富贵,金银珠宝,你想要多少朕便给你多少!甚至,你想做皇后,朕也如你所愿,给你……” “呵!”厉澹的言辞最终被黎夕妤的一声冷笑打断,她目光暗沉,其内却满是鄙夷与嘲讽,启唇道,“荣华富贵?金银珠宝?皇后之位?可惜,这些我都不想要!我想要的……是你的命!从始至终,都是你的命!” 她几乎是咆哮着出声,双手紧握成拳,不自量力地挥向身侧的人。 她的每一拳,都分毫不差地砸在他的心口,却因隔着那厚重的铠甲,故而并不能伤到他分毫。 可这般的言行,倘若用两个字来形容,那便是……“找死”! 而惹怒了厉澹的下场,自然是惨烈无疑的! 他更加大力地掐着她,却猛地一拂衣袖,将她提了起来。 随后,他转而面向司空堇宥,将她高高举起,“既然如此不知好歹,那么今日……你们就通通都去下地狱吧!” 说着,他竟抬起脚,向着司空堇宥所在的方向,大步走去。 黎夕妤被他死死地掐着,隐约能够听见骨骼发出的“咯咯”声响。 她伸手抓着他的手掌,双脚则不停地踢动着,心中既恐慌又愤怒。 她瞧见司空堇宥紧紧握起了双拳,瞧见他隐隐跳动着的眉梢,同样瞧得见他努力压制的愤怒与仇恨。 厉澹一步步地向前走着,庄暠等人立即便跟随其后,而司空堇宥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瞧着他带着黎夕妤,继续向前走。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黎夕妤甚至清楚地听见司空堇宥将牙床咬得咯咯作响的音。 厉澹自司空堇宥身侧走过,面目冷峻到足以震慑所有人。 对面的季寻等人见状,纷纷拔出刀剑,以利刃指着厉澹。 却终究,还是在司空堇宥的目光下,缓缓垂下了手臂。 司空堇宥便跟在厉澹身后五步远的位置,他不知这个心狠手辣的恶魔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却深知自己在这一刻什么也做不了。 如此这般的无力感,令他几近崩溃。 终于,厉澹停下了脚步,却令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黎夕妤望着眼前的景象,瞧着漫天飞雪向下落,便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 只见此刻,厉澹已到得山崖边缘,他站定在山巅,眼前便是万丈深渊。 而随着厉澹手臂的动作,黎夕妤的身子也随之向后,整个人便彻底悬空在崖边,脚下无任何支撑之物。 “你莫要胡来!放了她!”司空堇宥低吼着,站在不远处,腥红的眼,狰狞的颜,令人心颤。 黎夕妤的眼角始终盈着泪水,她已无法呼吸,脸色逐渐由红转紫,却再也不敢妄动,更不敢挣扎。 “放了她?”厉澹开了口,也同样低吼着,“朕曾给过她无数次的机会,是她自己不够珍惜!如今……朕也是不能再留她了!” 听着厉澹如此坚决的语气,黎夕妤努力地垂眸,望着那不远处的熟悉身影。 他深刻的眉眼虽已扭曲到变了形状,却仍旧是脑海中的模样,分毫未改。 “少……少爷……”她奋力地张口,艰难地说着,“莫要理会我,用你的剑……杀了他,杀了这个……恶魔……” 她说着,却见司空堇宥的眸子正颤抖着,那是她此生,从未见过的神情。 他悲痛欲绝,他愤恨交加,他几近癫狂,同样……他无能为力。 可他却开口,如此问道,“究竟要如何,你才肯放了她?” “哈哈哈……”厉澹却仰天长笑,笑得张狂且放肆,“司空堇宥,可惜你这一世英名,可惜你素来运筹帷幄的心智与头脑,如今却要为了一个女人,断送一切。” 司空堇宥咬紧了牙关,再次怒吼,“究竟要我如何做?” 厉澹的手臂又向后方移了几分,冷笑道,“司空堇宥,你要知道,但凡我稍稍松手,这个女人……可就要坠下悬崖,尸骨无存了!” 在长久窒息的折磨下,黎夕妤只觉头脑一片混乱,有温热的液体不断地自眼角滑落,她的视线模糊,却始终都有着司空堇宥的影子。 “少爷……”她又开了口,气若游丝,“不要管我……我,不值得的……” 可纵是她如此言语,司空堇宥也断不会放弃哪怕一丝一毫的,能够令她活下去的希望。 但见他又上前了两步,站定在厉澹身前三步远的位置,沉声道,“你若想要我的性命,拿走便是。但无论如何,都请你,放过阿夕。她是无辜的,她不应承担这一切。” 他的嗓音低沉,却微微垂首,竟是向厉澹低头了! 这一幕发生时,黎夕妤原本安分的四肢,便蓦然再次挣扎起。 她踢动着双脚,努力地令自己的声音扬起几分,撕心裂肺,“司空堇宥,你忘了伯母的死了吗?你忘了你拼尽一切都想要达成的心愿了吗?不过是坠崖而已,又有何惧!” 饶是她撕心裂肺地怒吼,也仍旧无法撼动司空堇宥的神色。 但见他颤抖着双臂,再一次向厉澹开口,“请你,放了她!” 司空堇宥话音落后,厉澹挑眉,眼中的玩味之意更甚了,竟道,“放了她,可以。只不过,司空堇宥,你需得……给朕跪下!” 再一次地,黎夕妤的大脑嗡嗡响着。 到了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今日所做的决定,当真是……错得一塌糊涂! 倘若她不曾赶来,那么司空堇宥即便是投降,也断不会似此刻这般,受制于人。 更不会,令自己所有的尊严与骄傲,全然被这个人面兽心之徒,攥在掌心把玩! 而她也终于明白,比起一剑杀了司空堇宥,如此这般看他低声下气求饶的场面,显然更令厉澹觉得快意。 黎夕妤已渐渐承受不住,脸色深紫,大脑渐渐趋于混沌。 可她却瞧见,司空堇宥勾起一边唇角,不知在笑些什么。 可自他的眼眸之中,她分明看出,他不再挣扎,全然妥协。 刹那间,黎夕妤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再也无知无觉,察觉不到疼痛,亦察觉不到悲凉。 她瞧着司空堇宥向她望来,只见他的目光清明无比,同样也沉稳如斯。 而他的身子,却一点点地……向下沉去。 在他屈膝的那一刻,黎夕妤拼尽了全力,不顾一切地挣扎着。 她低吼着,有些癫狂。 却突然,眼角瞥见了一样物体,正散着森寒的光。 她立即望去,只见在厉澹的腰间,正挂着一把冰冷的剑。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垂下手臂,努力地向他腰间探去。 此刻厉澹已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司空堇宥的身上,自然无心理会她的动作。 直至她将那把剑拔出,直至前方有人高呼“皇上小心”时,厉澹方才察觉到一丝异样。 却也终究,晚了。 黎夕妤已举起剑,拼尽了全身上下最后的气力,向他的手臂狠狠斩去。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当厉澹察觉到疼痛时,下意识便松开手掌。 遂,黎夕妤的身子便再无支撑,直直向下坠去。 坠落的那一瞬,她瞧见司空堇宥尚未完全跪下的双腿猛地直起,便缓缓勾唇,露出了一抹安然的笑。 终于,她为他保全了,那至高无上的骄傲。 身子飞速下坠,耳畔尽是风声,可黎夕妤的心,却无比地平静。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般死去,却在下一刻蓦然瞪大了眼,震惊无比,不敢置信。 但见悬崖之上,又有一道身影向下坠落,那容貌再熟悉不过,竟是司空堇宥。 他的双眸漆黑又深沉,却以比她还要快的速度,向下坠着。 此情此景,她只觉……似是在何时见过…… 她的心,终是抑制不住地,狂烈颤抖着。 直至她的掌心被人紧紧攥着,直至那熟悉且宽厚的大掌传来阵阵暖意,她终是怒骂出声,“混蛋,谁准你跳下来的!我是生是死,与你又有何干系!自你决意将我推向辛子阑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里……便恨了你!” 黎夕妤一边怒吼,一边挣扎着,企图抽出自己的手。 可司空堇宥始终将她攥得很紧,丝毫不给她半点挣脱的机会。 然下一刻,耳畔的风声骤然停歇,身子下坠的趋势,也陡然间止住。 黎夕妤怔忡了片刻,随后抬眸,却见司空堇宥的另一只手中,正攥着一根铁丝线。 那是她曾经见过的抓钩,几只凌厉的爪正攀在身侧的石岩上,这才止住了二人下坠的动作。 黎夕妤本是被司空堇宥攥着手掌,却忽而他一个用力,将她向上拉去。 她正心惊时,腰间便多了一只坚硬的手臂,是司空堇宥揽着她,紧紧地揽着。 她迎上了他的目光,只觉灼热,且深邃。 她的心仍在狂乱地跳动着,泪水则如同这漫天的风雪般,止也止不住。 “少……唔……” 她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人堵住了双唇,他的吻疯狂地落下,却带着惩罚性的啃咬,深沉又激烈。 她望着他,他也望着她,竟是谁也不愿闭眼。 她的泪水肆虐地流了满面,却缓缓伸开双臂,将他紧紧环抱。 他的吻持续了许久,直至她的面色有些惨白,他方才离开她的唇瓣。 “我说过,绝不容你先我一步离开。”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刚硬中透着温柔,倾世温柔。 听了此言,黎夕妤的泪水更加汹涌地流淌着,她紧紧抿唇,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他的容颜,他的眉眼,他的双眸,她只想将他的每一寸肌肤,都牢牢印刻在脑海之中。 这是她此生此世,所拥有的,最为铭心刻骨的,真情。 纵是此刻便身坠崖底,纵是摔得粉身碎骨,她也再无半点遗憾。 只觉这一生,能够拥有这样一个人,他将她的性命看得如此之重,他将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 这样的幸福,无以匹敌,超越一切。 “少爷……”黎夕妤突然开了口,哽咽着唤他,“我这一次,是不是……犯了很大的错?” 他并未回话,只是凝望着她,见她满面的泪水,竟蓦然覆唇而来,亲吻着她的脸颊。 他的吻轻柔无比,落了她满脸,密密麻麻。 可她的泪水仍旧止不住,他倒也十分有耐心,不厌其烦地亲吻着。 “嚓!” 忽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响,黎夕妤立即抬眸,尚未看清发生了何事,便听见更大的一道声响。 随后,她与司空堇宥的身子,再度下沉! 她瞧见司空堇宥于顷刻间变了神色,瞧见他挥舞着手臂,然那根铁丝线的端头处,却再也瞧不见那只利爪。 她渐渐意识到,这根铁丝线无法承受她二人的重量,便这般……断裂了。 而这一次下坠,司空堇宥再也无法变出一根抓钩来,竟伸开另一只手臂,不顾一切地向身侧的山石抓去。 如今时值深冬,山壁上多是枯草,丝毫不能支撑二人的重量,可司空堇宥却半点也不曾放弃。 这般做法,虽能减缓他们坠落的趋势,却终究无法稳固他们的身形。 甚至,黎夕妤瞧见,司空堇宥的手掌,渐渐溢出了鲜血。 她心如刀绞,想要出声制止,可话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 她便这般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的一只手渐渐变得血肉模糊,也仍旧没能抓到能够阻止他们坠落的物体。 终于,他没了力气,却垂首向下张望着。 也不知他瞧见了什么,却收回那只手臂,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黎夕妤感受得到他的力度,那是几近要将她揉进骨中的力量,温暖缱绻。 他们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她却缓缓闭上双眼,埋首在他胸膛。 时至此刻,她仿佛突然明白了,司桃留在这人世的最后一句话的意味。 终于……不再惧怕死亡。 在这不断下坠的途中,黎夕妤的意识逐渐消退,大脑愈发混沌,一双手臂却紧紧地抱着身边人的腰肢,纵是彻底昏厥,也不曾松开半分。 她昏厥后不知多久,突觉一阵剧痛遍袭全身,那疼痛似是即将要拆下她的每一根骨头。 随后,她察觉到似有一股温热的液体,自嘴角流淌而出,散着阵阵腥气,那是她最厌恶的气味。 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却仅能张开一条缝隙,隐约瞧见了白茫茫一片,许是天空,许是飞雪。 终于,她再也没有半点力气,双眼沉沉合上,再度陷入黑暗之中,意识彻底消失。 三月后。 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中纷乱无比,有许多人的身影。 而黎夕妤清楚地记得的,却仅有三人。 分别是,司桃、荆子安,与司空堇宥。 在这一段冗长又杂乱的梦境中,黎夕妤曾费尽心力想要挣扎摆脱,却始终未能如愿。 直至这一日,许是老天也认为她应当醒来了,便终是准她摆脱梦境。 而她睁眼时,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明,大脑一片空白,只觉浑身上下处处皆是痛感,仿佛被人拆了骨架一般。 有一股轻轻浅浅的香气传进鼻中,那是檀香。 她望着眼前的屋顶,望着那深暗的瓦片,茫然地眨了眨眼,意识开始回归。 她记得,在做那场梦之前,她曾与司空堇宥紧紧相拥…… 她记得,她自高处摔落,摔得透心彻骨…… 她正回想着,眼前却突然多了一张人脸。 这张脸圆嘟嘟的,脸颊红润粉嫩,一时竟令她辨别不出男女,却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 遂,她微微转眸,去看这人的发。 却谁料,她只瞧见了一个光秃秃的脑袋,没有半根头发! 黎夕妤又眨了眨眼,心底有些疑惑,正微蹙眉头时,这人开口了。 “女施主,您终于醒了!”这人开口时,声音有些清脆,却切切实实是个男儿。 黎夕妤并未留心这少年的称呼,只是动了动唇,虚弱地开口,“请问……可有见到一位公子……他,他长得十分高大,面容很好看……” 她话音落后,只见少年咧嘴一笑,看似十分欢愉,“女施主请稍候,小僧这便将那位施主替您寻来!” 说罢,少年不待她出声道谢,便立即转身,跑了出去。 黎夕妤这才留意到他的身影,只见他身披浅黄色粗布麻衣,动作十分利索,不一会儿便跑出了房门。 黎夕妤又眨了眨眼,总觉哪里不太对劲,可一时却又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索性,她很快便能见到司空堇宥,见到她最为牵挂的人。 思及此,她心中颇有些欢愉,便缓缓露出了笑容。 半晌后,屋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令她更为欣喜,连忙向门口望去。 起初,除了那道空冷的门,她什么也没瞧见。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响,她的视线之中,也终于有了人影。 她最先瞧见的,是一只跨过门槛的腿,修长有力,却被那一袭白色裙角所掩盖。 白色…… 心中有微微异样的情愫升起,黎夕妤立即抬眸,目光向上移动。 她依次瞧见的,是笔挺的腰肢,随后是宽阔的胸膛,接着是好看的脖颈…… 最终,落在她眼里的,是一张好看的面容。 他面带笑意,目光温柔,无不透着喜悦。 可黎夕妤原本勾起的唇角,却渐渐垂下。 她的脸上,再无笑意。 来人快步踱至床边,随后在她身侧坐下,轻声问道,“阿夕,你终于醒了!可有觉得那里不舒服?” 此人对她的称呼是那般的熟悉,他殷切又欣喜的神色也是那般熟悉,却唯独……他的声音、他的容貌,不是她所念想着的那般。 “九……”黎夕妤张了张口,某个称呼正欲脱口而出时,却又忽然顿住。 她想到了什么,便立即改口,“献……献王爷。” 厉莘然的目光微微一滞,却很快恢复如常,笑问道,“阿夕,身子可有觉得不适?” 黎夕妤本想说全身上下哪里都痛,最终却只是轻轻摇头,回道,“并无不适,却有些口渴……” 听闻此言,厉莘然立即起身,踱步至桌案边,倒了一杯温水而归。 他伸出一只手臂,将黎夕妤扶起,靠坐在床边,后方将温水递上。 黎夕妤接过那瓷杯,将其内温水一口饮尽,忍受着身子的痛感,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她喝过水后,便抬眸凝望着厉莘然,出声问道,“献王爷,如今……我在何处?” “永安寺。”厉莘然的唇角仍旧挂着笑意,如同当年那般,温润如玉。 可黎夕妤听后却蓦然蹙眉,有些不敢置信,“永安……寺?应州城的……永安寺?” 厉莘然轻轻点头,“正是。” 黎夕妤忽觉有些恍惚,她转首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只见这屋中,除却陈设简朴外,便再无任何异样。 可她很快又想起了先前睁眼时瞧见的那个少年,少年光着头,又身披浅黄色布衣。 不正是……寻常僧人的装扮。 且,那少年张口便是“女施主”,又自称“小僧”…… 意识到这一点后,黎夕妤再度望向厉莘然。 确是没错,自厉澹继位后,厉莘然便被遣至应州一代,虽赐了个“献王”的封号,手下却无一兵一卒。 可是,她为何……会来到应州,又进了这永安寺?司空堇宥呢? 心中有太多疑惑,黎夕妤便一一发问,“敢问献王爷,我昏迷了多久?” “三月。”厉莘然仍旧带着浅笑,如实回答。 三月! 黎夕妤却蓦然一惊,这才发觉厉莘然身上的衣物,并不是冬日里所穿的厚实棉袄。 而屋外,隐有花香传来,屋中温度也适中,不冷亦不热。 可她一时间仍旧无法接受自己竟昏迷了三月的事实,便又问,“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为何会昏迷如此之久?” 厉莘然挑了挑眉,思索了片刻,仍是如实回答,“三月前,你自山崖摔落,身受重伤。在这永安寺里修养了足足两月,直至今日方才转醒。” 坠崖…… 受伤…… 她记忆中的事态,也确是如此。 “当初与我一同坠落山崖的,还有我家少爷!”黎夕妤抿了抿唇,目光中透着几分殷切之意,颤声问道,“如今……他人在何处?” 只见厉莘然的目光又是一滞,似是有些迟疑。 见他这副模样,黎夕妤的心猛地揪起,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抓上了他的手臂,焦急地问,“我家少爷出了何事?还请王爷如实相告!” 厉莘然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嘴角却仍旧含着笑,终是开口道,“两月前,司空堇宥带着昏迷不醒的你来到应州。他去王府寻我,称要送你入永安寺,又将你托付给我,请我无论如何也要将你留在这寺中。”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抓着厉莘然手臂的力道也不由加大了几分,“那少爷现在何处?他为何不肯等我醒来?” 厉莘然也不由微微蹙眉,回道,“关于司空堇宥的心思,我自然不能知晓。但他托付给我的不只是你一人,还有他的父亲,司空文仕。”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头一震,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她陡然间变得有些失神,缓缓松开手臂,目光有些呆滞。 她竟不知自己,究竟该喜,还是忧。 喜的自然是司空堇宥还活着,可忧的……却是他安顿好了她与伯父后,必然要再度去寻厉澹报仇。 三月前坠崖的景象历历在目,黎夕妤只要稍一想到,便觉一阵后怕。 厉澹那个人,太过可怕,也太过狡猾…… 黎夕妤不敢再想下去,却心急如焚,作势便要起身,离开这永安寺,去寻司空堇宥。 却因着动作太大,牵扯了伤势,痛得她龇牙咧嘴。 “阿夕,你如今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弱,切不可如此乱动。”厉莘然握上她的双肩,将她按回在床榻边。 “王爷,请你告诉我,少爷他去了何处?他去做了何事?如今是否还平安?”黎夕妤一连抛出三个疑问,满心的担忧都写在了脸上。 厉莘然似是有些无奈,深深吸了一口气,仍旧轻笑着,一一回道,“司空堇宥现身处蛮州,率领着麾下三十万大军,意图谋反作乱,与皇室对抗。至于他如今是否平安,我想应当还活着。” 听了厉莘然的回话,黎夕妤眼中的担忧更甚了,当即便道,“我即刻便启程,去往蛮州。还请王爷莫要阻拦!” 许是早便料到黎夕妤会有如此心思,厉莘然并未觉得惊讶,却再度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自然知晓你的性子,至于你想要回到司空堇宥的身边,我也没有半点权利干涉。可倘若,司空堇宥他……并不想见你呢?” 黎夕妤的眉头拧作一团,心底却“咯噔”一颤,轻声问,“王爷,您此言……何意?” 厉莘然的双手仍旧搭放在黎夕妤的肩头,此番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可自他口中说出的话,却那般刺耳,那般……令人痛心。 只听他道,“司空堇宥将你托付给我后,曾与我说,他此生……再也不想见到你。” 这样的一番话,传进耳中时,宛如一道惊天巨雷,在黎夕妤的脑中轰然炸开。 她的身子猛地僵住,不可置信地盯着厉莘然。 片刻后,她的双唇微微颤抖着,却摇头道,“不,我不信!少爷他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自然不信,她如何能信? “无论你信或不信,这都是他亲口告知与我的,绝对属实。”厉莘然渐渐敛了笑意,眸色又暗了几分。 “不!这绝不可能!”黎夕妤笃定地摇头,语气也万般坚定,“我与少爷之间的情分,我心中再清楚不过。他为了我,宁肯放弃自己的生命,又怎会如此无情?” 厉莘然忽而不再接话,却缓缓伸手探入袖中,摸出了一封信件。 他一言不发,只是将信笺递来,黎夕妤却盯着那枯黄的纸张良久,竟有些犯怵。 片刻后,她终是接过信笺,颤抖着将其拆开,取出其内的宣纸。 当她瞧见其上字迹的那一刻,一颗心,迅速下沉。    第一百七十章:绝情 这宣纸上的字迹,仍是那般苍劲有力,磅礴大气,含着几分孤傲与坚韧,是黎夕妤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其上寥寥数语,却令黎夕妤不敢相信,这当真是司空堇宥留给她的。 今生今世,你我二人缘分已尽,从此往后,再不相见。 多么简短的话语,却沉痛得似有千金之重。 可黎夕妤盯着那字迹瞧了许久许久,也并未瞧出半点隐忍,甚至她看得出,这乃是一气呵成,下笔迅速且果断,故而字迹连续。 抓着宣纸的手臂突然轻轻颤抖起来,心底有莫大的凄楚与悲痛蔓延,牵动着她浑身的伤势,令她身心皆痛,痛不欲生。 忽而,手中的信件被人夺走,厉莘然的嗓音随之响起,“阿夕,你如今重伤刚醒,万不该如此伤神。倒是我的疏忽,这封信不该在今日拿给你。” 将厉莘然的话语听在耳中,黎夕妤的神情却无半点变化。 她只是低垂着头,茫然无措地盯着自己的双手,面无表情,唇瓣却止不住地轻颤着。 她正处于悲痛间,他全都瞧在了眼中。 厉莘然再次伸出手臂,颇有些迟疑地探来,最终缓缓地搭放在黎夕妤的肩头。 他的动作十分小心,生怕惊吓到她,万般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安抚道,“阿夕,你才刚转醒,不该思虑诸多杂事。眼下尚未到服药之时,不如躺下再睡上两个时辰,如何?” 他并未径自替她做主,而是轻声问她。 “如何”二字,将他的小心翼翼尽数展现。 黎夕妤此刻自然无心去猜测厉莘然的心思,她着实有些伤神,加之身体上的疼痛,令她觉得浑身乏力,只想再度沉沉睡去。 故而,她轻轻点了点头,答,“……好。” 随后,厉莘然便又扶着她躺下,动作依旧十分轻柔,似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黎夕妤躺下后,仍未见厉莘然起身,不免有些疑惑。 却见其勾唇一笑,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般,轻声道,“我在此守着你,你可安心睡下。” 此情此景,便令黎夕妤蓦然酸了鼻尖。 从前,司空堇宥也时常守在她床边,看着她入睡,以这世上最轻柔温暖的嗓音,同她说,“睡吧,我守着你。” 但凡回想过往之事,黎夕妤的心便抑制不住地生生抽痛着。 她不敢再去回想,便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开口道,“王爷,我了解少爷,若非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断不会如此狠心。我明白,他之所以留下这样的话语,不过是为了令我死心,从而不再去牵挂他。如此……便也不必令自己屡陷危难。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护我。” 看过信件后,纵然再悲痛,黎夕妤也很快便将这背后的缘由思索了个清楚明白。 她与司空堇宥之间的情分,早已超越了生死,那是穷尽碧落与黄泉,也无法抹去的深情。 故而,她宁肯相信自己的直觉,也断不会去听信旁人的话语。 而她话音落下后,厉莘然嘴角的笑意有片刻的僵硬,随后开口,道,“无论如何,眼下你的身子最为紧要,还是安心休养,莫要思虑过甚。” 黎夕妤沉吟了片刻,仍旧有些不死心地,问,“王爷,我这身子当真不打紧,最多再修养个三五日便可痊愈了。您能否……送我去蛮州?” 她说此番话时,眼中除了担忧,便再无旁的任何情愫。 而对于她的身子,却呈现出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态度。 这令厉莘然,蓦然蹙起了眉头。 他隐隐有些不悦,嗓音沉了几分,道,“我请了应州城中最好的大夫为你看诊,你的身子状况究竟如何,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至于去往蛮州之事,还望你能打消此念头。因为我曾向司空堇宥允诺,定会留你在这寺中,不可离开半步!” 听出厉莘然的隐忍与不悦,黎夕妤轻轻咬住下唇,不再开口。 床边守着的人,并不是她心中渴望的人,可她却也无法出声劝其离开,便缓缓闭上了双眼。 许是伤势过重的缘由,她当真乏力极了,不出片刻便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视线不再似先前那般明亮,倒有些昏暗。 她转了转眸子,下意识看向床边。 有一人正守着她,却轻闭双眸,似是睡熟了。 黄昏的光芒透过窗子照来,黎夕妤能够瞧见点点光晕,散着七彩的光辉。 而瞧见这人身影的那一刻,她的心中终有些许暖意流淌,不由自主地便勾起了唇角。 忽然,男子睁了眼,也下意识便向她望来,迎上她目光的那一刻,他的眸中溢出浓浓的欣喜。 “丫头,你醒了!” “伯父……” 二人同时开口,齐声唤着对方,嗓音皆有些颤抖。 黎夕妤的鼻尖酸涩不已,眼眶蓦然变得红润,心中的诸多情愫皆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喜悦与感动。 眼前这个中年父亲,自最初起便待她极好,填补了她过往十余年的情感空缺,若称之为慈父,倒是半点也不为过。 白日里,当她得知司空堇宥要将她永远困在这寺中时,她心中的悲痛便无法抑制。 而此刻,能够瞧见这样一张熟悉又慈爱的面孔,她只觉欣然。 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醒了便好!来,伯父喂你喝药。”司空文仕说着,伸手将她扶起,靠坐在身边。 而后,他探出手臂,将放置在一旁桌案上的瓷碗端了来。 熟悉的药草气息扑鼻而来,黎夕妤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司空文仕,泪水盈了满眶。 司空文仕执起汤匙舀了一勺汤药,凑至唇边轻轻吹了吹,便向黎夕妤送去。 黎夕妤的目光不离他的脸庞,却缓缓张口,喝着他亲手喂下的汤药。 “呵呵……”忽而,司空堇宥低低笑了两声,眼中的笑意也变得浓郁。 他一边喂黎夕妤喝药,一边笑道,“你昏迷了整整三月,而我在两个半月前见到了你,之后便一直在你身边照顾着。丫头,我倒是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你当初照顾我时的感受。”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鼻尖又是一酸,盈了满眶的泪水终是再也抑制不住,立时夺眶而出。 司空文仕曾被闻人贞所害,也同样昏迷了三月之久,那时她每日里都会去看望他,配合着辛子阑的诊治,同他说话,自顾自地说话…… 那般漫长的等待,那般无望的滋味,她全然感同身受。 而她昏迷的这三月间,却换做是他来等待,等待她转醒,等待她睁眼,等待她……开口说话。 泪水汹涌地流出,肆虐在眼眶周遭,最终顺着脸庞,滴落在棉被之上。 司空文仕却将手中的药碗放回至桌案边,伸手搭放在黎夕妤的肩头,一边轻拍,一边柔声问道,“丫头,为何突然哭了?” 听着他慈爱温柔的嗓音,黎夕妤的心颤了又颤,却突然一个猛扑,扑在了他的怀中。 如同一个孩童那般,肆无忌惮地扑进父亲的怀抱,放声大哭,不去理会周遭任何。 司空文仕见状,先是怔忡了片刻,随后轻柔一笑,一手揽着她的肩头,另一手则轻拍她的脊背。 “伯父……”黎夕妤哽咽着开口,却因哭得太过放肆,导致话语断断续续,良久才能将一句完整的话语讲出。 “您都不……知道,我当时,有……有多害怕……我生怕您再也……醒不过来。生怕您……永远……离开我……” 她泪流满面,哽咽不已,却伸开双臂,将身前的人紧紧抱着。 如今身处应州,他便是她唯一的亲人,同样也是她……唯一的寄托与牵挂。 那只大掌仍旧不停地轻抚着她的脊背,以最为轻柔的方式,抚慰着她的心。 “索性,你等到我醒来,而我……也等到了你醒来的这一日!”他的嗓音回荡在耳畔,含着笑意。 黎夕妤的哭声便在他如此的安抚下渐渐停歇,她便松开双臂,直起身子,红肿着一双眼,望着他。 “伯父……”她开口,嗓音沙哑,仍旧带着哭腔,“少爷他……他离开应州前,可……” 黎夕妤本想问,他离开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可最终话到了嘴边,竟变为,“可……可还好?” 司空文仕轻笑着点头,回道,“你要相信堇宥,他总有办法度过一切难关。” 黎夕妤听后,心中莫名便松了口气,转而重重点头。 然下一刻,她瞧见司空文仕的目光突然有了几分变化,似是有些为难,又有些沉重。 黎夕妤的心头“咯噔”一颤,直觉不妙。 “伯父,您这是……”她张口,问道。 司空文仕又沉吟了半晌,眼眸中有几股情愫正争斗不休,却是在踌躇。 黎夕妤心中便更加慌乱,下意识攥起了身上的棉被。 片刻后,司空文仕终是开了口,声音却有些低沉,“丫头,想必献王爷都与你说过了,那封信应当也拿给你看了。”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心猛地一震,惊愕极了,“伯父,莫非连您也认为,少爷他是当真绝情?” 司空文仕轻叹了一声,颇有些无力,“我也宁愿这不是真的……” 黎夕妤蹙眉,直勾勾地盯着他,一颗心却缓缓下沉。 “可是……”他的声音愈发低沉,道,“三月前的那一战,若不是你冒然闯入敌方大军,又怎会给堇宥带去如此多的麻烦?甚至害得他……险些丧命。” 刹那间,黎夕妤的心沉至谷底,脑中仿佛有一根弦,猛地断裂开来。 她愕然地盯着司空文仕,见他神色仍有些为难,却不敢相信方才传进耳中的话语。 “丫头,伯父知晓你对堇宥的心意,可是他这一生,并不是只为了男女情爱而活着。他的肩上担负着太多,他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便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如今他身处重重危机,他的处境不容他行差踏错,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差池,都会令他陷入万劫不复……” 司空文仕语重心长地同她说着,面上透着几分无奈与不忍,却终究是再一次,狠狠地,伤了她的心。 “丫头,他是我的孩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若当真要他在情爱与大计中选择一个,他不会选择情爱。你……明白吗?”司空文仕并未给黎夕妤缓和的时机,兀自说着。 而黎夕妤的心,疼痛无比,令她险些无法自如地呼吸。 伤势很快被牵扯,她感受着透心彻骨的疼痛,原本止住的泪水再一次盈满了眼眶,却被她倔强地抑制。 她不停地眨眼,却颤声道,“伯父,我身子很乏,想躺下歇息……” 司空文仕又轻叹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再一次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便缓缓起身,向屋外走去。 黎夕妤盯着他离去的身影,紧紧咬着下唇,而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倾巢涌出。 此时此刻,她的耳中,始终回响着他的话语,“若当真要他在情爱与大计中选择一个,他不会选择情爱。你……明白吗?” 明白吗…… 她自然明白。 司空文仕已透露地十分明了:在司空堇宥的心中,任何事物,皆比不过他要为母亲报仇的大计。 而他不会选择情爱,便也意味着:为了完成心中的大计,他宁肯……抛弃她。 强烈的悲痛袭遍全身,混合着身子的伤痛,逼得她浑身颤抖,面色煞白。 她不由抱起双膝,坐在床榻上,将头埋在膝间。 三月前的事,终究是她做错了吗…… 她给他带去了麻烦,甚至害他坠崖,险些丧命…… 可过往情深,竟当真如流水般,付诸东去了吗? 黎夕妤的脑中纷乱不休,无数过往景象自眼前闪过,可耳中回响着的,始终都是司空文仕的话语。 那是一个善良又慈爱的父亲,他从不会伤害旁人,又怎会忍心伤她? 又怎会,扯出一段谎言,刻意欺骗她? 她终于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心痛到无以复加,整个身子便倒了下去。 她仿若置身于寒潭深处,周遭尽是冰冷的水,她感受不到半点温暖。    第一百七十一章:文彦 “女施主,快醒醒啊……女施主……女施主……” 周遭颇有些嘈杂,耳边有一道清冽的嗓音,不停地呼唤着。 黎夕妤不由蹙了蹙眉,心中莫名觉得烦躁,遂翻了个身,继续睡。 可她刚一动弹,便觉撕心裂肺的疼痛涌遍周身,令她立时清醒,再无半点困意。 睁眼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人脸,面孔尚有几分稚嫩,却仍旧觉得眼熟。 见她醒后,少年立即洋溢出一抹大大的笑容,眼眸也变得格外明亮,“女施主,您还好吗?” 黎夕妤眨了眨眼,对于小和尚的称呼,她着实有些不适。 “女施主,眼下已是辰时,该喝药了。”小和尚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那模样显得有些呆傻,却带给黎夕妤莫名的好感。 她转眸望了望天色,只见屋外光彩夺目,看来今日是个好天气。 她便缓缓坐起身子,强忍着浑身的痛感,靠坐在床边。 小和尚端来汤药,黎夕妤将其接过捧在掌心,凑至唇边,一饮而尽。 这期间,小和尚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她,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眸,十分有灵气。 喝过药后,黎夕妤便望着小和尚,忍不住勾起唇角,问,“小师傅,这两个月来,始终都是你在照顾着我?” 小和尚听后,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而后又重重点头,回道,“这两月来,是那位名姓司空的施主照顾您最多,他每日里都会守在您的床边。” “嗯……”小和尚双眸一转,思索了片刻后,便又道,“还有昨日那位施主,他时常来到寺中,只为看您几眼。” 听着小和尚的言辞,黎夕妤觉得有些犯晕,却因着他实在机灵,便仍旧挂着笑意,继续问,“那小师傅,你又是如何照顾我的?” 小和尚颇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脸颊竟不由自主地泛起两片红晕,瓮声瓮气地道,“女施主每日里服用的汤药,都是小僧亲手熬制的。” 听闻此言,黎夕妤忍不住低笑出声。 倘若连煎药这种事,都不算作好生照顾,那么她实在想不出,似厉莘然那般只是来看她几眼,便算作妥善照料了吗? 听见黎夕妤的笑声,小和尚蓦然抬眸,眼中含着几分欣喜,显得颇为小心翼翼,却又难掩欢喜。 黎夕妤见状,不由仔细地打量起眼前人,瞧见他一身浅黄色粗布麻衣,头顶印着九点戒疤,脖间挂着一串佛珠,十足的遁入空门的僧人装扮。 可看他的身形与面容,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俨然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且,黎夕妤瞧着他,竟是越瞧越觉眼熟,却又如何也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 突然,小和尚张了张口,迟疑了片刻,问出了声,“女施主,您当真不记得小僧了吗?” 听了这问话,黎夕妤赫然怔住,心中涌起几分不同寻常的怪异情愫,“我……” 她正要说些什么,小和尚连忙又道,“女施主是否还记得,一年前,女施主一行四人自永安寺门走出时,曾救下了一个遭受养父毒打的孩子?” 听小和尚说着,黎夕妤便渐渐回想起,当初曾与司空堇宥、荆子安,以及司桃三人一同来过这永安寺。 离开时,曾在寺门外见到了令她愤慨不已的一幕。 那时,她救下那小少年,并非是出于好心。 她只是想到自身的遭遇,便无法坐视不理。 却想不到,曾经的小少年,如今竟进了这佛门,每日里为她煎药,妥善照顾。 见小和尚正眨着大眼睛,期盼地望着她,黎夕妤便再度勾唇,轻笑道,“难怪看小师傅觉得眼熟,原来竟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见黎夕妤终是将他记了起来,小和尚如释重负般地笑了,笑得十分欢愉。 半晌后,小和尚摸了摸光滑的脑袋,似是有些不解,“只是当初救下小僧时,女施主尚且是男儿身,怎么如今就变了?” 听了这话,黎夕妤更觉好笑不已,便再度笑出了声。 她忍不住伸出手臂,拍了拍小和尚的肩头,回道,“我本就是女儿身,当初不过是穿了男装,乔装成男子罢了。” 小和尚眨了眨眼,片刻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似是还想问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奥”了一声。 对于如此可爱的小少年,黎夕妤当真是喜欢得紧,便免不得想要了解更多。 “小师傅,我尚且不知你的名姓。再者,当初一别后,你为何就进了这永安寺……出家为僧?” 本以为这样的问题,小和尚需得细细思索片刻再与她回应,却不曾想他当即便开了口,竟无半点迟疑。 只见他双手合十,一脸的虔诚,回道,“回女施主的话,小僧法号文彦,是寺中住持为小僧点的戒疤。至于为何会遁入佛门,也全是因着女施主当年的一句话。” 文彦…… 黎夕妤本在品味小和尚的法号,可听了他接下来的话语后,便不由得再度怔住。 许是看出黎夕妤的疑惑,文彦咧嘴一笑,仍旧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态,继续道,“当年女施主救了小僧性命后,曾与小僧说过,您之所以会救小僧,全是因着永安寺的诸佛。您说过,倘若小僧真要道谢,也该来拜谢这寺中的佛祖与菩萨。” 此番,黎夕妤终是记起,却不想当年的一句无心之言,竟能影响这少年至此!甚至令他从此遁入佛门,剃度削发,年纪轻轻便已出了家。 心中颇有些怅惘,但事关信仰与神佛,黎夕妤也不便多言,更不必心生自责。 况且,看文彦如今白白胖胖的模样,想必来到这寺中后,日子过得比从前大有好转。 突然,文彦十分正式地站在床边,双手合十,竟躬身给她行了个大礼,而后出声道谢,“女施主,您待小僧有着大恩,小僧不胜感激,唯有尽力照顾您,方能回报当年恩情的一星半点。” 黎夕妤听后,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只觉眼前的小少年实在通透,若是专心研习佛法,将来定能有一番成就。 可对于文彦张口闭口的称呼,她又切切实实地听不惯,便道,“我日后便唤你‘文彦’,还望你莫要如此见外,也唤我一声‘姐姐’,可以吗?” 文彦听罢,先是怔忡了片刻,随后迟疑着摇头,低声道,“这样的话……岂不是太不合礼数……” “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私下里在我面前,唤声‘姐姐’便是,想来佛祖也不会因此而怪罪于你。”黎夕妤轻笑着,只觉浑身的伤痛都在与文彦的交谈中减轻了些许。 文彦仍有些踌躇,他轻轻咬着下唇,思索了半晌后,终是抬起眸子,重重点头。 脆生生地唤了声,“姐姐!” 这一声“姐姐”,令黎夕妤颇为受用,她笑着点头,忍不住再次伸出手,此番却掐了掐文彦的脸颊。 下一刻,但见文彦涨红了脸,有些难为情,又有些窘迫,还有些羞怯。 如此这副模样,老成中夹杂着些许青涩,又含带着几分一本正经,实在逗得黎夕妤欢喜极了,笑声连连。 忽而,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清冽的男音,直直传了来,“一早便如此开怀,不知阿夕是遇上了何等喜事?” 尚未见其人,便已然听闻他的嗓音。 黎夕妤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出片刻,身穿一袭白袍的厉莘然便抬脚跨入了门槛。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大步走来,眉宇间含着笑,周身却散布着几分高贵。 黎夕妤渐渐敛了笑意,靠坐在床边,待厉莘然走近后,拱手向他行了一礼,“见过献王爷。” “阿夕,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厉莘然站在一旁,俯视着她,眸中的温柔毫不掩饰。 而先前守在一旁的小和尚文彦,却在听闻黎夕妤对厉莘然的称呼后,蓦然瞪大了眼。 下一刻,文彦似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连忙垂下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他走得悄无声息,却被黎夕妤看在了眼中。 忽而,厉莘然俯身,直视着她,轻声道,“阿夕,你方才笑得那般欢愉,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小和尚?” 黎夕妤心中不由生出几分不快,声音便也沉了下去,回道,“小僧人文彦乃是我的故识,见了他,我心中自然欢快些。” 蓦地,厉莘然敛了笑,直勾勾地凝望着她,话语中却含了几分不甘,“那你是否还记得,你我二人,也曾是故友?从前在荣阳城,我们曾同乘一骑,奔走在大街小……” “王爷!”黎夕妤忍不住打断了厉莘然的话语,双眉紧锁,冷冷地开口,“早在一年前,我便与王爷说得清楚明白。你们皇家人既是少爷的仇人,那便也是我的仇人了,我们之间……早已不再是朋友。” 她淡然地说出如此绝情的言语,瞧见厉莘然目光一滞,眼眸深处有几分悲痛。 可提及司空堇宥,她的心……又何尝不在狠狠地抽痛? 昨夜里司空文仕与她说过的话语再度回响在耳畔,令她心痛得无法自抑,下意识便攥起了身上的棉被。 与厉莘然对视良久后,他缓缓直起身子,许是平复了心绪,再度扬起唇角,柔声说着,“今日天气甚好,你已在这屋中躺了两月,可想出去走走?”    第一百七十二章:梦境 黎夕妤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厉莘然这两月来为了她的病情定也是劳心费神,心头微微一动,便点头,应下了。 随后,耳畔便响起厉莘然欣喜且意外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黎夕妤微微颔首,缓缓松开攥着棉被的手掌,长舒了一口气,回道,“王爷,终归这两月来承您大恩,无论如何,我理应感谢你。况且,在这屋中闷了两月,我也确是想要出去走一走。” 若是认真地说来,黎夕妤与厉莘然的初见,可是一场英雄救美的景象。 以及一年前,她跟随司空堇宥回归荣阳城,曾扮作仆人混进季杉与丞相千金的婚仪而险些暴露身份时,也是因着厉莘然的相助,她才能安然脱身。 故而,纵是抛却厉莘然待她的好,单是他对她的救命之恩,她便是不报答,也该铭记于心。 仇恨与恩情,若当真要放在一起来衡量,她实则并不懂得要如何去做。 忽而,厉莘然再度俯身,眼中的柔情从未掩饰,“你我之间,没有什么恩德,也没有什么感谢,我不过是做了我想要做的、并且理当去做的事。” 他说罢,不待黎夕妤有何回应,便伸出手臂,搀扶着她,“试试看能否站起身,我扶着你。” 黎夕妤抿了抿唇,掀开身上的棉被,转而坐在床边,双腿搭放在外,欲俯身穿靴。 可她刚动弹几分,便有阵阵疼痛蔓延,她双眉紧锁,却无法再继续俯身。 厉莘然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困境,竟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子,替她穿靴。 黎夕妤心头一震,下意识便要收回双脚,却被厉莘然握住了脚踝,牢牢地握着。 “王爷,此番作法太过不合礼数,您如此做,可当真是折煞了我,我受不起的!”黎夕妤见收不回脚,便连忙开口,蹙眉道。 厉莘然却仿佛不曾听见她的话语般,兀自垂首,替她穿着长靴。 一只脚穿好后,便去换另一只脚。 他丝毫不觉不妥,甚至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看似十分欢愉。 可如此一个高贵的王爷替她穿靴,实在令她惶恐至极,紧张且不安。 厉莘然的动作十分轻柔,不急不缓地替她将一双长靴穿戴完毕后,方才起身。 黎夕妤始终盯着他,迎上他温柔的目光,见他缓缓启唇,出声道,“阿夕,这些都是我想要做的事。况且,你受得起。” 听了这话,黎夕妤心中当真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厉莘然对她的心意,早在一年前她便知晓,可她从未想过要承他如此多的情分。 他分明是个王爷,是这偌大的应州一代最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却肯如此屈尊降贵,为她做事…… 心中颇有些震颤,黎夕妤咬了咬唇,却不敢再去看厉莘然的双眼。 “试试看,能否下床站起身?”厉莘然又开了口。 黎夕妤闻言,连忙试着起身,当双脚站定在地面的那一刻,她竟觉得有些恍惚。 浑身上下酸软无力,肺腑与双腿更是不停地有剧痛生出,黎夕妤咬紧了牙关,努力地令自己站直身子。 待她渐渐适应这般的情形后,便迈开了脚步,试图向屋外走去。 她走得十分缓慢,步子也很小。 起初,尚能令自己保持平稳,可几步后,她便觉实在无力,身形摇曳着,忍受浑身的疼痛。 这样的处境并未维持太久,只因厉莘然大步而来,到得她身侧,一手揽过她的肩头,另一手则抓着她的手臂,牢牢地扶着她。 黎夕妤的心又是一颤,对于这般的触碰,她颇感不适。 但是很快,厉莘然的搀扶带给她莫大的帮助,令她能够站得十分平稳,迈步向前走时也不再似先前那般费力。 而最重要的,是有了他的搀扶后,她浑身上下的痛楚,似是减轻了。 “慢慢向前走吧,有我在,什么也别怕。”厉莘然低柔的嗓音自耳畔响起,搀扶着她的手臂坚硬而有力道。 此时此刻,他就在她身侧,俯首便能将唇附在她的耳畔。 黎夕妤的心狂烈地跳动着,她周身萦绕着的皆是厉莘然的气息,同样泛着浅淡的香味,却与记忆中的味道,截然不同。 她蓦然深吸了一口气,将一切的繁杂心绪抛之脑后,迈步向前。 待她走出屋门,阳光照在身上的那一刻,带给她暖意,带给她心安。 四下里望去,只见此时她正置身于一座静谧的院落中,院中共有六间房屋,应当是寺中供外来人员暂做落脚的偏院。 院中养着些花草,却皆以素雅淡色为主,有兰花,有白掌。 瞧见兰花的那一刻,几乎是一瞬间,黎夕妤的眼眸中有了光亮。 她不由得勾起唇角,迈步向前走去,厉莘然便搀扶着她,与她一同去往花丛前。 黎夕妤微微倾身,淡雅又熟悉的花香扑入鼻中,令她眼中的光芒愈发强烈,璀璨无比。 “很喜欢?”耳畔响起熟悉的男声,厉莘然轻声问道。 黎夕妤点了点头,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日丽参差影,风传轻重香。会须君子折,佩里作芬芳。” 正所谓君子如兰,她又如何不生喜爱? 她忍不住伸手,触碰着一朵花瓣,感受着兰的芬芳,又道,“着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 厉莘然听后,轻笑出声,“看来,当真是喜爱至极的。” 黎夕妤又在这花丛前观赏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随着厉莘然走出这座院落,穿行在永安寺中。 这千年古寺,与上一次来时无甚变化,仍是那般宏伟巍峨,神圣不可亵渎。 二人一路走着,途中遇上不少僧人,见到他们时皆会双手合十,行着佛家礼数。 黎夕妤总会十分恭敬地回以一礼,可如今她身穿女装,倒觉有些不适。 对于厉莘然如今的身份,想来也是隐瞒了这寺中的诸位僧人,可她又是以怎样的身份,能够安然在这寺中修养了两月之久? 心中生起这般疑惑时,黎夕妤便转眸,望着身侧的厉莘然,低声问道,“王爷,有关您的身份,这寺中人可都知晓?” “自然不知。”厉莘然笑着摇头,而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寺中住持是知晓的。也正因如此,这永安寺才能收留你。” 听闻此言,黎夕妤轻轻点了点头,以示理解。 佛门圣地,倘若心诚者前来拜祭,倒是好事。 可她这样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来此久住,倘若没有足够的身份与地位,永安寺又如何会收留? 如此一来,她倒是知晓了,司空堇宥为何会带着重伤不醒的她与司空文仕去往献王府,寻找厉莘然了。 可若是这般,司空堇宥岂不是欠了厉莘然的情了? 思及此,黎夕妤心底又是一阵悲痛蔓延,她望着眼前的一条岔路口,陡然间便没了继续走下去的兴致。 “王爷,我许久不曾进食,身子又有些乏了,能否回去了?”她站定脚步,沉声问道。 厉莘然许是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也并未多言,只是遵循她的心意,踏上了来时的路。 归途中,二人又与司空文仕不期而遇。 但见司空文仕背着一个竹篓,沧桑的容颜上流淌着几滴汗水,却在瞧见她时,露出了一抹安心的笑意。 黎夕妤的心轻轻揪了揪,上前几步,出声问道,“伯父,您这是去做什么了?” “想着你醒来后应当会饿,便去后山采了些野菜,回来烧给你吃。”司空文仕说着,反手拍了拍背上的竹篓,示意黎夕妤将目光移去。 黎夕妤立即便探头望去,只见那竹篓中绿油油一片,竟全是野菜。 一时间,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她咬了咬下唇,低声回道,“有劳伯父费心了。” 司空文仕了然一笑,不再回话,抬脚继续向前。 三人便一同回到偏院,司空文仕径自走向角落里的一间房,推开门时,黎夕妤清楚地瞧见了屋内的柴堆与灶台。 她犹豫了片刻,正欲抬脚走去时,厉莘然突然开了口,“阿夕,你先回房歇着,稍后我会将膳食送来,可好?” 听了这话,几乎是下意识地,黎夕妤便摇了头。 她望着厉莘然,目光十分坚定,“王爷,伯父身上也还有伤,他独自一人去往后山采药,想必已是十分劳累。我不愿看他这般操劳。” “既是如此,那你我二人,便一同去吧。” 下一刻,二人一齐迈步,向着处在院落一角的伙房走去。 司空文仕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此刻正背对着二人。 阳光透过房门照进屋中,黎夕妤能够瞧见司空文仕后背的衣襟,已湿了大片。 蓦然间,心底的酸楚愈发强烈,逼得她红了眼眶。 就在昨夜,这个慈爱的父亲曾与她说过最令她伤痛欲绝的话语,她心中也曾生出过几分怨怪。 然时至此刻,瞧见他为了她而忙碌的身影,瞧见他佝偻着背,将竹篓中的野菜尽数取出时,她的心中再无半点怨怪之意,只觉愧疚难当。 “伯父……”她低低地出声,唤着。 听见她的呼唤,前方的人立即转身,有些惊异地望着她,“丫头,你怎么来了此处?快回房歇着!” 看得出他眉宇间的关切与慈爱,黎夕妤的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却倔强地摇头,瓮声瓮气地开口,“伯父,我还不累,只想与您多待一会儿。” 听了她的话语,司空文仕会心一笑,转而望向她身侧的厉莘然,微微俯身,拱手道,“还请献王爷好生照看这丫头,我这便为她烧菜。” 司空文仕说罢,转身便要继续动作,厉莘然却突然扬声道,“还是您来照看着阿夕,至于烧菜煮饭,便交由本王来做吧。” 此言一出,司空文仕与黎夕妤二人齐齐怔住,皆愕然地盯着厉莘然。 厉莘然的目光在伙房中搜寻了片刻,寻了个矮凳来,供黎夕妤小坐。 随后,他俯身蹲在她面前,柔声道,“佛门圣地不容杀生,又见不得腥荤,只有些粗茶淡饭。阿夕,你要适应。” 黎夕妤点了点头,片刻后发问,“王爷,您要做什么?” 厉莘然笑了笑,并未回话,却兀自起身,向案板走去。 他寻了一个木盆,在其内盛上粗面与清水,随后和起面来。 司空文仕见状,起初有些惊讶,而后一边摇头,一边无声笑着。 黎夕妤更是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盯着厉莘然的身影瞧了半晌,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王……王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厉莘然并未回眸,却道,“幼时,母妃并不受宠,甚至连做饭都需她亲自动手。我曾一遍遍地看着她,从和面到入锅蒸制,蒸出一锅白花花的馒头来。” 他说此番话时,话语中含着几分笑意,又含了几分苦涩。 黎夕妤目光一滞,却听他又道,“虽不曾亲手做过,但是每一道工序我都牢牢地记在脑中,自母妃离世后的这么多年来,始终不敢忘记。” 他将话语说得十分轻快,可那背后默默隐藏着的疼痛,却是令黎夕妤清楚地察觉到。 原来他幼时的经历,竟也这般……不如人意。 而他的母妃,想来也是那宫闱院落中的可怜人。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开口说些安慰的话语,厉莘然却突然轻笑出声,又道,“可惜母妃只蒸过馒头,我也不曾习得其余糕点的做法。还望阿夕千万要赏脸,尝上一尝。”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心底忽有暖意流淌,鼻尖蓦然一酸,眼眶中便有温热的液体盈着。 她一边拼命地眨眼,一边重重点头,也不管厉莘然能否瞧得见。 随后,屋中便静默了。 司空文仕并未停手,犹自清洗野菜,也算是帮着厉莘然分担了些许。 黎夕妤则默然地坐在一旁,视线自二人身上来回移动,却不时被那道白影吸引得入了神。 自最初相见,厉莘然于街头救了她的性命起,她对他始终都心存感激。 可自从知晓了司空堇宥与皇家人的恩怨后,她下意识便与厉莘然疏离,甚至暗自将他当做了仇人。 她如此这般的心态,委实是对不住他的。 可如若,他不是皇家人,又该有多好…… 半个时辰后。 饭香溢了满屋。 一笼浅黄色的馒头出现在视线之中,而野菜烧熟的气息,也更加吸引人。 厉莘然与司空文仕将烧好的饭菜端至黎夕妤的房中,三人围坐在桌边,却谁也不曾先动筷。 黎夕妤正盯着那笼馒头出神,厉莘然便递了一个至她眼前,笑道,“初次蒸馒头,不知味道究竟如何,尝尝看?” 黎夕妤抿唇,小心翼翼地接过厉莘然递来的馒头,一时间却有些不敢张口。 而此刻,厉莘然与司空文仕皆在盯着她看,她被盯得有些窘迫,便立即张口,轻咬了一块。 寺中条件自是比不得别处,这粗粮蒸制出的馒头味道尚可,只是口感欠佳。 感受到厉莘然殷切的目光,黎夕妤将这口馒头咽下,露出了微笑,道,“此事若传了出去,又有谁肯相信,堂堂王爷竟有着如此高深莫测的厨艺。” 以“高深莫测”来形容,不过是因着此乃厉莘然头一次下厨做饭,便能成功蒸制出馒头,实在令人震撼。 她的夸赞显然令厉莘然很是受用,他也连忙抓起一个馒头,送至嘴边咀嚼。 见他终是动了口,司空文仕便也动筷吃了起来。 黎夕妤瞧着这二人,却是有些惊愕。 倘若仅有司空文仕一人吃得畅快倒也便罢,可她如何也想不到,厉莘然竟也是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 二人不时向她盘中夹菜,她抓着筷子,手臂却轻轻颤抖着。 这寺中条件清贫,粗粮本就难以下咽,野菜更是无甚味道,可厉莘然却仿若面对着一桌珍馐美馔般,无半点不适感。 黎夕妤低垂着头,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却觉味同嚼蜡,愈发地难以下咽。 然一颗心,却止不住地颤抖着。 她明白,若不是早已习惯了这寺中的粗茶淡饭,又怎能做到这般…… 原来,在她昏迷不醒的那两月里,这个尊贵的王爷,当真是费尽了心力…… 之后的半月里,黎夕妤的身子日渐好转,由最初俯身穿靴都觉难如登天,至如今已能自如弯腰,委实有着明显的起色。 司空文仕多数时间都在陪着她,却再也未曾提及司空堇宥。 小和尚文彦日日为她送药,顶着光秃秃的脑袋跑来跑去的模样,实在可爱得紧。 至于献王爷厉莘然,他会在每日午时前分赶来,陪她共进午膳。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后,黎夕妤对厉莘然的态度,也渐渐有所转变。 仿佛是潜移默化般,她将皇室与司空堇宥的仇恨渐渐忘却,如同对待一位老友般,友善地待他。 却终究,仍有些疏离。 这半月来,她的脸上时常挂着笑,闲时便出门步至院中,站在那片花丛前,静静观赏兰花。 她的日子看似过得舒坦又称心,就连那难以下咽的粗茶淡饭,她也接受地十分迅速。 可每每到得夜深人静,她总会自梦中惊醒,随后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折腾得伤痛难忍,便再也无法入睡。 而这一夜,依旧。 她陷入梦境,见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见他一袭青衫,正站在不远处。 周遭一片昏暗,前方却有着光亮,只因那人手提一盏明灯,正遥遥望着她。 她自然认得他手中的灯笼,其上尚且印着个“一”字,正是从前在夔州军营,那照亮了整个营地的光亮,其中最特别的一盏。 “少爷……” 她听见自己开了口,十分欣喜地唤出声。 而不远处的男子,他仿佛并未听见她的呼唤,目光空洞且无神,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心头一动,以为他是在等她过去,便勾起唇角,抬脚向前走。 她步伐轻快,欣喜若狂,眼中、心中便只有前方的男子。 可她走着走着,突然便停下了脚步,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只见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臂,竟伸手探入了那盏灯笼中,片刻后将其内的蜡烛取了出来。 她盯着他的动作,再也不敢上前半分,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正在颤抖。 下一刻,她的眼眸越张越大,有些不敢置信,却又涌动着浓浓的悲伤。 她死死地盯着男子的动作,瞧见他动了动手指,竟生生掐灭了那支蜡烛! 她眼睁睁地瞧着火心在他指间渐渐消失,仿佛听见了那极其细微的火苗声,它仿佛挣扎了片刻,最终却在男子无情的对待下,偃旗息鼓。 随后,眼前再无光亮,她置身于彻彻底底的黑暗之中,瞧不见前路在何处,更看不清周遭任何。 却隐隐能够察觉到,前方的男子转了身,抬脚离去。 他的脚步十分轻浅,淡到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可她却十分清楚地感知到,他正一步步远去,再也不会回头。 心底顿生阵阵悲痛,那痛感愈发强烈,逼得她忍不住蹲下身子,将自己紧紧环抱着。 忽而,有阵声响传出,刺穿了她的双耳,显得嘈杂且诡异。 下一刻,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回荡在她周身,“姐姐,您怎么了……姐姐……” 她努力地瞪大眼,向四周张望着,却什么也瞧不见,更不知晓是何人在与她说话。 突然,她只觉肩头一沉,有人正触碰着她。 猛然间,黎夕妤睁开眼,直直地坐起了身。 视线之中仍是一片昏暗,有微弱的星光照进屋内,她却浑身颤抖,双拳紧握。 “姐姐,您怎么了?” 耳畔又响起了那道声音,黎夕妤转眸望去,只见文彦正站立在床边,手足无措、神情颇为紧张地看着她。 黎夕妤见状,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低声又无力地吐出两个字,“好黑。” 听她说罢,文彦立即顿悟,连忙转身到得桌案前,将桌案上的残烛点燃。 当烛火渐渐升起,屋中也有了光亮,黎夕妤却依旧颤抖着,额间有涔涔汗汽溢出,脸色煞白无比。 文彦回身时,显然被她的面色所慑,身子微微一颤,竟有些恐慌。 “姐姐,您该不会是伤势又发作了?”文彦紧张地发问,随后不待黎夕妤回应,抬脚便要向外跑,“您等着,我这便去替您煎药。” “文彦!”黎夕妤立即出声唤道,“我没事,你不必紧张。” 文彦站定脚步,颇有些怀疑地盯着她,双眸在眼眶中转来转去,倒真是可爱得紧。 黎夕妤不由轻笑出声,面色稍有缓和,又道,“不过是做了噩梦,受了惊吓,没什么要紧的。” 见文彦仍有些放心不下,黎夕妤便扭了扭身子,柔声道,“你看,姐姐真的没事,不必为我担忧。” 此番,文彦终是半信半疑地收回脚步,转而踱步至床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您近日来时常于夜半之际转醒,莫不是……有心事?” 文彦将“心事”二字提得很高,一双眼眸懵懂且水灵,令黎夕妤渐渐放松下来。 “你个遁入佛门的小孩子,哪里懂得何谓‘心事’?夜里不好生睡觉,乱跑个什么?”黎夕妤轻笑着打趣,伸手捏了捏文彦的脸颊,身子终不再颤抖。 文彦却突然嘟起嘴,颇有些小孩子心性地回道,“是司空伯伯与我说起的,我放心不下,今夜便在姐姐屋外守着,只听姐姐一遍遍地唤着‘少爷’,语气十分急促,却不成想……您当真做了噩梦。” 听闻此言,黎夕妤先是一怔,随后缓缓垂眸。 若依照文彦的说辞,司空文仕每夜里都会察觉出她的异样,也便是说明:这个慈爱的父亲,也总会在夜半时分转醒。 黎夕妤不由又想起了某些过往之事,早在三个多月前,她与司空文仕身处瀚国易宁城,她夜夜焦虑难以入眠,更是在某个雪夜直直地站着,等待毓宜的回归。 彼时,司空文仕早已回屋歇下,直至她决然离开,也不曾再见他一眼。 黎夕妤曾以为他是真的睡熟了,可时至今夜,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半晌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转眸望向窗外。 视线越过窗子,望向对面的客房,那便是司空文仕的住处了。 自这个日渐苍老的父亲身上,她倒是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何谓“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曾为了司空堇宥的安危于雪夜中独守,更曾为了司空堇宥的处境而食不下咽。 但司空文仕,他极少将心底的情绪展露在外,他总是那般淡然,给予司空堇宥全部的信任。 黎夕妤便当真以为,他这般淡然处之的姿态,只是因着他对自己的孩子有着足够的信任。 可实际上,在每个漫长又沉痛的深夜,在她寝食难安之时,那个父亲,不会比她好过…… 可他从来都只会将心中的情感默默藏着,独自一人受着,不与外人道…… “姐姐,您又因何失神?” 突然,耳边又响起了文彦的声音,疑惑中夹杂着浓浓的担忧。 黎夕妤将目光收回,转而笑望着文彦,问道,“文彦,能否替我取来笔墨纸砚?” 文彦眨了眨眼,惊讶极了,“姐姐要给人写信?” 黎夕妤却突然竖起食指凑至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 而后压低了声音,道,“文彦,答应姐姐,此事一定要保密,可以吗?” 文彦又转了转眸子,却并未迟疑太久,便重重点头。 而黎夕妤似是又想起什么,便又补充道,“无论是何人,纵是伯父与厉公子,甚至是住持大师,也不可提及,好吗?” 文彦听后,却骤然面露难色,似是有些担忧。 黎夕妤一眼便看透了他的心思,便笑道,“放心,这是件好事,佛祖他……不会怪罪于你的。” 对于黎夕妤的话语,文彦总是十分听信。 故而,他不再迟疑,一口便应下,“姐姐,我明白了!只要能够替姐姐做好事,那么文彦断不会后悔!” 瞧着文彦信誓旦旦的神态,黎夕妤心中愈发柔软,忍不住摸了摸他光滑的脑袋。 眼前这个孩子,他虽已遁入空门出了家,兴许因着年纪尚轻,故而并未做到四大皆空,更不曾断绝七情六欲。 柔和的烛光下,黎夕妤盯着文彦的脸颊瞧了许久,将他的模样牢牢印在了心底。 “姐姐,我这便去为您取来笔墨纸砚!”文彦笑道。 黎夕妤收回手臂,点头道,“……好。” 文彦未有半点耽搁,抬脚便向外跑去,离开前不忘将屋门合上。 文彦离开后,屋中霎时间变得静默无声,黎夕妤独自靠坐在床头,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因着先前那可怕的梦境,她的面色仍旧有些白皙,掌心微微刺痛着,翻掌去看时,才发觉掌心的皮肉竟不知何时又被指甲划破。 烛光摇曳,她无力地靠着,面露疲倦与脆弱。 脑中不时闪过梦境中的画面,她心如刀绞,刺得生疼,眼角终有两行清泪,滑落而下。 她便这般坐着,本想拼命地摆脱那可怕的梦境,却又渐渐发觉,如此能够瞧着他的身影,竟也很好。 即便,他身处黑暗。 即便,他面无情绪。 但至少,她还能够见到他……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文彦捧着一只托盘回归。 黎夕妤连忙抬袖,装作不经意地将眼角的泪水拭去,便起身下了床。 文彦将托盘置于桌案上,十分乖巧地替她研起磨来。 黎夕妤站在桌案前,将笔抓在手中的那一刻,竟觉似有千斤重。 幽幽烛火,将文彦的脸庞映得红扑扑的,而她的面色,却仍旧苍白。 “姐姐,您为何还不动笔?” 许久后,文彦突然出声,小心翼翼地问道。 黎夕妤怔忡了片刻,瞧着眼前空白的宣纸,又思索了片刻,终是缓缓落笔。 然第一笔落下后,她竟不知接下来又该写什么。 原本满腹的心事,可到了此刻,竟不知该如何成书。 这一夜,便在她踌躇思虑间,悄然流逝。 直至天光破晓,残烛燃尽,桌案上是揉成一团又一团的纸,她方才将笔搁回托盘中。 盯着手中的信件瞧了许久,黎夕妤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叠,后塞进信封,便转首望去。 却见文彦已靠在桌案边睡熟了,嘴角有液体滑落,也不知做了何等美梦。 黎夕妤见状,竟有些不忍心唤醒他,便站在他身前直直地看着。 许久之后,文彦的脑袋蓦然一沉,直直栽了下去! 黎夕妤心头一惊,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搀扶。 而文彦却被自己所惊醒,将身板挺得笔直,蓦然瞪大了双眼,茫然地盯着黎夕妤,“姐姐……我……我……”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竟什么也未说出。 黎夕妤满眼的笑意,见他突然双掌合十,低喃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明鉴,弟子并非有意打盹……” 见他这般模样,黎夕妤忍不住笑出声,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文彦,你相信姐姐,佛祖是不会怪罪你的。” 有了黎夕妤这番话,文彦便仿若吃了颗定心丸一般,展颜一笑。 黎夕妤转而望了望天色,回首后将那封信塞进文彦手中,刻意压低了嗓音,凑在他耳畔,道,“找个时机出寺,去往城东驿站,嘱咐信使:将这封信送去蛮州,务必要交至一位名唤‘天宇’的公子手中。” 文彦听后,一双秀眉微微蹙起,却并未被黎夕妤瞧见。 黎夕妤说罢,便直视着文彦的双眸,沉声问道,“文彦,你记住了吗?” 文彦目光灼然,片刻后回道,“姐姐,我记下了。” 随后,他将信笺塞进怀中,小心翼翼地护着,又将桌案上的狼藉清理完毕,便端着托盘离开了。 黎夕妤目送着文彦离开,心中情绪十分复杂,却忍不住默默算着。 倘若这信今日便送出,那么信使走官道,最慢二十日,这信便可到得那人手中。 而他看过信后,若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赶来,只需半月便能抵达应州。 那么,最多再有一月之久,她便能见到他了。 如此算罢,心中忽觉一阵舒畅,眸中也露出了期盼的光芒。 却突然,视线之中蓦然多了一道人影。 来人一袭白袍,双手负于身后,逆着光,尽显一身尊贵。 “今日竟起的如此之早?”厉莘然大步走至黎夕妤身前,张口便问。 黎夕妤目光一滞,微微颔首,轻声答,“今日天色大好,故而起得也早些。” “阿夕,”她刚说罢,厉莘然突然沉声唤她,嗓音中含着几分凝重。 黎夕妤心头莫名一惊,连忙抬眸,迎上了他的目光。 只见他眉目深沉,与平日里的温柔颇为不同,却张口道,“昨夜,怕是只睡了两个时辰吧?” 这本该是一句疑问的话语,可自他口中说出,却俨然一副笃定的口吻。 黎夕妤心头又是一震,下意识便欲反驳。 “方才见文彦小师傅神色匆忙,手中又捧着笔墨纸砚,想必是你写了封信,要送往外界。”厉莘然没有给黎夕妤开口的机会,一语便捅破了她的“秘密”。 她不由蹙眉,却缓缓垂首,不再去看他,也一言不发。 她如此沉默的姿态,便也算是默认了。 半晌后,只听身前的男子轻叹出声,语气颇为无奈,“你想要见他,我自是无法阻止你这念头。但是阿夕,你如此行事,可有考虑过把你当做亲姐姐的文彦?” 黎夕妤闻言,蓦然抬眸,有些不解。 却突然,他抬起手臂,手中竟赫然捏着一封信件! 黎夕妤见此,猛地大惊,下意识便向屋外看去。 不出片刻,文彦的身影果然出现在视线中,他仍旧端着托盘,却怯生生地站在屋外,不敢抬头看她。 “文彦倘若替你送了这信,一旦被寺中僧人发觉,他的下场你可知晓?”厉莘然的质问声自头顶响起,黎夕妤却见文彦弱小的身子猛地颤了颤。 她双眉紧锁,心中有些懊恼,又有些烦躁焦灼。 “你想将这信送去蛮州,却又全然不知晓蛮州此刻的情势,你认为有哪位信使愿意担着生命危险,替你将这信送去叛贼的手中?”厉莘然仍在质问。 黎夕妤轻咬住下唇,转而望着他,迎上他的目光,却一言不发。 这个问题,她自然思量过,故而才会告知文彦“天宇”一名。 二人目光交汇,对视良久。 厉莘然突然扬声唤道,“来人!” 他话音落后,很快便有一侍卫装扮的男子自门外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立在他身侧,“王爷有何吩咐?” 厉莘然的目光始终盯着黎夕妤,手臂却缓缓抬起,将那封信交给了侍卫。 并吩咐道,“快马加鞭,速速去往蛮州,将此信交与司空堇宥!” 侍卫听后,先是一怔,却并未多言,迅速将信件收好。 “记住,此事需得你亲自去办,日夜兼程,务必要交至司空堇宥的手中!”厉莘然又补充道。 “是!王爷。”侍卫一口应下,便蓦然转身,离开了。 黎夕妤呆怔地站立在一旁,惊诧不已,凝望着厉莘然的目光中不由得掺杂了几分不解。 “最后一次。”他突然开口,话语依旧低沉,“你既然想要见他,那么我替你送信。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再有下一次。” 黎夕妤听后,心底涌起几分莫名的酸涩。 她自然明白,由厉莘然派人亲自送信,乃是再好不过。 可如此一来,她欠了他的,便又多了一笔…… 半晌后,她深吸一口气,深深地望着他,真诚地道谢,“王爷,谢谢您,真的……十分感谢!” 他也盯着她良久,方才勾唇一笑,先前的凝重与严肃荡然无存。 “若当真要谢我,不如改了这称呼。”他扬了扬眉,道。 黎夕妤眨了眨眼,颇为不解。 “呵……”他轻笑,蓦然俯首,凑在她耳畔,道,“唤我……‘莘然’。” 黎夕妤身形一颤,只觉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在这一刻竖起,嘴角抽了抽。 而厉莘然又望着她,目光灼热,其内含着几分期盼,竟令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无措地站在原地,将头埋得极低,双手攥着衣角,实在为难极了。 而他便低笑着凝望她,眸中波光流转,清楚地映着她的身姿。 黎夕妤只觉周遭的氛围愈发窘迫,就在她万般无措之时,屋外突又有一道男声响起,“王爷,东西皆已准备妥当。” 这道声音仿若救世神明般,黎夕妤连忙转眸望去,却在心下暗自松了口气。 然,她却瞧见屋外,正站着四名侍从,侍从则抬着两只大箱,正等着厉莘然的吩咐。 黎夕妤正疑惑时,听见厉莘然颇为不悦的嗓音响起,“送去隔壁客房,本王这便入住。” 说罢,厉莘然抬脚便向屋外走去。 黎夕妤却又惊又怔,蓦然瞪大了眼。 厉莘然他这是……要住在寺中!    第一百七十三章:癫狂 “将军,未来十日内,风调雨顺,天朗气清,不适宜开战。” 观星台上,张业身着一袭素白衣袍,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抓着一柄白羽扇,侧目望着身边的男子,向他汇报观星结果。 张业盯着他许久,也不曾等到他开口回话。 便不由再度启唇,轻声唤道,“将军,将军?” 司空堇宥这才回神,仰头望了望璀璨耀眼的星空,沉声问道,“先生,这十日内,天气当真不会再有任何转变?” 张业挥了挥手中的羽扇,另一只藏在身后的五指正飞快地掐动着,似是在暗自算着什么。 片刻后,他停下指间的动作,转身直面司空堇宥,道,“将军,天道难测,星空却亘古不变。然天气万变,风雨难料,我不过依照星辰轨迹,做出相应的猜测与判断。至于是否有所转变,这也仅能听天由命了。” 听了此言,司空堇宥垂眸,也转身望着身前的男子,道,“我相信先生,您不会错判。” 张业闻言,立即拂了拂衣袖,而后躬身向司空堇宥行了一礼,笑回,“承蒙将军厚望,属下当定不负此恩情。” 司空堇宥见状,连忙伸手将张业扶起,却道,“先生此言差矣,四月前,若不是您,我这一条命,怕是早就没了。” 张业却轻笑着摇头,“兴许,这便是我与将军之间的缘分。受厉澹所害,家破人亡后,我不愿为他卖命,便辗转几番去往夔州一代的山野深处。我在那住了数月,从未瞧见过半点人影,却遇上了坠落悬崖的将军与夕姑娘。而将军大难不死,必会有后福。” 司空堇宥眉头紧锁,眼眸中含着几分冷冽,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四月前的往事。 据张业描述,那时他与黎夕妤坠落悬崖,昏迷不醒,而风雪不歇,他二人竟已被白雪覆盖。 张业本是于山底寻找食物,却突然被他的脚踝绊倒,扑倒在雪地中。 后张业认出了二人,便立即将他们带回山底的洞中,精心照料,以草药医治。 待他醒来时,已是几日之后。 与张业细细谈论后,方知自当年蛮州一别后,张业便被人暗中盯梢,厉澹甚至以他妻儿的性命相要挟,只因看中了他的才干,想要强行留他在身边。 张业乃是性情刚毅者,自然不愿受其胁迫,最终妻儿为了保护他而丧命,却为他争得逃离的机会。 后辗转多次,他便寻了夔州城郊外的一座荒山,居于山底一处洞穴。条件虽艰辛了些许,却隔绝人世,肆意快活。 得知张业的遭遇后,司空堇宥再次向他提出请求,希望他能够重出山林,助他一臂之力。 而张业心中仍旧念着妻儿的惨死,为了替家人报仇,他便答应了司空堇宥的请求。 日子流转不息,转眼便是半月。 司空堇宥的伤势日渐好转,可黎夕妤……却从未能醒来。 为了保住她的性命,二人权衡之下,便离开了山洞,乔装后去往瀚国易宁城,寻到毓宜王子。 毓宜请来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替黎夕妤问诊,称她尚有气息,可究竟能否醒来,全要看她自己的意志。 司空堇宥深知自己的处境,便趁着厉澹尚未知晓他还活着前,将父亲与黎夕妤二人,送去了应州。 “这几月来,将军始终心事重重,应是放心不下夕姑娘吧?” 张业的一番问话,拉回了司空堇宥的思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宇间是化不去的凝重。 “她是个可怜人,旧伤未愈,又坠下悬崖。也不知如今……是否醒来了?”司空堇宥的话语中掺杂着浓浓的哀思,掩在袖中的手掌,正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与司空堇宥相处的四月时间里,张业对他已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个刚硬强悍的年轻将军,他麾下率领着三十万大军,不顾一切后果向皇室宣战。此等魄量与气度,委实令人折服。 而他平日里总是沉着一张脸,很少会舒展眉头,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模样。 司空堇宥每夜都会登上这观星台,要他观星辰、预风云。 司空堇宥待他有礼有度,将他当做救命恩人,看似对他信任至极。 可唯有他自己知晓,这个冷血的将军,实则不再相信任何人。 即便是此刻,二人并肩站在这夜色下,相距如此之近,张业依旧能够清楚地察觉到,有一道宽不知尽头的鸿沟,正挡在他们之间。 兴许他穷尽一生,纵是为了这人拼尽所有的才华,甚至付诸生命,这人也不会真正对他敞开心扉。 当然,这一切的缘由,张业也是知晓的。 故而,他也从未曾放在心上,左右他们之间也不过是合作关系,稍带了那么几分救命之恩,而司空堇宥敬他重他,便已然足够。 张业便再度挥了挥手中的羽扇,声音有些沉然,开口安抚道,“将军不必忧虑,夕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辛大夫又曾给她喂下无数灵丹妙药,断不会有性命之忧。” 司空堇宥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望向漫无边际的夜,不再开口。 而张业望着他,瞧他只是默然而立,却自周身透着一股孤傲与冷冽,令人不由心生忌惮。 忽然,有名小将闯上观星台,单膝跪地,抱拳道,“将军,敌方来使。” 司空堇宥闻言,并未回头,只是冷冷地道,“本将军早便说过,不会接见任何使者!” 那小将立时垂下头去,颇有些惊惧地低声回道,“将军,敌方来使,乃是……闻人贞。” 此言一出,司空堇宥的心头猛地一震,他甚至不再有半点犹豫,立即动了身。 他快步走下观星台,去往城门处。 远远地,便瞧见两道身影正站在前方,身后是蛮州的将士,皆以刀剑指着二人,却不敢妄动。 司空堇宥走近后,先是冷笑了一声,眼底透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阿贞啊,许久不见,你倒是连护卫都有了!怎么?怕我一怒之下……将你给杀了?” 闻人贞依旧是一袭黑袍,至于他身侧之人,与他同样的装束,却是一头白发。 白发男子目光暗沉,冷冷地盯着司空堇宥,眸中满是戒备与敌意。 “是啊,好久不见了,少爷。”闻人贞也笑出了声,只是他的笑声中未曾掺杂半点嘲讽,却满含萧索。 司空堇宥再次冷笑出声,负在身后的双手不知在何时握成了拳,却几不可见地,轻轻颤抖着。 “少爷,此处并非谈话之地,何不请我二人进去坐坐?”闻人贞又开了口,目光深邃,仍是从前那副不可捉摸的神情。 司空堇宥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兀自转身,向军营深处走去。 闻人贞见状,与身侧的白发男子对视了一眼,便也抬脚,跟随在司空堇宥身后,向前走。 一路上,司空堇宥的目光幽暗冷戾,步伐不急不缓,行走于夜空下,仿佛欲与暗夜融为一体。 到得帐中后,司空堇宥兀自坐在了主座之上,虽未请二人落座,可闻人贞与那白发男子却自觉得很,分别坐在了两侧的木椅上。 帐中除却他们三人,便再无任何旁的身影。 烛火幽暗摇曳,将司空堇宥的影子拉得极长,他淡淡地瞥了二人一眼,便问,“不知二位使者前来,有何贵干?” 他的话语异常冰冷,若是寻常人听了,必然会忍不住颤抖连连。 可座下的二人显然不是寻常人,闻人贞甚至始终面带笑意,开口道,“倘若我说,只是因着许久不曾相见,放心不下少爷,便特意回来看看,你可会信?” “呵……” 司空堇宥陡地冷笑出声,眼中是浓浓的鄙夷,“闻人贞,时过境迁,你我二人间的情分早已荡然无存,又何必如此虚假?” 他说着,扣在扶手上的双手猛地握起,指甲划过木椅,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闻人贞的目光却微微一滞,他沉吟了片刻,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随后,他好整以暇地拢了拢衣袖,面目一片清冷,张口道,“司空将军,今夜我来,是奉了皇上之命,劝你投降!” “哦?”司空堇宥挑眉,竟不由勾起一边唇角,仿若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般,“厉澹莫不是在试探你?看你待他是否忠诚?” 对于司空堇宥这般的口吻,闻人贞似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微微蹙眉,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却仍旧镇定自若地开口,道,“司空将军手下仅有三十万大军,而皇上却拥兵百万。况且依如今的情势来看,蛮州沦为下一个夔州,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将军是个聪明人,当初在夔州山巅,你选择保全万千将士的性命。而这一次,倘若事态重演,你又当如何做?” 听了闻人贞的一席话,司空堇宥的眸光渐渐暗了下去,可嘴角的笑意却半点不减。 “这世上,从无完全的绝对,更无一成不变的命途。死局尚且能逢生,否极且能迎泰来,厉澹所认定的,不过是他那看似庞大的军队罢了。而这一切,本将军却从未放在眼中。”司空堇宥说着,赫然起身,冷冷地道,“二位请回,恕不远送!” 见司空堇宥如此之快便下了逐客令,闻人贞与白发男子对视了一眼,也缓缓起了身。 可二人却并未立即离开,闻人贞依旧望着司空堇宥,却道,“无论如何,我也曾承过你的恩情,尚且无法眼睁睁看着你送命。今夜便当做是好心提醒,还望你能认清局势,如今的你若想与皇上斗,无异于以卵击石,最终只会败得一塌涂地!倘若你肯归降,不过是丧失点尊严,皇上十分赏识你,不会舍得杀了你的。可如若你执意与皇上对抗,最终失去的,可不只是尊严了!” 闻人贞说罢,象征性地行了一礼,便赫然拂袖,转身便要走。 “慢着!” 司空堇宥却突然开口,嗓音阴冷至极。 闻人贞果真回了头,却见司空堇宥端起桌案上盛放茶壶与茶盅的托盘,款步走来。 “使者何必如此心急,喝了这杯茶再走,不是很好?”司空堇宥双眸微眯,口吻颇有些邪魅。 闻人贞双眉一拧,却有些迟疑。 “怎么,担心这茶水有毒?”司空堇宥冷笑着,径自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至闻人贞面前。 闻人贞见状,仍旧有些迟疑。 却在这时,那白发男子接过茶盅,指缝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银针,探进了茶水中。 片刻后,未见银针有何变化,白发男子方才将茶盅递回。 闻人贞这才将茶盅捧在手中,却见司空堇宥已然仰头,将杯中之水一饮而尽。 遂,闻人贞也不再犹豫,将茶盅凑至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而下一刻,司空堇宥却提起那只茶壶,冷冷勾起的唇角中满含深意。 闻人贞不知他想做些什么,便定定地盯着他的动作。 却见司空堇宥将茶壶倾斜,其内的茶水便沿着壶嘴流淌而下,尽数洒落在地面。 水花四溅,溅上三人衣襟,却无人退后。 这水尚且泛着轻浅的白烟,透着浅淡的茶香,却一滴不剩地,尽数滴落。 待壶中水流尽,司空堇宥忽然松开手,那瓷制而成的茶壶,便陡然坠地。 只听“砰”地一声响,瓷器坠落,立时四分五裂。 这声响于夜间显得清脆又刺耳,令闻人贞蓦然一颤。 下一刻,司空堇宥冷峻无比的嗓音响起,却只是轻轻吐出了一个字,“滚!” 闻人贞似有些愕然,他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白发男子抓过肩头,转身向外走去。 司空堇宥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眸中渐有星火跳跃,额角亦有青筋,隐隐地跳着。 他紧握双拳,恨得身形颤抖,恨得咬牙切齿。 倘若这二人再多待哪怕片刻,他不敢保证,自己是否会拔出剑,与之拼杀。 只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是真真切切地,想要杀了闻人贞的! 二人离开后,帐中立时便静了下来。 司空堇宥盯着地上的碎瓷片瞧了许久,心绪却始终未能平缓。 他紧握双拳,却双臂颤抖,耳畔不时回响着闻人贞的话语。 “……如今的你若想与皇上斗,无异于以卵击石,最终只会败得一塌涂地!” 这句话语仿若魔咒一般,久久萦绕在他耳中,挥之不去。 半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向帐外走去。 今夜星河满天,照亮了苍茫大地,却照不进他的心田。 他仰头凝望漫天星辰,突然冷笑了一声,道,“呵,那咱们便走着瞧,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说罢,他正欲转身回到帐中,右侧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他转眸望去,便瞧见了一前一后两道身影。 走在前方的是经由他一手培养的暗卫天宇,而走在后方的,身着一袭再普通不过的布衣,却顶着张极为陌生的面孔。 二人走近后,天宇向他行了一礼,低声道,“少爷,此人来自应州。” 听闻此言,司空堇宥眉梢一挑,连忙转身,步入帐中。 天宇与那陌生男子也紧随其后,纷纷步入帐中。 司空堇宥站定脚步后,转身看向那男子,冷冷地发问,“你是何人?” 男子并未向他行礼,却上前两步到得他身前,而后自怀中取出一封信件,呈在他面前。 “在下奉献王爷之命,特来为将军送信。”只听男子如是道。 司空堇宥的眉梢又扬了几分,狐疑地接过信件,见信封上空无一字,便当着二人的面,将其拆开。 而他取出信封中的宣纸,将其拿在手中的那一刻,心底竟突生一股异样的情愫。 当他将折叠整齐的宣纸打开,瞧见其上字迹,看过其中内容后,竟蓦然变了神色。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看向送信的男子,颇有些焦促地问道,“阿夕的身子可还好?” 然男子却面不改色,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在下只负责送信,至于其他,恕在下无可奉告!” 说罢,男子竟不等司空堇宥开口,转身便走,大步离去。 天宇本想将他拦下,却被司空堇宥以眼神制止。 待男子离开后,天宇扬了扬眉,见司空堇宥的眼眸中夹杂着欣喜,又混着凝重,迟疑了片刻,仍是问道,“少爷,可是夕姑娘出了何事?” 司空堇宥并未理会,却再度垂眸,盯着手中的信件。 那宣纸上的字迹,尚有些生硬与歪曲,却已是她所能写出的极限。 她不通书法,能够一笔一划地将字写成这般规整,必定是下了苦功夫的。 司空堇宥盯着信,目光在悄无声息间变得柔和,就连那紧锁了许久的眉头,也缓缓舒展了开。 他所欣喜的,自然是她已转醒,好生生地活着,还能给他写信。 而信上的内容,却是这般:少爷,过往之事久久不散,我心中难忘你的情意。纵是天下人皆言你抛弃了我,可只要你未开口承认,我便通通都不信。如今我已醒来,伤势迅速好转,你能否带我离开?切切情深盼相见,院中兰花且烂漫。君若不至,相思成灰,繁花尽凋落。 司空堇宥盯着这信瞧了许久,神色却自最初的喜悦,渐渐变得凝重又复杂。 良久后,他收回信件,将其小心翼翼地塞进怀中,仿若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 而后,他敛了所有的情绪,转而望着依旧守在一旁的天宇,沉声道,“速去准备,我有要事,需得赶去应州。我不在的日子里,军中诸事便交由你与邹信打理。切记,下任何决定前,需得征求张业先生的意见。” 天宇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双眉一拧,张口便道,“少爷,眼下时局不容乐观,您不能在这时离开啊!” 司空堇宥却并未理会,只是扬了扬手臂,语气加重了几分,“还不快去!” 天宇本还想劝说,却终是作罢,缓缓拱手,道,“属下领命!” 随后,他无奈地转身,领命去做事了。 司空堇宥也立即步入内室,换了身干净衣裳,带了些盘缠,却并未携带任何包袱。 他正欲离开时,眼角却突然瞥见了什么,便转身向帐角走去。 在那里,尚且摆放着几只灯笼,灯笼上印着字,倘若将其连串在一起,便是这样一句话:你乃天下第一。 司空堇宥思索了片刻,便伸出手去,将那只印有“一”字的灯笼,提在手中,带着一并离开了。 十日后。 永安寺。 这日天气甚好,黎夕妤起了个大早,踱步在院中,观赏着芬芳兰花。 春日的景色总是格外地美,她虽穿着一袭素衣,可行走在花丛边,却宛如花中仙子,淡雅温婉。 转眼又是一月将过,她的身子比之从前大有好转,唯有夜深人静辗转难眠时,才会生出阵阵痛意。 可这寺中粗茶淡饭终究营养不济,她却是比从前日渐消瘦了。 黎夕妤本独自一人在院中走动着,身后却忽然想起一阵脚步声。 她不用回首,也听得出来者是何人。 很快,厉莘然走至她身侧,顺势便揽上了她的肩头,柔声道,“已在院中走了半个时辰,回房歇歇吧。” 对于他的触碰,黎夕妤仍旧有些不适,她下意识避开,却笑道,“难得今日精神好,王爷便容我多赏赏这兰花,可好?” 厉莘然怅然一笑,颇为窘迫地收回手臂,“你明知道,我无法拒绝你的任何要求。” 黎夕妤怔了怔,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却不再开口。 自厉莘然住在寺中起至今,已有二十余日。 每日里都会有侍从进进出出,手捧大大小小的折子,奉来与他。 这期间,黎夕妤曾不止一次地劝说,却从未能奏效。 而她劝说的过程,往往是这样的。 “王爷,您身为应州的统帅,肩上必定担着无数重任,每日里需要处理的事物应当也繁杂至极。而居住在寺中,诸事多有不便,还望您能够早些回到王府,莫要留恋这清贫之地。” “住在这佛门圣地,心境多少会有些不同,处理起事物更能平心静气。更何况,有阿夕在此,我自然留恋。” “既是如此,王爷何不将我也一并带回王府?” “阿夕,你的心思瞒不过我,你想趁机离开永安寺。可我曾答应过司空堇宥,你便断不能离开半步。” 如此一来,黎夕妤便无奈至极。 不是未曾想过偷偷逃离,可每当她一出门,便能瞧见几名侍卫站在院中,戒备地盯着她,盯得她浑身发毛,不敢妄动。 而院中之所以会有这样几名侍卫,也全是因着几日前的一桩事。 那是几日前的一个夜晚,她托文彦找来了一身夜行衣,经一番乔装后,便趁着夜色漆黑,偷偷离开了客房。 她一路小跑至永安寺后门,途中一切顺畅,不曾撞见任何人。 可当她欲开门而出时,身后却蓦然响起一道男音。 “阿夕这是要去何处?”再熟悉不过,正是厉莘然。 黎夕妤心中大惊,本想装作未曾听见他的话,犹自开了门,抬脚便要跑。 可下一刻,身前多了两把交叠的剑,门外竟守着两名侍卫! 她终是无路可逃,便唯有悻悻地转身,望着大步走来的厉莘然。 “你便如此心急?为了见他,不惜付出一切?”厉莘然走至身前时,语气凌厉,似是有些恼怒。 黎夕妤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目光,却有些心虚。 之后,厉莘然未再多说一言,赫然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黎夕妤踌躇了片刻,知晓自己无法再出逃时,便暗自长叹了一声,跟在厉莘然身后,回了偏院。 自此后,偏院中便多了几名侍卫,时刻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日子,她自是不喜,却也能够理解厉莘然的心意,便只能受着。 突然,耳畔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拉回了黎夕妤的思绪。 是厉莘然伸手探来,替她打理着两鬓的发丝。 她不喜这般的触碰,想要避开时,却听厉莘然开了口,“你何时,才肯如同对待文彦与伯父那般,对待我?” 黎夕妤微微一怔,迎上了他的目光,却见其内一片深沉。 “我说过,我待你的好,皆出自心甘情愿,你不必有所回应,只需安心受着便可。”他深深地望着她,满眼深情,“在这里,没有王爷,更没有皇子,你何须事事谨慎?” 黎夕妤的心微微一颤,颇有些不是滋味,却不知该作何回应。 面对感情,她所能接受的,也唯有一个司空堇宥罢了。 而面对旁人,无论是辛子阑,亦或是厉莘然,她总不知该如何面对。 可与辛子阑相处时的感觉,却与厉莘然又是全然不同的。 辛子阑从不会逼迫她做任何事,更不会时时说起这般满含深情的言论令她无措。 相反,但凡是她想要做的事,只要辛子阑在身边,便一定会不问缘由地,尽全力帮助她。 故而,与辛子阑相处,会令她觉得身心愉悦。 而与厉莘然相处,她总是小心谨慎,礼数周全,却又显得十分疏离。 厉莘然仍旧盯着她,目光灼然,似在等着她回话。 黎夕妤轻轻咬住下唇,沉吟了片刻,便开口道,“王爷,你我二人间,如何都还隔着一笔仇怨。我已经很努力地与你相处,但这总需要时间。你能否,多给我些时间?” 她话音落下后,瞧见厉莘然的目光暗了下去,他似是很失落。 然她无可奈何,又说不出违心之言,便唯有如此。 突然,她眼眸一亮,竟多了分喜色。 厉莘然先是一怔,随后也不由勾唇,正想说些什么时,便听见一阵脚步声自后方响起。 而再看黎夕妤的目光,似是越过了他,望向他身后。 厉莘然便也随之转身,向后看去,唇角的笑意便渐渐淡去。 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是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很快便到得他身前,恭恭敬敬地行礼,“王爷,属下已依照吩咐,将信件亲自交到了司空堇宥的手中,未曾生出半点差池!” 厉莘然眉头微蹙,心生不悦,便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而就在这时,黎夕妤突然出声问道,“少爷在看过信后,可有说些什么?” 男子看了看厉莘然,又看了看黎夕妤,片刻后回道,“什么也未说。”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却仍旧有些不死心,又问,“当真什么也没说?哪怕是……一句问候?” 男子此番断然摇头,沉声回道,“他看过信后,便迅速将其烧毁,一言不发,甚至催促在下速速离开。” 听了这话,黎夕妤眼中的光亮,终是消失殆尽。 而他身侧的厉莘然,也同样面目暗沉,眉宇间尽是苦涩。 整整一日,黎夕妤再无半点兴致。 原本颇佳的心情,也因着此事而荡然无存。 她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将门反锁,一整日都再未见任何人。 就连文彦送来汤药,她也不予理会。 直至黄昏时分,一把利剑劈开了门锁,厉莘然破门而入,她也仍旧一动不动地靠坐在床边,目光无神,看不出情绪。 厉莘然双眉紧锁,大步走来,瞧见她的模样时,心中激荡起万千情愫,却难抵心中的怒火。 他蓦然俯身,双手抓上黎夕妤的肩头,颇为用力,命她直视着自己。 黎夕妤吃了痛,终是有了动作,可望向厉莘然的目光仍旧有几分呆滞。 “你这般模样,究竟算做什么?”厉莘然的双眸有些泛红,却低吼出声。 黎夕妤被他吼得渐渐回了神,目光由先前的茫然呆滞逐渐变得清明。 而瞧着如此愤怒的厉莘然,黎夕妤接下来的话,却令他惊愕万分。 只见她开口,竟问,“王爷,您可识得闻人玥?” 厉莘然愕然,怔楞了许久,方才回神。 “……认得。”他压低了嗓音,沉声回道,“那是闻人贞的亲妹妹,曾经司空堇宥最得力的手下。” 黎夕妤神色不改,声音却有些缥缈,“可是她如今,却是将少爷害得最惨的人。” “不!不只是少爷,”黎夕妤兀自摇了摇头,继续说着,“还有我。她曾两次对我用刑,一次是水刑,一次是穿骨之刑。以及……小桃,子安……都是被她害死的。” 厉莘然听她说着,心底蓦然一震,只觉此刻她的神情格外可怕。 “阿夕,”他晃了晃她的双肩,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黎夕妤的神色渐渐变得飘忽,时而充斥着悲痛,时而又充斥着仇恨,而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更是令她显得有几分可怖。 此时屋中并未燃烛,而黎夕妤这般的状态,令厉莘然颇为不安。 他再度晃了晃她的双肩,甚至加大几分力道,掐着她,“阿夕,你究竟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黎夕妤的面目突然又有了变化,竟逐渐扭曲,显得狰狞又可怖。 “我要杀了闻人玥!我要杀了闻人玥!”她突然低吼出声,眼眶泛着腥红,双拳也紧紧握起,竟是恨极了。 厉莘然又是一惊,连忙坐在床边,努力压制着她的情绪,“阿夕,你冷静些,冷静些……” 可是显然,他这样的安抚无甚效用,反倒促使黎夕妤愈发狂躁。 她蓦然挥舞着双臂,面容愈发扭曲,张牙舞爪地嘶吼着,“我要杀了闻人玥!杀了闻人玥!” 她的神智渐渐变得浑浊,脑中不停闪过的,皆是司桃与荆子安死去的画面。 那是她在意的人,却接连倒在她眼前,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到闻人玥,只知满心的愤恨逼得她渐渐癫狂,再也顾不得其他。 甚至,她的眼中一片血色,那是司桃与荆子安流下的鲜血…… “我要杀了闻人玥……要杀了闻人玥……” 仿佛是执念,又仿佛是魔咒,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厉莘然见状,心中慌乱且焦灼,便突然一把揽过她,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可是这样的动作,显然无甚效用,甚至令她愈发癫狂,挥舞着双拳,不停地捶打他的胸膛。 她的力道虽不大,可每一次都拼尽了全力,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她心中那滔天的恨意。 可是…… 她的仇人,分明不是他啊…… 厉莘然忽然便有些恼火,如同以往,黎夕妤每每以仇恨的目光看向他时,他都恼火得恨不能将她永远禁锢在身边。 而如今,她终是永远留在了这永安寺,与他朝夕相处,已有数月。 怀中的女子仍在不安分地捶打他,厉莘然的心微微有些刺痛,便突然将她自怀中推开。 下一刻,他竟一手扣住她的后脑,而后迅速垂首,将唇覆在她的唇上。 他触及一片温软,又有香甜蔓延,令他骤然沦陷,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而天地,仿佛也在这一刻,陡然静了。 黎夕妤终不再挥舞手臂,却有一道惊雷,自脑中轰然炸开。 她蓦然瞪大了眼,盯着近在咫尺的男子,感受着他狂烈的激吻,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 原本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的愤恨,皆因这一吻,而渐渐消沉。 可愤恨褪去后,涌上心田的,便是恼怒,是无边无尽的怒火。 她伸出手臂,奋力去推他的胸膛,企图将他推开。 可手掌刚触碰到他的衣襟时,便被他一把攥住,动弹不得。 心中的熊熊烈火燃烧着,那是不亚于方才仇恨的感觉。 她动弹不得,却厌恶他如此轻薄的举动,便张了张口,狠狠地咬在他的唇上。 霎时间,有腥咸传进口中,她听见他一声闷哼,终是放开了她。 她咬的很重,鲜血自他唇间溢出,不停地流淌。 天色已在不知不觉中暗去,黎夕妤瞧着昏暗中的厉莘然,胸膛起伏不休,难以平静。 而他仍在重重地喘息,气息萦绕在她周身,令她更加恼火。 遂,她冷冷地开口,吐出这样一番话,“王爷,莫要让你我二人间的情分,彻底消失。我虽敬你,却并不代表我能够任你摆布!而方才发生的事,倘若再有下一次,即便是玉石俱焚,我也绝不会妥协!” 说罢,她瞧见厉莘然的双唇颤了颤,有血珠滴落,显得凄厉又黯然。 片刻后,他擦去唇间的鲜血,目光逐渐变得清冷,那与生俱来的高傲彻底展现。 随后,他冰冷的嗓音响起,传进黎夕妤耳中,“无论你想做什么,去寻司空堇宥也好,去杀闻人玥也罢,皆不能如你所愿。我会在寺中安布多人,时刻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若妄想逃脱,便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说罢,他赫然起身,再不看她一眼,拂袖便走。 而他转身的那一瞬间,黎夕妤却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 她无力地靠坐在床边,望着厉莘然走远的背影,心中的怒火,终是一点点褪去。 而这个夜,显得漫长,又虚无。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睡去的,只知再睁眼时,已到了翌日辰时。 此后接连数日,她再未见到过厉莘然。 他似是离开了永安寺,可正如他所说,寺中的侍卫非但未曾减少,反倒越来越多。 对于这样的结果,黎夕妤虽觉不适,却也全然接受。 那人生来便是皇子,身份自然尊贵。如今虽离开了京城,却也依旧是一方王侯。 她曾那般对待他,他没能一把掐死她,已是开了恩了。 如此这般倒也好,总归她与他之间,尚且还隔着一笔仇怨。 这夜,黎夕妤再度于夜半时分转醒。 她心口微微颤动着,颇有些异样,便坐起了身子。 屋中一片昏暗,她探头望向窗外,有月光倾泻,朦胧且梦幻。 她心头一动,竟下了床,向屋门处走去。 她极少在夜间出门,只因院中有侍卫守着,令她颇感不适。 而今夜,也不知怎的,她竟格外想要出门看一看。 推开门的那一刻,有微风拂面,十分轻和,令她莫名舒畅。 而向外望去,在月光的洗礼下,院中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然,原本该守在院中的几名侍卫,此刻竟未能瞧见半点身影。 她有些疑惑,便迈开步子,向外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转眸打量着院落。 却很快,骤然僵直在原地。 她瞧见在那片花丛前,一道身影正背对着她,默然而立。 即便是在月色下,即便他的身形有些消瘦,她也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背影。 那是藏在记忆深处,如何也不敢忘却的…… 心上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无情 夜风微凉,月光皎皎,照彻漫漫长夜。 黎夕妤怔怔地站在原地,心跳慢了半拍,竟有些莫名的胆怯。 她盯着前方不远处的身影,能够瞧见他身着一袭青衫,双手却并未似往常那般负在身后,而是放在了身前。 他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否察觉到她的出现。 “少……”黎夕妤张了张口,正欲唤他时,他却突然动了。 话语生生止住,黎夕妤不敢眨眼,却瞧见了一阵光亮,越来越浓烈。 在司空堇宥的手中,竟提着一盏明晃晃的灯笼! 陡地,黎夕妤的心狠狠一颤,她的目光尽数被那灯笼引了去,只见其上印着,一个“一”字! 脑中有某些画面一闪而过,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努力深吸了一口气,暂且将心中的恐慌压下。 随后,她目光上移,望向前方男子的容颜。 在月光与灯光的映衬下,他刚毅的面孔显得柔和了些许,可那一双眉眼,却阴沉冰冷,无半点温度。 心中的胆怯逐渐转变为不安,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他,本该欣喜若狂的情绪,却在瞧见他的神色时……荡然无存。 “少……少爷……”黎夕妤颤抖着开了口,终是抵不过相思之苦,鼻尖蓦然一酸,眼眶中盈了泪水。 前方的男子未有动作,可一双眼眸,却轻轻颤了颤。 便是这极其细微的动作,令黎夕妤心头一动,下意识便将方才的不安抛却,抬脚便向前走。 她越走越快,步伐仓促却不失稳重,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嘴角却缓缓勾起,难掩心中的喜悦。 她最终到得他身前,清楚地感知到他的气息,心中竟有种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中。 而他手中提着灯笼,便生生止住了她的念想。 “少爷……”她又开了口,瓮声瓮气地唤他,嗓音中含着几分苦涩,似要将这几月来所受的一切委屈,尽数说与他听。 且在等待他的这些时日里,她早已在心底设想了无数个重逢的景象,将心中所有想要与他说的话,都重复演练了无数遍。 可真正见到他的这一刻,百般委屈,千百苦楚,万般相思,竟皆化作了一句,“少爷,你终于来了。” 司空堇宥却只是盯着她,神色有些复杂,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这般冷淡的态度令她的心又是一沉,却努力扬起微笑,轻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一定会来……” 黎夕妤说着,嗓音愈发颤抖,眼眶中的泪水即将涌出,她却下意识捂住了口鼻,不停地眨着眼,企图以此来阻止泪水的滑落。 朦胧的视线中,她隐约瞧见他的目光突然柔和了几分,眉梢微微颤了颤。 随后,那再熟悉不过的声线,终于传进了耳中。 只听他问道,“身子可还好?” 短短的五个字,再简单不过的问候,话语虽仍旧有些僵硬,可她却听得出,他心中的关切。 黎夕妤重重点头,伸开双臂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我的身子恢复得很快,随时都能与你一同离开!” 她说此话时,泪盈盈的眉眼中满是光亮,十分期冀地望着他,双手轻轻抬起,最终落在他提灯的腕上,颇有些用力地抓着他。 “阿夕,”他出声唤她,嗓音低沉,听不出半点情绪,“我此次前来,并非是要带你离开。” 此话传进黎夕妤耳中,令她心头又是一震,抓着他手臂的手掌猛地用力,眼眶中的泪水犹在打转,却始终未曾滑落。 她深深地凝望着他,话语中满是哭腔,却道,“早在许久以前,我便与少爷承诺过,此生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离开你。我知道少爷将我送来永安寺,是想要更好地保护我。可是这样的保护,我无法接受!” 她倔强地说着,目光坚定无比,“我不怕危险,更不怕死。这一生我已遭受过太多磨难,我有勇气迎接一切未知的危难。只要少爷肯让我陪在你身边……” 她这小半生,过得凄楚又波折,好不容易寻到了一生所爱,那是她渴求且无法失去的温暖。 只要能与他在一起,哪怕即将面对的会是噩梦连连,她也无惧无悔,更不会回头。 她说罢,紧抿双唇,始终保持着紧盯着他的姿态,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甚至颤抖了起来。 而他,却迟迟不曾回话。 偶有轻风拂过,吹起二人衣发,交缠在一起,缠绵飞舞。 黎夕妤闻着自他身上传来的淡雅清香,一颗心紧紧地提起,期盼却又胆怯。 而他的神色,却一点点变得阴冷,方才那隐隐的关切,也消失不复。 内心一阵阵地抽痛着,黎夕妤却努力强忍着,她等了他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了,她不愿就此错过。 良久之后,他忽然移开目光,不再去看她,反而望向无尽的深夜。 自她的角度望去,能够瞧见他刚毅的侧颜,竟是空前的冷戾。 而后,他的唇张了张,出声道,“纵然你不怕死,可你跟在我身边,只会拖累我。” 他的声音异常冰冷,绝情至极,又道,“你应当知晓我的脾性,此生此世,不会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够阻挡我报仇的脚步,纵然登上那个高位如同攀天,纵然牺牲一切,我也绝不会回头!” 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道道利刃,无情地肆虐在她心口。 她的大脑嗡嗡作响,泪水终是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她的手臂僵硬,甚至有些发麻,却不知该不该松开。 而他,仍旧不改阴冷凉薄的口吻,继续道,“我承认,我从前对你确是有情,又曾与你行过欢爱之事,甚至也有想过,日后娶你为妻。可是这一切,都在数月前的山巅上,随着你我二人的坠崖,一并消散,成为过往。” 黎夕妤愣愣地盯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却有些茫然,颤声问道,“少爷此言究竟是何意?倘若你不再对我用情,那日山巅之上,又何必跳下来救我?” “救你,那是出于内心的亏欠!”他突然垂眸,冷冷地凝望着她,话语又阴又沉,“毕竟你跟在我身边许久,曾多次遇险遇难。而你又将身子献给了我,倘若最终因我而死,那我岂不是要一生都活在愧疚之中?” 他冷冷地反问,说得理直气壮,说得义正言辞,说得……咬牙切齿。 此时此刻的司空堇宥,是黎夕妤从未曾瞧见过的。 哪怕是最初相识时,那般暴戾冷血的他,也抵不过此刻冰冷无情的他。 他的一言一语,如当头棍棒,如惊天霹雷,如无情利刃,比之她从前所遭受过的任何刑罚,都要令她更痛苦千百倍。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松开手,甚至频频摇头,低声道,“我不信……我不信……” “你知道吗?”司空堇宥突然垂首,相距她十分近,阴冷的目光中仿佛藏着利刃,欲一刀刀将她凌迟。 “那日你突然出现在战场上,便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你给我带来的麻烦,何止是一星半点!”他突然眯眼,咬牙切齿的意味更浓了。 黎夕妤的心绞痛不已,泪水早已肆虐,却咬了咬牙,仍旧不死心地回道,“几月前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该擅作主张,不该贸然闯进敌营。可是少爷,我之所以会那么做,也全是因为,我担心你啊!” “哼!”却听司空堇宥冷哼了一声,竟是万般不屑。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又咬了咬牙,将平生所有的尊严,都抛却了…… “只要少爷肯带我离开此处,我保证,日后绝不会再擅作主张,绝不会拖累你。”她的口吻有些焦急,似是拼了命地想要证明自己,“我可以如同从前在蛮州那般,做你的谋士,为你出谋划策,助你打赢胜仗!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已是恳求般的语气,放下了尊严与骄傲,却唯独不敢松开紧紧抓着他的双手。 而他,却嗤鼻一笑,笑声中的鄙夷与嘲讽,毫不掩饰。 “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又如何不拖累我?倘若遇上危险,总是我拼了一切去救你,而你呢……你只会躲在人后,给敌人可乘之机!倘若你能像司寇瑕那般上阵杀敌,危急时刻救我性命,我倒是乐意得很!” 他此番话,起初本是嘲讽的口吻,可到了后半段,竟又有些咬牙切齿,仿佛恨她,恨到无法抑制。 而听他提及司寇瑕的那一刻,黎夕妤的双腿,突然便有些发软。 若不是始终紧紧地抓着他,她怕是已无力再稳稳地站着。 “呵,对了!”他似是想起什么,目光中突然多了几分悲痛。 而他接下来所说出的话语,传进黎夕妤耳中时,便令她再也无法承受,心中那最后的一丁点倔强与坚持,在听完他的话后,彻底崩塌溃烂。 只听他如此道,“说起司寇瑕,有一件事,我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今夜说与你听,倒也无妨……” “你可知道,在与阿瑕倾心相处的那些时日里,我曾真真切切地,为她动心过。后来她为了救我而命丧黄泉,我心中甚至有过念想:倒不如随她一同去了。可我最终活了下来,便也永远地亏欠了她。可这一生,只欠她一人,足矣。”    第一百七十五章:灯灭 有那么一刻,黎夕妤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静止了,骤然的窒息感令她十分痛苦,耳畔似有风声,混在司空堇宥的话语中,显得十分嘈杂。 黎夕妤的眼眸大张着,泪水仍在不停地流,可她却连眨动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双臂愈发酸麻,她的手掌间渐渐没了力气,却仍旧抓着他,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 这兴许是她最后的执念与坚持,倘若松开手,崩塌溃烂的便不只是心,还有……整个天地。 司空堇宥的话语是那般残忍,他在唤起“阿瑕”二字时,无论是眼眸亦或是口吻,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 黎夕妤的双腿已软到没有任何力气,却拼了命地站直了身子,泪如雨下,滴落在地面。 原来她与他之间,终其一生,都会隔着一个司寇瑕。 那他曾经与她承诺过的一切,便都不作数了吗? 还是说……他不过是在说着违心的话,骗取她的信赖,骗取她的全部。 过往之事仍在眼前,一个个的场景拼凑成一段段的回忆,全部都是他的影子。 忽而,黎夕妤垂下头去,不再去看他冷漠的面容,低低地开口,“少爷曾不止一次地同我说起过:此生此世,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你要我铭记于心,要我时刻记得……” “呵……”却听头顶传来一声冷笑,“不过情浓时随口一说,这世上多少山盟海誓,到最终不都会沦为笑话!” 黎夕妤的头垂得更低了,面色趋于煞白,视线中是那片明黄色的光亮。 自她的角度望去,可以清楚地瞧见灯笼中放置着的蜡烛。 那是一只残烛,烛身上蜡油遍布,显得沧桑且丑陋。 黎夕妤盯着它瞧了半晌,头顶再次响起司空堇宥冰冷的声音。 “放手吧,阿夕。”他如此说着,手臂晃了晃,灯笼便也随之微微摆动。 黎夕妤的目光微微上移,盯着他的衣袖,青色的衣料已在她的蹂躏下,变了形状…… 他要她……放手。 黎夕妤并未动弹,并非是因着心中迟疑,而是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倘若此时此刻放了手,那么这个人……将永远消失于她的生命中。 他已是她的全部,早已与她的骨血融为一体,无论是执念也好,亦或坚持也罢,若当真要她放手,她竟有些……做不到。 见黎夕妤始终不曾松手,司空堇宥便又道,“从此后,你便留在这寺中吧,有厉莘然看管照料,应能保你余生平安。况且还有父亲与你作伴,你的日子虽清贫了些,却也不至于苦不堪言。” 黎夕妤听着,泪水不知怎的竟止住了,她忽而抬眸,迎上他依旧冰凉的眸子,竟低笑了一声,而后道,“少爷既已决意要抛弃我,又何须将我困在这寺中,更不必再理会我的死活。” 她说罢,他竟无半点迟疑,当即便回,“当初父亲因放心不下你的伤势,便选择留在你身边照顾。这永安寺倒也算清净,又能庇人安危,留在此处并无不好。可如若你执意要离开,一旦被外界的人得知消息,那么我的父亲,是否还能安然无恙?” 他阴冷地质问着,所关切的,也只有司空文仕的安危罢了。 黎夕妤听后,又低笑了一声,周身透着的,全是凄楚。 原来,他之所以要将她困在这永安寺,也仅仅只是因为,他要保全父亲的性命。 原来,过往的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原来,所谓的情深意切,也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原来,与他的相识相知,不过是一场美梦。梦醒后,她仍旧是最初的她,被亲人陷害,被世人所弃…… 终于,黎夕妤缓缓松开手,于顷刻间失去了所有的支撑与力量。 她双腿发软,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本想努力站直身子,却终究还是跌倒在地。 她的眼眶酸涩无比,却偏生再无一滴泪水,她仰头望着他,只觉他高大且淡漠,咫尺间的距离,也仿佛隔着天涯。 而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之中无半点温度,陌生到近乎可怕。 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站在花丛前,分明是未曾更改的容颜,却与从前在那片花海中所见时,全然不同。 黎夕妤瘫坐在地,以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她的脸上再无任何情绪,就连开口时的声音,也平淡得可怕。 她凝望着他,问道,“子安的尸首,现在何处?” 他的目光同样十分平静,淡然启唇,回道,“已化为灰烬。” 黎夕妤自是听懂了,沉吟了片刻,便又道,“我自知如今已无任何资格向你恳求什么,可是小桃与子安才是最无辜的,他二人惨死在闻人玥的剑下。呵……我既然无法离开这永安寺,那么恳请少爷,替他们报仇……好吗?” 她便这般说着恳求的话语,目光之中满是殷切的企盼。 时至如今,她心中唯一还放不下的,便是司桃与荆子安的惨死。 倘若无法杀了闻人玥,无法替二人报仇,她纵是日后做了鬼,也终不会安心。 而她本以为,以司空堇宥的脾性,是断然不会放过一个曾经背叛过他的人。 可她如何也想不到,接下来,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报仇?为何要报仇?”他冷笑着,竟道,“闻人玥她虽背叛过我,可她对我的情意,终究不曾变过。既然我要与厉澹对抗,那么以此来利用闻人玥,不是很好的一个法子?” 黎夕妤赫然张大了嘴,心中的震撼与不可置信早已无法展现在脸上。 她的双唇颤抖着,“你……你说……什么?” 却见他拂袖,一身的孤傲,“我不会杀闻人玥,既然她一心想要得到我的爱,那么我给她便是。只要她能够助我……赢得皇位!” 他话音落下时,黎夕妤整个身子突然倒了下去。 她的双臂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躺在地上,目光尚且能够触及他的身影,便一眨不眨地盯着。 她眼中的悲痛无法抑制,眉宇间含着的,是不甘,与悲愤。 地面有些冰凉,很快便有寒意侵入她的身子,牵动了她的伤势,令她浑身上下痉挛不止。 可她却似是察觉不到半点疼痛般,只是定定地盯着他,一动也不动。 甚至就连胸膛中那颗本该狂烈颤抖的心,也渐渐趋于平静,再无半点异样。 视线中的男子是那般高大,他手中提着的灯笼又是那般明亮,可她却仿若坠身于三尺冰窖中,周遭寒气逼人,要将她彻底摧残粉碎。 突然,她见他有了动作,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臂。 而后,他伸手探入灯笼之中,片刻后将其内的残烛取了出来。 残烛离开灯笼的那一瞬间,灯笼立时便暗了下去,再也瞧不见半点光亮。 而那支残烛被他握于掌心,他的肌肤触及那遍布烛身的蜡油,竟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下一刻,他动了动手指,竟将火心……生生捻灭。 星火灭,光亮不复,黎夕妤的眼中再无半点波动,目光无神,空洞又死寂。 片刻后,她张了许久的双眼,终是缓缓合上。 在他捻灭烛火的那一瞬间,她心中所有的念想与希冀,皆变得支离破碎。 她终是不愿再看他哪怕一眼,纵然烛火灭了,今夜的月光也依旧动人。可她却宁愿独自沉陷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宁愿被漆黑吞没一切。 他曾经说过,无论何时何地,他总会在心中为她点燃一盏烛火,为她照亮余生未知的路。 可就在方才,他亲手捻灭了那支残烛,摧毁了她所有的信念与期冀。他以再简单不过的方式,令她的天地,骤然崩塌。 从此后,她的生命中再无光亮。 他曾是她的高山大地,而如今天地倾颓,她则坠入万丈深渊。 她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一只耳朵紧贴着地,听见了物体坠落的声响,听见了沉稳的脚步声。 他最终扔了灯笼与残烛,决然转身,大步离去。 黎夕妤未曾亲眼看着他离开,故而,也并未瞧见他的身子有多么僵硬,更不曾看见,他的一双手臂是以怎样的频率在颤抖着。 她只是静默地躺在地上,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她这一生,曾为两名男子动过心。 第一个背叛了她,与她的妹妹苟且偷欢。 第二个抛弃了她,在得到了她全部的信任与情感后,得到了她为之付出的一切后,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她。 可她也曾幻想过,如同这天底下的所有女子一般,拥有一份绝无仅有的爱情,嫁得一位肯将她捧在手心的如意郎君…… 事到如今,她终是发觉,这所谓的苍天,从来都不肯眷顾她。 她许是上辈子做了太多坏事,故而这一生,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娘,”她于心中默默地呼唤着,“当初您离开人世时,为何不曾……将我也一并带走?为何要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承受万般苦果……”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突又有一阵脚步声传进耳底,她的心中未能激起半点涟漪,只愿就此沉陷,永不再醒来。 那脚步声最终停在身边,她听见有人一声叹息,那声音仿佛有些熟悉。 下一刻,她突然被人抱起,那人动作轻柔,很是小心翼翼,生怕惊了她。 可她却连抬眼的力气也没有,甚至她也并不想睁眼,便任由那人抱着。 她最终被抱回客房,躺在了一片柔软间,却觉愈发冰寒。 她仍旧一动不动,沉沉地躺着,大脑逐渐变得混沌,也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司空堇宥离开了永安寺,他自后门而出,最终于后山脚下站定了脚步。 他的双肩不住地颤抖着,却撩开右手衣袖,盯着方才被黎夕妤紧紧抓着的手腕。 在那里,正包裹着一层纱布,此刻有鲜血溢出,将纱布染红。 那是在赶来应州的途中,遭受敌人埋伏时,不慎受的伤。 而先前他拼尽全力抑制着自己,才未令手臂颤抖,此刻却似是一一归还,竟颤抖到无法停歇的地步。 他转而瞥了眼夜色,见已时至寅时,知晓自己不该再逗留。 便颤抖着举起手臂,将双指凑在唇边,用力吹了个并不算响亮的哨声。 当那哨声响起时,他也是突然可怕地意识到,自己的力气,竟也要损耗殆尽了。 半晌后,一阵马蹄声自远处响起,他抬眸望去,便瞧见了夜色下,竺商君的影子。 竺商君最终停在他面前,努着鼻子要与他亲近。 他苦笑了一声,无力地拍了拍它的脑袋,低声开了口,“这么些年来,也唯有你,始终不曾离开我。” 竺商君似是察觉到他情绪不佳,便晃了晃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掌。 片刻后,司空堇宥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的情绪敛去,用力一个翻身跨上了马背,拉扯着缰绳,竺商君便飞奔而出。 他奔走于夜色下,头顶是皎洁的白月,分明照亮了苍茫大地,可他却觉前路一片黑暗,漆黑得令人心悸。 黎夕妤于翌日午时转醒。 刺眼的光亮照进屋子,她微眯着双眼,目光却十分清冷。 床边依旧守着一人,她不用转眸去看,以余光瞥向他的衣袍。 白,白皙无比…… 是厉莘然。 “阿夕,你醒了!”厉莘然的话语中透着欣喜,这是数日来,他头一次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黎夕妤没有回话,逐渐适应了强光后,便睁开眼,盯着眼前的屋顶出了神。 身边的厉莘然似是动了动,随后便有一股药香味传进鼻中。 “阿夕,你这一觉睡得可真长,需得快些将这药喝了。”厉莘然的话语十分温柔,说着便要伸手将黎夕妤扶起。 然,他的指尖尚未触及她的衣襟时,她便突然冷冷开了口,“别碰我!” 厉莘然一怔,手臂赫然顿住,片刻后颇为窘迫地收回,却笑道,“不碰便不碰,那你自己坐起身,将这药喝了。” 他说罢,黎夕妤倒是真的乖乖坐了起身子,只是眼神空洞,面容憔悴且苍白,全无半点精神气。 她靠坐在床边,一双眼眸分明正望着厉莘然,可他却觉得,她的目光似乎透过了他,看向不知名的别处。 厉莘然沉吟了片刻,知晓她此刻必然不会想要他服侍着喝药,便将手中的药碗递上,话语极尽温柔,“阿夕,来,把药喝了。” 他如同哄着一个孩童般,面带微笑,再温暖不过。 可黎夕妤却仿若未曾听见他的声音般,犹自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厉莘然见状,心生担忧与不安,便再度开口,重复着,“阿夕,你怎么了?快将这药喝了。” 黎夕妤的眸子轻轻一颤,瞥了眼面前的汤药,却再度冷冷地开口,“拿走!” 厉莘然又是一怔,心底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却是将药碗放回在桌案上。 随后,他敛了笑意,凝望着黎夕妤,语重心长地开口道,“阿夕,我知道你心中难过,此事若是换了我,怕是也无法承受。可身子终归是自己的,你若是不喝药,到最终疼痛难受的,也还是你自己。” 对于厉莘然的这番劝慰,黎夕妤仿佛充耳未闻,她的目光有些涣散,也不知究竟在看些什么。 厉莘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有些慌乱,便忍不住伸开双臂,搭放在黎夕妤的肩头。 “阿夕……” “别碰我!” 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同时又听见她冷冰冰的呵斥。 她的目光中看不出半点情绪,可这阴冷如斯的话语,却委实令人心惊。 厉莘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却不敢违背她的意愿,缓缓将双臂收回。 此刻的黎夕妤,仿佛一只游离于爆发边缘的猛兽,倘若有任何事态不遂她意,她都会随时张开血盆大口,给予对方最狠戾的攻击。 这是厉莘然从未曾遇见过的事态,而他生来便身份尊贵,更是不懂得如何去哄一个姑娘家。 虽然,他极力地尝试着,去接受新鲜的事物,去学习追求心仪女子的方法与门路。 可纵然他再有心,面对着此刻的黎夕妤,却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这几日来,他因着那份与生俱来的高傲脾性,忍着没有来见她。可心中早已是难耐相思之苦,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守在她的身边。 “出去!” 突然,黎夕妤又开了口,仍旧是那副冰冷万分的口吻。 厉莘然的双眉拧得更紧了,就连双手也不由得颤了颤。 他盯着她良久,心中虽隐隐有些恼怒,却终究不愿再与她发生争执。 “好,你既然不愿见我,那我离开便是。”厉莘然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力地道,“我就在隔壁,倘若你有任何需要,可随时出声唤我。屋外尚有侍卫守着,若是我未能及时赶来,他们也会迅速赶到。” 说罢,厉莘然仍旧有些不死心地又坐了片刻,可最终却是不曾等到黎夕妤的回应。 甚至,连她望来的目光,也不曾等到。 厉莘然终究站起身,不再有半刻停留,转身离开了。 在他看来,黎夕妤此刻的状态,应当是尚未从昨夜的悲痛中走出。 她此时此刻许是需要独自一人静默思索,待她最终想通了,便也能恢复正常了。 至于那药,一顿不喝,倒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待到两三个时辰后,他将司空文仕请来,应当能够劝说她服药了。 厉莘然便如此猜测着,而后跨出了门槛。 可最终的事态却表明,他这般的猜测,竟是大错特错了! 只因为,黎夕妤接下来的状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令他觉得惶恐与不安。    第一百七十六章:病痛 接连三日。 黎夕妤拒绝一切药物,无论是何人前来劝慰,她都始终阴沉着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 哪怕是司空文仕出马上阵,也一样无法劝她乖乖吃药。 就连一日三餐的膳食,她也仅仅只是喝上几口稀粥,饶是文彦挂着灿烂的笑意哄她开心,她也不曾变过神色。 不过短短三日,黎夕妤的面色已苍白得可怕,她成日成夜地待在房中,时而卧榻休憩,时而靠坐在床头,极少下床走动。 甚至,她不愿与任何人交谈,目光空洞且无神,视线飘忽不定,始终保持着淡漠寡情的姿态。 如此这般的状态,令文彦担忧,令司空文仕不安,更令厉莘然惶恐。 黎夕妤的身上本就有多处伤势,倘若不能按时服用药物,那么一旦伤势发作,情势会十分堪忧。 厉莘然因担忧黎夕妤的伤势,曾请来大夫替她诊脉,却被她毫不留情地赶出了门。 他苦恼且焦灼,连公文也无心查阅,每日里绞尽脑汁想着法子,只希望黎夕妤能够开口喝药。 他也与司空文仕共同探讨过这个问题,可最终只得到这样一个结论:心病需得心药医。 黎夕妤的心病,自然是司空堇宥。 可如今司空堇宥铁了心要抛弃她,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实在棘手。 直至第三日夜,厉莘然实在耐不过心中的担忧,便在戌时三刻敲响了黎夕妤的房门。 黎夕妤的屋中一片漆黑,不曾亮起任何火光,可厉莘然十分清楚,她必然还未睡下。 三次敲门后,他并未等到黎夕妤的回应,便开口道,“阿夕,我知道你还未睡下,你若是不应我,那我便擅自闯入了。” 他说罢,自知等不到她的回话,便兀自推门,跨进了门槛。 月光自屋门照进,厉莘然顺势转眸向床榻望去,只见黎夕妤正靠坐在床边,睁着眼,却一动不动。 这样的场面颇有些诡谲,厉莘然的心头“咯噔”一颤,大步迈入房中,径自走向桌案旁,将烛火点燃。 火光亮起的那一刻,黎夕妤的眸子突然颤了颤,似是有些惊诧。 桌案上放置着一碗汤药,尚且冒着徐徐白烟,应是文彦于不久前送来的。 厉莘然端过药碗,踱步至床边,坐在黎夕妤身侧。 “阿夕,”他轻声唤她,声音竟有些颤抖,“你看看我,看看我……好吗?” 摇曳的烛光下,黎夕妤面色煞白,双唇干裂,眼眶下是浓重的乌黑,脸型颇为瘦削,周身透着令他心悸的……死寂。 好在,他话音落后,黎夕妤当真转了转眸子,向他望了来。 瞧着那空冷的目光,厉莘然端着药碗的手臂轻轻颤抖着,一颗心也揪得生疼,却尽力将语气放到最轻柔,“阿夕,你已有三日不曾服药,若再这般下去,身子可该吃不消了。你看这药尚且还热着,文彦为了你的身子,可是没少操心。他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看他失望呢?” “来,我们喝点药,好不好?”厉莘然已使出浑身解数,努力地去哄她,去劝她,只是希望她能够张口,将这汤药服下。 可即便如此,黎夕妤也依旧无任何反应。 她便如同一只木偶般,定定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而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干系。 厉莘然双眉紧锁,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却又无法眼睁睁看着黎夕妤再这般糟践自己。 遂,他深吸一口气,竟将药碗凑至自己唇边,含了一口汤药在自己口中。 下一刻,他蓦然倾身,欲凑上黎夕妤的唇,将口中的汤药渡进她的嘴中。 然,就在他即将靠近她时,她突然便有了动作。 只见她迅速抬手,自发间取下那枚再简单不过的木簪,以簪尖抵着自己的脖子,冷冷地望着他。 厉莘然见状,赫然大惊,下意识便将口中的汤药吞进了腹中,险些被呛到。 他迎上黎夕妤仇恨的目光,双眉越拧越紧,却紧张她手中的木簪。 他终不敢再妄动,将药碗放回桌案,深吸了一口气,对她说道,“阿夕,你不必如此紧张,我从未曾生过要轻薄于你的念头。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善待自己的身子,令伤势尽早痊愈。” 她的目光依旧阴冷且仇恨,握着木簪的手掌攥得很紧,却不知是否将他的话语听进了耳中。 厉莘然的手臂愈发颤抖,他眉眼深沉,其内充斥着的,无不是对她的担忧与关切。 二人对视良久,互相静默着,皆能听见彼此沉重的呼吸。 “阿夕,”厉莘然暗自长叹,无力地开口,“你不肯吃药,不肯接受大夫的诊治,是全然放弃了自己的身子,对吗?” 他虽如此问着,却也并未打算等她回话,便又道,“当然,这是你个人的事,我自然无法干涉你的决定。如若你打算就此等死,那好,我陪你一起!从此刻起,我将滴水不进,如你一般,整日待在房中。” 厉莘然说罢,仍旧未能瞧见黎夕妤的神色有任何波动,心中如刀绞,又有怒火,想要发作,却又不敢发作。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的苦楚,继续道,“好,就算你不在意我的死活,可是司空伯父呢?他为了你的伤势,悉心照料了三月之久,只是希望你能够早日好转。如今你这副模样,你是否对得起他?” 厉莘然的口吻加重了几分,而黎夕妤的眸子,又颤了颤。 他未曾停歇,转而伸手指着屋外,“文彦,他还那么小,每日每夜都在你屋外守着,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他乃是佛门子弟,却一心一意记挂着你,而你如此这副模样,又是否对得起他?” 厉莘然一遍遍地质问着,终于见黎夕妤的目光中有了些焦点。 他暗自松了口气,语气也柔和了下来,本想伸手夺去她掌心的木簪,片刻后还是作罢。 “为了一个狠心抛弃你的人,你如此作践自己,伤害的可还有那些真正关爱你的人。这其中关系,究竟值得不值得,你自作考量。”厉莘然说着,便径自起身,拂了拂衣袖,转身便走。 他走得决绝,步伐稳而快,然掩在袖中的一双手,却早已紧握成拳,指节泛了白。 当那抹白影彻底消失于视线时,黎夕妤的双肩蓦然垮了下去。 握着木簪的手臂颤抖不休,却终究缓缓垂落。 她的眉头轻拧,目光中遍布苦涩与悲痛,却抱起双膝,将头垂在膝间。 很快,她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地在颤抖着,她握紧了双拳,咬起牙关,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此时此刻,她痛,很痛。 那是遍布周身的,自骨髓深处传出的,阵阵剧痛。 三日不曾喝药的代价,便是伤势发作,剧痛难忍。 耳中不时回响着方才厉莘然所说的话语,黎夕妤的眼眶泛了红,指甲陷入皮肉,有丝丝腥气传出。 她保持着如此的状态,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转首,望向一旁的桌案。 她盯着那碗汤药许久,盯得出了神…… 翌日。 厉莘然于辰时前分推开黎夕妤的房门。 见她正躺在榻上,许是被他所惊扰,原本闭起的双眼缓缓睁了开。 厉莘然大步走近,见她的眸子很快便由茫然变得清明,一颗心不由自主地便提了起来。 他知道,很快,她就会露出那一副冰冷且淡漠的神色。 可直至他走至床边,也未曾瞧见她空洞的眼神。 甚至,她的面色比之昨夜稍有好转,就连那一双唇,也染上了丝丝红润。 厉莘然微微挑眉,心中有些惊异,不经意地转眸,便瞧见了桌案上的瓷碗。 只一眼,便令他张大了眼,欣喜不已。 他立即坐在床边,温柔地望着她,轻声问,“阿夕,你肯喝药了?” 她并未回话,只是轻轻垂眸,无声地回以肯定的答复。 厉莘然却仍有些不确定,便小心翼翼地,又问,“我能否扶你坐起?” 此番,她仍旧未曾回话,神色也无任何变化,周身却并未透出半点敌意。 厉莘然见状,心喜的同时,便缓缓伸出手,去触碰她的双肩。 因着前两次的教训,他的动作十分小心,手指都在颤抖着。 却好在,她没有抗拒! 厉莘然欣喜若狂,很快便将她扶起,而后朝着门外扬声道,“文彦,快将药送来!” 他话音落后不久,便有一阵颇为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小和尚文彦的身影很快出现。 文彦端着汤药,步伐有些急促,身子却十分稳当,不敢令碗中的药汁洒出半滴。 将药碗递给厉莘然后,文彦眨着大眼睛望向黎夕妤,眼中满是关切与担忧,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是作罢。 文彦咬了咬唇,垂下脑袋,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了。 “阿夕,你看,文彦他很担心你。”厉莘然端着药碗,碗上散着腾腾热气。 他执起汤匙,轻轻吹气,以此来驱散汤药的热量。 片刻后,他舀起一匙汤药,又凑在唇边吹了吹,方才小心翼翼地向黎夕妤送去。 他一边送,一边柔声哄道,“来,张开嘴,将这药喝了。” 汤匙送至黎夕妤唇边时,她未曾张口。 厉莘然心头一紧,下意识便蹙起了眉。 就在他以为她依旧会拒绝时,她突然张口,缓慢又小心地,喝下了这匙汤药。 厉莘然自是喜不胜收,继续给她喂药。 当碗中的汤药喝下一半时,黎夕妤蹙了蹙眉,似是有些不适。 厉莘然察觉出她的异样,便将汤匙放回碗中,笑道,“无碍,既然喝不下了,那便先不喝了。” 他说着,便要将药碗放回至桌案上。 却突然,一只手伸了来,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看得出,黎夕妤本想一把夺过瓷碗,却最终因着无甚力气,只能抓着碗边。 厉莘然便依着她,任她双手捧着药碗,缓缓凑至唇边,最终仰头,将碗中药一饮而尽。 见她终于肯服药,厉莘然欣慰极了,便趁势问,“阿夕,你的伤势极不稳定,我去请大夫前来替你诊治,可好?” 黎夕妤听后,轻轻点了点头,应允。 厉莘然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随后便起了身,“那我去请大夫,你再歇息会儿。” 说罢,他立即转身,快速离去。 厉莘然离开后,黎夕妤觉得身上没有任何力气,正想躺下歇息时,又有一人进了屋。 来人是司空文仕,她已有数日不曾见过他。 她却心生恍惚,生出几分异样来。 分明只是几日未见,可她却觉得,司空文仕仿佛苍老了许多。 他走近后,朝她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便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他一言不发,眼眸中透着温暖,却缓缓伸手,执起她的一只手。 黎夕妤有些疑惑,却也无甚力气开口说话,便静默地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却见他推开了她微微蜷缩着的手指,由掌心向指尖,以双手揉捏按摩。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动作十分熟稔,给她的感觉,也格外熟悉。 仿佛在沉睡的那三个月里,也始终有那么一个人,为她揉捏掌心,做着同样的事。 黎夕妤心头一动,轻轻抿唇,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司空文仕的脸庞。 忽而,他轻笑着开了口,“这个法子,是我自古医书上学来的。在你昏迷不醒的那些时日里,我每日都会替你揉捏掌心的穴位。如今你接连三日不曾服药,想必伤势也已发作。却不知我如此做法,是否能令你觉得舒适些?” 黎夕妤闻言,心底有酸涩溢出,却将唇抿得更紧了。 她垂下目光,静下心思,承受着他的爱怜。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那酸痛了整整两日的手臂,竟渐渐觉得舒畅了些,不再那般难受。 察觉到这微末的变化后,黎夕妤便又望向司空文仕,轻轻点了点头。 虽不曾等到她开口说话,司空文仕却依旧欣慰地笑,转而执起她另一只手,重复着先前的动作。 随着时间的流逝,黎夕妤沉寂了多日的心,终于蓬勃地颤抖起来。 她仿佛是在顷刻间明白了一个道理:许多时候,一个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三日来拒绝吃药的下场,非但令她自己痛不欲生,更令这个从最初起便对她关爱有加的慈祥父亲,伤透了心。 正如厉莘然所质问的那般,她……委实对不起司空文仕。 她如此想着,视线突然变得模糊,眼眶之中竟不知何时盈了泪水。 而司空文仕发觉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掌心,笑道,“傻丫头,身子是自己的,无论发生了何事,都不应有轻生的念头。纵然这世上所有人都背弃了你,你也理应坚持下去,好好地活着!要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活得好!” 当他开口说出“傻丫头”三字时,黎夕妤的泪水便再也抑制不住,汹涌地流淌而下。 她紧抿着唇,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湿了脸庞。 “更何况,我所熟知的黎夕妤,从来都是一个倔强又坚强的女孩子。”司空文仕的嗓音有些沙哑,话语却无比笃定,“你不输于这世上的任何一个男儿,纵然是伶仃一人,你也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坚强!明白吗?” 听了他的话语,黎夕妤迟疑了许久,早已是泪如雨下,却终究重重点头。 司空文仕欣慰地点点头,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却腾出一只手,向她的脸颊探来。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肌肤,替她擦拭着满脸的泪水,动作轻柔且细腻。 有那么一瞬间,黎夕妤恍惚万分,竟想要开口,唤他一声“爹”。 在司空文仕的揉捏按摩下,黎夕妤觉得四肢的经脉通畅了许多,已不再似先前那般酸痛。 而厉莘然也带着大夫,回到了她的房中。 大夫替她把了脉,却轻叹了一声,而后摇头道,“这位姑娘的身子本就虚弱,旧伤未愈便添新伤,如今竟已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 此言一出,厉莘然大骇,一把抓过大夫的肩头,下意识便要将他带去屋外。 “王爷,”却突然,黎夕妤开了口,嗓音沙哑至极,沉声道,“关于我自己的身子,我想我有权利、也有必要了解。” 厉莘然闻言,双眉一拧,却终究松了手。 他望向大夫,目光阴沉,冷冷地道,“一月前阿夕转醒时,你分明说过,只要安心休养,总有一日她能够痊愈。” 大夫显然有些忌惮厉莘然,身子轻轻颤了颤,硬着头皮,道,“一月前确是如此。可近日来,这姑娘显然遭受了重大打击,甚至已无求生的欲望。加之接连数日不曾服药医治,这身子骨……便也到了强弩之末。好在这姑娘曾得高人赐药,这伤势虽无法医治,但撑上个三年五载,倒是没有问题。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厉莘然连忙又问。 “只不过……”大夫瞥向黎夕妤,摇头叹道,“想必姑娘也有所察觉,每每伤势发作时,四肢便会痉挛不止。老夫倒是能够替姑娘开些辅助性药物,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长此以往,姑娘的四肢,兴许会不得舒展,直至……彻底不能动弹。” 大夫的这番话,不可谓是不残忍。 厉莘然与司空文仕的神色,皆在大夫的话音落下后,赫然大变。 却唯有黎夕妤,她始终不动声色,认真地听完大夫的诊断后,竟还朝着他点了点头,“有劳大夫了,还请您为我开些药方。” “老夫定当竭尽全力,只是还望姑娘,好自为之。”大夫说罢,一边摇头轻叹,一边转身离开。 厉莘然跟随着大夫一同离开客房,司空文仕则望着黎夕妤,目光深邃。 二人对视了半晌,黎夕妤强自扯出一抹牵强的笑,低声道,“伯父无需再忧心,我自己的身子究竟如何,我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是病痛罢了,没什么好怕的。呵……况且,这近两年来的时光,都是自阎王爷那里偷来的,我已然很感激……” 黎夕妤说着,缓缓垂下眸,暗自苦笑。 自方才大夫的话语中,她已然听得很清楚。 即便她这三日来好生服药,这身子痊愈的概率,也十分渺茫。 若不是有辛子阑为她准备的各样瓶瓶罐罐,加之从前服用的那十七味珍稀灵药,以及那一株千年灵芝,她怕是挺不过那最艰难的三个月。 毕竟,自那般高的悬崖上摔落,没有粉身碎骨,已是万幸。 司空文仕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便转身,离开了。 他离去的背影,沧桑且萧索,透着几分孤苦,与无助…… 司空文仕离开后不久,一袭白袍的厉莘然回归。 他的眼眶微微有些红润,却强行挂上了笑意,佯装轻快地走来。 他最终坐在她身侧,轻柔的嗓音中明显带了几丝颤意,“阿夕,你莫要听信方才那大夫所说的胡话,他乃是一名庸医,无论说了什么都不可信。你放心,我已派人去往京城,将京城最好的大夫请来,纵然是御医,也一定会带来应州。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 黎夕妤静静地听他说着,心中无比平静。 却突然,厉莘然伸来一只手掌,最终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脸颊。 她的眉梢颤了颤,并不适应这般的触碰,可最终因着实在无力,便也不曾躲避。 “阿夕,你的手臂,还痛吗?”厉莘然的眼眶愈发红润,颤抖着嗓音,问道。 实则已经不再那般疼痛,可是双脚,却在方才的那一瞬间,抽搐了起来。 她极力地忍着,不愿被厉莘然察觉,暗自咬紧牙关,唇色却渐渐变得苍白。 厉莘然便当她是手臂痛,立即抓过她的手掌,如同司空文仕那般,替她揉捏。 瞧着他同样熟稔的手法与动作,黎夕妤先是一怔,却转而了然于心。 半晌后,双足的抽搐渐渐停止,她终有时机稍稍松口气。 额角隐有汗汽溢出,她靠在床边,大口地喘息。 又过了半晌,她仰头望着屋顶,开口道,“王爷,难道您不认为,三年五载,未免也太过长久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盛景 日升月落,夜昼交替,如此反复,又是半月。 黎夕妤的情绪并未有所转变,每日里仍旧是面无表情,双目无神地面对所有人。 但好在,她已能接受药物的治疗,每日肯按时服药,就连胃口也好了很多,即便是粗粮,她也能吃下。 厉莘然以为她这是想通了,不甚欣慰。 可实则,只有黎夕妤自己清楚,每日无论是服药还是吃饭,她都在强迫自己,努力地做到来者不拒,努力地多咽下一些。 如此做的目的,也不过是希望身边的人,能够少些担忧。 而如此做法,为她带来的益处,也是显然易见的。 譬如这几日来,她的四肢虽也偶尔会抽搐,可这抽搐的频率却也终归是大幅下降。 再譬如她的面色,已由当初的煞白逐渐恢复正常,夜里的睡眠质量也大有提升。 正如这一夜,她喝过药后,极早便躺在了榻上,双眼轻闭着,很快便睡熟了过去。 且这一觉,她睡得十分安稳,没有梦见任何。 直至后来,一阵推门声响起,略微有些嘈杂,便令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视线中是一片昏暗,有人推门而入,向她床榻处走来。 她本有些惊怕,却在隐约看清来人的面容后,稍稍松了口气。 厉莘然并未燃烛,而是径直走向了黎夕妤的床边,轻轻坐下。 察觉到她已然醒来,厉莘然勾唇,轻笑了一声,问道,“阿夕,可是被我吵醒了?” 黎夕妤转了转眸子,见天色尚且暗着,便轻问出声,“王爷,眼下天还未亮,您怎会来了?” 她难得睡了个好觉,却被厉莘然中途惊醒,实在有些烦躁。 却见厉莘然笑得神秘,回道,“眼下是寅时二刻,再有半个时辰天便会亮了。阿夕,在这时惊扰你的美梦,我感到很抱歉。但是……” 厉莘然话音一转,二话不说便将黎夕妤自被窝中拽了起来,“我需要带你去个地方,眼下这个时辰,是最佳的。” 黎夕妤猛地被人拽起,坐直身子时,便觉得头脑有些昏沉。 她眉头微蹙,对于厉莘然想要去哪里,她实则半点也不关心。 她正要开口拒绝时,他却开口抢了先,道,“阿夕,你先莫要急着拒绝。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不会后悔随我走这一遭的!” 黎夕妤闻言先是一怔,片刻后低声问道,“王爷的意思是……要带我出寺?” 厉莘然再度低笑出声,却忍不住伸出手指刮向黎夕妤的鼻尖,目光中带着颇为宠溺的神态。 “你若愿意将这当做是出寺,倒也无碍。只是我们去过后,也终归还是要回来的。”厉莘然如此道。 对于方才他那般亲昵的动作,黎夕妤颇感不适,却也只是轻轻蹙了蹙眉,便暗自垂下眸,于心中思量着。 自从住进了永安寺,这四个月来,她从未曾离开过。 起初,她日日夜夜无不盼着能够早些离开这囚笼。 而自从司空堇宥来过后,她的心中一片死寂,而后发觉究竟身在何处,实则并没什么紧要的。 见她仍在犹豫,厉莘然便再次开口劝说,“放心,不会太远,对你的伤势也并无害处。最重要的是,你去了之后,应当会很开心,会令你觉得……不虚此行!” 厉莘然的目光之中满是殷切的期盼,散着柔和的光亮,眉眼间的柔情尽显。 黎夕妤见他如此渴盼,又念着这些时日他的付出与操劳,终是不忍令他失望,便轻轻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后,厉莘然果真大喜,连忙伸出手臂来扶她,又替她穿好鞋袜,才扶着她下了床。 厉莘然又在黎夕妤的肩头披了件颇为厚实的外袍,以免清晨前分天气过凉,令她单薄的身子承受不住。 黎夕妤便在他周全的照料下,随他一同离开了客房。 寅时的天色最为暗沉,天边已无明月,星星更是少得可怜。 偶有一阵轻风吹过,也令黎夕妤觉得凉意十足,忍不住攥紧了衣领。 院中尚且守着几名侍卫,厉莘然见几人皆露出了疲倦之态,便轻轻摆了摆手,吩咐道,“早些回去歇息吧,不必守到辰时等人来交接了。” 侍卫们闻言,各个面露喜色,只觉今夜的王爷格外欢喜,连声道谢后,便纷纷离开。 黎夕妤在厉莘然的带领下,走出偏院,穿行在寺中,最终随他一同到得永安寺后门处。 二人自后门而出,变算作暂且离开了永安寺。 可黎夕妤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这次“离开”,终究酿成大祸。 倘若她有预测未来的能力,是断然不会答应厉莘然的提议,更不会与他一同“离开”。 而这次的“离开”,本是厉莘然一再保证过的,却终究令黎夕妤后悔,且追悔莫及。 蛮州。 城郊古道。 天尚未亮,司空堇宥驾着竺商君,正奔走在深林间。 他自然未走官道,而是寻了处近路,火速赶往蛮州。 然,就在他即将离开这片林子时,突觉周遭有些异样。 察觉到事态的诡异,他猛地一拉缰绳,胯下的竺商君嘶鸣一声,两只前腿便直直立了起来。 司空堇宥控制着竺商君的姿态,双眸却瞥向下方,那正处在竺商君身前不过一拳之距的……一根银丝线! 他的目光变得愈发冷戾,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却轻拍竺商君的脑袋,示意它落下双蹄。 而后,他低沉着嗓音,冷冷地开了口,“既然有埋伏,又为何迟迟不肯现身?” 这样的埋伏,他近几年来遇见了不知多少次。 许多时候,敌人的等级甚至令他不屑一顾,而真正遇上强者的次数,却并不多。 这一次,依旧。 自道路两侧的树林中冲出的敌人,各个身穿黑衣,手执冰冷的刀剑,眼中散着杀机,却并未带给他威慑力。 然,此次的敌人,数量却相当庞大,加之前方挡在路口的一群,约莫百余人。 司空堇宥握住了腰间的剑柄,眉眼一片阴沉冷戾,冷冷地扫过周遭的敌人,却连眼皮也未曾眨一下。 自然不用深究,这些杀手,定是厉澹派来的。 他的行踪早已暴露,惹来敌人的追杀,并不足为奇。 他又拍了拍竺商君的脑袋,身下的马儿便再度长鸣出声,抬起前蹄,跨过了下方的银丝线。 与此同时,敌人蜂拥而上,黑压压一片,向他攻来。 司空堇宥的利刃出了鞘,肆意一挥,便带起腥浓的鲜血,喷溅成一片。 厮杀,急促又凌厉的厮杀。 司空堇宥既坐在竺商君的背上,那么此刻胯下的马儿,也面临着危险。 好在竺商君也算是身经百战,颇有几分气场,倘若前方有敌人冲来,他会毫不犹豫地抬腿,狠狠地踢去。 司空堇宥在与敌人拼杀时,自然也会顾及竺商君的安危。 直至敌人越来越多,他终是跃下马背,命竺商君去往别处,自己则身陷敌人的包围。 如此一来,他的处境虽艰险了些,却也因此能够大展身手,不必再缚手缚脚。 随着天色逐渐亮起,倒在血泊中的敌人越来越多,司空堇宥的青衫上同样染了血迹。 他冷冷地盯着周遭的敌人,瞧见他们眼中露出的几分惊惧,又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一群虾兵蟹将,也敢来挡我的路!”他冷冷地吐出一句话,动作愈发凌厉。 却忽而,前方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随后有人冲来,同样杀进人群。 来人身手不凡,替司空堇宥解决了余下小半的敌人,正是天宇。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将所有敌人都解决后,天宇到得司空堇宥身前,目光中透着欣喜。 司空堇宥只是朝他淡淡点头,便唤来竺商君,翻身上马。 天宇也随之坐在马背上,却突然瞥见了什么,低呼出声,“少爷,您受伤了!” 只见在司空堇宥的腰腹处,一道颇为深长的血口赫然而现,正有鲜血汩汩而流。 “小伤,无碍。”司空堇宥拉了拉缰绳,淡漠地回。 天宇本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作罢。可他分明记得,在两年前,少爷奉旨领兵离开荣阳城,来到蛮州的途中,腰腹处也曾受过重伤。 司空堇宥一边催促着竺商君迈步向前,一边面无表情地问着身侧的天宇,“我离开的这一个多月,蛮州都出了何事。” “敌军曾向我军递交战书,两军于三日前开战,又于昨夜暂且歇战。”天宇如实回报。 司空堇宥听后,沉吟了片刻,又问,“这三日来,战况如何?” 天宇暗自咬了咬牙,低声回,“敌军气势汹汹,势不可挡……而我军,因着有张业先生的计谋,故而也未曾输给敌军。只不过,我军损伤惨重,倘若这场仗持续打下去,怕是……” 天宇最终未能将话说完,但司空堇宥已全然明了。 “驾!”他低喝了一声,催促着竺商君加快步伐。 天宇立即追上,双眉微蹙,似是在踌躇着。 片刻后,他似是下了决定,深吸一口气后,便转而望向司空堇宥,“少爷,有件事……属下需要向您汇报。” 司空堇宥心头一紧,不免有些紧张,神色却无任何变化,“说。” 天宇攥紧了缰绳,沉声道,“安插在敌营的细作曾传来消息,称……称闻人玥曾离开军中,似是去了应州。” 此言一出,司空堇宥周身的气息立时冷了几分。 他的面色更加阴沉,抓着缰绳的指节蓦然变得白皙,却依旧是不动声色。 二人二马继续向前奔跑,直至前方出现蛮州城墙,司空堇宥方才沉声开了口,“有厉莘然守着,不会出事。” 永安寺,后山。 厉莘然带着黎夕妤到得山脚下时,天色依旧暗沉。 “王爷,我们这是要去何处?”黎夕妤心生疑惑,开口问道。 厉莘然抬首仰望着眼前的大山,笑道,“这座山并不高,赶在日出前,我们定能攀至山顶。” 听了此言,黎夕妤的目光立时沉了下去。 原来厉莘然于夜里将她带出,便是为了攀山! 她可是重伤在身、四肢无力的患者,如何有力气攀登至山顶? 即便这座山,并不算高。 只一眼,厉莘然便看穿了黎夕妤的心思,低笑着又道,“阿夕,先别急着否定自己。你只是许久不曾出门走动,这才觉得浑身乏力。可实际上,这座山并不高,你可以登上去!” 黎夕妤听他说着,心底没来由地一阵烦闷。 可终究也已随他走至山脚,尚且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倘若就此转身离去,也并不妥。 故而,她深吸了一口气,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道,“王爷,请。” 她说罢,厉莘然开怀一笑,并未立即带她登山,反倒带着她向右侧走去。 走了片刻,黎夕妤竟瞧见了一条石阶! 石阶蜿蜒而上,依附着山石,不宽不窄,正好能容纳两人并肩。 黎夕妤又有些惊奇,便问,“王爷,这永安寺的后山,还会有石阶小道?” “呵呵……”厉莘低笑出声,一双眸子格外明亮,“佛门重地,素来简朴清贫,自然拿不出钱财修建这样一条山路。况且,在佛门眼中,攀山一事,讲究的便是心诚,是断不会在这后山上修路的。” “那么……”黎夕妤扬了扬眉,“这条山路,是王爷您修建的?” 厉莘然笑而不语,转而揽过黎夕妤的肩头,扶着她迈上石阶。 二人相依着向上攀爬,起初并不觉得累,可到得半山腰时,黎夕妤便觉身子有些吃不消了。 她的双腿渐感酸痛,纵是抬起都觉吃力,若不是有厉莘然搀扶着,她怕是早已瘫软在地。 可这样的状态,她并不愿被厉莘然发觉。 故而,她始终咬紧牙关强撑着,即便额角已有汗汽溢出,她也是拼了全身的力气,倔强地向上走。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她终是停住脚步,再也迈不动步子。 此时此刻,她的双脚正轻轻颤抖着,连带着酸痛无比的双腿,痉挛不止。 她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下意识攥紧了身侧男子的衣角,低声道,“王爷,我……我走不动了。” 厉莘然自是察觉出她的异样,仰首望着山顶,又转而望了望天色,道,“此处距山顶已不远,我们先上去。” 说着,他蓦然俯身,伸出双臂,竟将黎夕妤打横抱在怀中! 黎夕妤低呼出声,显然受了惊吓,“王爷,您快将我放下来!” 厉莘然垂眸望她,语气颇有些无奈,“倘若将你放下,即便此刻下山,你也依旧无法走完余下的路。” “可……可是,”黎夕妤一时竟有些焦急,不安分地在他怀中挣扎着,“可是这般,不合礼数。” “我早便与你说过,你我之间,不存在这些繁复的礼数。而在你面前,没有王爷。有的……只是凡夫俗子厉莘然罢了。” 随后,不再等黎夕妤的任何反应,厉莘然已抬脚,继续向上攀爬。 他将她紧紧抱着,脚下的步伐无半点紊乱之象,爬起山来竟也不显费力。 黎夕妤惊讶于他的力量,可殊不知,实在是因着她如今的身子,已太过瘦弱。 而她的双腿仍在颤抖着,她虽已习惯了这样的抽搐,可那痛感,却是一阵皆一阵地袭来,丝毫不留情面。 她实在无甚力气与他辩驳,便也不再挣扎,乖乖地靠在他怀中。 终于,二人到得山顶,厉莘然将黎夕妤放下,知晓她没有力气,便令她坐在了山顶。 此时天色仍旧未亮,黎夕妤坐在山顶,俯首向下望去。 但见山的一侧是恢弘神圣的永安寺,而山的另一侧,许是低谷原野,一眼望去尽是漆黑。 她闻见了些许香气,这气味十分熟悉,正是兰香。 她不知在这山头为何会有兰花的香气,只渐觉神清气爽,眸子也渐渐变得明亮。 突然,那套在她脚上的长靴被人褪去,厉莘然正单膝跪地,不知想做些什么。 黎夕妤心头一惊,下意识便要缩回双脚,却陡地被他握住脚踝。 “王爷,您要做什么?”黎夕妤有些紧张,被他禁锢着的双腿仍在轻轻颤抖着。 厉莘然并未回话,却伸手握上她褪去长靴的一只脚,而后,自脚掌心向外扩散,揉捏…… 如同为她按摩掌心穴位那般,厉莘然以同样的方式,按着她脚底的穴位。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猛然一颤,不知名的情愫涌遍心间,却不再挣扎抗拒。 她直直地盯着身前的男子,瞧着他俯下高贵的身躯,瞧着他屈膝跪地,一颗心久久也未能平静。 与厉莘然相处的这两月里,她总是被他照料得很好,面面俱到,无微不至。 虽也曾与他起过争执,也曾见他发怒过,以高傲的口吻同她说着冷漠的话语,可终究……他是舍不得她的。 这样的情感,她自是知晓,却又觉受不起。 而此时此刻,在这高山之上,在山风的吹拂下,他更是全然放下了自身的高贵,只为了令她能够稍稍舒坦些。 黎夕妤忍不住握起了双拳,于心下拼命地告诫自己:不应与他走得过近。 在他的揉捏下,黎夕妤的这只腿渐渐停止了痉挛,他便转而去脱她的另一只长靴。 黎夕妤不再有任何反抗,只是目光也未曾离开他的脸庞,神色颇为复杂。 直至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黎夕妤转眸望去,瞧着这道天地间的第一抹光亮,心头再次微微一颤。 而她的双腿皆不再颤抖,酸痛感也降至极低,厉莘然便替她穿好长靴,终是直起了身子。 随后,他扳过她的身子,令她面向那不知名的低谷原野。 紧接着,他也自她身侧坐下,一只腿微曲,另一只腿平放。 黎夕妤感受着厉莘然近在咫尺的气息,轻声问道,“王爷,您是为了带我来看日出吗?” “是,也不是。”只听厉莘然笑回。 黎夕妤不再回话,视线望向远方。 夜的漆黑逐渐被光亮所驱散,破晓的景象与气息,在此时强烈地冲击着黎夕妤的目光与大脑。 她的心,颤了又颤。 朝阳的红光很快染了半边天,以势如破竹的气势与速度,将黑暗驱逐。 视线中一片光明,而兰的香气,也越来越浓郁。 黎夕妤将目光放近了几分,随之垂首,向下方望去。 下一刻出现在眼中的景象,令她忍不住张大了嘴,险些惊呼出声。 那是一片花海,广袤壮阔,比之京乡城的那片花海大了不知多少。 且她此刻身处高地,俯首望去时,只觉震撼。 她不知需得多少株兰花方能汇聚成这样一片花海,只知心底似有巨浪翻滚,令她的一颗心,再也无法平静。 而她终于明白,厉莘然那句“是,也不是”的意味。 旭日初升,这本就是世间一大美景。 而坐在山巅,迎着旭日的光亮,俯瞰她平生最为喜爱的花海,又该是怎样的一副盛景! 黎夕妤立即转眸,望向身侧的男子,正要张口时,却听他道,“着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阿夕,你曾与我说过,你很喜爱兰花。” 黎夕妤怔了怔。 所以,他便特意命人在这山的另一边,种了这大片的兰花? 猜到他的心思后,黎夕妤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王爷,谢谢您,劳您……” “费心”二字尚未说出,便被他的话语打断。 但见他转眸望向天边的旭日,道,“阿夕你看,旭日总会升起,没有谁的天地间,是一成不变的漆黑。你所向往的光明,始终都在你身边,不会因任何事,而衰败消失。” 听着他略有些缥缈的嗓音,黎夕妤难抑心头的震颤,一双眼眶,却莫名变得酸涩。 厉莘然的这一番话,与这日出的光芒所带给她的冲击,一般强大。 自司空堇宥决然离开后,她始终都觉得,她的人生将再无光亮,唯有黑暗,无边无尽的黑暗。 可她却从未曾想过,倘若光亮始终都在她身边,她又当如何…… 突然,厉莘然伸来一只手臂,搭放在她的肩头,面对着她,又道,“阿夕,能够给你带来光明的人,不只是司空堇宥。若你肯多看我几眼,是否会觉得,我也能够令你依靠,容你肆意欢笑与哭泣?” 他的面容一派平静,看不出情绪,然一双温柔的眼眸中,仅有她一人的身影。 黎夕妤的眼眶更加酸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厉莘然,却也知晓,到了今时今刻,她再也没有理由回避。 她唯有直视他,将他的眉眼容进自己的眼中,而天色,也越来越亮。 搭放在她肩头的手掌忽而加重了几分,厉莘然又道,“阿夕,我并不急着等你回应我的感情,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放下心中的戒备,自如地与我相处。我希望你能够敞开心扉,将我当做是好友,莫要再以敌视的眼光来看待我,好吗?” 黎夕妤的身子颤了颤,这是萦绕在她心间许久的难题,她想不出答案,便曾一度认为这根本无解。 而厉莘然接下来的话,仿佛解答了这个难题。 “我明白,你之所以对我有仇绪,仅仅是因为司空堇宥与我们厉家人有着深仇大恨。你下意识便将他的仇人,当做了是你的仇人。可你是否知晓,你如此这般的心态,于我而言,很残忍,也同样很不公平!” 厉莘然深吸一口气,顿了顿,又道,“而我也清楚地知道,你无法忘却司空堇宥,无法忘却他的点点滴滴,于是也便无法放下对我的仇意。司空堇宥之所以恨了我们厉家,全是因着他母亲当年的悲剧,他痛恨我的大哥,恨大哥强行玷污了他的母亲……” “他又恨另外几个兄长,恨他们冷眼旁观,不曾出面制止,甚至连他下跪恳求,也无半点用处……” 厉莘然便如此将当年发生在司空堇宥母亲身上的惨事,淡然地说了出来。 黎夕妤的面目沉了下去,双拳紧紧握着,又有恨意自心底流淌。 “可是阿夕,在那件悲剧中,并没有我的存在!”厉莘然掌心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他原本平淡的神色突然就有了波动,“甚至我曾私下找到大哥,希望他能够做出一些补偿,却也是徒劳。” 听他说着,黎夕妤目光一顿,突然便想到了些许往事。 她记起从前,司空堇宥与她说过,当初悲剧发生时,在那众多皇子中,唯一不在场的,只有九皇子。 那么,也便意味着,司空堇宥对于厉莘然,兴许并无那般深刻的仇恨。 否则,他又怎会千里迢迢送她来到应州,请厉莘然代为照看? 若当真是苦大仇深者,司空堇宥没能一剑杀了他都已是万幸,又怎会承他人情? 如此思索着,黎夕妤心中那翻滚不休的情愫,竟缓缓平静了。 “故而,我不是你的仇人,从来就不是。”厉莘然的目光有些灼热,同时也在期盼着什么。 黎夕妤与他对视良久,终是如释重负般地轻笑了一声。 见她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厉莘然也不由勾唇,眼角眉梢皆是喜色。 下一刻,他松开手掌,转而揽过她的另一边肩头,轻声问道,“这山顶景色宜人,我们多留片刻,好吗?” 黎夕妤未曾给予回应,却顺着他的手臂,缓缓倾靠而来,最终枕在了他的肩上。 她感觉到他的身子猛地一颤,却随即将她揽得更紧。 黎夕妤实则无心观赏美景,她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这难得的舒适与轻松。 她兴许是很累了,身心早已没有任何力气,倒不如放下所有的防备与坚持,稍稍依靠着这个男子,哪怕片刻也好。 正如他所说,他并非是她的仇人,倘若她始终仇视着他,委实待他不公。 二人便如此相依着,一人睁眼带笑,一人恬静地睡去。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黎夕妤半梦半醒之际,突有一股气息传进鼻中,那是与兰香全然不同的气味,有些刺鼻。 黎夕妤微微蹙眉,待她辨别出这气味时,便猛地睁大眼,直起了身子。 很快,身后隐隐传来一阵喧嚷声,黎夕妤连忙转身,向下望去。 但见在那恢宏神圣的寺中,一处角落的院子,正有火光升起,且越燃越烈!    第一百七十八章:大火 当视线逐渐被火光所侵占,当兰的芳香逐渐被烟气所取代,黎夕妤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一颗心正跌宕起伏,震颤不休。 再无半点犹豫,黎夕妤抬脚便向山下冲去。 此时天刚亮起,在那火势渐长的院中,司空文仕必定还未转醒。 她提起裙角,一步跨下两三级的石阶,步伐匆忙,甚至有些凌乱。 “阿夕,你慢着些!莫要摔了!”身后响起厉莘然急促的呼唤,黎夕妤却无半点心思理会。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那刺鼻的烟气席卷了这片天地,而下方的喧嚷声,也愈发强烈。 此时此刻,黎夕妤满心里皆是担忧与恐慌,她甚至不敢去想象可能会发生的事态。 更甚至,她希望是自己看错了,此刻那被大火覆盖的院落,并非是偏院。 “啊!” 突然,黎夕妤一个不慎踩了空,整个身子便直直向下倾倒,朝着那蜿蜒的石阶扑去。 她跌在石阶上,本想迅速起身,却不料身子竟向下翻滚而去! 坚硬的石阶硌得她浑身生疼,她无法阻止身体的滚落,便唯有抱起脑袋,紧闭双眼。 本以为她会就此沿着石阶一路滚至山脚,但她最终停止了滚动,被人牢牢抓着。 厉莘然一把便将她自石阶上带起,站定后,她睁开眼,顾不上道谢,便再度抬脚,作势便要继续向下冲。 可她未能如愿,只因身子蓦然腾空而起,她竟再度被厉莘然抱在了怀中。 下一刻,男子迈开步子,沉稳且迅速地向山脚而去,一张俊朗的容颜在这一刻变得十分刚硬,目光凝重且满怀担忧。 黎夕妤紧紧攥着衣角,视线始终被火势所牵引,瞳孔中是火花跳跃的影像。 厉莘然的速度很快,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二人便自山顶而下,又自后门闯入,奔走在寺中。 寺中往来不息者,皆是身穿布衣的僧人,他们每人手中皆提着一只木桶,匆忙向偏院的方向跑去。 黎夕妤被厉莘然放在了地面,他抓着她的手臂,二人并肩向前跑着。 卯时的天气尚有些凉,然那冲天火光却无情地肆虐着,竟无半点减缓之势。 呛人的烟气越来越浓郁,所有往来之人皆以袖掩面。 眼看前方不远处便是偏院的入口,可黑浓的烟气笼罩着整座院落,黎夕妤仅能瞧见进进出出的黄袍僧人,却瞧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突然,一道矮小的人影自院中冲了出来,黎夕妤一眼便认出,那人是文彦。 文彦很快便到得二人身前,不停地咳着,“咳咳……姐姐,你们终于回来了……咳咳……” 见文彦的脸上有几处黑灰,黎夕妤一把抓上他的肩头,焦急地问,“文彦,究竟出了何事?伯父呢?他现在何处?” 文彦的一张小脸立时便沉了下去,他秀眉一拧,接下来的话令黎夕妤险些跌倒。 “施主伯伯还在院中,他被人抓着,那人穿着黑衣,又遮了面,看似很可怕……” 未等文彦将话说完,黎夕妤身侧的厉莘然已抬脚向前冲去。 黎夕妤定了定神色,深吸一口气后,对文彦道,“你去帮着大家灭火,莫要担心我。” 说罢,她再度提起裙角,不顾一切地向前方黑烟滚滚的偏院入口跑去。 待她到得厉莘然身侧时,已吸入少量烟气,她连忙捂住口鼻,却仍旧低咳了几声。 她一眼望去,周遭除了滚滚黑烟,便是漫天的火光。 她不敢去猜想这样一场大火究竟是如何燃起的,只是觉得心中慌乱无比。 突然,目光中出现了两道身影,便在不远处的屋檐下。 那正是司空文仕的住处,此刻屋中是熊熊烈火,而司空文仕则被人抓着。 黎夕妤的双眉立时拧作一团,她瞧见司空文仕的脸上有道乌黑的印记,又掺杂着几丝血迹。且他的衣袍凌乱,裙角处破了一块大洞,应是被火所烧。 而抓着他的人,身穿一袭黑衣,又以黑巾掩了面,与文彦所描述的全然相符。 只不过,这个人,她认得! 蓦地,黎夕妤抬脚,作势便要向这二人冲去。 可她尚未能走出两步,便被人死死拽住手臂。 “阿夕,你不能去!”厉莘然嗓音低沉,话语中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强硬与命令。 黎夕妤却在顷刻间红了眼眶,她心中有怒,更有恨。 “你放开我!”她低吼出声,奋力地甩着手臂,企图挣脱厉莘然的桎梏。 可以她的力道,又如何能够摆脱厉莘然。 “丫头,你别过来……别管我……”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道苍老的男音,是司空文仕。 黎夕妤的身形猛地一颤,她恶狠狠地瞪着厉莘然,道,“王爷,你若不愿让我更恨你一些,那便松手!” 厉莘然的目光微微一滞,仍旧不曾松手。 可他却换了种方式,握住她的掌心,率先抬脚向前,“既然如此,那我陪你一同向前。” 黎夕妤本不喜旁人碰她的手掌,然此刻危急关头,她也顾不得太多。 在火势的肆虐下,黎夕妤只觉周身烫极了,且那久久不散的烟气,令她渐生窒息感。 厉莘然带着她,最终站定在距二人十步开外之处。 黎夕妤仍想继续上前,却被他死死地抓着。 她别无他法,便只能站直了身子,望着对面的人,冷冷地开口,“闻人玥,你放了伯父!” 黑衣人并不意外会被黎夕妤看穿身份,反倒自腰间拔出一柄利剑,架在了司空文仕的脖间。 “倒真是要感谢曾经的好少爷,若不是他仓促赶来应州,途中又暴露了踪迹,我又怎会知晓你黎夕妤,如今竟躲在这寺庙中!”闻人玥开口时,仍是从前那般轻蔑且冷戾的口吻。 黎夕妤心头一沉,双拳紧紧握着,恨不能咬碎了牙床,“闻人玥,你要抓的人是我,放了伯父!” “哼!”只听前方的女子冷哼了一声,眉头微微一蹙,似也被这大火所侵,“他是我曾经衷心服侍的老爷,我自然不舍得伤他!但是黎夕妤,若想救他,便拿你自己来换!” 此言一出,黎夕妤立时便眯起了双眼,对于闻人玥此般心思,她并不觉得意外。 可前方的司空文仕却又开了口,“丫头,你千万莫要中了她的圈套,不必理会我,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司空文仕不停地摇着头,目光中尽是决然,一遍遍地催促着,“走……快走……” 黎夕妤望着他,眼中泛起阵阵腥红,堪比这院中的烈火。 “好!”陡地,她扬声开了口,“只要你放了伯父,我便任凭处置!” 她说着,转而望向身侧的厉莘然,目光决然,“王爷,我心意已决,还请您松手!” 厉莘然自然不会松手,却低声道,“阿夕,你先莫要着急,王府的侍卫正在赶来的……” “松手!”未等厉莘然说完,黎夕妤便怒吼着,宛如一只发了狂的野兽。 厉莘然双眉紧拧,神色有些复杂,却是半点也不肯松手。 而就在这时,周遭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音,是刀剑出鞘。 黎夕妤下意识转眸,却见四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十数名黑衣杀手,正向着她与厉莘然攻来。 而速度快些的,已到得她身后,甚至抓住了她的肩头。 她又是一惊,正要准备挣扎时,扣在肩头的力道却蓦然消失,随后便听闻一道闷哼声响起。 是厉莘然一把便扭断了那人的手腕,又自其手中夺了一把利剑,毫不留情地刺进他心口。 手中有了利器,厉莘然便与敌人拼杀在一处,可抓着黎夕妤的手掌,却始终未曾松开半分。 至于黎夕妤,她自然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前方的司空文仕身上。 但见他的身形颤抖着,一边用力地咳着,一边又担忧地望向她。 院中的黑烟稍有所退散,可火势却并未减弱,原本尚拼命救火的僧人们,在瞧见了一群杀手后,便纷纷露出惊恐之色,本能地向院外退去。 窒息感愈发强烈,胸腔内又凝聚着滔天的恨意,她拼命地挣扎着,想要冲向前方,可死死将她抓着的厉莘然,却令她几欲崩溃。 “咳……咳咳……孩子,你快走啊,不要再管我……”司空文仕一边咳,一边冲她吼道,“我这一把老骨头,不值得你如此拼命……” 黎夕妤将他的话语尽数听在了耳中,瞧见闻人玥终有些支撑不住,也咳出了声。 “王爷,我求求您,您救救伯父,救救他啊……”黎夕妤唯有开口恳求,求厉莘然能够前去搭救司空文仕。 然此时她二人的周身,尚还有敌人堵着,厉莘然要如何抽身? 就在黎夕妤万念俱灭之际,后方又冲来一群人,正是王府的侍卫! 黎夕妤的眼眸中便蓦然有了光亮,然下一刻,又有一道黑影自天而降,身披一袭黑色斗篷,同样遮了面。 只见他到得闻人玥身侧,冷冷地出声呵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闻人玥,你可真是个废物!” 男子的声音阴冷至极,传进黎夕妤耳中时,却觉有些熟悉。 她尚来不及去细细思索此人是谁,便见他一手抓过闻人玥的肩头,而另一只手,则夺过了闻人玥手中的利剑。 “不过一个糟老头子,你竟迟迟不肯动手,真叫人失望!”男子说着,忽然抬手,剑尖直指司空文仕。 黎夕妤赫然瞪大了眼,浑身僵直,脱口便吼道,“不要!” “不要!” 两道女音同时响起,与她一齐吼出声的,还有闻人玥。 可那柄利剑,却并未因着二人的嘶吼,而停下半分。 他最终穿过司空文仕的胸膛,凌厉且迅速,毫不留情。 随后,男子将剑拔出塞回闻人玥手中,转而抬眸瞥了眼尚未被大火吞噬的屋顶,又向黎夕妤投来一道阴冷的目光。 与此同时,周遭的敌人被尽数消灭,厉莘然与侍卫等人拔剑便向前冲去。 却也为时已晚。 只见一根银丝线自男子宽敞的袖中飞出,直直飞向屋顶。 男子便借力跃起,抓着闻人玥,登至屋顶,踏着火光迅速逃离。 在他们跃上屋顶的那一瞬间,自黎夕妤的角度望去,清楚地瞧见在那宽敞的斗帽下,是一头花白的发。 敌人最终还是逃了,厉莘然命侍卫们即刻去追,自己则站定在原地,垂眸望着脚下的人。 那是司空文仕,他躺在血泊中,嘴角有血迹溢出,却努力地睁大双眼,仍旧望着黎夕妤。 无论火势如何,无论烟气是否浓郁,此时此刻在黎夕妤的周身,已没有半点声响。 若不是咬紧了牙关拼命地提醒自己要撑住,黎夕妤此刻……怕是早已站不稳了。 她腥红的眼眶中泛着潮湿,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与司空文仕对视时,只觉天地间,只剩下腥红。 她的脸上一片愕然,似是不敢置信。 却终究迈出脚步,颤抖着,向前走去。 她的步伐凌乱无比,颤巍巍的身形随时都可能倒下,显得弱不禁风。 而事实上,她也确是未能走近,便双腿一软,猛地向前扑去。 她扑倒在地,双手擦着坚硬的地面,掌间火辣辣地疼着,很快便有血珠溢出。 她不管不顾,双手扒着地,向前爬去。 她最终到得他身侧,一手撑地,一手伸出去,颤抖着捂在他血流不止的胸膛间。 她起初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他,可鲜血很快便染红了她的手,竟有些滚烫。 她怕极了,便用力去按压伤口,可如此这般的做法,竟无半点用处。 脑中赫然闪过许久之前的一幅景象,那时司空文仕同样躺在血泊中,双眼紧闭…… 一时间,黎夕妤慌了,她爬起身,跪在地上,以双手去掩盖他胸膛处隐隐可见的血肉。 她自欺欺人地将其堵上,以为这样便能阻止血液的漫涌。 可终究,鲜血漫过她的双手,无情地摧毁了她心中最后一道堡垒。 周遭一片混乱,有人自她身侧来回穿梭,她却什么也听不见。 她瞪大了眼,耳畔突然响起司空文仕断断续续的话语,就连衣角也被他攥在手心,“丫头……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她的双眸仍旧望着他的伤口,终是抑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她一边哭泣,一边剧烈地咳着,平生竟从未有哪一次,会这般想要见到辛子阑。 “丫头……倘若还……有……有可能,我希望……你……能够……永远,陪……陪着堇……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彻底消失。 紧接着,紧紧攥着她衣角的力道也逐渐褪去,直至松手,直至垂落…… 巨大的悲痛遍布全身,黎夕妤终于转眸,望向那张熟悉又慈爱的脸庞。 他终归是闭上双眼,再也未曾睁开过。 刹那间,黎夕妤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再也支撑不住,便直直坠地。 周围一片嘈杂,有道熟悉的声音正说着什么…… 她无心去理会,陷入一片黑暗……    第一百七十九章:往生 如若这只是一场梦,梦醒后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模样,该有多好。 陷入昏迷的这几个时辰里,黎夕妤见到了司桃,见到了荆子安,见到了司空文仕。 他们仍是从前的模样,却皆带着笑意,始终望着她。 醒来后,眼前是青石屋瓦,有檀香扑鼻而入,伴随着阵阵木鱼声,萦绕在耳边。 “阿夕,你醒了!”熟悉的男音传进耳中,厉莘然如同从前那般,守在她的床边。 黎夕妤却不愿转眸去看他,只是盯着屋顶良久,双眸一眨不眨,透着浓浓的悲伤。 “阿夕,起来将药喝了。”厉莘然又开口,话语中却再无半点喜色,嗓音沙哑,且低沉。 听见要喝药,黎夕妤本能地蹙了蹙眉,沉吟了片刻后,终究是转眸,望向厉莘然。 他仍是一身白袍,衣襟上处处可见烟灰,显得凌乱又脏污。 俊朗的容颜上凝聚着浓浓的悲痛与惋惜,双眉轻拧,却颇为紧张地望着她。 黎夕妤的心底空荡荡的,她想起今早天还未亮时,她曾坐在高山之上,赏世间美景。 而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偏院便燃起熊熊烈焰,将她最敬爱的伯父困在其中…… 这一切,此刻想来,只觉恍惚,甚至如梦幻般,显得些许不真实。 可她又十分清楚地知晓,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阿夕,大夫说你的身子十分虚弱,醒来后一定要及时服药。”厉莘然说着,伸手便要来扶黎夕妤。 “王爷!”他的指尖尚未触及她的衣襟,便听她冷冷地开口,“我自己能动。” 厉莘然的手臂停顿在空中,面上闪过一抹悲戚,却终究收回了手。 下一刻,黎夕妤以手肘撑着床榻,费力地坐起了身子,靠坐在床头。 厉莘然将汤药取来,本想亲自喂她,却被她一把夺过了药碗。 黎夕妤目光幽深,大口大口喝药,很快便将一碗汤药饮尽。 而后,她擦了擦嘴角,便望着厉莘然,道,“王爷不必为我担忧,从此刻起,我必会好生接受治疗,但凡是大夫所要求的事,我都会努力去配合。” 难得能够听见她说出这般言论,厉莘然欣慰的同时,心底却憋闷难耐。 只因为,自她的言语中,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那令他心如刀绞的疏离与淡漠。 他的心颤了颤,目光中透着几分悲凉,轻声道,“阿夕,我知道你怨恨我。可在那紧急关头,若一定要我选择一个人,那我绝不会抛弃你!” 黎夕妤目光清冷,视线越过厉莘然,望向别处,却道,“王爷,如今说这些,都已然太晚了。而我唯一后悔,便是今早答应了你的请求,随你离开永安寺,去往后山。” 厉莘然的身子猛地一震,掩在袖中的双手轻轻握起,却将眼眸垂下。 “阿夕,这一切都是我的疏忽。倘若当时我不曾遣散守在院中的侍卫,便也不会给敌人可趁之机。”厉莘然低声开口,十分诚恳地道歉。 可事情已然发生,道歉……又有何用? 黎夕妤的心绪平静极了,她迎上厉莘然的眸子,问道,“王爷,不知凶手可有被擒获?” 厉莘然有些犹豫,可思索了片刻后,终是轻叹一声,而后摇头道,“终究,还是令凶手逃了。” 黎夕妤的心沉了几分,却并不觉意外。 闻人玥的身手本就了得,而那白发男子,就连司空堇宥都不是他的对手。这样强悍的两人,即便是踏着火势离开,也断然不会被任何人追上。 双手猛地攥起,将盖在身上的棉被蹂躏得变了形状。 黎夕妤的眸色愈发暗沉,眼底流淌着无边无尽的恨意,手指间竟发出“咯吱”的声响。 厉莘然盯着她许久,眸中神色复杂,悲痛与愤恨交汇,双臂却在轻轻颤抖着。 耳畔仍有低低的木鱼声传来,黎夕妤深吸一口气,迎上厉莘然的目光,出声问道,“敢问王爷,现如今我们身在何处?” “偏院已全然被烧毁,住持便将我们安排在一处偏殿。至于你此刻听见的声音,正是自对面的房中传来。哪里……”厉莘然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尚且安放着司空伯父的尸首。” 黎夕妤闻言,一股强烈的刺痛感遍袭心底,她作势便要起身下床。 厉莘然自知拦不住她,便要出手相扶。 可黎夕妤却下意识避开他的触碰,吐出的话语冰冷又无情,“王爷,这永安寺乃是清修之地,您身份尊贵,还是早些回王府吧。” 厉莘然身形一颤,一时仍是无法接受她如此冷漠的态度。 黎夕妤站起身后,并未急着离开,而是看向厉莘然,目光平静,“王爷,经此一事后,纵然你我二人间没有任何恩怨,我也断不可能再与您交好。王爷是个明白人,倘若当真是为了我好,那便离我远一些!” 说罢,她再无停留,抬脚便走。 独留厉莘然一人站在原地,浑身颤抖,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黎夕妤的这番话,委实太过残忍,他轻闭双眼,双唇不住地颤抖着,悔恨交加。 他本以为,他与她之间的关系终会有所改善,却不料,被一场大火,吞噬焚尽。 黎夕妤跨出房门后,只见院中站着一道矮小的身影,正是文彦。 见到她后,文彦抬脚便向她跑来,一双秀眉紧锁,脸上挂着浓浓的悲痛与担忧。 “姐姐,你还好吗?”文彦开口,嗓音却有些沙哑。 黎夕妤见他双眶通红,心下了然,便缓缓俯身,伸手抚上他稚嫩的脸颊,努力扯出一抹笑意,柔声道,“姐姐没事,你不用担心。” 说罢,她转而望向对面的屋子,但见其屋门大敞,有四名身披袈裟的僧人正坐在蒲团上,背对着她。 黎夕妤有些不解,便问,“文彦,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姐姐不必紧张,师傅们正在为施主伯伯超度。”文彦如此答。 黎夕妤先是一怔,片刻后又问,“我能否进去送伯父一程?” 文彦点了点头,回道,“待师傅们诵经完毕,赶在念读往生咒前,姐姐可以入内。” 随后黎夕妤便站在屋门前,静静地等着。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后,木鱼声停歇,文彦在她身边悄声道,“姐姐,你可以入内了。” 黎夕妤点点头,目光沉然,迈着步子进入屋中。 入内后,只闻浓郁檀香。 她转首望去,便见在一张床榻上,有道身影正静默地躺着,是那般熟悉。 她绕过四位僧人,踉跄着走至床边,却发觉床边的地面上正摆放着一只蒲团,似是专为她而置。 她瞧着床榻上静谧的容颜,见他的身上已换了干净衣物,脸上的伤口亦被处理妥当。 她下意识便望向他的胸膛,不曾瞧见半点血迹,一时竟又有些恍惚。 仿佛他只是躺在榻上睡熟了,从不曾受过伤,从不曾遇过害…… 可这样的念头,却终究一点点退却。 黎夕妤的身子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伤势也在这时发作,四肢痉挛不休,令她无法维持站立。 蓦地,她双腿一软,便直直跪在了蒲团上,强忍着四肢的抽痛,咬紧了牙关,凝望着床榻上的人。 片刻后,低低喃语声响起,是身后的僧人们念起了往生咒。 那是她听不懂的咒语,如同蚊蝇般萦绕在周身,却并未令她觉得烦闷。 相反,她甚至在这低喃声中,渐渐平复了心绪。 四肢的抽搐持续了不足半盏茶的时间,便渐渐平息。 黎夕妤一眨不眨地盯着床榻上的人,却将脊背挺得笔直。 伴随着低浅难辨的往生咒,黎夕妤的脑中,逐一闪过些许景象。 初见时,她死里逃生,睁眼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慈爱且宽厚的他。 住在司空府的那些时日里,她虽是静心养伤,却也因着司空堇宥的喜怒无常而过得小心翼翼。 在那座彼时陌生又冰凉的宅院里,他是她唯一的温暖与光亮。 他总是慈爱地笑望着她,总是以一个慈父的姿态来待她,给了她过往十余年来从未感受过的温情。 而后来,司空堇宥夺得兵权,他却惨遭酷刑折磨,甚至被押入大牢。 在大理寺的正堂中,她为了救他,不惜与亲生父亲为敌,那时所有的情感,都是发自肺腑,真心真意。 而往后,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发生了何事,他对她的关爱从不曾减少过。 他是那般的温暖,是她的亲人,真正的亲人…… 可今日,他却倒在了她身边,永远地离开…… 从此往后,她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位慈祥的父亲,对她嘘寒问暖,给予她莫大的关爱与照顾…… 终于,往生咒念罢,耳边再无任何声响。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眼眶通红,却偏生没有半点泪水。 她缓缓站起身,最后深深地凝望了床榻上的人一眼,转身便走。 四位僧人也已起身,接连离开。 黎夕妤正要跨出门槛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沧桑的男音,正开口唤她,“女施主还请留步。” 她站定脚步,疑惑地转身,便见一名年长些的僧人向她走来。 “女施主,老衲法号‘空明’,曾受人委托,有一件事物需得交予女施主。”僧人双手合十,缓缓道。 黎夕妤见状,也合起掌心,向他回了一礼,“大师,不知您有何物需要交给我?” 伊闹闹 说: 感谢光&简打赏的一朵红玫瑰。    第一百八十章:遗愿 只见身前的僧人伸手探入怀中,自其内取出一封书信,呈在她面前。 黎夕妤眉梢轻挑,倒是有些惊诧,一边接过书信,一边问道,“敢问大师,这信是何人留下的?” “女施主看过便知。”僧人双手合十,如此回。 黎夕妤便也不再犹豫,当着僧人的面将书信拆开。 娟秀的字迹中透着些许沧桑,当瞧见“丫头”二字时,黎夕妤的眼眸,竟霎时蒙了一层雾气。 丫头,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伯父已经走了。不必感到忧伤,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而我唯一牵挂不下的,便是你与堇宥。堇宥那个孩子,总是以自认为最正确的方式来保护他最在意的人,可他的心……谁又能懂? 丫头,倘若还有可能,伯父希望你能够永远陪在堇宥身边,他是我这一生的骄傲,若非情势所逼,他不会负了你。我走后,只需请人将我的尸首送回荣阳城,葬在司空府花园的杜鹃树下…… 丫头,未来的路还很长,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伯父在另一边,会将最好的祝愿带给你,你要永远坚强下去。 一封书信,就这般写了两页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黎夕妤紧咬着下唇,不令其滑落。 哪怕方才跪在他床边,僧人们为他超度时,她都未能留下一滴泪。 而眼下,她更不能展现出分毫的脆弱! 她努力地深呼吸着,待心绪稍稍平复后,她方才抬眸望向身前的僧人,双手合十,问道,“大师,敢问我伯父,他是何时将这信交予您的?” 僧人微微颔首,面上始终无甚情绪,开口回道,“一个月前,这位施主曾在寺中求过一签,又请老衲为其解签。那之后不久,他便将这书信交予老衲,请老衲待其登上极乐后,再将这信转交给女施主。” 黎夕妤闻言,心头蓦然一震。 她如何也想不到,竟早在一月前,司空文仕便已然知晓了自己的命数。 而他走得那般安然,甚至无半点怨念,无半点遗憾…… 黎夕妤眨了眨眼,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对高僧道,“大师,今日为永安寺招来祸患,全是我一人之过,无论是怎样的惩罚,我都接受。” 黎夕妤此言却令高僧摇了摇头,而后道,“女施主无须自责,这一切皆是命数使然。不必喜,更不必悲,亦谈不上过错与惩戒。女施主乃是献王爷亲自送来寺中的客人,日后只管静心住在寺中便可。” “况且……”高僧突然话音一转,“女施主与佛门颇有缘分,佛祖尚且慈悲为怀,我等众僧又怎会为难于你?” 听了高僧之言,黎夕妤又扬了扬眉,想起从前去往京乡城云来寺祭拜时,云来寺中的僧人也曾与她说过同样的话语。 说她……颇有佛缘。 她仍旧不懂得此言究竟有何深意,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她的目光稍稍一暗,不愿再细思,便再度向高僧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师提点。” 说罢,她蓦然转身,便离开了。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手中依旧捏着那封书信,手臂却轻轻颤抖着。 黎夕妤于日暮时分寻到厉莘然。 他正站在后院一条小溪边,已换了身干净白袍,双手负于身后,背对着她。 黎夕妤渐渐走近,直至站定在厉莘然身侧,他也不曾有所动作,甚至……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 对此,黎夕妤心中无半点异样之感,便随他一同站在溪边,垂首望着清澈溪水中自己的倒影。 天边晚霞绵延万里,天地间笼罩着一片红晕,映在溪水中,五光十色,波光粼粼。 黎夕妤并未急着开口,她的心绪一片平静,难得愿意与他如此静心相处,便希望能够保持这样的状态,与他多待片刻。 可是显然,厉莘然并不能做到像她这般沉得住气。 他轻声开口,嗓音有些缥缈,亦有些低沉,“阿夕,你找我……有何事?” 黎夕妤不免有些惊讶,转眸去看他,却只瞧得见他刚毅轮廓下的侧颜。 “呵……”他突然低笑了一声,又道,“若不是有事请我帮忙,你又怎会主动来寻我?” 听得出他话语中的苦涩与失落,黎夕妤的心,竟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她不再看他,转而继续望着溪水中的倒影,瞧着自己苍白的容颜,开口道,“既然王爷已猜到我的心思,那我便直说了。” 她突然握起了双拳,心口有些憋闷,“伯父临终前的遗愿,希望能够回到司空府,长眠于府中花园杜鹃树下。” 她说罢,察觉到身侧男子的气息突然有了变化,自溪水倒影,可以瞧见他的身形,异常僵硬。 半晌也未见他回话,黎夕妤沉了沉眸子,便又道,“王爷若是肯放我出寺,我自然是希望能够亲自送伯父回去。如此一来,倒也不用再劳烦王爷安排人手,乃是两全之策。” “阿夕,”他突然唤她,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她,“你明知道,我不会放你离开。你也知道,但凡是你其他的要求,我都不会拒绝。” 黎夕妤也转身望着他,迎上他深邃的目光,缓缓勾起唇角,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劳烦王爷费心了。伯父于我而言便如亲生父亲一般,还望您能加派人手,务必要将他安然送回。” 厉莘然听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阿夕,若是我亲自去送人,你是否……会开心些?” 黎夕妤先是一怔,转而笑得更深了,却道,“王爷身经百战,若能由您亲自护送,自然再好不过。” 她话音落后,只见厉莘然的神色蓦然一变,一双眼眸中充斥着浓浓的悲痛,似是受了天大的打击般。 而后,他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却点了点头,道,“我近日正有事需要回京一趟,自会将司空伯父安然带回好生安顿,遵照他临终遗愿,葬于司空府花园杜鹃树下。” 厉莘然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然他刚走出几步,身子便突然顿住,并未转身,却道,“即便我离开了,但这寺中的侍卫,也断然不会有所减少。阿夕,莫要怪我狠心禁锢你,我只是很害怕……害怕你会有危险。” 话落,厉莘然再不停留,大步离去。 黎夕妤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落日余晖照在那洁白的衣袍上,将他映衬得宛如世外谪仙,孤傲却又寂寥。 心底泛起几分苦涩,黎夕妤颓然地垂下双眸,周身遍布着悲痛与落寞。 半晌后再抬眸,厉莘然的身影已去向远方。 她原本握起的双手缓缓松开,低喃出声,“厉莘然,对不起了。我身边的人接连死去,我无法再承受更大的痛苦,只盼你能离我远些,越远越好……” 厉莘然于两日后的辰时出发,只带了两名侍从,与一驾马车。 临行前,黎夕妤站在永安寺门下,与厉莘然道别,与司空文仕道别…… 她站在马车边上,掀开车帘探头向里望去,她看着那熟悉无比却又渐渐变得乌黑的面孔,看着他僵硬笔挺却又再也不会动弹的身躯,掩在袖中的另一手便紧紧握起。 她盯着他许久,方才放下车帘,退至车后。 厉莘然正站在一旁,在他身侧则立着一匹健壮的马儿。 黎夕妤踱步至他身前,微微颔首,“王爷,多谢了。” 她正说着,却见厉莘然伸手探入袖中,片刻后竟掏出了一把匕首! 熟悉的色泽,熟悉的样貌,正是她的“羽晖”! 黎夕妤心惊不已,犹记得几个月前在夔州山巅,这把匕首曾坠落雪地中,便再无踪迹。 这两个月来,她总是惯常性地将手探入袖中,企图去触摸“羽晖”。 可每每摸了个空后,心中便怅惘不已,甚至曾一度认为她这一生都再也不会见到它,不会再有机会将其握在掌心。 却不想…… “王爷,这……”黎夕妤的眸中突然有了光亮,虽然惊奇,却难抑心底的欢喜于激动。 厉莘然将“羽晖”呈至她面前,以手指摩搓着那冰冷的刀鞘,道,“当初司空堇宥将你交给我照看时,曾留下这样一柄匕首。他称这把匕首乃是你随身佩戴的武器,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便不得交予你。” 厉莘然的目光有些清冽,又道,“如今我将启程去往京城,不能在你身边照看,左右权衡下,决定将这匕首交给你。但你要时刻记得,有了武器并不代表你就能够肆意而为,这里如何也是佛门圣地,见不得血光。况且,我留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侍卫,都能轻而易举将你制服。我只是担心会有敌人潜入,你有了武器在身边,便也多了几分保障。” 对于厉莘然之后说的话语,黎夕妤并未听进耳中。 她双手颤抖着接过“羽晖”,将其握在掌心的那一刻,熟悉的触感令她眼眶酸涩,竟有些想要落泪。 而她的脑中,则不合时宜地,闪过了司空堇宥的面容。 某些事情,在昨日看过司空文仕留下的书信时,她并不愿耗费心神去深究。 然此刻将“羽晖”握在掌心,她仍旧不敢去细思,却难抑心底的震荡。 半晌后,厉莘然的声音再度自头顶响起,显得十分落寞,“阿夕,我就要走了,你便没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吗?” 黎夕妤闻言,将匕首塞进怀中,转而抬眸去看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道,“王爷,一路顺风。” 她所能说的,也不过是这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 对于他心中所期盼的,她并非不知,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突然,身前的男子张开了双臂,竟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进怀中。 他手臂的力道十分之大,将她抱得很紧,令她险些要喘不上气。 黎夕妤本想挣扎,却发觉他的双臂正轻轻颤抖着,心头不知怎的便泛起一股酸楚。 故而,她也并未挣扎,只是任由他抱着,却无法给予任何回应。 哪怕是在这种分别的时刻,她也依旧,给不出半点回应。 片刻后,他附唇在她耳畔,以仅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低声道,“阿夕,等我回来。你想要做的,我会努力替你完成,会替你报仇。若是可能,我更愿意带你离开……” 他的话语飘进耳中,黎夕妤总觉有些沉重。 仿佛他即将要面临的,不仅仅是京城。 可她也并未多想,只当他这是临别前的不舍。 却也同样,未发一言。 厉莘然终是缓缓松开双臂,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似是知晓再踌躇下去也不会等到她的半点回应,便迅速翻身上了马。 而后,他再无半点留恋,纵马离去。 马车也随之跑了起来,黎夕妤盯着车身良久,目光渐渐变得迷离,仿佛透过那一层隔板,她便能瞧见躺在其内的人。 直至人马远去,直至视线中再也没有他们的身影…… 一切喧嚣消散后,终是要归于平寂。 黎夕妤转身,行走在并不算陌生的道路上,自怀中摸出“羽晖”,紧紧攥在掌心。 在这偌大的永安寺,周遭高墙林立,寺中随处可闻阵阵木鱼声。 这仿若一个囚笼,一个很大的囚笼,将她困在其中,无法逃脱。 她独自一人向前走,渐渐深入古寺,目光平静无波,心底却早已是翻涛骇浪。 她走着走着,突然便停下了步子。 只因前方不远处,站着一道矮小的身影,正张望着她。 黎夕妤的心头微微一颤,瞧着文彦稚嫩却满怀关切的脸庞,一时间心底竟是五味陈杂。 她能够设法将厉莘然逼走,却没有法子令文彦离开。 “姐姐……” 文彦站在不远处,轻声唤她。 黎夕妤定了定心神,大步向前走去。 到得文彦身前时,她蹲下身子,抚摸着他光滑的脑袋,轻声问道,“文彦,你是专程在此处等我的?” 文彦点了点头,也伸手抚上黎夕妤两鬓的发丝,替她打理着乱发,声音很软,“姐姐,是不是文彦做错了什么?你这些时日,总是冷着一张脸,很不开心的样子。” 听了这话,黎夕妤只觉心头一梗,似有什么东西堵着。 却转而勾唇一笑,回道,“文彦很乖,你什么也没做错。是姐姐的原因,姐姐心中有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这才会很不开心……” 文彦眨了眨眼,一时未能明白她话中之意,便问道,“姐姐,什么是‘放不下的人’?” “呵……”黎夕妤轻笑出声,朝他稚嫩的脸颊上捏了一把,摇头道,“你一个佛门子弟,还是莫要领会的好。” 说罢,她站起身,又问,“文彦,每每来为我看诊的那位大夫,现如今身在何处?” “那是应州城中最有名的大夫,因着献王爷的要求,大夫已于昨日入住寺中。”文彦不假思索,当即便回。 “大夫住在何处?”黎夕妤连忙又问。 文彦摸了摸脑袋,思索了片刻,有些不确定地回,“兴许在后院。” 黎夕妤闻言,拍了拍文彦的肩头,道,“姐姐觉得身子骨有些难受,这便要去寻大夫诊查一番。你去替我准备笔墨纸砚,备好后送去我的屋内便可。” 文彦乖巧地点头,而后迈着两条小腿,转身便跑。 文彦离开后,黎夕妤站在道路中央,佯装茫然且不经意地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果然瞧见了不少侍卫。 她转回眸子,其内多了几分幽暗。却抬脚,向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那大夫如今便住在这寺中,这于她而言是再好不过。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黎夕妤到得后院。 那条小溪仍在流淌着,隐约能够闻见清淡的药草气息。 一间屋门大敞着,其内传来阵阵悉碎声响,而黎夕妤辨别出,那药草之气便是自这屋中传出。 她大步走去,站定在屋门前时,双眸向内望去,便瞧见了一道略微沧桑的身影。 果真是平日里为她看诊的大夫。 “姑娘,你怎会来此?”大夫发觉她的到来后,显得十分惊讶。 黎夕妤挂上淡淡的笑意,迈步走进房中,最终站定在大夫身前。 她伸出一只手臂,凑至大夫身前,笑道,“今日觉着身子有些不适,想来请大夫为我看诊。” 身前的男子闻言,倒是有些惊异,却也并未拒绝,便将手指搭在黎夕妤的脉间。 片刻后,他收回手,面上挂了几分凝重,“姑娘,实不相瞒,你这身子状况,委实不太乐观。” 黎夕妤并不意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眨一下,却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等着大夫接下来的话语。 “姑娘理应知晓,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姑娘心中藏着太多事,又屡遭打击,这委实对病情不利。”大夫一边轻叹,一边道,“纵是老夫开出再多金贵的药材,姑娘这身子,也很难再有转机了……” 对于这样的话语,黎夕妤闻言先是一怔,却很快一笑置之。 大夫的言论,不过是想告诉她:她这病情无药可治,却也不至于立即死去,若是拖着,便也能再活个三年五载。 这样的诊断,若是换做旁人,怕是早就无法承受。 可偏生在她看来,三年五载……委实有些漫长。 可即便如此,在事情没有完成前,她还得好好活着,如同司空文仕所说过的那般,她要倔强地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故而,她又朝着大夫微微一笑,“无论如何,还请大夫尽力而为。我会努力配合医治,但凡是能够令伤势有所好转的法子,我都不会拒绝。” “唉……”大夫一边摇头,一边轻叹,“姑娘肯接受治疗,总归也是件好事。老夫定当竭尽全力,如此方能不负献王爷的重托。方才替姑娘切过脉后,心底隐隐有了些对策。老夫稍后便会开出新的药方,姑娘需得按时按量服用。” 黎夕妤微微颔首,便欲道辞,“有劳大夫费心了,待三日后,我会再次前来,希望到了那一日,事态会有所不同。” 黎夕妤此言颇有深意,神色也愈发幽深。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后院。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文彦已将她吩咐的笔墨纸砚备好。 她站在桌案前,见文彦要为她研磨,便笑道,“方才请大夫为我诊了脉,他会开出新的药方。文彦,这平日里煎药皆是你做的,日后……还是要劳烦你多费心了。” 文彦听后,连忙摆手,“姐姐说的哪里话,只要能够为姐姐做些事,我心里便十分开心。” 黎夕妤勾唇浅笑,眸光柔和,轻轻拍了拍文彦的肩头,正欲遣他离开时,他突然又开了口。 他的神色有些欣喜,话音也扬了几分,“姐姐,对于喝药,你从不曾如此主动过!” “是吗?”黎夕妤扬眉,低声回,“从今往后,我会无条件地配合大夫的医治。” 文彦听后甚是开怀,恨不能在她周身蹦蹦跳跳。 黎夕妤低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吧,去找大夫取药方。” 文彦十分听话,一蹦一跳地跑出房屋,跑远了。 文彦离开后,黎夕妤的嘴角立时垮了下去,眸中的光亮也随之暗去。 她猛地攥起双拳,自眼底涌出无边无尽的恨意,就连周遭的空气也险些被这恨意吞噬。 她当然要配合医治,因为……她要活下去! 她要活着报仇,替司桃、荆子安,还有她最敬爱的伯父,替他们报仇! 既然司空堇宥不肯杀了闻人玥,那么一切……都还得靠她自己! 她发誓,此生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手刃仇人! 双拳被她捏得“咯吱”作响,心底的恨意良久也未能平息。 再垂首时,盯着桌案上的纸笔,眸中竟闪过几丝腥红。 单凭她一人,自是无法杀了闻人玥。 可如若她假借旁人之手…… 而那人便是厉澹的话,想要除掉闻人玥,便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厉澹那人面兽心之徒,不是一心一意想要将她留在身边? 从前她宁死也不从,可如今事态变了。 为了报仇,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伊闹闹 说: 明天会有万字大更~    第一百八十一章:比试 三日后。 黎夕妤再次来到后院,寻大夫为她诊脉。 “姑娘莫要操之过急,你这身子需得长期用药治疗。好在近日来并未有恶化的迹象,倒也颇令人欣慰。”大夫诊过脉后,如此道。 黎夕妤闻言,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却道,“大夫,倘若您肯帮我一个小忙,想必我这身子,会很快好转!” 大夫闻言,眉梢一扬,本想否决黎夕妤的话语,却下意识便问,“何事?” 黎夕妤立时敛了全部的笑意,又刻意压低了嗓音,道,“大夫您也说过,我这一身的心病,需得心药方能医治。我心中牵挂着一个人,已有许久不曾见过他,我甚至不知晓他如今是否还活着……” 大夫听后,倒并未觉得意外,反倒笑着摇头,“现如今的年轻人,总是为情所困,姑娘若当真想要去见你的心上人,那便无须顾及太多。” 对于大夫此言,黎夕妤倒是觉得有些意外。 转而再一想,兴许大夫并不知晓厉莘然铁了心要将她困在这永安寺之事。 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 很快,黎夕妤的面上布满了悲痛,眼中甚至凝聚了温热的液体,无比凄楚地开口,“大夫有所不知,我与我那心上人乃是情深缘浅。此生我不能再去见他,唯愿书信一封,送去千里之外……” “这……”大夫先是一怔,而后轻轻摇头,叹道,“是老夫冒昧了,还望姑娘莫要心伤。至于书信……老夫……” “至于书信,我想亲自去往城东驿站,将其送出。”未待大夫说完,黎夕妤便赫然开口,如此道。 大夫又是一怔,只见其双眸微转,片刻后似是明白了什么。 便问,“姑娘可是碰上了某种难题?” 黎夕妤轻轻点头,转而探头望向屋外,见无可疑之处后,便附在大夫耳畔,低声道,“实不相瞒,我如今被困在这永安寺中,无法离开半步。倘若大夫肯相助于我,我定感激不尽。待日后必会报答于您!” 大夫眉头微蹙,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姑娘,想让老夫如何做?” “大夫只需与这院中的侍卫说一句话便可!”黎夕妤当即便回。 “什么话?” “夕姑娘病情不稳,有恶化之势,长久待在寺中对伤势极为不利。老夫已决意,这便带姑娘出寺,于应州城中闲逛一个时辰后而返。” 黎夕妤说罢,大夫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却是有些犹豫。 片刻后,只听他道,“姑娘,老夫受献王爷之命,住在这寺中为姑娘诊治。姑娘若是想要出寺,老夫实在是不敢做这个主啊!” 黎夕妤听后,一掌拍在了大夫的肩头,目光坚定且沉稳,“您不必惊慌,更不必担忧。我们出寺,只是为了将信送去驿站,不会有任何危险。更何况,此行离开,势必会有侍卫随行,您大可安心。” “这……”大夫仍有些迟疑。 黎夕妤沉吟了片刻,又道,“一旦这封信送了出去,我的心病很快便能医治。到时身子有所好转,待献王爷自京城回归后,也必定会开怀不已。到时,王爷对您的奖赏,那可是无比丰厚的!” 这样一番话,终是令大夫不再踌躇,重重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 二人一前一后地踏出房门。 黎夕妤本就身披一件淡粉色斗篷,与她来时的装扮无甚差别。 至于她身后的大夫,却披了件深蓝色斗篷,头顶戴着斗笠,斗笠下有黑纱垂落,将他的面容掩盖。 二人向前走着,到得后院门前时,便被一名侍卫拦了下来。 侍卫狐疑地盯着大夫,上下打量了片刻后,冷冷地发问,“你是何人?” 大夫闻言,连忙将面前的黑纱揭开,露出了一张颇为丑陋的脸。 但见他的脸上,有多处生了脓疮,甚至有脓水沿着脸颊滑落,显得十分瘆人。 “这位小兄弟,实在对不住了,老夫近日染上了脏东西,导致脸上生了疮,不得已才会如此穿戴。”大夫讪讪地笑着,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又有些窘迫。 侍卫见状,不由得轻轻蹙眉,随后摆了摆手,道,“既是如此,大夫理应好生在屋中养病,不必四下里闲走。” 侍卫说罢,大夫连连摆手,“那怎么行!如今夕姑娘重伤不愈,近日来伤势又极不稳定,甚至有恶化之势!经老夫再三思虑,已决意要带夕姑娘出寺,去城中透透气!如此一来,姑娘心境舒畅后,身子必能快速好转!” 大夫说得理直气壮,目光坚定,全然不似撒谎之态。 黎夕妤听着,于心中暗自生笑,可面上却展现出一副病入膏肓的凄楚模样。 侍卫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扫过,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冷冷地脱口而出,“王爷有令,绝不准许夕姑娘离开永安寺半步!” 大夫听后,双眉一拧,显然十分不悦,“你这小兄弟,怎么能如此狠心!倘若这姑娘的病情恶化,不出半月兴许就得没命!到时王爷怪罪下来,你可承担得起?” 很显然,大夫这一番厉声呵斥,令侍卫一时有些怔忡。 怔忡过后,便是犹豫与动摇。 自他的眉宇间,黎夕妤瞧得出那几分慌乱与迟疑。 眸色深了几分,黎夕妤佯装心伤,垂下头去,伸手拉了拉大夫的衣袖,轻声道,“大夫,您无需这般为难旁人,既然王爷下了死令,那我便是死,也得死在这寺中。” 黎夕妤说着,见侍卫的眉梢跳了跳,便轻叹了一声,又道,“这兴许就是我的命,那我……认命便是。” 说罢,她蓦然抬脚,自侍卫身侧绕过,欲回到自己的住处。 大夫见状,无半点迟疑,连忙抬脚追了上去。 他一把拉过黎夕妤的手臂,张口便道,“无论如何,老夫断不能坐视不理。走,老夫这便带你出去,今日谁也休想阻拦!” 黎夕妤的眼眶渐渐变得红润,这一出戏上演得惟妙惟肖,十分成功。 她始终以余光打量着后方的侍卫,片刻后便见其转身,大步走了来。 “既然姑娘的病症有所恶化,那么依照大夫的提议便是!”侍卫沉声道,“只不过,为了姑娘的人身安危,属下需得全程陪同,还望二位莫要见怪!” 大夫听后,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老夫带姑娘出去,本就是为了透透气,这位小兄弟若是愿意从旁保护,自然是再好不过!” “既是如此,那属下这便去备车!还望二位于此处稍待片刻!”侍卫说罢,迅速自二人身侧走过。 黎夕妤与大夫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深意。 又是一刻钟后。 一驾马车自永安寺正门驶出,驾车之人正是那侍卫。 至于黎夕妤与大夫,自然是坐在车中。 应州城中有多处美景,马车走走停停。 这一刻,黎夕妤站在芬芳桃林前驻足观赏;下一刻,她便会守在一片花丛前挪不开步子。 直至两个时辰后,时至未时,黎夕妤方才恋恋不舍地坐回在马车上。 然,就在侍卫欲返程回到永安寺时,大夫却突然道,“小兄弟,烦请自城东而过,老夫有位小侄于驿站当值,近日却生了病,我已开好药方,想为他送去。” 侍卫思索了片刻,便点头应下。 待马车到达城东驿站时,天色已渐渐暗去。 大夫下了马车,缓步走向驿站。 驿站的门面敞开着,他走近后,眸色微微一暗,却依旧不动声色。 “我两个月前寄出的书信,为何还未收到回信?你们这送信的究竟怎么办事的,该不会将我的书信给弄丢了去?” 刚一进门,便见一位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站在台前,正向驿站当值的小伙埋怨不休。 那小伙抬起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陪笑道,“张老爷莫急,这不是因着前些时日皇帝回京,官道需得清让。别说是信使了,就连往来差旅都需得避而远之。张老爷您再耐心等待一些时日,相信很快就会有您的信件了!” 大夫掩在黑纱下的眉梢微挑,双眸转了转,倒是有些惊异。 待那中年男子离开后,他便缓步上前。 自袖中取出一封信件,置于台上,他低声开了口,“烦请将这封信,送去京城。” 伙计正欲记录时,却突然面露惊奇,似是对于眼前的男子十分好奇。 他只觉得,眼前这个男子不仅打扮怪异,就连声音也有些怪异,似是……似是像女子! 然他未能疑惑太久,身前的人便沉声回道,“长公主府,要尽快!” “好……好……”伙计连声应下,一边躬身,一边赔笑。 大夫立即转身,再不做停留,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很快驶出,向着永安寺的方向,飞速前进。 而车中人,“大夫”摘了斗笠,又脱下斗篷,明媚的脸上露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笑。 回到永安寺时,天色已全然暗下。 黎夕妤回到自己所住的偏殿后,竟觉心底一阵怅惘。 不知怎的,她此刻急需与人交谈,哪怕只是客套的寒暄,都能带给她一丝安定。 于是下一刻,脑中闪过文彦的面孔。 黎夕妤无半点犹豫,抬脚便向外走去。 步入院中后,她一眼便瞧见了一名站得笔直的侍卫,便抬脚走向他,问道,“敢问文彦小师傅现在何处?” 侍卫思索了片刻,回道,“文彦小师傅此刻应当在后厨为姑娘煎药。” 黎夕妤听后,点头道谢,转而离开,去往后厨。 她行走在一片昏暗中,步伐不轻不重,心底却是思绪万千。 她不知今日的书信究竟何时才能送去长公主府,却知晓自己即将面临的,会是空前的险境。 一旦那封信送进了厉澹手中,她的计划,便也真正开始了。 至于近些时日,她只需安安分分地住在寺中,静心养伤便可。 如此思索着,黎夕妤便垂下了眸子。 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司空堇宥。 这几日来,她时时想起司空文仕临终前的遗言与嘱托,想起厉莘然将“羽晖”交给她时所说的言语,心底便纷乱如麻。 她无法抑制心底生出的念头,对那念头有期盼更有质疑。 彼时司空堇宥与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宛如无情利刃,狠狠地剜在她心间。 她始终不能忘记他那时的神色,不能忘记他掐灭蜡烛的那一瞬间,不能忘记……他决然离去的身影。 即便司空文仕的遗书别有深意,似是暗指着什么,可她无法忘却那个夜晚,无法忘却那时景象…… 如此想着,衣角不知何时被攥在了手中,而她也已到得后厨。 尚未走近,便一眼瞧见了伙房内幽幽燃起的烛光。 黎夕妤不由加快了步伐,推门而入。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文彦正站在一只矮凳上,手中抓着一把破扇,对着灶台上的药炉扇着风。 见黎夕妤到来,文彦的脸上立时笑开了花,“姐姐,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黎夕妤柔声一笑,走至文彦身边,想要自他手中夺过破扇。 文彦竟立时便猜到了她的意图,并未松手,脆生生地道,“姐姐,煎药这事你从未做过,自然也做不来,还是坐在一旁歇息好了。” 黎夕妤觉得无奈,可文彦所言又不无道理,她便唯有坐在一旁的矮凳上,静静地望着他。 只见他额角不时有汗水溢出,他便抬起衣袖擦拭。 他的目光十分清亮,对待那只药炉显得甚是小心,竟也丝毫不曾露出倦怠的神色。 黎夕妤便这般盯着他,盯了足足半个时辰,这药方才煎好。 她的神色有些恍惚,似是透过文彦的身影,看见了旁人。 直至文彦端着药碗走来,在她面前站定,而后问出声,“姐姐,看您魂不守舍的,是在想些什么?” 黎夕妤这才回了神,自文彦手中接过瓷碗,轻声笑道,“我倒是不曾想到,原来煎药,是这样繁复且耗时的一件事。看见你,我不由得想起了一位故友……” “姐姐,您的那位故友,他曾经都做过什么?”文彦眨了眨大眼睛,好奇地问。 黎夕妤却怅惘一笑,转而将瓷碗凑向唇边,将其内汤药一饮而尽。 虽事先经由文彦的处理,可这般突然进入腹中,委实有些烫人。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瞥向别处,喃喃低语,“他曾经如你一般,每日里为我煎药送药。他分明有着冠绝天下的医术,却为了我的伤势甘愿停下自己的步伐。他为我远走采药,为我下水寻簪……他为我做过的事,不计其数……可我却很少记得他的好,甚至多次伤了他的心。直至后来他不告而别,我方才发觉自己有多么地思念他……” 她这样的一番话,传进文彦的耳中时,已变得模糊不堪。 他不解地挠了挠头,一双眼眸转了转,片刻后竟颓然地耷下了双肩。 他不喜欢看见如此失魂落魄的她,可自从与她重逢后,她却从不曾开怀大笑过。 虽说面对他时,她脸上的笑意会比寻常时候多些,可他却清楚地知道,她即便浅笑着,眼中也仍旧凝聚着化不开的悲伤。 那样的悲伤,他虽然无法领会,可每每瞧在眼中时,都觉心底憋闷,难过万分。 而他也隐约懂得,她之所以会悲伤,全是因着她口中所说过的……“放不下的人”。 “呵……”突然,黎夕妤苦笑了一声,眼角闪过一片晶莹的光亮,而后摸了摸文彦光滑的小脑袋,笑道,“好在你已入了佛门,断绝七情六欲,四大皆空。” 此番话,文彦仍旧有些懵懂。 他不明白,入了佛门、四大皆空,与“放不下的人”又有何干系? “早些睡吧!”黎夕妤又拍了拍他的肩头,便起身离开了。 文彦怔怔地站在原地,凝望着黎夕妤远去的身影,只觉心底的滋味,更加不好受了。 他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仍旧懵懂。 他只是觉得,每每瞧见姐姐的身影时,都透着孤独。 他想要让她开心些,让她不再那般孤独,却仿佛……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轻轻咬住下唇,目光十分坚定。 无论如何,他都会陪在她的身边,只要能够令她欢心,他愿意付出一切! 半月后。 蛮州。 司空堇宥与张业站在城墙之上,并肩俯瞰远处的战场。 两军对垒,蛮州的将士们死伤无数,而敌方……却仍占据优势。 这一场仗,司空堇宥硬撑着,已持续了七日。 而之所以撑了这么久,全是为了等,等今夜! 距张业观星后推测,今夜子时后,天将降大雨冰雹,狂风四起,恶劣至极。 他便打算利用这上苍赐予的时机,将敌人逼出十里之外。 否则,蛮州城门被敌人踏破,不过时间问题。 “将军,如今距厉澹离开已有二十余日,想必很快便要抵达荣阳城。虽不知他此去究竟有何目的,但这于我军而言,可是一大好时机!”张业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沉稳中透着睿智。 司空堇宥不动声色,沉声问道,“先生可有何妙计?” 张业挥了挥手中的羽扇,压低了声音,道,“几个月前被迫投降的五万大军,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司空堇宥听后,细细沉思了片刻,却缓缓摇头,“不,眼下时机未至,需得继续再等。” 张业却断然摆手,转而望向司空堇宥,“属下自然知晓将军的顾虑,然小动则以,他们总能发挥效用。况且将军莫要忘记了,在敌军阵营中,可是有个人,他对你再了解不过!你若无法摒除从前的惯性思维,势必会被敌人抓住漏洞,到时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张业此言,委实直接。 且他丝毫不给司空堇宥留任何情面,话语犀利又一针见血。 司空堇宥眉头微蹙,虽仍有些迟疑,可对于张业的劝告,他却是认同的。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司空堇宥已全然了解了张业此人。 他绝非只会观星,他的头脑睿智无双,往往能够发现寻常人所忽视的重中之重。 而他与闻人贞,又是全然不同的两种人。 闻人贞擅于暗中使招数,心思深沉且狠毒,会令敌人退避三舍。 而张业此人则光明磊落得多,他每每出招,总是恨不能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可最终的结果,却往往出人意料,打得敌人措手不及。 故而,司空堇宥十分欣赏张业,且这种欣赏,是真正的出自内心的佩服。 而他上一个这般发自内心佩服的人,却是那个被他无情抛弃,又狠心困在了青灯古寺中的……黎夕妤。 思及黎夕妤,心口便猛地抽痛了起来。 司空堇宥连忙定了定心神,转而望向张业,沉声道,“先生所言不无道理,但究竟该如何行事,还需谨慎思索商议后,再做定夺。” “理应如此。”张业挥了挥羽扇,点头回。 就在这时,有人闯上城墙,正是天宇。 瞧见天宇的那一刻,司空堇宥心头一沉,却蓦然蹙眉,冷冷地问,“你怎会来此?” 天宇作为他手下的顶级暗卫,绝不会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甚至,若无要事,他仅能于夜间现身。 然此刻,他不但出现了,甚至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城墙之上! 待天宇站定在身前时,司空堇宥见他双眉紧锁,目光凝重,便知晓定然是出了大事。 “出了何事?”见天宇迟迟不肯开口,司空堇宥沉着脸,冷声问。 天宇仍旧有些迟疑,却终究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两步,凑至他耳畔,低声道,“少爷,此事关乎永安寺,还请少爷移步军营。” 司空堇宥闻言,心底突生不安,立即便抬脚,向城墙下走去。 二人穿行在军中,步伐焦促,甚至有些凌乱。 回到主帅营帐时,司空堇宥双手负于身后,却背对着天宇,问,“究竟出了何事?” 天宇沉默了许久,终是颤抖着,低声道,“少爷,是……是老爷!” “什么意思?”司空堇宥蓦然转身,眼眸大张,“我爹他怎么了?” 天宇的脸庞已近于扭曲,他双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却自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呈至司空堇宥面前。 司空堇宥盯着那封信,迟疑了许久,方才伸手将其接过。 他努力地令自己保持镇定,缓缓将书信拆开。 待他看过其上内容后,双手猛地一颤,竟险些没能站稳,向后退了两步。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盯着信件良久,眼眶却逐渐变得红润。 “少爷,您……” “出去!” 天宇正想开口劝慰,司空堇宥却一声厉喝,要赶他走。 “少爷……” “滚出去!” 司空堇宥更加凌厉地怒吼着,天宇终是不敢再停留,连忙转身退了出去。 待他离开后,司空堇宥又向后退了几步,撞在了桌案上,险些摔倒在地。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喃喃念着,眼眶愈发红润,却是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信上的内容。 可这是厉莘然的字迹,那鲜红的王侯印章,是不会有错的…… 司空堇宥独自一人待在帐中良久,直至四个时辰后,天色已暗,帐外有狂风阵阵,他方才开口,唤道,“来人!”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准确无误地传进了守在帐外的天宇耳中。 天宇立即进帐入内,见司空堇宥一派平静,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唯有那一双眼眸,血丝遍布。 “少爷,您……还好吗?”天宇小心翼翼地开口,关切地问道。 司空堇宥并未回应,却摆了摆手,吩咐道,“去将祝寻找来,我要见他!” “……是!” 天宇离开后,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一身黑衣的祝寻便走了进来。 他站定在司空堇宥身前,随后蓦然俯身,单膝跪地,拱手道,“少爷有何吩咐?” 司空堇宥自桌案上拿过一封书信,递至祝寻眼前,“去寻辛子阑,将这信交与他!” 祝寻没有半点迟疑,立即接过书信,“属下领命!” 自祝寻到来至他离开,不过短短片刻的功夫。 司空堇宥凝神望着桌案上的烛火,双眸一动也不动。 可随着火焰的摇曳,他眼底的腥红也随之跳动。 半晌后,他捏紧了双拳,咬牙切齿,“闻人……玥!” 时光匆匆,飞速闪过。 转眼竟又是一月。 天气变得愈发炎热,黎夕妤仍旧住在永安寺中,谁也未曾等来。 自当初一别后,厉莘然始终未能归来,黎夕妤虽有些疑惑,却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实则她每日被困在寺中,彻底与外界断绝了联络,她丝毫不知晓,厉莘然此时正在荣阳城,经历腥风血雨。 她同样不知晓,她费尽心思送出去的信件,最终竟未能去到厉澹手中。 那封信送至长公主府后,厉绮迎便差人将其送去宫中,可最终几经辗转,却落在了闻人玥的手中。 自司空文仕离世、厉莘然走后,便再也无人为黎夕妤按摩手掌心。 她每日里按时服药,但凡是大夫开出的药方,她总是毫不犹豫地吞下肚。 可即便如此,却也因着心中思虑过重,而令身子每况愈下。 她四肢抽搐的频率已由最初的两三日沦落为如今的每夜抽搐。 每每到得夜深人静,她即便蜷缩着身子,那痉挛时的痛感仍旧令她难以忍受。 而为了不惹文彦担忧,她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紧紧咬着身上的棉被,直至痛到昏厥…… 曾经几度,她因无法承受这样的疼痛,恨不能将“羽晖”拔出,自行个了断。 可终究却又因着心底强大的恨意,她无法自行了断。 无论如何,这一生纵然是下了地狱,她也一定……要拉着闻人玥一起! 她不可否认,她如今之所以忍受着痛苦而活,全是因为恨。 她因恨而活,如同两年前,被家人无情残害时那般,只为了恨……她不甘于命运,便要坚强地活下去。 这日,天空有些阴沉,空气亦有些憋闷。 这样的天气,无疑是要降雨。 黎夕妤如同往日那般,独自一人在院中,手中握着“羽晖”,依照记忆中的招式,反反复复地练习。 从前司空堇宥教授过她基本的防身之术,她却因提不起兴致而从不曾认真练习过。 到了如今,她追悔莫及,便唯有拼命地练。 文彦跑来时,正好见她抓着匕首,刺向一旁的树干。 “姐姐,您这是做什么?”文彦惊呼出声,双眸大张,竟有些害怕。 黎夕妤收回匕首,敛了周身的冷戾之气,大步向文彦走去。 可文彦的脸色已变得苍白,他连连向后退,惊惧不已。 黎夕妤眉头一蹙,一时间有些无措,便唯有柔声道,“文彦,你别害怕,姐姐是不会伤害你的!” 可文彦却仿佛并未听见她的声音般,竟猛地转身,仓促逃离。 黎夕妤的眼皮突然跳了两下,只觉心口堵得慌。 在这佛门圣地,本就见不得血光,文彦怕是从未见到如此模样的她,一时有些害怕,倒也算正常。 她并未思虑太深,握紧了刀柄,继续练习。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突然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 刀刃直直刺进土壤之中,她摔了一身的灰尘,却并未急着起身。 只因为,此刻她的双腿,正止不住地颤抖着。 自她配合诊治以来,极少会出现白日里痉挛的现象,而这突如其来的一跌,令她忍不住蹙眉。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子状况究竟有多糟糕,倘若再不能手刃仇人,她怕是要撑不住了。 就在她趴在地上思索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不轻不重,步伐极稳,绝不是文彦。 她正要起身,便听见了一阵咋舌声,“啧啧啧……” 听见这声音的那一刻,黎夕妤心头大惊,连忙便要起身。 可她的双腿仍在抽搐,一时半刻根本无法起身。 她咬紧了牙关,以双手撑地,拼尽了全身的力道,努力地想要站起。 而这时,那人也已走近,连带着嘲讽鄙夷的话语,也一并到来。 “都已沦落至此了,竟还妄想去到皇上身边,黎夕妤,你还真是不自量力!” 这再熟悉不过的女音,是黎夕妤痛恨了数月,恨到几近发狂的人。 她曾在心中设想过无数个与闻人玥对峙的场面,却如何也想不到,此刻的她竟会如此狼狈。 她拼了命,终是令自己直起上身,却仍旧无法站起。 她便唯有坐在地上,抬眸向来人望去。 但见她身着一袭烟灰色布衣,头戴一顶烟灰色布帽,手中挂着一串佛珠,竟是女尼的装扮! 黎夕妤惊讶极了,可掩在袖中的一双手,却紧紧握成了拳。 很快,闻人玥走至身前,缓缓蹲下身子,直视着她,“黎夕妤,我们又见面了。” 闻人玥的声音冰冷无比,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话语中的嘲讽之意更浓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想要见皇上,想要留在他身边。不过是为了寻找更好的时机……杀了我!” 黎夕妤听她说着,却不由得笑出了声,目光一片平静,“你既然知道,还敢亲自送上门来,莫不是活腻了?” “哼!”闻人玥一声冷笑,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这么多年过去了,厉莘然还是半点不见长进!他如今已是自身难保,却在这寺中留下如此多的心腹,实在可笑!甚至,他这些心腹皆是无用之人,我不过佯装成尼姑,竟也能在这寺中来去自如!” 关于闻人玥的后半句话,黎夕妤并未听在耳中。 她双眉一拧,沉声问道,“王爷他出了何事?” “有人拿出他与司空堇宥私通的证据,皇上已将他软禁在宫中,怕是再也回不来了。”闻人玥眼中的笑意更甚了,可话语却无比阴狠,“黎夕妤,我实在不解,为何这天下的好男儿都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究竟哪里好!” 黎夕妤握紧了双拳,此刻她的仇人便在眼前,她恨不能一刀砍死她! 当这念头生出时,她竟鬼使神差地,做了! 她猛地自地上拔出“羽晖”,而后向着闻人玥的心口,狠狠刺去。 闻人玥却只是挑了挑眉,眼中闪过几分不屑,蓦然伸手,便将黎夕妤的手腕一把抓住。 黎夕妤立即挣扎,可以她绵薄之力,又如何能够与强悍的闻人玥对抗? 闻人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匕首,顺势仍在了一旁,冷笑道,“如此不自量力的女人,少……司空堇宥竟还会将你当做珍宝,委实可笑!” 黎夕妤听后,嗤笑道,“可你闻人玥不也已如愿以偿?司空堇宥他对你……可还算温柔?” 一番问话,令闻人玥一时愕然。 可她似是不愿与黎夕妤废话,便松了她的手腕,转而捏住她的下巴,冷冷地道,“前几次,皆因奉皇上之命抓你回去,故而我不敢伤了你。但今日……我只身一人前来,要的便是你的命!” 黎夕妤被她捏得有些痛,一双眼眸逐渐染上了红光,咬牙切齿地回道,“即便你不来寻我,我也势必要去找你!闻人玥,你我二人之间的仇怨,是时候该清算了!” “哈哈哈……”蓦地,闻人玥竟仰头大笑,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般,“你有什么资本与我清算?如今这院中连一名守卫也没有,你又沦落至此,要拿什么……来与我对抗?” 黎夕妤咬了咬牙,不免有些后悔。 先前,她只想独自一人好生练习用刀之法,便将院中侍卫遣散,请他们守在院外便可。 可依照眼下的情形来看,他们仿佛……已被闻人玥制服。 黎夕妤别开脸,挣脱了闻人玥的桎梏,缓缓站起身。 她的双腿已停止抽搐,双拳依旧紧紧握着。 闻人玥也随之起身,黎夕妤凝望着她,竟道,“闻人玥,你敢不敢与我比试一场?” “比试什么?”闻人玥觉得好笑,便挑眉问。 “就比拳脚功夫!”黎夕妤答得爽快,斩钉截铁。 此番,闻人玥笑得更加猖狂了,她双手抱胸,眼中是掩藏不住的嘲讽,“黎夕妤,我没听错吧?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要与我比试拳脚功夫?” 黎夕妤扬了扬下巴,双眸一眯,冷冷地回,“怎么?你是怕了?不敢了?” 闻人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要涌出眼眶,一手捂住小腹,一手指着黎夕妤,“别说笑了!纵是我让你十招,你也休想赢过我!” “那便让我三十招,如何?”似是闻人玥的话语正合她意,黎夕妤连忙便道。 闻人玥终是停了笑,慎重地打量着黎夕妤,琢磨了片刻后,拍手道,“没有问题!我让你三十招便是!但如若这三十招内,你未能将我打倒,那么黎夕妤……你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 听她说罢,黎夕妤双眉一凛,赫然道,“少废话,该接招了!” 话音落后,她的眼角闪过一道暗芒,作势便向闻人玥冲去。 她一边冲,一边挥舞着双拳,本想砸在闻人玥的身上,可最终却被其轻易避开。 闻人玥始终保持着双手抱胸的姿态,好整以暇地望着黎夕妤,眼中满是玩味。 此时此刻,在闻人玥看来,黎夕妤不过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丑罢了。 而实际上,黎夕妤这毫无威慑的攻击,比起花拳绣腿,还要不济。 她连着六次扑了空,气得直咬牙,就连面容都扭曲到变了形状,双拳捏得咯咯作响,却偏生拿闻人玥没有半点办法! 饶是她扑得再猛,也依旧敌不过闻人玥闪避的速度。 可她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便只能笨拙地攻击。 不,这甚至称不上攻击,倒更像是一场游戏。 一场……恶魔与小丑的游戏。 直至第十八次扑空后,黎夕妤已累得气喘吁吁,她一边擦拭着额角的汗水,一边冲闻人玥低吼道,“有本事,你就不要避开!” 对面张狂的女子听后,又挑了挑眉,竟道,“即便我不闪躲,就你那花拳绣腿打过来,也依旧伤不了我!” 黎夕妤听后更加愤恨,“你可别高兴得太早!” 说罢,她立即抬脚向前冲去。 而这一次,闻人玥竟当真不曾闪躲。 她的拳砸在闻人玥的肩头,非但未能令对方色变,反倒令她自己的拳头吃了痛。 闻人玥眼中的玩味之意更甚了,“我突然便发觉,如此这般逗弄你,远比残忍地折磨你,还要感到畅快!” 黎夕妤恨极了,眼眸猩红无比,一拳又一拳地砸在闻人玥身上,却皆如打在空气中一般,没有任何威慑力。 甚至,她突然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闻人玥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瞧见她的双腿正止不住地颤抖着,脸色也煞白无比,便再次仰头大笑。 黎夕妤便趁着她放肆大笑之际,将手探至身后,触碰到了一片冰凉。 她随即将手掩在袖中,却匍匐在地,竟爬了起来! “闻人玥,你别高兴得太早……” 她一边爬,一边恶狠狠地说着。 闻人玥又瞥了她一眼,瞧着她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刻,只觉好玩得紧。 很快,黎夕妤爬到闻人玥身后,缓缓站起身子。 下一刻,她伸开手臂,抬脚向前冲。 闻人玥丝毫不畏惧她那没有任何力道的拳头,便也不曾转身,更未想过要闪躲。 黎夕妤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戾的弧度,眼底有暗芒涌动。 她的手自袖中探出,掌心中紧紧握着的,正是那先前被闻人玥扔至一旁的“羽晖”! 她颤抖着开口,竟有些气若游丝,“闻人玥,这是……最后一招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恶战 听着黎夕妤的口吻,只觉她已气力无多,闻人玥的嘴角仍旧挂着嘲讽且张狂的笑,并不打算理会此刻正自身后袭来的黎夕妤。 直至黎夕妤渐渐逼近,直至一股凌厉之气盘旋在身后,闻人玥方才敛了笑意,立时瞪大了眼,察觉到事态的异样。 可时至此刻,却已然晚了。 黎夕妤手中的利刃已刺进她的衣襟,那可是削铁如泥的“羽晖”! 几乎是在顷刻间,闻人玥做出了最快速的抉择。 当利刃刺进皮肉的那一刻,钻心的痛感遍布四肢百骸,闻人玥以最快的速度侧身,“羽晖”的刀刃便沿着她的手臂侧刺下。 黎夕妤用了全身的力道,加之“羽晖”的锋利,整个刀壁已尽数刺进闻人玥的体内。 可终归因着她快速且巧妙的侧身,导致刀刃偏离了原有的轨迹,未能直直刺入她的后心。 如此一来,便也意味着,黎夕妤未能一举将其杀死! 黎夕妤甚至还未能来得及反应,便觉一股强悍的力道自身前发出,将她逼得连连后退。 她正巧撞在了院中的榕树上,肺腑间一阵翻腾,后脊处有阵阵剧痛,痛得她龇牙咧嘴,面容扭曲。 而她尚未能站稳时,突有一股极为凛冽的杀气自前方传来。 下一刻,闻人玥已到得身前,伸出一只手臂,掐住了她的脖颈。 闻人玥的力道很大,于刹那间便断了她自如呼吸的念想。 四目相对间,二人的眼中皆藏着无比深刻的仇恨与愤怒。 闻人玥已将刺进后脊的匕首拔出握在另一只手中,瞪着黎夕妤的眼眸腥红且狰狞,可一张脸,却渐渐变得白皙。 黎夕妤则握紧了双拳,望着闻人玥的眼眸中满是愤恨与不甘。 就差那么一丁点,她险些就要杀了闻人玥! 可却在最紧要的关头,被对方发觉了异样。 她恨,她不甘,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黎夕妤!”闻人玥恶狠狠地唤出她的名姓,掌间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我给你机会,你却暗中偷袭,还真是卑鄙!” “呵……”黎夕妤却蓦然笑出了声,眼眸中充斥着鄙夷,“对待一个叛徒,何须讲究君子道义?闻人玥,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待你,在合适不过!” 黎夕妤的脸色涨得通红,有浓重的血腥气扑进鼻中,她瞧着闻人玥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脸庞,心中总归生出了几分快感。 而听了她的话后,闻人玥彻底被激怒。 “既是如此,我也当真是留不得你了!黎夕妤,黄泉路上,你可要走好了!” 说罢,闻人玥抬起另一只手臂,举起那尚有血迹流淌的“羽晖”,作势便要刺向黎夕妤的咽喉!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突有一股热浪自闻人玥身后袭来,伴随着浓郁的药草气息,弥漫在天地间。 只听闻人玥一声闷哼,身形猛地颤了颤,不由自主地便松开了掐着黎夕妤脖子的手掌。 而后,她迅速转身,向身后望去。 与此同时,黎夕妤大口喘气,也顺势望去。 这一眼,非但不曾令她欣喜,反倒令她大惊失色,下意识便惊呼出声,“文彦,快跑!” 可是……已然晚了。 闻人玥早已将文彦一把抓住,眼中的腥红逐渐转变为乌黑,令人心悸。 而她本就受了伤的后背,却在方才被文彦泼了足足一整碗的汤药,此刻仍旧有热气自她衣襟外散出。 “小和尚,你的胆子,倒是大得很!”闻人玥沙哑着嗓音,自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 文彦被闻人玥掐着脖子,一张小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你放开他!不准伤他!”黎夕妤当即便朝文彦扑了过去,她抓着闻人玥的手腕,二话不说便俯首咬了上去! 闻人玥眉头一拧,却是立即松开了文彦,可随之另一只执刀的手,也向黎夕妤的肩头刺去。 利刃刺进皮肉的那一刻,黎夕妤吃了痛,却仍旧死死咬着闻人玥的手腕,不肯松口。 下一刻,胸膛遭受沉重一击,她只觉身子一轻,便直直向后飞去。 她最终摔落在地,摔得她五脏六腑一阵抽搐,更有一股腥甜自喉头喷涌而出。 “砰!” 突然,一阵清脆且刺耳的声音传进黎夕妤耳中,令她立即回眸。 只见不远处,一个矮小的少年正站在闻人玥面前,他面目苍白,浑身皆在颤抖,可一双眼眸,却异常坚定。 而站在他对面的闻人玥,却被一只瓷碗砸了前额。 且,瓷碗撞击在她的额间后,便碎裂成片,甚至有一片直直扎进了她的皮肉。 有鲜血沿着她的鼻尖与脸颊滑落,显得分外可怖。 黎夕妤的眼眸越张越大,一颗心高高悬起,几近跃出喉头。 下一刻,她尖叫出声,“文彦,快跑啊!” 她一边叫,一边挣扎,拼了命地想要站起身,却偏生在这一刻,四肢开始抽搐。 文彦听见她的吼声,下意识抬腿,转身便跑。 可与此同时,闻人玥也有了动作。 但见她抬起手臂,一把将额间的瓷片拔出,而后抬脚,向前方的文彦追去。 文彦毕竟还是个孩子,闻人玥的速度又足够快,很快便将他追上。 她伸出魔爪,抓过文彦的肩头,将他拎在手中。 随后,她扳过他的身子,直直面对着他。 黎夕妤瞧见文彦的小脸因恐惧而变了形状,她几乎是恳求着,哀嚎,“闻人玥,我求求你,你心中恨的人是我,你放过他,他还是个孩……” 黎夕妤未能将话说完,闻人玥便已然动了手。 但见她的指尖抓着瓷片,不由分说地便朝着文彦稚嫩的脸颊上刺了去! 她挥手间,便是两道深深的血痕自文彦的双颊浮现,由内眼角至耳根,长且深…… 随后,她扔了瓷片,却握起拳头,狠狠砸向文彦的心口。 黎夕妤只觉“轰”地一声,脑中闪过一道惊天霹雷,蓦然炸开。 她瞠目结舌地望着,瞧着闻人玥一拳又一拳地砸在文彦的心口,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而文彦,鲜血遍布他的脸颊,可他自始至终,却从未吭过半声! 他的眼中,仍旧充斥着坚毅与决然,哪怕嘴角已有鲜血溢出,他也不曾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这样的目光,与许久之前,她将他救下时,如出一辙。 黎夕妤的心猛地一震,她咬紧了牙关,强忍着四肢抽搐而遍布全身的痛感,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缓缓站了起来。 闻人玥仍在虐打文彦,黎夕妤却恨红了眼,一步一颤地,向前走去。 她走得十分艰难,却又不敢放慢了速度,不过短短数步的距离,她却仿佛踩在刀刃上,每一步都令她痛不欲生。 而闻人玥,她似是已陷入癫狂,只顾虐打文彦,丝毫不曾察觉到黎夕妤的动作。 终于,黎夕妤靠近了闻人玥,她的嘴角尚且流淌着鲜血,却缓缓抬手,将刺进肩头的匕首拔了出来。 下一刻,她咬着牙,拼上全身的力气,猛地扑向闻人玥。 手中的刀刃对准了闻人玥的腰际,狠狠刺了进去。 只听“呲”地一声,刀刃尽数没入闻人玥的皮肉。 然刺了这一刀,显然还不够。 黎夕妤迅速将其拔出,便要再刺一刀。 而正巧,闻人玥松开了文彦,正欲转身。 黎夕妤手中的匕首,便直直刺进了闻人玥的腰腹处,距先前腰际的那一处伤口,不过两寸。 黎夕妤的视线中一片腥红,她脑中只剩下恨,拔出匕首,还欲再刺一刀。 可是这一次,她再也没有机会。 闻人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羽晖”夺了去,而后又抓过她的肩头,将她狠狠摔了出去。 这一次的摔落,显然比上一次还要狠。 黎夕妤的身子便宛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于空中划过一道弧,最终坠地。 身子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她只觉浑身上下的筋骨,仿佛在这一刻尽数碎裂。 随之,她的后脑撞在了一块圆石上,猛烈的撞击令她两眼一黑,瞬间便丧失了意识。 闻人玥站在原地,她的身子止不住地轻轻摇晃着,脸上、身上尽是鲜血,可满心的愤恨,仍旧未能得到发泄。 她一把撕了身上的尼姑袍,露出原本的衣衫。 而后,自腰间拔出一把利剑,踏着鲜血,向黎夕妤一步步走去。 待她走近后,站定在黎夕妤身侧,抓着手中的剑,作势便要刺下。 “住手!” 却就在这时,一道刚毅且阴戾的男音自前方的院门处响起,令她的身形赫然一震,下意识便松了手中的剑。 而她抬眸望去,瞧见那道早已融在骨髓深处的身影时,更是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她此时身受重伤,鲜血仍在不停地流失,会在这时跌倒,也合情理。 可前方的男子,他不知何时拔出了剑,一步步向她走来,宛如厉鬼修罗,要将她处死。 闻人玥瞪大了眼,眼看男子一步步走近,她下意识便向后退缩。 然她刚有所动作时,头顶突然响起一阵悉碎的音,下一刻眼前便多了一道黑影。 挡在她面前的人身着一袭黑袍,一头白发却在风中飘舞。 下一刻,她被这人抓起,又被他带着跃上了屋顶。 而从始至终,她的视线都不曾离开那名男子,眼中凝聚着强烈的悲痛,与不甘。 天空突然开始落雨,一滴又一滴,砸在黎夕妤的身上。 她的意识一片模糊,却缓缓睁开了眼。 视线中仿佛多了一道身影,正迈步朝她走来。 隐约中,她似乎看见,那影子泛着青光。 很快,她再度陷入黑暗中,双眼沉沉地合上,昏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黑暗 黑,漫无边际的黑。 她头疼欲裂,却惧怕这样的黑暗,强迫着自己睁开眼。 微弱的光亮驱逐了先前的黑暗,她浑身上下无不充斥着疼痛,却独独后脑最为难忍。 “姑娘,你醒了!”耳畔有人在说话,话语中含带着欣喜与关切。 她缓缓转眸,望向床榻边的男子。 “文……文……文彦……”她望着大夫,极其虚弱地念着。 “文彦……文彦……”一遍又一遍,唤地全是同一个名姓。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并不能将大夫的神情看得真切,却清楚地感知到,自他周身散布而出的悲痛。 一时间,她的心中有些慌乱,她探出手臂,抓着大夫的衣角,祈求般地看着他,“文彦……现在何处……” 大夫的眸子沉了下去,叹道,“文彦小师傅尚且吊着一口气,怕正是为了等姑娘你。” 他的话语传进耳中时,黎夕妤只觉头脑嗡嗡作响,伴着那难忍的疼痛,令她肝胆欲裂。 她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力气,稍稍动弹一分都觉费力。 可即便如此,她也要去见文彦,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他。 她想要起身,却发觉浑身的筋骨宛如散了架一般,疼痛非常,且无半点力气。 大夫见状,立即开口,“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如今你这身子可再经不起折腾了,你当真……要去见他?” 黎夕妤点头,目光坚定无比,“我要去……见他。” 大夫又轻叹了一声,一边摇头一边道,“既是如此,那老夫便带你去见他。” 说罢,他伸出手臂,将黎夕妤扶了起来。 在大夫的帮衬下,黎夕妤穿上长靴,下了床,颤巍巍地站在地上。 若不是有大夫扶着,她不知晓自己是否还能站定。 屋外天色渐暗,淅淅沥沥的雨点仍在下着,黎夕妤在大夫的搀扶下,去往隔壁屋中。 一踏入房门,便有浓郁檀香扑鼻,黎夕妤一眼望去,先是瞧见了一道淡黄色的身影。 她的视线依旧模糊,却隐约辨认的出,那正是这永安寺的高僧,空明。 而高僧此刻正站在床边,双手合十,也向她望了来。 随后,高僧迈步走来,站定在她面前,开口道,“女施主,您醒了。” 黎夕妤没有力气合起双掌,便冲他轻轻点头,虚弱地问,“空明大师,文彦他……怎样了?” 高僧让开身子,站在一侧,“文彦还在等你,女施主快去吧。” 黎夕妤的心揪得生疼,终是到得床榻边,缓缓坐下。 文彦的面容映在眸中,有些模糊,却泛着腥红。 “姐姐……”虚弱且熟悉的声音传进耳中,文彦艰难地开了口。 黎夕妤被这一声呼唤震得浑身颤抖,她不由伸出手,抚上文彦被瓷片所划破的脸颊。 “……疼吗?”她轻声问,然双唇不住地颤抖着,令她险些就要无法将话说完。 文彦却摇了摇头,强自扯出一抹微笑,“姐姐,我不疼,一点也不疼……” 黎夕妤的手指拂过文彦脸上那两道深且长的伤口,鲜血已止住,可那触感,却令她心惊。 “姐姐……不要看,你不要看……”文彦的嗓音中突然带了几分哭腔,竟是恳求般的语气。 黎夕妤的手掌猛地一颤,却突然触及一股热流。 她定睛去看,见有鲜血自指尖流淌而过,竟是自文彦的嘴角涌出! 黎夕妤突然怕极了,她将手堵在文言的唇上,心底期盼着如此做便能抑制住鲜血的流淌。 可这般自欺欺人的念想,终究是错了。 越来越多的鲜血流淌而出,沿着她的指缝,染红了她整片手掌。 鲜血的温度有些灼热,黎夕妤的视线愈发模糊了,她无措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声嘶力竭地吼着,“大夫,我求求您,您救救他……救救他……” 眼眶一片湿热,黎夕妤的双肩不停地颤抖着。 突然,她伸出的手腕被人握住,是文彦。 他的手掌尚且细小,却将她抓得很紧,“姐姐……不要为我难过,我……什么都不怕……” 随着文彦的开口,鲜血的流势也越来越猛,黎夕妤只觉自己的手掌仿佛置于水盆中,只是这水颇有些温热与粘稠。 “别说话,别说话……”黎夕妤一边摇头,一边道。 她的话语中也含带了哭腔,泪水朦胧的视线愈发模糊,她却不停地眨眼。 可文彦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姐姐……我仿佛……明白了,什么叫做‘放不下……的人’……” “……我就要死了……却放不下姐姐……我希望……姐姐能……能……够……好好活下去……” 文彦的话语断断续续,声音也越来越小,传进黎夕妤耳中时,令她绝望。 “姐姐,你……你别……别哭啊……”文彦突然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掌,转而向上抬起。 他似是很吃力,半晌也未能触碰到黎夕妤落了泪的脸颊。 “……一年半以前……若不是姐姐……将我救下,我……早就没命了。”文彦仍在努力地抬手,却已然气若游丝,“我很开心……能够为姐姐……做些事……” “姐姐……你……一定要……好好……活下……下去……” 突然,那已抬至半空的手臂蓦然垂了下去。 他从始至终,也未能如愿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而他的一双眼眸,则永远地合上,再也不会睁开。 有腥咸的液体自嘴角渗入口中,黎夕妤木讷地盯着已闭上双眼的文彦,胸膛中的一颗心,似已被利刃搅碎。 而仿佛有一只利爪,探入她的胸腔,将一件十分珍贵的东西,硬生生夺走。 她只觉视线愈发朦胧,头痛欲裂,最终两眼一黑,再度陷入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她倒在了床榻上,压着文彦的身躯,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姑娘,姑娘?”大夫连忙走近,轻轻摇晃着黎夕妤的身躯。 见她已陷入昏迷,便轻叹了一声,摇头道,“真是个可怜人……” 他正说着,突有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大步走进屋中,到得床榻边,将黎夕妤抱了起来。 “公子,你不是已在半个时辰前便离开了?”见到来人后,大夫惊诧极了。 男子却垂眸望着怀中的人,低声答,“我放心不下她,还是过几日再走吧。” 说罢,他又望向床榻上的文彦,双眉微微蹙起,深邃的眸子中充斥着淡淡的悲凉。 而后,他抱着黎夕妤,走至高僧面前,满怀歉疚地开口,“再次为贵寺带来了灾难,一切惩戒我愿一力承担。只是这位姑娘……还望大师肯收留她。” 高僧沉默了片刻后,而后开口道,“施主不必如此自责,文彦这孩子,正如他自己所说,一切皆是因缘……至于这位女施主,她与佛门的缘分尚且未尽,施主大可放心。” 男子听后,这才轻轻点了点头,“多谢。” 随后,他抱着怀中的女子,一步步走出房门,回到隔壁她的住处。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榻上,又替她盖好棉被。 他的目光柔和至极,可双眉却紧紧锁着,手掌抚上黎夕妤的脸上,含着化不去的眷恋与痴情,轻轻摩挲着。 半晌后,他低喃着,道,“阿夕,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这一次昏迷,直至七日后,她方才转醒。 后脑仍有些沉痛,黎夕妤自昏迷的黑暗中睁开眼,却不料视线中所见的,仍旧是黑暗。 她厌恶这般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处处充斥着凄冷,令她看不见半点光亮。 她动了动手指,而后张口,下意识地唤着,“水……水……” 很快,她听见身边有了动静,似是有人起身,向一旁走去。 不出片刻,那人回到身边,伸出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她靠坐在床边,手中多了一只茶杯。 她茫然地眨着眼,将茶杯凑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姑娘,你感觉身子如何?”耳畔有人开口,正在问她。 黎夕妤听得出,这是大夫的声音。 她一边喝水,一边静心感受着。 半晌后,她摇了摇头,回道,“除了心口与后脑很痛,其余各处尚可。” 大夫听后,便伸出手指,搭放在她的脉间。 半晌后,他收回手指,却轻轻摇头,无声哀叹。 黎夕妤接连喝了几大口的水,终是觉着头脑舒畅了些许,便伸手将茶杯向身侧递去。 她一边递,一边问道,“大夫,眼下可是深夜?” 大夫接过茶杯,点了点头,回,“子时刚过,眼下已至丑时。” 黎夕妤听后也点了点头,而后又问,“我昏迷的这段时间,感觉到身边始终守着一人,是您吗?” 昏迷之际,她隐约感到,有股十分温暖且熟悉的气息,始终在她身侧,不曾离开过。 大夫迟疑了片刻,最终轻笑了一声,“老夫为人医者,自是要好生照料姑娘。” 黎夕妤听后,心中虽有些怅惘,却仍旧扯出一抹笑意,“劳您费心了。” 而后,她又挑了挑眉,不解地问,“大夫,既是深夜,那您为何不燃烛呢?” 大夫正将茶杯放至桌案,听见黎夕妤的问话时,身形猛地一颤,手中的茶杯便倒在了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黎夕妤被这声响所惊,下意识便问,“出了何事?” “无……无碍。”大夫的话语中掺杂着颤意,他转眸瞥向桌案一脚的烛台,瞧着那新换的蜡烛,正燃着幽幽火光。    第一百八十四章:失明 心思玲珑如黎夕妤,她又怎会察觉不出大夫的异样。 她眉头微蹙,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转首望去,颤声问道,“大夫,您燃烛了,对吗?” 大夫的身形又是一颤,他不曾回话,却缓缓向回走,最终站定在床榻边。 黎夕妤听得见他轻浅的脚步声,只觉大脑嗡嗡作响,后脑传出阵阵剧痛,连带着心口,也一并疼着。 大夫伸出一只手,于她双眼前晃了晃。 可她虽睁着眼,目光却空洞无焦,也不知在看向何处。 那一双温柔的眉眼,如今却少了几分灵气,透着……死寂! 黎夕妤并不知晓大夫在做些什么,她胡乱地摆动着手臂,便触碰到大夫的手掌。 她抓住了这只手掌,知晓它近在咫尺…… 她的眼眸睁得越来越大,其内充斥着不可置信,以及……强大的恐惧。 “大夫……”她几近绝望地开口,话语中满是哭腔,“您告诉我,您告诉我……我的眼睛……是不是……看……看不见了?” 没有人知晓她问出此番话时究竟是怎样的心境,唯有一双手,将大夫的手掌攥得格外紧。 可她并未听见大夫的回话,只听闻一声叹息…… 那叹息宛如一只无情的利爪,将她心中的最后一丁点希冀,掐得粉碎。 她终是缓缓松开了手,本就无神的双眸愈发暗淡,渐渐被绝望填满。 “姑娘,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你已昏迷了整整七日,眼下刚转醒,有些不适实属正常。稍后将药服下,再睡几个时辰,兴许明日醒来,眼睛便恢复如常了。”大夫如此劝慰时,话语中含着几分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迟疑。 黎夕妤听在耳中,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她垂下眸去,缓缓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在双膝间,无助又凄凉。 大夫见状,实在不知晓该如何劝说,便道,“姑娘,你稍等片刻,老夫这便去后厨,将药取来。” 说罢,他转过身,离开了。 独留黎夕妤一人坐在床榻上,双肩轻轻颤抖着。 她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中,再也瞧不见任何光亮,由心底生出的绝望逐渐蔓延至周身。 她终究,心如死灰。 隔壁屋中。 两道身影被摇曳的烛火拉得极长,一人身穿侍卫服侍,正是厉莘然手下一名心腹。 而另一人,他一袭青衫,负手而立,饶是满脸的疲倦之态,也仍旧无法遮盖他那一身的高贵与清冷。 侍卫站在他面前,心中总有些惶恐,甚至一度想要拜倒在他脚下,俯首称臣。 “你们王爷应当不久后便能抽身而返,待他回来后,请将这封书信交予他。”男子说着,将手中的书信递至侍卫面前。 侍卫小心翼翼地接过书信,将其塞进怀中,而后向着眼前人拱手行礼,道,“多谢将军肯派人于暗中相助,这才令我家王爷死里逃生。这封书信,属下定会将其交至王爷手中,绝不敢生出半点纰漏!” 男子目光清冷,口吻突然变得沉重,“但我希望,类似于前两次的事件,绝不再发生!” 他如此说,话语虽沉重,可口吻中却透着令人不敢抗拒的强硬。 而他眼前的侍卫,也几乎是下意识地,便道,“将军请放心,属下日后定会时刻守在夕姑娘的屋外,无论发生任何事,定当以她的性命为先!” “我要的,是她安然无恙,是她毫发无损!”突然,男子的语音上扬,语气竟有些凌厉。 侍卫终是微微一颤,连忙垂首,道,“将军请放心,属下愿以性命担保,定会将夕姑娘照看得无微不至!绝不会令她再遭受半点伤害!” 侍卫话音落后,竟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这才意识到,身前的这名男子,分明不是他的主子!他并不需要如此恭敬与忌惮,更不必在他面前自称“属下”! 就在侍卫暗自思忖之际,男子突然摆了摆手,“下去吧!” “是!”又是下意识地,侍卫恭恭敬敬行了礼,转身离开。 转身后,他于心下长叹,却瞧见有人站在屋门前,正是王爷请来为夕姑娘诊治的大夫。 侍卫离开后,大夫迈着沉重的步子,向男子走去。 “她醒了?”未等大夫走近,男子张口便问。 瞧着他原本清冷的眸子中突然便多了几分光亮,大夫的一颗心轻轻抽了抽,到得他面前时,竟有些无措。 男子察觉出大夫的异样,眉头微蹙,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究竟出了何事?您不是推测过,她会于今夜转醒?” 大夫张了张口,无力地道,“那姑娘确是醒来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男子紧张地问。 “她的状态……不是很好。”大夫颇有些迟疑地答。 “如何不好?浑身疼痛?还是没有力气?”男子连忙又问。 此番,大夫终于长叹出声,迎上男子焦促的目光,轻声道,“她的眼睛,怕是毁了……” 此言一出,男子的眼眸赫然大张,瞳孔却骤然缩小,就连身子,也猛地一颤。 “你说……什么?”他一时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起,眼眶也在顷刻间泛了红。 不知怎的,瞧见如此模样的他,大夫一时间竟心生忌惮。 可话已出口,又如何收得回。 大夫终是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些,“夕姑娘的眼睛,看不见了……” 一刻钟后。 黎夕妤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独自一人,却蜷缩在床角。 她浑身颤抖着,整张脸庞都埋在了膝间,显得那般无助与脆弱。 有人自屋外走进,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身上却披了件漆黑的斗篷,将内里的青衫遮盖。 他缓缓走近,到得床边时,仅仅只是一眼望去,便心痛得无以复加。 如此绝望且无助的黎夕妤,乃是他第二次见。 上一次,是在一个多月前,他将手中的蜡烛捻灭,她无助地躺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与希望。 她的身子比之从前更加瘦削,单薄的肩头不停地颤抖着,却将自己紧紧环抱。 这许是她最后的气力,却独自一人躲在床角,全然将自己封闭。 他端着瓷碗的手臂颤了颤,碗中汤药险些洒落。 他连忙将其放置于一旁的桌案上,而后走至床边,俯下身去,伸开双臂,去触碰瑟缩不止的女子。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衣襟时,她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剧烈。 她在抗拒…… 可他依旧遵循着自己的心意,将她抱了起来。 那一刻,她突然便抬首,空洞无波的眸子朝他望来,却透着死一般的沉寂。 他心如刀绞,抱着她的双臂忍不住颤了颤,却再也不敢去看她的双眼。 将她抱在怀中的那一刻,她的重量明显比从前减轻许多,却依旧带给他温暖。 他很想就这么抱着她,将她揽进怀中,甚至恨不能将她揉进骨髓。 可他不能那么做,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将她放下,令她靠在床边。 然她的一双眼眸,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如同从前那般,泛着盈盈的泪光,却再也瞧不见半点生气。 片刻后,她突然开口,嗓音却无比沙哑,“你不是大夫,你是何人?” 他的心一阵抽痛,却无法开口,无法回应她。 他只是将汤药端回,而后坐在床边,欲喂药给她喝。 汤匙碰撞着碗壁,发出清脆却低浅的声响。 “大夫的身上,并没有你这样的气息……”她突然垂下脑袋,低声道,“你将我抱起的那一刻,我只觉得很熟悉,很熟悉……可你身上的气息,虽掺杂了些许兰香,却终究以檀香为主。并不是……我记忆中的那般……” 他望着她,深刻且隐忍,手臂不停地颤抖,却强忍着,舀了一匙汤药,凑至唇边轻轻吹着。 昏黄烛光下,他倒映在墙壁上的影子,一边颤抖着,一边伸出手臂,将汤匙送去女子的唇畔。 他知道,她对气味十分敏感,有着闻过便不忘的本事。 他也知道,他不应在这时出现在她面前,却终究耐不过心底的牵挂与担忧。 故而,他特意寻了件被檀香熏过的斗篷,企图以此来掩盖身上原本的气息。 她终究未能将他认出…… 他的心中本该因此而感到高兴,可那一刻的失落,却又是真真切切的。 汤药送至唇边,那浓郁的气息传进她鼻中,她迟疑了许久,方才缓缓张开口。 一匙汤药,她含在口中,觉得苦涩万分,竟有些难以下咽。 他蹙眉望着她,一颗心高高悬起,等了许久,就在他以为她下一刻便会将汤药吐出时,她的喉头终是艰难地蠕动了一分,汤药便也随之下了肚。 他松了口气,并不急着去喂下一勺,而是凝神望着她,目光中满含嗔痴与怜惜。 她的双眸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原本充斥着盈盈泪花的眼,却逐渐变得干涩。 她不知该望向何方,便凭着感知,望向他…… 他强行压制着心底的渴望,透过她的眸子,他仅能瞧见一片灰暗。 片刻后,但见她张了张口,嗓音依旧沙哑,“虽不知你究竟是何人,但我感受不到半点恶意。无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来这里照顾我,我都十分感谢你。” “……不必谢我……”他在心下,回应着她。 随后,他便又舀起一匙汤药,向她递去。 这一次,她很快便将其咽下,却并未因此而显得舒适些。 不知为何,她今夜的话,竟有些多。 “我知道,你来照顾我,我将来总归是要还你这个人情的……”她空洞的目光望着他,话语中透着浓浓的绝望,“可我如今已沦落至这般,又要如何报答你……你不如早些离开,没必要将心思浪费在我的身上,不值当的……” 她说着,眼眶泛了红,未见泪水。 而下一刻,她几近崩溃地低吼出声,嗓音中满是哭腔,“我如今……看不见了呀!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她撕心裂肺的吼声传进他耳中,令他也险些控制不住。 因着手臂的剧烈颤抖,碗中的汤药终归是洒出了些许,却皆洒落在地,并未溅至她身上。 他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将她紧紧地揽进怀中。 可终究只是搭放在她的肩头,紧紧地握着。 而她依旧无助,茫然无措地望向他,身子颤抖着。 在这一刻,他的天地间仿佛也失去了所有的光亮,那骤然倾塌的天,剧烈下陷的地,令他坠入深渊,却抓不住任何。 他愿意用一切来交换,纵是剜下他的双眼,只要能够带给她光明,他什么都愿意。 可是在那之前,他尚有一件事情还未完成。 在这艰难险阻不断的路途中,在唯一的亲人离世时,他都不曾有过动摇。 可到了此时此刻,他坐在她面前,她的眉眼分明生得那般好看,却再也看不见他…… 他的心中,当真想放下一切,就此将她揽在怀里,带她远走高飞。 可他不能如此做,更没有回头之路。 故而,他终是松开扣住她肩头的手掌,转而轻轻拍了两下,希望如此能够带给她些许力量与勇气。 她仿佛感知到他的心意,竟缓缓勾起唇角,扯出一抹极其苦涩的笑。 那样的笑容,生生刺痛了他的双眼与心田。 “谢谢你。”她轻声道谢。 “你也不必为我担忧,我这身子骨虽有些脆了,可若是运气好些,也终究能撑个三年五载。若是运气不好,至少也还能活个一年半载……”她笑着,凄惨又绝望。 “我说过,你会好好活着,绝不会先我而去。”他再一次,于心底,回应着她。 突然,她竟陡地握紧了双拳,唇角的笑意褪去,目光虽空洞死寂,可脸上却透着几分决然。 “我会好好活下去,为了伯父,为了文彦……”她浑身上下充斥着悲痛,咬了咬牙,又道,“伯父曾说过,我不输于这世间的任何一个男儿,纵然是伶仃一人,我也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坚强……” “更何况,为了让我活下去,他们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他的目光有片刻的停滞,周身也散发着悲痛,却继续执起汤匙,喂药与她喝。 无论如何,她有活下去的信念,便是再好不过。 可就算,“为了我……你也理应好好活着……” 回复(3)    第一百八十五章:佛缘 文彦的荼毗法会在黎夕妤昏迷的第三日进行并完成,依照佛门的规矩,他的尸身需得入佛龛,置于法坛上焚烧。 当黎夕妤得知此事后,展现地十分淡然。 文彦既已入了佛门,那么他的身后事,理应依照佛门的规矩来办。 虽说最终他什么也未留下,但那张稚嫩明媚的小脸,永远都会印在她的脑中,一生也不敢忘。 自转醒后至如今,已有三日光景。 可这三日于她而言,并无半点分别。 她不知晓当下时辰,不知晓每日里来看望她的究竟是何人。 她的天地间,从此后只剩下黑暗,无论她还能活多久,都再也瞧不见半点光亮。 世人皆言,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而她的窗户永远地合上了,却连一扇门扉也瞧不见。 大夫每日替她诊过脉后,总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姑娘的眼睛只是暂时看不见了,老夫正潜心钻研治疗之法,相信不久后便会有所收获。故而,姑娘无须太过伤心,只管安心养伤便是。” 黎夕妤自然听得出大夫言语中的劝慰之意,故而也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三日的时间,她已全然接受双目失明的事实。 起初,她尚且会伤心到痛哭流涕,可是如今……她心中一片死寂,再也生不出任何情绪。 甚至,这日未时,她独自一人离开屋子,循着记忆中的方位,磕磕碰碰,摔了一跤又一跤,最终在一名侍卫的搀扶下,方才成功抵达天王殿。 她如此坚决要来天王殿,并非是为了前来叩拜。 而是,她要见一位高僧——空明。 “女施主,还请您稍待片刻,贫僧这便去将空明师父请来。”得知她来意后,有僧人将她请至偏殿内室,便转身去为她寻人了。 她站在屋内,遣走了始终陪同的侍卫,独自一人等待着高僧。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她终是等来了高僧。 “不知女施主前来寻找老衲,究竟有何贵干?”高僧站定在黎夕妤面前,双手合十,出声问道。 黎夕妤看不见他的身形,却听得出他的声音,转而也合起双手,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礼。 “空明大师,我欲出家为尼,不知可否?” …… 拜别高僧后,黎夕妤独自一人踏上了来时的路。 此番,她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循着记忆中的路线,缓缓而行。 她伸开手臂,茫然地于空中挥舞,脚下步伐缓慢至极,身形却微微颤抖着。 至她的住处距天王殿间的距离并不远,平日里只需半盏茶的时间便能走完。 可此番,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后,她竟只走出了天王殿的院落。 她走得小心翼翼,双眼虽大睁着,却空洞无光,形同虚设。 她本想沿着墙壁走,以双手摸索着,可最终却是作罢。 这一条归路,她同样磕磕碰碰,中途不知摔了多少跤。 可即便如此,她也并未寻求任何帮助,她倔强地从地上爬起,在一遍遍的跌倒中,总结经验教训,并将此处牢牢记在脑中。 她已渐渐适应黑暗,即便前路不知尽头,不知应去向何方,她也不曾想过要退缩。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她靠坐在床边,定定地望着正前方,双眸一眨也不眨。 她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可盯得时间久了,竟也会觉得眼眶干涩,疲累难耐。 她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抵在墙壁上,轻轻合上了双眼。 她便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待到日暮西陲,待到有人闯入,为她送药来。 来人是大夫,如今与她说话的口吻却是愈发慈祥,“姑娘,该喝药了。” 黎夕妤却轻轻摇了摇头,嗓音沙哑,“大夫,今夜喝不下,拿走吧。” 大夫却是一惊,顿时便慌张了起来,连忙伸手探来,欲为她把脉。 黎夕妤轻笑了一声,并未拒绝大夫的好意,却道,“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仅仅只是今夜,今夜一过,明早我必会好生服药。” 大夫诊过脉后,确是不曾发觉任何异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见黎夕妤态度坚决,便也不做强求,“既是如此,姑娘早些歇息吧,若是夜里突觉身子不适,可大声呼喊。” 黎夕妤冲着他所在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唇角扯出一抹笑意,显得苦涩且凄凉。 大夫无声轻叹,一边摇头,一边端着汤药离开。 屋中便只剩下黎夕妤一人,她突然伸手,抚摸着那一头乌发。 她的动作十分轻柔,仿若对待稀世珍宝般,含着几分眷恋与不舍。 时间便悄然无息地走着,她虽不能知晓准确的时辰,却也可大致推算。 约莫到得夜半时分,她突觉心中憋闷,竟想出门透透气。 有了这样的念头后,她竟也不曾犹豫,蓦然起身下床,摸索着向屋门走去。 因着她的双眼看不见了,故而这屋中的陈设便简朴到仅剩下一张床榻与一张木桌。 她虽走得小心且缓慢,却颇为顺遂,并未遇上任何障碍。 待指尖触碰到门壁时,她便停下步子,用力将身前的两扇门推了开。 刹那间,风吹草动,竟有落花飞舞,飘至她发间。 清淡的芳香扑鼻而来,她记得的,永安寺中随处可见山茶树。 她不由得伸开手臂,片刻后便有一瓣花朵落在了掌心。 她将其凑至鼻前,轻轻嗅着,只觉芬芳无比,令她的心绪骤然舒畅了几分。 她缓缓抬脚,小心翼翼地迈过了门槛,步入院中。 初夏时节,夜风微凉,她出门时并未多披件外袍,此时免不了有些发冷。可风中处处散着芳香,便令她忍不住想要多待片刻。 突然,于这清香中,她竟隐约闻见了一股淡淡的,兰香。 她心头一动,不由得转身,虽也不知究竟该面对哪一方。 她的视线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唯有以天生灵敏的嗅觉来判断。 可在这山茶花飞舞的庭院中,她最终却是什么也判断不成。 这寺庙中有多处都种植了兰花,今夜有风来袭,她突然闻见兰香,倒也不足为奇。 思及此,她暗自轻叹了一声,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自嘲地笑了笑。 黎夕妤,时至如今,你还在期盼些什么呢? 笑过后,她突然便没了兴致,转而回到了屋中。 直至她将房门合上,直至她坐回在床榻边,院中的那道身影,也始终不曾移动过半分。 他站在院落的另一边,目光望向她的屋门,瞧着那昏黄的烛光,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方才,当黎夕妤转身向他望来的那一刻,他险些没能抑制住心底的冲动。 他不敢保证,倘若她再多看哪怕片刻,他是否会不顾一切地冲向前,将她紧紧拥抱,带她远走高飞。 从此不问世事,不理会所肩负的一切,不理会千里之外的蛮州城中的万千将士。 纵然余生风雨飘摇、危机四伏,只要有她在身边,又有何惧…… 翌日。 正如同黎夕妤所承诺过的那般,当大夫将汤药端来,她毫不犹豫地,便将其一饮而尽。 她一夜未眠,身子骨乏累且虚弱,剧痛遍布四肢百骸,她却连眼皮也未曾抬一分。 待喝过药后,她简单梳洗了一番,将一头青丝挽起,插了枚简易木簪。 随后,她兀自动身,一路摸索着,走了半个时辰,终是到得大雄宝殿。 殿前有两位僧人正在等着她,见她到来后,立即迎了上来。 有人递给她一件衣袍,她接过,触感粗麻,却将其披在了身上。 “空明师傅已在殿中等候,女施主请入内。”一人在她耳畔开口,伸手搀扶着她,带领着她入得大雄宝殿。 浓郁的檀香扑进鼻中,黎夕妤缓步走着,双目空洞无神,可面上却带了几分虔诚。 殿中供奉着三尊佛像,分别是普贤菩萨、释迦牟尼佛、以及文殊菩萨。 虽看不见,但她知晓,此时此刻她直直面对着的,正是释迦牟尼佛。 搀扶着她的僧人突然停下了脚步,退至一旁。 她颔首,缓缓屈膝,跪了下去。 她最终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置于胸前,缓缓闭上了眼。 “你可想好了?”高僧空明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透着几分森严与庄重。 黎夕妤的心微微颤了颤,半晌后,轻轻点头,“大师,我心意已决,不必再犹豫。” 她说罢,片刻后听见一阵悉碎的声响,下一刻挽在秀发中的木簪便被人拔出,一头黑发直直垂落。 她的心更加剧烈地颤抖着,突觉鼻尖酸涩。 如今,她已沦落至这般,没了双眼,没了亲人,丧失了一切…… 她所爱的人,最终狠心抛弃了她,将她困在这青灯古刹的牢笼中,逃脱不得。 她空有满腹胆识与谋略,却再也无从展现。 曾经承诺过的一切,也终究因着那人的绝情与狠心,再也无法兑现。 甚至,就连一心想要报仇这事,也因为没了双眼,令她不得不放弃。 她黎夕妤,曾是一个坚毅又倔强的人,认定了某件事,饶是刀山火海她也势必要去完成。 可如今被困在牢笼中,成了瞎子,她又能如何…… 倘若她可以选择,她定会在四日前醒来的那一刻,便自行了断。 然百般无奈,千般苦楚,万般悲凉,她却唯有活下去,方能对得起先后因她而死去的伯父与文彦。 “摩诃般若波罗密多……” “摩诃般若波罗密多……” “摩诃般若波罗密多……” 耳畔有人在低喃,念着她尚且听不懂的佛语。 头发被人握在掌心,很快便响起“咔嚓”一声。 那声音传进耳中时,令她的身子,猛地一颤。 “金刀剃下娘生发……” 高僧空明的嗓音再度自头顶响起,他一边念着,一边割断黎夕妤的发。 他下手利索且精准,显然是老手,容不得黎夕妤再有任何悔意。 一把又一把的黑发散落在地,黎夕妤听着自己的心,碎了一片。 从此后,她便要放下七情六欲,放下爱恨嗔痴,一心一意只拜佛祖…… 这样的生活,她不晓得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却好在……她的生命所剩不多,未来的时光就此度过…… 却也……很好。 今日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天朗气清。 不时有轻风拂过,吹进殿中,令人觉得舒爽。 而在殿外,一道身影默然而立,双手直直垂落,却紧握成拳。 不时有山茶花瓣飘落,落在他肩头,落在他发间。 朱红与青衣交汇,分明是再美不过的景象,可他近乎苍白的一张脸上,却透着无边无尽的悲痛。 他的双臂剧烈地颤抖着,双眸死死地盯着殿中那道烟灰色的瘦弱身影,其内似是充了血般,猩红一片。 “除去尘牢不净身……” “圆顶方袍僧像显……” “法王座下又添孙……” 空明大师念罢,黎夕妤的长发,也终究剃尽。 最后一剪落下的瞬间,她的双手突然开始抽搐,于胸前摇摆不休。 那痛楚极为强烈,逐渐蔓延至心底,令她痛得无以复加。 而与此同时,站在院外的人,他的脸色愈发苍白,竟有两行泪水自眼角滑落,顺着他的脸颊,流淌而下。 他双唇颤抖,正强行压制着什么,却难抑悲痛。 他终是不再停留,蓦然转身,一步步离去。 他的步伐沉稳,却走得极缓。 可他走过的路,竟有两行血迹。 那是掩在袖中的一双拳,不停地颤抖,同时也……血流不止。 空明大师放下剃刀的那一刻,黎夕妤的双手仍在颤抖着。 她突然睁开眼,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温热却又冰凉。 她并未因疼痛而落泪,她只是在刹那间,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一行四人游山玩水,经由应州。 那是她这一生中第一次踏入永安寺,而她最心爱的人,曾在耳边同她说,“兴许日后,你会在这寺中长住,整日里与青灯古刹作伴,也未可知呢!” 殊不知,如今她当真在这寺中长住,余生孤苦,与青灯古佛为伴…… 这究竟是一语成谶,还是他早有预谋…… 倘若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当初她无论如何,也断不会踏入这寺门半步! 也正是在这时,她恍然间明了,高僧曾说她颇有佛缘,究竟是何意。 原来,竟是出家为尼,囚禁一生。 “你尚且未断痴念,只得赐你法号‘文夕’。至于日后能悟得多少佛法,也全凭你个人的造化了……” 文夕…… 若是为了文彦,那她倒也甘愿。 黎夕妤站起身,转身面向空明大师,脸上的泪水已被她巧妙地拭去。 她双手合十置于胸前,恭恭敬敬地俯身,“多谢师傅……” 空明大师带领着一众弟子离开了大雄宝殿,独留黎夕妤一人在此。 她站在偌大的殿堂中,耳边听不见任何声响。 手臂的抽搐渐渐停歇,她迈着步子,自文殊菩萨身侧绕过,到得佛像后方。 她的步伐极缓,走得小心谨慎,生怕会撞在供台上,因而惊扰了佛祖。 绕至释迦牟尼佛后方,她俯下身,于地面上小心摸索着。 半晌后,她终是摸到了一只蒲团,便屈膝跪在其上。 她缓缓抬首,空洞的目光望着身前高大的观世音菩萨像,虽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知道,菩萨就在眼前。 片刻后,她垂下首,轻轻闭起双眼,双手合十置于胸前,虔诚却也凄凉。 曾经,她于云来寺中叩拜了观世音菩萨,并向菩萨许了心愿。 如今,时过境迁,她再一次跪在菩萨面前,还是许下了同样的心愿。 “我这一生,凄苦无依,过得悲惨。自幼丧母,不得父爱,遭亲人离弃陷害,险些丧命。后求得生机,遇上此生挚爱,努力地想要活下去。那点滴温暖与柔情,是我穷尽一生都想追寻的……可纵是如此,我屡遭人陷害,数次经历酷刑,落得一身伤痛,顽疾不得医……” “现如今,我再度被人所弃,又永远失去了光明,何等绝望与无助。可我不求菩萨佑我,终归我也是半条腿埋入地底的人,如此这样孤独死去,倒也……很好……” “但是,菩萨慈悲,能否再应我一个心愿?不,这个心愿,我从前向您许过……那个人,他于两年前救了我的性命,饶是如今他抛弃了我,我也从不恨他。在他的路途中,艰难险阻不断,且危机四伏。还望菩萨保佑,能够护他一世平安,岁岁无虞……” “我愿用一切作为交换,即便如今……我一无所有。” 将心中所想默念完毕,黎夕妤便俯下身子,面对着观世音菩萨,三回叩首。 她从不曾向菩萨求过自己的平安,如此虔诚之心,想来菩萨定能听见。 如此,她方能放下心中的牵挂,从此再不理会俗世凡尘,与青灯、古佛、木鱼声,为伴。 夜。 漆黑寂寥,风声四起。 应州城中几近所有的商户都关门打了烊,除却那几家花楼。 一名男子游走在街道上,手中牵着一匹马,马儿健壮无比,威风凛凛。 一人一马相伴,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不知要去往何方。 走着走着,男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眸望着道路一侧的商户,瞧着那精致的牌匾上,印出的三个大字,“醉酒家。” 几乎无半点迟疑,他牵着马儿,抬脚便向“醉酒家”走去。 此刻店门紧闭,于黑夜中显得冰冷且无情。 男子未加思索,抬手便向门上拍了去。 他的动作有些粗鲁,拍门声响起,惊扰了寂夜。 他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久久不见门开,便有些恼了。 他自腰间拔出一把利剑,对着门缝,毫不留情地挥下。 门锁应声而落,身前的两扇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于他面前敞开。 与此同时,一道男音自屋内响起,“什么人啊!本店已打烊了,不再接客!” 男子抬眸望去,便见一睡眼惺忪的小厮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正自二楼走下。 待小厮下得木梯,瞧见店门已敞开,而门前似是站着一人时,不由得恼羞成怒,“你是什么人?不晓得本店的规矩吗?” 小厮骂骂咧咧地走近,提着灯笼向前探。 待他瞧见前方人手中正抓着一把利剑时,便在顷刻间变了脸色。 “规矩?”只听男子开口,声音冰冷如霜,“你若当真想与我谈论规矩,那么我手中的剑,不介意奉陪!” 小厮闻言,身形颤抖着,怕极了,“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更不曾与何人结缘,您莫要杀我……莫要杀我……” 小厮说着,手中的灯笼坠落在地,很快便有火光燃起。 在火光的映照下,小厮瞧见男子的面孔,分明是俊朗无双,可那一双眼眸却透着令人心悸的阴冷。 “给我找两坛酒来,要最烈的!”男子阴冷地开口,提出了要求。 小厮哪敢不应,立即转身,踉跄地向柜台跑去。 片刻后,小厮抱着两坛酒回归,小心翼翼地向男子走去。 男子一手提过两坛酒,另一手则探入腰间,摸了个银锭子扔在小厮脚下,便转身离去。 “噔……噔……噔……” 黎夕妤盘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尊佛像。 她双眼紧闭,一手捻着佛珠,另一手则敲着木鱼。 木鱼声阵阵,盘旋在屋中。 此刻已至子时,屋中仅有她一人,她已敲了两个时辰。 突然,她猛地睁开眼,于烛光的映照下,泛着盈盈泪光。 她终是松了手,佛珠与木槌坠落在地,发出一阵声响。 一马一人飞快地穿梭着,最终到得城郊。 男子下了马,靠在马背上,开了一坛酒,倒头便饮。 辛辣的酒水灌进口中的那一刻,他紧紧闭上双眼。 都说酒能消愁,可为何他饮着这最烈的酒,意识却愈发清晰。 甚至两坛酒下了肚,他涨得难受,却也依旧愁苦万分。 他扔了酒坛,任其碎裂在地,酒水四溅。 “啊!” 蓦地,他突然低吼出声,双拳紧握,仰首望着漆黑的天。 黎夕妤不知何时倒在了地上,她蜷缩着身子,泪水自眼眶涌出。 她终是泣不成声。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 荼毗法会:指僧人死后的火葬; 佛龛:供奉佛像、神位等的小阁子。 写最近几章的内容时,总有些力不从心,心里很难过,甚至几度泪目。不知道各位读者大大看过后,是不是也有些伤心…… 唉,实在抱歉了…… 回复(15)    第一百八十六章:归来 自黎夕妤削发为尼后,本以为会有僧人或比丘尼为她传授佛法,可如今十日已过,竟无一人向她提及此事。 甚至,这十日来,她可随心所欲,没有任何人要求她做任何事,仿佛她仍是从前的身份,从不曾遁入空门。 虽不知晓为何,不过如此这般,她倒也乐得自在。 大夫仍旧每日里为她诊病送药,陪她闲聊几句。 可每每伤势发作时,她蜷缩在地上,四肢抽痛,却再也无人替她按摩穴位。 这一日巳时,她如同往常一般,独自一人盘坐在佛像前,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鱼。 她并不会念经诵文,故而只是一味地敲着,每敲一声手中的佛珠便捻过一颗。 屋中檀香袅袅,气味颇有些浓重。 她敲了不知多久,直至昏沉欲睡之际,身后的屋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她被这推门声所惊,立即打起了精神,坐直了身子,继续敲着身前的木鱼。 本以为来人会是永安寺的僧人,却不想…… “阿夕……” 颤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黎夕妤猛地睁开眼,即便她什么也看不见。 随后,脚步声响起,有些焦促。 来人很快便到得她身侧,竟一把将她抓了起来。 他的动作有些粗鲁,黎夕妤被他抓得吃了痛,忍不住蹙起眉头,“贫尼正在念经诵佛,还请王爷注意分寸,莫要坏了礼数!” 她话音落后,厉莘然非但不曾松手,反倒一把将她揽进怀中,力道之大,令她渐觉呼吸不畅。 黎夕妤的双眉拧得更紧了,她奋力地挣扎着,却不过徒劳。 “谁准你如此做的?谁准你削了发?”厉莘然的吼声响彻在耳畔,震得黎夕妤一阵头疼。 “放开我,你放开我!”她无奈,只得挥拳捶打厉莘然。 片刻后,厉莘然竟果真将她松开。 就在她稍稍松了口气时,却突然又被他拽住了手腕,被他拉扯着,转身便走。 他一边走,一边道,“你跟我回去,换下这身衣裳,还俗!” 听闻此言,黎夕妤心生恼怒,猛地甩手,却并未甩开厉莘然的束缚。 她站定脚步,同样低吼着,“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替我做主?我不要跟你走!” 厉莘然赫然怔住,终是停下了脚步。 他望向黎夕妤,眼眸中血丝遍布,满脸的疲倦与苍凉,眉宇间却凝着几分悲痛。 “当我得知你已削发为尼的那一刻,我本是不信的。却不想……”厉莘然的嗓音低沉且沙哑,他深吸了一口气,手臂竟微微一颤,“阿夕,你为何要这么做?” 听见他的问话,黎夕妤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中满含嘲讽,“为何如此做?呵……左右我余生的光景都无法逃脱这座牢笼,那么倒不如欣然接受,一心只修佛法,倒也不错。” “只要日后天下太平了,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你不必非要如此做的!”厉莘然目光灼热,口吻有些急切。 黎夕妤再次尝试着抽回自己的手臂,可厉莘然依旧紧紧地握着她,她无奈,便道,“王爷不必将心思都浪费在贫尼的身上,贫尼如今既已决意一心向佛,便不会再想着离开。” 厉莘然只见黎夕妤目视前方,眼神空洞,全然是一副容不下他的神情,便骤然心生恼意。 他不由分说地再次拉扯着她,转身便要走,“无论如何,我不会坐视你如此错下去!” 黎夕妤心底的怒意渐渐升腾,她咬紧了牙关,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甩开手臂。 她甩手的幅度很大,突闻前方的厉莘然发出一声闷哼,随后她便挣脱了他的桎梏。 却也因此,身子未能站稳,整个人便直直向后倒去。 厉莘然瞪大了眼,下意识便要去抓她。 可他的手臂刚探出几分,便痛得无法抑制,有鲜血自衣袖内流出,沿着他的手掌与指尖,滴落在地。 黎夕妤跌倒在地,手中的佛珠受到拉扯,因此断了线,一颗颗散落在地,发出清脆且刺耳的声响。 她的身子骨本就虚弱,此番摔在地上,她吃了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她念及佛珠,未能待疼痛有所缓和,便趴在地上,伸出双手摸索着。 她什么也瞧不见,只能胡乱地摸索,很快便寻见了八颗珠子。 她又向前挪了挪,继续摸索着,如此往复,又寻见了十三颗珠子。 可还有六颗,她却无论如何也摸索不到了。 厉莘然站在一旁,瞠目结舌地望着黎夕妤,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瞧着女子跪趴在地,瞧着她不停地摸索寻找着,瞧着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眸,空洞无光…… 厉莘然的身子猛地一震,良久也未能回神。 直至黎夕妤颓然地坐在地上,直至她张着一双死寂的眼眸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终是有了动作。 他缓缓俯身,将脚前的两颗珠子拾进手中,又将剩余四颗一一寻见,这才缓缓抬脚,向黎夕妤走去。 到得她身前后,他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置于她眼前摆了摆。 她依旧望着前方,双眸一眨不眨,丝毫感受不到他的动作。 厉莘然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颤抖着将六颗珠子塞进她手中,连带着嗓音也一并颤抖着,“阿夕,你……你的眼睛……” 黎夕妤的情绪无半点变化,她只是轻轻眨了眨眼,一边数着手中的佛珠,一边淡然地道,“如你所见,瞎了。” 她便如此云淡风轻地说着,仿佛事不关己。 厉莘然的双手蓦然紧握,也是到了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为何先前心腹向他禀报时,神色竟有些闪躲,显然隐瞒了什么。 也是在一刻,他知晓了黎夕妤为何甘愿放弃自由,削发为尼,一心向佛。 若不是心如死灰万念俱灭,她那样倔强又坚毅的性子,又如何会选择这条路? 厉莘然心如刀绞,他伸出手臂,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 却突然,她数数的动作一滞,沉声道,“王爷,您受伤了。” 她的口吻万般笃定,面色却沉静极了,无半点波澜。 厉莘然垂眸瞥了眼右手,见鲜血肆意,无停歇之势。 “不过是受了点小伤,无碍。”他将手掌掩进袖中,脸色终是柔和了些许,“阿夕不必为我担忧。” 却不想黎夕妤听后,竟低笑了一声,摇头道,“王爷莫要误会了,贫尼并未担忧您的伤势。只是在菩萨面前,见不得血光。” 这样一番话,听在厉莘然耳中,颇有些残忍。 他的眸色暗了下去,受了伤的手臂始终在颤抖着。 此次归京,他如何也想不到,皇帝竟当真想要他的性命。 若不是有司空堇宥派人暗中相助,他怕是早就没命了。 而他千里迢迢赶回应州,途中遭遇埋伏,不慎伤了手臂。 一刻钟前抵达永安寺时,他早已累得筋疲力竭,却迫不及待地要来见她。 他不曾过多理会自己的伤势,却也万万不曾想到,她如今竟会变成这幅模样…… 黎夕妤数全了珠子后,便盘腿坐在蒲团上,一边串珠,一边道,“王爷风尘劳累,又有伤在身,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厉莘然凝望着她恬静的脸庞,轻声问道,“阿夕,你便没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的?” 黎夕妤思索了片刻,便问,“伯父的后事安顿得如何?” “一切已办妥,你大可放心。”他沉声答。 “多谢。”黎夕妤点点头,礼貌又疏远。 片刻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又道,“寺中清贫简朴,王爷身份尊贵,还是莫要留在此处了。早些回到王府去,将身上的伤养好了,才是要紧事。” 厉莘然听后,沉默了许久。 他的神色愈发黯然,挫败地垂下了头,沉声问道,“阿夕,在你心中,究竟有没有哪怕一星半点,是真正关心我的?” 黎夕妤听后,手上动作稍稍一滞,却勾起一边唇角,轻笑着。 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分明是那般好听。可传进厉莘然耳中时,却觉似有一块巨石积压在心口,堵得慌。 她以这样的笑声,回答了他的问话。 很是残忍…… 终究,他站起了身,不再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然走出两步后,他突然又停下,仍旧忍不住转身,却见她好整以暇地串着佛珠,竟是一派悠然自得。 他紧紧握起双拳,深吸一口气,道,“我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关于文彦小师傅的死,我感到很抱歉。关于你的眼睛,我同样自责无比。不过你放心,余下的时光里,我不会再离开。我虽受人之托,却发自肺腑地想要照顾你一生,即便你并不想要面对我,我也不会再离开……” 提及文彦时,厉莘然瞧见黎夕妤的身子有片刻僵硬,却很快恢复如常。 他最后深深凝望了她一眼,便转身,迈步离开。 踏出房门前,他留下了这样一番话,“你既心意已决,那我不再逼你。左右我也不再是什么王爷,陪你留在这寺中度过余生,倒也不算差……我会派人四处寻觅,纵是寻遍天涯海角,也定要找到这世间最负盛名的大夫,治好你的双眼。” 随后,他终是走远,再不停留。 他走后,黎夕妤的双肩耷了下去,颓然地坐着。 手中的佛珠尚未串好,她却再无半点兴致。 “呵……”她苦笑出声,脸上带着几分苦涩,再不似先前那般悠然自在。 厉莘然终究出身尊贵,即便他如今已收敛了许多脾性,却仍旧无法完全抛却那与生俱来的高傲。 故而,他可以随着性子,生了气,走人便是。 可她的心思,又有几人能知……    第一百八十七章:子阑 蛮州。 军营。 司空堇宥坐在桌案前,桌面上放置着一只大匣子。 那是黎夕妤用来珍藏贵重之物的匣子,本有一枚玉佩,一只玉簪,一只玉镯,以及一个木人。 如今这匣子里多了一只木人,被他夜夜放在枕边,不时将其内的物品拿在手中痴痴观赏。 今日也不知怎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静下心来处理军务,便将这匣子自内室取出,置于桌案前。 他取出匣子里的玉簪,将其握在掌心,以指尖来回摩搓着。 簪身上的裂缝依旧清晰,当年他有多痛恨,如今便有多痛心。 他不由得想起些许往事,想起了……与黎夕妤的初见。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一个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日子…… 司空堇宥的思绪刚回到那一日,却突闻一阵脚步声响起,便生生拉回了他的念想。 他有些不悦,蹙眉望向不经通报便闯进帐中的白衣男子。 瞧出司空堇宥的不悦,张业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笑道,“怪只怪将军太出神,我在帐外唤了三声也不见将军回应,这才贸然闯了进来。” 司空堇宥闻言,将玉簪放回匣子,挑眉望向张业,不言。 张业直起身子,唇角仍旧挂着一抹笑意,却道,“半年前将军自应州归来后,便终日冷着脸面,黯然销魂。我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却也能够猜到,将军的心绪必定与夕姑娘有关。” 张业说罢,只见司空堇宥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然眼眸深处渐有悲痛漫涌,令他握起了双拳。 片刻后,司空堇宥忽然松开手,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望着帐顶,话音苍凉且缥缈,“近些时日,我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先生能否为我算上一卦?” 张业听后挑眉,笑着摆手,“将军说笑了,我不过是个观星之人,能够依照星辰推测气象,却万万不会与人算卦。将军若当真有此念想,倒是可以于城中寻一位卦象高人,请他为您算上一卦。” 司空堇宥听后,眸色渐渐暗了下去,而后摆手道,“罢了,我从不信鬼神,更不信所谓的天命。想必是近日有些操劳过度,这才会心生郁结。” “将军不必忧虑,现如今这局势,于我们而言,已渐有转机。”张业笑得高深莫测,手中的羽扇挥了挥。 眼下正值寒冬,张业挥舞羽扇的动作被司空堇宥瞧在眼中,只觉有些滑稽。 可他没有半点笑意,漠然地瞥了张业一眼,便垂下眸去。 这半年来,他机关算尽,煞费苦心,能够将敌人击退至百里外,已是一大收获。 而接下来,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将军,今日我带了一人前来见您。”张业突然敛了笑意,声音不咸不淡,却颇有几分神秘之感。 “何人?”司空堇宥再度瞥了他一眼,沉声问。 “将军见过便知,定不会令您失望!”张业说着,蓦然拍了拍手。 随后,便有人掀开帐帘,自帐外走了进来。 来人一袭黑袍,肩上又披了一件厚重的玄色狐裘斗篷,整张脸面掩在斗帽下,令人看不真切。 司空堇宥望着来人,眼眸中的光亮越来越盛。 待来人走近,他摘了斗帽,便迎上了司空堇宥的目光,“司空将军,我回来了!”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瞧着那熟悉的面庞,司空堇宥猛地站起身,抬脚便向来人走去。 到得男子身前后,司空堇宥伸出手臂,沉沉地按住了他的肩头,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季寻。” 眼前这人,正是一年未见的季寻。 一年前,司空堇宥随着黎夕妤跳下了山巅,季寻等人便被迫投降。 虽说是投降,可进入敌营后,季寻忍辱负重,佯装归顺,实则却暗中与投降的大军联络,始终扮演着暗地里的领导者的角色。 可为此,季寻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譬如他脸上狰狞的刀疤,譬如他断了一指的右手。 而经历了一番折磨的季寻,如今已全然褪去了从前的孩子心性,他的目光愈发坚定,举手投足间皆透着沉稳与卓然。 司空堇宥将他的变化看在眼中,沉声又道,“这一年来,辛苦你了。” 季寻却蓦然眯起双眼,冷冷地开口,“厉澹那老贼,他害死了我的父亲,又残害了整个季家,这笔账……我总要找他清算!” 司空堇宥收回手臂,目光移向别处,其内满是阴寒,“他那人,连至亲手足都杀害了,又怎会放过你们野心勃勃的季家?” 季寻握紧了双拳,眼中仇恨遍布。 半晌后,他的心绪渐渐平复,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多谢你肯派人于暗中助我,否则我未必能够成功逃脱。只不过……他们为了掩护我,几乎全都葬送了性命。” “只要目的达到,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司空堇宥不以为然,冷冷地回。 “既然季将军也已回归,那么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张业在这时开了口,问道。 司空堇宥听后,再度望向季寻,问,“这一年来,你对敌军了解了多少?” “虽不能保证全然摸透,但了解七八成,不是问题!”季寻当即便回。 “好!”司空堇宥拂袖,将双手负于身后,“只要那兄妹二人还活着,便会对我造成极大的威胁。接下来的目标,便是他们!” 张业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赞成,“那兄妹二人实在棘手,却又不得不除。而只要将他们除掉,接下来再对付厉澹,便也容易得多了!” “季寻,念在你刚回归,先回去歇息一日。明日辰时,我自会去寻你。”司空堇宥下了令,眸色幽深。 季寻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欲言又止。 他向着司空堇宥拱手行了一礼,便蓦然转身,离开了。 张业目送着季寻离开,半晌后方才转眸,轻声道,“他身处敌营一年之久,将军是否还能全然信任他?” “呵……”司空堇宥冷笑,“倘若他有异心,我不会手下留情。” 永安寺。 天降飞雪,冰冻三尺。 这一日,有十几名大夫迈入同一间门槛,却最终摇头叹着气,无奈离开。 “您可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大夫,难道便真的没有法子了吗?”当最后一名大夫提着药箱向外走时,厉莘然追了上去。 “老夫如今年岁已高,若不是当年受恩于王爷,是断不会舟车劳顿赶来这千里之外的应州城……”大夫头发花白,摇头叹道。 厉莘然双眉紧锁,目光中竟含着几分祈求,“您再试一试,她如今不过桃李年华,她还这么年轻,她的余生理应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李大夫,算是我求您了,您再想想办法,救救她啊……” 饶是厉莘然如此恳求,大夫也依旧无奈地摇头。 “恕老夫直言,这姑娘的身子早就到了强弩之末,若不是这半年来有药物撑着,加之她曾经承了高人的恩,服用过许多灵丹妙药。否则……她怕是早就没命了。” 大夫说着,向厉莘然拱手揖了一礼,“老夫行医多年,这姑娘命数已尽,王爷您……好自为之。” 说罢,大夫赫然转身,决绝离去。 厉莘然目送着大夫的身影,一双眼眸渐渐沉了下去。 “这姑娘命数已尽……” 命数……已尽? 不,他不相信!他不相信! 厉莘然紧握着双拳,于屋外站立良久,飞雪落在他的衣发与肩头,他险些要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半晌后,他渐渐平复了心绪,眨了眨红润的眼眸,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黎夕妤靠坐在床边,面色煞白无比,眼眸空洞,浑身上下皆透着死寂。 她依旧是一身比丘尼的打扮,身形瘦弱到如同一支枯枝,一阵风便能吹倒。 厉莘然步伐沉重,颤抖着走至床边,在她身侧坐下。 “李大夫已想出医治之法,阿夕,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厉莘然嗓音沙哑,眼眶中竟逐渐盈了泪水。 靠在床边的女子无半点情绪,她张了张口,声音虚弱,“你不必安慰我,我的身子状况,我自个儿心里最为清楚。” 半年已过,自她削发至今,竟仅有半年。 而半年来,她未能参悟任何佛法经文,寺中的高僧从不曾过问她的事。 仿佛除了一身装扮有所改变外,她还是俗世中人。 半年间,厉莘然为她请来许多大夫,也终究未能治好她的双眼。 甚至,就连她孱弱的身子,也日渐衰败,竟只能撑上这半年…… 看来当初大夫所说过的“三年五载”,也不过是安慰她的假话罢了。 不过对此,她并无不满。 与其整日里饱受病痛的折磨,倒不如早些离去,便也能解脱了…… 左右在这古寺中,她所有的坚毅与倔强都已被生生耗尽,倒不如看得通透豁达些。 如此也不枉她拜了这半年的菩萨…… “阿夕,不会的!不会的!”厉莘然紧紧握着拳,强忍着泪水,“我不准你就此离开!你还这么年轻,这世间还有太多的美景你都不曾看过……” “即便我再多活个两三年,没有了眼睛,依旧看不见美景。”黎夕妤的口吻不咸不淡,仿佛在说着与己无关的话语。 厉莘然却一时无法接受,他突然握住她的双手,“你随我走,我带你离开此处。天涯海角,定有能够医治你的神医!” 黎夕妤并无力气抽出自己的双手,便任由他握着,却苦笑了一声,“离开?事到如今,我还能去何处?这永安寺便是我的家,寺中诸佛是我的天,身上麻衣是我的地,我的天地仅有这般大小,哪里也去不得了……” “阿夕,我……” 厉莘然正想说些什么,房门却在这时被人推开。 来人是最初起便为黎夕妤诊治的那位大夫,此刻他端着一碗汤药,缓步走来。 熟悉的药草气息扑入鼻中,黎夕妤眨了眨眼,轻声道,“大夫,烦请您先将汤药放在一旁,此刻我无甚胃口,什么也咽不下。” 大夫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依照黎夕妤的意愿,将汤药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随后,他踱步走向厉莘然,向他俯身拱手,迟疑了许久,方才开口,“王爷,这是老夫为姑娘煎的最后一碗药了……” “你也要走?”厉莘然双眉紧锁,有些惊诧,亦有些悲痛。 大夫垂下眸子,叹道,“这姑娘的身子是好不了了,实不相瞒,她最多再能撑三日……” “你胡说!”厉莘然赫然起身,愤怒地拂袖,低吼道,“当初你为她诊治时,分明说过她还有三五年的期限!如今不过短短半年,怎会就没得治了?” 大夫的身子微微一颤,惶恐的同时却也无奈至极。 他瞥了眼床榻上面无表情的黎夕妤,又望向厉莘然,沉声回道,“这寺中清贫,本就不适宜养伤,且这姑娘的心早就死了,纵是强迫着撑下去,于她而言也不过是煎熬……” 听了大夫的话,厉莘然沉默了许久,最终闭起双眼,问,“当真再无任何法子?” 大夫摇头,“老夫已尽力了……” “呵……”一声轻笑响起,黎夕妤转首望来,“我在这寺中也住了将近一年了,始终承了大夫您诸多恩情,我无以为报,只能祝愿您余生安乐。” 大夫望向黎夕妤,最终长叹一声,便转身离去。 厉莘然终是难抑心中的悲痛,也夺门而出。 独留黎夕妤一人靠坐在床边,一双手紧紧攥起了盖在身上的棉被。 忽有鲜血自嘴角溢出,为她煞白的面色平添了几分凄美。 她仰头抵着墙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 原来这一生,如此之短。 原来她的生命,会以这样的方式终结…… 黎夕妤睡熟了,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中她仿若回到了孩童时代,那时她还很年幼,母亲尚在人世。 她站在院中,母亲便在身前不远处,冲她招手,冲她笑。 她没有半点犹豫,迈着轻小的步伐,向前方冲去。 她最终投进了那温暖的怀抱,被娘亲抱着,发出铜铃般的笑声。 “夕妤……”她埋首在娘亲的怀里,头顶传来娘亲的呼唤,一声又一声,温柔又好听,“夕妤……夕妤……” “夕妤……”突然,娘亲的声音变了,变得低沉且苍凉,竟像是男子的嗓音。 她一时有些惊讶,连忙抬起头,望向娘亲的脸庞。 却没想到,娘亲不仅声音变了,就连样貌也变了。 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男子,乌黑的发,深邃的眸,刚毅的轮廓…… 这样一张脸庞令她受了惊吓,她的心“噗通噗通”地颤抖着,却未曾想过要逃脱他的怀抱。 相反,他的怀抱很温暖,望着她的眉眼也很温暖。 而开口唤她时,声音温润,透着深切浓厚的眷恋。 从来没有人,能将她的名字唤得如此好听。 “夕妤……”他又唤了一声,眼中竟含满了悲痛。 下一刻,她骤然陷入黑暗之中,眼前再无那温暖的怀抱,耳边也听不见任何呼唤。 黎夕妤醒来了,她睁开空洞的眼眸,动了动手指。 却发觉一只手被人紧紧攥着,尚且有些温热与粘稠,似是有液体流过。 “阿夕,你醒了!”厉莘然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她听得出他的激动与喜悦。 “我睡了多久……”她轻声问道。 厉莘然抬袖擦拭着眼角的泪水,眨了眨眼,回道,“两个时辰。” 黎夕妤有些怔忡,“两个时辰……竟会如此之长。” 说罢,她动了动,想要起身。 厉莘然见状,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既然醒了,那便将药喝了。” 黎夕妤却轻轻摇头,“我想弹琴……” 厉莘然怔住,片刻后冲着屋外扬声道,“去取一把琴来,越快越好!” “是!”很快便有人应声,领命去取琴了。 约莫一刻钟后,一架古琴放在了黎夕妤面前。 她跪坐在地,面对着屋门,双眼望着前方,一双手抚过琴弦。 琴弦带给她熟悉的触感,可这终究不是从前那人送她的凤尾琴…… “叮……咚……” 她的指尖撩拨在琴弦之上,很快便传出清脆悦耳的音符。 厉莘然站在屋外,负手望着她,双唇不停地颤抖着,眼眸中似是充了血,猩红无比。 风雪不歇,已接连肆虐了数日。 黎夕妤的烟灰色布衣被风吹起,有雪花飞进屋中,落在她周身。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可弹琴的十指却未曾受到半点影响。 那样婉转却凄凉的曲音,是厉莘然此生头一次听闻。 早在两年前,黎夕妤跟随司空堇宥回到荣阳城,寻找黎未昕与季杉报仇时,他便听闻她琴艺超群。 今日有幸一闻,当真是精妙绝伦,曲音无双。 她的琴声中透着浓浓的哀思,眼角亦有两行清泪滑落,却很快被风吹干。 厉莘然紧紧握着双拳,他想要留住这琴音,留住这弹琴之人。 可是,他终究是骗了她…… 实则她这一觉,睡了整整两日…… 而先前数日她始终卧榻在床无甚力气,今日醒来后竟有力气弹琴…… 这样的景象,即便再美,也终究令他无法承受。 “噗……” 突然,一口鲜血自黎夕妤的口中喷涌而出,溅在琴身上。 琴音戛然而止,她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停止了拨动。 下一刻,又是大口的鲜血喷出,她直直倒了下去。 她仍旧睁着眼,泪水却如泉涌,流淌不休。 厉莘然见状,本想冲进屋中,却听见黎夕妤微弱的声音,“我想……一个人……” 他唯有站定脚步,尊重她的意愿,泪水却同样汹涌而流。 永安寺正门。 一名男子身穿明黄色华袍,不由分说地便闯进了寺中。 他很快便被人拦下,拦他的人自是厉莘然安布在寺中的侍卫,“你是什么人?” 男子只是冷冷地瞥了侍卫一眼,便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将他打倒在雪地中。 “快……拦住他!此人身份不明,绝不能让他入内……”侍卫自地上爬起,拭去嘴角的血迹,大声吼着。 很快,便又有人挡在了男子的身前。 男子面目阴沉,对于这些挡路者,他毫不犹豫,挥拳便打。 然仅仅只是拳头,竟也震慑了所有人。 “我来找人,不愿生事,你们若是识相,便闪开!”男子开口,声音低沉,却透着股狠戾。 “快去通报王爷……” 有人小声说着,有人立即转身,向前方跑去。 男子眉梢微挑,如画的眉眼间凝着浓浓的担忧,脚下的步伐却未曾减缓,却跟着前方的人。 周遭的侍卫似是怕了他,便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却迟迟不敢动手。 而他似是觉得自己速度太慢,走着走着竟突然跑了起来。 他越跑越快,步伐中透着焦促与不安。 起初尚在寺外时,他便听见了一阵熟悉的琴音,却不想刚一迈入寺门,那琴音便戛然而止。 直觉告诉他,弹琴的人……出事了! 他心急如焚,没有时间自报身份,便唯有以拳头解决挡路的人。 而待他抵达一处院落,放眼望去,瞧见那再熟悉不过的人竟倒在了冰凉的地面…… 她嘴角的鲜红血迹生生刺痛了他的眉眼。 他大步跑去,正要迈入门槛时,却突然再度被人拦下,“什么人?” 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倒在地上的女子,却连看也不看拦在身前的手臂。 同样的,他选择了以拳头解决问题。 他一拳挥去,力道之狠,令厉莘然未能招架得住,连连后退。 男子便趁势闯进屋中,到得黎夕妤身侧,跪坐在地,将她抱在了怀中。 “小妤……小妤……”他出声唤着,却见黎夕妤双眸空洞,面色煞白,显然是到了强弩之末。 而听见他的呼唤后,黎夕妤突然怔住,原本没有任何情绪的脸上,霎时间便多了些不同的情愫。 “辛……子阑?”她颤抖着,轻声问道。 “是我……是我!”男子重重点头,一双眼眸竟在顷刻间变得通红。 “小妤,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辛子阑一边说着,一边自袖中摸出一只瓷瓶,后又自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塞进了黎夕妤的口中。 这样的感觉太过熟悉,这几年来,唯有他会时不时地变出一粒药丸,塞进她的口中…… 她下意识地便要将其吞下,可药丸卡在喉头,却如何也下不去。 辛子阑见状,正想开口时,却听黎夕妤道,“我……我好想……好想见……他……” 她的泪水不停地流淌,却紧紧抓着辛子阑的衣角,仿佛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般。 辛子阑听闻,连连点头,却道,“小妤,你将这药咽下去,你把它咽下去,我就带你去见他……” 黎夕妤听后,竟当真尝试着想要将药丸咽进肚中。 辛子阑伸手抚着她的脖颈,一边抚,一边转头朝屋外吼着,“都愣着干什么,拿水来啊!” 此时屋外围着近百名的侍卫,乃是厉莘然所有的人手,他全都安排在这寺中。 然侍卫们却面面相觑,皆转眸望向自家主子。 厉莘然双眉紧锁,他满怀敌意地盯着这突然闯来的男子,见黎夕妤紧紧抓着此人的衣角,一时间心痛无比。 就在他抬脚踏入屋中,要去为黎夕妤倒杯水时,那粒卡在她喉头的药丸,便被她努力咽了下去。 辛子阑终是松了口气,却伸指探向黎夕妤的手腕。 当手指搭放在她脉间的那一刻,辛子阑的身子,狠狠地颤了颤。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双眼,瞧着那被泪水浸湿的眼眶,顿时悲愤交加,然更多的却是怜惜。 黎夕妤的嘴角依旧溢着鲜血,辛子阑伸手替她擦拭着,动作轻柔,仿若正对待着绝世珍宝。 “辛子阑……”黎夕妤开口唤他,脸上竟露出了这半年来从未有过的脆弱与无助,哭嚷着,“我看不见你……看不见你……” 辛子阑的心一阵阵地疼着,他将她抱得更紧了,附唇在她耳畔,“有我在,你的眼睛会好起来的……” 厉莘然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瞧着那相拥在一起的二人,头一次发觉,自己竟成了局外人。 他咬紧了牙关,冷冷地开口,“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擅闯佛门重地!” 辛子阑并未理会他,甚至根本不曾将他的话语听在耳中。 他的满门心思,全在黎夕妤的身上。 突然,黎夕妤抓着他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道,“辛子阑,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 此言一出,厉莘然猛地向后退了两步,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辛子阑,他沉沉地点头,一把将黎夕妤打横抱起,转身便向外走去。 屋外尚且守着近百名侍卫,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厉莘然,不知所措。 厉莘然盯着那明黄色的身影,一时间怒从心生,竟是万分不甘。 此时此刻,他的脑中仅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人将黎夕妤带走,否则,他将会一无所有…… 故,他大掌一挥,下了令,“拦住他!” 辛子阑踏出门槛,见前方有无数挡路人,便冷笑了一声。 随后,他缓缓将黎夕妤放下,揽着她的腰肢,轻声问道,“小妤,能站住吗?” 黎夕妤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轻轻点头。 厉莘然凝望着那站在风雪中的两道身影,眼中先是闪过几分嘲讽,却很快又被悲痛所填满。 他手下仅剩的所有人手都在这院中,他自信这个男子闯不出去。 可他看向黎夕妤,本以为她会向他求情,却不想…… 她只是紧紧抓着身侧的人,脸上的泪水已被风干,脸上却是一派沉然。 她竟半点……也不曾感到担忧与害怕。 仿佛她对这个男子,无比信任。 辛子阑一手揽着黎夕妤,另一只手则探入怀中,摸出了一支玉箫。 “今日我辛子阑势必要带走小妤,谁若敢拦我,便休怪我不留情面!” 说罢,他将玉箫凑至唇边,轻轻吹奏着。 在他执起玉箫的那一刻,已有人挥舞着刀剑向他冲来。 然下一刻,悠扬的萧声响起,如行云流水,婉转轻扬。 一时间,萧声起,伴着风雪,纷纷扬扬。 萧声响彻整座院落,原本横眉冷眼的侍卫们却纷纷丢了武器,抱头大叫。 随着辛子阑的吹奏,侍卫们纷纷倒地,躺在地上抱着脑袋,痛苦地喊叫着。 厉莘然也被这萧声所波及,他显然不曾想到这个男子会有如此强悍的本事。 最终,厉莘然承受不住这强大的压迫,跪倒在地。 而站在辛子阑身侧的黎夕妤,她虽听见了萧声,却丝毫不曾感到半点异样。 她只是有些惊奇,怔怔地望向身侧的男子。 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够想象得到,此刻辛子阑的神色,该是怎样的愤怒与怜惜。 至于那萧声,她始终记得从前的辛子阑不通音律,无论是弹琴还是吹箫,最终传出的曲音总是难听至极,令人无法忍受。 可她不曾想到,原来辛子阑竟也能吹出如此美妙的萧声…… 且,他这萧声威力无穷,竟还能……伤人! 待所有人都倒下后,辛子阑停止了吹奏,将玉箫塞进怀中后,便又一把将黎夕妤抱了起来。 “小妤,你若是累,便睡会儿。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害怕,什么也不用担心……”辛子阑低声说着,嗓音无比轻柔。 黎夕妤当真有些累了,便靠在他怀中,闭上了双眼。 已记不得有多久,她不曾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与安心。 辛子阑的出现,令她早已死寂的心,突然便开始了跳动。 她信任他,宛如从前那般,深信不疑。 而这样的信任,不会因被那人抛弃而彻底消弭。 只因她知晓,辛子阑与所有人都不同。 有他守在身边,她可以肆意地去做任何事情,她可以全然地,放声哭或笑。 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越走越远,厉莘然咬牙站起了身,心中再多的不甘,也凝结成了悲凉。 他在这寺中守了她近乎一年,自半年前她削发为尼后,他曾不止一次地提出要带她离开。 却通通被她拒绝了。 然,这个人,他贸然地闯来,却令她露出了那般脆弱的神情。 甚至,她毫不迟疑地,便要随这人离开…… 她病入膏肓,已无多少时日,可心中想着念着的,还是要见他……    第一百八十八章:神医 她从未听见过如此悦耳的萧声,仿佛自己正遨游于天际,漂浮在云朵之上。 黎夕妤于一阵萧声中转醒,她茫然地睁开眼,视线中一片漆黑。 她动了动手指,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疼痛,却比之从前要缓和些。 这疼痛提醒着她,她尚且还活着,并未死去。 萧声渐渐停歇,她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距她越来越近。 “小妤,你醒了!”熟悉的嗓音传进耳中,透着浓浓的欣喜。 听见这声音,黎夕妤先是一怔,随后想起了什么,竟蓦然红了眼眶。 辛子阑扶着她坐起身,双手搭放在她的肩头,以此支撑着她。 “辛子阑……”黎夕妤轻声开口,嗓音竟有些颤抖,“你终于还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辞而别后,将再也不会见我……” 辛子阑双眉微蹙,好看的眉眼间凝满了怜惜,“若我知晓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令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当初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离开。” 听得出他言语中的愤懑与疼惜,黎夕妤眨了眨眼,又问,“子阑,我们如今在何处?” 辛子阑的身形微微一颤,他惊讶于黎夕妤对他的称呼,心中惊起阵阵涟漪。 他的面色变得愈发柔和,回道,“这是一座山林,远离世俗尘嚣,恰巧有一间小木屋。只是屋中陈设不足,仅有一张草席,我在草席下铺了些许衣物,以此来减轻湿寒之气。” “草席?”黎夕妤觉得有些惊奇,便伸手去触碰身下之物。 她触及一片柔软且光滑的衣料,衣物下是蓬松的草枝,并未觉得冰寒。 她不免有些疑惑,便问,“为何我竟丝毫不曾感受到凉意?” 辛子阑低笑了一声,柔声回,“因为我在这草席中添加了许多驱寒除湿的草药,加之屋中生了火,故而你尚且察觉不到冰凉之意。” 黎夕妤听后轻轻点头,手指仍旧抚摸在身下的衣物上,片刻后想起了什么,连忙问,“这些衣物应当都是你的,那你眼下穿得可还暖和?” “小妤,你不必操心我,如今你才是患者,我会照顾好你的。”辛子阑目光温柔,缓缓松开了手掌。 “小妤,你是否能够坐得住?”他轻声问。 他的手掌离开她肩头的那一刻,她的身子轻轻晃了晃,最终却并未倒下。 黎夕妤点点头,“虽然有些吃力,但我还撑得住。” 她话音尚未落下,便觉腕间多了几根手指,片刻后便又离开。 她知晓辛子阑做了什么,一时间悲从中来,缓缓垂下眸子,颤抖着问,“子阑,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呵呵……”却听辛子阑轻笑出声,“小妤,谁告诉你,你就要死了的?” 辛子阑的话语中含着几分调侃之意,令黎夕妤心头一动,连忙抬眸,眨了眨眼,道,“近几日来,有许多大夫为我看诊,都说我的身子已到了强弩之末,再也无药可医,活不过几……” “胡说!”黎夕妤话未说完,突然被辛子阑的一声呵斥打断。 他似是愤然地拂袖,而后道,“自我将你带出永安寺至今,你睡了足足半月,如今不也好端端地活着?” 听了这话,黎夕妤愕然瞪大了眼,竟有些不敢相信。 “半……半月?”她又惊又怔,“可是……大夫们都说,我就要死……” “那些凡夫俗子也能称之为‘大夫’?”黎夕妤的话语再度被辛子阑打断。 他的口吻中掺杂着几分高傲,黎夕妤甚至能够想象得到他此刻的姿态,必定是双手抱胸,高傲不已。 “小妤,你早就该知晓,我辛子阑的医术,可是旁人望尘莫及的!”辛子阑拍了拍胸脯,颇有些骄傲。 听着如此熟悉的口吻,黎夕妤突觉心底一阵轻快,积压在心底许久的愁绪与悲痛,竟渐渐瓦解。 她忍不住勾唇,轻轻笑了,“你是说……我还能活下去?” 辛子阑直勾勾地望着她的双眼,即便知晓她什么也看不见,也仍旧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神色,问道,“小妤,你相信我吗?” 黎夕妤立即点头,“我相信你,始终深信不疑。” 辛子阑眼中多了几分笑意,转而又道,“小妤,过两日我会为你做一张床榻,终日睡在草席上,总归对伤势没有半点好处。” 黎夕妤听后,笑问,“子阑,你当真做得出?” “你可不要小瞧我啊,我好歹也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此等小事,可是半点也难不倒我的!更何况,就连这木……” 辛子阑话未说完,连忙闭了嘴。 黎夕妤却挑了挑眉,“你说什么?” “呵……”辛子阑笑,“我是说,这屋中有张木桌,可就是我做的!” 黎夕妤微微颔首,嘴角的笑意渐渐褪去,她沉思了片刻,低声道,“子阑,你答应过我的,会带我……去见他。” 辛子阑的笑容立时便僵在了脸上,眼中闪过几分失落与悲凉,却也转瞬即逝。 他再度抬起手臂,握住她的双肩,轻声开口,“你想要见他,我自然会带你去。但在那之前,你难道就不想先将眼睛治好吗?” 他说罢,只见黎夕妤的身子猛地颤了颤,她似是仍有些迟疑,不确信地问,“我的眼睛……真的还有希望?” “不过是受了强烈的撞击这才导致失明,并非是先天顽疾,有何治不得?”辛子阑笑着反问。 黎夕妤听后,心中愈发欣喜,有笑意爬上眼角。 辛子阑见她如此欢喜,自然也是为她感到高兴的。 可他转了转眸子,却道,“待过些时日,你的身子稍有好转后,我便开始为你医治双眼。但这并非一朝一夕间便能做到,需得长久的时日静心调养。故而,我们还要在这山林里,住很久……” 黎夕妤听后,并未因此而有所失落,反倒轻轻点头。 起初她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只想在临死前再见到他最后一面。 可如今,她知晓自己还能活下去,甚至就连眼睛都能恢复从前的光明,她心喜的同时,便也渐渐认清了现实。 总归她是被他抛弃了,究竟又有什么资格,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念及此,她心生悲痛,脸上再也没有半点笑意,缓缓垂下了头。 辛子阑见状,立即蹙起了双眉。 此时此刻,自黎夕妤的周身,他竟感受到了浓浓的绝望。 这样的绝望,若是无法抑制,迟早会令她心死。 若是不曾猜错,她之所以会在永安寺出家为尼,便是因着她早已心如死灰。 可这般的状态,对于她的身子而言,却是万般不利的。 他的出现仅能带给她一时的希冀与光亮,终究无法令她彻底忘却心中的悲痛与无望。 故而,辛子阑沉默了许久,目光却愈发坚定。 随后,他突然开口,如此问,“小妤,你想要还俗吗?” 黎夕妤的身子又是一颤,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衣襟,发觉已不再是熟悉的粗麻布料,不免心头一惊。 随后,她又抬起手臂,向自己的头顶探去。 索性,那顶帽子还在,她光着脑袋的模样不会被辛子阑瞧见。 她稍稍松了口气,认真地思索辛子阑的问话,片刻后苦笑了一声,回道,“我既已离开了永安寺,便也是背弃了佛祖。此后的年岁里,还不还俗,其实也无甚分别。左右我也被人所弃,余生究竟该何去何从,却也没什么所谓……” 瞧着她充满绝望的神情,辛子阑的一颗心生生地疼着。 他轻轻握起双拳,深吸了一口气,道,“小妤,你怕是……错怪了司空堇宥。” 黎夕妤身形一滞,以为自己听错了,便问,“子阑,你说……什么?” 辛子阑暗自长叹,极力地抑制着内心的难过,回道,“我是说,你错怪了司空堇宥。他虽狠心将你困在了永安寺中,却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他深知自己将深陷万劫不复的险境,倘若依旧留你在身边,势必会令你身陷危难。他这么做,全都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啊!” 黎夕妤张大了眼,依旧不敢轻信辛子阑所言,可一双手臂,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不……”她一边摇头,一边道,“他曾那般狠心,掐灭了我生命中所有的光亮,他的心中早就有了别的女子,甚至……他要与背叛了他的闻人玥比翼双飞……” 辛子阑听后,竟笑出了声,“小妤,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了一时啊。司空堇宥他那般了解你的心性,倘若他不能做到全然的心狠,又如何会令你信以为真?但凡有半点希望,你都会选择放下生死守在他身边。你宁愿与他相守在刀光血影中,为此不惜付出一切。可你是否知晓,他想要的,不过是你能安然地活下去?” 黎夕妤听后,只觉心如刀绞,眼眶酸涩无比,很快便盈满了湿热的液体。 辛子阑的每一句话,都犹如当头一棒,狠狠地敲击在她心底。 潜意识里,她愿意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可那夜狠心且决绝的司空堇宥却不时在脑中闪过,令她又不敢去相信。 “你……”她双唇颤抖,泪水在眼眶打转,“你又怎会知晓?” 辛子阑收回双手,理了理衣袖,叹道,“若不是司空堇宥派人去寻我,我又怎知你身受重伤?如今就更不会出现在你的身边。” “小妤,每个人都会有身不由己的那一刻,我也一样。”辛子阑再度深吸了一口气,眼眶里泛着红润,直直地盯着黎夕妤,“倘若换做是你,你会如何选择?是将他留在身边,与你一同经历腥风血雨?还是狠心将他驱逐,从而换得他一线生机?” 辛子阑说着,蓦然站起了身,转眸望向屋外,“小妤,你对我都能深信不疑,却又为何不肯再试着去相信司空堇宥?相信他对你的情意……” 泪水终是抑制不住地流淌而下,黎夕妤紧紧攥起了衣角。 她的心,终究还是动摇了。 辛子阑所言不错,倘若换做是她,她也不要司空堇宥陷入险境,她也希望他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黎夕妤垂首,嗓音有些沙哑,含带着哭腔。 辛子阑转眸凝望着她瘦弱的身躯,轻声回道,“因为我同司空堇宥一样,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我能够治得好你身上所有的病痛,却独独医不了你的心疾。而能够令你重获新生的人,只有司空堇宥……” 辛子阑说罢,蓦然转身,抬脚走出了木屋。 他的身形有些萧索,独自一人步入林中,踏上厚厚的积雪。 他并未走远,便站在不远处,默然而立。 黎夕妤则躺在草席上,脑中纷乱不休,不知何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两个时辰后。 黎夕妤在辛子阑的呼唤声中转醒,只闻一股奇特的气息分外浓烈。 辛子阑坐在她身侧,手中端着一只瓷碗,舀了一匙汤药,向黎夕妤的唇边凑去。 对于辛子阑送来的药物,黎夕妤从不会拒绝。 故而,她张开口,将这汤药服下。 她只觉这一次的汤药与以往喝过的所有汤药都不同,它没有半点苦涩之气,味道如同它所散发出的气味那般,虽浓烈,却香得很奇特。 她天生便富有敏锐的嗅觉,自认此前从不曾闻见过这样的气味,心生疑惑与惊奇,便忍不住问,“子阑,这是什么药材?” 辛子阑又舀了一匙汤药送向黎夕妤的嘴边,一边轻笑着,答,“我带来的药材,自然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小妤,相信我,你的身子很快就能好起来。” 自从与辛子阑相识后,灵丹妙药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物,他总能变出许多她从不曾听闻过的药材,尽数喂她服下。 对于他的身份,她已是愈发地好奇。 将这一碗汤药尽数服下后,辛子阑替她擦拭着唇角,动作极其轻柔。 黎夕妤眨了眨眼,又问,“子阑,你的家乡……究竟在何处?” 她察觉到辛子阑的动作稍稍一滞,而后听他轻笑了一声,回,“我的家乡,在很遥远的地方……若不是因着太远,司空堇宥派去的心腹也不会那么久才能将我寻见。而我,兴许就能早些来到你身边。” 黎夕妤听得出,辛子阑并不愿透露太多有关他身世的信息。 她便也只得暗自轻叹,不去勉强他,亦不再多加过问。 接下来的几日里,辛子阑如他所说过的那般,于林中斩下许多树干,着手做床。 每每他在屋外折腾时,黎夕妤便在屋内静静地感受着。 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至少她感受得到辛子阑的气息,便能安心。 有关于司空堇宥的事,她依旧无法全然相信,可心中却隐隐有了期盼,原本死寂的心,便也有了跳动下去的力量。 她终不再终日沉陷于悲痛之中,她的脸上渐渐多了笑意。 正如辛子阑所说,她仿若当真……重获了新生。 辛子阑用了四日的时间将一张床榻做好,这一日黎夕妤已能够自己起身,甚至在屋中走动。 她抚摸着辛子阑为她所造的床榻,虽不及以往睡过的床榻那般坚实,却也足够承受她的重量。 就在辛子阑欲将衣物铺在榻上时,却突然有一位不速之客,贸然到来。 “你来做什么?”辛子阑将黎夕妤挡在身后,冷冷地发问。 一时间,黎夕妤有些惊慌,紧紧地攥着辛子阑的衣角。 然下一刻,来人开了口,“送些物品过来,没有恶意。” 听见厉莘然的声音,黎夕妤有些怔忡,却缓缓松了口气。 随后,她附在辛子阑的耳畔,低声道,“子阑,王爷他对我没有恶意的,你放心。” 即便有了这句话,辛子阑也依旧警惕地望着厉莘然,沉声问道,“送何物?” 但见厉莘然挥了挥手,便又有两人迈入屋中,抬着一只大箱子,将其放在了地上。 辛子阑瞥了那箱子一眼,不动声色地命令,“打开它。” 二人闻言,倒也算听话,很快将箱子打开。 辛子阑一眼望去,见箱子中竟放置着几床棉被,与几套干净衣物,便也稍稍松了口气。 “多谢。”他依旧阴沉着脸,却开口道谢。 “既然阿夕愿意随你离开永安寺,想必你二人关系匪浅。而你又恰巧能够医治她的病症,想来你便是那些大夫口中所提及过的喂了阿夕数多灵丹妙药的高人了。”厉莘然目光沉然,凝望着辛子阑。 辛子阑挑眉,双手抱胸,骄傲极了,“王爷可以去打听打听,本高人名唤辛子阑,乃是这世间医术最为高明的大夫!” 厉莘然并未将辛子阑的高傲放在眼中,他的视线越过辛子阑,望向了后方的黎夕妤。 下一刻,厉莘然抬脚,要向黎夕妤走去。 辛子阑双眸一眯,赫然伸出一只手臂,将厉莘然拦下,“你还想做什么?小妤不会再回到永安寺了!” 厉莘然的脚步顿住,这才发觉黎夕妤身上穿着的衣物已不再是那身烟灰色的布衣。 他不由得低笑了一声,似将一切皆已看透,便道,“早在几日前我便打探到了你二人的下落,倘若我有心要带走阿夕,又怎会等到今日?” “我只是……”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想赶在临行前,再来看她最后一眼。” 黎夕妤闻言,有些疑惑,“王爷要去何处?” “我早已不再是什么王爷,如今天下大乱,我理应去做些什么。”厉莘然的眼中一片苍凉,“我的兄长,如今的皇帝,他竟想要杀了我,那我便也不用再顾及手足之情。倒不如去往蛮州,与所谓的‘反贼’并肩作战。” 此言一出,黎夕妤的一颗心突然剧烈地颤动着,抓着辛子阑衣角的手掌也越攥越紧。 她的情绪许是展现在了脸上,很快便听厉莘然如此问,“阿夕,我就要去蛮州了,你是否愿意随我一同前往?” 黎夕妤听着,却断然摇头。 并非不想去见司空堇宥,只是她如今,依旧没有勇气。 倘若再一次被他弃之如敝屣,怕是十个辛子阑也无法救回她的性命。 “如今,我只想静心养伤,早些把身子养好才是要紧事。”黎夕妤如此道。 厉莘然沉默了片刻,最终深吸一口气,佯装轻快,“那么,祝福你,阿夕。” 说罢,他迅速转身,离开了木屋。 厉莘然离开后,辛子阑立即便将箱子中的棉被抱了出来铺在床榻上。 将床榻铺整后,他又取出一身干净的衣物,正欲递给黎夕妤时,却有什么东西自衣襟里滑落。 那物事坠落在地,于他而言并不陌生,是黎夕妤的匕首。 辛子阑将“羽晖”拾起,笑着打趣,“若是这王爷能够早几日来,我也能省下不少力气。” 黎夕妤闻言有些不解,正要询问时,掌心便触及一片冰凉。 她下意识将其握住,发觉正是她的“羽晖”时,只觉恍惚。 又是几日匆匆而过,黎夕妤每日里都会服下那味道奇特的汤药,身子确是一日比一日有所好转。 这一日的天气较为柔和,黎夕妤踱步至屋外,踩在满地的积雪上,听着那“咯吱咯吱”的声响,觉得心底舒畅极了。 不出片刻,辛子阑到得她身侧,柔声道,“小妤,我弄来一副头巾,将你头顶的帽子换了吧。” 黎夕妤闻言先是一怔,察觉到辛子阑的手指已触碰到她头顶的帽子时,她下意识便向后退去,颇为紧张,摇头道,“子阑,你将头巾交予我,我自己来。” 辛子阑却是一眼便看透了她的心思,柔声一笑,道,“小妤,你在我心中,无论什么模样,永远都是最美的。” 黎夕妤心头一颤,沉声开口,“可是……我如今没有了头发……” “只要头还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辛子阑笑着打趣,玩味的话语却是令黎夕妤忍不住笑了。 她终不再抗拒,感受着辛子阑的靠近,任他摘下头顶的尼姑帽。 那一刻,她只觉一阵冰凉自头顶灌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是很快,她的脑袋触及一片温软,辛子阑为她蒙上头巾,又小心翼翼地在她脑后打了个结。 做完这一切后,辛子阑满意地拍了拍手,“果然很好看!” 黎夕妤挑了挑眉,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便触及一片丝滑。 她摸得出,那是顶好的绸缎,寻常人穷尽一生也无法拥有。 她微微颔首,唇角带着笑意,“子阑,谢谢你。” “若要谢,便待你的眼睛好了之后,再来谢吧!”却听辛子阑如此道。 而后,他手中又多了一条洁白的绸缎,细长且光滑。 “自今日起,我便要开始医治你的眼睛了,依旧是内服的药物,可你的双眼却不能长时间睁开了。”辛子阑说着,将手中的绸缎绕过黎夕妤的双眼,“暂且给你遮着,待时间到了,再取下。” 黎夕妤将辛子阑的话语听在耳中,心头颤了又颤,仿佛已能预见光明。 自尼姑帽摘下后,黎夕妤便彻底还了俗。 起初,当辛子阑递给她一只鸡腿时,她犹豫了许久,最终因着耐不住饥饿,便吃了。 然这一吃,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也不知他们如今究竟住在什么样的山林中,总之辛子阑每日都能猎到野味。 沾过腥荤后,她的伤势恢复得更快了,原本瘦弱单薄的身躯也长了些肉,不再似先前那般弱不禁风。 与辛子阑相处的时光总是令她觉得自在舒适,他从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事,更不会提及那些令她烦忧的人和事。 且但凡她有任何要求,辛子阑总能满足她。 就这样,他们住在这山林之中,隔绝人世,转眼便是两月之久。 大地回春,积雪早已化尽,黎夕妤的伤势虽只好转了三分,可浑身上下的疼痛却减轻了大半,就连四肢也极少再抽搐。 身子的轻松带给她更多的惬意,辛子阑每日里都会为她吹奏一曲,萧声绵绵,很是好听。 近日来她便也很想弹琴,向辛子阑提出后,他竟二话不说,便造了一把古琴给她。 她坐在屋外,辛子阑替她将古琴放置好后,便也自怀中摸出了玉箫。 “早在很久以前,我便盼着有朝一日能够与小妤合奏一曲,不知今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辛子阑站在她身侧,笑问。 黎夕妤被他逗弄地轻笑出声,转而道,“辛大大夫深藏不露,只要你不嫌弃我的琴声会拖了你的后腿便好!” “呵……”辛子阑笑了笑,“深藏不露,也只是因着身不由己。倘若我有选择,定不会隐瞒你半分!” 他说罢,便将玉箫凑至唇边,吹奏了起来。 黎夕妤闻之,连忙抚上琴弦,弹奏了起来。 两道曲调相同然音色不同的乐声传了出来,响彻于山林间,绵延而上。 二人的嘴角皆挂在笑意,沉浸在这一曲合奏中。 琴箫和鸣,丝竹悦耳,却惹来了……一道马嘶声。 那马嘶声远远地传进耳中,令黎夕妤心头一震,手上的动作立刻便停止了。 琴音戛然而止,萧声也随之停歇。 辛子阑蹙眉,凝望着远方。 黎夕妤则立即站起身,循着那声响的来源望去。 这一道马嘶声,于二人而言,皆不陌生。 很快,前方响起轻浅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声音越来越大。 下一刻,黎夕妤听见辛子阑的声音自身边响起。 “陌央!”    第一百八十九章:兄妹 听见“陌央”一名时,黎夕妤心头猛地一颤,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她想要站在此处等待着陌央的到来,却又忍不住转身,有些落荒而逃的躲避之态。 可她最终未能逃离,只因身侧的辛子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而后,只听他道,“仅有陌央自己,再无旁人。” 听闻此言,黎夕妤又惊又怔。 她自然相信辛子阑所言,却又觉得十分蹊跷:陌央怎会独自跑来此处? 就在她迟疑思索时,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便到得她身侧。 她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喷薄在她脸上,感到陌央正探着脑袋凑向她,不停地蹭着她。 这样的感觉太过熟悉,却又太过久远…… 而她与陌央,也已分别了一年之久…… 她伸手抚摸着陌央的毛发,只觉身前的马儿比之从前要高大了些,脑袋似也变大了许多。 “陌央……”她出声唤着,满含眷恋与思念,眼眶也逐渐变得红润。 听见她的呼唤后,陌央更加卖力地蹭着她,不时发出低低的嘶鸣声,宛如一个孩童面对许久未见的母亲般…… 黎夕妤的嘴角有笑意生出,她突然出声问道,“子阑,陌央是不是长大了很多?” 辛子阑也随之走近,伸手拍了拍陌央的脑袋,笑答,“确是长大了许多,毛发更加光亮了,看来你与它分别的这些时日里,它始终被照顾得很好。” “……咦?”辛子阑正说着,突然发出一声低低地轻呼,似是发现了什么。 黎夕妤眨了眨眼,连忙便问,“怎么?” 辛子阑走至陌央的后腿处,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沉声道,“陌央它……受伤了。” 黎夕妤亦是一惊,也连忙向前走了几步,到得辛子阑身侧时,便闻见了一股腥咸之气。 那气味虽有些淡,却实实在在就是鲜血的气息。 “陌央伤在了何处?”她不免有些担忧,紧张地问,“伤得可还严重?” “伤在了后退关节处,我这便替它上药包扎,你不必担心。”辛子阑如此回。 黎夕妤闻言,伸手攀上陌央的身躯,自腹部至后腿,再一路向下,最终到得它的后腿关节处。 然,她触及一片湿热,一双手很快便被鲜血浸染。 她浑身一震,如何也想不到陌央竟流了这么多的血。 可传进她鼻中的气息,分明有些浅淡…… “小妤,你别担心,陌央只是受了些小伤,很快便能愈合。”辛子阑一把将她拉起,将她带至一旁,“你先在一旁歇着,我这便为它医治。” 黎夕妤听话地站在一边,陌央便又探着脑袋蹭她的脸颊。 她的双手被血液染得通红,不愿令其染在陌央洁白的毛发上,便僵直地站着。 可是一颗心,却起伏不休,难以平静。 陌央本该身处军中,与竺商君待在一处。 可如今它却带着伤出现在她的面前,令她忍不住去猜测。 究竟出了何事,陌央会独自来到此处,它又为何会受伤? 它若是自蛮州而来,那么司空堇宥……是否也会在这附近? 而他,是否安然无恙? 心中思绪万千,她有太多不解之事。 近两月来与辛子阑住在这山林里,对于外界之事她全然不知晓,甚至不愿思及。 可这并不代表,她心中便没有牵挂。 今日陌央的突然出现,令她平静了许久的一颗心,突然掀起惊涛骇浪,一浪盖过一浪。 邑庄外十里处。 两队人马前后追逐着,最终到得一条江边。 前方的一队人徒步奔跑着,看似是在逃命。 而后方的一队,他们则驾着马匹,快速追赶。 眼看已被逼至江边,前方再无路可去,前方的十余人便纷纷停下了脚步。 以司空堇宥为首,在他身侧守着十数名将士,站在江边,转身望向穷追不舍的人马。 这队人马约莫百余人,以庄暠、闻人贞、闻人玥三人为首。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司空堇宥!”庄暠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司空堇宥。脸上的疤痕伴着那凌厉的眉眼,将他衬得更加狰狞可怖。 司空堇宥的身上尚且穿着一袭铁甲,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追了这么些时日,总归你们还是追上了!” “哼!我倒是如何也想不到,被百姓们赞不绝口的铮铮大将军,竟会因着战败而落荒逃窜。”庄暠的话语中充斥着浓浓的鄙夷,“司空堇宥,枉我曾一度将你当做最大的对手,你还真是叫我刮目相看啊!” “呵……”司空堇宥一声冷笑,眼中暗芒涌动,深不可测,“战败?只要将你们三人引开,这一场仗,又如何还会败?” 此言一出,庄暠与闻人玥的脸色立时便有了变化。 庄暠双眸一眯,周身散布着危险之气,沉声问道,“你此言何意?” 司空堇宥并未回话,而是自腰间拔出佩剑,剑刃泛着森冷的寒芒,于日光下闪烁着。 “今日在此处,我们便将新仇旧恨,一并了了!”他冷冷地开口,目光扫过闻人兄妹二人,异常冷戾。 闻人贞的情绪没有任何变化,他始终直直地坐在马背上,凝望着司空堇宥,一言不发,却也沉稳非常。 反倒是闻人玥,她的身子轻轻颤了颤,神色有些飘忽,脸色也很是难看。 当司空堇宥拔剑的那一刻,守在他身边的将士们也齐齐举起了武器,皆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司空堇宥的目光愈发幽暗,握着剑柄的手掌越攥越紧,指节泛了白。 实则,他佯装落荒而逃,不过是为了将这三人引开。倒是不曾想到竟然过了这么些时日,他们方才追赶上来。以至于他们早已离开蛮州很远,到了这邑庄外…… 他也全然可以多带些人手,甚至将天宇等人带在身边。 可他并未如此做,他只想撇开所有的不相干人等,仅与这兄妹二人相斗。 庄暠的跟随他并未感到意外,但即便是孤身奋战,他也无半点畏惧。 只因…… “闻人贞,闻人玥,”他又开了口,心底翻起滔天的恨意,眼眸中染上了一层红光,“今日,我们三人,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你们兄妹二人的性命,仅能由我亲手了结!” 说罢,他手臂一转,一道强烈却阴冷的寒光自剑刃射出,杀气凛然。 对面的庄暠大掌一挥,扬声道,“今日不必理会司空堇宥的死活,只管大开杀戒便可!谁要是杀了他,重重有赏!” 话音落后,敌军的将士们纷纷有了动作。 他们拔出武器,纵马向前,冲向了司空堇宥等人。 而司空堇宥身边的将士们也丝毫无所畏惧,举起武器便迎上了敌人。 厮杀……一触即发。 可在场每一个人,都无比清楚地知晓:这一场厮杀,意义重大。 无论是哪一方赢了,都将直接影响到整个天下的局势。 司空堇宥麾下的将士们皆是身经百战,平日里受到了严格训练的,皆能以一敌五,颇为凶悍。 然,敌人终归太多,在这无比悬殊的情势下,司空堇宥手下的将士们,渐渐倒下。 可他并未将这放在眼中,他手起剑落,目光坚定且阴狠,所过之处无不是血花飞溅。 庄暠似是并未想到司空堇宥竟会有如此强悍的攻击力,转眸瞥了闻人玥一眼,便吩咐道,“下马,加入战斗!” 说罢,他率先下了马,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向混战中的司空堇宥冲去。 闻人玥怔忡了许久,最终也下了马,拔出双剑,杀进了人群。 唯有并不会武的闻人贞依旧坐在马背上,他沉然地望着前方厮杀的场面,抓着缰绳的双手却越攥越紧。 “铮!” 利剑与大刀相撞,击出一阵火花。 司空堇宥眉眼暗沉,平静无波的目光深处暗藏重重杀机。 庄暠依旧是那副狰狞可怖的模样,他的眼中满是阴邪之气,却低声开了口,“司空堇宥,你当真以为……凭你一人之力,便能杀了我们所有人?” 司空堇宥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并未回话,却抬脚踢向庄暠的双膝。 二人很快便纠缠在一处,招式皆凌厉非常,谁也不曾败下阵来。 可当司空堇宥手下的最后一名侍卫被闻人玥斩杀后,他便当真是孤立无援了! 敌方尚有近半的将士,将司空堇宥团团围住。 他却半点也不曾乱了方寸,眼角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便放弃了与庄暠的纠缠,向闻人玥而去。 他的身手十分了得,凌厉的气势竟逼得周遭的敌人不敢再靠近。 他对上了闻人玥,对于她的招式再熟悉不过。 “闻人玥,你害死了那么多人,这笔账,我一早便想与你清算了!”二人目光相对,他挥着剑,每一剑皆是杀招。 闻人玥的面色依旧很是难看,自数月前被黎夕妤狠狠刺了两刀后,她的伤势许久也未能痊愈。 而此刻面对司空堇宥,她更是心生怯意,只知防守,哪懂进攻。 “少爷……”她被逼得连连后退,忍不住出声唤他,却湿了眼眶,“你当真想要杀了我吗?” 司空堇宥沉眸,一剑刺进身后偷袭的将士胸膛,随之继续向闻人玥发起进攻。 她跟在他身边六年之久,即便在一年以前背叛了他,可对于她的心思与身手,他依旧了然于心。 “自你背叛我的那刻起,便该想到……会有今日!”司空堇宥冷冷地回。 与此同时,庄暠杀了来,他的大刀上沾染了血迹,一眼望去显得嗜血诡怖至极。 司空堇宥依旧沉稳如斯,暂且放弃了进攻闻人玥,而是选择先将周遭的虾兵蟹将解决干净。 敌方的将士们在他看来根本不堪一击,他只需一剑便能杀死两三人。 他今日真正的对手,是庄暠与闻人玥。 在这一阵杀伐中,他内心全部的恨意尽数彰显,再也无处压制。 他的攻击愈发凌厉狠辣,逐渐与手中的利剑融为一体,震慑着敌人。 “闻人玥,你还不出招!”庄暠咬紧了牙关,一边与司空堇宥过招,一边斜睨着闻人玥,“这个人早就恨了你,你即便对他手下留情,他日后也断不会放过你!纵然是天涯海角,他也势必要杀了你!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 庄暠的话语响彻于天地间,回荡在闻人玥耳畔,令她的大脑嗡嗡作响。 瞧着身边的将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瞧着杀红了眼的司空堇宥,闻人玥清楚地知晓:此刻他心中的恨意该有多浓烈。 而今日,他们与他之间,总有一方要死去。 可她不想死,也不想他死…… 闻人玥正迟疑之际,司空堇宥的剑刃突然向她刺来,势不可挡。 她心头大惊,连忙闪身,最终却依旧伤了手臂。 鲜血滴落的那一刻,她蹙眉望着身前的男子,眼角终有两行清泪滑落。 她瞧着他仍在与庄暠拼杀,颤抖着开口,“我们之间,过往七年的情分,你当真要将它尽数毁了吗?” 司空堇宥将最后一名将士杀死后,便一心对阵庄暠与闻人玥。 他阴冷的目光瞥过闻人玥,冷笑着回道,“你怕是记错了,你我二人间的情分,仅有六年。再者,我需要提醒你,当初是你背叛我在先,是你自己……亲手扼杀了这六年的情分!这一切,可怨不得我!” 他说罢,一脚将庄暠踢开,举剑对准了闻人玥的心口,直直便刺了去。 闻人玥怔在了原地,定定地望着他,一时间竟忘了所有的招数。 司空堇宥的心中唯有恨,脑中闪过父亲的容颜,这一刻只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 可他的利剑最终未能刺进闻人玥的心口,只因另一道熟悉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闻人贞不知何时下了马,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刻,替他的妹妹,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剑。 一时间,天地都静了。 被司空堇宥踢倒在地的庄暠瞬间怔住,闻人玥更是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 唯有司空堇宥,他幽暗的双眸中瞧不出任何情绪。 剑刃刺穿了铁甲,直直刺进闻人贞的胸膛,很快便有鲜血涌出。 “哼!”司空堇宥扬了扬眉,勾起一边唇角,冷笑道,“很好,你这做兄长的先走一步,接下来……就是她了!” 说罢,他作势便要将剑拔出。 可闻人贞却在这时抬起双手,竟死死地握住了剑刃。 很快便有鲜血自他掌心流落,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因着他们此刻正处在江边,鲜血最终流进江水中,绵延而去。 司空堇宥双眸一眯,冷冷地盯着他。 闻人贞的嘴角有鲜血溢出,他直直地望着司空堇宥,眼中竟含着浓浓的歉疚之意,但见他张了口。 “少爷……”他颤抖着唤出声,望向司空堇宥的神情如同从前那般,带着几分敬仰,“我背叛了你,自知罪孽深重,从不敢期盼得到你的原谅……可我这一生,仅有阿玥这一个亲人。为了她……我不惜付出一切……” 司空堇宥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耐,“多说无益,拿命来便是!” “不!”闻人贞的目光十分坚定,“少爷……便算是我在这人世间,求你最后一件事……放了……阿玥,她那么爱……爱你,纵然做了错事……也值得……被原谅……” 司空堇宥终是再也听不下去,他猛地抽回利剑,便有鲜血飞溅,溅至他衣角。 “事到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求我?”他冷声呵斥着,手臂几不可见地颤抖着,却将身形挺得更直了。 下一刻,闻人贞倒了下去,眼角似有晶莹的光亮闪过。 “哥……哥哥……”闻人玥依旧是那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她双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她手中的双剑坠落在地,却伸手去触碰闻人贞的身躯。 “哥哥……”她低低地唤着,泪水汹涌而流。 闻人贞抬起手臂,抚上闻人玥的脸庞,竟道,“阿玥……跑……快跑……” 闻人玥自然不会跑,她蓦然抬眸,脸上沾染着鲜血,望向司空堇宥的目光中满是恨意。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如此做?”她咆哮着,双目腥红,“我们虽然背叛了你,可终究不曾有过害你之心!你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 司空堇宥闻言,觉得好笑至极,便嗤鼻一笑,“背叛了我,竟还妄想全身而退,闻人玥,我早前为何不曾发觉你竟会如此愚蠢?” 闻人玥紧紧握起了双拳,咬牙切齿,“我只是恨,我恨黎夕妤,恨她恨到发了狂!凭什么她一出现,你便被她迷了心窍?她分明那么弱小,可你却万般器重她。但凡是有她在的地方,你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凭什么?这一切都凭什么?陪在你身边最久的,与你朝夕相处的人,分明是我啊!是我啊!” 闻人玥愈发癫狂,染了血的面目扭曲到变了形状,却依旧在咆哮,“我在你身边六年,为你鞍前马后,为你付出了一切,甚至当你跳下悬崖的那一刻,我也恨不能随你一同跳下!可她黎夕妤呢,她都做了什么?她除了会惹麻烦,一身病痛,可有真正为你做过什么?” 待她咆哮完,司空堇宥挑了挑眉,嘲讽地笑出声,道,“闻人玥,你可知晓你与阿夕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何处吗?” “大概就是……”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即便你身受重伤浑身是血的出现在我面前,我会关切地出言问候,并且寻大夫来为你诊治,可我不会生出半点怜惜。可若是阿夕哪怕仅仅只断了一根头发,我都会疼惜无比,仿佛有人要夺走我的性命!” 他说罢,瞧见闻人玥的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漆黑,她仿佛在顷刻间,心如死灰。 “所以,”他又转了转手臂,将剑尖再度指向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明白了吗?她就是我的性命,你伤了她,便要拿命来换!” 话音一落,他作势便要向她攻去。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悉碎的声响,令他不得不暂且放弃一举杀了闻人玥的时机,转而迎上身后的男子。 对于庄暠,从前便是司空堇宥的手下败将,如今自然也敌不过他。 庄暠咬牙切齿,忍不住骂道,“闻人玥,你这个废物!” 他话音尚未落下,闻人玥突然便有了动作。 但见她甩手,一根银针飞出,向着司空堇宥直直飞去。 正与庄暠纠缠的司空堇宥并未有所察觉,直至后颈生出一阵刺痛,他方才蹙起了眉头。 下一刻,闻人玥已双手执剑,站起了身子,向他冲了来。 司空堇宥眉眼一戾,下手愈发迅速狠辣,剑刃划过庄暠的手臂,再一次将他踢飞了出去。 随后,他转身迎上闻人玥。 终于,他等到了这一日,等到与她兵刃相向,亲自了结恩怨的这一刻。 可当他再次举剑时,大脑突然一阵剧痛,似有万千虫蚁啃噬,令他险些扔了手中的剑。 他连忙伸手探向后颈,将那根银针拔了出来。 但见在针尖处,竟淬了漆黑的液体。 “呵……”他强忍着疼痛,“不愧是闻人玥,心思倒是愈发狠毒了。” “过奖了!可是这一切,不都是你教我的吗?”闻人玥说着,举起剑便向司空堇宥刺去。 他立刻迎了上去,哪怕是头痛欲裂,他也断不能倒在这里。 二人皆对彼此再熟悉不过,司空堇宥虽中了毒,可他下手的速度与力道却依旧强过闻人玥。 何况,她的手臂,也受了伤。 司空堇宥咬紧了牙关,视线有些模糊,却强行逼迫着自己。 如今既已中了毒,那便唯有速战速决。 二人相斗在江边,有水溅至衣发,那刺骨的冰寒渗进肌肤,却将他们之间的仇怨,彰显得更加剧烈。 “史华容被你所杀,司桃、荆子安也因你而死,我的父亲亦是被你残害!”司空堇宥低吼着,一剑刺进了闻人玥的腰际。 “你数次掳走阿夕,对她施以酷刑,更害得她失去了双眼!”他愤恨地说着,又是一剑刺向她的腹中。 “我恨你,恨你伤了我在意的人!” 最后一剑,刺进了闻人玥的胸膛。 可在这一刻,他却听见闻人玥大笑出声。 “哈哈哈……”她疯魔了般,仰天长笑,“报应啊!报应啊!没了双眼,是她活该……” 司空堇宥终是怒不可遏,抬脚向她踢去,“你去死吧,闻人玥!” 闻人玥被他踢了出去,整个身子便直直跌进河中,很快便沉了下去。 司空堇宥的大脑越来越疼,视线也愈发模糊,他就快要撑不住了。 然此刻,庄暠尚且还活着,甚至他已提着大刀,冲了来……    第一百九十章:再遇 司空堇宥紧紧咬着牙关,他向前走了几步,眼中一片朦胧,隐约能够瞧见庄暠所在的方位。 他的身形愈发颤抖,渐渐无法站稳,然握着剑柄的手掌,却半点也未松开。 当一道凌厉的杀气自身前传来时,他挥着剑,直直迎了上去。 可他未能挡下庄暠的攻击,手中的剑竟挥了空。 下一刻,腰间传出一阵剧痛,他尚未全然愈合的伤口,再一次遭受了攻击。 刀刃刺破铁甲,陷入他的肌肤。 皮肉撕裂的疼痛直击大脑的疼痛,他下意识便向身边的人刺去,却再度刺了空。 随之,另一边腰际也有剧痛传出,他的视线模糊不堪,仅能瞧见一团黑影,在他身侧来回穿梭。 蓦地,他低吼出声,闭上了双眼,拼上了所有的力气,循着庄暠的气息,挥剑相向。 他将大脑的疼痛尽数转移为仇恨,父亲与黎夕妤的面貌便在眼前交替着闪过。 这样的法子十分奏效,他迅速移动着步伐,出招依旧快而狠,很快便在庄暠的身上留下了几道伤口。 他将牙床咬得“咯吱”作响,忽然听见庄暠低吼了一声。 那声音自前方响起,透着决然与狠戾。 司空堇宥立即睁开眼,便见一团黑影飞速向他冲来,伴着一阵寒光。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站稳在地,也缓缓举起手中的剑,迎了上去。 纵是同归于尽,他也必定要将庄暠的尸首留在这里! 二人相距越来越近,几乎是同一时刻将手中的武器指向了对方。 一刀一剑,剑尖直指庄暠的心口,刀刃却高举于顶,对准了司空堇宥的肩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庄暠的身子却突然顿住,他向前冲的双脚似是僵住了般。 虽仅有片刻,却已令司空堇宥抢了先机。 长剑穿过铁甲,刺进庄暠的胸膛,最终穿胸而过。 而庄暠手中的大刀,尚且举在半空。他于顷刻间失去了所有的气力,手中的大刀坠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司空堇宥猛地拔出剑,随之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他抓着剑,剑刃刺进地底,支撑着他的身子。 与此同时,庄暠也直直倒了下去,一个血窟窿出现在心口,鲜血汩汩而流。 司空堇宥依旧强撑着,视线时而清明,时而模糊。 他缓缓抬眸,向不远处望去。 在那里,闻人贞已闭上了双眼,嘴角却似是轻轻勾了起来。他似乎……走得十分安详。 司空堇宥咧开嘴,嘴角有乌黑的血迹溢出,他却突然轻笑了一声。 “阿贞,再见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苍凉。 此时此刻脑中闪过的一幅幅画面,无不与闻人贞有关。 曾几何时,他们把酒言欢…… 曾几何时,他们共商大计…… 曾几何时,他们生死与共…… 这个人,是他在这世上,唯一倾心相付的朋友。 这个人,知他,懂他…… 这个人,最终却背叛了他…… “呵……”他又笑了一声,只叹人世无常,岁月多可笑。 “嘶……嘶……” 却在这时,一道马鸣声自远处传来,竟是那般熟悉。 司空堇宥又惊又喜,虽不知竺商君为何会在这时出现在此处,但他知道:他可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随时都有可能被敌人追来的地方。 竺商君很快便跑了来,到得他身侧时,许是知晓他受了伤,便立即卧在地上。 司空堇宥拼上最后的力道,扶着佩剑站起了身。 他颤巍巍地坐在了竺商君的背上,又将剑收回鞘中,便轻轻拍了拍竺商君,示意它起身。 随后,竺商君再度嘶鸣了一声,便迈着步子,冲了出去。 他趴在它的背上,实在没了力气,便任由它跑着,也不管它究竟要去向何方,自己则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时间,所有生气尽数消失,江边却尸骸遍地,处处充斥着血腥之气。 庄暠的心口依旧有鲜血汩汩而流,也不知何时才能流尽。 这是何等苍凉的一幕,他双眸大张,竟是死也不能瞑目。 他从前也是一方大将,率领千军万马,肆意沙场。 可如今到死,他却是浑身伤痕,暴尸荒野。 他的伤,遍布了胸膛与腰腹,再向下,就连膝间,也有一处剑伤。 可若是再向下看去,竟能瞧见有一只手,正紧紧地抓着他的右脚踝。 沿着那只手寻去,死在庄暠身侧的,是一脸安详的……闻人贞。 司空堇宥再次睁开眼,已是七日后。 视线中有些昏暗,他盯着眼前的石壁瞧了许久,竟觉有些恍惚。 头脑仍有些疼痛,却远不及腰间的伤口痛。 他轻轻动弹了几分,便觉彻骨的疼痛遍袭全身,令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下一刻,突有一阵强光刺来,令他下意识便眯起了双眼。 他转眸,望向那光亮的来源。 随之,他瞧见了一道身影,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金黄色的光芒。 他直勾勾地盯着来人,眼看他走至身侧,竟有些不敢确信地,低唤了一声,“……辛子阑?” 来人在他身侧坐下,手中却端着一只瓷碗,有阵阵药香飘来。 “怎么?许久未见,认不得我了?”辛子阑挑眉,面上无甚情绪。 司空堇宥沉了沉眸子,问道,“阿夕呢?她可还好?” “放心,她好得很!”辛子阑答得干脆。 司空堇宥的心稍稍定了几分,正想再问些什么,辛子阑竟不由分说地将瓷碗递了来,下一刻便捏住他的下巴,迫令他张开了嘴。 当苦涩无比的汤药灌进口中时,司空堇宥凝眉怒视,恨不能用目光杀了辛子阑。 他想要抬手,却被辛子阑一眼识破,立即便将他的手臂禁锢。 “做什么?不想活命了是吗?”辛子阑冷冰冰地问道,似是对于司空堇宥这般的反抗十分不悦。 司空堇宥无奈,只得强行咽下那苦涩的汤药,最终却也被其所呛,低咳出声。 待一碗汤药尽数下肚后,辛子阑终是松了手。 司空堇宥猛地坐起身,不顾伤口传出的剧痛,握起拳头便向辛子阑挥去。 辛子阑再度挑眉,轻易便接下了司空堇宥这并无太大威慑力的拳头,冷笑道,“你便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 司空堇宥双眸一眯,冷冷地道,“你好歹也是一名大夫,便如此对待病人?” 辛子阑松了手,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高傲的模样,“你一七尺男儿,还要我如何对待?抱歉啊,我虽有一颗菩萨心肠,可对待你这般血气方刚的大将军,我可是做不到怜香惜玉!” 面对如此神态的辛子阑,司空堇宥只得强行压下心底的恼怒。 他深吸了几口气,转眸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 可他的目光却在下一刻生生顿住,脸上尽是惊诧之色。 他如何也想不到,他此生会再次来到这个地方。 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 纷乱的记忆涌上脑海,那一个雨夜他身受重伤,在黎夕妤的坚持下来到这山洞中避难。 夜半时分,他伤势发作浑身冰冷,是黎夕妤解开衣襟,以自己瘦弱的身躯温暖了他…… 在这里,他们曾患难与共,曾紧紧相拥…… “再次来到这里养伤,你感到很意外吗?”辛子阑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太明朗的笑,问道。 司空堇宥回了神,转眸望着辛子阑,目光中透着几分犀利,“你怎会知晓?” 辛子阑摆了摆手,并未回答司空堇宥的问话,转而却道,“你伤得很重,又中了毒,需得静心修养。” “需要多久?”司空堇宥立即蹙眉,问。 “至少半月。”辛子阑不假思索。 司空堇宥却立即摇头,“半月,太长了。” 辛子阑倒也不甚在意,再度双手抱胸,“反正腿长在你身上,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司空堇宥沉默了片刻,便又问,“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阿夕呢?” 辛子阑白了他一眼,一一回道,“是你的好马儿将你带来此处的,至于小妤……她也在这附近。” 司空堇宥听后,眼眸中立即便多了几分光彩,他很想立刻打听有关于黎夕妤的一切,最终却被他生生压制。 他垂下眸,思索了片刻,却是有些不解,“竺商君本该在天宇身边,为何会突然来寻我,又将我带来了此处?” 辛子阑眨了眨眼,“我虽不知竺商君在何处寻见了你,但有一点可以确信,它是循着陌央的气息来了此处!” “陌央?”司空堇宥更是惊讶,“陌央也应待在天宇的身边,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该不会……天宇出事了?! 司空堇宥突然便有些担忧,却很快平复了心绪,令自己恢复沉稳。 此处距邑庄并不算远,若是快马加鞭,不过三日便能抵达。 想来竺商君载着他,定是不辞辛劳,日夜兼程。 而他这匹马儿很有灵性,又天生聪颖,它知晓断不能带着重伤的他回到蛮州,便一路北上,却不想寻见了陌央的气息。 更是机缘巧合,辛子阑便在此处,能够为他医治。 他暗自思索着,将此事想明白后,便望向辛子阑,“阿夕的伤势究竟如何了?她的眼睛……是否能医好?” “两个多月前,我去往永安寺,小妤险些就没命了。”辛子阑的声音沉了下去,“可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我便能够救活她。至于她的眼睛,我正努力为她医治,应当不久后便能重见光明。” 司空堇宥听后,又松了口气,转而抬起手臂,向着辛子阑揖了一礼,“辛子阑,多谢你了!” 辛子阑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转而似是想到什么,双眉一拧,问道,“司空堇宥,你怎会知晓我的家乡所在?” “呵……”司空堇宥低笑了一声,反问,“于我而言,这是一道难题吗?” 辛子阑见他一副自信至极的模样,没好气地回,“可惜你派去的那人没有你这般的头脑,否则我也不至于那么晚才赶到小妤身边。” 提及黎夕妤,司空堇宥的目光柔和了不少,轻声问,“在你的医治下,阿夕她……是否胖了些?” 辛子阑盯着司空堇宥瞧了半晌,最终轻叹了一声,回道,“她就在这片山林中住着,你若是想见她,随时都可以去。只不过你的身子还很虚弱,我劝你再好生修养个两三日。” 司空堇宥闻言,沉眸,不语。 本想听从辛子阑的叮嘱,可司空堇宥仍旧耐不过第二日。 他拖着虚弱的身子,自洞口而出。 一眼便瞧见了守在洞外的竺商君,以及它身侧的陌央。 司空堇宥走向这两匹聪颖的马儿,与它们亲昵了片刻,便转眸打量着周遭。 仍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分毫未改。 就在他迷茫于该向何处走去时,突闻一阵萧声响起。 他心头一动,便循着那萧声,寻了去。 他穿行在山林中,因着伤势,故而步伐有些缓慢。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间小木屋。 而在木屋外,一白衣女子坐在矮凳上,头顶包着个浅蓝色的头巾,眼前则蒙着一层洁白的绫缎。 瞧见她的那一刻,他只觉自己的心跳似是在顷刻间停止了。 他远远地望着,瞧见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看似很舒心。 萧声渐渐停歇,他这才注意到,在女子身侧不远处,尚且站着一金袍男子。 而方才那萧声,也正是辛子阑所吹奏。 很快,辛子阑向女子走去,蹲在她身侧,正向她说着什么。 下一刻,他瞧见女子嘴角的笑意更浓了,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司空堇宥不知怎的,瞧见这样一幕时,心口竟生生钝痛。 他站在暗处,远远地望着二人。 他一眼便能看出,女子比之从前,要胖了些。 而他也看得出,与辛子阑相处时,她很开心。 远处的木屋,远处的两道身影,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只觉无比和谐,甚至有些美好。 却突然,女子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她似是有些紧张,一把抓过身边辛子阑的手臂,正向他说着什么。 司空堇宥听不见她的声音,却在下一刻,迎上了辛子阑蓦然望来的眼。    第一百九十一章:嗅觉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司空堇宥清楚地看见了辛子阑眼眸中的惊愕。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明白了这道目光的意味:是黎夕妤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一颗心生生地疼着,司空堇宥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摇了摇头。 随后,他见辛子阑转眸望向黎夕妤,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双唇张张合合,也在轻轻摇着头。 很快,黎夕妤紧张的神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失落与寂寥。 他与她曾那般亲密,对于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簇,他都再了解不过。 故而此刻,即便她被绫缎遮了眼,他也依旧猜得透她的心思。 双臂忍不住轻轻颤抖着,司空堇宥强忍着心底巨大的悲痛与强烈的冲动,转身离开了。 他的身形落寞且孤寂,一步一颤地穿行在山林中,脑中不时回想着过往的种种,只觉心头钝痛无比。 近两日来,黎夕妤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她总觉身边似乎多了些什么,却又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见。 仅仅只是感觉,那渺茫又微妙的感觉。 尤其是方才,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似有一只手牵引着她的心扉,竟令她心生悸动。 她忍不住去问辛子阑,却被告知周遭没有任何人。 她稍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觉得失落极了。 自从陌央出现后,她的心事明显加重了,很多时候她忍不住向辛子阑打听外界的事。 可辛子阑回应她的,永远是这样一句话:“关于外界之事,我也并不能知晓。小妤你如今只管安心养伤,待眼睛治好后,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如此,黎夕妤便也唯有压下那颗躁动的心,静心养病。 “子阑,”她又开了口,问道,“近日来,怎么极少见到陌央啊?它去了何处?” 辛子阑的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却暗自长叹。 他自然不能直言陌央此刻正与竺商君待在一处,便道,“怕是腿上的伤还未好利索,它就忍不住去外面肆意奔跑了。” 黎夕妤听信了辛子阑的解释,心底却有些怅惘。 她再没了先前那般的好兴致,便缓缓站起身,“子阑,我有些乏了,想回屋睡会儿。” 说罢,不待辛子阑回应,她便已然转身,向屋内走去。 在这山林中住了两月之余,她已全然熟悉了屋里屋外的路况,故而走得颇为顺畅。 辛子阑站起身,并未追上黎夕妤,只是站在原地凝望着她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 黎夕妤这一觉睡醒时,已到了黄昏时分。 她觉得有些口渴,便轻轻唤了两声,“子阑……子阑……” 并无人回应,她感受不到辛子阑的存在。 “兴许,是去捕猎了。”她如此想着。 便独自起身下了床,向一旁的木桌走去。 她知晓,在木桌之上,放置着一只茶杯与一只茶壶。 她到得桌边,伸手探向桌面,却忽然触及一股炽热! 她被这炽热所烫,连忙收回了手臂,却也因此不慎将其推至木桌边缘。 “砰!” 下一刻,瓷器碎裂的声响直直传进耳中。 有水花四溅,溅在她的衣角,令她觉得滚烫无比。 她眉头微蹙,于慌乱中蹲下身,伸手探向地面,欲将碎裂的瓷片拾起。 “嘶……”却突然,手指生出一阵刺痛,她被那瓷片割破了指尖。 她连忙收回手,察觉到有鲜血溢出,一滴滴地落在地面。 她突然便有些慌张,不知这伤口是深是浅。 她仅仅犹豫了片刻,便以衣角擦拭着鲜血。 片刻后,她的动作突然顿住,手指停在半空中,竟轻轻颤抖着。 一颗心不安且狂乱地跳动着,她将受了伤的手指凑至鼻前,嗅了嗅。 “小妤,你怎么了!”辛子阑的声音在这时响起,随后便听他冲进了屋中。 不出片刻,辛子阑到得她身侧,瞧见碎了一地的瓷片后,他双眉一拧,连忙俯身,欲将黎夕妤扶起。 可他的指尖尚未能触及她的衣襟,便生生停住。 只因为,他瞧见她颤抖的双肩,感受得到来自于她的浓浓悲苦。 辛子阑心头一紧,不祥的预感生出,他连忙自她身侧蹲下。 瞧见她指尖的鲜血后,他立即伸手,抓住了她的掌心。 随后,他自衣角撕扯下一块布料,正要替她包扎时,却听她开了口,问,“子阑,方才被我打碎的这只碗中,里面盛了何物?好烫。” “是我为你煎好的汤药,还未转凉,自然会烫些。”辛子阑不假思索,立即便回。 可他话音刚落,黎夕妤的手臂便猛地一颤。 他连忙去看她的面容,却只瞧见了悲痛与无助。 “小妤,究竟出了何事?”辛子阑的一颗心也随之揪起,眼中透着怜惜与不安。 “我……”黎夕妤出了声,肩头却颤抖地愈发剧烈,“子阑,我……我的嗅觉,消失了……” 此言一出,辛子阑蓦然瞪大了眼。 他有些不敢置信,连忙伸手探上黎夕妤的脉搏。 可他反反复复诊了数次,却并未发觉任何异样。 “小妤,你的脉象平稳,一切都很正常。”辛子阑双眉紧锁。 突有两行泪水自那洁白的绫缎下流过,黎夕妤的话语中含带着哭腔,“难怪这些时日,我总觉得周遭的气味都淡了很多,想不到……” 辛子阑的眉头越拧越紧,此刻黎夕妤的模样令他觉得挫败至极。 这也是一生中头一次,他开始质疑自己的医术。 为何?为何他诊不出半点异样?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小妤她……怎会突然失去了嗅觉? 脸上的泪水很快干涸,留下浅浅的印记。 黎夕妤的心已沉至谷底,此番突然失去了嗅觉,与当初失去了光明相比,并未逊色几分。 只因她天生嗅觉敏锐,这么些年来,嗅觉始终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可是如今……老天爷却偏生连这也要剥夺…… 她抽回了手臂,缓缓站起身。 辛子阑能够知晓她此刻的悲痛,为了令她心中好受些,便道,“小妤,一切都不必担忧,有我在,有我这个神医在此。无论是眼睛,还是嗅觉,都一定会恢复如常的。” 将辛子阑的话语听在耳中,黎夕妤自然听得出这其中的安抚之意,便淡淡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纵然她悲痛欲绝,又能如何? 两个多月前,若不是辛子阑及时赶到,她怕是早就没了性命。 而如今她还能好好地活着,就连眼睛也有望治好,她还有什么好怨恨的?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令她一时无法承受。 她踱步至床边,将自己摔在被窝里,再也不想开口多说一句话。 辛子阑见状,连忙走近,执起她的手掌,替她处理着指尖的伤口。 鲜血沿着他的手掌流淌,温热又滚烫。 “子阑,”突然,黎夕妤开口唤他,道,“再过三月,倘若我这双眼睛还未有所好转,你……便离开此处吧。” 辛子阑的手臂一抖,险些碰到黎夕妤的伤口。 她的嗓音有些低沉,继续说着,“就在方才,我已然想得通透。左右我这一生也就如此过了,有没有眼睛,似乎也并无所谓。可是你不同,我虽不知晓你的身份来历,但也明白,像你这种医术无双的人,自然肩负着重任。在这世上的某一处地方,一定有某些事物,正等着你。” 辛子阑快速替她包扎完毕,便坐在床边,深深地凝望着她。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 可最终却停留在半空,再也无法降下半分。 他终究还是没有那个勇气,饶是再小心翼翼,也生怕惊了她。 最终,他只得轻轻握住她的手掌,道,“小妤,在一切尚未结束前,我不会离开你。若不能看着你安稳幸福,我即便是离开了,也断不会安心。” 将他的话语听在耳中,黎夕妤不作回应。 她抽回自己的手臂,侧身而卧,佯装困倦。 辛子阑无声轻叹,最后看了她一眼,便起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辛子阑总会带来许多东西,凑至黎夕妤的鼻前。 可无论是何物,她都闻不见半分。 唯有每日里的惯常服药,才能令她尝得到几分苦涩…… 她的心境一日比一日糟糕,纵然辛子阑为她吹奏玉箫,她也再生不出最初的愉悦。 直到这一日…… 约莫未时,她服过药后躺在床榻上,却久久也未能入睡。 脑中闪过诸多画面,无不与过往有关。 突然,她隐约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十分轻浅,令她一时不敢判定。 却又在这不确信中,察觉到几分异样。 似乎在这间木屋里,除她之外,还有一人! 这个念头自心底升起时,她先是一惊,而后立马便坐了起来。 “子阑?”她试探性地唤着。 无人回应。 “子阑?”她又唤了一声,“是你吗?” 此番,依旧无人回应。 可心底的某种直觉,却在这时肆虐而涌。 她看不见,也闻不见,更听不见什么,然直觉告诉她:此时此刻在这屋中,一定还有一人! 既然不是辛子阑,那么…… 是他? 伊闹闹 说: 祝大家双节快乐! 本书很快就要进入尾声,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 么么哒~    第一百九十二章:缠绵 黎夕妤的心开始狂乱地颤动着,有紧张与不安,更有期盼与渴望。 那莫名却强大的直觉,令她更加坚定了心底的猜测。 一时间,辛子阑曾与她说过的“真相”不时在耳畔回响,令她浑身一抖,忍不住开了口,“……少爷?” 她试探性地唤着,声音有些颤抖,却又含着几分笃定。 司空堇宥便站在门前,他双手紧握成拳,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床榻上的女子,身形却在微微颤抖着。 已有许久,许久…… 他不曾听见她的声音,而她轻柔的呼唤,一声“少爷”便令他险些丢盔弃甲,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 可他十分清楚,在如今这最关键的时刻,他不能出现在她面前,更不能让她有所察觉…… 三日前,辛子阑曾告知他黎夕妤的嗅觉消失了。 他心中怜惜无比,时时刻刻都在挂念着她。 而今日,他的伤势已渐渐稳定,便欲连夜离开,回到蛮州。 可在临行前,他终究是没能忍住,想要来看她最后一眼。 可他如何也想不到,即便连嗅觉也失去了的黎夕妤,竟依旧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他心底酸楚极了,眼眶也逐渐变得通红,却努力压制着心底的情愫,控制好平稳的气息。 “少爷……”突然,女子又开口唤他,转过身子向他的方向望来,“……是你吗?” 她的双眼被一条洁白的绫缎所倾覆,她的身上亦是一身纯白,显得寂寥又凄凉。 唯有那张浅蓝色的头巾,为她这朴素淡雅的着装增添了几分生机。 “少爷,是你吗?”她重复地问着,话语分明有些急促,可口吻中的笃定之意,却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暗自咬牙,即便心中有再多的牵挂与不舍,他也不能继续停留。 故而,他默然转身,抬起脚,欲离开。 就在他即将迈出门槛的那一刻,后方突然响起“啊”地一声惊呼。 他心头一紧,连忙转身向后望去。 只见女子的身子已脱离了床榻,她的整个上半身正以极为快速的趋势向下跌落。 看这情形,她似是想要下床,却一个不慎摔了下来! 下意识地,司空堇宥已迈开步子,快步冲了过去。 他本想赶在她坠地之前将她拉起,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黎夕妤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整个身子匍匐在地,轻轻颤抖着。 这两个多月来,她始终被辛子阑照料得很好,除却三日前不慎摔碎了瓷碗,其余时候她从不曾磕着碰着。 而此番,她直直摔在了地上,浑身的伤势免不了被牵扯。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疼得龇牙咧嘴,正要挣扎着起身时,突有一双手臂扶上了她的双肩。 这双手十分有力,触碰在她肩头时,那感觉也分外熟悉。 就在她出神之际,这双强有力的手已将她扶起。 她站定在地面,刚站稳,那双手便立刻离开了。 随后,她听见一阵极其悉碎的声响,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似要远去。 一时间,黎夕妤的脑中仅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走。 当这念头刚刚生出时,她便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向前冲了去。 她虽看不见,但这数月来已练得一副好听力,她能够清楚地判断出他离去的方位。 正是屋门的位置…… 她刚迈出没几步,便撞在了一堵肉墙之上。 因着她太急太猛,故而撞得有些痛。 她察觉到身前的人微微一颤,似有加快步伐尽早离开的征兆。 没有任何迟疑,黎夕妤已张开双臂,将前方的男子紧紧环抱。 她自身后将他抱住,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与触感,一如许久以前,他将她送往瀚国前,她不顾一切地跳下马车,冲向他……自身后抱着他…… 这样的感觉,再熟悉不过。 身前人猛地一颤,脊背挺得僵直,却生生停下了脚步。 “少爷,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黎夕妤开口,话语中含带着几丝哭腔,“你既然来了,又为何连一句话也不与我说,便要急着走了……” 她的口吻中藏着几分怨怪之意,似是在向他撒娇。 司空堇宥的身子又是剧烈地一颤,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在心底不断地告诫自己:绝不能心软,否则先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心智,尤其是面对黎夕妤时的心智。 “虽然,如今我眼睛瞎了,鼻子也闻不见了,可是我不会认错人!”黎夕妤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那是他日夜眷恋着的…… “你就是司空堇宥,休想否认!”黎夕妤偏执且笃定地说着,口吻有些强硬,可那柔弱且带着哭腔的嗓音,却令他心疼不已。 终究,他深吸了一口气,开了口,“是我。” “可那又如何?”他抬手,拨开腰间女子的手臂,尽量令自己的声音显得冰冷且无情,“我只是恰巧途经此处,却不想遇上了辛子阑,便想来瞧瞧看,如今的你……究竟沦落至何种境地?” 他说罢,身后的女子许久也未曾回应。 就在他心痛不已,欲抬脚决然离开时,她突然便开了口。 “少爷,你很痛苦吧?”她竟如此问。 司空堇宥轻轻握起了双拳,缓缓转过身,垂眸望着她。 他的神色早已不再坚持,满目怜惜与思念,可开口说出的话语,却依旧冰冷,“哼,我有什么好痛苦的?” “佯装对我无情无义,狠心将我抛弃,可实际上你的心里,怕是比我还要难过吧……”黎夕妤的话语突然沉了下去,面上却无甚情绪,“我曾经心如死灰,尚能剃发出家……可是少爷呢?你却只得拼命地伪装自己,在旁人面前展现得云淡风轻……少爷,你如此这般,又怎会不痛苦?” 听着她的言辞,胸膛中的一颗心似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般,绞痛非常。 他双唇颤抖,眼眶泛了红,却仍旧以最薄弱的心智与内心翻涌不休的情意做着斗争。 “别再自作聪明了……”他的嗓音中,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颤意,“早在数月以前,我便与你说得清楚明白,我对你早已没了……” 他终究未能继续说下去,只因身前的女子已张开双臂,向他扑了来。 她扑在他的怀中,双手紧紧地揽着他的腰肢,似是拼上了全身的力道,令他险些喘不过气。 她的手臂挤压着他腰间的伤口,他虽觉得痛,可那久违的温暖,却令他不舍得将她推开。 “辛子阑都告诉我了,少爷,你还要骗我到何时?”她的眼角终有两行清泪滑落,将脸颊靠近他的心口,听着他慌乱却有力的心跳。 “我们曾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我始终无法相信,你的心中是没有我的……”她哽咽着,泪水肆虐,很快便浸湿了眼前的绫缎,“是不是,我如今这副模样,令你觉得很难看……你想要羞辱我,想要看我的笑话……” “……我没有。”司空堇宥在这时开了口,那隐忍却颤抖的嗓音中,终归还是多了几分温柔。 而下一刻,黎夕妤突然松开手臂,转而勾上了他的脖颈,随后仰首,覆唇而来。 她的手臂不断地用力,企图令他低下头来。 她的双唇颤抖着,生涩且笨拙地亲吻着他,显得十分费力。 而司空堇宥,他心中筑起的高高城墙,终是在这一刻,崩塌溃烂。 他猛地抬起手臂,一手扣上她的后脑,一手揽过她的腰肢,主动去亲吻她。 这一刻,他所有的坚持与隐忍,所有的谨慎与担忧,通通都不要了…… 他此生最珍爱的女子就在身前,她满脸的泪水,满心的喜悲,全是因他而生…… 纵然他的心智再坚韧,也断然无法抗拒这般主动的她…… 黎夕妤的泪水愈发地汹涌,滑落至嘴角,渗进口中,被他尝了去。 他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同时加深了这一吻。 时隔一年之久,他与她分开,已有那么久…… 每每午夜梦回,他自黑暗中醒来,想到身边再也不会有她,便被莫大的失落与悲痛湮没。 这一年多来,他没有一日不在思念她,没有一夜不会梦见她。 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倘若她还在身边,倘若她就在眼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揽进怀中,紧紧地拥抱,再也不放手…… 而这样的温暖,令他沉沦,令他忘我,更是他穷尽一生,都想要得到的…… 他的气息依旧是那般淡雅,她虽闻不见,可唇齿间的柔软触感与清淡气息,却从不曾有所改变。 可这样激烈的吻,却令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生怕下一刻,身前的男子便骤然消失,这屋中依旧仅有她一人。 故而,她的脑中生出了一个念头,一个疯狂却又令她无比期盼的念头。 她松开了环绕着他脖子的手臂,缓缓向下移去。 然她的手指刚划过他的胸膛,便觉他的身子陡地一颤。 这一颤令她的心也跟着颤,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念想,不由分说地便去撕扯他的衣领。 她的动作有些急促,亦有些粗鲁,指甲划过他的脖项,留下几道血红的印记。 司空堇宥猛地睁开眼,眼眸深处有熊熊烈火正燃烧着,却也同样夹杂着几分隐忍。 他离开她的唇,嗓音沙哑,轻喘着粗气,“夕妤……你这是做什么?” 她不曾回应,双手却一路下移,到得他腰际,去寻找系在那里的结。 却不知何故,她非但未能将那结解开,反倒令其越缠越紧。 她有些气急败坏,便咬着牙去撕扯他的衣襟,那迫切的模样令他再也无法忍受。 他反手触碰到身后的门板,一把将其合上。 随后,他将她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 即便被他抱着,她也依旧不安分。 双手勾上他的脖子,探着脑袋亲吻他的脸颊与嘴角。 心底的欲火与眷恋在她的撩拨下汹涌而生,他再也顾不得任何,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下一刻,他亦压了上去,回应着她密密麻麻的吻。 “咚!” 却突然,两个人的身子直直坠了下去! 黎夕妤吃了痛,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司空堇宥下意识便要起身,眼角瞥见身下的床板竟塌陷在地,一时有些愕然。 然,他未能成功起身,只因她的手臂再度探了来。 她环着他的脖子,忘情地亲吻着他,动作依旧有些生涩。 他便也不再计较床板一事,伸手扣上她的腰肢。 随后,便是唇齿交缠…… 二人并非头一次做此事,可黎夕妤依旧生涩且羞怯。。 不知何时,她头顶的浅蓝色头巾散了开。 他的动作有片刻停滞,凝望着她的头顶。 已有新发生出,纵然很短,却终归不再是那光秃秃的模样。 不知怎的,他又伸手去触碰她眼前的绫缎,片刻后竟将其给揭了去。 下一刻,他对上她盈满了泪水的眉眼,分明那般清澈明媚,却偏生无半点神韵。 黎夕妤已有许久不曾揭下这绫缎,此刻眼前突然没了遮挡,她的心中本有丝丝期待。 可当她睁开眼,视线之中依旧是一片漆黑时,那盈满了眼眶的泪水,便夺眶而出,汹涌地流淌着。 她更加用力地抓着他的双肩,泪水自眼角而下,流淌至枕边。 “……很痛吗?”他喘着粗气,嗓音沙哑至极,低声问着。 黎夕妤不语,只是不停地流泪。 而她终于在这样的方式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这并非梦境,更不是她的幻想,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她牵肠挂肚、日思夜念着的人,终于就在她的身边,真真切切,毫无虚假。 半晌后,她突然哭嚷着,“少爷,我如今没了头发,眼睛也看不见了,嗅觉也消失了,身子骨更是虚弱得紧……我如今这副模样,是不是……很难看?” 她泪如雨下,未有半点掩饰,痛哭流涕。 司空堇宥的身子猛地一颤,泛了红的眼眶中亦有泪水在打转。 他俯下身,凑至她耳畔,颤抖着开了口,“怎么会难看呢?你在我的心中,永远都是天下第一……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与你相比。” “头发没有了,可以再长出来。眼睛看不见了,嗅觉消失了,身子骨虚弱,也还有辛子阑为你全力医治。即便他无法医好你的眼睛,你也还有我……” 他的话语一一传进耳中,黎夕妤的心剧烈地颤抖着。 “你还有我,你还有我……”他一遍遍地低喃,却清晰无比地传进她的耳中。 此时此刻,她十分清楚地知道,他是认真的。 而她也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渐渐地,她松开手,放过了他的双肩。 双手垂落在床榻上,他的大掌很快便覆了来。 他与她十指交缠,紧紧相扣。 而她在这一次,也仿佛渐渐体会到,那本《春来到》中所指的“飘飘欲仙”是何种滋味…… 天色即将暗下,晚霞绵延万里。 辛子阑一手提着只野兔,一手抓着把草药,步伐颇为轻快地向回走。 还未走近时,他瞧见木屋的门板正虚掩着,心头蓦然一紧,不由加快了步伐。 他分明记得,在他离开前,曾将这门板紧紧地合上。 可眼下…… 他不敢多做猜想,却一路小跑着,很快到得屋外。 他正要伸手去推门时,整个身子却蓦然僵住。 透过虚掩的门缝,他的视线直直望向了床榻的方位。 此时此刻,那张由他亲手所造的木床,已坍塌…… 而在塌陷的床榻上,两道身影缠绵不休,尤云殢雪。 女子低低的哭声萦绕在耳畔…… “夕妤……夕妤……” 他听见司空堇宥沙哑着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唤着。 辛子阑只觉头脑嗡嗡作响,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胸膛似是在这一刻被人掏了个空,那原本蓬勃跳动的一颗心,变得死寂且疼痛。 他仿佛在顷刻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周身笼罩着莫大的悲痛。 他紧紧抓着手中之物,强迫自己转身,迅速离开。 屋内。 行过欢好之事的二人正紧紧相拥着,黎夕妤将脸埋在司空堇宥的胸膛间,脸上的泪水已干涸。 她一手抓着身上的棉被,一手环上他的腰肢。 却突然,她触碰到一圈粗麻的布料,有些厚实,不知在他腰间裹了几层。 她心头一紧,指尖突有温热粘稠的液体流淌着。 她虽看不见,也闻不见,却也清楚地知晓,那是鲜血! 她的手又在他腰间摸索了一圈,许是动作有些焦促,撞到了他的伤口。 “嘶……”他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便伸来大掌,一把将她抓住。 “你再这般不安分地乱摸,今夜便休想我会放过你!”他低邪的嗓音自耳畔响起,令黎夕妤又羞又恼,很快便涨红了脸。 可她仍旧有所担忧,“少爷,你受伤了……” “小伤,无碍。”他如此回。 可那仍在淌血的伤口,却令黎夕妤放心不下。 她想要起身,却被他紧紧地禁锢在怀中。 “别动……”他沙哑着嗓音,“已有许久不曾抱过你了,让我好好抱一抱……” 她听出他话语中的疲累苍凉与眷恋,一颗心便揪得生疼。 “是辛子阑为我医治的,故而你不必担忧。”许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他又道。 果不其然,一听闻此言,黎夕妤原本高高悬起的一颗心,便落了回去。 随后便是沉默,谁也不再开口,只是静静相拥,享受这难得的相聚时刻。 黎夕妤轻轻闭上眼,枕在司空堇宥的臂弯中,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回首这小半生,唯有与他相识后,她的人生才渐渐有了光亮。 可他们二人,却皆背负着各自的仇恨,为了报仇才能够倔强地活在这世上。 因着种种缘由,最初的近两年里,他们虽时常处在一起,却少有肆意欢愉的时刻。 唯独当初自荣阳城回归时的那一月,他们游山玩水,途径岗穆村,与村民一同滑雪,又去往应州,抵达玉露滩,而后乘扁舟渡江,后踏上邑庄…… 那一月的日子,是他们二人仅有的,最欢快的时光…… 可惜时光流逝,一切都已然过去了那般久,久到连记忆也逐渐变得模糊。 但那一月里纵情享乐的感觉,她永远也不会忘。 正当黎夕妤陷入回忆之时,司空堇宥突然开了口,问道,“夕妤,这一年多来,你可有恨过我?” 黎夕妤的心跳漏了半拍,却将他拥得更紧,轻声答,“少爷,我纵然心生不甘、后悔、绝望,却也从不曾恨过你。” 犹记得最初,她站在黎未昕的屋外,瞧见衣衫不整的季杉时,心中曾有恨意滔天,难平难休。 可一年前,司空堇宥狠心抛下她,与她说出那般绝情的话语,甚至提及司寇瑕时,她躺在地上,眼看着他掐灭了烛火,却连半点恨意也无。 兴许,这便是季杉与司空堇宥的差别…… “你若恨了我,我的心中……兴许还会好受些。”他轻声说着,言语中含几分自责之意。 黎夕妤明白他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 片刻后,她的脑中闪过几张面孔,顿时悲从中来。 “我唯一觉得遗憾与不甘的,是未能替小桃、子安,以及伯父报仇……”她的声音有些阴沉,却极力地压抑着心中的悲痛与愤恨。 而在这时,司空堇宥却在她耳畔轻轻笑了起来,“夕妤,我们已经报了仇了,闻人玥她……死了。” 听闻此言,黎夕妤一时有些怔忡。 下一刻,司空堇宥敛了笑意,声音陡然变得冰寒,“她害死了那么多人,害死我最敬爱的父亲,我又怎会放过她?”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虽仍旧觉得有些恍惚,却问,“何时的事?” “十二日前。”他沉声答,“也正是因着那一场厮杀,闻人玥暗中使诈,我中了毒,这才会身受重伤。” 听着他的话语,黎夕妤虽已相信闻人玥已经被他所杀,他已替诸人报了仇。 可不知为何,心底却连半点畅快之感也无,甚至隐隐还有几分担忧。 伊闹闹 说: 审核大大,难得过节的日子,您就行行好,放我过了吧/(ㄒoㄒ)/~~    第一百九十三章:痴心 “对了,”突然,司空堇宥似是想到了什么,双眉一拧,问道,“你这床……是怎么回事?” 黎夕妤眨了眨眼,虽看不见,却也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辛子阑亲手打造的床……”她的声音很小,带着几分窘迫与羞怯,“怕是,质量不太好……” 先前那一摔,委实摔得她有些痛,却因着难抑对他的思念与期盼,故而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此刻再一思索,怕是等辛子阑瞧见了,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思及此,她不免觉得有些头疼。 “夕妤,”他又开口唤她,低声问,“与辛子阑相处在一起,你是否感到很开心?” 黎夕妤先是一怔,沉吟了片刻后,回道,“辛子阑这个人,总能令我放下所有的戒备,与他相处时,我会觉得很轻松。这样的感觉,是厉莘然无法带给我的。故而,少爷当初将我困在永安寺中,厉莘然虽日日相陪,为我做了许多,可实则我并不快乐……” “可是少爷,你能够带给我的,又是辛子阑所无法给予的!”黎夕妤突然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掌,“这天底下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取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只要你肯准我与你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司空堇宥听后,也紧紧握着她的手,却未曾开口回应。 黎夕妤的心绪颇为复杂,她好不容易等到了与他相见的时刻,心中念想的唯有与他相守…… “少爷,如今蛮州的情势……如何了?”她试探性地问着。 “你不必操心这些杂事,战场上的打打杀杀都与你无关,你只需好生养伤便可。”果然,他不肯透露一星半点。 黎夕妤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沉默了片刻后,又问,“那……如今待在少爷身边,做谋士者,是何人?” 她太过担忧他的处境,可他半点也不肯透露,她便唯有如此旁敲侧击。 既然闻人贞背叛了他,而她也沦落至此,那么如今在他身边,是否还有人为他出谋划策? 她听见他轻轻叹了一声,而后颇有些无奈地开口,“是张业。” “张业?”黎夕妤有些疑惑,片刻后恍然想起,“是当初观星测天象的那位智者?” “恩。”司空堇宥轻轻点头,“当初你我二人坠下山崖,若不是有张业相救,怕是也不会再有今日。” 此时此刻,黎夕妤的脑中满是张业的身影。 她想起许久以前,一身风骨的张业便令她唏嘘,司空堇宥更是对他称赞有加。 而如今,若由张业守在司空堇宥身边为他出谋划策,助他良多,倒也是件好事。 可终归,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比她还想要守在他的身边…… 他突然凑向她的耳畔,气息喷薄在她耳边,令她忍不住战栗。 “不必为我担忧,”他的嗓音响起,低沉又好听,“我是个惜命的人,断不会轻易死去。更何况,我心中牵挂着你,又怎么舍得离开你?如今,我只盼着你的身子能够早些好转,盼着你的眼睛早些恢复……” 黎夕妤的鼻尖蓦地一酸,回首这一年来的种种经历,竟像是一场梦…… 仿佛她从不曾与他分开,仿佛她从不曾去往永安寺,仿佛……所有人都还好好地活着…… 司桃,荆子安,文彦,以及伯父…… 每一个人的离开,于她而言无不是一次极为强烈的打击。 而每一个人的离开,又无不与她紧密相关…… 她又向司空堇宥的怀里缩了缩,紧紧地贴着他。 “少爷,”她瓮声瓮气地开口,“你还会离开吗?” 他迟疑了片刻,回道,“若是累了,便安心睡下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哪也不去。” “那明早……你会离开吗?”她有些紧张,追问道。 “……不会。”半晌后,他答。 可司空堇宥终归还是骗了她。 她转醒后,睁开眼,视线一片漆黑,伸手去触碰周遭,却仅摸到空荡的床榻。 她猛地坐起了身,心中一阵恐慌,正要开口呼唤时,耳畔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少爷!”她勾唇一笑,出声唤道。 可回应她的,却并非那道声音,“他走了。” 辛子阑毫无温度的嗓音传了来,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却令她久久也未能回神。 她怔忡地坐着,心口生生地疼着,一时间仍旧无法接受司空堇宥已离开的事实。 很快,辛子阑向她走了来,手中端着一只瓷碗,“将这药喝了,对你的嗅觉恢复应当有所帮助。” 他说着,舀了一匙汤药,凑向她唇边。 可黎夕妤却紧闭双唇,眉宇间满是悲痛。 辛子阑见状,便将药碗放置在一旁的木桌上,蹲下身子,直视着她。 他的眼角瞥见床榻上的两件物品,便将其拿在手中,先将那浅蓝色的头巾罩在她的头顶,后又将纯白的绫缎蒙在她的眼前。 今日辛子阑的情绪似是有些低落,眼中透着几分悲凉,却仍旧柔声问道,“小妤,可是哪里不舒服?为何不想吃药?” 他自然知晓答案,却依旧耐着性子,如此问。 片刻后,只见黎夕妤张了张唇,竟反问,“辛子阑,少爷受伤被你所救一事,你为何不曾告诉我?” 辛子阑的目光愈发黯然,回,“这一切都是司空堇宥的意愿,我不过是遵循了他的意愿,这才瞒了你。” 黎夕妤闻言,轻叹了一声,缓缓垂首。 她自然不会怨怪辛子阑,只是觉得心口似是被针扎着,密密麻麻,泛起阵阵刺痛。 突然,辛子阑伸手搭在了她的肩头,而后道,“小妤,司空堇宥今早离开前,曾拜托我欺瞒着你,让你误以为昨日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他也从不曾来过。可我并未如此做,我选择告诉你实情……” 听他说着,黎夕妤的身子蓦然一颤,一双手忍不住攥起了衣角。 “小妤,我希望你能理解司空堇宥的一番苦心,他做了那么多,不过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远离一切的危难……”辛子阑的话语中没了笑意,低沉又干涩,却依旧轻和。 黎夕妤紧抿着唇,不断地回想着昨日发生的一切,竟觉得是那般的不真实…… 司空堇宥的到来与离开,仿佛只是一念之间的事,他走得那般干脆,那般决绝…… 他再次将她留在了这里,独自一人去面对这世间的风霜雨雪,苦难与悲痛…… 黎夕妤思索着,攥起衣角的指节渐渐泛了白,她突然抬首,问道,“辛子阑,你曾经说过,待我的身子好转,眼睛也恢复光明后,便会带我离开这里。这番话,究竟还作不作数?” “自然作数。”辛子阑不假思索,答。 “好。”黎夕妤重重点头,“我要喝药。” 辛子阑强自扯出一抹笑意,将药碗端来,正欲喂她时,却突然被她一把夺了去。 但见她将瓷碗凑至唇边,随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这药仍有些烫口,黎夕妤却强忍着,眼眶都泛起了红光。 “小妤,这里的生活虽有些艰苦,但胜在隔绝人世,无人打扰。你若实在不喜欢,我们可以……” “不!”辛子阑正说着,突然被黎夕妤打断,“比起永安寺,我更喜欢这里!虽然我很想早些离开,但我也明白,自己的身子并非短时间内便能恢复。所以辛子阑,你不必再为我担忧,我会安安心心地待在此处,配合你的医治……” 话虽如此说,可辛子阑依旧察觉得到几分焦促,来自于黎夕妤。 “无论如何,只要你肯安心养病,便足够了。”辛子阑又拍了拍她的肩头,笑得有些无力。 “因为在我的心中,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比你更重要……”当然,这番话,辛子阑并未说出口,只是将它藏在了心里。 接下来的几日里,黎夕妤似是渐渐淡忘了司空堇宥。 她安安心心地养着伤,不时踱步至屋外,呼吸这山林中的新鲜空气。 自竺商君与司空堇宥离开后,陌央陪伴在她身边的时间便也多了起来,它一日日长大,通体依旧纯白。 辛子阑将那塌陷的床榻几经改造提升,能够承受的重量远比先前要大得多。 黎夕妤依旧喜爱听辛子阑吹箫,故此每日辰时与未时,他便会执起玉箫,吹奏与她听。 而每每听见萧声时,黎夕妤的嘴角总会忍不住地勾起,那是发自内心的欢愉。 倘若她心情甚好,还会将古琴取出,与他共奏。 丝竹悦耳,绕梁三日,毫不夸张。 二人的生活仿佛回到了从前,闲云野鹤,好不畅快。 可辛子阑却始终清楚地知道,自司空堇宥与黎夕妤相见后,已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日子便这般流逝,转眼又是七八日。 这夜黎夕妤早早便卧榻而眠,却又在一阵幽香中转醒。 她并不知晓此刻是什么时辰,只知那香气浓郁且熟悉,令她心颤。 那是兰香,她最为喜爱的兰…… 可她真正所欣喜的,却并非是这兰香。 而是,她闻见了兰香! 欣喜之意难以抑制,她只想尽快将这好消息告诉辛子阑。 可就在她准备起身时,屋外却突然响起一阵低语声。 她听见了辛子阑的声音,还有另外一道女音,她却辨别不出。 她不敢再动弹,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身子逐渐变得僵直。 “……你已离开数月,这便随我回去!”这道声音,来自于那不知名的女子。 “你走吧,我不会随你回去!”辛子阑的口吻中含着几分冷漠与坚决。 黎夕妤的心跳陡地加快,紧张又慌乱。 她虽不知晓辛子阑的身份来历,可仅凭这样一番对话,她也足以断定:那个陌生女子,与辛子阑来自同一处地方。 “你未经准许便擅自离开,更带走了那么珍贵的灵草,已然惹怒了谷主!你若再不随我回去,可知晓会有怎样的后果!” “一切后果我自会承担。只是眼下,我还不能走。方茹,你不必再白费心力了。我心意已决,纵是谷主亲自前来,我也断不会在这时离开。” 方茹? 辛子阑唤那女子“方茹”…… 虽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姓,却很是好听。 可黎夕妤却没有心思欣赏旁人的名姓,她的一颗心,已高高悬起。 “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屋中的人,于你而言当真那般重要?令你不惜与谷主对抗,也一定要守护?”方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凌厉,在这寂夜中显得有几分刺耳。 随后,黎夕妤听见辛子阑低笑了一声,而后道,“方茹,许多事情,你并不明白。我从未想过要与谷主对抗,我只是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一个我最珍视的人……而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我不能离开她。” “……你竟然,动情了!”方茹的嗓音更加凌厉,似是有些愤怒。 “时至如今,我依旧很难分辨何谓情爱,但我知道,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以整个天下做交换,我也不会开心……” “你……你!你简直无药可救!”方茹似是有些气急败坏,“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今夜,即便是用强,我也一定要带你回去!” “哼!”只听辛子阑冷哼了一声,而后猛地拂袖,“用强?你打得过我吗?” 之后便是一阵打斗声,黎夕妤清楚地知道:辛子阑与那名唤“方茹”的女子打了起来。 她心中有些担忧,想要起身下床,却并不知晓出门后她究竟能做些什么。 方才二人的对话仍在耳畔萦绕,令她的心绪变得杂乱不堪。 以那女子的话中之意,她不难猜到:辛子阑带着一样极为珍贵的药材擅自离开了他的家乡,也因此惹怒了他家乡的统治者。而这方茹的到来,便是为了带他回去。 可他却拒绝回去,只是为了……继续守在她的身边。 黎夕妤的心一阵阵地疼着,此时此刻,她的内心也在挣扎。 她一边希望辛子阑获胜,一边又希望他能够败落。 倘若他败了,必然会被方茹带走,从此回到家乡,回到他本应去的地方。 可如若他赢了,就能够继续留下来,留在她的身边…… 她知道,她不该怀有如此矛盾的心思,却又难抑私心。 突然,女子的闷哼声传进耳中,令黎夕妤下意识便攥起了身下的被褥。 下一刻,辛子阑冰冷的嗓音响起,“回去告诉谷主,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我自会回去领罚。到时,无论是什么下场,我都甘愿承受。” “真是鬼迷了心窍……辛子阑,你好自为之!”方茹的声音有些颤抖,还喘着粗气。 黎夕妤明白,辛子阑这是赢了。 很快,方茹的声音彻底消失了,辛子阑也不再开口说话。 他似是于门外徘徊了片刻,脚步声便逐渐远去了,直至消失…… 黎夕妤躺在黑暗中,一双手紧紧地握起,虽是稍稍松了口气,心底却十分不好受。 关于辛子阑的身份,她已然没有心思去猜测,甚至如今在她看来,辛子阑究竟是什么身份,已然不再重要。 而重要的是,在如今这等关头,她十分需要辛子阑。 她一身的伤病,倘若辛子阑离开,那还有谁能够为她医治?若他离开,她不知自己是否还有信念坚持下去…… 她知道,这般的心思十分自私,却也同样忌惮二人口中所提及的“惩罚”。 倘若辛子阑回去后,所要面临的会是不可预知的惩罚,那么……她宁愿他永远都不要回去。 在这般复杂又矛盾的心思下,这一夜显得十分漫长。 黎夕妤不知自己是在何时再度陷入沉睡,只知兰的幽香时时萦绕在鼻间,挥之不去。 翌日。 黎夕妤被辛子阑唤醒,耳边是他轻柔的呼唤声,鼻中是陌生又熟悉的药草气息。 她被他扶着坐了起来,感受着他温柔且小心翼翼的对待。 “小妤,这一觉你竟睡了这般久,身子可有觉得不适?”辛子阑关切地询问着,话语中透着丝丝紧张。 黎夕妤勾唇一笑,一边摇头,一边道,“子阑,没有任何不适,反倒……还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辛子阑眉梢一挑,眼底是一派了然之意,却仍旧顺着她的心意,连忙发问。 黎夕妤动了动鼻尖,轻轻嗅了嗅,而后道,“子阑,我闻见了药香……” 她的声音很轻,虽没了昨夜刚转醒时的那股激动,却依旧满心欢喜。 辛子阑闻言,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伸手搭放在她的肩头,激动地嚷嚷着,“你当真能够闻见了?没有在骗我?” “骗你做什么,”黎夕妤笑出了声,“我不仅闻见了药香,还闻见了……浓郁的兰香。” 此番,辛子阑更是激动了,竟变得有些口吃,“我……我我……我在山林中走动时,确是瞧见了小小的一处兰花丛。念着你颇爱兰花,我便于昨夜将它们迁来了屋外,却不知它们是否能够活下来……” “它们一定能够活下来!”黎夕妤无比笃定。 搭放在肩头的手掌加大了几分力道,又有些不确信地问,“小妤,你当真……什么都能闻见了?” 黎夕妤的笑意更深了,“辛子阑,我在你的身上,闻见了光明的味道……” 她此言一出,察觉到肩头的手掌蓦地一颤,隐约能够想象到他此刻的神情。 “怎么,你素来骄傲,如今却不相信自己的医术了?”黎夕妤笑着打趣。 她话音落下后,辛子阑收回手,如她所料那般拍了拍胸脯,十分骄傲地回道,“我可是天下第一神医,一早便与你保证过,一定能够医好你。怎样?如今是不是见识到我的厉害了?” 听着这熟悉的口吻,黎夕妤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脸上的笑意减去大半,她低声开口,问道,“子阑,你已在这山林中守了我数月,你家乡的人……便不会思念你吗?你的父母,他们也会为你感到担忧吧?你的肩上……难道便不曾担负更重要的事情?” 辛子阑听她问着,而后勾唇一笑,认认真真地回道,“我家乡的人,他们并不会出于真实的某种情感而发自内心地思念我。至于我的父母……呵,就连我也不知晓,我的父母究竟是谁……而最重要的事,便是治好你的身子,看你开心,看你幸福。” 辛子阑每说一句,黎夕妤的心便更疼上一分。 此时此刻,她竟有些后悔,后悔要问他这么多。 她不敢去深究,他究竟住在何处,他的家乡究竟都有些什么人,而他的父母又是怎么一回事…… 似是为了安定她的心思,他的手掌又搭了来,“小妤,你放心,在司空堇宥能够带给你一世安稳前,我断不会离开。而如若他无法给你幸福与安稳,我便带你走。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任你一人颠沛流离,孤独无望地活着。” 他的口吻十分坚决,掌心散着一股温热,直达她心间。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却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她只是十分清楚地知晓:这一生,她终归要亏欠了他…… 蛮州。 司空堇宥日夜兼程,抵达城门时,天刚破晓。 守门的侍卫将他认出,连忙大开城门,迎他入城。 最先出现在视线中的熟悉面孔,是张业。 他一身白袍,手中抓着把羽扇,正在轻轻挥动着。 司空堇宥扯了扯缰绳,身下的竺商君便迈步前行。 入得城门后,他翻身下马,站定在张业身前。 “将军,您终于回来了!”张业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眼中泛着欣喜的光芒。 司空堇宥的脸色有些苍白,伸手将张业扶起,问道,“自我离开后,军中情势如何?” 张业轻轻点头,“一切都在计划中,将军不必担忧。” 司空堇宥的眼中有光亮四溢,他抬眸望着天边的旭日,目光中含着信念、希望,与期待。 他虽受了重伤,可回到军中,依旧有许多事物需要处理。 张业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向他讲述这期间所发生的种种事,包括两军交战的过程与结局,包括厉澹对于损失了三员大将的反应与应对手段…… 司空堇宥认认真真地听着,好在一切都尚在掌控之中,并未脱离原本的轨迹。 “季寻与厉莘然,这二人如何?”待张业话落,司空堇宥沉声问。 张业轻轻点头,只回了两个字,“可信。” 司空堇宥心中明了,挥了挥手臂,命张业退下。 张业离开后不久,帐子再度被人掀起,是一身黑衣的天宇。 见到天宇的那一刻,司空堇宥萦绕在心中多日的担忧,便渐渐散去。 “少爷,好在您平安回归!”天宇张口便道。 司空堇宥望着他,问,“陌央与竺商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它们不是好端端地由你照顾着?” 天宇闻言,脸上闪过几分愧意,连忙单膝跪地,拱手道,“少爷离开后不久,这两匹马儿便时时嘶鸣,暴躁至极。属下不知究竟出了何事,心中却隐隐有所担忧。而竺商君跟在您身边多年,它怕是感知到了什么,属下便私自解开了这两匹马儿的缰绳……” 听了天宇的解释,司空堇宥垂下眸子,不语。 “少爷,您驾着竺商君归来,想必是它寻见了您!可是……陌央呢?”天宇双眉紧锁,问道。 “陌央并未随着一同回来,它如今守在自己的主人身边。”司空堇宥回道,“至于竺商君,倒是幸好有它及时赶到,又循着陌央的气味一路而去。” 陌央的主人是黎夕妤,天宇自然知晓。 他虽有些惊异,却并未多言。 “下去吧。”司空堇宥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挥了挥手,吩咐道。 天宇自然看得出他受了重伤,便不再多做打扰,立即离开了。 当帐中仅剩他一人时,他自袖中摸出几只瓷瓶,自其中一瓶中倒出一粒药丸,仰头吞下。 随后,他起身,正欲步入内室为腰间的伤口换药时,帐帘再度被人掀开。 他转眸望去,是阿莫。 阿莫于两月前回归他身边,多年的细作经历令他显得与旁人皆有所不同,心细胆大,行事干脆利落,丝毫不会沾泥带水。 “事情办得如何?”未等阿莫行礼,司空堇宥已然开了口。 阿莫行至他身前,拱手道,“接到少爷的消息后,属下立即便赶去了邑庄,最终于那条江边发现了闻人贞与庄暠的尸首。属下便寻了处风水稍好些的地方,将闻人贞葬了。” 阿莫的声音不咸不淡,可传进司空堇宥的耳中后,却令他的心,轻轻疼了起来。 数日前,司空堇宥抵达邑庄时,算着时日知晓闻人兄妹二人与庄暠很快便会追来,便给阿莫传了一道消息。要他赶去事发之地,倘若敌人不曾带走那兄妹二人的尸身,便将他们葬了…… 如何也相识一场,是主仆,亦是旧友。 “不过……”阿莫突然话音一转,神情也变得严肃,“少爷,属下寻遍了那条江,也未能找到闻人玥的尸首……” “你说什么?”司空堇宥大惊。 阿莫双眉一拧,继续道,“属下已派人继续寻找,若能寻到自是最好,可若是寻不到……” 阿莫言止于此,司空堇宥却心下了然。 若是尸首被渔夫瞧见给埋了,倒也尚可。 可如若是另一种情形……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劲敌 这一年的夏日如期到来,烈日炙烤着大地,万物皆在艳阳霸道的照耀下低下了头。 热,格外的热。 饶是身处幽深密林中,黎夕妤也依旧感受得到烈日的无情。 好在辛子阑每每都会在她的药中添加某些降暑之物,倒不至于太过难熬。 养病数月,黎夕妤每日里所饮用的水源皆是辛子阑于日出前采集的露水。 露水甘甜,对于她的伤势很有帮助。 这日她起了个大早,只觉心旷神怡,身子舒坦极了。 屋外有鸟鸣声阵阵,“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若是平日里,她怀有心事时,只觉这鸟鸣声甚是嘈杂。 而今日却很是不同,她心中未曾生出半点烦闷之感,甚至觉得好听极了。 她独自下了床,踱步至屋外,闻见兰的幽香,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 “小妤,今日为何醒的这么早?”辛子阑的声音自前方响起,含带着浓浓的笑意。 黎夕妤循着他的声音向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今日不知怎的,觉得身心很是舒坦。” 熟悉的药草气息扑入鼻中,黎夕妤笑着伸出手,“子阑,你这每日里准时为我送药,可会觉得辛苦?” “小妤,我们可要提前说好啊,这半年来我为你诊病煎药,照料周全,可不是白做的!你得付我相应的报酬!”却听辛子阑如此回。 黎夕妤忍不住笑出了声,却摆了摆手,道,“你若想要钱财,我身上可是连半文银子都没有!” “小妤,”辛子阑突然压低了嗓音,敛了几分笑意,“我若是不要钱财,你是否愿意用别的东西来交换?” 黎夕妤闻言,嘴角的笑意蓦然僵住,心底一阵刺痛,片刻后回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只要我能给。” 辛子阑的目光有片刻的暗沉,他勾唇无声苦笑,转而牵过她的一只手,带着她向屋内走去。 “这药也已服用了三个疗程,今日再诊诊看,看你的眼睛是否有所好转。”到得屋内后,辛子阑如此道。 随后,黎夕妤的手中多了一只瓷碗,“来,先将药喝了,应当不烫了。” 黎夕妤轻轻点头,将瓷碗凑向唇边,很快便将这汤药饮尽。 随后,辛子阑一手接过瓷碗,另一手则探了来,欲搭放在黎夕妤的腕间。 “子阑,”黎夕妤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可有听见一阵乐声?” 辛子阑眨了眨眼,正要回话时,神色却蓦然大变。 下一刻,只听“砰”地一声响,那是瓷碗坠地发出的碎裂声响。 “子阑,出了何事?”黎夕妤心头一紧,直觉不妙。 然她话音未落,便猛然被辛子阑拽了起来,抬脚便向屋外冲去。 “快走!”慌乱间,她听见辛子阑紧张的声音。 黎夕妤从未见过如此慌张的辛子阑,自他手掌的力道,她能够察觉到他在害怕…… 害怕…… 辛子阑这人,也会有惧怕之物? 乐声由模糊变得清晰,似是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到得屋外后,辛子阑吹了一声哨响,似要将陌央唤来。 然那乐声变得更加响亮,黎夕妤突觉头疼欲裂,渐渐失去了力气。 “混账!”他听见辛子阑低骂了一声,随后这乐声便戛然而止。 “小妤,躲在屋中,不准出来!”辛子阑说着,便又将她扔回了木屋,而后将木门紧闭,甚至对其上了锁。 黎夕妤险些被辛子阑扔得跌倒在地,她连忙上前,忍受着头痛,不停地拍打着门壁,“子阑,你开门,开门啊……”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那突如其来的乐声,以及辛子阑这般强烈的反应,都令她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子阑,你开门……” “想不到,谷主竟派了你们二人前来!” 黎夕妤正焦急地拍打门壁时,突然听见辛子阑冷戾无比的声音。 她的心立时悬了起来,回想起两月前的那一夜,听见的对话…… 已不必再去猜测,此时此刻屋外一定多了两个陌生人,且这二人与当初那位名唤“方茹”的女子一般,皆来自辛子阑的家乡。 可黎夕妤并未听见这二人开口,只能听见辛子阑冰冷又坚决的嗓音,“我不会随你们回去,你们便莫要白费力气了!” 他话音刚落,那阵乐声便再度响起。 黎夕妤刚有所缓和的头痛便骤然加剧,这乐声带给她莫大的痛苦。 那是笛声,曲调虽好听,可传进她的耳中,却令她痛苦万分。 下一刻,一阵萧声响起,那是辛子阑的萧声,如同往日一般空灵,却又暗藏几分凌厉。 辛子阑的萧声响起后,她渐渐觉得痛感又小了几分,这感觉十分怪异。 然她尚未能缓一口气,便又闻一阵萧声响起,曲音盖过辛子阑的萧声,很是动听。 可动听的萧声带给她的,却是一阵又一阵的剧痛。 她未能站稳,摔倒在地。 乐声犹自响着,三道全然不同的音,不停地传进黎夕妤的耳中。 她躺在地上,忍不住捂住了双耳,十分痛苦。 她不知屋外的三人究竟在做些什么,本以为他们会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对付彼此,可她却连半点打斗声也未听见。 她只听见了三道乐声,这三人似是在进行比试一般,比谁吹奏的乐曲更加悦耳动听。 察觉到这一点后,黎夕妤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你们三人倒是玩得很开心,难受的是我啊! 随着乐声的持续,黎夕妤的心底渐渐生出几分憋闷之感。 这感觉十分熟悉,却令她觉得有些惶恐。 心口的伤势已有许久不曾发作了,那个大坑早在辛子阑的治疗下渐渐被新的血肉填满。 时隔三年,她这伤势好不容易快要痊愈了,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发作! 尤其是被几阵乐声所扰,实在令她觉得恼火。 蓦地,黎夕妤咬紧了牙关,竟伏在地上爬了起来。 她已没有力气起身,却向着木桌缓缓爬去。 她记得,辛子阑为她打造的那把古琴,始终放置在桌案上。 自屋门至木桌不过五步之遥,可她头痛欲裂,便觉自己似是爬了很久很久…… 她最终触碰到琴身,咬着牙将古琴抓起,放置在地面。 随后,她将十指搭放在琴弦之上,轻轻拨动着。 “叮……咚……” 清脆悦耳的音符传出,带着她满心的怒火。 既然要比乐声,那怎能少了她! 她的琴艺虽不算冠绝天下,却也有几分底蕴。 既然要比,那她奉陪! 随着十指的舞动,一道又一道美妙的琴音传出,空灵清脆,婉转悠长。 听见自己的琴音时,她突觉心底稍稍通畅了些,比起屋外那几阵笛箫声,她这琴音显得分外柔和。 遂,她深吸了一口气,竟渐渐沉下心来,认真地弹奏。 而她这时并未发觉,屋外的乐声,正逐渐被她的琴音所掩盖。 直至屋门突然被人推开,有人迅速向她冲来,她方才停止了弹奏。 “小妤,快跟我走!”辛子阑的嗓音自耳畔响起,她尚未回神,便被其一把抓住了手臂。 耳边再无乐声,可她的大脑仍旧疼痛不已。 她全身没什么力气,便任由辛子阑拉扯着,很快便到了屋外。 下一刻,有打斗声响起,就在她身边,很近。 辛子阑将她牢牢护着,她什么也看不见,一颗心却慌乱地颤抖着。 从前也经历过无数次的厮杀,可这一次的敌人,却带给她莫大的恐慌。 只因她知晓:这敌人太过怪异,又太过强悍,与寻常人有些不同。 “嘶……” 突然,陌央的鸣叫声自不远处传来,辛子阑立即拉着她,向前方跑去。 身后有人在追赶,她听得见那紧急却沉稳的脚步声,彷如是地狱阎罗。 辛子阑抓着她穿行在山林中,很快便与陌央相撞。 她只觉腰间一紧,下一刻便坐在了陌央的背上,辛子阑随之坐在她身后。 “驾!” 辛子阑拉扯着缰绳,低喝了一声,陌央便冲了出去。 耳畔疾风徐徐,却带着几丝燥热,令人的心震荡难平。 坐在辛子阑身前,黎夕妤察觉到他的身子无比僵直,他似是十分紧张。 “子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头痛稍有所减轻,便连忙问。 “不过是小打小闹,你不必担心。”辛子阑佯装轻快,可传进黎夕妤耳中的话语却含带着几分凝重。 “辛子阑,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她的口吻突然变得强硬,“那两个人,他们吹奏一萧一笛,为何会令我头痛难忍?他们为何会突然出现?他们想要做什么?” “关于乐声,这个问题很难解释,将来若是有机会,我再慢慢告知与你。”辛子阑深吸了一口气,一边纵马,一边回,“而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了这二人。他们是我家乡派来的高手,不会开口说话,只知执行任务。除非他们身死,否则便不达目的不罢休……” 听着辛子阑的回话,黎夕妤的心中,已不知是何种滋味。 她十分清楚地知道,辛子阑如今,正在向一条不归路走去……    第一百九十五章:故地 黎夕妤明显察觉到陌央的速度快了许多,耳畔是飒飒风声,吹拂在脸上,稍有些痛。 她不知晓辛子阑想要做什么,便问,“你欲如何解决这二人?” “十里外的东北方向,有一处深林,每每到得炎夏时节便布满了瘴气,将他二人引去后,我自有法子应对。”辛子阑的嗓音有些沉重,可言语间却透着几分自信。 瘴林…… 黎夕妤的心颤了颤,脑中闪过些许景象,连忙问道,“你所说的深林,可是有十里之长?” “没错。”辛子阑答得干脆。 心头又是一颤,黎夕妤陡地攥起了衣角,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倘若她不曾猜错的话,这半年来她与辛子阑所居住的山林,应是当初她与司空堇宥避难时的那处…… 彼时她二人寻了个山洞,患难与共…… 想不到,这世间事竟能如此之巧。 “小妤,稍后入了瘴林,你需得掩面跟在我身后,定要寸步不离,明白吗?”黎夕妤正沉思时,辛子阑的嗓音回响在耳畔。 她听着,感受着他凝重的情绪,沉吟了片刻后,低声问,“子阑,你可想明白了?” 辛子阑一怔,有些不解,“什么?” “我虽不知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可这二人分明是要带你回家。你若是不从,将来会有何种后果?”黎夕妤将衣角攥得更紧了,不安地问。 却听辛子阑一声轻笑,笑声被风带去远方,显得缥缈且寂寥,“我只想自由自在地过完这一生,我不愿屈服于那些统治者。若是可以,纵然这一生都要在逃亡与躲避中度过,我也甘之如饴。” 一番话,说的肆意又潇洒,确是辛子阑的作风。 他这样一个人,委实不应被拘束,他理当肆意潇洒,去做一切自己喜欢的事。 “你若当真不愿回去,却也无人能够令你改变心意。只不过……日后类似于这般的状况,是否还会发生?”黎夕妤掩在绫缎下的眉眼微微一蹙,问道。 “不会了。”他十分笃定。 黎夕妤不再开口,她低垂着头,显得心事重重。 她隐约觉得,辛子阑似是瞒了她什么。 陌央奔跑在宽阔的道路中央,柔软的毛发迎风摆动,后腿的伤势早已痊愈。 后方隐约有两道马蹄声传来,应是那二人无疑。 可这世间的马,能与陌央相媲美的,便也唯有竺商君了。 陌央速度极快,将身后的二人越甩越远。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黎夕妤被颠簸的有些不适时,突有一阵恶臭传进鼻中。 这气味并不陌生,几乎是在顷刻间,她便能断定,如今他们已经抵达瘴林外。 “小妤,掩面!”辛子阑沉声吩咐着。 黎夕妤闻言,连忙抬起衣袖,遮住了自己的口鼻。 下一刻,耳畔的风声渐渐小了,他们进入了那片瘴林中,熟悉却也陌生的十里瘴林。 陌央又在林中穿梭了一阵,辛子阑便唤停了它。 黎夕妤被他揽着腰肢,跃下了马背。 踩在惺软的地面上,黎夕妤的一只手掌被辛子阑紧紧握着。 初次来到这林中的景象不时浮上脑海,她记得地面上随处可见动物的尸首,记得这林中会有色泽鲜艳的毒蛇…… 想到这些,她不免心生惧意,下意识便向辛子阑的身侧缩了缩。 “小妤,你不用害怕,我始终都在你身边。”辛子阑的嗓音柔和了许多,掌心传出一阵温热的气息,带给她些许勇气。 她并不知晓辛子阑在做些什么,只知她被他牵着,正于林中穿梭。 “子阑,那两个人,他们还会吹奏笛与萧吗?”对于那两道乐声,黎夕妤仍旧有些忌惮,忍不住问。 辛子阑轻笑了一声,回道,“不会,他们已经输给了你,便不会再于你面前吹奏。” 黎夕妤十分疑惑,却也知晓眼下并非发问的时机,便缓缓垂下头,继续跟在他身侧走着。 行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辛子阑的动作突然加快了,而周遭也隐约多了些杂乱之音。 突然,前方有一股强悍的力道直直向他们攻来,黎夕妤尚未站定脚步,便被辛子阑一把推开。 他松开了她的手,她不知情势,却被一不知名的物体所绊,跌倒在地。 她想要起身,却听辛子阑沉声道,“小妤,你不要乱动,就趴在地上。” 她只能依着辛子阑的嘱咐,不敢擅自起身。 可耳畔,却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打斗声。 林中瘴气遍布,有深绿色的烟雾笼罩着,阻碍了人的视线。 辛子阑一身金袍,徒手与那二人争斗在一处。 他眉头紧锁,眼底是一片幽暗,前方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令他觉得熟悉又可怕。 这二人是一对孪生兄弟,相貌几乎一模一样,若不是黑白分明的衣物,怕是无人能将他们认准。 只是辛子阑如何也想不到,为了将他抓回去,谷主竟派了这二人前来。 他一边出招,一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幽暗的目光中是一派坚定之色。 无论如何,他心意已决,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前,他断不会离开。 退到一棵榕树后时,辛子阑的嘴角蓦然勾起,眼底闪过一缕暗芒。 与此同时,身穿黑衣的男子奋力出拳,向着辛子阑的门面狠狠砸去。 而后,只听“砰”地一声,剧痛蔓延至整只手臂。 那原本应当砸在辛子阑脸上的拳头,此刻竟直直砸上了身前的一棵榕树! 他用了八成的力道,拳头陷进树干,有鲜血顺着手掌滑落,疼痛非常。 再去看辛子阑,他却站在一旁,正双手抱拳,好整以暇地观望着。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皆自彼此的眼中瞧出了几分谨慎。 随后,白衣男子向辛子阑所在的方位攻去,同样用了八成力道。他自然也未能攻击到辛子阑,却在触碰到树干前,及时收了招。 随后,这兄弟二人又对视了一眼,目光之中意味深长,却不断地瞥向匍匐在地的黎夕妤。 辛子阑见状,心生不安,一把自怀中掏出玉箫,眼中泛起杀意。 他加快了步伐,于二人身侧徘徊,一边挑衅,一边寻觅时机。 当黑衣男子再一次攻击榕树时,辛子阑突然一个闪身,身形鬼魅,却到得男子身后,手中抓着玉箫,抵在男子后心。 “再见了,我的护法大人。”他附在男子耳畔,幽幽道。 下一刻,他双眼一眯,手中的玉箫便直直抵进了黑衣男子的后心。 他只闻一声闷哼,立即便将玉箫拔出,其上竟未沾染半点鲜血。 黑衣男子的身形颤了颤,他艰难地转过身,嘴角有鲜血流淌,然望向辛子阑的目光,却满含深意。 他突然勾唇,嘴角含着意味深长的笑,却令辛子阑猛地瞪大了眼。 黑衣男子倒地,双眸张着,却是死不瞑目。 可辛子阑却在他勾唇的那一瞬间,读懂了他的意味:辛子阑,你以为杀了我们,你便逃得了吗?呵……你休想,你这一生,都休想如愿…… 辛子阑的手臂轻轻颤抖着,抓着玉箫的指节一片白皙,正极力忍耐着什么。 “啊!”突然,一道熟悉的女音自不远处响起。 辛子阑立即转身,便见黎夕妤正被白衣男子抓着,被他掐着脖子。 辛子阑的心蓦然沉了下去,他双眉一凛,冷冷地道,“放了她!” 白衣男子挑眉,目光瞥向地上的兄弟,意味十分明确:你杀了我的亲人,我便也杀了她。 辛子阑的眼眶逐渐变得腥红,他紧张地盯着男子,想不到他这阵法竟那么快便被这人给破解了。 而黎夕妤被人掐着,只觉这只手格外冰凉,凉到刺骨。 她不愿如此受制于人,伸手探进袖中,拔出了她的“羽晖”! 而白衣男子始终与辛子阑对峙着,丝毫不曾料到黎夕妤的身上竟还会有凶器。 他只觉一阵剧痛自腕间传来,下意识便松了手。 随之,他一掌拍去,将黎夕妤打倒在地。 黎夕妤被他打得头脑嗡嗡作响,遮住双眼的绫缎也顺势散开。 她扑倒在地,嘴角有腥甜之气,牙床倒是疼得厉害。 她睁开眼,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明,她看见一截白骨安静地躺在地上,惹来一阵心惊肉跳。 耳边的打斗声更加剧烈,她立即转眸,便见两道身影正在迷雾中纠缠不休。 辛子阑的身手自然了得,可那白衣男子也丝毫不逊色。 随着二人的纠缠,辛子阑竟渐渐落于下风。 这二人皆红了眼,宛如宿仇一般,只想将对方杀死。 突然,二人齐齐出掌,竟在同一时间攻向对方的胸膛。 像是瞬间反噬一般,辛子阑与白衣男子齐齐后退,最终皆摔倒在地,吐出大口的鲜血。 可是显然,辛子阑伤得更重些。 他紧紧咬牙,想要努力地站起身,却似是难如登天。 黎夕妤望着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又惊又惧。 她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辛子阑,更不曾见他受过伤…… 而这方辛子阑未能成功站起,另一边的白衣男子,却站了起来。 他拖着受了伤的身子,一步一颤地,向辛子阑走去。 伊闹闹 说: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红包奉上,各位读者大大阖家团圆~ 幸福安康*^_^* 我今晚要上夜班(?;︵;`) 回复(3)    第一百九十六章:恢复 辛子阑的口中依旧有鲜血溢出,他企图强行将其咽回肚中,却不想竟适得其反。 他瞧着白衣男子正向他越走越近,以手臂支撑着地面,咬紧了牙关,想要站起身。 可他终究受伤太重,饶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也没能站起。 黎夕妤抬起衣袖,将唇角的鲜血拭去,随后抓起地上的“羽晖”,缓缓站起了身。 白衣男子并未察觉到她的动作,此时此刻他将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辛子阑的身上。 眼看他越走越近,眼看他已举起手中的玉笛,仿佛在下一刻便要刺进辛子阑的心口。 黎夕妤咬了咬牙,心念尚未动作时,身子却已然冲了出去。 而辛子阑,他自知无法站起身,见白衣男子已动了杀心,便也连忙将玉箫取出。 当白衣男子到得身前,缓缓俯身,抓着玉笛便向他攻来时,他也随之抬起手臂,将玉箫对准了男子的心口。 辛子阑眯起了双眼,眉宇间是一派决然。 纵然今日他必死无疑,也断不能留了这人性命。 否则若叫他活着回去了,那么日后……兴许会为黎夕妤招来祸患。 可令他意外的是,白衣男子手中的玉笛竟生生停在了他心口前两寸处,再不曾前进半分。 而他则拼上了最后的力道,故而玉箫直直刺进男子心口。 他听见一声闷哼,下一刻便被鲜血溅了满脸。 待白衣男子倒下后,辛子阑的视线中,便多了一个站得笔直的瘦弱身影。 黎夕妤双眸大张,手臂微微颤抖着,似是有些害怕。 可当她瞧见辛子阑满脸的血迹时,便一把扔了手中的匕首,向他扑了去。 她跪倒在他身侧,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紧张极了,“子阑,你怎么样?伤得可还严重?” 她的嗓音中带着丝丝颤意,眼眶也不知在何时变得红润,却立即抬起衣袖,擦拭着辛子阑脸上的血迹。 辛子阑却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一言不发,似是未曾将她担忧关切的话语听进耳中。 而瞧着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嘴角尤有血迹流淌不休,却偏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黎夕妤彻底慌了。 从前,她若是伤了、病了,总是辛子阑在身侧悉心照料,给她这世上最顶级的诊治,喂她服下最珍稀的药材。 可是此刻,换做他身受重伤,兴许性命不保,她却慌乱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子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她的话语中含了丝哭腔,开始痛恨自己的无用。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连忙去探辛子阑的衣袖。 她记得的,在这两只袖管中,总是会藏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 她隐约摸到了什么,连忙伸手探进他的袖中,焦促地摸索着。 她最终摸出了三个瓷瓶,除却颜色不同外,其余各处皆相同。 “子阑,该吃哪一个?”她看着他,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可辛子阑依旧不曾回话,犹自保持着那直勾勾的眼神,令她觉得恐慌。 她以为他这是快要死了,紧紧咬住下唇,转而去拔瓶塞。 她一边拔,一边落泪,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尚有些温热。 她将三个瓷瓶全打开,索性也不知究竟该吃哪一个,那便三个一并吃了吧。 辛子阑如何也是神医,能够被他随身携带着的药,定然都有大用途。 而就在她将药丸倒至手心的那一刻,突然被一只坚固有力的手臂揽了去。 辛子阑一手环着她的后脊,竟将她紧紧抱住! 掌心的药丸滚落在地,另一只手中尚且攥着一只瓷瓶。 她的下巴抵在辛子阑的肩窝,愕然地睁着眼,泪水朦胧。 “子……”她有些茫然,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小妤,太好了!太好了……”辛子阑的声音颤抖着,揽着她的手臂却加大了几分力道。 黎夕妤仍旧有些疑惑,却惦记着辛子阑的伤势,便道,“子阑,你受了重伤,还是先将药吃了。” “呵……”却听辛子阑一声轻笑,“只要能够令你重见光明,即便是拼上这条命,也都值得……” 此言一出,黎夕妤再次怔住。 她望着前方,视线虽被泪水模糊,却瞧得见惺忪潮湿的地,瞧得见三步之外的一堆白骨,瞧得见,辛子阑明黄色的衣襟…… 她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眼睛竟然能够看见了,与从前一般清明。 心中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原本该欣喜无比的心境,却因着辛子阑的重伤而变得低沉且不安。 片刻后,辛子阑松了手臂,二人目光相对。 她望着他,瞧见他眼中同样闪着泪花,可嘴角的血迹却那般刺眼。 突然,他抬起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他的手掌与司空堇宥全然不同,指腹很是温软,无半点粗糙之感。 他轻拭她脸上的泪水,动作极尽温柔,“对不起,害你为我流泪了……” 他如此说着,眼中满含怜惜,却令黎夕妤的心,狠狠地抽痛了起来。 下一刻,她竟猛地扑进了他的怀中,哽咽道,“你可知道方才我有多害怕……我生怕你会闭上双眼,再也醒不来……” 她身边的人,都一一离她而去,越是亲近者,反倒死得越惨…… 这半年来,辛子阑始终守着她,带给她的力量与勇气何止是一星半点。 若是没有他在身边,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挺过来,兴许早就去见了阎罗王。 她不敢想象,倘若今日他躺在这充斥着瘴气的林中,永远地离开她……她接下来的日子,要如何独自走过…… 辛子阑突然蹙眉,有一股腥甜正自肺腑向上冲着,可他咬紧了牙关,却将其努力咽了回去。 他不愿黎夕妤再为他担忧,看见她落泪,他的心便阵阵绞痛,自责又悔恨。 他轻拍她的背脊,柔声安抚着,“小妤,不用为我担忧,我可是神医,医得了世间百病,又怎会忌惮这小小的伤势?” 他言语间,仍是从前那副骄傲且轻快的口吻,可一双秀眉,却紧紧锁着。 好在这一刻,一阵马蹄声自不远处响起,是陌央赶了来。 陌央不愧是马中良驹,瞧见辛子阑受了伤,竟主动俯下身。 看见陌央的那一刻,黎夕妤微微一怔,只觉恍惚。 许久未见,想不到陌央……竟长得如此高大了。 若是再喂养个两三年,定能与竺商君比肩。 林中瘴气弥漫,黎夕妤已渐觉头晕脑胀,她连忙站起身,搀扶着辛子阑,欲将他送上马背。 可腰肢却被他一把揽过,先行坐在了马背上。 随后,辛子阑也上了马,坐在她身后。 在那之前,他不忘将坠落在地的“羽晖”拾起。 他扯了扯缰绳,陌央便站起身,迈着步子向林外冲去。 “子阑,我们要去何处?”她问。 “回到小木屋,继续养伤。”他答。 她眉头微蹙,有些担忧。 他似是知晓她的心思,便道,“放心,不会再有危险。” 她不再开口,脸上的泪水早已干涸,一双眼眸却红肿不堪。 陌央很快便冲出了瘴林,新鲜的空气扑鼻而来,耳畔的风依旧有些温热。 这处地方,分明与三年前,无甚差别。 “小妤……”辛子阑低声唤她,显得有些虚弱,“回到小木屋后,在厉莘然带来的大箱子里,有一只药箱。那里面,一瓶纯白色的……是救命的药……”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黎夕妤知晓他不过是在强撑着。 她的双唇颤抖着,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角,于热风中眨着眼眸。 “小妤,接下来的路,交给你了……”辛子阑说罢,再也没有力气,脑袋垂了下去,搭在黎夕妤的肩头,缓缓闭上了眼。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后,自他手中夺过缰绳,催促着身下的陌央,“驾!” 白马驰骋,留下尘土飞扬。 回到山林木屋时,正值巳时。 阳光愈发炽烈,无情地炙烤着万物。 黎夕妤带着辛子阑下了马,以自己瘦弱的身躯支撑着他,将他送进屋中,躺在床榻上。 随后,她立即依照他昏迷前所嘱咐的那般,于屋中寻见了一只大箱子,又自箱中将辛子阑的药箱取出。 打开药箱的那一刻,无数瓶瓶罐罐险些要晃花了她的眼,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那瓶通体雪白的保命灵药找到。 自其中取出一粒藏青色药丸,凑至鼻前轻轻一嗅。 这味道颇为熟悉,她记得半年前,辛子阑于永安寺中将她寻见时,曾向她口中塞了一粒药丸,正是这味道。 她再不犹豫,将药丸塞进了辛子阑的口中,又耗费了一番气力,才见他蠕动喉头,将这药丸吞下。 至此,她终是稍稍松了口气,却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她搬来矮凳,坐在床边守着他,无心理会旁的任何事物。 守着守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竟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她竟躺在了榻上,茫然地盯着房梁,大脑一片空白。 天色已渐渐暗下,有熟悉的药草气息扑进鼻中,她眨了眨眼,缓缓转眸。 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床榻边,笑意盈盈地望着她,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可眼眸却分外有神。 “子阑……”她张开口,出声唤他,“你的伤……” “我的伤势不打紧,倒是辛苦了你,回来的路途怕是艰辛无比。”辛子阑俯下身,伸出拇指与食指,拨开她的眼皮。 他仔细地瞧了片刻,便又换了另一只眼。 一番检查后,他眼中的笑意更甚了,“恢复得很好,甚至超乎我的想象。” 听他如此说,黎夕妤的眸中,终是有了难以掩盖的喜色。 可他却径自走向木桌旁,将桌案上的药碗端来,“即便如此,这伤药也还是不能停。” 黎夕妤轻轻点头,缓缓坐起身,自他手中接过瓷碗。 这三年来,她几乎每日都需喝药,原本苦涩到难以下咽的液体,如今于她而言却再寻常不过。 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苦涩,甚至时日久了,便也不觉得苦了。 将碗中汤药饮尽后,辛子阑接回瓷碗,柔声道,“你若是觉得累,便躺下再睡会儿。” 黎夕妤却立即摇头,她望着辛子阑,瞧着他近在眼前的熟悉容颜,只觉时光似是不曾流逝,仿佛他当初从不曾不告而别…… 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辛子阑便在床榻边坐下,“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任何事,只要你的身子能够尽快痊愈,于我而言便是最大的幸事。” 他温柔的嗓音回荡在耳畔,黎夕妤却觉鼻尖一酸,眼眶泛起红润。 她不敢再开口,便又躺在榻上,睁眼凝望着他。 白日里发生的事仍旧令她心悸,那两道乐声,那可怕的白衣男子,不时便会自脑中闪过。 她不敢闭眼,生怕再睁眼时,他已不在身边。 可终究耐不住那铺天盖地的困意,她的眼皮开始打架,张张合合,最终彻底闭上。 见她睡去后,辛子阑松了口气,双眉却蓦然紧锁。 他抚上心口,立即起身,快步向屋外走去。 刚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一股腥甜直冲喉头而来,他没能忍住,吐出大口鲜血。 随之便是一阵眩晕,他的身形有些摇晃,却抓着门板,强撑着。 夜,终于来临,他顺着门板滑落,最终坐在了门槛之上。 他直直地望着前方的幽深密林,蓦然开口,冷笑了一声,“呵……” 翌日。 黎夕妤自一阵萧声中转醒,曲调悠扬,熟悉至极。 她缓缓起身,下了床,走向屋外。 辛子阑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一身金袍,站得笔直。 她忽而勾唇,发自内心地,开怀一笑。 时隔一年之久,她的视线里终于有了光亮,她再次瞧见绿树成荫,瞧见鸟语花香,瞧见蔚蓝的天空,瞧见万物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出七彩的斑斓。 而最重要的,她瞧见了辛子阑,瞧见他好生生地站在不远处,瞧见他安然无恙…… 这世间的一切美好之物,她都能够一一看见,她还有余下数十年的光阴,慢慢去体会。 有微风拂过脸颊,吹起她两鬓的发丝,她只觉心底一阵舒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而这时,萧声渐渐停歇,前方不远处的男子蓦然回首,向她望了来。 他眉眼如画,精致的面孔已不似昨日那般苍白,唇角微微勾起,刹那间便夺走了天地间的一切光华。 衣袂翻飞间,花香四溢,天地在这时黯然失色,唯有那不远处的男子,风华绝代。 她知道,日后无论过去多少年岁,她都永远忘不掉这一幕。 可直至许多年后,她每每想起这一刻,一颗心便痛得无以复加,似有无数只利爪撕扯着她的筋骨,要将她生生撕碎。 辛子阑抬脚向她走来,眉眼间尽是笑意,足以颠倒众生。 “小妤,恭喜你,终于等来了这一日。”辛子阑走至她面前,笑道。 黎夕妤的脸上也挂着盈盈笑意,她开口,轻声道,“子阑……” 她唤出声后,才发觉千言万语,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稍稍一怔,而后笑得愈发灿烂,“谢谢你。” 终归,她所能说出口的,唯有这三个字。 “如今你的眼睛也恢复了,再过些时日,我便带你离开此处,去往蛮州。”辛子阑始终记得对她的承诺,从不曾想过要失信于她。 却不想,黎夕妤竟在这时摇了摇头,“子阑,我们不去蛮州了。” 辛子阑先是一怔,随后挑眉,不解地问,“为何?你不想去见司空堇宥了?” 黎夕妤又摇了摇头,答,“自然是想见的。可我知晓他的处境与难处,他必然不希望我去涉险。他为了保全我的性命,做过那么多……我不能一再地辜负他的良苦用心。” 辛子阑的眼中闪过一道惊奇的光芒,似是不曾料到一向固执地只愿与司空堇宥长相厮守的黎夕妤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你想要继续留在此处?安心养伤?”辛子阑挑眉问。 “自然也不是。”黎夕妤继续摇头,目光却无比坚定,“子阑,我要去荣阳城!” 两月后,荣阳城。 晚夏时节,日头依旧炽烈,似是在与这人世做着最后的挣扎。 城中最繁华地段,一座酒楼赫然而立,壮观巍峨,显得颇有几分霸道。 此乃荣阳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能够进入此楼者,非富即贵。 此时正值午时,酒楼中人满为患,显得十分热闹。 “哼!有没有胡说,你自去寻人打听一番不就知晓!”一道清冽的男音自一楼厅堂正中传出,话语中透着七分傲气,三分不屑。 “我穷奇新君昏庸无道,残暴嗜血,试问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男子的声音更大了,却公然诋毁一国之君,立时便吸引了酒楼中所有人的目光。 无论是一楼厅堂,亦或是二楼雅座,所有人都向他望来。 男子却浑然不惧这般被众人瞩目的感觉,反倒直直站起了身,双手抱胸,将下巴高高扬起,高傲至极。 就连那一身金色华袍,也在这时显得颇为刺眼。与他平平的面相颇为不符。 “这人竟敢公然诋毁圣上,真是不想活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人胆大包天,想来离死期也不远了……” “可他面生得紧,此前倒是从不曾见过……” 周遭响起一阵又一阵的议论声,厅堂中几乎所有人都伸手指指点点,皆以一种“君自求多福”的眼神望着男子。 至于坐在楼上雅座的客观们,因着身份不同,自然便也沉稳得多。 “呵,诸位怕是并不知晓,两年前的那场皇位更替,真相究竟如何?”金袍男子将下巴扬得更高了,似乎对于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目光这一事,显得十分骄傲。 周遭依旧有议论声,男子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天下人皆以为是如今的皇上铲除了弑父贼子,可倘若我说真相却是当今的皇上亲手谋害了自己的兄长,诸位可否会信?” 此言一出,堂中再度哗然。 掌柜见事态不妙,连忙小跑着而来,到得男子身侧,伸手去拉扯他的手臂。 掌柜一边拉扯,一边蹙眉道,“这位客官,您还是快些离开吧,纵然您胆大包天,不畏惧那牢狱之行。可小店还要继续经营下去,这若是惹来了官差,小店势必会被您所连累啊……” 掌柜看似为难,实则目光一片清明,除了有些头疼外,并无半点畏惧之色。 坐在金袍男子身边的一道瘦弱身影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却被眼前的斗笠黑纱遮住,显得高深莫测。 而金袍男子却并未理会掌柜的劝告,他一把抽回自己的手臂,继续向众人道,“请诸位带了脑子出门的好生思量思量,当初皇位更迭,先皇虽有仰仗三皇子之意,却终究不曾废了太子。故而,这皇位本就是传给太子的,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杀害先皇?先皇得了重病,此乃京中人人皆知的事,驾崩也不过是大限已至,天命所归!” 男子言语激昂,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直击众人心底。 “呵,厉澹他打着正义之名,夺了他兄长的皇位,手段之狠毒,令人唏嘘!”男子越说越亢奋,甚至直呼皇帝之名,“而三皇子曾与之对峙了五个日夜,最终惨死。他将一切可能阻碍他道路的人通通除去,哪怕是至亲手足,也全然不放过!试问,当初的诸多皇子,如今尚有命在的,又有几人?” 随着男子的一番高昂大论,周遭的议论声却渐渐小了。 有人沉默,有人悄声耳语,有人不动声色,作壁上观。 皇权更迭,这本就是历朝历代不可避免之事。 而皇位的争夺,向来都是一家人自相残杀。 生活在京中的权贵们,又怎会不知这背后的凉薄真相。 只不过,无人敢与皇权作对,便只能将所有真相都藏在心中,任由史官肆意篡改,将一个残忍灭亲之人,传颂地流芳千古…… 而今日今时,竟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陌生男子,他肆意言论皇家之事,公然将当年的丑陋真相揭露于世,实在令人唏嘘。 “去,探探此人虚实。”二楼雅座上,一位身穿华袍的男子,低声对身侧的侍从道。 “是!”侍从应下,目光一片幽深,很快便下了楼。    第一百九十七章:季杉 而正堂中,金袍男子高傲地站在桌前,眼角眉梢尽是嘲讽。 而他所嘲讽的对象,却是穷奇国当今圣上! 终于,站在一旁的掌柜横眉冷竖,沉声道,“这位客官,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就休怪小店无礼了!” 说罢,掌柜挥了挥手,立即便有十几位壮汉出现在堂中,且各个手执棍棒,凶神恶煞地瞪着金袍男子。 男子见状,双眉一凛,甚是不悦,“怎么?这光天化日的,掌柜的还想仗势欺人不成?” “只要客官肯立即离开,不为小店招来官差,我们自然不敢为难与你!”掌柜沉声说着,眼底有暗芒闪过。 将掌柜的神色变化看在了眼中,金袍男子嘴角一勾,竟不再理会他,转而继续对众人道,“所谓真龙天子,理应行得正坐得端,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堂堂正正……” “上!”掌柜彻底恼了,再一挥手,下了令。 随之,壮汉纷纷举起手中的棍棒,向男子冲去。 堂中有人惊叫出声,似是被这阵势所慑。 而那被众人所瞩目的男子,他竟自顾自地说着,丝毫不曾察觉到危险的靠近。 “啊!”当一名壮汉挥舞着棍棒向男子砸去时,堂中一位胆小的姑娘大声惊叫,似是怕极了。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皆瞪大了眼,等待着男子凄惨的下场。 可下一刻,令所有人震惊不已的事,发生了。 但见男子抬起手臂,竟自头顶抓住了棍棒,随后又是轻轻一拽,整只棍棒便进了他的手中。 下一刻,他蓦然转身,挥起棍棒便向身后犹在惊愕愣神的壮汉砸了去。 他劈头盖脸便是一通乱打,将那壮汉打得跌坐在地,仍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随后,男子便向其余的壮汉攻去,依旧是毫无章法可言的招式,俨然一个疯子在追着一群人乱打。 却偏生,这一群人竟被这疯子打得抱头乱窜,而从头到尾男子都不曾受到半点伤害。 霎时间,局势骤然转变,原本还为男子捏了一把冷汗的诸人,此刻无不是瞠目结舌,哑然地望着这混乱的景象。 而处在男子附近的客官们生怕被波及,早就躲到了一旁的安全地带。 唯有那一道瘦弱的身影,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动弹半分,只是静默地坐在男子身边。 此时在这酒楼中,有不少目光都凝聚在他的身上,都妄图透过那一层黑纱,窥向他的真面目。 而处在混乱中央的掌柜,他此刻脸色铁青,似是愤怒极了,却又在拼命地压制着什么。 突然,只听“砰”地一声响,棍棒坠落在地,男子拍了拍手,随后抱在胸前,高傲地瞥着周遭躺了满地的壮汉,嗤鼻道,“真是不经打!” 掌柜已气到发指,他伸手指着男子,面容都变得扭曲,“你……你你……你等着,我这便报官!” 听闻此言,男子眼中的鄙夷更甚了。 方才还担心会招来官差的掌柜,此刻竟嚷嚷着要主动去报官,委实可笑! 然,男子还未能沾沾自喜太久,突有一只手臂搭在了他的肩头。 下一刻,一道低沉的男音自耳畔响起,“公子好身手,不如与在下比试一番,如何?” 陡地,金袍男子神色大变,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将搭放在肩头的手掌挪开,而后露出谄媚的笑意,“这位大哥说笑了,我也就这三脚猫的功夫,实在入不得您的眼!先告辞了……先告辞了……” 金袍男子说罢,一把抓过那瘦弱身影的手臂,拉着他便向楼外走去。 二人走得很急,步伐看似焦灼,却丝毫不显凌乱。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再度震惊了众人,他们还未自先前的打斗中回神,眼下这狂傲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走了! 片刻后,众人回神,楼中再度哗然,无人不在议论。 虽不敢公然诋毁当今圣上,可每个人的神色,却已然有了变化。 二楼雅座。 侍从回到那华袍男子身侧,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而后低声道,“王爷,此人深不可测,应是大有来头。” 男子悠然自得地饮了一口茶,挑眉问,“哦?何以见得?” “属下方才将手搭放在他的肩头,本是用了八分的力道。可那人……却轻而易举地,便将属下的手掌给拂开了!”侍从回。 “既是如此,那便派人暗中盯着,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京城撒野!”男子双眸微眯,眼底闪过一抹暗芒,沉声下令。 “是!”侍从立即应下,却并未立即离开。 他迟疑了片刻,仍是道,“王爷,您是否也察觉到,那戴着斗笠的人,显然更加可疑?” 男子把玩着手中的玉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发现了什么?” “属下只是想起了三年前的一桩旧事。”侍从突然附在男子耳畔,低语,“当年盛极一时的黎家,曾因着一桩案件,惹恼了皇上……” “你是指……当年审问司空老爷的那桩案子?”男子的眸色更深了。 “没错。”侍从点头,继续说道,“大理寺审问那桩案子时,属下正巧也在场。只记得一名瘦弱的男子,头戴斗笠,以黑纱遮面,却字字珠玑,三言两语间便令黎铮神色大变。而那桩案子,也终是因着那人呈上的证据,而形势陡变。大理寺不得不将人放了,黎铮也因此得罪了皇上。” 侍从简短地讲述了一桩案件,却句句饱含深意。 男子将手中的玉杯放在桌上,沉声下了令,“立即派人去查,本王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得知这二人的身份!另外,派人暗中跟随,倘若他们遇上了麻烦,必要时出手相助。” “是!王爷。” 街道上。 两人并肩而行,穿行在人潮之中,丝毫不起眼。 “小妤,我表现得如何?”金袍男子兴奋极了,眼底满是骄傲之色。 “恩,尚可,尚可。”一道女音传出,正来自那头戴斗笠的瘦弱身影。 二人来到荣阳城已有三日,这三日里,他们多方打听,已大概知晓眼下的形势。 果不出黎夕妤所料,自厉澹登基后,虽日日殚精竭虑,为皇权所操劳。可终究难抑残暴的本性,短短数月便撤下了朝中大半的官员,若是位高权重者,他甚至会赶尽杀绝。 而厉家的诸位皇子,最终能够活下来的,也仅有当年的六皇子与九皇子,如今分别是清和王,与献王。 比起献王厉莘然来,清和王显然更得厉澹的信任,他人居京城,空得王爷的名号,实则无半点实权。每日里花天酒地,从不过问政事。 当然,若只是皇家人的明争暗斗,厉澹自然不会有更大的罪名。 可自他继位后,百姓们所缴纳的税收却比从前要多了足足两倍,他大肆翻修皇宫,将城墙砌高了一丈,在自己寝宫外的屋檐上镶嵌了百余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故而,厉澹所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的权位是否稳固。 他只想坐稳这江山,却并不曾想过要为穷奇百姓谋福。 因此,他率兵百万南下亲征,如此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也仅仅只是因为他容不下司空堇宥。 而黎夕妤与辛子阑此番来到荣阳城,为的便是毁坏厉澹的名声。 那些百姓们敢怒不敢言的事,便由他二人说出并散布,所谓人言可畏,失民心者将永失天下。 而今日他们将地点选在了这家酒楼,也是有原因的! “小妤,你说那清和王,当真会与我们合作吗?”辛子阑凑至黎夕妤耳畔,压低了嗓音,问。 黎夕妤眉梢一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先前那来试探你的男子,不正是最好的答案。” 辛子阑点点头,而后四下里张望了一眼,又问,“小妤,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黎夕妤沉思了片刻,答,“想必很快就会有官差找上门来,我们先离开这闹市。之后……我想独自一人,去城郊。” “独自一人?”辛子阑瞪大了眼,连连摆手,“那怎么行!即便要去,也得有我相陪!” 黎夕妤犹豫了片刻,终是轻轻点头,“既然如此,那你便随我同去吧。” 二人说着,拐过一条街。 离开了那最繁华的街道,往来行人渐渐少了,嘈杂声亦减轻许多。 自从回到荣阳城后,黎夕妤的心事便愈发重了,她虽将面容掩在了黑纱下,可自周身散布而出的凝重之气,却是被辛子阑全然察觉。 对于她的过往,辛子阑多少了解几分,虽不全然知晓,可她不开口提及,他便也不会强行过问。 二人正行走着,黎夕妤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身子在顷刻间变得僵硬。 “小妤,你怎么了?”辛子阑察觉到她的异样,紧张地问。 黎夕妤并未回话,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不远处,神色颇为复杂。 辛子阑便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最终瞧见了街道旁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男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正缩在墙角边,伶仃凄楚。 在男子的身前,放置着一只破破烂烂的铁碗,碗中盛着几块零碎的银子,在日光的照射下散着光芒。 突然,一道嚣张至极的男音自前方响起,“呦,这不是季家大少!如今竟沦落至如此境地,竟要来这街边讨饭了!” 辛子阑目光微转,望向了这不知何时出现的浪荡子弟。 但见此人着一袭蓝色锦袍,头戴冠玉,腰束玉带,只一眼便知是个富家子弟。 而这富家子弟却走向了墙角边的“乞丐”,一脚便踢翻了那只破烂的铁碗。 辛子阑注意到,在这时,那“乞丐”下意识地便向后缩了缩,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似是害怕极了。 “哈哈哈……”富家子蓦然大笑出声,愈发地嚣张得意,“季杉啊季杉,如今你变成这般,还真是叫人觉得可怜呢!” 说罢,他抬脚便走,眼底是一派嚣张与嘲讽。 随后,跟在这富家子身后的两名侍从立即便俯下身,将散落在地的碎银子拾进了自己的腰包。 辛子阑转眸望向身侧的黎夕妤,见她的身形依旧僵直,便低声问道,“小妤,是否需要我去教训教训那人?” 季杉…… 这个名字,辛子阑并不陌生。 早在三年前,他打听到黎夕妤的些许过往时,便对“季杉”一名有了深刻的印象。 想不到,当年风光无限的季家长子,如今竟沦落至此。 虽也知晓黎夕妤早就将季杉恨之入骨,可她此刻的反应,却…… 眼看那富家子就要自身边走过,辛子阑已悄然抬掌。 “不必了。”突然,手臂被人抓住,耳边响起黎夕妤的声音。 下一刻,黎夕妤已迈步向前,辛子阑便不得不收回手臂,与那富家子擦肩而过,追上了黎夕妤。 黎夕妤一路向前,最终停在了季杉身边。 她转身俯视着他,虽瞧不见他凌乱发丝下的容颜,可这身影,她如何也不会认错。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突然,她听见了阵阵低喃,正来自于眼下落魄的男子。 她并未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却自腰间掏出一锭金子,缓缓俯身,置于他身前。 “对不起……对不起……” 俯身之时,她听清了他的言语,竟是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 她眉头微蹙,心底一阵憋闷,连忙将金子放下,起身便欲离开。 “对不起……夕妤……对不起……” 可就在她即将迈步的那一刻,竟听见了自己的名姓…… 自他口中唤出,似还是从前的温度与力道,却恍如隔世。 她的身子颤了颤,再不敢停留,立即离开。 辛子阑始终跟在她身侧,却不时回眸张望。 只见在那墙角边,落魄之人伸出手,将那锭闪着金光的金子,攥在了掌心。 隐隐能够瞧见,男子的双唇张张合合,似仍在不停地低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夕妤……” 黎夕妤的步伐稍有些凌乱,双手不知何时攥住了衣角,眼眶亦有些酸涩。 她一步步地向前走着,脑中闪过的无不是从前与那人相处时的景象,有喜有怒,有欢笑,亦有泪水…… 早在三年前,她确是真真切切地恨了他,只盼他从此孤苦无依,肝肠寸断! 如今,虽也算是如愿了,却不曾想,他竟会沦落至此。 曾经盛极一时的季家,被厉澹赶尽杀绝后,他还能活着,已是万幸。 可如此卑微地活着,倒不如一死了之。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脑袋,企图将这人彻底抛却。 可越是如此,那些记忆便犹如洪水猛兽般,铺天盖地而来。 遂,她也再无心思去往城郊,便临时改了方向,去往司空府。 一炷香的时间后,二人站在了一座府邸前。 朱红色的门壁,透着死一般的寂寥。 早在两年前厉澹登基后,便将司空府彻底封锁,原本留在府中的家丁奴仆们死的死、逃的逃。 而如今,那原本高高悬挂着的门匾,也早已不知去向。 两张封条赫然而现,昭示着此处宅院再不可进人。 黎夕妤望着那厚重的门板,缓缓抬脚,走了去。 这三日来,她为了隐藏身份,故而始终不敢回到司空府。 可眼下情势不同了,她的目的已达到,身份便也不再紧要,她大可回到司空府,然后等着清和王找上门来! 到得门前,她一把撕扯下那两张封条,眼底有暗芒闪过。 随后,她推开门,听着那冗长又刺耳的“吱呀”声,视线中渐渐出现熟悉的景象。 宅邸还是那座宅邸,虽空无一人,却依旧是她最为熟悉的。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府门,相继走在府中。 这是辛子阑第一次来到司空府,眸中难掩打量与好奇。 黎夕妤并未去往任何一个院落,反倒一路前行,去了司空府的花园。 如今正值晚夏,园中本该是百花争艳,却因着无人种养,而生满了杂草。 索性那棵杜鹃树依旧笔挺地立着,花香四溢,扑鼻而来。 树下摆放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石桌,四只石凳围绕在它身侧,其上落着片片杜鹃花瓣,显得静谧且安详。 黎夕妤忽然便停住了脚步,她透过黑纱,望向树下。 不可忽视的,是杜鹃树干的后方,那高高鼓起的“小山丘”。 “小妤,你怎么了?”辛子阑轻声开口,问着。 黎夕妤并未转眸,却道,“子阑,陌央还在客栈,你去将它带回来吧。” “可是……” “不必担心我,我不会有危险。”知晓辛子阑的顾虑,黎夕妤连忙道。 “不行,便是要去,你也得随我一同前去。”辛子阑依旧有些不放心,“唯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 黎夕妤此番终是转眸向他望来,透过黑纱看见他的眉眼,“这里是京城司空府,在这周围定有少爷的人手,他们知晓我回来了,定会在暗中守着。” 她十分笃定,黑纱下的眼眸正透着丝丝光亮。 辛子阑先是一怔,思索了片刻后,便也妥协了。 他轻轻点头,笑道,“倒是我大意了,司空堇宥那人,行事素来滴水不漏,这京中自然安布着他的人手。” 说罢,他挥了挥手,转身便走,“小妤,我很快便会回来,你莫要离开这府邸。” 黎夕妤目送着辛子阑离开,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她才复又转眸,望向树下。 花香飘进鼻中,伴着阵阵微风,吹起了她面前黑纱。 她抬起脚,向前走去。 在树下,她瞧见了三道熟悉的身影。 父子二人正相对而坐,石桌上摆着一盘棋,天元罗列,黑白交纵。 司空堇宥手执黑子,嘴角含着笑意,望向父亲的目光轻柔无比。 而司空文仕同样满面慈爱,日渐苍老的容颜上,是时光的蹉跎,岁月的沧桑…… 而在二人身旁,坐着一位少女,她以手肘撑在石桌上,正满心欢喜地观看这父子二人间的对弈。 微风轻拂,忽有一片花瓣翻飞而下,落在了青衫男子的发间。 少女抬起手,正想替他摘了,却被他一个凌厉的眼神所慑,再不敢放肆。 黎夕妤一路向前走着,嘴角含着笑意,她瞧见少女明媚的目光总是会落在男子的身上,其内含着三分忌惮,七分欢喜。 黎夕妤越走越近,可视线中的人影,却也越来越淡。 待她抵达石桌前时,那三人便也彻底消失了。 她望着空荡的石桌,其上落满了灰尘与杂物…… 突有一滴泪水落在桌上,溅起些许灰尘,缭绕于空。 偌大的花园中,便仅剩下她一人…… 目光终究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那座“小山丘”上,她绕过杜鹃树,站在了“山丘”前。 一座石碑正直直地插在坟前,其上刻着:慈父司空文仕之墓。 这是司空堇宥立下的墓碑,却不知他何时回来过。 黎夕妤突然摘了头上的斗笠,如今她的头发已生长而出,虽仅有三寸,却令她很是满足了。 那三寸发垂落在耳边,乌黑依旧,有大半都是辛子阑的功劳。 她蓦然屈膝,跪在了坟前。 “伯父,我回来了,我来看您了……”她颤抖着开口,嗓音嘶哑,眼眶却红润无比。 她始终记得初次见到司空文仕时的景象,那是她死里逃生,被司空堇宥救回后,睁开眼瞧见的第一个人。 因着黎铮与司空府的渊源,故而她在很小时便听闻了司空老爷的诸多事迹。 她自幼便知,司空老爷人性和善,对所有人都很友好,他并不追寻权势,是京中少有的随和之人。 可她当时并不知晓,这个慈祥的老爷,最终会那般待她,给了她诸多温暖,给了她短暂却又深刻的父爱。 甚至最终,也因为她……而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伯父,您看,如今我好好地活着,好端端地来到您面前,您在九泉之下……是否安心了呢……” “伯父,我始终记得您说过的话,我会陪在少爷身边,不离不弃……” “伯父,这一年多来,我始终……很想念您……” 黎夕妤喃喃地说着,最终却是泣不成声。 从前在黎府,无论遭受了何种欺辱与压迫,她都极少会落泪。 可近两年来,她却频频落泪,时时肝肠寸断。 她在这坟前跪了许久,辛子阑回归后,并未急着赶来她身边,而是在这府中寻了两间房,小作收整。 待他简单整理出两间房后,方才回到花园。 他到得坟前,神色恭敬,却并未下拜。 黎夕妤察觉到他的到来,便缓缓起了身,其间因着长久跪立而险些摔倒,好在辛子阑眼疾手快,将她搀扶。 巧的是,辛子阑收拾出的房间,正是当初黎夕妤初入司空府时所居住的那间客房。 她于房中静坐了一整夜,不曾合眼。 屋外是一片漆黑,她想起许久以前,曾有一名男子为她在这府中挂满了灯笼…… 昼夜交替,不过四个时辰。 旭日初升时,又是一番好风景。 约莫卯时三刻,黎夕妤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却见辛子阑正站在院中,手中端着一只瓷碗。 她眉梢一挑,分明一夜未睡,却不知晓辛子阑何时有了动静。 见她走出房,辛子阑立即走了来,脸上挂着几分笑,“快将药喝了。” 黎夕妤接过瓷碗,无半点迟疑,便将其一饮而尽。 随后,她擦了擦嘴角,问道,“我分明记得药材已不足,这些是如何来的?” “我一早便去往城中药庐,抓了些药材回来。”辛子阑笑答。 黎夕妤点了点头,心底却是一阵怅惘。 看来昨夜,她应是思虑过重,并未留意到辛子阑的动向。 她望着辛子阑,只见其眼眸幽深,似是藏着什么。 “子阑,你可是有事瞒着我?”黎夕妤张口便问。 辛子阑眉头微蹙,踌躇了片刻,终是道,“今早去抓药时,路过昨日那条街道,瞧见……” “瞧见什么?”黎夕妤心头一紧,连忙追问。 “瞧见昨日那落魄公子,死了……” 辛子阑发觉季杉身亡后,本想径自离开,可最终却还是善心大发,将其尸首带至一处荒凉的深巷。 他念着黎夕妤,不知该不该送其入葬,便先行回了司空府。 此时,黎夕妤赶到了这条深巷里,瞧见季杉闭上了双眼,竟走得那般安详。 “我已诊过,他是吞金自尽的。”辛子阑开口道。 黎夕妤的身子微微一颤,缓缓蹲在了季杉的身侧。 吞金…… 是她昨日留下的金子吗? 突然,她察觉出几分异样,便伸出手臂,向季杉的怀中探去。 她的手探进衣襟,最终掏出了一张与他破烂的衣衫全然不符的干净手帕。 她将手帕展开,便瞧见了一行行的娟秀字体。 “你想要的,不过是我孤苦一生,从此孑然一身、直至白发倥偬,膝下无一儿一女!你盼着我无人可依,盼着我颠沛流离,盼着我……苦累终生、肝肠寸断!呵……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我活不到白发倥偬,要先走一步了。夕妤,你一定要幸福安稳地活下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下葬 手帕上的字迹,仍旧熟悉,单是一眼看去,她便认得出。 散着丝丝墨香,传进她鼻中。 黎夕妤的手臂终究还是颤了颤,她最终深深地看了眼双眼紧闭的男子,便将手帕攥成了一团。 这个人,是她此生第一个爱上的人,曾几何时,她也满心欢喜地想过要与他共度一生…… 可同样,她也恨过他,恨他背信弃义,不忠不贞。 她曾以最恶毒的话语诅咒他,恨不能盼着就连老天也莫要放过他…… 可一切到了最终,他沦落至街头乞讨,如今就连死了,也无人替他收尸。 她本该如愿,本该感到畅快,却不知为何,心底除了浓浓的怅惘与丝丝疼痛外,竟无半点快感。 “子阑,”她突然开口,低声道,“寻一处风水好些的空旷之地,我想亲手送他下葬。” 辛子阑听后,并未感到诧异,轻轻点头。 一个时辰后,二人站在一处坟头前,站得笔直,却皆不言语。 因着季家的缘故,黎夕妤未敢替季杉立碑。 她的眼眶稍有些酸涩,手中依旧攥着那只手帕。 “子阑,你身上可有带着火折子?”她突然开口,问道。 辛子阑伸手探进袖中,摸索了一阵,便掏出了一只火折子,顺便替黎夕妤吹燃。 黎夕妤将其接过后,竟点燃了那只手帕。 手帕遇火即燃,其上精致的绣花很快变得枯萎,最终化作灰烬,随风散去。 黎夕妤熄了火折子,转而望向辛子阑,神情轻快了许多,道,“子阑,我们回吧。” 辛子阑将斗笠递给她,她戴在头上后,二人便一同离开。 有轻风拂过,带着阵阵凉意,吹起二人衣角。 黎夕妤的面容掩在黑纱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竟勾唇笑了。 在记忆深处,那些痛苦的年月里,是那人陪伴她左右,带给她温暖。若是没有他,她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挺得过那一个个的寒冬。 若是没有他,兴许早在她初次踏入城西荒庙的那一日,便早就没了性命。 事到如今,一切恩怨纠葛都随着这风散了去,而她所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一路向前,不曾回头,也不曾慢下脚步。 季杉,你我之间,再不相欠…… 黎夕妤本想于今日去往城郊,却因着季杉之死,不得不再次推迟。 返回司空府的途中,辛子阑走在黎夕妤的身侧,始终不曾开口说话。 已记不得是何时起,辛子阑渐渐收敛了那吵吵嚷嚷的性子,话语虽比从前少了许多,可带给她的安全感,却从不曾减少。 他很能审时度势,知晓在某种情势下该如何自处。 譬如这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却也正是这沉默,带给黎夕妤莫名的宽慰。 倘若他当真问起了季杉的事,她倒真是不晓得该如何向他诉说。 在她心中,那个人永远地停留在过去,停留在那些寒冷的冬日,成为永久的祭奠。 走着走着,辛子阑突然停下了脚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 黎夕妤心生疑惑,转眸去看他,“子阑,出了何事?” 却见辛子阑双眸微眯,周身竟透着几分凛冽之息。 瞧见他这副神情,黎夕妤的心陡地沉了下去,连忙转身向后望去。 但见身后的巷子里,竟不知何时多了一群身穿宫廷服饰的侍卫。 侍卫约有三、四十人,腰间皆佩着刀剑,整齐有素地排列着。 “是谁派你们来的?”辛子阑双眉一凛,冷冷地问。 无人答话。 却有一阵脚步声自后方响起。 二人再度转身,望向巷子的尽头处。 不出片刻,有三道身影自拐角处走来,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 同样身着宫廷服饰,却全然不是侍卫。 且那行走在最中间的男子,他缓缓踱步,臂弯里躺着一只拂尘,正随着他的走动而摇晃。 至于这内监身侧的两人,穿着最普通的奴仆服侍,应是伺候他的宫人。 见此,黎夕妤的眼底多了缕暗芒,已隐约猜到了什么。 很快,三人到得身前。 内监扬了扬拂尘,扯着尖细的嗓子,开了口,“二位可真是叫咱家好找!” 辛子阑松了黎夕妤的手臂,双手环抱在胸前,嗤鼻笑了一声,“我当是谁,感情是个阉人!” 此言一出,内监的脸色立时变得铁青,他眯眼瞪着辛子阑,强行压下心底的怒意,咬牙切齿地问,“你二人若是自报身份,肯随咱家去宫中走一趟,便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哦?”黎夕妤突然开了口,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嗓音却异常阴沉,“公公这是做什么?我兄妹二人不过于街头闲走,却不知做错了何事?” “哼!”内监冷哼了一声,翘起兰花指指着二人,“近日来京中多有谣言散布,经咱家几番搜寻,终是找到了你二人!说,你们究竟是不是乱贼一党?” “乱贼?”黎夕妤挑眉,浑身上下皆透着鄙夷与嘲讽,“你不过是昏君养的一条狗,又能嚣张多久?” 她话音一落,内监终是怒极,他愤恨地一甩拂尘,低声呵斥着,“还愣着做什么?将这二人抓起来!” 随着内监一声令下,后方的侍卫们立时便有了动作。 数十人齐齐冲来,围在二人身侧,将他们紧紧包围。 至于内监与那两名宫人,则退至安全地带。 黎夕妤的目光愈发幽深,一只手已探进衣袖,握住了那冰冷的刀柄。 辛子阑却突然张开手臂,将她护在身后,笑道,“平生能够与宫中侍卫一决高下,倒也有趣!” 他说罢,自怀中掏出玉箫。 黎夕妤见状,下意识便低唤出声,“子阑,不要……” 辛子阑回眸看向她,嘴角挂着笑意,“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奏乐。” 有了这句话,黎夕妤方才松了口气。 辛子阑的绝招虽强悍,可那毕竟与常人有别。在这危机四伏、鱼龙混杂的京城里,难免会惹来诸多有心人的猜疑。 她不愿辛子阑再惹上更多的麻烦。 辛子阑投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便向着周遭的侍卫们勾了勾手指。 看见他挑衅的动作,侍卫们纷纷拔出刀剑,一齐冲了上来。 辛子阑一手抓着黎夕妤,另一手紧握玉箫,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当第一把利剑挥来时,辛子阑仰身向后,随之抬起一只脚,狠狠踢在这侍卫的腹部。 与此同时,一把剑自黎夕妤身侧袭来,辛子阑双眉一凛,迅速将她拉至怀中,转而举起玉箫,迎上那锋利的剑刃。 只听“铮”地一声响,剑刃撞击在萧身,竟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随后,又是“铮”地一声响,这把剑竟从中折断,直直坠落在地。 黎夕妤瞧见那侍卫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可辛子阑并未给他继续惊愕下去的机会,挥着玉箫打在他的胸膛,便将他打飞了出去。 身后有两人同时攻来,辛子阑抬脚向后踢去,先行解决了攻向黎夕妤的侍卫,随后迅速闪身。 一把利剑擦着他的鼻尖而过,他眸色渐深,嘴角微扬,抓着手中的玉箫挥在了此人的头顶。 这侍卫被他打得晕头转向,身形摇摇晃晃,片刻后倒地,昏了过去。 一时间,周遭的侍卫们皆有些惊愕。 辛子阑挑了挑眉,毫不掩饰心中的嘲讽之意,“原来皇家侍卫,也不过如此!” “上……上!都给咱家上!”内监气得直跺脚,涨红了脸,扯着尖细的嗓音低吼着。 侍卫们互相望了眼,随后一鼓作气,向辛子阑冲去。 辛子阑的嘴角始终挂着几分笑意,却是皮笑肉不笑,他手中的玉箫在阳光的照射下散着晶莹的光芒,看似价值连城。 黎夕妤被他紧紧地握着,掌心传来温热的力道,饶是身边皆是敌人,她却半点也不曾畏惧。 她不由转眸去看他,瞧见他经过乔装处理的侧颜,虽平凡至极,可逆着光,却显得无比耀眼。 她随着他的动作而踱步,任由他拉扯着,享受他全然的守护。 一颗心猛地颤抖起,莫名的痛楚遍袭全身,她似是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故而,当辛子阑拉着她向后闪躲时,她竟一个腿软,跌在了地上。 左手自他掌心滑落,她跌跪在地,听见无数把利刃向她刺来的破空声。 她下意识俯身,眼角却瞥见那一抹熟悉的金色自她周身绕过,紧接着便是一阵阵刺耳的声响。 随着辛子阑的攻势,黎夕妤瞧见一把接一把的断刃坠落在地,散发着刺眼的银光。 她惊异极了,正要抬眸去看时,却被人抓住了肩头,自地上带起。 下一刻,她站定在辛子阑的身侧,却见围在周身的七、八名侍卫手中的利剑已尽数断裂。 她连忙转眸去看辛子阑手中的玉箫,却见其精致依旧,丝毫不曾有半点损坏,就连划痕也不曾瞧见。 黎夕妤暗自惊叹,对于辛子阑,已是愈发地钦佩。 就在这时,突有几道黑影自巷子两侧的屋顶跃下,举起手中的刀剑,不由分说地便加入了战斗。 可他们所攻击的对象,却是围在黎夕妤与辛子阑周身的侍卫们。 这几人的身手十分了得,且下手毫不留情,俱是杀招。 很快,鲜血的气息弥漫在天地间,侍卫们纷纷倒下。 一时间,局势再度逆转,辛子阑拧眉斜睨着混乱的景象,满脸不悦。 “走……快,快走……”内监慌乱的嗓音传进耳中。 黎夕妤转身望去,见那三人已迈着步子,逃命去了。 “要去追吗?”辛子阑问。 黎夕妤摇了摇头,“不必了,便让他再多活几日吧。” 待内监与宫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侍卫们也尽数倒下。 辛子阑一把将黎夕妤挡在了身后,冷眼望着身前的几位蒙面黑衣人,问道,“你们是何人?” 然,无人理会辛子阑的问话。 那为首的黑衣人看向黎夕妤,径自揭了脸上的黑巾,张口问道,“姑娘可否以真面示人?”    第一百九十九章:墨影 黎夕妤闻言,心头微微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你们究竟是敌是友?”辛子阑眉梢微扬,手中的玉箫尚且散着盈盈光亮,满眼的敌意。 “若是敌人,方才还会出手相助吗?”为首的黑衣男子终是看向了辛子阑,眼底多了几分挑衅之意。 刹那间,两道颇为强烈的气息相撞在一处,皆带着几分凛冽与恼火。 “本公子刚结束热身运动,正要大展身手时,你们这群人就来抢功了!实在可恨得紧!”辛子阑高抬起下巴,不悦极了。 黎夕妤被这二人间无声的硝烟战火所惊,她眨了眨眼,轻扯辛子阑的衣角,示意他要保持冷静。 随后,她掀开面前的黑纱,直直地望向身前的黑衣男子。 因着有斗笠遮面,加之辛子阑始终守在身边,故而她并未刻意乔装,此时容颜明媚,面孔精致,目光更是清澈无比。 对面的几名黑衣男子齐齐看向她,目光中虽含着几分打量的意味,却无半点恶意。 在瞧见她的面容后,为首的男子突然单膝跪地。 随着他的动作,其余几人也纷纷摘下脸上的黑巾,而后俯身跪地。 “属下墨影,见过夕姑娘!”为首的男子抱拳道。 黎夕妤的眼中并无太多惊奇,她暗自思索了片刻,问道,“你们是少爷的人?” “正是!”墨影当即便回,“我等奉少爷之命,留守荣阳城。却不知夕姑娘是何时回到京城的?” “我……” “你们如何证明你们当真是司空堇宥的手下?而不是居心叵测的敌人?” 黎夕妤正想开口回应时,辛子阑突然挡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了一地的人,冷冷地问。 对于辛子阑的谨慎,黎夕妤自然理解。 可她总感觉,此刻的辛子阑似是带了些许个人情绪,他很不悦。 墨影听罢,并不理会辛子阑,却道,“夕姑娘于三年前入得司空府,当时身受重伤,是少爷将您带回府的。您刚入府时,少爷对您冷言相向,可老爷却把您当做了亲生闺女。如今老爷去了,长眠在府中杜鹃树下,那墓碑……也是少爷亲手立下的……” 墨影说着,声音越来越沉,眉宇间涌现出几分悲痛,不似是假装。 而听他说着,黎夕妤只觉心头一阵酸涩,有悲伤上涌。 她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站在辛子阑身侧,俯首望着墨影,轻声问,“你说伯父坟前的墓碑是少爷立下的,那么我问你,少爷何时回来过?” “一年前,献王爷将老爷的尸首带回,下葬后的两月内,少爷曾回来过。”墨影并未思索太久,沉声回道。 而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便又道,“姑娘应当知晓才是!当初少爷离开前,曾向属下提起过,会去应州看看你。” 听闻此言,黎夕妤赫然怔住。 她被困在永安寺足足十月,其间司空堇宥仅仅去过一次。 便是亲手掐灭她心底光亮的那一次…… 可如若墨影所言句句属实,推算下时日,司空文仕离世后的两月,她应在寺中一边养病,一边筹划着报仇之事。 彼时她曾写过一封书信,本欲交至厉澹手中,不巧的却是那封信几经辗转,最终被闻人玥所得。 于是,闻人玥亲自前往永安寺,要与她了结恩怨。 也便是在那一日,文彦为了保护她,被闻人玥狠心杀害。 而她也因头部受到撞击,视线里一片黑暗。 倘若司空堇宥自荣阳城离开后,当真曾去看过她,便也应在这段时间内。 她双眉紧锁,细细回想着,一颗心竟不由自主地提起,她竟有些紧张。 突然,她瞪大了眼,似是想到了什么。 就在她得知自己失明的第一夜里,曾有一人进入屋中,喂药与她喝。 从头到尾,那人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却带给她几分熟悉之感。 甚至,那人身上隐隐散着兰香,虽被浓浓的檀香所掩盖,却也终究是有兰香的! 莫非…… 那人便是司空堇宥! 蓦地,黎夕妤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眼眶在顷刻间变得红润。 原来,在那些冰冷无助的夜晚,在那些黑暗寂寥的时日,他从不曾抛下过她,他以那般小心翼翼的方式,带给她无言的守护与关怀…… 原来,那个人,他只是看似无情,实则……却为她做了太多太多…… 他以自认为正确的方式待她,为她的余生谋算。纵然是青灯古佛,只要她好好地活着,便够了。 他派人去请来辛子阑,并非是对辛子阑有多信任,他所信任的,不过是辛子阑对她的情…… 那么,若是几月前他不曾重伤,不曾被竺商君带去山林,她是否将会永远地错怪他,永远活在无知与痛苦中? 司空堇宥,这个人,这个人啊…… “小妤,你怎么了?”辛子阑关切的嗓音响彻在耳畔,拉回了黎夕妤的思绪。 她眼眶通红,目光中含着浓浓的思念,并未回应辛子阑,却俯身将墨影扶了起来。 “我也是四日前才回到京城的,诸位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黎夕妤开口,却不想嗓音中竟透着几分哭腔。 “夕姑娘,虽不知您与少爷二人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早在三年前,少爷便嘱咐过属下:无论何时何地,但凡见到夕姑娘,便要将您当做主子,誓死相护。”墨影的目光格外坚定,望着黎夕妤的眉宇间也透着忠诚。 黎夕妤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待心绪稍有些平定后,便沉声问,“墨影,你是否能够信任我?” “姑娘想要做什么?”墨影不动声色,反问。 黎夕妤微微颔首,眸色却渐渐变得深暗,“实不相瞒,我此次回到京城,便是为了替少爷扫清障碍,待日后他凯旋归来,能够顺理成章地坐上那把龙椅!” 从前,都是他替她谋划,那么如今,换做她来为他做些什么。 墨影听后,眼中多了几分光亮,“只要姑娘是为了少爷,属下定当深信不疑,全力以赴!” “只不过……”墨影话音一转,瞥向了一旁的辛子阑,蹙眉问道,“这位公子,又是何人?” 听得出墨影话中的戒备,黎夕妤转而看向辛子阑,回道,“这位是辛大夫,我一身的伤,都因有他的医治才能逐渐好转。他也曾多次替少爷医治,是我们的朋友。” 在黎夕妤的介绍中,辛子阑抬起了高傲的下巴,“本公子可不是只会治病的!” 言下之意,他能救人,亦能杀人。 墨影的目光落在辛子阑的身上,打量了片刻后,便向他拱手,道,“既然辛大夫曾多次为我家少爷与少夫人医治,那墨影便在此谢过了!” 听见“少夫人”三字时,黎夕妤与辛子阑皆是一怔。 然,还未待他们回神,墨影便又道,“辛大夫若是一心只为治病救人便是最好不过,至于我家的少夫人,日后由我照看着便是,不劳辛大夫费心了!” 墨影的一番话,无不透着对辛子阑的敌意。 仿佛在他看来,辛子阑守在黎夕妤身边,是别有居心的。 而此话传进辛子阑耳中时,便令他勃然大怒。 “就连司空堇宥也不曾与我说过这样的话,你又算什么?”辛子阑沉声低呵,高傲的眼眸中染上几分腥红,手臂亦轻颤着,似在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 墨影却丝毫不畏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墨影只是个粗人,看不惯别的男人对我家少夫人搂搂抱抱。” “你再……” “子阑,你别生气!”辛子阑正要发作时,黎夕妤连忙抓住他的手臂。 而后,她看向墨影,蹙眉呵斥,“辛大夫是少爷请来的贵人,你们不得无礼!” 见黎夕妤也有了怒意,墨影连忙闭了嘴,不再开口。 黎夕妤正抓着辛子阑,突然他一甩手臂,便挣开了她。 “小妤,”而后,他转眸望向她,目光中透着几分悲凉,“是不是但凡有人在你身边,只要那人不是司空堇宥,便都是错的?” 他的声音直直地传进黎夕妤耳中,却宛如一根根尖利的刺,刺进她心底。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发觉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那般苍白且无力。 最终,未待她出声,辛子阑已蓦然转身,径自离去。 她站在原地,目光追寻着他的身影,只觉那一道金黄,正渐渐淡去。 她突觉无力极了,想要抬脚去追,最终却力不从心。 辛子阑的身影很快便消失,黎夕妤颓然地站着,竟也是一身的凄凉。 “夕姑娘,”墨影小心翼翼地开口,似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低声问道,“您……还好吗?” 黎夕妤瞥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回司空府,将你所知晓的一切,都告知与我。” 墨影有些犹豫,试探性地问,“可是辛大夫他……” “罢了,”黎夕妤无声叹道,“他的性子便是那般,不会真的往心里去的。” 说罢,她率先抬脚,向前走去。 她踏上了去往司空府的道路,却是与辛子阑全然相反的方向。    第二百章:治病 蛮州。 战火硝烟,已有七日未歇。 城墙上,三道身影并肩而立,眺望着远方的战场。 “战火已有七日未歇,若是再不止战,将士们怕要撑不住了。”厉莘然身着一袭黑袍,站在司空堇宥身侧,蹙眉开口。 司空堇宥则身披战甲,目光一派沉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与厉澹斗了这么久,他麾下仅有三十万兵马,却始终未曾输给对方的百万大军。 可此番,战事持续了七日,将士们早已没了继续拼下去的力气,若是再不收兵,总会有全军覆没的那一日。 “厉公子,你认为眼下的局势如何?”开口发问的是一身白袍的张业,他挥了挥手中的羽扇,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态。 厉莘然瞥了眼身侧的司空堇宥,思索再三,仍是如实回道,“实不相瞒,在我看来,如今这般的局势,我们不过是在自讨苦吃。” “哦?”张业扬了扬眉,似是有些惊讶,“何以见得?” 厉莘然转眸望向远方的战场,瞧着沙土飞扬,瞧着尸骸遍野,“现如今,我军虽不曾败给敌方,可敌众我寡,若长久以兵戎相对抗,总有一日,我军会败得一塌涂地!若是没有更好的法子,我们最终的下场,只有惨败!” 听了厉莘然的分析,张业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厉公子所言不差,长此以往,我军终会大败。” 对于张业这般的淡然,厉莘然显得很是惊诧,他的视线越过司空堇宥,望向另一侧的张业。只觉这人的头脑太过精细,与之相处了数月,只觉愈发地看不透他了…… 就在厉莘然疑惑不解之际,那沉默了许久的司空堇宥,终是出了声。 他的双眸依旧直直地望着远方,嗓音不咸不淡,问,“倘若此战落败,我带兵而逃,厉澹他……会如何做?” 厉莘然又是一惊,“落荒而逃?司空堇宥,这不该是你的作风!” “回答我的问题便可。”此番话语,全然是一副命令的口吻。 厉莘然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悦,却道,“他一心想要你的命,只要你敢逃,他必定会穷追不舍!” “他可会亲自追随?无论天涯海角……”司空堇宥又问。 厉莘然的眸中闪过几分疑惑,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而后回,“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将你的性命交予旁人的!无论天涯海角,他必定是希望能够亲手杀了你,亲眼看着你死去。” 厉莘然说罢,本以为司空堇宥会因此而感到担忧或恐慌,却不曾想,他竟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很好!”司空堇宥大掌一挥,转而看向张业,竟向他拱手揖了一礼,“一切依照计划行事,烦请先生留在蛮州,处理后事。” 张业见状,也连忙俯身拱手,“将军万事小心,属下……定不负您厚望!” 二人对视良久,其内深意乃是厉莘然所看不懂的。 半晌后,司空堇宥一拂衣袖,对厉莘然道,“我这便带人杀去战场,最多只能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你可纵马出城,究竟是选择随我一同逃亡,还是去往敌营投降自首,皆凭你自作定夺!” 他说罢,迅速转身,下了城墙。 厉莘然依旧站定在原地,一脸的愕然。 很快,城墙下方响起冗长的“吱呀”声,随即便有数十人纵马冲了出去。 司空堇宥驾着竺商君冲在了最前方,在他身后,能够看见季寻、邹信、阿莫等人的身影。 厉莘然满心的疑惑,忍不住发问,“敢问先生,司空堇宥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张业的嘴角突然勾起,笑得高深莫测,却答,“既然结局都是战败,那么,纵然落荒而逃有失威名,可终归还是保命要紧。” 一番话,听得厉莘然云里雾里。 他不由得回味起司空堇宥临走前与他说过的话,似是颇有深意。 虽有司空堇宥与季寻等人的参战,可敌方的将士们却换了一批又一批,皆养足了精神,士气十足。 而蛮州的将士们却接连拼杀了整整七日,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已疲累至极。 故而,即便司空堇宥等人再强悍,也终究无法扭转这即将败落的局势。 直至一个时辰后,全军彻底溃散。 敌方大军势如破竹,直抵城门。 许是为了逃命,大将军司空堇宥竟带领了数千精兵自战场侧方一路奔逃,俨然放弃了这即将失守的蛮州城。 赶在敌人攻至城门前,厉莘然已纵马而出,他终究选择去追随司空堇宥的步伐。他很想看一看,这个被他的亲生兄长嫉恨了多年、为此不惜亲率百万大军坐镇蛮州城外也定要除掉的人,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而城墙之上,一道雪白的身影默然而立,张业站得笔直,轻挥手中的羽扇,眼中透着五彩的斑斓,竟是再沉着不过。 敌营。 “皇上,敌军大败,那司空堇宥带着一千精兵向西逃了!”将领前来禀报时,厉澹正悠然地品着茶。 闻言,他放下茶盅,嘴角勾起一抹阴戾的弧度,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追!” “是!”将领应下,起身便要离开。 “慢着!”厉澹却又抬手,道,“是朕要亲自去追!” 此言一出,站在他身侧的男子立即出声反对,“皇上不可。” 厉澹转眸瞥了他一眼,瞧着他那一头白发,竟未生出半点不悦,却问,“景彧,有何不可?” 被唤作景彧的白发男子身穿一袭黑袍,双眸中透着寒光,回道,“皇上莫不是忘记数月前的教训了?” “你是指庄暠与那闻人兄妹二人?”厉澹挑眉。 “正是。”景彧重重点头,随后单膝跪地,抱拳道,“司空堇宥自是要追,却绝不该由您亲自去追,皇上便派属下前去吧!” 厉澹垂眸望着景彧,目光一片深邃,却是有些犹豫了。 就在这时,又有一位将领闯进了帐中,“禀皇上,贼子厉莘然,也跟随着司空堇宥一同逃亡了!” 听闻此,厉澹眯眼,周身散布着危险之气。 片刻后,他冷笑了一声,随之站起身,拂袖道,“朕心意已决,无论如何,司空堇宥与厉莘然的性命,只能由朕亲自了结!” “皇上,您不可……” “不必再多说了!”厉澹不顾景彧的劝告,径自抬脚,向帐外走去,“即刻出发,去追那落荒逃命的两人,纵然是天涯海角,朕也要抓住他们!” 景彧仍旧跪在地上,他望着厉澹的身影,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心生不安。 荣阳城。 夜。 司空府。 黎夕妤与墨影商议了足足三个时辰,方才将几件重要事宜安排妥当。 在二人议事的过程中,墨影起初并未将黎夕妤看在眼中。在他看来,一个女子即便平日里能耍些小聪明,但终归撑不起大场面。 可随着时间的流淌,随着黎夕妤字字珠玑、句句见血的分析,墨影看待她的目光也随之发生了改变。他丝毫不曾想到,原来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她的眼光竟比许多男儿还要长远。 而后来听了黎夕妤所提出的种种计策后,墨影更是震惊到连嘴巴都合不拢,对于她的智谋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甘拜下风。 他渐渐明白,为何他所衷心的主子会倾心于黎夕妤,这样一个心思剔透、足智多谋,且胆识过人的女子,委实太过耀眼。 推开书房屋门的那一刻,屋外天色早已暗下。 墨影很快便不知去向,正如他的名姓那般,司空堇宥一手培养了他,便是要他活在暗处,与黑夜相争。 黎夕妤熄了屋中的烛火,便起身,独自向外走去。 今夜有圆月高悬于天边,照亮了寂夜。 她跨出门槛,心中不免有些怅惘。 如今这偌大的府邸中,竟只有她一人了。 她离开书房,正要动身回到客房时,身子却蓦然一顿,下意识转眸,向右望去。 但见一人默然而立,身形挺拔且修长,双手负于身后,如画的眉眼间凝着几分悲凉,却直直地望着她。 她心头一动,突有阵阵刺痛生出,却是转了身,向辛子阑走去。 隐约闻见了熟悉的药香,她最终站定在他面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也过了时辰,但这药,却不得不喝。”终究是辛子阑先开了口,他将手臂自身后抽回,右手中便多了一碗汤药。 黎夕妤盯着那乌黑的液体,缓缓伸出手,将其捧在掌心。 心底涌出莫名的悲凉,逼得她眼眶酸涩,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快些喝了吧,再等下去,就该凉了。”辛子阑的嗓音有些沙哑,说出的话语却是那般柔和,回荡在空旷的院落中。 黎夕妤的心一阵阵地抽痛着,她不再犹豫,将瓷碗凑至唇边,仰头便饮。 却不知为何,已尝不出任何滋味的汤药,今夜却格外苦涩。 她双眉紧锁,汤药入腹,苦涩极了。 待她将一碗汤药饮尽后,忍不住张口哈气。 “苦?”辛子阑问。 黎夕妤摇了摇头,扯出一抹笑,“也不是很苦。” 辛子阑自她手中接过瓷碗,垂眸道,“都是一样的方子,从前喝着无甚滋味,今日怎会觉得苦呢?” 月光下,他的容颜精致且柔和,在那张令人艳羡的脸上,却凝着令人心痛的苦楚。 黎夕妤这才发觉,他竟不知在何时,将脸上用以乔装的黄土拭去了。 “……子阑,”她内心挣扎了许久,终是开了口,轻声问道,“你先前,都去了何处?” “一人盲目地走着,最终走至一片草场,便有些想念古爱了。”辛子阑答,话语却缥缈苍凉。 黎夕妤的心头又是一动,有些惊奇,“草场?” “没错。”辛子阑突然勾唇一笑,“那真的是一处好地方,我瞧见了几只箭羽,也不知是何人曾在那里狩猎……” 听他说着,黎夕妤的脑中便也回想起了诸多往事。 想到那茫茫草场,想到初次见到陌央时的景象,想到为了比赛而努力练习的人…… 原来这世上的巧合之事竟有如此多,辛子阑不过随意走动,竟去了那于她而言充满着回忆的地方。 “可惜古爱不在身边,若不然驾着它奔走在那草场之上,定是件快意的事。”辛子阑如此说着,眼眸中浮上几分思念。 黎夕妤被他的一番话拉回了思绪,这才想起那匹健壮的宝马。 “对了,自重逢后,我从不曾见过古爱。它……去了何处?”黎夕妤颇有些小心,问。 她心中有些紧张,生怕听见任何不好的消息。 “当初离开夔州后,我独自返回家乡。带着古爱多有不便,便将它送走了。”辛子阑深吸一口气,叹道。 好在这并非是噩耗,黎夕妤暗自松了口气,却察觉到自辛子阑周身散出的浓浓无奈。 她知晓他不愿提及家乡之事,便不曾过问。 却轻笑了一声,道,“古爱是一匹千里良驹,想必它日后的主人,定不会亏待它。” 辛子阑轻轻点头,笑而不语。 二人相对站着,纷纷噤了声。 一时间,院中再度恢复沉寂,似有股无形的压迫,笼罩在二人间。 而这压迫感逼得黎夕妤有些喘不上气,她垂眸盯着乌黑的地面,想要早些摆脱此刻的局面。 片刻后,她猛地抬眸,张口唤道,“子阑,我……” “小妤,”她本想说些什么,辛子阑却也同时开了口。 二人对望着,他的目光一片幽深,而她……却混杂着窘迫与歉疚。 她立即住了口,定定地望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小妤,”他又唤了一声,嗓音低沉,却问,“你是不是,不喜欢与我相处?” 黎夕妤听后一怔,一颗心颤了颤。 而后,她吐出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地笑了,“怎么会呢?我很喜欢与你相处,喜欢你的性子,有你在身边时,我什么都不必害怕。所以,辛子阑,我不会不喜欢你,更不会讨厌与你相处。” “那么……我若是走在你的身边,是否会令你觉得为难呢?”辛子阑的眼睑轻轻颤了颤,又问。 “不会。”黎夕妤没有半点犹豫,当即便回,“你有恩于我,我将你当做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不会为难,更不会厌烦。但是,这样的感觉,也仅仅只是出于朋友之情,与少……” “我明白了!”未等黎夕妤说完,辛子阑便赫然开口,“小妤,我都明白。” 黎夕妤的神色微微一滞,再度陷入窘境。 可辛子阑却似是开怀了,他的脸上洋溢出欢喜的笑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我从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我在乎的,从来都只是你而已。” “子阑,我……” “索性,待此间事了,我便也该回去了。日后年年岁岁,我们大约也不会再见了……”他依旧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兀自笑着说了下去。 可黎夕妤的心却陡然钝痛,她将双眉拧作一团,显得有些不悦,“子阑,你在说些什么?” 辛子阑又拍了拍她的肩头,笑容灿烂,话语轻快,“别着急,一切都要看司空堇宥的速度了。若他再慢些,你怕是真的会有厌烦我的那一日。好了,天色很晚了,早些睡下吧!” 说罢,他笑着自她身侧走过,径自离去。 然,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他的嘴角立时便垮了下去。 他一步步地走远,身形挺得笔直,脸上却再也生不出笑容。 黎夕妤听着他越走越远的脚步声,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她抬眸望向夜空,瞧见那一轮圆月,其内似有阁楼宫阙,却住着一位孤独的仙子。 翌日。 黎夕妤在一阵饥饿中转醒,她听着腹中传出的“咕咕”声响,便再也没了睡意。 她起身下榻,向屋外走去。 院中空无一人,她不知辛子阑现在何处,便欲动身去敲隔壁的门板。 “小妤,你醒了!”就在这时,辛子阑的声音自侧方响起,轻快极了。 黎夕妤转眸望去,只见他收整得干净利落,眉目间神韵十足,眸中满含骄傲,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初见时的模样。 她微微一怔,不想时光荏苒,恍惚间便是岁月不复。 “昨日便不曾好生吃饭,今早的药先停了,将肚子填饱才是要紧事。”辛子阑说着,便已到得她身前。 一阵香气扑鼻而来,黎夕妤这才发现,辛子阑的手中正提着一包物事。 他将那纸包拆开,只见几只白花花的大包子正散着热气。 霎时间,香气四溢,令黎夕妤眼冒精光。 她丝毫不与辛子阑客气,伸手便抓了个包子,也不顾热气烫手,便往口中送。 见她吃得如此着急,辛子阑并未觉得惊讶,只是笑道,“慢些吃,别急。” 话虽如此说,可下一刻,他也抓起一个包子向口中送去,那狼吞虎咽的姿态,不比黎夕妤斯文到哪去。 仅仅只是几只肉包子,二人却吃得津津有味,仿佛这是山珍海味。 吃着吃着,他们突然各自抬眸,直直地对视着。 忽而,二人齐齐笑了,眼中皆透着璀璨的光华。 许是吃了肉包子的缘故,这一日黎夕妤的心情格外舒畅。 虽说如今司空府除了他二人便无人居住,但这偌大的宅邸,终归需要好好清扫整理一番。 与辛子阑分工后,她便去往府中的花园,负责铲除杂草,清扫满地的落叶与灰尘。 至于辛子阑,他则包揽了除却花园以外的所有场所,工作量甚大。 因着重伤未愈,黎夕妤除了一个时辰的杂草,便觉身子有些吃不消。 她缓缓走至杜鹃树下,坐在石凳上,小作歇息。 花香弥漫在周身,她望着司空文仕的坟头出了神。 “咕咕……” 突然,一阵鸽鸣声响起,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连忙转眸,便见石桌上正站着一只信鸽。 心头微微一动,她想起昨日与墨影所商议之事,便立即抓过信鸽,将绑在它脚上的纸筒取下。 随后,信鸽拍打着翅膀飞走了,她则自纸筒内取出一张纸条。 将纸条展平,快速查阅。 待她看过其上内容后,立即便起了身,向花园外走去。 她最终于司空府正堂寻见辛子阑,见他脸上蒙着黑巾,手中抓着扫帚,正认真地清扫。 “子阑,”她快步走去,“先停下。” 辛子阑转身望向她,揭下脸上的黑巾,将扫帚扛在肩头,笑问,“小妤,你可是累了?” 黎夕妤站定在他面前,轻轻摇了摇头,却问,“子阑,你当真能医百病?” 辛子阑挑眉,虽未言语,可眸中之意却十分明了。 黎夕妤点了点头,神色却变得有些怪异。 “那……”她张了张口,颇有些为难地问,“你是否能够医治……花柳病……” 她话音落下时,只见辛子阑蓦然色变,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似要将她看穿一般。 而几乎是在一瞬之间,黎夕妤明白了他的意味。 遂,赶在他伸手探来之前,她先行将手臂背在了身后,连忙解释,“不是我!子阑,不是我!” 辛子阑双眉一拧,有些狐疑,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当初在木屋外瞧见的那一幕。 “是一个于我们而言很重要的人,他家的独子患了病,呃……花柳病……”黎夕妤忍不住垂下头,声音也越来越小,“子阑,你能否……” “不能!”未能等黎夕妤将话说完,辛子阑已断然拒绝。 “我堂堂一代神医,可治世间百病,却不屑于医治这等浪荡子孙!”辛子阑将扫帚扔了,双手抱胸,话语十分坚决,“我的一世英名,可断不能毁在这小小的花柳病上!” 小小的…… 黎夕妤听后大喜,连忙道,“也就是说,你可以医治!” 辛子阑的嘴角抽了抽,神情却分外坚决,“小妤,我说了,不治!就是不治!” “你若是将他治好了,报酬不会少你的!”黎夕妤却一脸期盼地望着他,以钱财做诱饵。 “就算给再多的银两,本公子也不治!”辛子阑似也是铁了心,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 瞧着他眉宇间的坚决,黎夕妤的目光渐渐暗了下去。 “真的……不可以吗?”她有些失落,一颗心却沉了下去。 辛子阑目光一滞,眉头越拧越紧,却依旧摇头。 黎夕妤眼中的光亮终是彻底消失,她轻轻点头,道,“既是如此,那我也不为难你。” 随后,她黯然转身,向屋外走去。 辛子阑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眉心颤了又颤,一双手也不由得轻轻握起。 他正在心中挣扎着,目光也变得复杂,终究在她即将踏出门槛之时,开了口,“等等!” 听见这二字,黎夕妤身形一顿,心中却大喜。 她正要转身时,却听见一阵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出片刻辛子阑便出现在眼前。 二人目光相对,他问,“小妤,你告诉我,你究竟有何目的?” 黎夕妤本就不曾想过要对他有所隐瞒,立即便回,“前任兵部侍郎崔宁,他的独子崔爱生于一月前染上了花柳,寻遍了京中所有的大夫,却无人能医。” “所以,你希望我去将他的病治好?”辛子阑目光清澈,嗓音却有几分低沉。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轻轻点头,“崔宁是个聪明人,懂得明哲保身,赶在厉澹将他撤职前,便自行递交了辞呈。他出身兵部,定然知晓诸多机密。倘若他能为我们所用,那么朝中其余尚摇摆不定的官员,便也有望拉拢!” 辛子阑听后,久久也不曾回话。 黎夕妤垂下头,不敢再去看他的神色,心中却十分不是滋味。 相识已近三年,辛子阑几乎从未拒绝过她的请求,她本以为这一次他亦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却不想…… 这样的事情,终究触碰了他为人医者的底线。 她心中虽然焦虑,虽然十分渴望他能够答应去医治崔爱生,却也不愿看他为难。 如同他从不曾逼迫她去做任何事,她也不愿强迫他去做他不愿做的事。 “子阑,我知道这件事很令你为难,那我们不做便是。不过是一个兵部侍郎,其实没有他,也一样能成事!”她的嘴角勾起,抬眸,笑望着他。 却在下一刻,迎上他同样鲜花怒放般的笑颜。 “小妤,你说什么呢!”他突然将双臂抱在胸前,眉梢轻挑,道,“我既已布医施药,便理应以救死扶伤为重。花柳病也是病,医治病者,没什么为难不为难的。” “只不过……”他话音一转,倒有些咬牙切齿,“必须要将这张脸遮起来,而且要改名换姓,叫兰辛!” 他说着,立即伸手探进袖中,又将那黑巾遮在了脸上。 “可是,你不是不愿医治?”黎夕妤愣愣地问。 “兵部侍郎啊!他府中得藏了多少上好的兵器啊!都说六部相通,那他必定家财万贯!我若是将他的宝贝独子给医治好了,那日后行走江湖,可就再也不愁银钱了!”辛子阑眉飞色舞,眼冒精光。 瞧着他突然转变的神态,黎夕妤愕然,嘴角抽了抽,原本有些歉疚的心绪,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然,还未等她彻底回神时,便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臂,风风火火地便要向府外走去。 “快走快走!有大把银子赚的买卖,可不能让旁人给抢了去!” 辛子阑心急如焚,他走得很快,嘴中不停地嚷嚷着,黎夕妤需得一路小跑着,方能跟上他的步伐。 一炷香的时间后。 崔府正堂。 “你二人打扮怪异,当真是大夫?为何不敢以真面示人?”一年过半百的男子上下打量着身前的二人,眼中尽是狐疑之色。 黎夕妤戴着斗笠,却指了指身侧以黑巾遮面的辛子阑,冷冷地出声,“这位才是大夫,兰大夫!” 崔宁的眸色更加深邃了,并非是他谨慎,到了眼下这个时机,但凡只要自称是大夫的人,他通通都不会再怀疑。 只不过,眼前这个遮了面的男子,他实在太惹人生疑。 只见辛子阑眉梢高挑,下巴也高高抬着,一副蔑视众生的姿态。 崔宁蹙了蹙眉,沉声问,“你当真是大夫?” 辛子阑却将下巴抬得更高了,目光在屋中来回扫视,却丝毫不理会崔宁的问话。 崔宁见状,不免有些恼了,目光又自二人身上扫过,便下了逐客令,“二位请回吧,我崔某人虽担忧吾儿的病情,却也绝不会惹祸上身!”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眉梢抖了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不愧是曾经的兵部侍郎,心思果真深沉。 “怎么?崔老爷这是信不过兰大夫的医术?”黎夕妤冷笑着开口,刻意压低了嗓音,“在下并非是夸大,这位兰大夫的医术,放眼当今天下,绝无第二人能够与之相比!您若是错过了这村,可就再也没有这店了!” 听了这话,崔宁竟蓦然大笑出声,眼中尽是不屑,“凡事不可将话说得太满,年轻人,趁早回家去吧!” 说着,崔宁挥了挥手,吩咐道,“来人,送客!” 随着他一声令下,很快便有两名家仆走了来,纷纷伸出手臂,口中说着,“二位公子,请。” “呵……”就在这时,辛子阑终是出了声。 他只是瞥了眼近在身侧的家仆,便道,“你于两日前被蛇咬了脚踝,却并未及时就医。” 辛子阑话音未落,便见那家仆蓦然瞪大了眼,“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并未回话,辛子阑转而瞥向另一名家仆,同样只是一眼,便转回目光,道,“一年前,你曾遭受家法,被痛打三十大板,至今未能痊愈。” “没错……没错!”这名家仆的反应更是强烈,“正是一年前的今日,我挨了打!可是,你又怎会知晓?” 辛子阑依旧不作理会,却将目光移向崔宁,终于肯正眼瞧他。 “至于你嘛……”辛子阑挑眉,眼中闪过几分鄙夷,“不愧是父子俩,一个患了花柳,另一个……却是不举者!” 此言一出,崔宁的脸色立时大变,青一阵红一阵。 他气极了,伸手指着辛子阑,怒喝,“你……一派胡言!一派胡言!给我滚!滚!” 黎夕妤掩在黑纱下的面容也有些抽搐,她咽了咽口水,而后道,“崔老爷,您可要仔细考量清楚了,兰大夫日理万机,此番若是滚了,日后便再无可能踏进您这崔府的门了!” 黎夕妤的话语中多了一分威胁的口吻,令崔宁的身形轻轻颤了颤。 而那两名家仆却在这时大喜,连忙劝道,“是啊老爷!这位兰大夫实在是高人!单是一眼便能看出素不相识之人的病症,甚至就连您的不举之症也……” “住嘴!都给我住嘴!”崔宁更加愤怒了,脸色已变得铁青,怒不可遏,“你们两个,给我滚!给我滚!” 当然,他此番要求“滚”的对象,自是那两名家仆。 家仆似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了嘴,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随后,屋中便仅剩三人。 黎夕妤与辛子阑谁也不曾开口,却谁也不曾动身离开。 崔宁站在他们身前,努力地做着深呼吸,半晌后方才顺畅了些许。 他望向辛子阑,强行压下心底的怒火,却缓缓躬身,行了一礼,“方才是鄙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兰大夫莫要放在心上。” 见此,黎夕妤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墨影所言分毫不差,这个崔宁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死穴,便是他那迟来的独子,崔爱生! 为了儿子,他不惜放下身段,压下怒火与尊严,向辛子阑开口求助。 “兰大夫的医术冠绝天下,还请您莫要与鄙人计较,救救吾儿吧!只要能够治好他的病症,再多的金银珠宝都能给您!”前一刻还暴跳如雷的崔宁,这一刻已变成慈父,向辛子阑求救。 辛子阑再度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带路。” 听见这话,崔宁连忙直起身子,暗自松了口气,却立即抬脚,在前方带路,“二位,请随我来!” 二人跟随在崔宁身后,穿过重重庭院,最终到得崔爱生的卧房。 “出去!都给本少爷出去!”尚未踏入门槛,便听闻一道暴躁的男音响起。 下一刻,两名婢女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瞧见崔宁时不由面露惶恐。 崔宁不曾理会婢女,抬脚迈入房中,张口便道,“爱生啊,你别担心,为父替你请来了一位神医,定能医好你这病症!” “爹,我不要再看什么大夫了!您让他们都走!都走!”暴躁的男音再度响起,可以听出崔爱生此刻的心境有多崩溃。 “爱生啊,你听爹说,这位大夫真是神医,他……” 崔宁正苦口婆心地劝着,辛子阑却已然大步走向了屏风后。 “你是什么人!出去!你给本少爷滚出去!” 黎夕妤与崔宁站在屏风外,听见崔爱生愤怒且慌乱的吼叫声。 很快,辛子阑走了出来,神色却十分难看。 崔宁以为他这是被崔爱生为难了,便又朝着屏风内劝道,“爱生啊,你听爹的话,这个大夫一定能够治好你……” “半年前!”辛子阑却突然冷冷地开口,眉头微蹙。 黎夕妤瞧着他的神色,能够看出,他心底十分厌恶那躺在屏风后的床榻之上的崔爱生。 “什么?”崔宁怔住,有些不解,“兰大夫,您方才说……” “半年前,”辛子阑又重复道,嗓音依旧冰冷,“令郎于半年前便染上了花柳,却始终不曾就医,这才导致他于一月前突然病情加重。” 辛子阑话音落后,原本还在吼叫嚷嚷的崔爱生,突然便没了声。 崔宁更是惊愕,他看了看辛子阑,又看了看屏风,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令郎如今已病入膏肓,若再不医治,便也没有几月的活路了。”辛子阑又道,眼中的鄙夷与厌恶更甚了。 黎夕妤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缓缓垂下了头。 崔爱生既患了花柳之症,便也表明他平日里风流成性,生活极度不检,是个十足的浪荡子弟。 黎夕妤明白,以辛子阑超群的医术,要他医治这样一个人,实在有辱他的声名。 “大夫,我求求您,您一定要救救我儿啊……”崔宁突然上前两步,本欲抓上辛子阑的衣袖,却被他闪身躲开。 辛子阑却转而望向黎夕妤,以眼神询问:现在要救吗? 黎夕妤拂了拂衣袖,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辛子阑见状,便也拂了拂衣袖,望向崔宁,道,“要救令郎,实则并不难。只需十五个疗程的药方,便可医治。不过,日后是否还会发作,皆要看令郎是否能够管的住自己了!若不然,一刀下去,将命根子剁了,倒也了事了!” 辛子阑的这番言语委实太过直白,听在崔家父子二人的耳中,必定是刺耳至极的。 “爹,你让他救我……让他救我……”崔爱生连忙嚷嚷着。 崔宁也立即躬身揖礼,“求大夫赐药,求大夫赐药……” 辛子阑再一拂袖,“此药仅能由我来配,且每一疗程的药方皆有不同,日后每隔两日,我会亲自登门,将药送来!” 说罢,辛子阑转身便走,带着凛冽的寒风。 崔宁作势便要去追,却被黎夕妤一把拦下。 “崔老爷,”她的嗓音依旧低沉,话语中却透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命令之意,“两个时辰后,兰大夫会亲自登门,将第一个疗程的药送来。还请崔老爷莫要心急,慢慢等着便是。” 崔宁满面焦急,眼中有狐疑闪过,却也不好发作。 “崔老爷若是信不过我们,大可再寻旁的大夫前来为令郎诊治,我们便也无须耗费太多心力了!”黎夕妤挑眉,道。 “公子多心了,鄙人感谢二位还来不及,又怎会信不过你们呢?”崔宁的额角有丝丝汗汽溢出,神情既焦急又窘迫。 黎夕妤也不再停留,赫然转身,向屋外走去。 辛子阑便在院中等着她,二人随之并肩离去。 行走在闹市中,辛子阑黑着脸问,“你要何时与那老家伙谈条件?” “急什么,好戏还在后面!”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 花柳病与不举症,各位读者大大自行百度吧……    第二百零一章:谈判 辛子阑遮了面,黎夕妤虽瞧不见他的脸色,可自他那一双眉眼中也能猜到他此刻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 她知道辛子阑很为难,便想着用某种方式来补偿他,便道,“子阑,我请你去酒楼大吃一顿,如何?” 辛子阑闻言,眉梢一挑,双眸在眼眶里转了转,道,“不如,我们买只鸡,回去自己烧?” 黎夕妤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子阑,你还会烧鸡?” 辛子阑也向她眨了眨眼,眼眸中似有些深意,“想我行走江湖多年,什么事情不会做啊!” 他说着,也未等黎夕妤回应,便一把揽过她的肩头,拉着她向闹市深处走去了,“走走走,说干就干,让你尝尝我的厨艺!”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黎夕妤有些不适,正想躲开时,耳边突然响起辛子阑的低语,“有人跟踪。” 下意识地,黎夕妤佯装不经意地向后望去,透过黑纱,当真瞧见了人群中的几道黑影。 一时间,她的眸色加深,唇角勾起。 不必细猜,此刻跟踪他们的人,必定是崔宁派来的。 辛子阑很快便松开了手臂,视线放远,瞧见了街道边的几只鸡。 准确地来说,是一名少年,与他身前的几只鸡。 只不过此刻,辛子阑的眼中只有那几只鸡。 他一把抓过黎夕妤的手臂,大步向前走去,很快便到得街边。 “咯咯咯……”被绑着双脚的几只鸡正不停地叫着,少年蹲在后方,等着买主前来。 辛子阑便是那买主,他伸手便去抓鸡,却不想刚触碰到一只鸡的羽毛,它便奋力地挣扎了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叫唤。 辛子阑受了惊,下意识便向后退了一步。 黎夕妤见状,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扬了扬眉,打趣道,“子阑,你连一只鸡都抓不住,还怎么做烧鸡啊?” 辛子阑听后,十分不服气,撸起了衣袖,便又要去捉鸡。 此番,他的手都还未探去,那只鸡便再次挣扎了起来,甚至拍打着翅膀,看似愤怒又凌厉。 辛子阑双眉一拧,有些恼了,显然要与这只鸡杠上。 就在他将两只袖子都撸起来,准备双手捉鸡时,那蹲在后方的少年终是看不下去,开了口,“这位公子,你只需抓着它的两只脚,无论它如何挣扎,你都不要松手便是了。” 辛子阑听后先是一怔,终究还是依照少年的提点,向鸡脚抓去。 将其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它果真更加拼命地挣扎,可辛子阑也铁了心,死死地抓着它,甚至将他高举至半空,大眼瞪小眼。 “你再挣扎也没有用了,本公子今日吃定你了!”辛子阑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神色,似想以此来震慑手中的鸡。 瞧着如此孩子脾性的辛子阑,黎夕妤再一次觉得时光似是回到了三年前…… 她的嘴角含笑,转而看向那少年,“小兄弟,这只鸡多少银钱?” “三文钱。”少年抬起头,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答。 迎上这双眼眸的那一刻,黎夕妤心头一颤,似有密密匝匝的针尖刺在她心口,轻轻地疼着。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文彦。 她望着他,自他的眉宇间隐约瞧出了几分坚毅,与文彦颇为相似。 她突然忘记了一切,只是俯身,呆呆地望着身前的少年。 倘若文彦还活着,怕也到了他这般的年岁…… “小妤?”辛子阑的呼唤拉回了她的思绪,她连忙回神。 自腰间掏出六个铜板,递给少年,“喏,给你。” 少年见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却只拿了三个铜板,道,“只有三文钱。” 黎夕妤不由勾唇一笑,转而瞥向辛子阑,“子阑,我们多买一只吧!” 辛子阑没什么意见,便又伸出另一只手,又捉了一只鸡。 黎夕妤这才看向少年,“这下,可以将六文钱都收下了?” 却不想,少年还是摇头,固执地回道,“一只鸡三文钱,两只鸡五文钱!” 黎夕妤心头一软,她知晓这少年心性坚韧,便收回了一个铜板,将掌心剩余的两个铜板塞进了少年手中。 而后,她直起身子,道,“我们回吧。” 二人刚转身,却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此人辛子阑并不陌生,正是两日前于酒楼中,想要与他比试的那名侍从。 只不过,这侍从今日穿了身便服,周身再无半点凛冽之气。 黎夕妤与辛子阑十分有默契,二人纷纷抬脚,欲绕过此人。 可这人却突然张开双臂,开口道,“我家王爷有请,还请二位移步。” 黎夕妤便站定了步子,透过黑纱凝望着男子,冷笑了一声,道,“我们并不认得什么王爷,如今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说罢,她作势又要走,男子却眉头一蹙,“我家王爷身份尊贵,二位可要好生思量!” “没什么好思量的!”黎夕妤拂了拂衣袖,嗓音变得有些冰冷,“没有任何诚意便想与人合作,这世上还没有如此便宜的买卖!” 她的目光暗了下去,冷冷地望着男子,“不过既然你拦了我的路,那就正好帮我处理了后面的几人吧!” 说罢,她再不做停留,自男子身侧绕过,抬脚便走。 此番,男子不再纠缠,却转眸望向后方的人群。 一路上,辛子阑提着两只鸡,以蛮力与它们相斗。 回到司空府时,辛子阑已是一身的鸡毛,显得颇为凌乱。 他将两只鸡扔在了厨院中,口中念念有词,“一路上都不安生,我提着你们,你们又不需要自己走路,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他这孩童般的脾性委实令黎夕妤又好笑又苦恼,她盯着地上的两只鸡,问道,“子阑,下一步……是不是该杀鸡了?” “没错!”辛子阑重重点头,转身步入伙房。 片刻后,他提着一把菜刀,风风火火地出来了。 两只鸡似是预感到什么,拼上了所有的力气,拍打着翅膀,不停地叫唤。 叫着叫着,其中的一只突然便飞了起来,它竟将束缚在脚上的细绳给挣脱了开! 见此,黎夕妤瞪大了眼,瞧着这只鸡自眼前飞过,瞠目结舌。 辛子阑见状,将菜刀塞进黎夕妤手中,便动身去追赶这只落荒而逃的鸡。 “你给我站住!谁准你飞的!” “咯咯咯……咯咯咯……” “你要是再不停下来,待我将你抓住了,有你好看的!” “咯咯咯……咯咯咯……” “拔光你的毛,放干你的血,吃尽你的肉!” “咯咯咯……咯咯咯……” 黎夕妤的嘴角抽了又抽,她看着那前后追赶的一人一鸡,深吸一口气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场人鸡追赶大战,于一盏茶的功夫后,停歇。 辛子阑死死地拽着鸡的两只翅膀,任由它如何挣扎,他都不予理会。 他龇牙咧嘴,衣发间尽是鸡毛,不停地喘着粗气。 随后,他抬脚向黎夕妤走来,将鸡凑至她面前,以眼神示意:小妤,杀! 黎夕妤再一次瞪大了眼,她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杀? 辛子阑点点头:没错! 黎夕妤连忙摇头,将菜刀递了出去:我做不来这种事,还是你上吧! 辛子阑叹了一声,一只手抓着鸡的两只翅膀,另一手接过菜刀,瞥了黎夕妤一眼:唉,女人呐,就是心太软! 黎夕妤的眼皮抽了抽,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了安全地带,以免被波及。 随后,辛子阑便抓着菜刀,探向鸡的脖颈。 随着刀刃的靠近,鸡拼命地挣扎,可终究还是在辛子阑的暴虐对待下,被划伤了脖颈。 “咯咯咯……”它似是吃了痛,突然疯狂地叫着,一边叫一边挣扎。 辛子阑本还洋洋得意,正要再划一刀时,却突有温热的液体四溅开来,溅了他整整一脸。 鸡越是挣扎,鲜血便喷溅得越是剧烈,辛子阑的金袍上也染了血,显得凌乱又狼狈。 他终是彻底恼了,再也不想与这只鸡浪费功夫,抡起刀壁便挥了过去。 只听“咚”地一声! 刀壁砸在鸡脑袋上,力道之重,竟将它……给活活打死了! 见它终于消停了,辛子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黎夕妤则咽了咽口水,朝着辛子阑的方向,竖起了大拇指。 随后,辛子阑以同样简单粗暴的方式,一刀挥在另一只鸡的脑袋上,又是一击毙命。 终于解决了这两只鸡,辛子阑便抬脚走向黎夕妤,嚷嚷着,“小妤,你看我满脸的鸡血,你帮我擦了啊!” 他的神色乖张又灵巧,黎夕妤无奈地笑了笑,便自袖中掏出一张手帕,替他擦拭脸上的鲜血。 此时的情景,令她想起了许久以前的一桩事。 那时她刚与辛子阑相识不久,二人身处蛮州军营,为了替司空堇宥补好玉簪,他们一同熬制鱼鳔胶。 无论是剖开鱼腹寻找鱼鳔,还是后来因熬制不当而导致整个伙房变得乌烟瘴气,亦或后来鱼鳔胶终制成,她与他认真补簪……那每一段的记忆,宛如洪水猛兽般侵袭而来,萦绕在脑中,是那般深刻,那般清晰…… 所谓的“叫花鸡”,便是将加工处理后的一整只鸡用泥土与荷叶包好,置于火中烧烤。 待一切工序完成后,黎夕妤与辛子阑一人捧着一只鸡,坐在庭院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吃着。 实则味道并不是很好,有些咸。可他们依旧吃的津津有味,将它当做珍馐美馔,肆意品尝。 午后的阳光十分温和,照在二人身上,是那般美好。 黎夕妤的眼里始终含着笑,她的目光放在了司空府的庭院中,微微上移,望向屋檐。 她始终记得无数只灯笼高悬于屋檐下的景象,倘若此刻都还存在着,随着轻风摇摆,又该是怎样一副美景。 而辛子阑却望着她,目光时而迷离,时而清亮,却始终含着能够溺出水来的柔情。 接下来的日子里,辛子阑每隔两日,便会带着配好的药方去往崔府。 十五个疗程,算下来正好一月。 黎夕妤不愿再四处奔走,成日里守在府中,继续清扫整理,不时与墨影相见。 而辛子阑每每自崔府回归时,脸色总是黑得很难看,眉宇间凝着几分戾气。 可只要黎夕妤与他说上几句话,他纵是再糟糕的心境,也总能很快变得舒畅。 终于在辛子阑第五次出门送药时,司空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黎夕妤在司空府正堂中与之相见,她摘了斗笠,戴回了那张浅蓝色的头巾,以真面目相对。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穷奇国的清和王,从前的六皇子,厉清。 “想不到时隔三年,本王终有机会瞧见这位传说中的人物,而你……却是个女子!”厉清坐在檀木椅上,率先开了口,下巴微扬,一副十足的纨绔姿态。 堂中仅有他们二人,黎夕妤坐在他对面,端起一旁桌案上的茶盅,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 随后,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开口道,“王爷怕是抬举了我,我不过一介草民,当不得王爷如此之言。” “是吗?”厉清又扬了扬眉,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上,望向黎夕妤的目光中满含深意,“一个公然与生父当堂对峙,亲手将生父推向深渊的人,这样狠心的人生,自然是传奇无比的。” 黎夕妤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意,眸色却暗了几分。 她不动声色,笑道,“比起你们皇室的自相残杀,我不过以事实真相挽救了一位慈父。若论狠毒,我怕是差得远了!” 她话音一落,便见厉清的目光微微一变,其内多了几分认真。 见此,她又道,“清和王盛名在外,却以风流著称。百姓们皆言,王爷不务正业,整日里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可在我看来,却并非如此!” 厉清继续挑眉,眼中却闪过一抹不屑,“哦?那你说来听听。” 黎夕妤复又端起茶盅,轻饮了几口。 她一派悠然,不紧不慢,仿佛此刻她所面对的人并非是一朝王爷,而是许久未见的故人。 对面的厉清倒也不急,他轻挑地笑着,拂了拂华袍衣袖,举手投足间皆带着几分纨绔之感,可那与生俱来的高贵,却依旧伴着他。 黎夕妤将茶盅放回,直直地望向对面的男子,目光中透着几分犀利,似是要将他看穿一般。 “王爷虽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可你的双眸,已然出卖了你!”黎夕妤的声音不咸不淡,回荡在屋中,“自你进入这屋中的那一刻起,便在不停地打量我,你的目光时而飘忽时而轻挑,却始终透着精明。让我知道,你并不甘于……只做一个王爷!” 此言一出,对面的男子立时变了神色。 他敛了所有的笑意,坐直了身子,双眸微眯,望着黎夕妤。 自他周身散出的危险之气准确无误地传至黎夕妤面前,可她依旧不动声色,保持着礼貌却富有深意的微笑。 “女人,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厉清的嗓音十分低沉,似是自喉头深处传出,颇为凌厉。 黎夕妤挑了挑眉,反问,“莫非王爷认为我说错了?” 厉清的眉宇间凝聚着几丝杀意,好如一只即将发怒的野兽。 “说,你都还知道些什么?”他沉声发令,话语中透着不可抗拒。 黎夕妤丝毫不为之所惧,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那令人惊叹的镇定与淡然,“王爷看似放荡不羁,实则心思深沉。自皇上即位后,您虽从不曾过问政事,可背地里,细心筹谋,步步为营,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夺得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砰!” 黎夕妤话音刚落,厉清猛地一拍椅臂,眸中的杀意更浓了。 “怎么?被我说中了,王爷便打算杀人灭口吗?”黎夕妤似笑非笑,不断地挑战着对面的男子。 “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他阴沉着脸,额角有青筋爆出,显然是怒极了。 对于他此刻的心境,黎夕妤十分理解。 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一眼便看穿了多年的精心伪装与深沉计谋,这样的事情,他一个出身尊贵的王爷,自然无法接受。 黎夕妤却笑了,笑声中掺杂着一丝嘲讽,“可是王爷今日来到这司空府,不是为了与我合作的吗?” 听她说罢,对面男子的神情又是一变。 他想要发作,却又强行将怒火压下。 黎夕妤瞧见他握起了一只拳头,而后咬牙切齿地道,“不愧是司空堇宥相中的女人,果然有几分胆识,令本王……甚是佩服!” “王爷谬赞了,只不过身处这乱世中,若没点胆量,又如何敢与王爷合作?”黎夕妤说罢,便也敛了笑,神情变得严肃。 “哼!”厉清冷哼了一声,有些不屑,“你便如此确信,本王会与你合作?” “王爷用了十余日的时间调查我,今日又亲自登门,答案已经很明了了,不是吗?”黎夕妤反问。 不知怎的,那一句“不是吗”,竟彻底令厉清消了怒意。 他笑出声,望向黎夕妤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佩之意,而后摊开双手,又问,“那么敢问黎姑娘,是否知晓本王的意图?” “王爷想要与我家少爷合作,派出兵马去边关支援,待少爷将皇上打败后,您便坐收渔翁之利,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黎夕妤的嗓音沉了下去,神色愈发地深不可测。 她自然猜得到厉清想要做什么,如今厉澹远在边关,京中群臣早已乱成一锅粥。一旦千里之外的厉澹战败,而这时只要有人以最合理的姿态出现,他必然能够获得众臣的呼应,坐上那把龙椅! 而朝中唯一还有着皇家血脉的清和王厉清,他理所当然地,是最有资格的人。 只不过……想要借用司空堇宥来除掉厉澹,从而坐享其成,这样的想法,委实有些可笑。 “哈哈哈……”厉清突然笑出了声,看向黎夕妤的目光又深了几分,“黎姑娘果真聪慧过人。” 片刻后,他站起身,一拂衣袖,道,“既然你已如此通透,那么这合作,便可……” “王爷,我们之间的合作,可不是这样的!”黎夕妤也赫然起身,甚至打断了厉清的话语。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陡然一变,原本有所缓和的厉清,再一次收敛了笑。 他蓦然眯眼,问,“何意?” 黎夕妤上前两步,站定在他身前,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王爷暗中拉拢百官,告诉他们,穷奇国的天就要变了,日后新主,当是司空堇宥!” “你说什么?”    第二百零二章:威胁 厉清的神色在一瞬之间变得分外凌厉,他垂眸望着身前的女子,眼眸深处似有火花雀跃。 自他周身散布而出的浓浓杀意,却丝毫不曾震慑到黎夕妤哪怕半分。 她微微抬首,扬眉望着他,身形站得笔直,目光一片清明,“王爷是个聪明人,如今这天下的局势,可是不由你说了算的。” 二人相距甚近,他的气息甚至能够喷薄在她脸上,起起伏伏,心绪跌宕。 “王爷虽有着正统的皇家血脉,可您若要登上皇位,便一定要先将当今的皇上给除去!”黎夕妤的嗓音加重了几分,兀自说着,“可凭你如今之力,想要杀了厉澹,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一番话,委实太过犀利,丝毫不给这个尊贵的王爷留半点情面。 他勃然大怒,再也忍不下心底的怒火,立即抬手,掐住了黎夕妤的脖子。 四目相对,他眼底的熊熊怒火越燃越烈,手上的力道却不算太重,仍旧留了几分余地。 “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了你?”他嘶哑着嗓音,低吼。 黎夕妤的嘴角却蓦然勾起,目光仍旧是一派沉稳,却道,“王爷,就怕您当真是……不敢杀了我呢!” 此言一出,厉清便是怒上加怒,他咬牙切齿,眸子渐渐染上一层腥红,手上的力道加大了几分。 “这可是你自找的,休怪本王无……” 他正说着,话语突然顿住,赫然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地垂眸。 却见在他的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抵着他的衣襟。 单是一眼望去,他也能够感受到这把匕首的锋利与冰冷,只要身前的女子再向前送上半分,那么这刀刃,立即就能刺穿他的血肉。 他的眸色沉了又沉,转而望着黎夕妤,只见她精致的容颜上,嘴角微扬,眼眸深处却透着几分狠戾。 他毫不怀疑,只要他继续用力掐她,她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进他的腰腹,带给他致命的伤害! “王爷,您的身手兴许很不错,可我这把匕首,却是连刀剑都斩得断的!”她挑眉,眼眸之中尽是挑衅与威胁。 言下之意:你若再敢造次,这把匕首必会刺进你的体内,后果你自去承担! 厉清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他生来高贵,抛开皇室中人不说,整个穷奇国无人敢威胁挑衅他! 而他表面上风流倜傥,虽日日流连于花街柳巷,可想要与他在一起的女人仍旧是前仆后继,数不胜数。 完全可以这么说,他这一生中,所遇上的任何一个女人,无不对他低眉顺眼,想尽了法子爬上他的床…… 可眼前这个女子,她身形瘦弱,理应是弱不禁风之流,然一双眼眸却坚毅冷冽,胆识更是超出寻常男儿数倍。 这样的女子,相见的第一面便狠狠将了他一军,将他那与生俱来的高傲碾碎在脚下,而又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形下取出匕首与他对峙,从而威胁挑衅。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子,实在是很不寻常,太令他震惊。 可即便如此,他也断不能丢了骨子里的傲气,他并未收回手臂,却缓缓松了力道,冷声道,“想不到他黎铮,竟生出了这样一个胆识过人的女儿!真是可惜了,他竟不懂得好好待你。” 提及黎铮,黎夕妤的眸子暗了几分,却依旧不动声色,“王爷,这里可是司空府,您若是存有侥幸心理,那我们不妨便赌上一把?” 说着,她双眸一眯,手中的匕首向前探去,刺进了男子的衣襟。 厉清双眸大张,下意识后退,却是松了手,向黎夕妤的手臂抓去。 就在他松手的那一刻,黎夕妤也立即收回匕首,随之后退了一步。 可厉清的那一身华袍,却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了。 黎夕妤握着匕首,悠然自得地把玩着,轻快地笑道,“王爷何不收起怒火,静心下来听我把话说完?” 厉清的脸色早已变得铁青,他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凝望着黎夕妤,眸色一片复杂。 黎夕妤抬起手臂,“羽晖”的光芒便自眼前闪过,“王爷应当十分清楚,如今能够与厉澹抗衡的,只有我家少爷。早在一年前,少爷便与古阳国新皇及瀚国王子结为盟友。打败厉澹,指日可待。而这么些年来,我家少爷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是皇位!无论前方挡路者是何人,他都不会容忍!” 厉清似是渐渐隐藏了心底的怒火,他敛了所有的心绪,不动声色地望着黎夕妤。 与此同时,他的态度也全然有了转变。 他开始谨慎地面对黎夕妤,以十二分的认真与她对峙,再不敢大意。 “即便司空堇宥打败了皇上,他也依旧身处千里之外,而本王留在京中,只要挥手一呼,必有百官拥护!”他沉声回道。 “没错!”黎夕妤点点头,“王爷有着正统血脉,自然是下一任君主的不二人选。可你能否保证,你手下的兵马,是否挡得住我家少爷的百万雄兵?到时他大胜归来,兵临城下,杀进皇宫,一样能够夺得那皇位!” “你便对他如此有信心?”厉清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掩在袖中的双手早已握成了拳。 黎夕妤又挥了挥手中的匕首,回以一个玩味的眼神,“王爷同样对他很有信心,不是吗?” 厉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双手微微颤抖着,想要发作,却只能强忍着。 这竟是他这一生中,被人逼得最惨的一次,而对方竟还是个女子! 黎夕妤看得出他目光中的怒火与愤恨,蓦然收回匕首,将双手负于身后,抬高了下巴望着他,“王爷这数年来的伪装与筹谋,委实不易。您若肯与我合作,以您在京中的地位,定能主导百官。到时我家少爷率兵而返,也必然不会为难于你,留你一条性命。” “哼!”黎夕妤话音落后,厉清赫然拂袖,厉声道,“本王如何也是一朝皇室,纵然这江山易主,本王作为皇室之人,又怎能苟且偷生?” “呵,你这个女人倒是有些意思,虽然很合本王的口味,但是与你合作,却是绝不可能!今日本王放你一马,他日若站在对立两面,本王若将你抓住,便再不会手软!”厉清说罢,蓦然转身,抬脚便欲离去。 “王爷这一生,最在乎的不是权势,不是皇位,而是瑜妃娘娘吧?”就在他抬脚迈出时,黎夕妤提高了嗓音,问道。 她转眸望着那正欲离去的身影,眼中一片深邃。 那厉清离去的步伐也终是顿住,他身形一震,回首时眼中尽是怒火,“你方才说什么?” 黎夕妤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脸上浮出明媚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开口,“忘了告诉王爷,如今瑜妃娘娘吃得好、穿得暖,您大可放心。” 她话音刚落,男子蓦然低吼出声,“竟敢动本王的母妃,你找死!” 他的眼眸一片腥红,作势便向回走,浑身上下透着浓重的戾气。 若说先前,他尚且能够留她一命,一是忌惮她的实力,二是欣赏她的胆识。 可眼下,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然,厉清终究未能到得黎夕妤身前。 屋门在这时被人推开,随之便是一枚暗器飞速袭来。 那暗器直指厉清的后心,带着凌厉又霸道的力道。 他察觉到危险的靠近,立即闪身,虽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可那暗器终究还是刺进了他的肩头。 他蹙眉,再抬首间,黎夕妤的身边已然多了一黑衣蒙面男子。男子眉眼凌厉,眸中满含杀意。 他终于明白,为何黎夕妤先前竟能够那般有恃无恐,原来她身边始终都有高手在暗中守护。 当初酒楼里大肆喧嚷的男子是高手,如今这蒙面人,亦是高手! “王爷不必担忧,瑜妃娘娘性子温和,我很喜欢她,可是舍不得看她吃苦的。”黎夕妤话中有话,眸色更是意味深长,“王爷还有半月的时间考虑,到了下月初八,我定要您的答复!” 说罢,她伸出手臂,做了个“请”的动作,下了逐客令。 厉清的肩头有鲜血涌出,他的脸色渐渐趋于白皙,最后深深地望了黎夕妤一眼,便拂袖转身,抬脚离开。 他将脊背挺得笔直,拔出了刺进肩头的暗器,步伐虽缓慢,却沉稳。 他走过的路,渐有血迹蔓延,触目惊心的红。 黎夕妤目送着他离开,直至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她才缓缓松了口气。 “夕姑娘,您当真胆识过人,令属下佩服!”墨影的声音自耳畔响起,透着浓浓的敬意。 黎夕妤长舒了一口气,片刻后吩咐,“好生对待瑜妃,莫要委屈了她。” “是!” 厉清走后不久,司空府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府门被敲响的那一刻,黎夕妤还以为是辛子阑自崔府回来了,便一路小跑着去开门。 可当她推开府门的那一刻,瞧见门外站着的两人时,便猛然怔住。 “夕妤,果然是你!”中年男子开口,神情十分激动。 而在他身侧,站着一女子,女子颔首,轻声唤道,“姐姐。” 半个时辰后,城郊。 在那片密林的深处,三道身影站在一处坟头前,神色各不相同。 “萱儿,时隔十余年,我终于又来看你了……” 风吹过,将凤萧寒的话语带去远方。 黎夕妤面目表情,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娘亲的坟头,却始终一言不发。 “实则我早就回到了荣阳城,只是始终没有颜面来看你。当初若不是我,你不会年纪轻轻便死去……夕妤还那么小,她受了太多的罪。是我毁了两个家庭,一切都是我的错……”凤萧寒嗓音沙哑,肩头微微颤抖着,周身散着浓浓的悲戚。 黎夕妤听他说着,一颗心却抽地生疼。 从前,她下定决心要找出当年的真相,总有一日要为她的母亲正名。 可自她得知真相后,竟发觉一切都变得那般无力。 她从前最深信不疑的事,最终还是狠狠地创伤了她。 她的表舅对她的娘亲,确是怀了那般的心思…… “表舅,”她突然开口,话语中透着无力,“当年的事早已过去,日后便莫要再提了吧。我娘她不会怪罪于你,更不愿意看到你终日活在悔恨中。” 厉绮迎怕是并不知晓当年的因由,而那样丑恶的真相,她最好是这一生都不要知晓。 凤萧寒的身子又是一颤,眼中萦绕着浓浓的悔恨。 如今他回到长公主府,虽不曾恢复驸马的身份,却也一家人团圆,可谓是大喜。 “姑妈,我是绮迎。”厉绮迎在这时开了口,话语有些僵硬,却皆发自内心,“对不起,我错怪了您十余年,又恨了姐姐十余年。今日随父亲前来看望您,希望您泉下有知,能够原谅我。” 这父女二人各自说着,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说了很久。 黎夕妤却并未听在耳中,她只是盯着那生满杂草的坟头,出了神。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听见表舅的呼唤,“夕妤……夕妤……” 她回过神来,转眸望向身侧的男子,勾起唇角,笑道,“表舅,您带着绮迎先回去吧,我想留下来多陪陪娘亲。” 凤萧寒虽有些担忧,最终却还是应下,“那你万事小心。” 就在父女二人欲转身离去时,凤萧寒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望向黎夕妤的目光有些复杂,踌躇了片刻,仍是道,“夕妤,你父亲他……近日来不是太好。你若是有空,便回黎府……” “舅舅,”黎夕妤及时开口,眼中闪过几分不悦,“我此次归京,本不想见你们。我想要做什么,你们应当心知肚明,我不愿为长公主府带去灾祸,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凤萧寒张了张口,似是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欲言又止。 他轻轻点了点头,临走前,留下这样一番话,“无论如何,你是我们的亲人,但凡有任何需要,可随时来寻我。无论发生何事,表舅永远与你站在一起。” 二人离开后,黎夕妤径自跪了下去。 她跪在坟前,轻声道,“娘,女儿这小半生过得并不如意,如今更是要面临重重危难。女儿接下来的要做的事,兴许是胆大包天,兴许要拼上性命,却皆是为了此生最重要的人。女儿知道,您在那一边,定会保佑我的……”    第二百零三章:反击 八月初八这一日,秋高送爽,天气微凉,是个好日子。 黎夕妤起了个大早,只觉浑身舒爽,心旷神怡。 这一日,注定是不同寻常的。 第十五个疗程的药方便在今日将送去崔府,也便意味着:服用过这最后一副药后,崔爱生的花柳病便也能得以治愈。 而这一日,同样是黎夕妤与厉清约定的最后时限。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男装,头戴斗笠,于辰时三刻离开了司空府。 辛子阑依旧着一袭金色锦袍,以黑巾蒙了面,手中提着药包,行走在黎夕妤的身侧。 二人的着装打扮委实怪异,行走在街道上,惹来行人频频打量。 他们却是云淡风轻,丝毫不将旁人的目光放在眼中,大步向崔府走去。 到得崔府后,有家丁前来引路,本欲将二人带去崔爱生的卧房,却没料黎夕妤竟开口说要先见一见崔老爷。 家丁并未思索太多,便将二人一路带去正堂。 “二位请先在此稍候,小的这便去通报我家老爷!”家丁说罢,抬脚便向正堂后方的院落跑去。 很快,满面笑容的崔宁走了来。 今日的崔宁与一月前所见时大不相同,他神采飞扬,眸中尽是喜色。 见到二人后,崔宁笑得更加开怀,连忙请二人入了座,并命人奉茶。 瞧见辛子阑手中的药包时,崔宁笑得谄媚,转而拍了拍手。 不出片刻,便有两名家丁入内,他们抬着一只大皮箱,放置在辛子阑面前。 在崔宁的眼神示意下,家丁将皮箱打开,其内的物事便展现在几人眼前。 黎夕妤一眼望去,不由挑了挑眉。 但见金银珠宝盛了满箱,阳光透过门扉照进屋内,那箱中金光闪闪,泛着诱人的气息。 黎夕妤转眸望向身侧的辛子阑,只见他一派淡然,眉宇间沉稳如斯,竟看不出半点情绪。 她不免有些惊讶,在记忆中,辛子阑是个爱财之人,却不想此番见到这满箱的钱财,他竟不曾有半点动容! “兰大夫医术了得,此番医好了小儿的病症,这些是老夫的一番心意,还望兰大夫千万要收下!”崔宁笑道,随之端起茶盅,凑至唇边轻饮。 辛子阑并未回话,黎夕妤却开了口,“不愧是从前的兵部侍郎,崔老爷出手,当真阔气!” 崔宁的神色微微一滞,连忙将茶盅放回至桌案上,笑道,“公子说笑了,这已是老夫这大半辈子的所有积蓄了,如今尽数奉上,只是为了感谢兰大夫的大恩大德。” 黎夕妤的嘴角微微勾起,眼底闪过一道暗芒,嗓音沉了几分,“崔老爷莫要急着道谢,毕竟这最后一副药,还未进入令郎的腹中!” 她话中有话,令对面崔宁的笑容立时便僵在了脸上。 崔宁盯着辛子阑手中的药包,神色微微一变,似是猜到了什么。 片刻后,他敛了笑,望向黎夕妤,开口问道,“公子究竟想要什么,不妨直言吧!” “崔老爷果然是个聪明人,既是如此,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就直言了!”黎夕妤坐直了身子,透过黑纱望着对面的男子,目光一片幽深。 她的双手搭放在椅臂上,右手指尖轻轻敲着,发出悉碎的声响。 “崔老爷于三月前向朝廷递交了辞呈,本欲尽早告老还乡,却不料令郎于两月前染了恶疾。如今令郎的病症得以医治,想必崔老爷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令郎病愈后,便会立即启程,离开京城。”黎夕妤的嗓音不咸不淡,却又透着几分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崔宁的脸色渐渐变了,望向二人的目光中满是谨慎,却道,“老夫年岁已高,如今既已辞去官职,便想着早些回到故乡,何错之有?” 黎夕妤轻笑了一声,“想必崔老爷是为了明哲保身,早些离开京城,便能逃过一死。” 此言一出,崔宁的目光彻底沉了下去,“公子究竟想说些什么?” 黎夕妤的指尖犹自敲打着椅臂,而后吐出一番话,“自新皇即位后,朝中官员接连被罢免,许多位高权重者甚至落得个满门被灭的下场。而崔老爷曾是兵部侍郎,同样掌握了朝中诸多机密。虽然皇上如今还未向您下手,但您心中十分清楚,那不过是迟早的事!” 崔宁听后,沉默了片刻,而后一声冷哼,道,“老夫是个惜命的人,更不愿家门受我连累。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过是人之常情,老夫从不曾感到后悔。只是不知……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黎夕妤瞥了眼辛子阑手中的药包,笑回,“实不相瞒,今日这最后一副药,实乃是最为至关重要的一副。只要将它服下,令郎的病症定能痊愈。可如若没有这副药……” 她将语音拉得极长,不再继续说下去。 崔宁却双眸一眯,连忙问,“会如何?” 黎夕妤便顺着他的意,答,“倘若没有这副药,令郎活不过今日未时!” 她话音一落,对面的男子陡然间神色大变。 他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同样有些愤怒,“你说什么?” “我方才已将令郎的下场说得十分清楚,想必崔老爷也听了个明明白白。”黎夕妤却道。 崔宁的脸色涨得通红,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 可他毕竟入朝为官多年,终究还是有几分沉稳,深吸了一口气后,冷冷地瞪着黎夕妤,沉声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崔老爷果然是个明白人!”黎夕妤笑出了声,却是皮笑肉不笑,“我的目的很简单,如今朝中动荡,群臣心乱,我需要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人,去引导百官。” 听了她的言语,崔宁也笑出了声,却显得冰冷无比,“老夫人微言轻,况且早已辞了官。公子怕是寻错了人,老夫还没有那般的能耐!” “崔老爷出身兵部,肚子里怕是藏着不少的机密,您的权势虽比不得丞相,可只要您开口说上哪怕一句话,绝对能够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到时不过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怕无人呼应。”黎夕妤沉稳依旧,回道。 实则,她想要的,不仅是崔宁的呼应力,还有他背后的一整个兵部! 虽说他如今辞了官,可对于兵部的掌控,定然还存在着。 他只要肯向她透露朝廷的机密,于她而言便是莫大的帮助。 对面的崔宁又沉默了片刻,而后问道,“你们究竟是谁的人?” “想必崔老爷定然知晓司空堇宥此人!”黎夕妤无半点迟疑,立时便道。 “竟是他!”崔宁似是有些惊讶,“想不到当年于骑射大赛上拔得头筹的年轻人,竟能掀起皇朝巨变。若是先皇在天有灵,必然会悔恨当初的决定……” 黎夕妤不愿再与之多言,眉头微微蹙起,沉声提醒着,“眼下已至巳时,令郎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的光景了,还望崔老爷好生斟酌!” 说罢,黎夕妤赫然起身,作势便要离去。 “慢着!”崔宁沉声一喝,而后拍了拍手,便有十数名手执刀剑的侍从闯进了堂中。 黎夕妤见状,阴冷地发问,“崔老爷这是想做什么?” “哼!”崔宁一声冷哼,话语阴戾至极,“老夫只想带着家人离开京城,公子既要逼迫,那便休怪老夫无礼了!” 说罢,他大掌一挥,吩咐道,“将那药包夺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侍从们蜂拥而来,齐齐向着辛子阑涌去。 而自始至终都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的辛子阑,终于在这时有了动作。 他自怀中掏出玉箫,一手执萧,一手提着药包,做好了应战准备,却始终坐在椅上,并未起身。 黎夕妤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几步,眼看辛子阑已被包围,他却依旧沉稳地坐着。 随后便是一片混乱,只见刀光剑影中,有盈盈翠玉之光。 随之,便听惨叫声连连,靠近辛子阑的侍从们接连倒地,皆受了伤。 仿佛只是短短几瞬的功夫,先前盛气凌人的侍从们便被辛子阑尽数解决。 而从始至终,他都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坐在椅上,沉然镇定。那药包也始终在他手中,不曾离开半分。 黎夕妤转眸望向崔宁,瞧见他正瞠目结舌地瞪着辛子阑,满眼的不敢置信。 她暗自冷笑了一声,便也坐回在椅上,笑道,“既然崔老爷如此盛情,那我二人便暂且留在府中好了!左右两个时辰的光景,很快便也过去了。” 她话音落下时,瞧见崔宁的身子,陡地颤了颤。 夔州。 跟随着司空堇宥一同逃亡的千名精兵已死伤大半,他们在厉澹疯狂的追逐下,有的战死,有的则为保全几名将领而死。 “想不到你司空堇宥一世英名,最终会毁在弃城而逃上!”厉澹身着一袭黄金战甲,坐在马背上,眼中尽是高傲与嘲讽,“看来还是朕太高估了你!” 司空堇宥处在厉澹对面百步外,在他身后是不足五百的队伍,逃亡一月之久,无论是将士还是战马,都已累得筋疲力竭。 而在他身侧,是季寻、邹信、阿莫等人,以及从前的九皇子,厉莘然。 司空堇宥的一双眼眸中充斥了些许血丝,他紧紧攥着缰绳,感受到身下的竺商君已没有太多的力气,目光却愈发地坚毅了。 他遥遥望着厉澹,瞧着对面的三千大军,却缓缓勾起唇角,扬声道,“你可还记得,一年半以前,也是在这夔州,你未能打败我!” 在那个大雪天,他本是走投无路了,却因黎夕妤的突然闯入而跳下了悬崖,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跟随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那一次他们已步入绝境,若不是随着黎夕妤跳了崖,他早就被厉澹折磨得没命了。 可唯有黎夕妤不知晓真相,为了将她驱走,他骗了她。 “哼!那时你不过侥幸逃过一死,可今日……你再也没有活路了!”厉澹的眼中尽是自信的神色。 “是吗?”司空堇宥唇角的弧度更深了,他转眸四下里张望了一番,阴冷出声,“你可要看清楚了,此处……可是城东!” 厉澹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而守在他身侧的景彧,却轻蹙眉头,直觉不妙。 两军正对峙着,突然远方传来一阵声响,颇为震耳。 很快,有人高呼,“天啊,是军队!” 所有人都转眸望去,但见千军万马踏着滚滚尘土而来,气势恢宏,震慑人心。 “是瀚国大军!”景彧的双眉拧得更紧了,“皇上,我们果真中计了!” 厉澹的脸色沉了下去,望向司空堇宥的目光阴狠无比,“你以为请来援兵,便能万无一失了吗?你可别忘了,对付千军万马,朕一人便足够了!” “急什么?”司空堇宥挑眉,笑道,“这才只是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二百零四章:暗涌 荣阳城,崔府。 一个时辰后。 黎夕妤与辛子阑二人正好整以暇地坐着,不时轻抿几口茶,皆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 可处在他们对面的崔老爷崔宁,却脸色铁青,如坐针毡。 崔宁的目光总是落在辛子阑手中的药包上,双手不停地摩搓着,想必已是涔涔汗汽。 黎夕妤始终不动声色地盯着崔宁,将他的所有情绪都尽收眼底。 三人已对峙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谁也不曾开口说话,屋内的气氛更是有几分诡异。 而就在这时,一道呼喊声自屋外传来,打破了一个时辰的静默。 “老爷,不好了老爷!”一家丁跌跌撞撞地闯进屋中,神色慌张,“少爷……少爷他……他……” 崔宁立即站起了身,紧张地问,“少爷他怎么了?” “少爷他……少爷他出事了!”家丁急得直跺脚,“原本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可就在方才,少爷突然口吐乌血,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此言一出,崔宁的身子猛地一震,竟一个没站稳,又跌坐回椅上。 他的双眸大张着,其内充斥着惊愕与恐惧,久久也未能回神。 一时间,屋中的气氛又是一变,紧张且凝重。 黎夕妤望着崔宁,悠悠然地开了口,“我知道崔老爷的心思,您只是想要远离京城,远离这权贵间的腥风血雨,带着家人去过安定的生活。如今,只要您肯与我合作,我能够向您保证,您依旧能够带着家人远遁朝野。当然,如若您不愿与我合作,您还是可以依照原计划离开京城。只不过到了那时,随您一同离开的,可就是令郎的尸首了!并且,在离京途中,是否会有当今皇上安排的陷阱与埋伏,也就不得而知了。” 黎夕妤一口气说了很长的一段话,每一句话都宛如一道利刃,狠狠地剜在崔宁心口。 他的眉心轻颤着,心底的挣扎与犹豫尽数写在了脸上。 黎夕妤也不急着等他回答,又饮了一口茶。 突然,又有一家丁闯了来,神色更加慌张,“老爷,老爷!少爷他……怕是快要挺不住了!” 崔宁的身子又是一震,而那家丁犹在说着,“少爷的气息越来越弱,身子也逐渐变得冰凉,老爷……您救救他啊!” 几乎是在一瞬间,崔宁的眼眸变得腥红,目光也格外苍凉。 他看向黎夕妤,双拳紧握,做了决定,“烦请二位,施药救人。” 黎夕妤挑眉,“崔老爷这是……” “我答应你们的条件。”他的嗓音在颤抖,终是垂下了头。 “很好!”黎夕妤蓦然起身,转眸望向辛子阑,向他点了点头。 于是,辛子阑也站起了身,懒懒地伸了个懒腰,便提着药包,抬脚向屋外走去。 这崔府的路他早就走腻了,不需任何人的带领,轻车熟路地便去了崔爱生的卧房。 黎夕妤行走在他身侧,能够感受到自他周身蔓延而出的冷戾。 他终究……还是厌恶这座府邸,厌恶这府中的人。 见过崔爱生后,辛子阑自袖中摸出一个瓷瓶,自其内倒出两粒药丸,塞进了他的嘴中。 随后亲自煎药,又用去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崔宁来回踱步,满额的汗水,眼中尽是担忧与不安。 好在崔爱生的气息渐渐恢复平稳,身子也不再冰凉。 正巧,当辛子阑将药煎好的那一刻,崔爱生也睁开了双眼。 这最后一幅药,由崔宁亲自喂服,辛子阑立在一旁冷眼看着,瞧见他抓着汤匙的手臂始终不停地颤抖着。 直至最后一匙汤药也入了崔爱生的腹中,崔宁方才松了口气。 未时将至,崔爱生的气色渐渐好转,崔宁终是安了心。 黎夕妤与辛子阑很有默契地一同离开崔爱生的卧房,崔宁连忙出门相送。 临走前,黎夕妤不忘提醒,“崔老爷是个聪明人,可莫要做那自掘坟墓之事才好。” 崔宁闻言连忙摆手,神色一片诚恳,“公子请放心,老夫定不会食言!” 黎夕妤勾唇一笑,转身便要离开。 可还未抬脚走出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复又回眸,道,“险些忘记告知崔老爷,如今清和王,也已成为我们的盟友。” 说罢,不待崔宁有任何反应,她立即转身,大步离开。 辛子阑紧随在她身侧,一袭金袍在日光的照耀下透着璀璨的光芒。 回到司空府时,天色尚且明媚。 柔和的日光笼罩整座府邸,于屋檐处结成七彩的光晕。 黎夕妤走着走着,突然便停下脚步,望着庭院屋檐,出了神。 半晌后,她开口,问道,“子阑,你觉得这司空府,美吗?” 辛子阑目光一滞,循着她的目光望向庭院,转而又回首望着她,片刻后点了点头,回道,“有你在的地方,怎会不美?” 黎夕妤心头一颤,神色微微一变,不免有些慌张。 她正窘迫时,视线中突然多了一道黑影,是墨影。 她连忙抬脚,向墨影走去。 “夕姑娘,”墨影站定在她面前,拱手道,“尚未等来清和王。” “不急,他总会来的。”黎夕妤十分笃定,摘了斗笠,又吩咐道,“去将瑜妃带来。” 黎夕妤所料不错,厉清终究还是来了。 他独自一人,踏进司空府大门的那一刻,正时值黄昏。 他被墨影带引着,去往一处院落。 一路上,有琴声传来,曲音悠扬,婉转绵长。 他从未听见过如此好听的琴音,不由晃了神。 最终,当他瞧见一袭白裙的女子正跪坐在软垫上,那垂首抚琴的静谧面庞,竟令他的心“咯噔”一颤。 他不知她为何总是戴着浅蓝色的头巾,却也觉得这样的装饰十分好看。 黎夕妤听见了脚步声,知晓厉清已到来,却并未停下抚琴的动作,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一分。 “王爷,我家姑娘正在兴头上,您便多等片刻吧。”墨影低声说着。 厉清并未回应,却也不曾开口,更不曾上前打扰那弹琴的女子。 只是他不曾想到,他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夔州。 天色已暗,战争却不曾停歇。 跟随在司空堇宥身侧的百余将士已所剩无几,而瀚国的援兵却越战越勇。 对付千军万马,厉澹的三千精兵自然抵挡不过,可他临时布阵,以奇门遁甲抵挡泱泱大军。 起初,瀚国的五千大军被困在奇门阵法中,良久也不曾觅得出路,后来有司空堇宥亲自涉阵,在他正确的指引下,瀚国大军成功闯出。 如此一来,两军正面交战,局势很快便明朗了起来。 厉澹手下的兵马历经长途跋涉,自然比不得瀚国强悍的兵马。 几个时辰下来,三千精兵仅剩一千不到。 如此这般的局势,再战下去,厉澹必输无疑。 而他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面目阴沉,于混乱中寻到了司空堇宥的身影。 他阴冷地瞪着司空堇宥,很快做了决定,“景彧,随朕去会一会司空堇宥。无论如何,即便不要这大军,朕也一定要杀了他!” “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此刻撤退,回到京城去,日后之事皆可从长再议!”景彧双眉紧锁,沉声劝着,“皇上,您可要三思啊!” “不必再思!”厉澹赫然拂袖,周身尽是戾气,“朕与司空堇宥斗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朕了解他的性子,正如朕想要亲手取了他的性命一样,他也必定不会容忍旁人来夺取朕的性命!” 说罢,不待景彧有所回应,厉澹已拉扯了缰绳,冲出了重重厮杀。 司空堇宥将厉澹的行动尽收眼底,他自腰间拔出佩剑,作势便要迎上去。 “少爷,属下与您并肩作战!”开口的是阿莫。 “不必。”司空堇宥却断然回绝,“这一场仗,由我自己去应对!你们只管对付敌兵便可,稍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必去寻我。倘若我还有命活着,定会回来与你们会合!” 说罢,身下的竺商君迈着步子冲了出去,他也举起了手中的利剑,目光中尽是坚毅。 厉澹也自腰间拔了剑,而景彧的手中,则握着那根铁棍。 瞧见铁棍的那一刻,司空堇宥的眸色深了几分,他还记得触动机关后,那铁棍的下端会生出密密麻麻的刺尖。 三人相会,不过是转瞬。 厉澹与景彧挥舞着武器,齐齐向司空堇宥攻来。 竺商君自二人中间闯过,司空堇宥举起利剑,身子向后仰卧,接下了这一击。 利剑相撞的声响格外清晰,司空堇宥只觉手臂一震,惊骇于这二人合击的力道。 昏暗的夜色下,周遭渐有风声四起,带着凛冽的力道。 在这二对一的局势下,司空堇宥处处受制于人,唯有奋力防守,却没有时机进攻敌人。 “司空堇宥,今夜纵然是胜之不武,朕也定要取了你的性命!”厉澹阴沉着嗓音,低吼着。 “哼!”却听司空堇宥一声冷哼,“一切都还未到最后那一刻,究竟谁输谁赢,可由不得你说了算!” 他话音未落,只觉一道劲风自身侧袭来,他立即闪身,虽避开了这一击,然鬓角的发丝却从中断裂。 生了利刺的铁棍自面前挥过,他瞧见景彧的眸子一片漆黑,白发却迎风飞扬。 下一刻,腰间突生一阵钝痛,厉澹手中的利刃划过他的腰肢,划破了他的血肉。 他挥剑攻去,却被对方及时闪开。 “嘶!” 突然,身下的竺商君一声长鸣,蓦然立起了两只前蹄。 司空堇宥心头一沉,发觉竺商君的前腿竟受了伤! 他拼命地拉扯着缰绳,想要令竺商君恢复镇定,却不料它竟一个激灵,冲了出去。 望着竺商君奔跑的方向,司空堇宥的心陡地一颤。 他缓缓俯身,凑在它耳畔,低声道,“我的好马儿,那这最后一程,还是要拜托你了。” 竺商君突然的奔逃,在厉澹看来,不过是它受了惊,且难以平复。 故而,厉澹立即纵马便追,向着夜色下,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荒野而去。 景彧曾有片刻的迟疑,他总觉事态并非那般简单,可自家主子已追了去,他便不得不紧紧跟随。 竺商君因前腿受了伤,速度自然慢了许多,好在待二人追上来时,司空堇宥也已到得目的地。 他下了马,拍了拍竺商君的脑袋,命它先行离开。 竺商君很是听话,拖着受伤的身子,很快便消失于夜色下。 司空堇宥一手执剑,另一手则负在身后,只身一人站在原定,冷风萧索,吹起他的衣角,他却将身形挺得更直了。 厉澹与景彧很快便追了来,到得他身前时,便也纷纷下了马。 “怎么不继续逃了?无处可逃了是吗?”厉澹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在,见此地乃是一处极为庞大的墓陵,前方道路则被封锁。 “呵……”司空堇宥冷笑出声,腰间的伤口正有鲜血流淌,“无处可逃的,是你们!” 他蓦然翻手,长剑泛着森冷的暗芒,似要嗜血一般。 “这里……”司空堇宥启唇,嗓音沙哑,话语中却透着浓浓的阴戾之气,似是自地狱走出的厉鬼修罗,“本就是为你们准备的!” 荣阳城,司空府。 几只明黄色的灯笼悬挂在院中屋檐下,照亮了一方天地。 黎夕妤的十指终是停止了拨动,可动听的琴音却绵延至远方,久久方才散去。 她挥了挥手,墨影立即上前,将桌案上的古琴收起。 与此同时,厉清也大步上前,于她对面的软垫上坐下。 “想不到黎姑娘的琴艺竟如此惊人!本王从未听过如此悦耳的琴声,看来这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号,本该是你的!”厉清开了口,先是一番夸赞的话语。 黎夕妤只是勾唇一笑,并未回话。 她的目光越过厉清,望向了远方,心头隐隐有些躁动。 厉清望着她的双眸,不知为何,她虽正望向他,可那神色却有些缥缈,似是透过他看向了旁人。 他不动声色地拂了拂衣袖,又道,“黎姑娘,既然琴也弹完了,是否能够商议正事了?” 黎夕妤依旧不予理会,然掩在袖中的一双手,却不知何时轻轻握起。 她的心中总有些异样,直觉告诉她,就在今夜,会发生什么大事。 就在她心神不宁时,墨影端着一只托盘走了来。 盘中盛放着一只茶壶,与两只精致的茶盅。 墨影将其放置在桌案上,便退到一侧守着。 黎夕妤便也在这时回了神,她巧妙地掩去了所有的思绪,执起茶壶,向两只茶盅沏茶。 她神色自如,一派淡然,全然不似要与人商议要事,反倒像是招待来客一般。 然她越是这般慢条斯理,对面的厉清便越是焦急,尽管他已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与焦灼。 水声轻轻浅浅的响着,茶香四溢。 黎夕妤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似是对沏茶一事十分感兴趣。 终于,厉清再度沉不住气,阴沉着嗓音,问道,“本王的母妃在何处?” 黎夕妤笑出了声,歪着脑袋抬眸望向他,“这是上好的白毫,泡出的茶水清香甘甜,有退热、降火之功效。” 厉清蹙眉,却道,“宫中少见白毫,此茶并不名贵。” “是吗?”黎夕妤挑了挑眉,神色突然有些恍然,“可是在佛门,白毫却有着不同的意义。相传,世尊眉间有白色毫毛,右旋宛转,如日正中,放之则有光明,名‘白毫相’。” 厉清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盯着黎夕妤的动作,瞧着茶水自壶嘴流淌,最终流进茶盅,尚且散着热气。 他咬了咬牙,又问,“黎姑娘,本王的母妃究竟在何处?” 黎夕妤瞥了他一眼,并未回话,继续沏茶。 直至两只茶盅皆已沏满,她方才放下茶壶。 “王爷出身尊贵,怕是很少饮白毫。您尝尝看,这壶由我亲自煮的茶,味道如何?”黎夕妤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厉清心底虽焦灼,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端起茶盅,凑至唇边轻轻饮了一口。 “如何?”黎夕妤笑问。 “很清甜,确是好茶!”厉清如此答。 实则,他因心中有所担忧,故而并未尝出这茶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黎夕妤也端起茶盅,慢条斯理地饮了几口。 随后,她看向厉清,道,“既然王爷如此喜欢,不如先将这杯茶喝完。” “黎姑娘,本王……” “瑜妃娘娘可是很喜欢白毫的味道,她总是夸赞我,煮茶的手艺很不错。” 黎夕妤笑着说罢,厉清的手臂颤了颤。 他终是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缓缓伸手,将茶盅捧在掌心。 夔州。 风势越来越大,空气中有了几分潮气,视线也愈发昏暗。 三道身影交缠在一处,于这偌大的墓陵中厮杀着。 司空堇宥的目光始终沉稳且深邃,他不动声色地移动着,虽渐落于下风,步伐却沉稳不乱。 突然,他的眼底有精光闪过,随之便听几道破空声自四面八方骤然响起,惊了身边的二人。 厉澹与景彧齐齐转眸,夜色下他们瞧不真切,却隐约察觉到重重杀机。 很快,随着声响越来越近,他们看见了无数暗箭自周遭射来,皆带着无比凌厉的杀意。 他们不得不暂且放弃与司空堇宥的纠缠,去对付周身的暗箭。 景彧的动作很快,铁棍在他手中似是长了眼睛一般,毫不留情地挥向那源源不断的暗箭。 景彧眉眼阴沉,他一边与暗箭纠缠,一边去寻司空堇宥的身影。 只见司空堇宥也同样在对付暗箭,却明显不如他们那般狼狈。 一时间,景彧明白了什么。 “好你个司空堇宥,竟敢玩阴的!”景彧怒吼出声,挥棍的力道更加凌厉了。 司空堇宥冷笑,不语。 “哼!小小把戏,怎能难……” 景彧话到一半突然顿住,他不知踩在了何处,脚下的地面骤然下陷,他也随着一并坠了下去。 与此同时,厉澹也遇上了同样的境况,整个人坠下了地底。 司空堇宥见状,立即动身向最近的圆石跑去,他伸手抵在石壁上,奋力一推,便将其推开。 随后,一个洞口出现在眼前,他无半点犹豫,纵身一跃,便下去了。 他很快落地,自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将其吹燃。 视线由昏暗变得明亮,他望着前方曲折的幽暗小道,动身向前走去。 这里,是他于两年前修建而成。 彼时,他答应了楚风祁的条件,为司寇瑕筹备后事,便在夔州城东大肆修建墓陵。 所有人都以为司寇瑕的棺椁最终葬在了此处,可实则……这里根本没有棺椁! 这件事,除却当初误打误撞闯来此处的辛子阑,便再无任何人知晓。 这是他一人的秘密,这墓陵中的每一道机关,皆由他一人布下。就连闻人贞与闻人玥兄妹,也从来都不知晓他还有这样的准备! 而他费尽了心力建成此处,为的便是今夜。 他自知仅凭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打败厉澹身侧的景彧,更何况这二人联手后,竟比他想象中还要强悍难敌。 那么对付景彧,他唯有另辟蹊径,将他困在这重重机关里,看他最终死去。 这并非是胜之不武,只不过对付景彧,他无须计较太多。 而至于厉澹,待稍后景彧遇难后,他会以另一种方式,与之一战。 正思索着,远处隐约传来一阵诡异的声响。 他抬眸望去,只见前方是一个岔路口,共有三条路。 他无半点犹豫,踏上了最中间的那条路。 他一路走去,无半点阻碍。 他穿行了约莫百步后,便停下了步子。 眼前是一间宽敞的石室,足够容纳百人。 室中却有十只粗壮的石柱正不停地移动着,发出震耳的声响。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瞧见一道黑影正穿梭于石柱间,步伐凌乱,毫无章法。 “司空堇宥,原来你早就留了这一手!”景彧喘着粗气,低吼着。 “我方才便已说过,这个地方,本就是为你们准备的!”司空堇宥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如何?你还满意吗?” 他眼中有狠戾的光芒闪过,蓦然抬起手臂,按在了身侧的墙壁上。    第二百零五章:决战 厉澹虽精于奇门遁甲,擅布机关阵法,可景彧此人,却并不懂得这其中的门门道道。 景彧所仰仗的,不过是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与一颗阴险狡诈的心。 当司空堇宥触动了墙壁上的机关时,一道又一道的破空声接连响起,在火光的映照下,可见无数支暗箭自墙壁射出。 与此同时,那十只石柱移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 景彧一边要躲避石柱,一边又要留心周身的暗箭,身形便愈发狼狈。 司空堇宥站在原地,面色阴冷,眸光幽深,冷眼旁观着。 这样的机关,若是换做厉澹,想必很快便能破解。 但好在此刻困在机关中的人,是景彧! 景彧的神色愈发慌乱,力不从心至极,很快便被暗箭刺中了肩头。 他双眉紧锁,不知何时便站在了石室最中心的位置。 随后,十只石柱将他团团围住,于他周身不停地旋转着。 石柱一边旋转,一边向景彧靠近,包围圈便也越来越小。 莫大的压迫感笼罩在整间石室内,景彧瞪大双眼望着距自己越来越近的石柱,眼底充满了惊恐与绝望。 他想要闯出去,可石柱间的缝隙越来越小,全然容不下他的身躯。 他想要纵身跃出,可石柱却直抵头顶的墙壁,没有任何缝隙。 暗箭仍在飞射着,景彧渐渐没了躲避的力气,围在周身的石柱却替他抵挡了大半的暗箭攻击。 他透过石柱间越来越小的缝隙,寻到了司空堇宥的影子。 一瞬间,他沉下双眸,竟全然冷静了下来。 他蓦然开口,道,“我这一生纵横天下,极少遇上能与我抗衡的对手,当初那神秘的金袍男子是一个,而你司空堇宥……则是另一个!” “只是可惜,你这一生终是走到了尽头。”司空堇宥沉声回道。 突有一只暗箭闯过石柱间的缝隙,刺进了景彧的膝间,令他蓦然跪了下去。 他咬紧了牙关,抓着那根铁棍,瞅准了时机,将它自石柱间扔了出去。 此刻两只石柱间的间距,正好能够容下他的武器。 铁棍自石柱间飞出,向着司空堇宥所在的方位,凛冽而来。 司空堇宥感受得到那股震慑人心的强悍力道,他立即向后仰身,企图避开这狠辣的攻击。 然,这一击必然蕴含了景彧全部的力道,饶是他的动作再快,也终于慢了那么一步。 铁棍一端的利刺泛着森冷的寒芒,最终划过他的鼻尖,向后飞去,最终撞击在蜿蜒的石壁上,直直刺了进去。 司空堇宥只觉鼻尖火辣辣地疼着,他直起身后,伸手抚上鼻尖,便触及一片温热的液体。 鲜血的气息萦了满鼻,他鼻尖上的一块肉,便被那利刺生生削了去。 索性这只是小伤,他自袖中摸出一张手帕,折叠整齐后覆在鼻尖,而后将其系在后脑处。 他快速处理了伤口,再抬眸时,景彧的低吼声随之传出。 但见那十只石柱已紧紧贴着,随着它们的不停旋转,突然有了些许变化。 有六只石柱停止了移动,另外四只则继续向景彧挤去,且速度快极,几乎是瞬间的功夫,便撞击在了一处!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四只石柱齐齐撞在了一处,仅仅相贴着,容不下半点缝隙。 更为强烈的血腥之气弥漫在整个石室中,十只石柱皆停下了动作,石墙上也再无暗箭涌出。 一时间,天地都静了。 司空堇宥微微蹙眉,瞧见有鲜血自那四只石柱间溢出,汩汩而流。 他再也瞧不见景彧的身影,感受不到除他之外的任何气息。 他敛了敛眸,蓦然转身,快步离去。 待司空堇宥自原路而返,走出密道时,厉澹也正巧自先前的洞中爬出。 那尊贵的一国之君如今已是满面的尘土,双眸腥红,看似狼狈之际。 可他手中的长剑上却流淌着鲜血,也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二人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厉澹沙哑着嗓音,沉声吼道,“好你个司空堇宥,竟然留了这么一手!能够在地下豢养毒蛇,你的本事还真不小!” 司空堇宥向他走去,天空突然开始落雨,伴随着阵阵狂风,肆虐人世。 “景彧呢?”厉澹蓦然眯眼,冷冷地问。 “死了。”司空堇宥淡然回道,“连骨头都不剩。” 厉澹的身子猛地颤了颤,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可他又不得不去相信,一时间怒火顿生,愤恨交加。 “如今,轮到你了!”司空堇宥说着,突然脱下了身上的战甲,将其扔在地上。 而后,他抓着长剑,翻了翻手臂,一身的阴冷之气尽显,“与你们厉家人多年来的恩怨,终是要了了!” “哈哈……”厉澹见状,竟蓦然仰头大笑,笑声中掺杂着七分张狂,三分苍凉。而那苍凉,应是为了祭奠刚离去不久的景彧。 笑过后,他也脱下了那一身黄金战甲,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同样阴冷地望着对面不远处的司空堇宥。 “朕倒是从不曾想过,你我二人间的恩怨,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来终结。不过也很好,早在许多年前,朕就要想要领教领教你司空堇宥的真本事了!” 厉澹话音未落,司空堇宥已动身,向他冲了来。 风雨之中,二人将决一死战。 荣阳城,司空府。 直至两盅茶水下了肚,厉清再也耐不住性子,蓦地将茶盅摔在桌案上,翻了脸,“将本王的母妃交出来!” 黎夕妤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笑道,“王爷难道不是来与我相商的吗?莫不是您答应了我的条件,这才急着要见瑜妃娘娘?” 将黎夕妤沉稳自如的神态看在眼中,厉清握紧了双拳,咬牙切齿,“既是商议,总该让本王瞧见自己的母妃安然无恙才是!” “既然王爷如此迫切,那么也好。”黎夕妤说着,轻轻拍了拍手。 下一刻,一阵刺耳的开门声响彻寂夜,她身后的那扇门扉,开了。 屋内并未燃烛,可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足以照亮屋子。 厉清在瞧见屋内的景象后,猛地站起了身。 他抬脚便要冲去,却被守在一侧的墨影拦下了。 “你……你们,竟然敢对本王的母妃用刑?”厉清的眼眶于顷刻间变得红润,他伸手指着黎夕妤,满心的怒火。 黎夕妤并未回眸,却也知晓此刻瑜妃的模样该有多么狼狈。 “王爷慌什么,瑜妃娘娘只不过受了些皮肉之苦,依旧好端端地活着,站在你的面前!”黎夕妤轻点桌案,笑道。 厉清怒极,竟与身侧的墨影动起手来。 听着二人间的拳脚相向,黎夕妤双眉一蹙,敛了所有的笑意,嗓音也变得冰冷,“王爷是不顾瑜妃娘娘的安危了吗?” 她话音一落,屋中守在瑜妃身边的辛子阑突然有了动作,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剑,立即抵在了瑜妃的脖颈。 霎时间,厉清收了手,不敢再造次。 而瑜妃被捆绑在木桩上,被堵住了口,只能不停地支吾着,却无法开口说话。 “王爷,如今您也见到了瑜妃娘娘,是否该好生考虑与我合作的事了?”黎夕妤的话语冰冷极了,再也不似先前那似笑非笑的神色,甚至带了几分冷戾。 厉清将双拳捏得“咯吱”作响,不得不再度坐回在软垫上,腥红着一双眼眸瞪着黎夕妤。 “你就不怕本王率兵踏平了这小小的府邸?”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着。 “王爷若真要如此做,又何必等到现在?”黎夕妤的眼中尽是冰冷,“您深知如今这天下的局势,虽想随性而为,却终究忌惮我家少爷的实力。” 黎夕妤的口吻万般笃定,拿起茶盅把玩着,一字一句地道,“王爷,您已没有别的选择,更没有任何退路!” 厉清的身子颤了颤,目光越过黎夕妤,望向她身后的屋内。 也正是在这时,辛子阑将瑜妃口中的布料取出,却并未收回利剑。 “清儿……”瑜妃唤出了声,嗓音嘶哑,且颤抖,“我的孩子……” 厉清的眼底有泪水萦聚,他紧紧咬着牙,“放了母妃!” “可以。”黎夕妤点头,“只要王爷肯答应我先前提出的条件,瑜妃娘娘自然会安然无恙地回到你身边。” “清儿,你不要答应她,莫要理会我的死活……”瑜妃哭嚷着。 厉清的脸色阴沉至极,“倘若,本王不答应呢?” “不答应?”黎夕妤重重地放下茶盅,“王爷真以为我不敢杀人吗?” 夔州,城东墓陵。 风雨肆虐,非但无半点停歇之势,反倒愈发猛烈。 司空堇宥与厉澹纠缠相斗着,二人皆拼上了毕生绝学,将一身的武力发挥到淋漓尽致,以全力与对方拼杀。 起初,二人尚且不相上下,谁也无法伤到对方半分。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司空堇宥渐渐处于上风,尽管他腰间受了伤,尽管伤口在雨水的冲刷下生出阵阵疼痛,他的攻势也依旧凌厉无比。 两把剑相撞在一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散出,却很快被大雨冲刷。 脚下的土地渐渐变得泥泞,二人因强大的撞击力纷纷向后退去。 司空堇宥的步子站得很稳,手中剑尖直指厉澹,“你害了那么多人,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说罢,他再度动身,快速向厉澹冲去。 厉澹已有些力不从心,却咬紧了牙关,迎了上去。 此番,几个回合下来,司空堇宥更加占据了上风,手中的利剑仿佛与他融为一体,在厉澹的身上留下了几道伤痕。 过往种种一一浮现在眼前,自六年前母亲受辱的那一刻起,至三年前父亲受刑入狱,再到后来是厉澹掐着黎夕妤的脖子,将她送向悬崖边的景象…… 每一幕都宛如利刃,狠狠地剜在司空堇宥心口,令他只觉一阵憋闷,似有些喘不上气。 他便将这股憋闷之气尽数转变为恨意,出招更加凌厉,再也不给对方留任何还击的机会。 可他并未注意到,厉澹连连败落的神色下,隐藏了怎样的阴险与狠辣。 二人相距甚近,突有一股烟气袭来,有某种粉末状的物质,飞进了司空堇宥的双眸之中。 即便天降大雨,也依旧令他的视线受损,双眼火辣辣地疼着,一时间看不清任何。 下一刻,他只觉手腕处生出一阵刺痛,下意识便松了手,长剑坠地。 他心头一惊,迅速抬脚,狠狠地踢在身前男子的腰腹处,双手则探向厉澹的手掌。 视线虽是一片黑暗,可他感觉得到利刃所散发出的森冷之意。 他拳脚相向,几经争斗下,终是令厉澹手中的剑也坠落在地。 随后,二人徒手相斗,一拳又一拳的攻击落在对方身上,皆拼了全力。 司空堇宥的双眼疼痛无比,他不停地眨着眼,突有雨水飘进眼中,将那疼痛加倍放大。 他痛苦极了,攻势也随之减弱,很快便挨了不少拳头。 却突然,一阵极其强烈的痛感自肩头生出,很快便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双眉一拧,强忍着剧痛,视线中多了几分昏暗的光,不再似先前那般漆黑。 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睁大了眼,去迎接雨水的冲洗。 与此同时,厉澹的拳再度袭来,他感知到方向,便也出拳迎了上去。 两拳相撞,却听“咯吱”几声响,司空堇宥只觉自己的指节快要碎裂,那疼痛不亚于肩头的痛感。 随着雨水的清洗,他的视线也逐渐恢复,从昏暗变得朦胧模糊。 他瞧见厉澹的右手上,竟带着一只铁套。 “哼!”司空堇宥冷哼了一声,并不畏惧那铁拳。 想不到,他一心一意要与之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地决一死战,可对方却提早做了准备,暗中使诈。 他踩在稀泞的泥土中,长靴陷入泥中,衣襟早已在大雨的侵袭下湿得透彻,有鲜血流淌。 厉澹目光阴狠,挥舞着铁拳,再次向他袭来。 他立即闪身,避开了铁拳,随之抬脚,狠狠地踢向厉澹的双膝。 厉澹跌在地面的那一刻,不忘以另一只手抓住司空堇宥的脚踝,将他也拉倒在地。 于是,二人在泥泞中纠缠,已顾不得任何招式与章法,单凭蛮力,挥打着对方。 可司空堇宥先前被铁拳狠狠砸了两下,此时难免有些吃力,很快便又挨了几拳。 随着二人的扭打,厉澹突然翻身将司空堇宥压在身下,随后挥着铁拳,狠狠地砸下。 司空堇宥咬紧了牙关,以双手承接这狠命的一击。 不远处,隐约有马蹄声响起,伴随着风雨,距他越来越近。 厉澹的铁拳却重重地压了下来,司空堇宥再也承受不住那强悍的力道,以双手托着铁拳,最终砸在胸前。 铁拳落下的那一刻,五脏六腑似是在一瞬间被击溃,他察觉不到更加深厚的痛感,却觉有腥甜直冲喉头,最终自口中喷出。 他毫不怀疑,倘若方才他不曾以双手抵挡着,那么厉澹这一拳砸下,会立即要了他的性命。 厉澹将手抬起,作势便要再砸下一拳。 司空堇宥心一横,迅速伸手抓了一把泥土,向厉澹的眉眼摔去。 另一只手则去抵挡厉澹的铁拳。 他心中十分清楚,这一拳砸下,他即便不死,应当也要离死不远了。 故而,他用尽全力去抵挡厉澹的攻击,身子则向右侧艰难地移动着,企图避开这一击。 就在此时,耳畔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嘶鸣声,下一刻,只见两只马蹄抬起,将厉澹给踢了出去。 铁拳的力道随之消失,司空堇宥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高大的竺商君,瞧见它的前腿仍在滴血,却毫不犹豫地将矛头对准了厉澹。 厉澹被竺商君踢倒在地,司空堇宥四下里张望了一番,瞧见了不远处坠落在地的长剑。 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却咬牙站起了身,一步一颤地走向利剑。 待他将长剑握于手中,再转身向回走时,却见竺商君抬起前腿,向厉澹踏下。 竺商君最终没能踩在厉澹的身上,就在它的前蹄即将落下的那一刻,厉澹已挥舞着铁拳,向它袭去。 它本就受了伤的前腿再次遭受重击,发出一声哀鸣,再也站不住,直直倒了下去。 司空堇宥见状,只觉心底生生地疼着,莫大的愤怒侵蚀了他的大脑。 他抓着剑,以尽可能平稳的步伐向躺在泥泞中的厉澹走去。 厉澹咬着牙想要起身,司空堇宥却越走越快,最终赶在他站起之前,到得了他身侧。 他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剑尖直指厉澹的心口,迅速刺去。 他筹谋多年,忍受着世人所不能忍,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一离去,甚至要狠心伤害此生最爱的女子…… 这么多年来,他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他想要的并不是什么权势,更不是为了向天下证明什么。 他只是想要替惨死的母亲报仇,他恨了整个皇室,只想以这种最危险却也最快意的方式来了断恩怨。 因为他知道,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便是夺走他最引以为傲、最珍视的东西。 而对于皇室子弟而言,他们这一生最看中的,便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既然如此,那他便将皇位夺来,他要高高在上,要将仇人踩在脚下,要给他们带去最残忍的掠夺与伤害。 而他等这一刻,已等了太久太久…… 久到众叛亲离,久到身边再无亲近之人…… 剑刃刺进厉澹心口的那一刻,天地似是在顷刻间变得安宁。 他清楚地听见皮肉撕裂的声响,听见厉澹闷哼出声,听见鲜血沿着剑刃,汩汩而流。 “哈哈……”眼前的人却突然笑出了声,鲜血自他嘴角涌出,他笑声嘶哑,“司空堇宥,你以为杀了我,又能如何呢?你的母亲……她永远也不会活过来了……而当年的事,也永远不会被抹去……” 司空堇宥的手臂颤了颤,他凝眸望着厉澹,压低了嗓音,回道,“杀了你,虽换不回母亲的性命。可唯有杀了你,我才能与过去道别,拥有新生。” 说罢,他猛地拔出剑,一时间鲜血飞溅,溅在他脸上时,竟感觉不到任何温热的气息。 厉澹的身子随之倒下,他再也没有任何气力,独自陷在泥泞中,双眸大张,死不瞑目。 司空堇宥的身子也随之颤了颤,颇有些摇摇欲坠之态。 他转身,向一旁的竺商君走去。 到得它身侧时,他终是没了力气,直直跪了下去。 竺商君的眼角一片湿润,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它发出低低的呜咽,一只前腿仍有鲜血流淌,关节处却肿了起来。 司空堇宥伸出手,探向它的膝关节…… 手指刚触碰到它的皮肉,它便蓦然嘶鸣出声,似是痛极了。 司空堇宥只觉眼眶酸涩,他收回手,转而去抚摸竺商君的脑袋。 在大雨的侵袭下,它的毛发早已湿透。 “我知道你很坚强,你一定要挺下去,我会寻最好的大夫为你医治。”司空堇宥开口,低低地说着,嗓音却有些哽咽,“事到如今,陪在我身边的……只有你了……” 他不停地抚摸着它,指尖划过它的眼角,触及一阵温热。 它低鸣着,似是在回应他的话语。 厉莘然纵马赶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的兄长永远地离开了人世,而司空堇宥则跪坐在竺商君身边,于夜色中,历经风吹雨打。 荣阳城,司空府。 眼看辛子阑已动了杀机,利刃即将划破瑜妃的咽喉,厉清终是低吼出声,“我答应你!” “王爷是否想清楚了?” “你说的没错,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得过我母妃的性命。” “既是如此,还请王爷信守承诺,三日内,我要看到成效!否则,令堂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我只有一个请求,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放我母子二人归隐。” “好。” 随后,黎夕妤挥了挥手,墨影立即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厉清最终又望了瑜妃一眼,便蓦然起身,转身大步离去。 黎夕妤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终缓缓起身。 她转身走进屋中,瞧着一身血迹的瑜妃,连忙开口,“还不快将瑜妃娘娘松开!” 墨影得了令,迅速上前,替瑜妃松绑。 “多谢您了,瑜妃娘娘。”黎夕妤轻声道谢。 瑜妃一边摇头,一边脱下满是血迹的外袍,内里是她自己的干净衣物,未曾沾染半点血迹。 “该由我感谢姑娘才是,”瑜妃开了口,轻叹道,“争夺皇位,凶险万分,我不愿清儿踏上那条不归路。我的性命并无所谓,这些年来若不是清儿暗中相护,我早就没命了。身为皇室中人,倘若厉家灭了,我们也不应苟活。可如若有哪怕一星半点的希望,我也盼着我的孩子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瑜妃的一番话,传进黎夕妤耳中时,令她的心猛地一颤。 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娘亲,想起了狠心的父亲,想起了……黎家。 骤然心生烦闷,她摆了摆手,示意墨影将瑜妃带走。 夜早已深了,黎夕妤站在屋檐下,仰头望着漫天的繁星。 也不知如今司空堇宥身在何处,他那里的夜空,也是这般美吗? 辛子阑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侧,随他一同仰首。 “回到家乡的那些时日里,我时常于夜半时分转醒,便走出房门仰望夜空。每每我都会想着,你是否也会在同一时间,与我仰望同一片夜空……”辛子阑的嗓音有些缥缈,却掺杂着几分缱绻情意。 黎夕妤心头一滞,自心底生出几分苦涩。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便窘迫地垂下了头。 好在这时,辛子阑又开了口,“一切就快要结束了吧……” 有了厉清与崔宁的煽动,朝中百官很快便划分为两方阵派。 一方依旧坚守本分,绝不动摇对厉澹的衷心。 而另一方,自然是坚信司空堇宥能够打败厉澹,要将他推举为新皇。 一时间,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百姓们也被此事惊动,却清一色地支持了司空堇宥。 只因自厉澹即位后,百姓们受了苦受了难,却有传言称:自司空堇宥去往蛮州后,蛮州的百姓们再不曾受到朝廷的压迫。 局势骤然大变,却颇合黎夕妤的心意。 她于三日后放了瑜妃,厉清信守承诺,带着母亲远走高飞。 黎夕妤派了人暗中跟随,倘若厉清有任何异动,立即除之。 崔爱生的花柳疾也在辛子阑的医治下得以治愈,经过此番教训,想必他日后也断不会再流连于花街柳巷。 崔宁虽想尽早离京,可黎夕妤却迫令他留在京中,直至司空堇宥回归。 厉清贵为王爷,碍于身份,自然不能留太久。而他离开后,总有一人需得引导百官,崔宁再合适不过。 一月后,经历了人心动荡的皇城,表面上看似平静,可暗地里却是风起云涌。 几方势力皆想夺得那皇位,最终却在墨影的安排下,一一败落。 黎夕妤虽不知晓司空堇宥在这京城中安插了多少人手,但她知道:他所培养出的人,各个都是精英,足以顶起一片天。 这样看似平静的情势,最终止于一个消息——厉澹战败。 这消息火速地传遍了京城,京中顿时炸开了锅。 百姓们奔走相告,群臣有喜有忧。 一时间,就连街道边上乞讨的人,都知晓了一件事:这穷奇国的天,就要变了! 转眼又是两月匆匆而过,这个寒冬比以往的每一年都要温和。 黎夕妤坐在司空府花园的杜鹃树下,怀中抱着个暖炉,笑意盈盈地望向对面的辛子阑。 在二人中间的石桌上,摆放着一盘棋,其上黑白交错,排了个满满当当。 这两月来,她已无须操心太多事宜,一切都交由墨影去打理,她很是放心。 可在府中憋着也有些无趣,她便与辛子阑下起了棋。 二人皆是不通棋艺者,总是会将棋盘摆得满满当当,到最终也分不出个胜负来。 她的伤势已好转了大半,虽时而仍会感到四肢无力,却再也不曾抽搐过。 她的头发也又长长了些,已有了及肩的长度,可她依旧戴着那张浅蓝色的头巾。 一月前,墨影收到了司空堇宥传来的信件,信上写着他已率领百万大军向京城进发,要墨影提早做好安排。 算着时辰,他也该归来了。 “近日你笑得越发开怀了,看来是真的很想念司空堇宥了。可别等到他归来的那一日,你又胆怯地不敢见他了!”辛子阑一边拾捡棋子,一边打趣道。 黎夕妤心情很好,脸颊浮上两抹红晕,回道,“我与他分开了整整两年,这两年里也仅仅见过他三次,真正能够看见他的,也只有一次。他是我心上的全部,我又怎会不思念。” 她话音落下后,瞧见辛子阑的眸光微微一暗,却转瞬即逝。 她知道,兴许不该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语,可心中的喜悦,却总又忍不住与他分享。 辛子阑很快收拾好棋盘,二人互相对望着,片刻后相视而笑。 即便谁也不通棋艺,却也依旧想要继续对弈。 “来来来,猜拳,谁赢了谁便走黑子!”辛子阑嚷嚷着,对于猜拳这个游戏,似也是百玩不厌。 黎夕妤做好了准备,辛子阑倒数三声后,二人一起出拳。 最终辛子阑取胜,他兴高采烈地执起一颗黑子,落在了棋盘最中心。 在二人看来,似乎谁先走一步,谁便能取得胜利。 可他们最终纠缠到底,也依旧分不出胜负。 就在二人自顾自地斗到自以为最激烈的时刻,墨影出现了。 “夕姑娘,再有两个时辰,少爷便能抵达城门下了!”墨影十分激动,眉眼中尽是期盼。 而黎夕妤闻言,手中的白子陡地坠落,一时间竟有些错愕。 待她回过神后,全然将下棋抛在了脑后,立即起身,冲出了花园。 一个时辰后。 黎夕妤自房中走出,她换了一身火红色的衣袍,本想为自己梳个精致的妆容,可倒腾了大半个时辰,结果却不尽人意。 她便作罢,将脸清洗干净,戴上那浅蓝色头巾,站在了墨影与辛子阑的面前。 “小妤,为何穿得如此艳丽?”辛子阑的眸中有惊艳的光芒闪过,却忍不住问。 实则黎夕妤穿得并不艳丽,火红色的衣袍上无任何花纹的修饰,只是一袭再简单不过的绸缎。 可她素来淡雅,加之今日气色很好,这才显得格外耀眼。 黎夕妤莞尔一笑,却道,“我只是希望,在他望向众人时,能够一眼便将我认出。” 说罢,她看向墨影,话语中透着几分急切,“我们现在可以出门了吗?” 墨影眼中含笑,“一切皆听少夫人的吩咐!” 黎夕妤又喜又羞,立即转身,向府门走去。 行出了几步路后,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依旧站在原地的辛子阑,“子阑,你不随我们同去吗?” 辛子阑摆了摆手,而后抱在胸前,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我可是半点也不思念司空堇宥,对于迎接他,没有半点兴致!” 黎夕妤也不强求,却缓缓垂下眸子,终究有些不安。 辛子阑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我不会在这时离开的,快去吧,早些见到你的心上人!” 黎夕妤这才放了心,随墨影一同出了府。 而这一次,她并未戴上斗笠,更不曾遮了面。 这是自她离开黎府后的几年来,头一次敞开面容,大大方方地行走在荣阳城的街道上,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百官们也已收到了消息,于城门前排成几个纵队,毕恭毕敬地等候着。 百姓们见此阵仗,也隐约有所预感,怕是要迎来大人物。 朝中犹有少数的官员不愿臣服,守在了皇宫中,誓死要与司空堇宥抗争到底。 京城仅剩的三十万兵马本在一名将军手中,最终也因着崔宁的游说,放弃了兵权。 那三十万兵马此刻并未出动,故而,待司空堇宥回归时,他能够一路畅通无阻地,直抵皇宫。 站立在百官前的,是几位与墨影身穿相似着装的男子。 见到黎夕妤后,纷纷行了礼。 最终,黎夕妤便站在了人群的最前方,她身边有墨影守着,即便不穿这一身火红色的衣袍,也依旧夺目。 泱泱百万大军,在司空堇宥的带领下,绵延十里之外,逐渐逼近京城。 司空堇宥驾着一匹颇为健壮的马儿,竺商君由天宇照看着,跟随在队伍的最后方。 他遥遥望着远处的城墙,心中五味陈杂,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归途中,他曾去往那片山林,却并未瞧见辛子阑与黎夕妤的身影。 二人留下那空旷的小木屋,便不知去向。 他心中有担忧,有思念,恨不能立即去寻她。 可他无法在这最后的关头抛下大军,便唯有一路向前。 行走在他身侧的,是季寻、邹信、阿莫等人。 厉莘然并未跟随大军一同归京,他独自一人远走,同样不知去向。 至于张业,他的大仇已得报,又替司空堇宥降下泱泱大军,最终功成身退,告别了司空堇宥,归隐于江湖朝野之外。 瞧着越来越近却又紧闭的城门,司空堇宥的面目,却也越来越沉。 “稍后免不了会有一场恶战,切记,万不可伤害百姓。”他压低了嗓音,对身侧的季寻与邹信道。 二人立即点头,“明白!” 可之后发生的事,却超乎他的想象。 待大军逼至城门下,季寻正要开口喊话时,那厚重的城门竟蓦然开了。 本以为会有千军万马自城内冲出与他们拼杀,却不想…… 门缝一点点张开时,他瞧见了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便再也移不开眼。    第二百零六章:重逢 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瞧见司空堇宥的那一刻,黎夕妤只觉周遭立时静了,全身的血液一齐向上涌,令她骤然间僵直在原地,不敢动弹半分,就连呼吸也忘却了。 而在司空堇宥的眼中,这一刻没有天地,没有城墙,没有周遭万物,有的只是不远处那默然而立的女子。 一瞬之间,天地黯然失色,一刹凝眸,眼中唯有彼此。 司空堇宥突然翻身下了马,他忘却了所有的要事,忘却了此刻的处境,抬脚便向前方跑去。 见他动身飞奔的那一刻,黎夕妤的身子猛地一颤,随后也不知怎的,分明心念尚未有所动弹,可双腿却已然迈了出去。 二人向前奔跑着,任由寒风吹拂,衣裙翻飞。 最终,他们相遇,于城门之下,紧紧相拥。 熟悉的气息灌入鼻中,黎夕妤紧紧地抱着身前的男子,一颗心狂乱地跳动着,眼眶却蓦然变得红润。 “少爷……” 她开口唤他,双唇附在他的耳畔,那颤抖的嗓音仅有他一人能够听见。 司空堇宥也紧紧地环抱着她,恨不能将她揉进骨髓,与自己的血肉融为一体。 他们等这一刻,皆等了太久……太久…… 久到早已筋疲力竭,久到身边的人一一离去…… “少爷……”她又唤了一声,嗓音中已带了哭腔,十指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用了十二分的力道,“我好想你……” 她盼这一刻盼了太久,这两年来,她没有一日不在思念他,每每午夜梦回时,心底总在不停地呼唤他。 她很想他,发了狂地思念他,那种感情,胜过她此生所滋生过的一切情愫。 “我也好想你……”他的嗓音同样有些哽咽,手臂的力道再度加大了几分,竟不舍得再将她放开。 城墙内外,人山人海,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紧紧相拥的二人身上,所有人都被这景象所震撼,却无一人开口言语,更无人敢上前打扰他们的重逢。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司空堇宥终是缓缓松开了手臂,转而握着黎夕妤的手掌,牵着她转身向城外的大军走去。 他揽着她的腰肢将她带上了马背,随之坐在她身后,如同从前那般,一切都不曾发生改变。 黎夕妤的眼中却闪过几分惊异,张口便问,“少爷,竺商君呢?” “受了伤,跟在队伍的最后方。”司空堇宥回。 听闻此言,黎夕妤心头一紧,不免有些担忧。 “不必担心,它恢复得很好,只是短时间内无法迅速奔跑。”他太过了解她的心思,故而在她张口询问之前,便回了她。 黎夕妤轻轻点头,他拉扯着缰绳,她的双手便覆在他的手背上,不愿离开。 下一刻,身下的马儿迈着步子向城内走去,百官却在这时齐齐跪地,扬声高呼,“恭迎圣上!” 司空堇宥挑了挑眉,对上了墨影的目光后,又垂眸望着身前的女子,忍不住勾起唇角,低声笑问,“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黎夕妤轻轻摇头,“多是墨影的功劳,你培养了一个十分出色的部下!” “那这几月来,我虽不曾断了与京城的联络,却从不曾收到这样的消息……又是为何?”他依旧浅浅地笑着,问。 黎夕妤的眼眸依旧有些湿润,微微颔首,笑答,“我与墨影一致认为,暂且将此事瞒着你,待你归来后,便能给你惊喜!” 当马儿踏入城门,百官齐齐退至两侧,百姓们即便再愚钝,也已自方才的呼喊中听出了端倪,纷纷跪地。 百万大军排成浩浩汤汤的长队,皆跟随在司空堇宥的身后,于万民的注目下,进了城。 周遭渐渐变得嘈杂,百姓们议论纷纷,却皆是一派喜色。 黎夕妤忍不住向后倾身,后背紧紧贴着司空堇宥的胸膛。 忽而,他低哑的嗓音传进耳中,“你可知道,此次归京我所收获的最大惊喜,是你终于能够看见我……” 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守在宫中不肯臣服的官员最终在司空堇宥的强势制压下,又有大半缴械投降。而剩下的小半官员,最终丢了性命。 崔宁将京中余下的所有兵权尽数上交,终于得了黎夕妤的首肯,带着家人离开了京城。 司空堇宥将厉澹的尸首带回了京城,最终由长公主亲自安葬。 而宫中所有与先朝皇室有近亲者,皆被废除一切身份,发配至边关。若有不从者,杀无赦。 长公主府是唯一幸免于难的,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无法继续留在京中。凤萧寒与厉绮迎拜别过黎夕妤后,一家人便离开了京城,此后的数十年里,再没有归来过。 待京中情势稳定,各属地王侯将兵权上交,已是一月后。 大局终定,司空堇宥便也顺理成章地成了百姓们公认的新皇。 这一月里,他日日处理政务,鲜有闲时。 终是待一切平定后,他走出宫门,只身一人踏上了回归司空府的路途。 此时正值未时,天色尚好,刚踏入府门,他便瞧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黎夕妤身着白衣,依旧戴着头巾,正埋首踱步悠然地走着。 她的步伐轻快,映在他的眸底,宛如自天而降的仙子。 “阿夕。”他开口,出声唤她。 下一刻,他瞧见女子的身形猛地一滞,片刻后她方才缓缓转过身来。 二人遥遥相望着,他却瞧见黎夕妤的眼眸一片红润。 他心头一痛,连忙向前走去,很快便到得她身前。 他垂首望着她,见她的眼眶中盈了泪水,心生怜惜,轻声问道,“出了何事?” 黎夕妤抿唇,连连摇头,却道,“少爷,你可知道,这两年来,我有多少次在梦境中,听见你唤我……” 她说着,泪水便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随后,她跌进他的怀中,也随之伸开双臂紧紧地抱着他,“我生怕如今这一切都是梦境,我怕我会突然惊醒,醒来后依旧孤身一人……甚至,醒来后眼中没有任何光……” 她未能将话说完,便低呼出声。 司空堇宥竟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她心中一惊,连忙伸手搂着他的脖子,瞪大了眼望着他。 他不曾开口,却抬脚向前走,穿过两道庭院,最终走向他从前的卧房。 他将她放在床榻上,动作轻柔,却欺身而上。 二人唇齿交缠,水乳交融,共赴巫山。 “如此这般,你是否还会将这当做是一场梦?”他喘着粗气,问道。 黎夕妤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最终却忍不住哭出了声。 她紧紧地抓着他,虽不曾开口说话,他却全然懂得她此刻的心境。 这一条路,他们走得太过坎坷,太过艰苦…… 个中滋味,唯有他们自己能够体会。 翌日。 司空堇宥并未急着进宫,他穿戴好后,便坐在床榻边凝望着黎夕妤。 黎夕妤自梦中醒来后,入眼便是他的脸庞,一时有些恍惚。 她忍不住伸出手臂,去触碰他的脸颊。 “少爷,你瘦了很多,却比从前更加刚毅了。”她喃喃低语,目光如痴如醉。 突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掌,紧紧地握着。 “今日带你去一处地方。”他开口,目光极尽温柔。 黎夕妤眨了眨眼,恍然想起什么,便问,“可是明日便要举行登基大典,少爷今日不应进宫处理诸事?” 司空堇宥轻轻一笑,伸手抚过她的脸颊,轻轻摩搓着,“任何事,都比不过此事来得重要。” 在好奇心与期盼的催使下,黎夕妤迅速起床,梳洗完毕后,又在司空堇宥的陪同下用了早膳。 辛子阑依旧准时送上汤药,这一年来,雷打不动。 而自从司空堇宥回归后,黎夕妤与辛子阑相处的时间便少了许多,并非是她难得空闲,而是辛子阑在刻意躲避。 她虽不懂得这是为何,可每每瞧见辛子阑落寞的身影时,心底便如同被针扎了般,刺得生疼。 辰时二刻。 黎夕妤跟随司空堇宥出了府,二人十指紧扣,大大方方地行走在城中街道。 周遭是旁人艳羡的目光,百姓们本欲下跪叩拜,却被司空堇宥制止。 黎夕妤走在他身侧,始终侧目望着他,直至最终停在一座府门前时,她才恍然回神。 瞧着门匾上的两个鎏金大字,她蓦然怔住,恍如隔世。 守门的家丁瞧见二人时,一时惊得不知该如何自处,更是连话也说不出。 司空堇宥却兀自开了口,道,“你家老爷可在府中?” “……在,在……”家丁诚惶诚恐。 司空堇宥闻言,作势便要入府。 可黎夕妤的身子却依旧僵在原处,眉头微蹙,似是有些为难。 “别怕,有我在。”他勾唇浅笑,安抚道。 黎夕妤咬住下唇,凝望着他柔和的目光,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随之踏入府门,穿行其中。 这是黎夕妤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却也是她最不愿面对的地方。 回到荣阳城已有数月的时日,她去了很多地方,却从不敢靠近黎府半步。 今日倘若身边的人换做旁人,她定然没有勇气踏进那道门槛。 黎府比从前冷清了许多,府中的下人减少了大半,再无数年前那般盛况。 二人皆是轻车熟路,最终相携走向黎府的正堂。 屋门大敞着,屋内有一道身影,是顾简沫。 顾简沫却跪坐在地,背对着二人,不知在做些什么。 黎夕妤却望见,在顾简沫的身前,那原本的主位高台上,竟立着一只牌位! 其上刻着:爱女黎未昕,之位。 黎夕妤心头一震,心底涌起万般情愫,最终却震惊于这正堂竟成了灵堂! 而她隐约瞧见,顾简沫的双肩正微微颤动着,她似正是抱着某样物事,再没了从前那股盛气凌人的富贵之气,反倒显得落魄至极。 黎夕妤微微蹙眉,忍不住抬脚,向前走去。 却就在这时,一道沙哑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夕……妤?” 黎夕妤刚迈出的步子立时顿住,她身形一僵,蓦然瞪大了眼。 而身后的人似是有些不确信,便又唤了一声,“夕妤……是你吗?” 黎夕妤的身子又是一震,紧紧地抓着司空堇宥的大掌,眼眶不由变得红润。 她咬住下唇,努力地深呼吸着,尽最大的力量平复心绪。 “夕妤……” 身后的人又唤了一声。 而这般轻柔的呼唤,哪怕是记忆最深处的幼年时代,也极少有过。 过往的年月里,她无不期盼着他能够轻柔地唤她,能够慈爱地待她,给予她深厚的父爱…… 可她未能如愿,她等来的是他冷漠的目光,是他握着利刃剜下她的心头血肉,是他毫不留情的鞭挞,是他无半点迟疑的抛弃…… 自三年前她回来寻仇,割袍断义离开黎府后,便以为这一生她再不会见到他。 却不想,她最终还是回来了,站在这冰冷的府邸,听着那温柔却又刺耳的呼唤。 司空堇宥的手掌加大了几分力道,给她源源不断的支持与力量。 她终是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望向那接连唤了她三声的人。 然下一刻,她的眼眸却瞪得更大了,其内有惊异,有不可置信。 她望着不远处的中年男子,瞧着他微微佝偻着身躯,瞧着他苍凉的目光,瞧着他满脸的纹络,瞧着他那……花白的发。 这样的黎铮,与记忆中相差甚大,令她险些没能认出。 不过三年未见,她的亲生父亲,竟已沦落至这般…… 一时间,心中掀起巨浪,她的大脑嗡嗡作响,眼眶愈发地红了。 二人最终被黎铮请进了正堂,他本想请二人落座,可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顾简沫,最终露出了一个窘迫的笑容,便也作罢。 黎夕妤走向顾简沫,站在她身侧,终是瞧见了她怀中的物事。 那是一只小布兔子,幼时黎未昕最喜爱的玩偶,即便后来她长大了,也依旧将其置于卧房中,日夜相见。 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顾简沫竟蓦然神色大变,将怀中的“兔子”抱得更紧了,满脸的警惕与不安。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喃喃地念着,“不要伤害我的昕儿……不要带走她……”   愿如初见          第二百零七章:夕荣 黎夕妤微微蹙眉,瞧着顾简沫穿戴整洁、端庄得体,却唯独神色颇有异常,且目光无神,空洞至极。 以往那个刁钻气盛的顾简沫,再也不复。 “不要伤害我的昕儿……你不要过来……”顾简沫仍在喃喃低语,那恐慌之色,令人心惊。 黎夕妤不再去看她,向后退了几步。 “自昕儿离世后,你姨娘便也疯了,每日里抱着这‘兔子’不肯撒手,就连这正堂也被她当做了灵堂,供着昕儿的灵位。”黎铮开了口,话语中尽是苍凉,他站在一侧,竟有些不知所措。 黎夕妤望向前方,入眼便是黎未昕的牌位,其上刻着的字迹,竟刺痛了她的眼。 不知为何,瞧见这样的一幕,她本该觉得快意。 可她不曾生出半点快感,心底一阵阵地抽搐着,逼得她渐觉呼吸不畅。 与司空堇宥紧紧相握的掌心逐渐溢出涔涔汗汽,令原本温热的掌心变得有几分冰凉。 时至此刻,她终是明白,当初凤萧寒与他所说的话,究竟是何意。 原来她的父亲,当真不是太好。 可即便如此,她也依旧无法直视他,哪怕满心的悲凉,却也忘不掉当年所经历的种种苦难。 或许她早已不再怨恨他,却终其一生也无法原谅他。 站在这熟悉却也陌生的屋内,她只觉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凝重,压迫着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神经。 她有些站不住了,想要转身离开,不愿再多做停留。 而司空堇宥显然知晓她的心思,在这时开了口,“黎老爷,我今日带阿夕来访,实则另有要事。” 见司空堇宥开了口,黎铮的身子竟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脸上挂着窘迫的笑意,颇有些诚惶诚恐之感。 时过境迁,一切都已不复当年,任黎铮如何也想不到,当年那被他瞧不上眼的未来女婿,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一国之主。 “虽说阿夕早在三年前便与你们黎家断了一切瓜葛,可如今我们既然回了京城,未免街坊里谣言四起,我依旧选择带她回来。”司空堇宥的口吻不轻不重,却透着几分威严。 “黎老爷您也知晓,如今大局已定,天下太平。我与阿夕历经重重苦难,不久后将会大婚。我今日来,只是向您要一句话:是否放心将她交给我来照顾?余生无论荣华富贵,我会将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这虽是一番问话,可自他的口中说出,却分明不容人抗拒。 黎夕妤原本遭受压迫的心境,在听见这一番话时,骤然间跌宕翻滚。 她下意识转眸,望向他的侧颜,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与力道,眼眶中蓦然盈了泪水。 他的神色无比坚定,黎夕妤瞧见他的眸子,其内有光华流转,璀璨无比。 黎铮却怔忡了许久,待他回神后,便重重点头,“夕妤这个孩子,我们黎府亏欠了她太多,我这个做父亲的,早已无颜面对她,却也希望她的余生能够充满温暖,有人爱护,有人依靠。” 黎夕妤听后,轻轻闭起双眼,将眼眶中的泪水收回,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望向黎铮。 她的目光一片冰冷,却不见愤恨,唯有凄凉。 “黎府真正亏欠的,是我那九泉之下的娘亲!”她终于开了口,口吻却有些强硬,“我的娘亲才真的是个可怜人,她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你,整日活在这牢笼中,她受人陷害,却无人替她伸冤,她备受煎熬,最终长眠于地底!而你,你恨了她那么多年,你真正亏欠的不是我,是我的娘亲!” 黎夕妤话音落下后,本以为黎铮会露出惊异的神情,可他没有。 他十分平静,眼中无任何波澜。 黎夕妤心头一震,目光沉了下去,冷冷地问,“莫非……你早已知晓当年的真相?” 黎铮迎上她犀利的眸子,轻声回道,“你表舅回京后,我曾见过他一面。他将过去的真相一一告知,我方才知晓……竟错怪了你的娘亲那么多年。” 黎夕妤微微眯眼,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顾简沫,声音愈发阴沉,“所以,即便知晓了当年的真相,你也依旧打算继续亏欠下去,是吗?” “不然我又能如何?”黎铮的嗓音突然提高了几分,竟有些激动,他指着顾简沫,道,“她已经变得痴傻疯癫,难道还要我亲手杀了她不成?夕妤,为父一把年纪了,身边已没有亲近之人了……” 黎夕妤的目光猛地一滞,她清楚地瞧见了黎铮眼眸深处的凄楚与悲凉,瞧见他那落魄的身影中透着浓浓的孤寂。 他仿佛置身在一片荒凉中,周遭没有一人,他紧紧地环抱着自己,伶仃孤苦,孑然一身。 心头似是被密密麻麻的针尖所刺,黎夕妤的身形轻轻一颤,她不愿再多做停留,蓦地松开了与司空堇宥紧紧相扣的手掌,转身便走。 司空堇宥见状,又深深地望了黎铮一眼。 “黎老爷,过往之事我都可不再计较,今日带阿夕来此,不过是希望她能够与过去道别,从而拥抱新生。往后,她会有自己幸福安稳的生活,希望你们……莫要再打扰她!” 留下这样一番话后,司空堇宥也随之转身,快步追上了黎夕妤。 二人紧紧相牵,不需言语,已懂得彼此的心思。 而就在他们即将迈出庭院时,后方突然又想起黎铮的声音。 “夕妤,我这一生最为后悔的事,便是当初那般狠心地待你。我不求你能原谅,只盼日后年年岁岁,你再也不受任何苦难……” 苍凉的嗓音传进耳中,黎夕妤停下步子,竟陡地怅然一笑。 过往一切恩怨苦乐,似是皆在这一刻,化作烟云尘土,随风散尽。 从前她恨得深沉,报仇是促使她活下去的力量,可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会遇上身边的男子…… “呵……”她突然轻笑出声,不作回应,复又迈开步子,继续向前。 司空堇宥走在她身侧,她能够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是她所贪恋的。 踏出黎府的那一刻,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今日阳光明媚,空气中似也透着清香。 心底的压迫感彻底消失,她回首仰望着府门上的牌匾,后一笑而过。 她最终与司空堇宥踏上了归途,每向前走一步,发生在黎府的前尘往事便淡了一分。 直至穿行在嘈杂的街道上,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许多记忆已变得模糊不堪。 而从前所遭受的种种苦难,仿佛是上一世的经历,不再属于她。 她终于明白司空堇宥的用意,站定住脚步,转身凝望着他。 “少爷,谢谢你。”这么多年了,她依旧喜欢如此称呼他。 而这么多年了,也唯有她能够将这称呼唤得如此动听。 司空堇宥勾唇一笑,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我们唯有面对,才能与过去道别,从此放下仇恨,去迎接新的生活。从此之后,我们不为仇恨而活,方能卸下肩头的重担,去过自己的人生。” 黎夕妤重重点头,眼中盈着泪光,却笑得灿烂。 二人继续前行,司空堇宥却问道,“阿夕,你可还记得我曾经与你讲过的故事?” 黎夕妤莞尔一笑,却道,“少爷,不如由我来替你补全这个故事,如何?” 司空堇宥挑眉,“那你说说看。” “在从前啊,有只小狼,它的母亲被人类所杀,它记住了仇人的样貌。可它太弱小,为了替自己的母亲报仇,它隐忍多年,将自己变得十分强大。没有人知晓这些年来它都独自忍受了什么,可它的坚韧,最终使它大仇得报。”黎夕妤的声音很轻,却足以令司空堇宥听得真切。 “呵……”他低笑出声,“阿夕,你这故事缺了些内容。” 黎夕妤眨了眨眸,心下了然,便又道,“至于那只兔子,经过几年的磨练,它兴许依旧不够强大,可它想要与小狼共度一生的心念,却从不曾改变过。小狼与兔子都在等着那一日,等着一切归于尘埃,便能相守一生,再不分开。” 黎夕妤话音落后,司空堇宥不再回应。 二人穿行过大街小巷,直至人潮渐渐稀少,司空堇宥方才开口,“阿夕,这两年里,我曾那般狠心地待你、伤你,你可有恨过我?” “若换做是我,也会那么做。所以少爷,我永远都不会恨你。” “有件事,我瞒了你很久。” “何事?” “我从不曾对司寇瑕动过心,而她的棺椁,最终也派人送回了古阳国。” 黎夕妤怔了怔,片刻后勾唇,笑答,“我知道。” 她所回应的,是他的前半句话。 至于后半句,她只是一笑而过。 过去的事情,她不会多做纠缠,至于那个女子……无论她是否会活在他的记忆中,都无妨。 将黎夕妤送回司空府后,司空堇宥便匆匆进了宫。 刚踏入宫门,便见墨影正候着。 “少爷,”墨影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一切皆已准备妥当,明日的登基大典,不会有任何差池。” 司空堇宥点了点头,吩咐道,“张业先生曾推算过天时,称下月初十乃是大吉之日。你着手去准备,我与阿夕,将在那日完婚。” “是!”墨影连声应下。 眼看司空堇宥抬脚便要走,墨影连忙又道,“少爷,您似乎……还忘了一件要事。” 司空堇宥挑眉,有些疑惑,“何事?” “大牢里,尚且关押着当年的太子,厉臻……” 听闻“厉臻”二字,司空堇宥的眸光蓦然暗了下去。 他双眸一眯,冷冷地吐出一番话,“带去净身房,处理过后送去春阳巷,终生不得离开半步!” 墨影闻言先是一惊,片刻后重重点头,“属下领命!” 春阳巷,那是荣阳城中一处不为世俗所接受的花街柳巷,通常去往那里的人,皆有男风龙阳之好。 司空堇宥留了厉臻一命,看似是法外开恩,可实则却是要折磨他,要让他饱受身体与心灵的摧残,生不如死。 这日酉时,司空堇宥离开宫门,却并未回司空府。 他去往城中酒馆,买了两坛酒,独自一人登上了城南万祥山。 待他坐在山头时,夕阳已落下了。 他望着天边的万里红云,开了酒坛。 他将两坛酒都开了封,一坛抱在怀中,另一坛则置于身边三尺远处。 山头冷风呼啸,他转眸望着不远处的祭坛,目光一片幽深。 他抱起酒坛,几番豪饮,辛辣的酒水灌进口中,令他心生钝痛。 “阿贞你看,如今这万里江山宛如画卷,我坐在这最高处,却生不出半点快感。”他开了口,声音很轻,随着风去向远方。 他的身形有些落寞,笔挺又孤傲,“我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倘若你还在人世,倘若还与我站在一起……” “你背叛过我,我也恨了你,最终甚至亲手杀了你,可一切结束后,我竟还是会时时思念你……” “呵……这世间事,真真假假,也不过浮世一场梦。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祭奠你,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记得你……可如若时光可以倒流,一切能够重来,我却宁愿,从不曾遇见过你们兄妹二人。” 翌日。 华月初三,天光明媚,大地渐有回春之势。 这一日于整个穷奇国而言,无疑是不同的。 皇朝更替,新君即位,那属于厉家一脉的辉煌,永远成为了过去。 御林军自宫门口一路绵延至城南万祥山下,百姓们跪了满城,文武百官提早抵达万祥山下,排列整齐。 两顶宫轿在侍卫们的簇拥下,缓缓向南而去。 于辰时三刻,抵达山脚下。 司空堇宥自前方的宫轿而出,亲自请出了第二顶宫轿中的人。 那是一袭华裳的黎夕妤,她今日盛装而来,虽未着凤袍,未戴凤冠,但所有人都清楚她的身份。 司空堇宥牵着她,二人在百臣万民的注视下,相携踏上那高高的石阶。 这一生,她从未被人如此注目过,不免有些紧张。 “还记得上一次,我们坐在山脚下的马车里,放出两只彩雀的事吗?”许是为了减缓黎夕妤的紧张,司空堇宥开了口,笑问。 黎夕妤轻轻点头,“记得,与你在一起时,所经历的每一件事,我都清楚地记得。” 说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少爷,在我身处永安寺的那一年里,你曾去看过我,对吗?” “呵……”司空堇宥只是笑,却并未回话。 黎夕妤转了转眸,又道,“我刚失明的那一日,你曾去过永安寺。” 她的话语十分笃定,目光微微一暗,却转瞬即逝,“加之狠心抛下我的那一夜,你一共去了两次!” “呵……”他又轻笑了一声,手中却突然多了一枚玉镯。 二人步伐未歇,继续向山头走着。 司空堇宥将手中的玉镯套在了黎夕妤的腕间,“是三次。” 黎夕妤正垂眸望着腕间的玉镯,那是从前途经应州时,他曾赠与她的。 她正失神间,却听见他的声音,心头蓦然一颤,有些怔忡。 她侧目望着他,却见他唇角带笑,满眼的柔情。 三次…… 那么还有一次,是在何时? 登上山头祭坛后,黎夕妤站在司空堇宥的身侧,却见山下的百臣万民齐齐下拜,高呼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下黑压压一片,这偌大的阵势,令黎夕妤惊骇万分。 随后,有宫人开始宣读圣旨,那是冗长又繁琐的话语,她并未听进耳中。 她只是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目光望着那一身明黄的男子,极尽柔和。 实则他做不做皇帝,于她而言并无分别。 她想要的,从来就只是相守。 她不怕千万个日夜都活在那密不透风的宫闱中,不怕他日理万机而鲜有闲时与她共话桑麻,更不怕那一条条的规矩与约束…… 只要能够在他身边,只要每日都能看见他,哪怕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也全然足够。 突然,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姓。 “今有黎氏之女夕妤,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着,册封为后,六宫表率,为天下之母仪。内驭后宫,以兴宗室;外辅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贤臣。使四海同遵王化,万方共仰皇朝。下月初十乃大吉之日,朕将与皇后完成大婚之礼。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宫人的话语终止于此,冗长的诏书,便宣读完毕。 黎夕妤瞪大了眼,耳中依旧回响着那尖细的嗓音,久久未能回神。 忽而,一只大掌倾覆而来,紧紧握着她,掌心温热,是再熟悉不过的触感。 随后,她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呼喊,“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呼喊声绵延万里,响彻在天地间。 黎夕妤忍不住转眸,正巧迎上了司空堇宥柔和的目光。 下月初十,大婚……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黎夕妤最终与司空堇宥并肩下了祭坛,坐回在宫轿里,依旧有些恍惚。 这一日,华月初三,司空堇宥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夕荣”。 “夕”为“夕妤”,“荣”则寓意兴荣强盛。 从此后,那属于穷奇的时代,彻底终结。 司空堇宥颁布了一系列的制度,废除了穷奇旧制,免夕荣百姓一年税收,遣伤兵、伤兵回归家乡……等等…… 而她黎夕妤,也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甚至,于不久后,她将与司空堇宥完婚…… 直至宫轿抵达宫门,轿帘被人掀开,黎夕妤也依旧处于恍惚之中。 视线中,一只大掌伸了来,掌心纹络分明,宽厚且温暖。 她缓缓伸出手,递向他。 自今日起,他们便要住在这皇宫中,成为夕荣国的主宰,夕荣百姓的天地。 二人踏入宫门,行走在最前方,向那神圣的宫殿而去。 在他们身后,跟随着邹信、天宇、墨影等人,如今他们身为宫中一等侍卫,身份地位大有提升。 御林军依旧整齐地排列在宫道两侧,群臣百官跟随在后。 皇宫正殿,名曰“万盛宫”,金碧辉煌,泛着夺目的光彩。 司空堇宥与黎夕妤坐在那高台之上,殿中百官跪了一地,神色颇为庄严。 此乃司空堇宥登基后,所召开的第一场朝会。 这朝会进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直至午时将至,方才退朝。 群臣纷纷散去,大殿骤然变得空荡。 二人依旧坐在高位上,互相凝望着。 “是否觉得,有些不真实?”司空堇宥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问道。 黎夕妤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气息,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我也一样,身处这陌生的宫殿中,坐在这把人人都想得到的龙椅上,却觉心底空荡荡的。若不是你还在身边,我怕是会认为自己正活在梦中……”司空堇宥的嗓音有些沙哑,话语中透着几分疲累。 黎夕妤自然懂得他的心思,他们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委实太过艰难。 相较于眼下的安然,反倒那些危机四伏历经波折的过往显得更加真实。 “小心!” 突然,司空堇宥低吼了一声,黎夕妤只觉身子一轻,便被他揽着,一跃而下。 她不知出了何事,一颗心却慌乱地跳动着,莫大的惊恐涌遍周身。 她站定脚步后,却见司空堇宥的肩头多了一根银针,正泛着森冷的寒芒。 随后,一道破空声自身后响起,直直向她的后心逼来。 她被司空堇宥拉扯着,避开了一道暗器,却发觉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下一刻,刀剑出鞘的声响传进耳中,她瞧见了一道黑影自内室闯出,手中抓着一把长剑,飞速向她袭来。 敌人一身黑袍,以黑巾遮了面,可那一双眉眼,却万般熟悉。 司空堇宥一把将她推开,正欲徒手与敌人对抗。 然敌人的剑却骤然转换了方向,向着他直直刺来。 他迅速闪身,随之拔出了刺进肩头的银针,瞧见针尖处的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墨影带着一众侍卫闯了进来。 敌人微微挪动了身子,手中的剑便再度向司空堇宥刺去。 他眉头微蹙,只觉浑身上下的力气正在流失,便再次闪身,避开了这一击。 可下一刻,当那利刃突然转向黎夕妤时,他恍然明白:这人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是黎夕妤,先前的那几招攻势,不过是障眼法。 他迅速动身,想要拦下敌人的攻击,却为时已晚。 那把剑,已距离黎夕妤越来越近。 黎夕妤更是瞠目结舌,她想要闪身避开,可敌人距她太近,那把剑也距她太近。 片刻后,有利器刺进皮肉的声响传出,天地皆在这一刻静了。 预料中的疼痛感并未传出,只因在她的身前,多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司空堇宥不知是如何冲来的,竟替她挡下了这一剑。 回复(3)    第二百零八章:寻药 司空堇宥倒地的那一刻,黎夕妤只觉全身的气力被尽数抽干,她也随着跪了下去,眼眸里猩红一片。 一把剑正插在司空堇宥的腰腹,剑刃上尚且有漆黑的液体流淌,很快又被鲜血覆盖,透着触目惊心的寒。 黎夕妤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瞧着司空堇宥的脸色逐渐变得乌紫,目光中渐渐没了光彩。 可他却缓缓抬起手臂,努力地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可最终他没能如愿,便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莫大的惊恐与惧怕袭遍全身,黎夕妤眼眸大张,大脑在这一刻变得空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自体内剥离,比血肉还要深刻。 她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觉视线中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似是坠入了无尽深渊,距她越来越远。 周遭似有嘈杂声,更有打斗声,可她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望着司空堇宥的面容,渐渐忘却了呼吸。 而最终拉回她神智的,是一阵狂放的笑声。 这笑声她曾不止一次地听见过,在她惨遭铁索穿骨之刑时,在司桃与文彦惨死时,这笑声如同魔咒一般,狂野,放肆,嚣张,又掺杂着浓浓的快意。 黎夕妤忽然抬眸,眼底充斥着浓浓的血丝,目光冰冷到令人心悸。 凶手已被墨影制服,蒙着面的黑巾也坠落在地,露出了本来面目。 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容颜,记忆深处她的眉眼间本是透着几分英气,可不知从何时起,那英气却被阴邪与毒恶所取代。 闻人玥仍旧仰头大笑,笑着笑着眼角却突有泪水流淌。 黎夕妤盯着她,缓缓握起了双拳。 “还不快派人去请辛子阑!”黎夕妤终是开了口,她嘶哑着嗓音,沉声发令。 墨影闻言,连忙向身边的侍卫吩咐,“速去宫门将此事禀报阿莫统领,要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辛大夫寻来!” 侍卫领了命,不敢有半点逗留,跑出了万盛宫。 “没用的!”却在这时,闻人玥低吼出声,她已是满面的泪水,嗓音沙哑,边笑边哭,“这剑刃上淬了剧毒,他活不下去了,哈哈哈……” “快将解药交出来!”墨影双眉一拧,将手中的长剑架在了闻人玥的脖间,怒喝。 闻人玥的目光中突然透出了几分悲凉,她瞥向躺在地上的男子,喃喃道,“没有解药,这是不解之毒,天下无人能医……” 听闻此言,墨影也红了眼眶,他咬牙切齿,“闻人玥,你这个心肠歹毒、忘恩负义之人,你怎么还活着?你背叛少爷在先,如今又伤了他,你真该死!” “哈哈哈……”听了墨影的话,闻人玥再度大笑出声,她泪流满面,看向司空堇宥,低唤了一声,“少爷……当初你没能杀死我,如今我回来了,你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我从没想过要伤你……可事已至此,便当做是替我的哥哥报了仇吧……司空堇宥,你就去阴曹地府,陪伴我的哥哥吧!” 闻人玥的一席话,显然令墨影怒上加怒。 他怒吼道,“闻人玥,我杀了你!” 吼罢,他举起长剑,作势便要刺进闻人玥的心口。 “住手!”电光火石间,一声厉喝阻止了他的动作。 黎夕妤依旧跪坐在司空堇宥的身边,她低垂着眸,身子一动也不动,令人看不清情绪。 “将她关起来,没有我的准许,她绝不能死。”黎夕妤的嗓音阴沉至极,令墨影心头一震。 他不敢违抗,一掌劈在闻人玥的后颈,将她打昏了过去。随后又命周身的侍卫将她关进大牢,务必要严加看守。 闻人玥不能死,便也意味着,不能有人杀她,更不准她自杀。 墨影虽不知晓黎夕妤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可他隐隐有所预感,闻人玥此后的日子,定会是生不如死。 突然,黎夕妤有了动作,她先站起身,随后又将司空堇宥自冰冷的地面扶起,以自己瘦弱的身躯承接着他所有的重量。 她搀扶着陷入昏迷的他,双手紧紧地抓着他,要将他带离此处。 “夕姑娘,还是由属下来吧!”墨影见状,一边说着,一边伸手。 可他的手指却连司空堇宥的衣襟也没能触碰到,便生生停留在半空。 只因黎夕妤阴冷且充满敌意的五个字,“谁也别碰他!” 说罢,她咬紧了牙关,搀扶着司空堇宥,自高台后走过,一步一颤地,去往内殿。 那把剑依旧插在他的腰腹,她不敢擅自将它拔了,更不敢再去看他的脸色。 她每走一步,都要耗费莫大的力气,额角很快便有汗水溢出,可她目光坚定,无论如何也不会停下片刻。 辛子阑赶来时,司空堇宥的气息已经很弱了。 黎夕妤站在床榻边,浑身上下皆透着阴冷,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把锋利的剑。 辛子阑迅速替司空堇宥诊了脉,随后眉头一蹙,自袖中摸出一粒药丸,塞进了他的口中。 而后,他转眸看向站在一侧的黎夕妤,沉声道,“小妤,你先回避片刻,我这便要替他拔剑了。” 黎夕妤却赫然摇头,目光无比坚决,“我不会走,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我要陪着他。” 见她如此坚决,辛子阑也不再劝说,挽起了衣袖,开始替司空堇宥拔剑。 辛子阑的动作很轻,却并不算缓慢,当利刃自血肉中抽出的那一刻,有乌黑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满身。 那刺鼻的腥气令黎夕妤险些快要窒息,她面目苍白,紧咬下唇,紧握的指节一片白皙,指甲早已陷入皮肉,她却浑然不觉。 之后辛子阑又做了什么,她已记不太清了,只知时间漫长,视线中尽是乌黑的血色。 待辛子阑停下动作时,屋内的光线已渐渐暗了下去。 他再次转身,面对着黎夕妤。 “小妤,”他轻唤了一声,满身的血色。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凝望着他,颤抖着问道,“子阑,少爷他……还好吗?” 辛子阑沉默了片刻,而后摇头,“不是很好。” “他伤得……很重吗?”黎夕妤又问,话语中却带着丝哭腔。 辛子阑的眉久久也未能舒展,他轻叹了一声,道,“小妤,我不想瞒你。如今司空堇宥的情势十分糟糕,我喂他服下了保命的灵药,为他吊着一口气。但这口气究竟能吊多久,全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这样的一番话,听在黎夕妤耳中,无异于五雷轰顶。 她一时未能站稳,猛地向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她瞪大了眼凝望着辛子阑,眼眶中有盈盈泪水正在打转,“子阑,你能否说得明白些?什么叫……吊着一口气?” 辛子阑垂眸瞥了眼满手的乌血,并未迟疑太久,便回道,“司空堇宥中了剧毒,这世间无人能解。哪怕是我,也仅能以灵药制压他体内的毒素。我解不了这毒,也救不了他的命,如今虽吊着他一口气,却终究无法令他转醒。况且,这口气,也撑不了多久……” 辛子阑自知这样的言语十分残忍,可他无法欺骗她。 倘若此时不与她说实话,那么待到将来,她更加无法承受…… “不……这怎么可能……”黎夕妤不停地摇头,全然无法接受辛子阑的说辞,“你不是神医吗?他只不过中了个毒而已,你为何救不了呢?” “小妤,你听我……”辛子阑伸出手,想要安抚黎夕妤的情绪。 可黎夕妤却突然瘫坐在地,她拼了命地抑制泪水,却依旧无法阻止它滑落。 辛子阑连忙俯身,欲将她扶起,“小妤,你冷静些,你不要这样……” 黎夕妤却突然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她一边摇头,一边哭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只想要他活着,我想要他活过来……” 辛子阑的动作蓦然僵住,目光也微微一滞。 他便是在这一刻,意识到了这样一件事:倘若司空堇宥离开了人世,那么黎夕妤,也定然不会独活。 这个念想自心底生出后,便疯狂地滋生着,逐渐侵蚀了他的大脑。 “子阑,你为什么不能救救他……你当初连我都救活了,为何救不了他呢……”黎夕妤突然抓住了辛子阑的手臂,竟已哭成了泪人。 辛子阑的眸色变得万般深邃,他心底有惊涛骇浪正翻滚不息,却未发一言。 他只是凝望着她,一颗心生生地疼着。 二人相视许久后,黎夕妤突然便停止了哭嚷,她缓缓松开手,暗自垂眸。 “你先出去吧,我守着他。”她的嗓音嘶哑至极,如同锯木般的声线。 辛子阑沉默了片刻,而后拍了拍她的肩头,便缓缓起身,离开了。 辛子阑离开后不久,黎夕妤便也起了身,她颤抖着走向床榻边,守在了司空堇宥的身侧。 他的伤口已被辛子阑仔细处理过,然衣襟之上,却满是血色。 他的面色乌紫,双唇渐渐变得乌黑,显然是毒素发作,攻至肺腑。 黎夕妤缓缓伸出手,未能察觉到掌心的血液,便覆上了他的大掌。 然,肌肤相贴的那一刻,她的手臂猛地一颤,竟触及一片冰凉。 那无声的寒意令她觉得可怕极了,却又不舍得收回手。 脸上的泪水渐渐干涸,她红肿着一双眼,缓缓俯身,趴在了床边。 她紧握着他的手掌,鼻尖尚有丝丝缕缕的兰香萦绕,那气息却越来越淡。 本以为,他们已受尽了苦难,余生终能安稳地度过…… 可谁曾想,老天爷竟再一次捉弄了他们。此番……却是要天人永隔…… 他们曾那般努力地活着,哪怕卑微,哪怕受尽折辱,也从不曾屈服于这世间的邪恶。 可是这条路,为何……为何会如此艰难? 他们已失去了那么多,亲人、朋友,无一不是惨死! 这条被淋淋血肉所铺设而成的路,他们已付出了深厚的代价,为何老天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黎夕妤缓缓闭上了双眼,心底空荡极了。 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一年半以前,在那古刹中,看不见任何光亮与希望。 莫大的绝望侵蚀了她,从前她是被黎铮剜了心头一块血肉,而此刻,仿佛有只利爪抓着她的心,正一点点向胸膛外撕扯着。 她此生最珍视、最重要的东西,正在离她而去…… 两个时辰后,墨影闯了进来。 他快步走至床边,见黎夕妤闭了眼,知晓她并未入睡,便开口道,“姑娘,您很累了,换我来守吧。” 黎夕妤未曾睁眼,却开了口,“我不会离开他,你走吧,不必理会我。” 墨影蹙眉,心如刀绞,却不知该如何做,最终只得无声退了出去。 黎夕妤便这般趴在床边,一动不动,守了两个日夜。 其间,墨影每隔两个时辰便会前来探望一番,确保她安然无恙。 第三日辰时,黎夕妤突然便睁了眼。 她赫然起身,正欲离开内殿时,却突然双眼一黑,便再度直直坐了下去。 她头晕目眩,肺腑间似有巨浪翻涌,令她觉得十分不适。 她大口喘着气,待眩晕感减轻后,便再度起身,离开了内殿。 推开殿门的那一刻,阳光倾泻而来,逼得她连忙抬起衣袖,遮挡那强光。 片刻后,她适应了这般的光亮,便垂下手臂,抬脚跨出了殿门。 她始终垂着首,便未曾想到会被人拦了去路,她有些不悦,蹙眉抬眸,望着眼前一袭白衣的男子。 许久不见,厉莘然的脸上多了几分岁月的苍凉,目光比从前沉稳了些,望向她时却依旧温柔似水。 可她此刻没有心思理会这人,便自他身边绕过。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响彻在耳畔,“阿夕,你希望他活下去吗?” 黎夕妤身形一震,对于这样的问题,她觉得有几分可笑。 却也站住了脚步,转身回望着他,“连辛子阑都无法救他的性命,我还能期盼什么?” 她开口,嗓音竟沙哑得不像话。 厉莘然立即蹙眉,眼中尽是怜惜。 “我知道,此时此刻,你未必想要见我。”厉莘然长叹了一声,“故而,我也少说些废话。但是,这世间兴许有一个法子,能够救司空堇宥的性命!” 黎夕妤心头一动,眼眸中蓦然便有了几分光亮,可她并未开口询问,只是静默地望着他。 “这是唯有穷奇皇室才会知晓的秘密,历代相传,却不知是否属实。”厉莘然的神色一派肃穆,全然不似在玩笑,“相传,在遥远的海外有一处岛屿,名曰‘长生谷’。谷中生长着一种灵药,能够祛百毒,攻千病,医万疾,唤作‘长生草’。” 此言传进黎夕妤耳中时,她死寂了两个日夜的心,陡然便活了过来。 她蓦然瞪大了眼,下意识便问,“那长生谷在何处?” 厉莘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暂且不论长生谷的具体所在,单是这相传已久的秘密,也无人知晓它是否是真的。” “万事皆不可能空穴来风,这既是你们皇族流传下来的,必然有一定的可信度!”不知为何,仅仅只是一个似真似假的秘密,却令黎夕妤自心底相信了。 她突然便有了力气,似是看见了希望,当即便道,“我要去寻那长生谷,哪怕是走遍天涯海角。” “阿夕,你尚且不知长生谷的大致所在,此事不能鲁莽。更何况,司空堇宥他……是否能撑到那时?”厉莘然眉头紧锁,话语有些低沉。 黎夕妤闻言,心底刚生出的火焰便立即被浇灭。 她缓缓垂眸,再次心如死灰。 “我知晓它在何处!”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男音自侧方传来,口吻中透着惯常的骄傲。 黎夕妤立即转身,便见辛子阑迎着光,一步步走了来。 在这一刻,黎夕妤只觉他全身上下都透着光亮,那光亮源自他本身,而并非因那一袭金袍。 辛子阑的手中提着药箱,如画的眉眼间含着笑意,很快便到得黎夕妤身前。 “他说的没错,在海外有一处岛屿名为‘长生谷’,谷中遍布珍稀灵药,皆是外人可念而不可得的珍宝。至于‘长生草’,也正如他所说,可祛百毒,攻千病,医万疾。只要患者还有一口气在,以‘长生草’医治,定能自鬼门关抽身而返。”辛子阑下巴微扬,眉宇间的傲气,浑然天成。 黎夕妤听得呆怔,半晌也未能回神。 直至辛子阑扬声呼喊了几声,墨影迅速赶来,她方才自惊愕中回神。 “子阑,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黎夕妤有些不敢相信,颤抖着问。 辛子阑勾唇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道,“小妤,我不会骗你。” 一时间,黎夕妤欣喜到说不出话来,那颗险些被夺走的心,如今又好端端地回归了。 辛子阑将手中的药箱递给墨影,嘱咐道,“这其中有不少保命的灵药,如何服用皆写在了瓶身上,其内还有一张药方,按照方子去抓药,切记定要按时按量的喂他服下!否则他日你家皇上彻底断了气,那么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他了!” 墨影认真地听着,小心翼翼地接过药箱,只觉它有千斤重。 随后,辛子阑又看向黎夕妤,道,“往返长生谷最快也需两月的时间,事不宜迟,你去与司空堇宥道个别,我们立刻出发。” 黎夕妤眨了眨眼,总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可她一时沉浸在欣喜中,并未细思,便立即转身,小跑着回到殿中。 她站在床榻边,凝望着紧闭双眼的司空堇宥,最终缓缓俯身,于他唇间落下一吻。 “等我回来。” 没有多做收整,黎夕妤便跟随着辛子阑踏上了遥遥路途。 当然,此程并非仅有他二人,还有一白袍男子同行,便是厉莘然。 起初,墨影本想跟随二人一同去往长生谷,却被辛子阑一口拒绝,称他应留在皇宫,处理诸多要事。 司空堇宥刚登基便出了事,如今朝野必定是一番动荡,倘若无人能够压制,那么夕荣国的江山,必定会大乱。 虽说皇帝出了事,可他所培养的手下却各个精明无比,只要墨影、天宇、阿莫等人齐心协力,守好这个江山,并不算难事。 况且,还有季寻从旁辅佐,他如今身为护国大将军,麾下拥兵百万,全然可以用铁血的手腕去压制一切动荡。 至于关进大牢的闻人玥,黎夕妤临行前也下了死令:无论如何,在我归来后,定要看见活着的闻人玥! 而厉莘然的跟随,却并非他自己提出,而是辛子阑开的口。 彼时,辛子阑拒绝了墨影的跟随后,便看向厉莘然,“左右你也闲来无事,不如随我们走这一遭,如何?” 厉莘然自是觉得意外,可他并未拒绝。 故此,三人一路同行,黎夕妤被这二人照料得很好。 他们一路南下,穿过应州,到得临海的小镇时,已是十日后的黄昏。 “今夜便在这镇上住一宿,明日一早我们便出海。”辛子阑如此道。 黎夕妤与厉莘然自然没有异议,三人于镇中的农舍借了宿,简单用过晚膳后,天色便也暗了。 海边的小镇,处处皆充斥着海水的腥咸之气,令黎夕妤颇感不适。 她于床榻上辗转反侧,终是难以入眠。 这十日来,他们一路奔波,日夜兼程,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她便也不会想到那些悲伤的往事。 然此刻,她终有时机好好睡一觉,脑中却不停地闪过司空堇宥的容颜,响起他倒在血泊中、紧紧闭上双眼的景象。 她越是强迫自己睡下,这些记忆便越是侵袭而来,到后来甚至掺杂了司桃、荆子安、司空文仕,以及文彦。 几人的面孔在脑中循环回放着,令她心生钝痛,难以忍受。 她终是翻身下了床,再无任何睡意,推门而出。 月光倾泻而下,她一眼望去,竟瞧见了辛子阑的身影。 他原本背对着她而立,此番听见推门声时,便蓦然转身向她望来,眸中含着几分惊异。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黎夕妤的心,竟狠狠一颤。 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颗心便开始隐隐作痛,心底说不出的难过。 自司空堇宥出事以来,她只顾自己的悲痛,从不曾想过旁人的感受。 而当辛子阑提出要带她去寻长生谷时,她更是只顾自己的欣喜,虽也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可终究不曾细细思索。 直到这一刻,望着他萧索的身影,迎上他平静如水的目光,她才恍然惊觉! 她快步走了出去,站定在辛子阑面前。 “小妤,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未睡下?”辛子阑挂上了惯有的微笑,柔声问着。 黎夕妤眉头一蹙,不曾理会他的问话,反而问道,“子阑,你告诉我,你与长生谷究竟有什么关联?” 辛子阑目光一滞,片刻后恢复如常,却回,“只要能够取得长生草,其他并无所谓。” 黎夕妤的双眉拧得更紧了,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你对那里太过熟悉,你曾说过长生谷生长着无数奇珍异草。可我却记得,你初次远行替我寻药时,也曾带回无数珍稀灵药。倘若我不曾猜错,那时你是去了长生谷吧!而后来,你家乡来人,妄图将你强行带回,自你们的谈话中我曾隐约听见了‘谷主’二字。辛子阑,你告诉我,你的家乡便在长生谷,你出身于长生谷,对不对?” 辛子阑有些愕然,目光却渐渐暗了下去。 瞧见他这副神色,黎夕妤的心,便也随之沉了下去。 她想起那夜听见的谈话,那个名唤“方茹”的女子张口闭口都是“惩罚”。 她想起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想起那令她头痛欲裂的乐声,想起辛子阑身受重伤险些丧命…… 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面对未知的一切,她突生恐惧。 “小妤,你果真很聪明。”辛子阑突然轻笑出声,“没错,我的家乡,确是在长生谷。我在那里出生,最终也需回到那里。” 如今面对辛子阑的神情,黎夕妤已愈发地看不透彻了。 从前,这个性子大大咧咧的男子一片纯净,他的心思清澈无比,俨然不谙世事。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仿佛有了心事,目光中或多或少都透着几分不明的情愫。 可他又总能很快地将其掩饰,无论天大的事,仿佛他一个笑容,便能烟消云散。 正如此刻,黎夕妤已看不懂在他这笑容的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旁的情愫。 她只知晓,此时她自己的心底,隐约有些慌乱。 故,她终是没能忍住,问道,“那么,回到长生谷后,你是否……会遭受惩罚?” 辛子阑的眼中闪过几分惊异,而后笑意更甚了,拍了拍黎夕妤的肩头,回道,“当初司空堇宥派人寻到我,我心中焦急万分,不曾等到老头子的首肯便偷偷离开了长生谷,他这才会派人出来寻我。至于惩罚,谷中有谷中的规矩,我自然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但是你放心,老头子很疼我,不舍得狠心罚我的!” 黎夕妤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明白了她口中的“老头子”便是先前所提及的“谷主”。 可她依旧有些担忧,不确信地问,“子阑,你说的都是真的?” 夜色下,辛子阑的眸光万般璀璨,他眉梢微扬,满脸的桀骜,“小妤,你不相信我了吗?” “我……”黎夕妤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话。 “好了,自那次水刑后,我便曾暗自发过誓,日后绝不会再骗你!”辛子阑敛了笑,伸出三根手指立于面前,神情一派肃穆,“倘若今夜我骗了你,那么日后我所诊治的病人,全都患有花柳病!” 他再认真不过的神色终是令黎夕妤松了口气,她忽略了他的前半句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子阑,你究竟是诅咒你自己呢?还是诅咒未来那些不幸的患者呢?” 辛子阑扬起下巴,不置可否。 黎夕妤心中的恐惧与不安便彻底褪去了,她相信了辛子阑的话语,便又对长生谷满怀期待。 望着他盈盈含笑的眉眼,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便问,“既然长生草有那般强大的功效,这世人不都得挤破了头皮去长生谷求药?” 辛子阑听后,挑眉问,“那在这之前,你可有听过‘长生谷’一名?” 黎夕妤立即摇头。 “这便是了!”辛子阑双手抱胸,神色颇有些骄傲,“长生谷作为这世上十分神秘的存在,鲜少有人知晓。即便是厉莘然那般的皇族,也不敢确信这究竟是真是假。故而,这无数年来,极少有外人造访。” 黎夕妤听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即便如此,世间总有人知晓长生谷的存在。一旦有人寻得了长生草,那么长生谷总有一日不会再安宁。” “你说的没错,一旦有人求得长生草,此事便会广泛地传播开来,长生谷也将不得安宁。可灵药之所以珍贵,便是因着它的难得。”辛子阑的话语十分柔和,传进耳中,如沐春风。 黎夕妤却自这只言片语中听出了某些要点,突然有些紧张,“你的意思是,即便寻到了长生谷,也未必能够取得长生草?” 辛子阑笑着点了点头,回以肯定的答复。 果不其然,黎夕妤的目光立时便暗了下去。 辛子阑知晓她心中所想,投给她一个坚定的目光,“放心吧,既然是我带你们去往谷中,那么这长生草,你就一定能够拿到手!” 黎夕妤沉吟了片刻,而后深吸一口气,凝望着辛子阑,诚恳地道谢,“子阑,这几年来,真的很感谢你。你于我而言,不只是救命恩人,更是挚友。可我没什么能够报答你的……” “小妤,只要你幸福快乐,于我而言就是最好的报答。” 这一夜,月光皎洁,黎夕妤与辛子阑并肩站在农舍的院中,直至丑时方才回屋睡下。 翌日一早,三人收拾好行囊,带足了干粮,便上了路。 辛子阑向渔人买了一艘小船,三人踏上船板,做好了出海的准备。    第二百零九章:花仙 海上风景委实不错,可黎夕妤并无心思观赏美景。 辛子阑与厉莘然二人负责开船,一路上虽有小风浪,威慑力却并不大。 在海上漂泊了十八日后,放眼望去,终是远远地瞧见了一座岛屿。 “那里,便是长生谷了!”辛子阑伸手指向远方,神情肃穆,含着敬意。 黎夕妤与厉莘然纷纷走向船头,极目远眺。 远远地望去,岛屿并不算大,可随着船只的靠近,它变得越来越庞大,远远超乎了黎夕妤的想象。 她迎着海风,察觉到这风中掺杂了丝丝缕缕的药香,也不由心生敬意。 “辛大夫,敢问这长生谷有何规矩是需要我与阿夕特别留意的?” 一路上,厉莘然很少开口讲话,他的性子与辛子阑大不相同,却与从前也有几分不同。 却见辛子阑笑着摆了摆手,道,“长生谷的规矩皆是对于谷中之人而言的,对于外者,并无特别的制约。” 厉莘然闻言却是有些惊讶,连忙又问,“若是如此,岂不是人人都能来到长生谷?人人都可寻找灵药?” 辛子阑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眉梢微扬,回道,“药材之所以珍贵,便是因着它的难得。” 同样的话语,黎夕妤听过。 而厉莘然听后,问出了与她同样的疑惑,“所以来了长生谷,若想带走灵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若是仅有你们二人前来,怕是很难带走长生草。但是你们运气好,碰上了我!”辛子阑拍了拍胸脯,眼底的骄傲一闪而过,“什么也不必担忧,有我在,你们定能顺利地带走神草!” 有了辛子阑的保证,厉莘然也渐渐放了心。 他看向黎夕妤,却见黎夕妤正望着辛子阑,神色中满含信任。 他转眸望向海边,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一炷香的时间后,船只抵达岸边。 这是一片沙滩,围绕着整个岛屿,在日光的照耀下,透着莹莹波光。 三人下了船,行走在沙滩上。 细沙松软,尚且透着阳光的温度,沙滩上躺着许多海螺,一眼望去,竟遍布整片海岸。 黎夕妤的眼中多了几分欣喜,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 这时,辛子阑突然俯身,自细沙中拾起一只海螺,递至黎夕妤面前,笑道,“听听看!” 黎夕妤接过海螺,将其凑至耳畔,细细聆听着。 片刻后,她眼中有光华流转,惊奇不已,“是笛声!很美妙的笛声!” 听见她惊奇的呼喊,厉莘然也随之拾起一只海螺,凑至耳边倾听。 片刻后,他脸上的惊奇之色不亚于黎夕妤,却道,“我听见了一名女子的声音。” 黎夕妤有些不敢相信,与厉莘然交换了海螺,凑至耳边一听,竟当真听见了一女子的声音。 且,那女子所言,是一段相思情诗,“思君念君不见君,柳丝抚岸絮难平。翘首踟躇倚西畔,惟垂情丝到天明。” 黎夕妤不由瞪大了眼,她将海螺捧在手中,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仍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看向辛子阑,想要寻找一个解释。 却见辛子阑扬了扬眉,指着她手中的海螺,道,“你对它说上一番话,而后再听听看。” 黎夕妤闻言,照着做了。 她对着海螺,轻声道,“但愿此行一切顺遂,我们能够尽快寻得长生草,平安而返。” 说罢,她又将海螺凑至耳畔,接着便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方才所说的话语一一传出,且清晰非常。 至于先前那道女声,却再也听不见了。 黎夕妤难掩心底的震撼,她瞪大了眼望着辛子阑,“子阑,这……这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辛子阑却笑着摆了摆手,答,“谷中灵药遍布,兴许这海螺也在耳濡目染之下,变得与别不同。这是长生谷的另一奇特之处,每日里都会有人对着海螺言语,将平素难以启齿的情愫,以这样的方式吐出。呵,说来也巧,谷中有不少恩爱眷侣,都是因着海螺才得以知晓对方的心思。” 听了辛子阑的解释,黎夕妤与厉莘然早已是目瞪口呆。 “呵……”辛子阑轻笑出声,盈盈眉眼间倒映出的尽是黎夕妤的容颜。 “这里只是稍有几分奇特罢了,却远不如外界那般肆意自在。走吧,天色快要暗了。”辛子阑说着,径自转身,走在了前方。 黎夕妤又是一惊,回眸望向远处,果真瞧见太阳正渐渐下沉。 看来这海上的时辰,当真与陆地有所差距。 她将海螺放回至沙滩上,追上了辛子阑的脚步。 穿过沙滩后,一座座房屋出现在视线中,一眼望去,与外界的城镇村庄并无两样。 谷中有树有水,有花有草,更有飞鸟盘旋。 一切都看似与外界别无差异,可那萦绕在空气中的药香,却时时刺激着黎夕妤的嗅觉。 她忍不住问,“子阑,长生谷的奇珍异草,都生长在何处?” “在这岛屿的正中心,是一大片药田,有专人守护。”辛子阑无半点迟疑,当即便回。 他正说着,突然自前方响起一阵笛音,伴着几分凛冽的力道,迅速而来。 黎夕妤尚未发觉究竟出了何事,便见辛子阑的手中已多了只玉箫,他将玉箫凑至唇边,轻轻吹奏出一道萧声。 随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两道乐声相撞,那凛冽的力道便骤然消失。 这令黎夕妤想起了一年前在山林小木屋外发生的事。 只见前方有道身影走了来,是一女子。 女子身着一袭火红色衣裙,容貌极为艳丽,顾盼生姿,有倾国倾城之态。 可她眉宇间却凝着几分怒色,手中抓着一只玉笛,快步而来。 “辛子阑,你还敢回来!”女子很快便到得三人身前,低声怒吼着。 女子的声音传进黎夕妤耳中,令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别来无恙啊,方茹。”随后,只听辛子阑笑着开口。 黎夕妤又是一惊,她如何也想不到,当初所听见的那道女音,也便是方茹本尊,竟生得如此貌美! 可辛子阑话音刚落,方茹抓着手中的玉笛,二话不说便向他攻了来。 她的攻击带着十分凌厉的力道,眉宇间的神色有些复杂,却令黎夕妤心头一颤。 而方茹的攻击于辛子阑而言显然没有太大的威慑力,他只是一个再自如不过的闪身,便轻易避开了这一击。 并且,他顺势伸手,一把抓上了方茹的手臂,拉着她向前快步而去。 辛子阑拉着方茹一边向前走,一边对着黎夕妤做了个止步的手势。 黎夕妤刚抬起的右脚便收了回,她与厉莘然站在原处,紧张地望着辛子阑。 那二人于十步外停住,辛子阑正向方茹说着什么,而方茹却眉头紧锁,神色一派凝重。 随后,辛子阑拍了拍方茹的肩头,双唇张张合合,又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终是见方茹轻轻点了点头,便蓦然转身,径自离开了。 黎夕妤虽听不见二人的谈话,可自方茹颇为凝重的神色来看,似是有些不妙。 黎夕妤突然便心生不安,她还记得,那两个被辛子阑杀死在瘴林中的男子…… 很快,辛子阑走了回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方才那姑娘名唤‘方茹’,与我从小一同长大,对于我当初的不告而别,她很是愤怒,这才要出手教训我。” 将辛子阑的话语听在耳中,黎夕妤的心,却突生阵阵刺痛。 此时此刻,只要她说上一句“那夜你们的谈话我都听见了”,便能立马戳穿辛子阑的谎言。 可她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做,此刻站在这陌生的土地上,她除了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便再无他选。 三人继续前行,渐渐深入长生谷。 周遭偶有往来之人,辛子阑却好似并不认得他们。 可黎夕妤却注意到,很多人手中都握着笛或萧。 对于这样的景象,她更是好奇,便问,“子阑,长生谷的民众,都很喜欢吹奏笛箫吗?” 辛子阑闻言,侧目望着她,笑答,“生于长生谷的人,无一不懂音律。但吹奏笛箫者,皆是为了能够有资格去守护药田。” “守护药田?”黎夕妤眨了眨眼,细细思索了片刻,便又轻轻点头。 既然药田中皆是奇珍异草,那么派专人守护,也实属正常。 且据辛子阑所言,长生谷的人对于守护药田的职位似都十分向往。 他们的乐声能够成为攻击敌人的武器,想来唯有笛声或萧声十分美妙者,方能有资格成为守护者。 对于长生谷的诸多规则,黎夕妤虽好奇,却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过多询问。 如今,她心心念念的,皆是早些取得长生草,从而回到夕荣国。 三人继续走着,黎夕妤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四周,神色有些飘忽。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右侧不远处的湖岸边,湖边生着几棵桃树,有风吹过,片片桃花翻飞起舞。 而在树下,有一粉袍男子默然而立,手中抓着一把桃扇。 他轻轻一挥,便有几簇桃花飞出,盘旋在他身侧,似在起舞。与他那一身粉色的衣袍融为一体,仿佛他也成了桃花仙。 因相距甚远,黎夕妤无法看清他的容貌,可单是这样一幅景象,也足以令她惊艳。 可在如此惊为天人的身影中,男子却生着一头花白的发,为他徒增几分落寞。 黎夕妤看呆了,甚至停下了脚步,直直地望向远方。 下一刻,男子突然收起桃扇,却自怀中摸出一支巴乌,那巴乌通体呈翠玉色,泛着盈盈光亮。 随后,男子将巴乌凑至唇边,轻轻吹奏。 曲音悠扬,婉转动听,黎夕妤从未听见过如此好听的乐声。 她再也移不开眼,却觉此时正吹奏着巴乌的粉袍男子,他似是有着一段深刻却不为人知的过往,而自他周身所散出的浓浓悲凉与孤寂,却刺痛了她的心。 随着曲音的流转,头顶上空有飞鸟经过,“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 可下一刻,更加令人惊撼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所有的飞鸟都飞去了男子身侧,于他头顶盘旋飞舞着。 一时间,巴乌的乐色更加美妙,越来越多的飞鸟聚在男子周身,更有桃花纷飞,将他萦绕。 此景,太过惊艳动人,强烈地震撼着黎夕妤的身心。 她直勾勾地凝望着,这是她一生中所遇见过的,最为惊艳的景色。 这时,辛子阑的声音回响在耳畔,只听他道,“你们的运气还真不错,这可是长生谷最夺目的景象了!” “那男子是何人?”厉莘然问。 辛子阑拂了拂衣袖,摇头道,“他是这百年来第一个求得长生草的人,没有人知晓他的来历与身份,更无人知晓他的名姓。五年前,他只身一人前来求药,成功带走了一株长生草。却不想几月后,他再度折返,竟留在了长生谷。谷中皆是酷爱音律者,而他吹奏巴乌时能够引来百鸟环绕,故而谷中人非但不曾将他赶走,更是对他怀着崇高的敬意。虽不知晓他为何能够操纵桃花,但大家都会尊称他为‘桃花仙’。” “桃花仙……” 黎夕妤喃喃地念着,只觉这称呼再贴切不过。 巴乌的曲音犹在回响着,黎夕妤终是渐渐回了神。 她转眸去看时,才发觉身侧的厉莘然竟也是一副如痴如醉的神情,显然也被这“桃花仙”所惊艳。 而辛子阑即便早已见识过这样的景象,可此番眼眸中依旧含着浓浓的敬意。 黎夕妤明白,此刻站在桃树下吹奏巴乌的男子,必然受这谷中所有人的尊敬。 “走吧,天色就要暗了,我带你们去寻住处。”辛子阑在这时开口。 黎夕妤这才发觉天色果真暗了下来,她最后深深地凝望了那道身影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辛子阑最终将二人带去了一处院落中,院中恰有两间客房,供他们入住。 天色已全然暗下,头顶却是漫天繁星。 “此处便供你们落脚了,我这便去寻谷主,将寻药之事告知于他。”辛子阑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子阑!”黎夕妤却突然唤住他。 辛子阑回眸,笑望着她,轻声开口,“小妤,怎么了?” 黎夕妤有些为难地垂下眸子,轻声回道,“子阑,你知道的,我心中很是焦急。若是可以的话,能否尽快带我去寻长生草?” 辛子阑闻言,眸色暗了几分,他轻叹了一声,而后道,“小妤,我知道你很焦急。但有一件事,我还未能来得及告知于你。” 黎夕妤赫然抬眸,紧张地望着他。 辛子阑轻轻一笑,摆手道,“不必紧张。只是这两日你尚且不能去求药,需得等到三日后方可。” 黎夕妤虽有些疑惑,却并未追问。 好在三日的时间不算太长,她轻轻点头,“好,我明白了。” “放心,有我在,此行必会顺遂无比。”辛子阑的话语不轻不重,却透着令人心安的力道。 随后,他转身离开了,留下黎夕妤与厉莘然二人。 “阿夕,你觉得这长生谷的景色,美吗?”厉莘然踱步至黎夕妤身侧,轻声问道。 黎夕妤仰头望着璀璨的星空,轻轻点头,“很美。” “能够带你来到如此美丽的地方,辛大夫他……果真有心了。”厉莘然的话语有几分缥缈。 传进黎夕妤耳中,却觉此言甚是意味深长。 她立即转眸去看他,正想问些什么时,他却道,“既然入了夜,那便早些睡下吧。” 说罢,厉莘然转身,进了房中。 黎夕妤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空荡荡的,那感觉有几分微妙。 与黎夕妤道别后,辛子阑走出院门,向着长生谷的最中心走去。 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夜色下,突然便停下了脚步,望着前方。 一红衣女子正遥遥站着,蹙眉望着他。 辛子阑沉吟了片刻,便勾起唇角,向女子走去。 “方茹,这么久不见了,你还是一点没变。”站定在女子身前,辛子阑笑道。 “可我却觉得,你变了很多,全然不是从前我所熟识的辛子阑了!”方茹说着,眉头却拧得更紧了,“我本有意驱你离开,可你并不能领会我的好意。” 辛子阑转眸望着前方,唇角是一抹凄凉的笑意,“方茹,你我二人自幼一同长大,你应该明白我的性子。” “你决定了?为了那个女子,当真要如此做?”方茹突然抓上辛子阑的衣领,低吼着,“辛子阑,你醒醒吧!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辛子阑一把抓住方茹的手腕,敛了所有的笑意,凝望着她,认认真真地开口,“方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件事,我只能拜托你。” 瞧着辛子阑无比决绝的神情,方茹的眼眸越张越大,却缓缓松开了手。 “待他们取得长生草后,为防万一,还请你……务必要送他们去往海岸边,亲眼看着他们上船!若是可以,希望你能亲自送……” “够了!”方茹蓦然打断了辛子阑的话语,“要送,你便自己去送!这样的差事,我可做不来!” 辛子阑闻言,却突然笑了。 四目相对时,他们再清楚不过彼此的心思。 终究,方茹渐渐败下阵来,她的眸中染上一层悲凉,“辛子阑,你……当真心意已决?要知道,如若只是回来领罪,你至少还能有命活着,可若是……” “想必你也闲来无事,走吧,陪我去谷主那里走一遭。”辛子阑没能等方茹将话说完,便开了口。 而这样一番话,又何尝不在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方茹身形一震,辛子阑自她身侧走过,踏上了原本的轨迹。 她转眸望着他的背影,那一身金色在星空的照耀下,正散着光辉。 “真是个傻子……”她喃喃低语,眼眶却变得红润。 一刻钟后。 辛子阑站在了一处宫殿前。 门上挂着牌匾,其上刻着:浮华宫。 门前站着两名守卫,见到辛子阑时并未生出半点惊异之色。 “谷主已等候多时,你速速入内吧!”其中一人沉声说着,便替辛子阑推开了殿门。 辛子阑立即抬脚,向殿内走去。 这宫殿比之夕荣国皇宫的万盛殿虽小了许多,却也足以容下百人。 在辛子阑的正前方,一白发老者坐在高台之上,不怒自威。 而在老者身侧,各站着一名男子,皆冷眼望着辛子阑。 辛子阑走近后,却直直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谷主。” 白发老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神色,却开了口,“回来了。” 仅仅只是三个字,回荡在殿中,却令辛子阑不由心颤。 他垂首望着白玉石地面,沉声回道,“我曾犯下大错,如今回来领罚了。” “哦?”谷主挑眉,仍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可我却听说,你带了两个外界人回来。怕是此次归谷,你不是为了领罚的吧?” 辛子阑闻言,也不做辩解,便道,“不瞒谷主,那二人此次前来,是为了求得长生草!” “所以,你究竟与他们是不是一条心?”谷主的嗓音突然变了,其内透着几丝冷戾。 辛子阑的双肩几不可见地颤了颤,他突然便抬首,凝望着高高在上的老者,回道,“我身为五宫之首,自然知晓自己的使命所在。” “我还以为,你出门在外时间久了,翅膀硬了,便也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谷主突然眯起双眼,眸色一片幽深,“你私自带走神草,又杀了两位护法,这可是莫大的罪名!” 辛子阑的额角突有汗汽溢出,可他面不改色,坚定地开口,“三日后的月圆之夜,长生宫宫门大开,还请谷主给我次机会。至少……也让我完成这最后的守护!” 二人互相望着,辛子阑目光坚定,谷主的神色却有些复杂,似在窥探辛子阑的心思。 “好!”片刻后,谷主一拍椅臂,目光如炬,犀利无比,“我给你这次机会,辛子阑,你本是我最看好的孩子,这一次……可莫要再令我失望了!” 回复(4)    第二百一十章:夜谈 翌日。 因着有心事,故而黎夕妤醒得很早。 她推门而出,天色已大亮。 正要步入院中时,突然听见又一阵推门声,她转眸,便见隔壁的厉莘然也走了出来。 “阿夕,早啊!”厉莘然眼中含笑,柔声道。 黎夕妤回以一笑,笑容却有些苍白,转而向院中走去。 “饿吗?”厉莘然到得她身侧,轻声问。 黎夕妤轻轻摇头,“无甚胃口。” 厉莘然知晓她的心思,转眸望向院门,思索了片刻,道,“此处我们并不熟悉,还是莫要擅自离开了。想必辛大夫很快就会赶来了!” 黎夕妤也很想早些见到辛子阑,可她坐在屋中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直至太阳升至头顶,也未能等来辛子阑。 她太过了解辛子阑,以他的性子,必定会早早地便赶来看她。 可此番……究竟出了何事? 黎夕妤思索着,心底突然生出几分不安,她立即便起身,推门向外走去。 她一路走向院门,正要迈步踏出时,突然听闻一阵笛音,透着森冷的寒意。 她心头一紧,察觉到几分危险的气息,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电光火石间,有人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带至别处。 与此同时,一道劲风自耳侧刮过,颇为凌厉。 “没事吧!”厉莘然紧张且关切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黎夕妤定了定心神,而后摇头,“无碍。” 随后,她向院外望去,便瞧见了一道火红色的身影。 方茹一手执玉笛,一手提着竹篮,面目有些阴沉,快步而来。 待方茹走近后,黎夕妤张口便问,“敢问方茹姑娘,子阑现在何处?” 却不想这方茹竟丝毫不理会她,提着竹篮便向院中走去。 院中有一张石桌,她将竹篮放置在桌上,没好气地道,“长生谷口味清淡,若是不合二位的心意,你们可莫要怪罪!” 二人明显察觉到方茹的敌意,黎夕妤眉头微蹙,不曾回话。 厉莘然拉着她走向方茹,转而拱手揖了一礼,笑道,“方茹姑娘有所不知,我二人曾在古寺中住过一段时日,口味素来清淡。” 听见“古寺”二字时,黎夕妤心头“咯噔”一颤,下意识便看向方茹的发。 那是一头乌黑的长发,如泼墨般直直垂落至腰际,为方茹平添了几分美艳。 而她自己,如今尚且戴着头巾,过肩的发根本见不得人…… 一时间,心底有些烦闷,她瞥了竹篮一眼,对其内的食物生不出半点兴致,便又问,“敢问方茹姑娘,是否知晓子阑现在何处?” “子阑?”却见方茹挑眉,而后冷笑了一声,“呵!叫得还真是亲切!” 对于方茹的敌意,黎夕妤只觉莫名。 黎夕妤也不愿与之多言,立即便转了身,既然方茹不肯告诉她,那她自己去寻便是了! “站住!”可她刚走出两步,方茹的厉喝便自身后响起。 黎夕妤并未停下脚步,犹自向前走着。 忽而,似有一阵风自身侧刮过,下一刻方茹便挡在了身前。 女子一身红衣,目光有些凌厉,其内满是怒火与敌意,“这三日里,你二人不得踏出这院门半步!” “为何?”黎夕妤的眉头越拧越紧。 “受辛子阑之托,这三日我会在院外守着,你们休想踏出半步!”方茹答非所问。 黎夕妤万般不解,但她知晓自方茹的口中她什么也打探不到,便道,“子阑在何处?我要见他!” “时间到了,他自会来寻你们!”方茹留下这样一句话,便蓦然转身,向院外走去。 黎夕妤见状,抬脚也要出院,却被厉莘然抓住了手臂。 “阿夕,别去了。”厉莘然沉声劝道。 “可是……” “相信辛大夫,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厉莘然目光深沉,其内掺杂着些许黎夕妤看不懂的情愫。 她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片刻后,问道,“你是不是……知晓些什么?” 厉莘然轻叹了一声,而后摇头道,“我所知晓的并不比你多,但有一点我万般肯定:辛大夫他……是不会害你的!”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知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这院落了,便蓦然抬脚,回到了屋中。 之后的三日里,黎夕妤竟当真不曾见过辛子阑。 只是每每到了饭点,方茹会提着竹篮前来。 随着时日的推进,方茹的神色也愈发阴沉,每每看向黎夕妤的眼眸中都透着冷戾,似是与她有着深仇大恨。 黎夕妤并不能知晓这神色中究竟有何意味,她只是隐隐觉得,方茹之所以这般不待见她,全是因着辛子阑。 直至第三日夜,黎夕妤终是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冲动,于夜色下动身,欲强行闯出。 可令她惊讶的是,她刚推开门扉,便瞧见了辛子阑那熟悉的身影。 辛子阑立于夜色下,精致的容颜上挂着温柔的笑意,开口唤她,“小妤。” 听见他的声音后,黎夕妤不知怎的竟酸了鼻头,立即便抬脚,向他走去。 “辛子阑,你这几日都去了何处?”脚步尚未站稳,她立即便问。 她的眼中透着慌乱与急促,下意识便去拉扯他的衣袖。 她的手臂轻轻颤抖着,到了这一刻方才发觉自己的心中究竟多害怕。 这一年多来,他始终守着她,极少离开过。 可此番,他突然一声不吭地消失了三日,她的内心早已慌乱到不知所措。 眼眶蓦然变得红润,她凝望着他的眉眼,正要开口时,却突然瞧见了点点幽光。 在辛子阑的掌心,有一只不大不小的瓷瓶,瓶口敞开着,却有一只又一只闪着荧光的虫子飞出。 黎夕妤突然便怔住了,她缓缓松了手,愕然地站着。 她从未见过会发光的虫子,它们正萦绕在她周身,灵巧地飞着。 “这些光虫,是我自药田里抓来的。它们很难寻觅,我用了三日的时间,只抓了这一小瓶。”辛子阑的声音很轻,似是害怕惊扰了此刻的美景。 长生谷的夜色本就很美,此时有这些光虫萦绕,显得更加梦幻。 黎夕妤的心突生钝痛,她不停地眨着眼,不令泪水滑落。 可是好景不长,光虫在她周身飞舞了片刻后,便渐渐远去了。 她忍不住迈开步子,去追随那晶莹透亮的光芒。 可她尚未能走出两步,却突然被人拽住手臂,下一刻,她便直直地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辛子阑的手臂紧紧环抱着她,用了很大的力道,逼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子阑,你……” “小妤,再让我抱一会儿……” 辛子阑的语气中透着浓浓的疲倦,黎夕妤的心陡地一颤,原本想要挣脱的动作,便生生止住了。 她任由他抱着,感受着他的气息,心中五味陈杂。 与辛子阑相识的这几年里,他的心思她并非全然不知,可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 时至如今,她甚至有些庆幸,庆幸辛子阑从不曾向她表明心迹。至少这样,她便能装作什么也不知晓…… 黎夕妤暗自轻叹了一声,却突然发觉辛子阑的手臂正轻轻颤抖着。 她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安,便问,“子阑,究竟出了何事?莫不是谷主不愿赐我长生草?” 片刻后,辛子阑缓缓松开手臂,转而覆上她的双肩,直视着她。 “小妤,我答应过你,你一定可以带着长生草平安离开。”辛子阑的嗓音是那般的柔和,可他唇角的笑意却有些牵强。 黎夕妤的眼眶依旧有些红润,她微微蹙眉,问道,“子阑,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二人互相对视着,眸中倒映着彼此的身影。 片刻后,辛子阑终是低笑出声,摇头道,“终究还是瞒不过你。明夜月圆时,我会带你去寻长生草。只不过,取得神草后,我无法陪你一同回去了。” 不曾给黎夕妤发问的时机,辛子阑又道,“这便是老头子对我的惩罚,未来的几年内,我都不得离开长生谷半步。” 黎夕妤听后,有片刻地怔忡,“所以,你这是……被谷主关了禁闭?” “你若如此认为,倒也没什么错!”辛子阑笑回。 黎夕妤却长长舒了一口气,莞尔一笑,“这里终究是你的家乡,回到最初的起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我看那方茹姑娘对你很是上心,你若对她也有意,不如早些成……” “小妤!”辛子阑突然蹙眉,打断了黎夕妤的话语,“我们日后,兴许都不会再见了……” 黎夕妤再次怔住,心痛逐渐蔓延,却依旧笑道,“怎么会呢?只要你还好好地活着,即便你无法再离开长生谷,但至少……至少我还可以漂洋过海地,来看望你。” 辛子阑不再回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这一个眼神中,掺杂了太多的情愫。 他的目光如痴如炬,光华璀璨的眸子里,唯有她的容颜。 突然,辛子阑缓缓垂首,竟在黎夕妤的额间,印下了轻轻一吻。 他的唇柔软且温和,停留了片刻后,便离开了。 黎夕妤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所惊,她愕然地瞪大了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自处。 好在辛子阑很快便开了口,柔声道,“明日我会带你去见谷主,今夜好生歇息,莫要思虑太多。” 黎夕妤连忙点头,随之转身,快步回了屋中。 她坐在床榻上,一颗心“扑通”乱颤着,久久也未能平息。 院中。 辛子阑依旧默然而立,他正望着眼前的门扉出神,却连方茹走近都未能发觉。 方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向他使了个眼色。 辛子阑意会,便随着方茹一同向院外走去。 踏出院门后,方茹没好气地开口,“谷主正寻你。” 辛子阑微微蹙眉,有些迟疑。 “辛子阑,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方茹的话语中含了几分不悦。 “可是……”辛子阑目光黯然,低声道,“我还想守她这最后一夜……” 方茹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感,“辛子阑,我看你真是鬼迷了心窍,无药可救了!” 辛子阑垂首,苦笑了一声,“或许吧。” 随后,他又转眸望向那道门扉,目光中满含眷恋与不舍。 可他终究还是抬脚,随着方茹一同离开了。 夜,寂寥又漫长。 黎夕妤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许久,也未能入眠。 她的脑中不停地闪过那美如梦幻的景象,无数只会发光的虫子围绕在她身侧,翩然起舞。 她身边站着辛子阑,他深邃的眸子始终凝望着她,深沉且温柔。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胸口也愈发憋闷,但凡想到辛子阑,她的心便似是被针扎了一般,刺痛着。 她猛地坐起身,深吸了几口气,随后甩了甩头,企图将那些杂乱的景象自脑中抛开。 而就在这时,一阵美妙的乐声自远处响起,她突然便静下了心,细细地听着。 这是巴乌的曲音,婉转悠长,空灵悦耳,却又透着几分孤寂与相思之情。 黎夕妤听着听着,突然便起身下了床,她推开房门,循着乐声走了出去。 她十分顺遂地走出了院门,道路上空无一人,唯有头顶月光倾泻,照亮了寂夜。 她追随着乐声一路走去,空中有飞鸟经过,与她去往同一处地方。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她寻见了这吹奏巴乌的人。 依旧是在那湖岸边,桃树下,一男子身着一袭粉袍,手执巴乌,吹奏着。 黎夕妤未敢走近,只是远远地望着他,瞧着他那一头花白的发,瞧着他那笔直却又孤寂的身影,心头竟微微一颤。 在他身侧,依旧有百鸟与桃花的萦绕,偶有微风拂过,吹起他的衣发。 再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黎夕妤依旧震撼得无以复加,耳畔是动听的乐声,眼中是惊为天人的“桃花仙”。 她的内心一阵波澜,她不知晓远方的男子究竟都经历过什么,只知一眼望去,便触及一片悲凉。 突然,乐声停歇,男子将巴乌收起,转而向黎夕妤望了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黎夕妤心头一震,只觉天地皆在这一刻静了。 她从未见过这般苍凉的目光,虽依旧无法看清他的样貌,可那双眸子,却透着令她无法言喻的悲凉。 “小姑娘,站那么远作甚,来我身边坐会儿。”男子突然开了口,嗓音有些低沉,透着岁月的沧桑。 黎夕妤闻言,未有半点迟疑,迈开步子,便向他走去。 越是靠近他,她便越是觉得心惊,只因自他周身散布而出的落寞气息,是那般浓郁。 而待她走近后,终于能够看清男子的容颜。 那是怎样的一张面孔,一双桃花眼似月般皎洁,却又有些朦胧。他的五官生得十分精致,虽已有苍老的迹象,可这样一张脸,依旧能够魅惑众生。 若不是那一头花白的发,黎夕妤甚至会将他当做弱冠男儿。 见她走近后,男子竟蓦然坐在了地上,随后拍了拍身侧的空地,示意她也落座。 黎夕妤并不拘泥于这等琐事,她立即坐了下去,鼻中盈满了桃花的芳香。 “桃花仙,十分抱歉,我打扰了您的雅兴……”黎夕妤张了张口,窘迫地表达着心中的歉意。 男子却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回话。 而后,他自袖中摸出一把桃扇,轻轻一挥,便有几簇桃花纷涌而出。 桃花飞至黎夕妤的眼前,排成了整齐的队列,宛如几个小小的人儿,正在摇曳生姿。 瞧见这景象,黎夕妤惊讶极了,却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然很难以置信,可这样的景象,总是会令她误以为有几簇桃花正在她眼前跳着舞。 “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也似你这般,很喜爱观赏它们的舞姿……”男子的嗓音自耳畔响起,透着无边无尽的苍凉与思念。 黎夕妤心头一滞,侧目望着他,忍不住问道,“那个人,离开您很久了吗?” “是啊……”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叹道,“至今已有五十年了……” 五十……年…… 黎夕妤难掩心底的震撼,她无法发想象,在这样漫长的年岁里,这位“桃花仙”,他是如何度过的。 不必听他开口,单单是他站在这里,那一道身影便已然透着凄凉。 一时间,黎夕妤突然想要了解得更多些,她便壮着胆子,问道,“花仙大人,有人告诉我,您的身份十分神秘,无人知晓。敢问,您可曾是穷奇国人士?” 男子轻轻摇头。 “那么……是古阳国人士?” 男子再度摇头。 “那便是瀚国了!” 男子依旧摇头。 此番,黎夕妤彻底呆怔。 男子却笑了笑,转眸看向她,目光深邃,似是能够看进她的心底一般,“小姑娘,你或许并不知晓。在海的另外一边,有一个名为‘大昌’的国度。我便是来自那里……” 黎夕妤听得愕然,她呆呆地望着他,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她倒是真的从不曾知晓,原来这天下,竟会如此之大。 “你此次来到长生谷,可是为了求药?”就在黎夕妤失神之际,男子开口问道。 她立即点头,不曾有半点隐瞒,“一个于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人,他受了重伤,我一定要带回长生草,救他的性命。”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坚定,竟令男子微微一怔。 随后,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飘忽,虽是看着她,却仿佛透过她,看向了另外一个人…… 黎夕妤想起了什么,便又道,“花仙大人,我还听说,您是这百年来第一个成功带走长生草的人!您求神草,可也是为了搭救心中最重要的人?” 男子摇了摇头,答,“她已离世三年,而我要救的人,是她的后辈……” 他的眼眸中突然溢出几分痴恋,那样的目光,令黎夕妤在一瞬之间明白了什么。 她眨了眨眼,望向男子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敬佩。 若是不曾猜错的话,眼前这人,他是个十足的痴情之人。 依照辛子阑所言,“桃花仙”于五年前求得长生草,而他所珍爱的女子却于三年前离世,那么在他带着神草返回那个名唤“大昌”的国度后,理应见过她才是…… 可为何…… 男子望着黎夕妤,突然低笑了一声,便道,“我虽带着长生草而返,可见不见她,已无甚分别。她这一生过得很美满,我没有理由再去打扰……” 此番,黎夕妤的心头更是重重一惊,她不由瞪大了眼,瞠目结舌。 她已然严重怀疑,眼前这男子,他兴许就是个仙人,而并非普通的人类。 否则,他怎会一眼便能看透她心中所想? “呵……”男子笑着转眸,看向了别处,却又问,“是谁带你来的此处?” “辛子阑。”黎夕妤下意识便回。 却不想,她将辛子阑的名姓说出后,男子竟蓦然蹙起了眉。 “是那孩子带你来的?”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反问。 黎夕妤呆呆地点头,心中却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那他还说了什么?”男子又问。 “子阑说,他一定会替我取得长生草,助我平安而返。”黎夕妤轻声回。 男子听后,目光依旧深邃,原本的些许情绪波动很快便消失不复。 黎夕妤却有些坐立难安,她忍不住问,“花仙大人,您可是知晓些什么?难不成……子阑他骗了我?” “不!”男子立时便回,“他不曾骗你。有他在,你确是能够成功取得长生草,而后平安折返,回到你爱的人身边,与之共度余生。” “我……”黎夕妤还想说些什么,可男子却突然起了身。 她也不得不随之起身,站在他面前,望着他。 “夜已深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你还有要事。”男子的话语不咸不淡,却总是令黎夕妤心生异样。 她缓缓俯身,拱手向他揖了一礼,“花仙大人,告辞了。” 男子的眼中闪过几分惊异的光芒,“能将这江湖之礼行得如此自如,难怪那孩子会将你带来此处。” 黎夕妤直起身子,不解地望着他。 他却突然挥开桃扇,轻声道,“莫要再那般唤我,在下复姓‘百里’。” 告别了百里先生后,黎夕妤便一路折返。 她行走于夜色下,追随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 突然,身后响起轻轻浅浅的脚步声,她立即停住,转眸望去。 却见一黑袍男子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他披着斗篷,看不清面容。 可黎夕妤却瞧见,在他的手中,似有一只玉箫。 她心头一沉,直觉不妙,转身便跑。 身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男子显然跟着她。 跑了不知多久,她突然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便停下脚步,转身望去。 视线中再也没有那黑袍男子的身影,却隐约闻见了桃花的香气。 她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立即回了自己的住处。 有了这一番经历,她的脑中再也没有混乱的景象,很快便有困意来袭,沉沉睡了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长生 而这一夜,黎夕妤睡得分外香甜,一夜无梦。 再睁眼时,天色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屋内,散着七彩的光晕。 一时间,她竟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正身处何处。 “辛大夫,你这是要做什么?”突然,屋外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终是令她恍然醒悟。 今日,于她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一日。 就在今夜,她会带走长生草,踏上回归的路途,赶去最心爱的男子身边,将他唤醒。 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做梳洗后,便推门向屋外走去。 可当她瞧见屋外的景象时,竟不由得瞪大了眼,震惊极了。 “子阑,你这是在做什么?”她问出了与厉莘然同样的话语。 只见辛子阑正在院中忙活着,手中抓着几样工具,竟在院中搭起了灶台! “小妤,你醒啦!”辛子阑转眸向她望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黎夕妤惊讶极了,快步走至他身侧,又问,“子阑,你这是要做什么?” “今日是个重要的日子,让你尝尝我的厨艺!”辛子阑挑眉,衣襟上沾染了灰尘,却显得兴高采烈。 “我知晓你的厨艺很了得,可实在不必如此麻烦,随便吃些什么都好。”黎夕妤摆了摆手,认为辛子阑全然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不麻烦不麻烦。”辛子阑说着,继续忙活了,“小妤,你先歇会儿,等着开饭便好。” 黎夕妤无奈极了,转眸看向站在另一侧的厉莘然。 厉莘然却不似她这般惊讶,甚至挽起衣袖,加入了辛子阑的阵队,与他一同搭建灶台。 黎夕妤只得站在一旁,四下里张望了几眼,便瞧见了一只木桶。 她向那木桶走去,垂眸一看,竟瞧见了三条大鲤鱼,正在水中游荡。 “子阑,你要烧鱼吃?”黎夕妤问。 “是啊,长生谷的鱼,可是有大补之功效。稍后炖个鱼汤喝,如何?”辛子阑提高了嗓音,回道。 黎夕妤的眸子在眼眶中转了转,其内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笑问,“子阑,我看这三条鲤鱼都还活生生的,你会杀鱼吗?” “好说好说!”辛子阑回得轻快。 黎夕妤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在司空府时,辛子阑与一只鸡前后追赶的景象,忍不住笑出了声。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灶台搭造完毕,辛子阑拍打着衣襟上的灰尘,向厉莘然道谢,“多谢了!” 厉莘然摇了摇头,不语。 随后,辛子阑抓着一把菜刀,向那木桶走去。 见他如此模样,原本站在木桶旁的黎夕妤连忙向后退了几步,生怕自己会被波及。 辛子阑站在木桶边,挽起衣袖,伸手便探进水中。 他抓出一条鱼,那鱼便在他手中不停地扭动着身躯,奋力挣扎。 许是因着鱼身太滑,辛子阑紧紧抓着它,丝毫不敢松手。 随后,他举起菜刀,以刀背狠狠地锤在鱼头上,便将其一击打死。 依旧是这般简单粗暴的方式,黎夕妤笑开了花,盈盈眉眼间满是光华。 厉莘然站在另一边,静默地望着二人,片刻后扯出一抹苦笑。 辛子阑很快便将三条鲤鱼都给锤死了,他随之剖开鱼腹,血腥气弥漫。 瞧着他的动作,黎夕妤脸上的笑容便渐渐僵住。 曾几何时,她与他曾一同做过这样的事情,剖开一条又一条的鱼腹,茫然地寻找着鱼鳔。 她尚且记得,辛子阑当初抓着菜刀,恨不能将鱼碎尸万段。 木桶中的清水很快便被鲜血染红,有一串膜泡漂浮在水面上,透着几分血色。 忽而,辛子阑转眸看向她,眉目间闪过几分岁月的痕迹。 四目相对时,二人竟心照不宣地齐齐笑了。 走过小半生,然时过境迁,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黎夕妤透过辛子阑的眸子,仿佛看见了初见时的景象。 愿万物皆如初见,愿岁月流逝后,所留下的印记,都是美好的。 日上三竿时,由辛子阑一人所熬制而成的鲤鱼汤,终是出锅了。 三人围坐在石桌前,眼前各摆着一只瓷碗,正散着袅袅白烟,香气四溢。 “小妤,快尝尝看!”辛子阑有些迫不及待。 黎夕妤执起汤匙,舀了一匙鱼汤,凑至唇边轻吹了片刻后,便送进了口中。 她细细品味着,鱼汤刚入口时当真鲜美极了,那滋味确是比她从前吃过的都要美味。 可咽下肚时,她却突然尝到了一丝苦涩,浅淡至极。 “如何如何?”辛子阑眨着那双好看的大眼睛,殷切地望着她。 黎夕妤笑着点头,“味道很好!” 听她说罢,辛子阑与厉莘然也纷纷执起汤匙,品尝着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味道果真好极了!”厉莘然由衷地夸赞。 辛子阑转而扬眉,还是那副骄傲至极的神色。 随后,三人又纷纷抓起筷子,品尝着鲜美的鱼肉。 许是环境的缘故,长生谷的鲤鱼与黎夕妤从前所吃过的颇有些不同,她细细品尝着,不时点头称赞。 她一边吃肉,一边喝汤,可不知为何,这鱼汤下肚时,竟愈发地苦涩了。 她不由转眸,看了看辛子阑,又望了眼厉莘然,却见这二人正专注于美食,皆是一派享受的神色,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不由心生惊奇,却也不愿打扰了这二人的好兴致,便埋头继续吃着。 “兴许只是自己碗中的这条鱼有些苦涩……”她如此想。 “小妤,你一定要多吃些,日后我怕是没有机会再为你做这些了……”辛子阑正吃着,突然转眸定定地望着她,沉声道。 黎夕妤心头一颤,见辛子阑的眼眶竟有些湿润,骤然心生悲痛。 她不敢再去看他的目光,便立即埋下头去,大口喝着鱼汤。 她也顾不得那苦涩的味道,只是想要以某种方式来回避此时悲凉的氛围。 也不知怎的,脑中闪过昨夜发生的事,她想起那些光虫,想起那轻柔又不带任何侵犯意味的一吻。 “待夕阳落下后,我会带你们去见谷主。你们不必担心,一切都交给我做就好。取得长生草后,你们可立即离开。”辛子阑的话语中透着一丝颤意,被黎夕妤清楚地听见。 她的心又是一滞,他的嗓音回荡在耳畔,透着浓浓的眷恋与不舍。 这顿饭,本以欢喜为开端,可最终却以悲凉而收场。 日暮来得很快,仿佛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夕阳便落下了。 黎夕妤与厉莘然跟随在辛子阑身后,一路向长生谷的最中心走去。 越是深入其中,药草的气息便越是浓郁。 黎夕妤凝望着辛子阑的背影,只觉那金色的光芒越来越暗。 她的心中突然涌出莫大的不安来,双手紧紧攥在一处,掌心渐有汗汽溢出。 而这股不安,越是向前深入,便越是浓烈。 就在她突然停下脚步,不愿继续前行时,他们竟已然站在了一处宫殿前! “小妤,踏入这浮华宫,便能见到谷主了。”辛子阑回首,沉声道。 黎夕妤的心“咯噔”一颤,眉头紧蹙,道,“子阑,我不想进去了!” 辛子阑微微一怔,有些疑惑,“你难道不想搭救司空堇宥的性命了?”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神色又是一变,她暗自长叹,“我们进去吧。” 她话音刚落,浮华宫的殿门竟蓦然开了,发出冗长又刺耳的声响。 殿门敞开后,黎夕妤一眼望去,便瞧见了正前方高坐在位的白发老者。 而正巧此时,那老者也正望着她。 霎时间,黎夕妤的心高高悬起,紧张极了。 辛子阑随之抬脚迈入殿中,黎夕妤与厉莘然便紧随其后,向前走去。 殿中共有四人,分别是那白发老者,与老者身侧的两名男子,以及默立在一旁的红衣女子,方茹。 毫无疑问,那正襟危坐的白发老者,必定是长生谷的谷主了! 站定在殿中后,却见辛子阑蓦然下跪,恭恭敬敬地向谷主行礼,“我已将这二人带来,还请谷主吩咐。” 黎夕妤与厉莘然对视了一眼,随后便也对那高高在上的老者行了一礼。 “你们是为求长生草而来?”谷主开了口,低沉的嗓音难掩沧桑,透着威严。 黎夕妤有些忌惮谷主的目光,便硬着头皮,回了声,“是。” “那你可知,长生谷的任何一株草药,都是无比珍贵的!想要带走药材,定要有所付出才行!”谷主面无表情,看不出半点情绪,“更何况,你们此番要寻的,还是长生草!” 二人闻言皆是一惊,再度对视了一眼。 片刻后,黎夕妤深吸一口气,蓦然迎上谷主的目光,道,“我二人并不知晓这长生谷的规矩,还请谷主明言!” 谷主听后,眸色似是暗了几分,他瞥了辛子阑一眼,“看来他并未告知与你……” 黎夕妤也随之望向辛子阑,却仅能瞧见他的背影。 虽跪在地上,可那副身躯,依旧挺得笔直。 “长生草之所以珍贵,便是因着它的稀有!每隔百年,谷中仅有三株长生草能够得以成形。如今,三株神草仅剩下最后一株,只是不知你们有没有本事将它带走!”谷主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足以震慑殿中的每一人。 而黎夕妤听后,却蓦然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 她自然知晓这长生草是极为珍稀的灵药,可她却不曾想到,它竟珍贵至此! 一时间,心底愈发慌乱,莫大的不安与惶恐袭遍周身,她隐约有所预感:此番想要取得长生草,必然不是易事。 “如今,本谷主便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是否还要去求神草?”谷主的嗓音中突然含了几分凌厉之意,似是在警告她什么。 黎夕妤的身子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她转眸看向身侧的厉莘然,但见他神色复杂,眉头轻蹙。 她又看向跪在前方的辛子阑,望着他的背影,最终缓缓闭上了眼。 脑中有无数身影飞速闪过,分别是司桃,荆子安,司空文仕,文彦,史华容,甚至还有闻人兄妹。 而最终定格的,是那身着一袭青衫,正站在花海中回首望向她的男子。 她轻轻握起双拳,而后睁开眼,目光格外坚定。 她不远万里出海寻药,为的只是救他的性命。 事到如今,她又怎能因着些许磨难便轻易放弃? 故,她轻轻勾起唇角,话语无比坚定,道,“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亦或龙潭虎穴,我也势必要闯上一闯!”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带着长生草回去! “好,很好。”谷主大掌一挥,而后看向辛子阑,沉沉地吩咐,“既然如此,辛子阑,你可以带着他们去往长生宫了!” 辛子阑闻言,再度向谷主揖了一礼,“多谢谷主成全!” 说罢,他迅速起身,却看向了始终默立在一旁的方茹。 方茹的神色有些怪异,她的双唇颤了颤,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作罢。 方茹随之抬脚,自高台一侧绕过,向宫殿深处走去。 辛子阑向黎夕妤与厉莘然二人使了个眼色后,便迈开步子,跟随在方茹身后。 二人见状,未有半点犹豫,立即跟随。 高台后有扇门,方茹将门推开,便立在了门前,不再前行。 黎夕妤看向她,却见她的眼眸一片红润,眼眶中竟盈满了泪水。 “辛子阑,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方茹颤抖着开口,“你……保重!” 辛子阑站在方茹面前,静默地凝视她片刻,便郑重其事地拱手,行了一礼。 虽然他不曾开口道出哪怕半句言语,可方茹却一眼便看懂了他的神色。 她深吸一口气,向他重重点头。 见此,辛子阑竟似是松了口气般,随后迅速抬脚,迈出了那道门槛。 黎夕妤强忍下心底的慌乱与茫然,跟上了辛子阑的步伐。 迈出浮华宫后,眼前是一道长长的石桥,而在石桥的尽头处,有一座更加恢弘的宫殿。 浓郁的药香灌入鼻中,黎夕妤垂眸向下望去,只见月色下,大片的奇珍异草正安然生长着,不时有几只光虫飞过,一切都显得那般静谧安详。 原来,在这石桥下,便是长生谷的药田。 黎夕妤心生震撼,不由放慢了脚步。 而这时,前方响起辛子阑的声音,只听他问,“小妤,司空堇宥赠你的那把匕首,可有带在身上?” 他未能回眸,身形挺得笔直,径自向前方走着。 黎夕妤加快了步伐,紧随在他身后,却下意识伸手探进袖中,摸到了“羽晖”。 “始终带在身上!”黎夕妤重重回道。 “好。”辛子阑依旧不曾转身,却沉着嗓音,又道,“你们听着,前方的那座宫殿,名为‘长生宫’。长生宫中设有五大宫门,分别为‘宫’门、‘商’门、‘角’门、‘徵’门、‘羽’门。而这五宫中,各有一位宫主守护,我们唯有一一闯过,方能抵达五宫之首的‘宫’门。那最后一株长生草,便安置在‘宫’门内。” 听着辛子阑的嘱咐,黎夕妤脚下步伐突然变得凌乱,颤声问道,“怎样才能闯过这五大宫门?” 辛子阑继续向前走着,眼看这道石桥就快要走到尽头,黎夕妤竟心生怯意。 厉莘然走在她的身后,似是察觉到她的异样,轻声道,“别怕。” 黎夕妤咬了咬牙,重重点头,鼓足了勇气,继续前行。 终于,这道石桥走到了尽头。 月色下,“长生宫”三字正透着皎洁的光亮,显得神圣又静谧。 “长生宫”位于高处,三人穿过石桥后,站定在层层石阶下,各怀心思。 辛子阑突然转身面对着黎夕妤,目光深邃至极,开口道,“想要闯过五宫,就必须杀了每一位宫主!” 这迟来的回答,传进黎夕妤耳中,蔓延至心底。 她心头一滞,紧张地问,“他们……很难应付吗?” 辛子阑未曾回话,却突然向她伸出一只手,掌心纹络分明,宽厚有力。 黎夕妤有些不解,疑惑地看向他。 “小妤,”辛子阑唤了她一声,竟透着无边无尽的苍凉,“我也只能陪你走这最后一程了。” 黎夕妤的身子蓦然一颤,他的嗓音传进心底,竟像是……在与她诀别。 她终是缓缓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掌心。 随后,他紧紧地握着她,掌心一片温热,带给她温暖与力量。 辛子阑抬脚,跨上了第一级石阶。 黎夕妤走在他身侧,随他一同向上攀爬。 厉莘然则走在二人身后,目光中透着窥破一切的苍凉。 辛子阑紧紧地握着黎夕妤,力道之大,甚至令她觉得有些疼痛。 而每向上爬一级,他的眉眼都更深了一分,以至于后来,他的手臂竟在轻轻地颤抖着。 他仿佛……是在害怕? 可能够令他感到害怕的事情,又会是什么? 难不成,他们即将要面对的五宫宫主,当真是世间顶级的高手,哪怕是他辛子阑,也无法与之抗衡? 正如石桥终会有尽头,这通往长生宫的石阶,也渐渐到了终点。 就在他们即将迈过最后几阶时,辛子阑突然开了口,“小妤,答应我,稍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害怕,好吗?” “……好。我不害怕。” “还有,取得长生草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我想要看见你的笑容,哪怕不是为了我,也请你笑下去,好不好?” 辛子阑的声音开始颤抖,他将她握得更紧了,如何也不肯松开半分。 身边的女子,是他这一生唯一魂牵梦绕,如何也割舍不下的人…… 可惜他太愚钝,待发觉了自己的心思后,一切都已晚了。 黎夕妤的心再也不能平定,她隐约预感到了什么,更加强烈的慌乱与惧怕遍袭全身。 可辛子阑看向她,却分明是光华满目,那一双眉眼,在这一刻竟能令天地皆失色。 “小妤,答应我。”他近乎是恳求的语气。 黎夕妤心痛难忍,颤抖着道,“……好,我答应你。” 听见她的回答后,辛子阑立即迈过了最后一级石阶,站在了长生宫的宫门前。 下一刻,一阵冗长的声音响起,划破寂夜,有些刺耳。 长生宫宫门大开,其内竟是一片光亮。 辛子阑紧握的手不曾松开半分,兀自抬脚,向前走去。 三人接连跨进了门槛,终于站定在宫殿中。 可随着他们的进入,那道宫门,也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伊闹闹 说: 感谢 光&简 打赏的1朵红玫瑰。    第二百一十二章:闯宫 刹那间,药香之气全无,明月的光亮也彻底泯灭。 黎夕妤站在辛子阑身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的手,然紧紧相贴的掌心间竟有些湿黏,也不知究竟是谁的掌心溢出了汗汽。 踏入长生宫后,周遭的氛围变得分外诡异,宫殿内亮堂一片,黎夕妤四下里打量着,最终抬首,竟瞧见了无数颗夜明珠正镶嵌在屋顶。 殿内除了他们三人,便再也瞧不见任何身影,可其间的氛围,却愈发凝重。 就在这时,辛子阑开了口,沉声道,“这第一道宫门,是‘羽’门。接下来我们依次要闯过的,分别是‘徵’、‘角’、‘商’、‘宫’四门。虽说几位宫主都是武功高强者,但他们却有各自的属性,不似你们想象中那般难以应付。” 黎夕妤闻言,将这番话暗自记在了心间,便问,“何谓‘属性’?” “是土、火……” 辛子阑正要回话,地面突然开始震荡,发出“轰”地一声响,将他的话语全然掩盖。 而这突如其来的震荡显然令黎夕妤受了惊,她下意识便低呼出声。 “小心!”辛子阑低喝了一声,一把将黎夕妤带至身后。与此同时,方才她所站定的地面竟赫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黎夕妤瞪大了眼望着那生生裂开的地面,竟在这一刻,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这座高高建起的宫殿,会塌陷吗? 可她没有时间细细思索这问题的答案,更没有机会向辛子阑询问。只因下一刻,又是一阵猛烈的震荡生出,随后便见前方的地面开始撕裂。 地裂的速度极快,黎夕妤还未回神时,便已然被辛子阑带去了别处。 厉莘然同样震撼无比,但好在他反应较快,又有一定的武功底子,故而并未被这地裂之势所殃及。 黎夕妤所担忧的问题终究未能发生,就在她已做好准备欲迎接第三次地裂时,脚下的震荡感却突然消失了。 “哈哈哈……” 忽而,大殿内回响起一阵狂妄的笑声,惊得黎夕妤心头一颤。 三人并肩站着,齐齐向这笑声的来源处望去。 但见在宫殿的正中心,一处圆形地面正缓缓下陷,随后又过了片刻,便有一道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那人身着一袭土色衣袍,身形较为魁梧,手中拄着一支拐棍,自地底升起。 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机关术,黎夕妤并未感到惊讶。 这人停止了大笑,犹自站在那一处圆圈内,并未挪动半分。 他凝眸望向三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又冷戾的弧度,而后开口道,“我当是谁要来取长生草,原来只是三个黄口小儿!哼!本宫主在此奉劝三位,还是早些离开得好,否则丢了性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听了此人言语,不难确认,他便是守护在这“羽”门中的宫主了。 同样,也是黎夕妤今夜必要杀死的第一个人! 她蓦然眯起了双眼,袖中的“羽晖”已滑至掌心,握着那熟悉又冰凉的刀柄,她的信念也愈发坚定。 “这位前辈,今夜若是得不到长生草,我们便不会离开!”黎夕妤微微扬起下巴,扬声道。 “羽”门宫主闻言,双眉一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黎夕妤。 而后,他的目光自黎夕妤身上移开,望向了辛子阑。 只见他再度挑眉,眼中闪过几分惊异,而后嘲讽地笑了,“还真是奇闻!本宫主守在这里五年,可是头一遭瞧见谷中出了叛徒!” 听闻“叛徒”二字时,黎夕妤心头一凉,下意识便看向身侧的辛子阑。 却听辛子阑也冷笑出声,随后冷冷地问,“怎么?身为长生谷的人,便不能来求长生草了吗?” “羽”门宫主的面上浮出些许厌恶之色,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阴沉,抓着拐棍的指节突然变得白皙,而后沉声吐出一番话,“既然如此,那便来试试看吧!呵,这长生宫,可不是人人都能闯的!” 话音一落,他抓着拐棍,赫然在身侧的地面上重重捶了一记。 随后,又是一阵“轰隆隆”的震荡声响起,三人已然预料到了什么,立即便闪身。 他们刚站定在牢固完好的地面上,先前所站之处便赫然裂开了。且这道缝隙比之先前的两道还要宽敞些,足以容下一人。 “羽”门宫主再次抓着拐棍,重重锤击。 随着他的锤击,声响不绝于耳,三人脚下的地面不安地震荡着。 对于这样的招数,黎夕妤震撼得无以复加,她恍然间明白:难怪这百年来,那位百里先生是第一位成功带走长生草的人。如此强悍又神秘的宫殿,若是寻常人来闯,无异于自寻死路。 “羽”门宫主不再给三人任何喘息的时机,不断地锤击着地面,却始终站在那一处圆圈内。 辛子阑与黎夕妤紧握的手掌并不曾分开,他身形矫健,动作迅猛又精确,一双眼眸也愈发幽深。 而黎夕妤与厉莘然渐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时,辛子阑却始终沉稳如一,不曾露出半点狼狈之态。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宫殿内的地面不断地裂开,且那缝隙一道比一道宽敞。 “若是再这般下去,我们总会无路可避!”辛子阑沉声开了口,气息格外平稳。 黎夕妤瞧着已近被毁的宫殿,鼻中满是泥土的气息,不由蹙起了双眉。 以眼下这般的情势,别说杀了“羽”门宫主,他们连他的身也别想靠近! “小妤,你听着,此人一旦离开他脚下的圆面,或是丢了手中的权杖,便无法再操控地底的机关,稍后我会设法将他驱逐而出,你便要抓住时机,将手中的刀刃,刺进他的胸膛!”辛子阑一边带着黎夕妤闪躲,一边沉声嘱咐着。 黎夕妤心头一惊,下意识便问,“一定要我杀了他吗?” “没错!”辛子阑重重点头,“一定要你亲手杀了他才可以!” 说着,他突然伸手探入怀中,摸出那支玉箫。 脚下的地面骤然裂开,他与黎夕妤之间多了条缝隙。辛子阑眼疾手快,一把将黎夕妤拽进怀中,牢牢地扣着她的腰肢。 他将玉箫凑至唇边,吹奏着。 只听一道凌厉的萧声传出,黎夕妤竟瞧见了一道金光,向着大殿中心的“羽”门宫主迅速飞去。 与此同时,那宫主的手中也多了一支玉箫,他立即吹奏起,有土色的光芒飞出。 最终两道光芒相撞在一处,却是辛子阑更胜一筹。 “羽”门宫主蓦然瞪大了眼,竟有些不可置信,似是不曾料到辛子阑年纪轻轻,竟比他还要强悍。 随后,他双眉一凛,神情变得认真且严肃。 辛子阑正要继续吹奏玉箫时,突然听闻一阵惊呼声,来自于厉莘然。 二人连忙转眸望去,便见在他们的另一面,厉莘然竟一个不慎跌进了缝隙中!他以双手攀着地面,咬紧了牙关,不令自己坠落。 黎夕妤见状,赫然大惊,她抓着辛子阑,手臂开始颤抖。 地面仍在不停地震荡着,倘若厉莘然坠下了地底,不知是否还有命活着。 “小妤,抓紧我!”就在这时,辛子阑的声音自耳畔响起,黎夕妤下意识便伸开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肢。 辛子阑的身子陡地一颤,却并未因此而乱了心神,他一边吹奏玉箫,一边揽着黎夕妤,寻了最捷径的道路,快速向厉莘然而去。 其间,有几道缝隙极为宽敞,辛子阑却轻易地迈过。 那在黎夕妤看来颇为艰难的一件事,却被辛子阑做得万般简易。 仿佛不过是片刻,他们便到达了厉莘然所跌落的地面上。 二人齐齐伸手,最终将厉莘然拽了上来。 而那被辛子阑连连攻击的“羽”门宫主,便趁着这时机,拄起权杖,作势便要锤击地面。 可他的手臂刚抬至半空,便见一道金光迅速飞去,正巧击打在他的腕间。 他没能紧握权杖,权杖便自他掌心飞出,于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最终坠落进地缝,不知去向。 “羽”门宫主立时就变了神色,他阴沉的目光盯着辛子阑,其内满是怒火。 下一刻,他径自迈出了那处圆面,向着三人飞速而来。 地面终不再震荡,几人站在残土之上,欲做最后的对决。 待“羽”门宫主靠近后,辛子阑将玉箫塞进怀中,一手握着黎夕妤,另一手则徒手与之对抗。 厉莘然也加入了阵列,三人很快便纠缠在一处。 黎夕妤随着辛子阑移动,不停地喘着粗气。 渐渐地,她发觉,那“羽”门宫主是很强,可辛子阑显然更强。而丢失了权杖的宫主此刻已与常人无异,单比拳脚功夫,很快便落于下风。 “你究竟是什么人?”宫主突然沉声发问,却喘着粗气。 辛子阑一拳锤在他的肩窝,只闻“咯吱”一声响,宫主的面容立时变得扭曲。 “如今这五宫之中,唯有你身经百战。这五年来,你从未遇上过敌手,今夜却真的要死在这里了……”辛子阑的嗓音沙哑,透着阴沉之气。 他并未回答“羽”门宫主的问话,却一脚踢在他的膝间,他便直直跪了下去。 “小妤,准备好了吗?”辛子阑沉声问。 黎夕妤明白他话中之意,攥紧了手中的“羽晖”。 下一刻,辛子阑一把抓过宫主的肩头,将他扔至黎夕妤的面前。 与此同时,“羽晖”闪过一道寒芒,便直直刺进了“羽”门宫主的心口。 “前辈,得罪了!”利刃刺进血肉的那一刻,黎夕妤凑至他耳畔,低声道。 随后,她加大了力道,匕首便尽数没入前人的心间。 “羽”门宫主瞪大了眼,于顷刻间毙命。 黎夕妤拔出“羽晖”,鲜血溅上了她的衣襟,泛着刺鼻的腥气。 辛子阑将“羽”门宫主的尸首扔进了地缝中,便带着黎夕妤,向前方走去。 这宫殿虽已是狼藉一片,却始终屹立不倒,令人惊叹。 随着三人的一路向前,正前方的一道石墙突然升起,发出冗长又沉闷的声响。 那石墙缓缓升起后,便有一股热浪侵袭而来,视线中有火光闪烁。 辛子阑的手臂陡地一颤,原本沉稳至极的气息,突然便有些紊乱。 黎夕妤侧目看向他,却见他的额角已有汗汽溢出,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 她不免有些惊疑,复又望向厉莘然,却见其尚且如常。 而她自己,虽也觉得有些热,却远不至于似辛子阑这般。 “子阑,你很热吗?”她忍不住问。 掌心变得湿滑,黎夕妤紧紧握着他,神色紧张且不安。 “只是有些怕热,无碍。”辛子阑咬了咬牙,回道。 三人继续向前,终是越过石门。 霎时间,更加强烈的炽热感扑面而来,黎夕妤立即转眸,只见这不大不小的宫殿中,四面的墙壁上竟插满了火把。 而在正前方,一身穿火红色衣袍的男子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眼中满是玩味之意。 “想不到你们竟闯过了‘羽’门!” 这男子生得妖艳,指尖绕过发丝,狭长的双眸中透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期待,“如此倒是甚好,本宫主自接掌了这‘徵’门的五年来,可谓是玩忽职守至极了。今夜终有人闯过了前一道门,那便让本宫主也来会会你们吧!” “徵”门宫主说罢,一把抓过身后墙壁上的一支火把,便向三人扔了来。 火把来势汹汹,且速度极快,好在三人皆不是愚钝之人,迅速便闪开了。 而火把落地后,迅速熄灭。 “小心,这火把一旦沾染上肌肤,便会迅速燃烧,没有任何法子能够扑灭。”辛子阑的嗓音有些虚弱,沉声提醒着二人。 听闻此言,黎夕妤的心蓦然悬起,她看向脸色愈发苍白的辛子阑,心底一阵担忧。 “徵”门宫主似是来了兴致,不停地向三人投掷火把,一边仰头大笑,“本宫主就喜欢看你们狼狈不堪的模样,哈哈哈……” 三人连连闪躲,随着时间的推移,黎夕妤与厉莘然也渐渐无法忍受这宫殿内的热量。 “厉莘然,他能够投掷火把,你也一样可以!只不过,你兴许要付出些代价。但为了闯过去,你必须这么做!”辛子阑双眉紧锁,竟已是大汗淋漓。 厉莘然没有半点犹豫,迅速向一侧的墙壁跑去。 他伸手去抓火把,却在触碰到木棍时赫然变了脸色。 他并未松手,反倒咬紧牙关,将这支火把拔出,而后向着“徵”门宫主的方向投去。 在他将火把扔出的那一瞬间,黎夕妤瞧见他的掌心竟是一片腥红。 “徵”门宫主显然不曾料到厉莘然会来这一手,他蓦然蹙眉,迅速躲避火把的攻击,目光则在三人身上游走。 待他瞧见辛子阑的那一刻,露出了与“羽”门宫主一般的神情。 厉莘然不敢停下动作,甚至动用了双手,不停地向“徵”门宫主投掷火把。 “徵”门宫主双眉一横,竟与厉莘然暗地里斗了起来。 他甚至忘了黎夕妤与辛子阑的存在,抓着火把扔向厉莘然。 其间,有大半的火把都被二人所扔出的火把从中拦截,纷纷坠落在地。 而余下的小部分,便被他们接连避开。 “好你个臭小子,竟然不惧烈棍炙烤之痛,那本宫主便好好与你玩玩!” 宫主说着,突然纵身一跃,以双脚抵着墙壁,而后将火把踢了出去。 如此一来,他投掷火把的速度便更加快了。 厉莘然的脸色早已变得惨白,双掌间是一片血肉模糊,可他依旧咬紧了牙关,也学着宫主的动作,一边用双脚踢火把,再配以双手的投掷,与其相抗衡。 “真是气死我也!”宫主气得直跺墙,眼中仅有厉莘然一人,全然将黎夕妤与辛子阑抛在了脑后。 黎夕妤愕然地望着这一幕,嘴角抽了抽。 待她再看向辛子阑时,发觉他的脸色竟渐有所好转,掌心间的汗水也渐渐褪去。 “厉莘然,无论你还能撑多久,都请你一定要坚持住。如若实在没了力气了,便将火把往地上扔,但要切记,莫要被那火焰殃及!”辛子阑扬声叮嘱,口吻比先前强硬了些许。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便拉着黎夕妤向“徵”门宫主靠去。 那宫主虽与厉莘然斗得不可开交,却还是第一时间便发觉了二人的动作,立即转换了目标,向二人投掷火把。 辛子阑带着黎夕妤一路闪躲,一边掏出玉箫,吹奏着。 乐声响起的那一刻,“徵”门宫主纵身跃下,向辛子阑冲了来。 厉莘然见此,本想前去帮助辛子阑,可他想起方才辛子阑说的话语,便拼上了最后的毅力,将墙上的火把扔向地面。 “徵”门宫主徒手与辛子阑相对,可辛子阑却以玉箫作武器,与之过招。 在黎夕妤的观察下,她发觉这“徵”门宫主的实力与先前的“羽”门宫主应当是不相上下,可辛子阑不知为何,却比先前弱了太多。 然,随着周遭火把的骤减,辛子阑的力量却在逐渐回升,虽依旧不愿徒手与之对抗,却渐渐占据了上风。 可是突然,“徵”门宫主竟一掌拍在了辛子阑的肩头,逼得他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未能站稳。 随后,突有鲜血自辛子阑口中喷出,他的脸色于顷刻间变得煞白,掌心再度溢出汗水。 黎夕妤只觉掌间一滑,那原本与辛子阑紧紧相握的手便蓦然松开了! 她心头一惊,正要去查看辛子阑的伤势时,却突有一只火把自她身侧飞过,最终竟直直地砸在了“徵”门宫主的头上。 而“徵”门宫主被这么一砸,虽不曾引火烧身,身形却晃了晃,似有些眩晕。 黎夕妤盯着他,心头微微一动。 下一刻,厉莘然再度扔来一只火把,依旧准确无误地砸在了“徵”门宫主的头上。 黎夕妤双眸一眯,找准了时机,拔出“羽晖”,便向他冲去。 而就在“徵”门宫主头晕目眩之时,一把匕首迅速刺进他的胸膛。 他毫无防备,想要出掌攻击时,却突有一阵金光袭来,伴随着一道萧声,攻向他的手臂。 黎夕妤知晓是辛子阑在帮她,便咬了咬牙,拔出匕首后,又迅速刺了“徵”门宫主一刀。 这一次,她准确无误地刺进他的心口,他再也没有任何力气还击。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拔出“羽晖”,任其倒在地,同样死也未能瞑目。 她再转身时,辛子阑已擦净了嘴角的鲜血,脸色却难看至极。 而厉莘然,他却一步一颤地向二人走来,双手负于身后,尽量展现得一派如常。 待厉莘然走至身前,黎夕妤望向他,关切地问,“你……你的手,能让我看看吗?” “呵呵……”厉莘然轻笑了一声,佯装轻松,“我的手没什么好看的,倒是辛大夫,他似乎受了重伤。” 黎夕妤看了看厉莘然,又望了眼辛子阑,片刻后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道谢,“这一路上,多亏有你二人的照料,我才能来到这长生谷。如今你们陪我来闯这长生宫,我不胜感激。大恩不言谢,待取得长生草,离开此处后,总有一日,我定会报答你们的恩情。” 三人的脸色皆有些苍白,在这宫殿中遭受火焰的炙烤,只想早些离开。 尤其是辛子阑,他似是极度怕热,令人震惊。 黎夕妤话音落下后,辛子阑的大掌再度覆来,紧紧牵着她。 “什么也不必多说,早些离开此处才是要紧事。”辛子阑说着,率先抬脚,向前方走去。 三人刚走出几步后,前方的一堵石墙便缓缓升起。 而随着石墙的升起,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墙壁上的火把正快速地熄灭。 还未待他们走出此处宫门,四面墙壁上的火把便已尽数熄灭。 令黎夕妤感到惊奇的是,当所有热量退去后,辛子阑的气息全然恢复平稳。 原本深受重伤的他,仿佛在这一刻痊愈了大半。 他们迈入下一道宫殿,“角”门。 水声四起,叮咚潺潺,甚是清灵。 这间宫殿,竟是一汪池水! 水面上搭着一条石板,其宽度却仅能容下一人。 辛子阑照例走在了最前方,黎夕妤被他牵着,跟在他身后,厉莘然则走在最后。 黎夕妤向水面望去,突然瞧见了一抹身影,正在水下游动。    第二百一十三章:宫主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水下的那道身影蓦然涌出,纵身一跃,站在了前方的石板上。 而这人跃出水面的那一刻,辛子阑突然张开手臂,抬起衣袖,替黎夕妤遮挡水花。 厉莘然站在最后方,并未被殃及。 可即便如此,依旧有少许水花溅在了黎夕妤的手臂,清凉至极。 可那清凉之感很快便化作痛感,刺得肌肤生生作痛。 黎夕妤垂眸瞥了眼自己的手臂,竟瞧见了几处赤红。 她蹙眉,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连带着辛子阑也后退了两步。 “好俊的小娃娃,竟能闯过前两道宫门,倒也有几分本事!”一道轻柔的女音自前方响起,宛如这池中之水,空灵幽寂。 黎夕妤微微侧身,视线越过身前的辛子阑,向前方望去。 但见一女子娇柔地站在不远处,身上只披了件水蓝色的衣裙,因自水中而出,故此衣襟湿得透彻,紧紧贴着肌肤,将其曼妙的身姿展现得若隐若现。 那一头乌发直直地垂落而下,尚有水珠不停地滴落,滴在石板上,发出阵阵轻浅的声响。 而女子的容貌,也称得上是出水芙蓉,清雅明媚。 “这‘角’门宫主擅用圣水,圣水沾染上肌肤后,会刺痛难忍,少量接触尚可,可如若大量圣水沾身,会令肌肤溃烂,痛不欲生。”辛子阑轻声说着,“故而,你二人可要小心些。” 黎夕妤闻言,下意识便去看辛子阑的手臂,只见他方才遮挡水花的衣袖已湿透,水珠滑至手背,却无半点异样。 她不由怔住,暗自佩服。 可转念再一想,辛子阑既然如此怕火,而水、火又是不相容的两样物事,那么辛子阑不畏水,便也属常态。 而就在这时,只听一阵咋舌声响起,前方的女子又开了口,“如此俊的小娃娃原来竟是长生谷中人,只可惜你做了错误的选择,便休怪姐姐我……不留情面了!” 说罢,女子双眉一凛,原本的娇柔之态被刚毅所取代。 她挥了挥衣袖,衣袖竟有六尺长,探进水面后,又引出一股水流,迅速向辛子阑攻来。 辛子阑见状,蓦然松开了与黎夕妤紧紧相握的手掌,并低声道,“你速速后退,注意躲避圣水。” 黎夕妤闻言,连忙向后退去,与厉莘然站在了远处。 可她的目光不曾离开辛子阑的身影,只见他的脊背挺得笔直。 “年纪轻轻,倒是讲义气!”女子眉梢一挑,似是对辛子阑生了极大的兴致。 她再度挥起衣袖,便见水花四溅,池中的水不断地向辛子阑而去。 可他丝毫不曾畏惧,当“角”门宫主的衣袖攻至身前时,他蓦然仰身向后,那凌厉的衣袖伴着水花,自他面上飞过。 下一刻,他竟赫然伸手,一把抓住了这水蓝色的长长衣袖。 黎夕妤与“角”门宫主同时瞪大了眼,却各有所思。 听着不断晃荡的水声,黎夕妤的心,也随之跌宕起伏,震颤不休。 见一只衣袖竟被辛子阑紧紧抓住,“角”门宫主无半点犹豫,立即挥起另一只衣袖,自水面上划过,掀起层层水浪。 而她似也逐渐意识到辛子阑并不畏惧这池中的水,眸色逐渐变得深暗,遂将这衣袖当做武器,攻击着辛子阑。 辛子阑见状,抓着衣袖的手不松,又转而迎上了另一只衣袖,徒手与之相对。 他的动作凌厉又矫捷,可终究所攻击的对象并非“角”门宫主,而仅是她的一只衣袖罢了。 片刻后,辛子阑的面目沉了几分,眼底闪过一道暗芒,低声吐出三个字,“得罪了!” 话音刚落,还不待“角”门宫主有任何反应,他抓着衣袖的手掌稍一用力,手臂迅速向后拉扯。 “角”门宫主正挥舞另一只衣袖的动作蓦然顿住,而只是这片刻的时机,便令辛子阑得了手。 在他的快速拉扯下,“角”门宫主的外袍,竟随之滑落! 下一刻,她的身上便仅有一件里衣,手臂与脖颈皆裸露在外,肌肤上渗着水珠,这景象相当诱人。 黎夕妤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瞧见辛子阑的耳根透着红润,身形变得僵硬,却随之将那水蓝色的外袍向后扔了来。 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那外袍最终直直地落在黎夕妤身前三寸处。 “想不到你这娃娃生得一副好样貌,骨子里竟透着浪荡与下流!”宫主显然在生了怒,一时间面红耳赤,下意识便要遮掩自己的身子。 辛子阑却似是并未将这番言语听进耳中,他快步上前,挥掌向其攻去。 而不知为何,失去了外袍的“角”门宫主突然便没了先前那般的凌厉气势,竟被辛子阑逼得连连后退,甚至逐渐招架不住他的攻击。 可黎夕妤却瞧见,在那通红的面容下,幽深的眸子里,有道暗芒一闪而过。 下一刻,“角”门宫主突然纵身一跃,便置身于水中。 她探出水面,挑衅地看向辛子阑,眸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小娃娃,有本事,便来水下与姐姐玩啊! 辛子阑见状,竟无半点迟疑,随之一跃,便也入了水中。 “角”门宫主蓦然瞪大了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起初,她本以为辛子阑只是在强装,可到了这一刻,她恍然发觉:他真的不畏惧圣水! 到了水中,辛子阑不忘出掌攻击,一时间这宫殿内便唯有水声。 “角”门宫主一边与辛子阑过招,一边沉声发问,“你究竟是什么人?这圣水竟然伤不了你!” 她自然等不到辛子阑的回应,等来的只是他更加猛烈的攻击。 黎夕妤与厉莘然站在石板上,皆紧张地望着正于水中观战的二人。 “辛大夫伤不了这宫主,如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厉莘然突然沉声道。 黎夕妤双眉紧蹙,观察了这般久,她自然也看出了些许端倪。 辛子阑虽看似强盛,招招逼人,可那“角”门宫主却不曾受到半点伤害。 二人似是互相制约着,谁也无法占据上风。 “阿夕,你我二人交换位置!”厉莘然说着,握住黎夕妤的手臂,二人在这石板上,小心翼翼地交换了位置。 随后,厉莘然转身,伸手递向黎夕妤,“匕首借我一用!” 在他伸手的那一刻,黎夕妤终是瞧见了他的掌心,竟是一片血肉模糊,甚有几处焦黑。 心口蓦然一痛,黎夕妤的身子颤了颤,张了张唇,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 而他依旧定定地望着她,等着匕首。 虽不知晓他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可黎夕妤并未有所犹豫,将尚有血迹残留的“羽晖”递给了他。 厉莘然接过“羽晖”,缓缓俯身,以刀刃挑起那水蓝色的外袍,而后起身望向“角”门宫主,嘲讽地开口,“我说这位大姐,您光着身子在水中游荡,还真是不知羞啊!” “角”门宫主闻言,下意识便垂眸,看向自己的身子。 她的里衣依旧好端端地罩在身上,可胸膛前的大片肌肤却显得分外诱惑。 她原本恢复正常的面色立时又变得赤红,双眉一拧,又羞又恼。 而就在她分心的空荡,辛子阑双眸一眯,赫然出掌,狠狠地击在她肩头。 黎夕妤看得出辛子阑用了很大的力道,可“角”门宫主却只是吃痛蹙眉,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 “角”门宫主的目光望向厉莘然,她避开了辛子阑的再一次攻击,迅速没入水中,潜在水面下游动着。 她向厉莘然所在的方向游来,辛子阑便追在她身后,却显然不及她矫捷。 她的速度很快,不出片刻便游到了石板边,纵身一跃便上了石板。 厉莘然赶在她跃出水面前,迅速向后退了几步,以防被圣水殃及。 随后,“角”门宫主伸手,一把抓过厉莘然面前的外袍,欲披在肩头。 这外袍的衣袖委实太长了,“角”门宫主尚未发觉任何异样,兀自穿衣时,厉莘然已然抓着匕首,刺向了她。 刀刃刺进她的腹部,立时便有鲜血溢出。 有少许圣水溅至他身上,厉莘然却无半点犹豫,迅速拔出匕首,又向她刺了几刀。 与此同时,辛子阑已自水下跃出,他站定在“角”门宫主身后,自后方抓住她的两只手臂,令她无法还击。 黎夕妤见状,迅速向前冲去,“让我来!” 她步伐仓促,自厉莘然身侧闯过,顺势便自他手中夺过匕首,而后直直刺进“角”门宫主的心口。 她闯得有些急促,厉莘然未能站稳,身形摇摇晃晃,难以站稳。 她的眼角瞥见了这一幕,立即伸出另一只手,在最关键的时刻,一把抓住了厉莘然。 厉莘然站稳身形后,颇为感激地看向黎夕妤,眼中有盈盈波光。 黎夕妤向他轻轻点头,便转首看向身前的女子。 “角”门宫主的嘴角有鲜血涌出,她直勾勾地凝望着黎夕妤,竟蓦然笑出了声。 而她的目光里,却透着几分窥破天机的幽深。 临死的前一刻,“角”门宫主留下这样一句话,“你痴心不悔,究竟……值得吗……” 黎夕妤拔出匕首,一时竟有些怔忡。 这一句话,好似是说与她听,却又仿佛,不是说与她听。 辛子阑将“角”门宫主的尸身扔进了池水中,深深地望了黎夕妤一眼,便兀自转身,向前方走去。 随着他的走动,石板尽头处,一堵石墙缓缓升起。 黎夕妤与厉莘然也不再迟疑,连忙跟了上去。 踏过石门,下一道宫门,便是“商”门。 这本该是一座宫殿,可踏入其内后,黎夕妤却觉自己正置身于一片山林中。 殿内生长着十余棵粗壮的榕树,枝繁叶茂,霸占了整座宫殿。 三人并肩而立,黎夕妤与厉莘然齐齐转眸,四下里打量着。 许是因着榕树的缘故,这“商”门比之前三道宫门都要阴暗些。 心底突生丝丝凉意,黎夕妤下意识便要去寻辛子阑的手掌。 然辛子阑此时浑身湿透,因担忧会伤及她,便不动声色地向一旁挪了挪。 黎夕妤抓了空,便蓦然蹙眉,一颗心陡地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枝叶晃动的声响萦绕在殿内,有一道空灵清澈的男音回荡起,“本宫主等了五年,终于迎来了闯宫者。” 听见这声音,黎夕妤连忙转眸,去寻找此人。 可她未能寻到目标,却突觉身后有些许异样,她迅速转身,便见一条藤蔓正快速向她袭来。 准确来说,是有三条藤蔓,同时向三人袭来。 那速度太快,他们甚至来不及躲避,便被藤蔓缠住了腰身及双臂。 藤蔓越缠越紧,逼得黎夕妤脸色涨红,渐觉呼吸不畅。 她抬眸望去,便见在前方的一棵榕树枝头,正坐着一男子。 男子身着一袭幽绿色的袍子,头顶戴着个花环,一头乌发直直垂落在腰际,比之先前的“徵”门宫主还要妖艳几分。 可在他的手中,却握着三条藤蔓,且藤蔓的另一端正缠在三人的腰间。 到了这一刻,黎夕妤纵是再愚钝,也明白了什么。 先前辛子阑未能与她说完的五宫属性,当是:土、火、水、木、金! 这五行分别对应五大宫门,若是毫无准备者擅自来闯,无疑是自寻死路。 而他们此番,若不是因着有辛子阑的帮助,必然连“羽”门都无法闯过便丧了性命。 “呦!这不是辛子阑嘛!”男子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树干上,饶有兴致地望向辛子阑,“怎么?多年不见,你竟伙同外人,要与我这故人一争高下了?” 听闻此言,黎夕妤立即转眸看向辛子阑,倒是不曾想到,这位“商”门宫主竟与他相识! 可辛子阑的神色无半点变化,他幽然地望着“商”门宫主,开口道,“自你被选入长生宫以来,我倒是时时念着你,无不盼着有朝一日能够与你大打一架,看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这样的对话,显然不似是故交好友的寒暄。 且,自“商”门宫主的眸色中,黎夕妤看出了几分阴冷。 看来,这二人虽相识,却不曾有多么深厚的情感。 “哼!你如今被我手中的藤蔓缠身,很快就要丢了性命。你这心愿,还是留到阴曹地府去与阎罗王商议吧!” “商”门宫主话音一落,黎夕妤只觉腰间的藤蔓颤得更紧了,逼得她几近窒息。 转眸去看厉莘然,他的脸色已趋于惨白。 “羽晖”分明就在袖中,却因双臂被缚,她无法将其取出。 她咬紧了牙关,努力挣扎着,企图能够挣开这束缚。 显然,她未能如愿。 而就在此时,却听辛子阑低笑了一声,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是吗?” 黎夕妤立即转眸去看他,却见他蓦然翻掌,手指触碰到腰间的藤蔓。 随后,便见那紧紧缠着的藤蔓竟蓦然松开了! “商”门宫主赫然瞪大了眼,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随后,他挥了挥手,那藤蔓作势便要再次紧缠在辛子阑的腰间。 辛子阑面目阴沉,竟一把抓在了藤蔓之上。 下一刻,这藤蔓似是受到了重创般,迅速离开辛子阑的身躯,缩了回去。 黎夕妤愕然地望着这一幕,瞧着辛子阑缓缓向她走来,心底却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辛子阑到得她身侧,伸手去触碰她腰间的藤蔓,便见这条藤蔓也似先前那一条般,迅速缩了回去。 辛子阑如法炮制,又走到厉莘然身侧,触碰藤蔓。 不过片刻功夫,原本将三人紧紧相缠的藤蔓,便纷纷退了回去。 而那“商”门宫主依旧不可置信地盯着辛子阑,震撼到无以复加。 随后,他迅速跃下,挥舞着手中的藤蔓,向辛子阑攻来。 藤蔓来势汹汹,凌厉且迅猛,眼看就要挥在辛子阑的身上,可他只是微微抬手,待那藤蔓攻来时,将其抓住。 依旧是先前的景象,藤蔓被他触碰后便迅速后退,仿若遇上了天敌般。 “辛子阑,你究竟是什么人?”宫主的眼眸变得腥红,愤恨交加。 辛子阑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地,并未回话。 “商”门宫主一把扔了手中的藤蔓,迅速向辛子阑冲来。 二人很快便相斗在一处,赤手空拳,招招皆不留情。 而那“商”门宫主本是凌厉无比的攻击,最终却在靠近辛子阑后变得绵软无力。 黎夕妤瞧见,“商”门宫主的脸色很快变得惨白,额角有汗汽溢出,连连败落。 在辛子阑的面前,这妖艳过人的宫主,竟毫无用武之地。 不过几个回合,“商”门宫主便受了辛子阑重重一击,身子向后退去,撞在了树干上。 他吐出大口的鲜血,腥红染上他的衣袍,宛如一朵妖艳的花儿正绽放着。 他狼狈至极,却蓦然大笑出声。 笑声回荡在殿内,显得凄厉又张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一边笑,一边扬声道,“辛子阑,想不到你也无法逃脱这样的宿命……” 辛子阑不曾理会他的言语,大步走向他,而后抓着他的衣领,又是一拳狠狠地锤在他腹部。 “商”门宫主似是丧失了所有的战斗力,他被辛子阑抓着,扔向了黎夕妤身侧。 辛子阑向黎夕妤投来一个眼神,她立即意会。 她拔出“羽晖”,缓缓俯身,看向跌在地上的“商”门宫主。 这一刻,他的目光竟分外清明,与“角”门宫主一般,露出了窥破天机般的神情。 而在她刺向他时,但见他开口,张狂地笑道,“辛子阑啊辛子阑,你我二人斗了数年,想不到你如今竟为情所困!不过这样也很好,今夜能与你死在一起,我不吃亏!” 黎夕妤的手臂陡地顿住,刀尖停在“商”门宫主心口前一寸处,蹙眉问,“你此言何意?” “哈哈……你还不知道吧?辛子阑他可是……” “小妤,抓住时机,杀了他!” 听见辛子阑的吼声,几乎是下意识地,黎夕妤便将手中的匕首刺进了男子的心口。 利刃刺穿血肉的声响传进耳中,他闷哼了一声,未能将话说完,嘴角却扯出一抹邪魅的笑意。 黎夕妤的手臂正轻轻颤抖着,她看见鲜血自男子的嘴角溢出,目光一滞。 这是她今夜,亲手杀死的,第四人…… 这一刻,她突然心乱如麻,莫大的不安与恐慌袭遍全身。 她不敢去深究“商”门宫主临死前的神情,更不敢去细思那句未能说完的话语。 一阵脚步声响起,是辛子阑正向她走来。 她颤抖着拔出“羽晖”,而后起身,看向他。 他的衣襟已不再向下滴水,便伸出手,牵过了她。 他的掌心冰凉一片,将她握得很紧,双眸直直地凝望着她,目光中的眷恋是那般浓烈。 “辛子阑……”她颤抖着开口,“方才他所言,是为何意?” 他却摇头轻笑,紧紧牵着她,“走吧,踏过这最后的一段路,你便能够见到长生草了。” 最后的一段路…… 黎夕妤身形僵直,跟随在辛子阑身侧,僵硬地向前走。 厉莘然依旧走在后方,他望向辛子阑的背影,无声长叹。 随着三人的走动,一阵冗长又沉闷的声音响起,前方的石墙,升起了。 光亮透过,照亮了这阴暗的“商”门。 辛子阑的手掌愈发地冰寒了,黎夕妤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那刺骨的寒意令她难以忍受。 可她不敢松开手,更不敢转眸去看他,甚至不敢继续向前。 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们没有退路了。 终于,她还是跨过了那道门,步入这长生宫的五宫之首,“宫”门。 “宫”门内一片明亮,如同“羽”门一般,屋顶上镶满了夜明珠。 这宫殿并不大,其内空无一人。 在宫殿的正中心,一只半人高的石柱赫然而立,其上放置着一只精致的匣子,引去了三人的目光。 而这时,辛子阑松开了手,独自一人迈开脚步,向那石柱走去。 此番,黎夕妤不曾跟随,她与厉莘然站在原地,那彻骨的冰寒并未散去,她的手臂不停地颤抖着。 时至此刻,那原本不敢去深究的真相,终于还是浮了出来。 辛子阑一步步地向前走,金色的衣袍罩在他身上,刺痛了黎夕妤的眼。 她恍然想起一桩往事,那是许久以前,他们初入夔州,正逢夔州大旱,暑情严重。 辛子阑以生石膏入药煎煮,制成白虎汤供百姓们服用。 那一日阳光炽烈,他的一袭金袍,显得格外刺眼。 她记得,她当时问过他,“辛子阑,你哪一日才能换一身衣裳?” 而他面露悲凉,回,“小妤,我这一生,再也不能脱下这身衣裳了……” 彼时,她尚不能懂得这话中的意味,而此刻,却全然明了。 辛子阑到得石柱前,他缓缓打开那匣子,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将其合上。 随后,他一手拖起匣子,转身,向黎夕妤走来。 他的步伐十分平稳,脚步轻浅,目光中透着死寂般的悲凉。 不知为何,此时他缓步走来,那脚步声传进黎夕妤耳中,竟无比响亮。 随着他的走近,她的心也随之颤抖着,她甚至能够清楚地听见“咚咚咚”的声响。 刹那间,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蓦地向后退了两步,若不是有厉莘然相扶,她应当已跌坐在地。 辛子阑越走越近,可黎夕妤从未有哪一刻似这般期盼他就此停住,莫要再前行。 一颗心似是被重锤敲击着,钝痛无比。 她的眼眶变得红润,其内盈着泪水,越聚越多。 终究,他还是到得身前。 强自扯出一抹笑容,道,“长生草就在这匣子里,我已查验过,一切无恙。” 黎夕妤看向他手中的匣子,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那本是她最渴求的东西,可如今它就在眼前,她只要伸出手,便能触碰到它…… 可她看向辛子阑,他的容颜已变得模糊,可那强行扯出的一抹笑,却格外清晰。 “小妤,”他努力维持着笑容,终是亲口道,“我,便是守护这‘宫’门的宫主……” 当他亲口说出自己的身份时,黎夕妤眼中的泪水终是再也忍不住,倾巢涌出。 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摇头道,“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子阑,你骗我的,骗我的……对不对……”她哭嚷着,如何也不愿相信。 而辛子阑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再也没了笑意,沉声道,“想要带走长生草,你必须杀了我!我身为五宫之首,守护长生草是我的职责与使命。我无法对你出手,也不会阻挡你,但你唯有杀了我,才能带走它!” 此言一出,如同更加猛烈的一击,锤在黎夕妤的心上。 她浑身没了力气,骤然跌了下去,跪坐在地。 而手中的“羽晖”,也随之坠落,发出“铮”地一声巨响。 辛子阑随之俯身,蹲在了黎夕妤的面前,直直地望着她。 她泪如雨下,抽泣声不时回响在殿中。 “小妤,将匕首拾起来,杀了我!”他的嗓音嘶哑,话语中透着决绝。 伊闹闹 说: 这里采用了五行相生相克的理念:土生金,金克木。火克金,金生水。    第二百一十四章:牺牲 黎夕妤浑身颤抖,泪水汹涌地夺眶涌出,止也止不住。 她痛哭流涕的模样被辛子阑看在眼中,令他也在顷刻间红了眼眶。 他突然伸出手,手臂不停地颤抖着,最终抚上她的脸颊。 她的头上依旧罩着那张浅蓝色的头巾,他的目光中尽是眷恋与不舍,却道,“可惜,我无法再看你长发及腰,也等不到你披上嫁衣,风光出嫁的那一日了……” 他的嗓音尚且平稳,可颤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却是那般冰寒。 哭声回荡在宫殿内,黎夕妤抽噎着,想要抬起手臂,与他紧紧相握。 可到了这一刻,她竟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妤,你知道吗,此生能够与你相遇,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幸事……”辛子阑的嗓音终是变得哽咽,他似也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原本蹲着的双膝,此刻竟也直直跪了下去。 他的双肩不停地颤抖着,有泪水自眼角滑落,“我原本,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与你说,可我知道,我已然没有资格……” 他说着,手臂垂落,去拾坠落在地的“羽晖”。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刀柄的那一刻,黎夕妤哭喊出声,“子阑,不要……我不要你死……” 辛子阑的动作顿住,却仅有片刻,终是将匕首握在了掌心,缓缓递至黎夕妤的面前。 “杀了我,你就能带走长生草,回去搭救司空堇宥的性命。” 他将“司空堇宥”一名说得很重,手臂却更加剧烈地颤抖着,紧握着“羽晖”的指节白皙一片。 黎夕妤却缓缓向后倾身,她一边摇头,一边哭喊,“不,我不要长生草了,我不要了……子阑,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你一定不知道,我辛子阑这一生,有多么渴望能够守在你身边。可我不敢奢望一生一世,老天便赐了我这短短的三年。可是三年,又怎么够呢?怎么够呢……” 辛子阑的哭声渐甚,他将手中的匣子放置在身旁的地面上,而后伸出另一只手,去拉扯黎夕妤的手掌。 他轻易地便抓住了她的手,他多想就此紧紧握着她,如她方才所言那般,丢下长生草,带着她离开此处。 可他并未如此做,他将另一只手中的匕首放在了她的掌心…… 黎夕妤的手臂更加剧烈地颤抖,她下意识便要松手,想要收回自己的手掌。 可辛子阑的两只手突然紧紧地握着她,将“羽晖”紧紧包裹在她掌心。 她预料到了什么,拼命地摇头,努力地向后收手,可她的力道,又怎能大得过辛子阑…… “子阑,不要这么做……我求求你,我们离开!我们离开,好不好……”她的嗓音已近嘶哑,眼眸中透着浓浓的绝望。 二人紧紧相握的手掌颤抖不休,辛子阑却突然勾唇,惨然一笑,“小妤,你可知道,此时此刻,我多么庆幸,如今这长生宫五宫之首的宫主,是我……辛子阑……” 他一边说着,一边握着黎夕妤的手掌,“羽晖”的刀刃对准了他的心口,缓缓送去。 “不……不……”黎夕妤放声哭喊,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拥有天生神力,将手自辛子阑的掌间抽出。 厉莘然始终站在一旁,他垂首望着这二人,竟也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小妤,你忘记先前答应过我什么了吗?”刀刃越逼越近,已触碰到辛子阑的衣襟。 “我希望,能够看见你的……笑容……” 刀刃刺穿他的衣襟,又顺势刺进他的皮肉…… 最终,直直刺进他的胸膛…… 黎夕妤的哭声在这一刻骤然停止,她怔怔地望着泪流满面的辛子阑,只觉一颗心,便在这时碎成了一片。 在这之前,她如何也想不到,今夜她要杀死的最后一个人,竟会是……辛子阑。 鲜血自他嘴角涌出的那一刻,她突觉视线里一片腥红,大脑于顷刻间变成空白一片。 辛子阑终是缓缓松开了手,然双手却已然被鲜血所染红。 黎夕妤无力地垂下手臂,瘫坐在地,忘记了一切。 辛子阑伸手将匣子拾起,转而抬眸看向厉莘然,艰难地开口,“厉莘然,这回去的路,我便将小妤……交给你了。快,带着长生草……离开这里……” 厉莘然缓缓俯身,颤抖着伸手,将匣子接过。 他双眸腥红一片,紧紧地抓着匣子,指节泛了白。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响起,在“宫”门的正前方,一堵石墙缓缓升起。 厉莘然转眸望去,只见一片夜色中,一轮圆月高悬于天边。 “快走!带着小妤,离开这里!”辛子阑拼上了最后的力气,低吼着。 厉莘然最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犹豫。 将匣子塞进怀中,厉莘然一把抱起瘫坐在地的黎夕妤,抬脚便走。 突然,黎夕妤开始奋力地挣扎,她不安分地扭动着身躯,以双拳捶打着厉莘然,“我不走……我不走……” 厉莘然咬紧了牙关,任凭黎夕妤如何挣扎,他也不曾松开她。 黎夕妤绝望地转眸,她的视线越过厉莘然的肩头,望向渐渐远去的辛子阑。 她瞧见辛子阑没了力气,直直地倒在了地上,胸膛间依旧插着那把匕首,有鲜血汩汩涌出。 可他却转首向她望来,眉眼依旧如画,一双眸子深邃且明亮。 黎夕妤的一只手臂垂落而下,她将手伸向辛子阑的方向,仿佛这样便能牢牢地抓住他。 可直至厉莘然走出宫门,她也没能将辛子阑一并带走。 踏出宫门后,脚下亦是长长的一条石阶,厉莘然向下走去,步伐沉稳且坚定。 渐渐地,那明亮的宫殿开始消失,黎夕妤眼中的辛子阑,也越来越模糊。 到了最终,她所能瞧见的,仅有冰冷坚硬的石阶。 而殿中,再也瞧不见二人身影的辛子阑,竟缓缓勾起唇角,释然一笑。 他缓缓闭上了眼,陷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 厉莘然抱着黎夕妤踏下最后一级石阶后,望着眼前茫茫的漆黑,突然便不知该去向何处。 而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自侧方响起,他转眸看去,便见月色下,一蒙面黑衣人正快步走来。 他蓦然眯眼,向后退了两步,浑身充满戒备。 黑衣人很快便到得他身前,一手提着个偌大的包裹,另一手则摘下了面上的黑巾。 厉莘然定睛看去,面露惊异,“方茹姑娘?” “快,跟我走,我送你们离开!”方茹压低了嗓音,沉声道。 说罢,她径自向前走去。 可厉莘然并未跟随,他依旧满心的戒备。 方茹停下步子,转身望向他,眼眶竟是一片湿红,“我与辛子阑自幼一同长大,在这长生谷,我们是彼此最信任的同伴。他生怕今夜取得长生草后,你们会遭遇不测,便于四日前嘱托我,在今夜送你们离开。” 听了此言,厉莘然终是点了点头。 他再垂眸看向怀中的女子时,却发觉黎夕妤竟不知何时闭上双眼,昏了过去。 遂,夜色下,他跟随在方茹身后,穿过条条僻静的小道,渐渐远离了这座巍峨又冰冷的宫殿。 黎夕妤睁开眼时,天色已大亮,她只觉天地摇荡,摇得她头晕目眩。 有风吹过,带着阵阵海水的气息,扑进她鼻中。 眼前是蔚蓝的天空,有海鸟经过,结伴而行。 “阿夕,你醒了!”熟悉的男音传进耳中,下一刻,厉莘然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他眸中满是关切与担忧,缓缓伸出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黎夕妤坐起身,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力气,厉莘然便坐在她身侧,任她靠在自己的怀中。 黎夕妤转眸望去,瞧见了无边无尽的大海。 海水泛着波纹,轻轻荡漾。 她再转眸,看向船头。 那里站着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却不是辛子阑。 一时间,胸膛似是被人挖空了般,她只觉浑身上下空荡无比。 “厉莘然,”她突然开口,嗓音竟沙哑得不像话,“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回家。”男子在她耳畔轻语,“回夕荣国,回荣阳城。” “那……子阑呢?”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眼神突然变得空洞。 厉莘然不再回话,握着她肩头的手臂,却忍不住轻轻一颤。 黎夕妤瞥向他的掌心,却见其上裹着厚厚的一层纱布,便又问,“你的手……还好吗?” “还好。辛大夫事先备好了伤药,你不必替我担心。”他长叹了一声,回。 而听闻此言,黎夕妤却蓦然怔住,她努力坐直了身子,转眸看向厉莘然,眼中竟透着几分恼怒,“事先备好?你是说,你一开始便知晓了一切?” “阿夕,我没……” “你既然知晓会发生什么,又为何不提早告知我?”黎夕妤突然低吼出声,双拳轻轻握起。 厉莘然双眉一拧,“阿夕,你冷静些。” “你说啊!”黎夕妤却再度低吼出声,双肩不停地颤抖着,“你为何不提早告知我?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眼前,甚至……我亲手杀了他……” 黎夕妤无力地咆哮着,面容憔悴,显得十分狼狈。 而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女音响起,方茹大步走了来。 “你发什么疯!”方茹怒吼着,眼眶依旧有些腥红。 黎夕妤被这吼声所慑,赫然怔住,转眸看向方茹。 方茹大步走来,而后自一旁的船板上提起一个大包裹,她将包裹解开,仍在了黎夕妤身前。 一时间,无数瓶瓶罐罐倒在船板上,布满了黎夕妤眼前的一方天地。 其内,还有那只精致的匣子。 “你看见了吗?这一切,都是辛子阑事先为你准备好的!”方茹伸手指着那片狼藉,低吼道,“他早就算好了一切,他知晓厉公子会受伤,便事先备好了伤药。他生怕你取得长生草后会遭遇不测,便委托我将你二人一路送回家乡!他不动声色地做了这一切,除了我,没有任何人知晓!” 方茹的吼声回响在耳畔,逼得黎夕妤的大脑嗡嗡作响,身子陡地一颤。 “他是谷主最看好的后辈,你以为那三日我为何要守着你?辛子阑的心思怎能瞒得过谷主,他老人家不愿眼睁睁看着辛子阑白白送死,暗地里自然要对你下手。可辛子阑他不舍得你受伤啊!那几日他无法离开长生宫,只能再度请我帮忙,请我守护你!”方茹吼着吼着,突然没了力气,跌坐在黎夕妤身侧。 “呵……”她积压在心底的无数话语,在这一刻尽数吐出,再也憋不住,“你以为他只是为了替你寻些虫子,而换你展颜一笑吗?你永远不知道他都独自承受了什么……他的心中,分明比任何人都要难过,可为了不令你起疑,他佯装欢欣地为你烧了鱼汤,只是希望能够在生命的最后一段,为你再多做些什么……” 听她说着,黎夕妤僵硬地眨了眨眼,只觉眼眸酸涩无比。 脑中回想起某些画面,想到那个美妙又梦幻的夜晚,无数光虫围绕在她身侧…… 想到那夜与百里先生分别后,跟在她身后的黑衣人。想到黑衣人消失后的一抹桃花香气,原来那夜,是百里先生救了她一命…… 想到那分明清香可口,却又无比苦涩的鱼汤…… 想到那个貌美的男子,于她额间印下的轻轻一吻…… 想到他剖开鱼腹,在瞧见鱼鳔后,向她投来的目光…… 原来,在那一个日夜里,他所留给她的,却也只有回忆。 而他的目光中总是透着深深的眷恋,与某些她彼时尚不能读懂的情愫。 可一切归于尘埃后,她终是读懂了他的目光:那真的是在与她诀别…… “我与辛子阑相识了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对某个人如此执着过。”方茹的语气渐渐变得平静,她望向茫茫海面,话语中透着苍凉,“自他四年前离开长生谷独自于世间闯荡后,他果真变化巨大,变得不再像他。” “你一定不知晓,他为了你,都付出了什么……”海风迎面吹来,方茹眨了眨眼,有泪水盈聚在眼眶中,“他虽自幼便在谷中长大,可他却比任何人都要厌恶那里。他知晓自己的宿命,总有一日要去守护那座宫殿。可他不甘,便与谷主定下十年期限,十年内他要独自去外界闯荡,体验一番人世冷暖后,再回到谷中继任五宫之首。谷主同意了,便放他离开……” “可谁也想不到,他离开不过半年,竟又回来了!”方茹的嗓音渐渐变得缥缈,被海风吹过,飘至黎夕妤耳中,也飘至厉莘然耳中,更飘向了远方。 “他回到长生谷,只是为了带走药田中的十七味灵药。可谷中的灵药,岂是他说带走就能带走的?为此,他不得不向谷主妥协,披上了金袍,并承诺会在一年后回到长生谷,担起自己的职责与使命……” 十七味……灵药? 听到这里时,黎夕妤觉得那颗心又回到了自己胸膛里,并且泛起阵阵疼痛,那疼痛逐渐蔓延,至肺腑。 “倘若我不曾猜错的话,辛子阑不惜赔上九年的自由也要带走那十七味灵药,是为了你吧!”方茹的口吻无比笃定。 是啊…… 是为了我…… 正因有了那十七味灵药,我心口与后脊的大坑,才得以重新生长回血肉…… 黎夕妤在心下回应了方茹。 “可如若仅是这样,又怎么足够?”方茹话音一转,突然变得凌厉。 她看向黎夕妤,眸中已生不出任何敌意,有的仅是苍凉与悲痛。 “待辛子阑回到长生谷后,他本本分分地留在了谷中。可没想到一年后,突有外人闯来,不知与他说了什么,他竟毫不犹豫地便离开了!他那是私自出谷,没有得到谷主的准许,甚至偷偷带走了一株长生草!你可知道,这是怎样的重罪?” 黎夕妤的身子又是一震。 当初百里先生带走了第一株长生草后,便再无人闯得过长生宫。可最终牺牲了辛子阑的性命取得的这一株神草,却是最后一株。 那么还有一株,去了何处? 这是她于昨夜闯宫时便思及的问题,如今终是有了答案。 她突然有了动作,一把抓过那精致的匣子,颤抖着将其打开。 但见其内静静地躺着一株草药,浑身雪白,透着盈盈光亮。 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传进鼻中,那气味竟无比熟悉。 在她刚被辛子阑带离永安寺的那半月里,他每日为她送上的汤药,便散着这样的气味。 甚至,她还记得那汤药入口后的味道,无半点苦意,很是甘甜。 蓦然间,她手臂一抖,那匣子便坠了下去。 厉莘然眼疾手快,一把拖住了匣子,将其合上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旁。 有泪水自黎夕妤的眼眶中涌出,她瘫坐着,被悲痛与绝望所倾覆。 “接下来的一切,想必你也都了解。辛子阑私自离开后,谷主大怒。我眼看情势不对,便自请出谷寻他。可他宁愿与我大打一架,也不愿离开你半分!你可知道在那夜,我多么想要闯进那座木屋,杀了你!”方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他为你做了这一切,独自承受了所有的代价。若不是你非要取得长生草,他即便是杀了两位护法,谷主也断不会要了他的性命。可最终,他却甘愿为了你,付出一切……” 方茹言尽于此,再也不看黎夕妤一眼,蓦然转身,走回了船头。 海风依旧,吹得人心发寒。 这之后,黎夕妤整整五日不曾开口说话。 直至第六日,厉莘然向她送来了水与干粮,她突然开口。 “在出海的前一夜,辛子阑曾在我面前起誓,这一路定能顺遂无虞。可如若我当初知晓他骗了我,那么第二日,我如论如何也不会踏上这艘船。我宁愿随着少爷一同死去,也不愿经历这一切,不愿亲手杀了辛子阑,不愿欠他如此多……”    第二百一十五章:守护 回到荣阳城时,大地回春,气候温和,处处皆透着勃勃生机。 他们离开了两月之久,司空堇宥也沉睡了两月之久,好在朝中有墨影、季寻等人顶着,并未出什么乱子。 许是为了令辛子阑的亡魂安息,方茹一路将黎夕妤与辛子阑送至皇宫,亲眼瞧着二人步入宫殿。 黎夕妤的怀中揣着那精致的匣子,她消瘦了许多,眼窝深深地凹陷着,面上无甚血色。 她一步步向内殿走去,先是瞧见了天宇的身影。 “夕姑娘,厉公子,你们终于回来了!”听见脚步声时,天宇立即转身,随后欣喜地开口。 黎夕妤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继续向前走,不曾回应。 天宇目光一滞,眸子微微一转,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一路奔波劳顿,阿夕很累了。”厉莘然适时开口,而后问道,“司空堇宥可还好?” 天宇侧身站在一旁,重重点头,“依照辛大夫的嘱咐,我与阿莫每日里都会按时按量地喂少爷服下汤药,故此并不曾出现任何差池!” 这本是个好消息,可天宇话音落下后,那一路前行的黎夕妤却陡地一颤,一时未能站稳,险些跌倒在地。 厉莘然一把将她扶住,轻声道,“小心些,莫慌。” “多谢。”黎夕妤低声道谢,随后避开他的搀扶,继续向前走。 她距离那张床榻越来越近,一颗心揪得生疼,眼眸变得酸涩无比。 她瞧见了那沉睡中的身影,走近后,看见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他的面色不再似先前那般乌青,却惨白至极,白得令她心惊。 她的身子又是一颤,掩在袖中的双拳轻轻握起,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去准备药炉,我要在殿中为少爷煎药。” 她的嗓音嘶哑至极,传进天宇耳中时,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他不敢犹豫,连忙应下,而后转身便走。 厉莘然凝望着黎夕妤的背影,蹙了蹙眉,轻声道,“阿夕,煎药这种事,还是交给御医来做吧。” “不必了。”黎夕妤却断然回绝,“暂且不论这长生草乃是神药,我不放心交给旁人。单是煎药这事,子阑曾经做过千百次,我也想尝试着看看,去体味他的感受……” 厉莘然的目光暗了几分,眸中透着些许悲凉,“我就在殿外守着,你若有何事,直接唤我便是。” 说罢,他兀自转身,向殿外走去。 推开殿门的那一刻,他瞧见一道火红色的身影正立在一根石柱旁,是方茹。 他的眸中闪过几分惊异,快步走去,“方茹姑娘,我本该亲自送你离开,可我不放心阿夕,不如派人送你一程,如何?” 方茹却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之所以还未离开,便是为了等你。” “方茹姑娘还有何事?”厉莘然挑眉,连忙问。 但见方茹四下里张望了一眼,见一切无恙后,便自袖中掏出了一样物事,置于厉莘然面前。 那是一只海螺,颜色颇为艳丽。 厉莘然伸手接过海螺,不解地望着方茹,“方茹姑娘,这是?” “厉公子是聪明人,想必你应当知晓该如何做。”方茹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悲痛,道,“三月后,将它交给黎夕妤。” 厉莘然的手臂轻轻一颤,眸色愈发深邃,却是在顷刻间明白了一切。 他将海螺收起,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方茹拱手揖了一礼,沉声道,“在下定不负所托。” 方茹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神情,她回以一礼,“厉公子,告辞了!” “这一路多谢姑娘的护送,还请姑娘多加保重!” 方茹蓦然转身,火红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这重重宫墙间。 厉莘然则伸手探进袖中,触碰到那只海螺,并未将其取出,只是缓缓勾唇,露出了一抹悲凉又自嘲的笑。 关于长生草的用法与用量,方茹曾仔细地向黎夕妤讲述过。 她坐在殿内床榻边,身前是一鼎火炉,火炉上架着个药炉。 她手握一把蒲扇,轻轻扇动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浓郁的药香扑进鼻中,黎夕妤的脑中,却赫然闪过两道身影。 一个是辛子阑,另一个则是文彦。 这二人都曾在她患病时为她煎药送药,不辞辛劳。 尤其是辛子阑,他守在她身边的每一日里,近乎是日日为她送药。 从前,看辛子阑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便也将这当做是习以为常。可是如今,轮到她自己亲手为司空堇宥煎药时,方才发觉这并不是一件易事。 无论火候还是时辰,若是有何偏差,都极有可能会影响药效。 她的身子十分单薄,却将脊背挺得笔直,那瘦削的肩头,似是能够顶起一片天地。 待她将药煎好,已是一个时辰后。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倒入瓷碗中,放置在桌案上,待其不再那般烫口后,便端着瓷碗坐在了司空堇宥的身边。 她舀起一匙汤药,向他唇边送去。 这样的事情,司空堇宥曾做过许多次,如今换做她来喂他服药,终是体会了那番心境。 宫殿内一片寂静,待碗中汤药尽数被他咽下肚后,黎夕妤的手臂,却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将瓷碗放置一旁,伸手握住司空堇宥的手掌。 他宽厚的大掌一片冰凉,她却抓得很紧很紧。 突然,有泪水滴落而下,滴在棉被上,氤氲一片。 “少爷,”她哽咽着低唤,“你快点醒过来吧,如今这世间,我所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她的嗓音回荡在殿中,透着浓浓的无助与悲凉。 她身边的所有亲近之人,全都离她而去。 辛子阑付出了生命,为她换来了长生草…… 她不能辜负他的心意,故而一定要救回司空堇宥,一定要等他醒来。 她缓缓俯身,趴在了床榻边,依旧紧紧握着他的大掌,却闭上了双眼。 她这小半生,过得并不如意,甚至可以用凄惨来形容。 她身边的人,越是亲近的,便越是没有好下场。 她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之所以能够活到如今,全是旁人付诸生命而换来的…… 亲手杀死辛子阑的那一刻,她只愿自己也随他一同去了。 可她若是也死了,那么辛子阑的牺牲,便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她要活着,不仅要活着,还要救回司空堇宥。 在这冰冷的人世,如今……却也只剩他们二人了。 迈出宫殿时,天色早已暗下。 屋檐下垂着几只灯笼,明晃晃的,竟有些刺眼。 厉莘然坐在回廊上,倚着石柱睡熟了,竟连黎夕妤推开殿门走出都未曾察觉。 殿外不知何时多了两名宫女,见到黎夕妤后齐齐下跪,“皇后娘娘。” 听见这称呼,黎夕妤先是一怔,片刻后问道,“谁派你们守在这里的?” “是墨大统领派奴婢们于殿外守着。”一名宫女答。 忽有一阵凉风吹过,吹得黎夕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又望向厉莘然,只觉他的衣襟有些单薄。 故,她沉吟了片刻,低声吩咐,“去为厉公子取件披风来。” “是。”一名宫女听从吩咐,立即起身,向回廊深处走去。 “你去将墨大统领请来,我有要事寻他。”黎夕妤又对另一名宫女吩咐道。 “奴婢遵命。” 两名宫女先后离开了,黎夕妤站在门外,紧了紧衣领,默然而立。 今夜的月色甚美,一轮圆月高悬于天边,与那夜长生谷的明月一般圆。 黎夕妤心生钝痛,不敢再去看月色,便垂下首,盯着地面。 约莫小半盏茶的时间后,一名宫女手捧两件披风,小跑着回来了。 黎夕妤听见脚步声后,便转眸去看她。 夜色下,宫女挽着两个发髻,眉眼低垂,一路小跑。 黎夕妤心头一滞,仿佛在这宫女的身上,瞧见了司桃的影子。 “娘娘,夜里风凉,奴婢替您也取了件披风。”到得黎夕妤身前时,宫女轻声开口,显得十分小心。 黎夕妤垂眸望着她手中的两件披风,叠得整整齐齐。 置于上方的为浅紫色,而下方的则是玄色。 黎夕妤伸手取过那浅紫色的披风,径自披在了肩头。 而后,她又将玄色披风接过,细细打量了这宫女一番,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名唤‘苏浅’。”宫女颔首,小心翼翼地回道。 黎夕妤点了点头,不再理会苏浅,却捧着玄色披风,转身向厉莘然走去。 她将手中的披风展开,为他披在身上。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睁开了眼。 他的脸上仍含着几分困倦,可那突然睁开的眼眸中却透着警惕。 看清黎夕妤的容颜后,厉莘然暗自松了口气,他连忙站起身,将披风穿戴好后,方才看向黎夕妤,关切地问,“阿夕,夜已深了,你为何不在殿中歇息?” “出来透透气。”她答。 “司空堇宥如何了?”他又问。 “虽不知何时能醒来,但长生草是子阑用命换来的,一定不会有差池的。”黎夕妤沉声回道。 每每提及辛子阑,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变得黯然,周身充斥着悲凉。 瞧着她如此神情,厉莘然突然苦笑出声,而后竟道,“很多时候,我会羡慕辛大夫。他虽永远地离开了,可他在你心中,却始终活着。他走得那般壮烈,即便得不到你的心,可至少……你将他当做挚友。” 黎夕妤的心生生地疼着,她握紧了双拳,不去看厉莘然的目光,也不曾回应他的话语。 他勾了勾唇,又道,“自他闯入永安寺,轻而易举便将你带走时,我看得出你对他的信任之深,不亚于司空堇宥。从前,我也曾嫉恨过此人,我不明白,他为何能够留在你的身边?可事到如今,我终是懂了……” 黎夕妤不愿再听下去,她微微蹙眉,蓦然转眸看向他,道,“厉公子,你的心意我并非不知,只不过我这一生都无法回应你。当初在长生谷,我曾承诺过将来定会报答你的恩情,如今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厉莘然深深地凝望着她,双手搭上她的肩头,沉声开了口,“阿夕,给我一个机会,只是守在你身边。我兴许不能像辛大夫那般为你带来欢笑,但在你最需要有人相伴的时期里,我希望能够守着你。你放心,我不会再为你造成任何困扰,待司空堇宥转醒后,待他的身子渐渐恢复,我就会离开。” 他的目光太过炽热,逼得黎夕妤心头直颤。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更不愿再与他相视。 正在她不知所措之际,墨影赶来了。 听见脚步声后,黎夕妤连忙挣脱了厉莘然搭放在她肩头的手掌,转身向墨影走去。 “夕姑娘,听说您有要事寻我?”墨影恭恭敬敬地行礼,问道。 黎夕妤点了点头,双眸冰冷,沉声问,“闻人玥如何了?” “始终关在牢里,派重兵守着,未曾生出半点差池。”墨影不假思索,当即便回。 “带我去见她。”黎夕妤的脸色陡然变得阴沉,冷冷地吩咐。 墨影闻言,立即便吩咐苏浅与另一名宫女,“你二人在殿外守着,不得擅自离开。” 说罢,他又转眸望向厉莘然,投去一个请求的目光。 厉莘然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宽心。 墨影这才放心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对黎夕妤道,“夕姑娘,请。” 夜色深重,黎夕妤跟随在墨影身侧,穿过高冷的宫墙,向地牢走去。 地牢外果真有重兵把守,却在见到墨影时,纷纷下拜,“见过墨大统领!” 而后,看清了黎夕妤的样貌后,便又道,“见过皇后娘娘!” 墨影示意众人起身,再请黎夕妤先行入内,他则走在了后方。 踏入地牢的大门后,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黎夕妤忍不住蹙眉。 行走在阴暗又潮湿的道路上,两侧皆是一间又一间的牢房,其内关押着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犯人。 黎夕妤不由加快了脚步,颇为厌恶此处。 闻人玥被关押在地牢的尽头处,牢门外依旧有几名侍卫把守者。 二人走近后,墨影出声吩咐,“还不快将牢门打开!” 侍卫闻言,立即取出钥匙,开了锁。 黎夕妤随之踏入,目光直视着前方那被捆绑在十字木桩上,衣发凌乱、浑身血迹的女子。 伊闹闹 说: 感谢734009690打赏的20个魔法币~    第二百一十六章:仇恨 地牢中阴暗且潮湿,不时有水滴滴落在地的声响,空气中皆透着刺鼻的恶臭与阵阵血腥气。 这是黎夕妤一生中头一次置身于牢狱中,心中万般抵触,却也唯有硬着头皮将身形站得笔直。 待她迈入牢房后,墨影对守在周遭的侍卫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离开。 不过片刻的功夫,侍卫们尽数离去,牢房中便仅有三人。 黎夕妤转眸打量了一番,只见这牢房中放置着各式各样的刑罚工具,有皮鞭,有烙铁…… 昏暗的火光下,她瞧见皮鞭上有血迹残留,不难想象在这之前都发生过什么。 闻人玥被捆绑在十字木桩上,身上仅有一件单薄的衣衫,浑身血迹,脑袋低垂着,杂乱的发自面前垂落而下,遮住了她所有的面容,凌乱狼狈至极。 黎夕妤的目光一片清冷,她凝望着闻人玥,缓缓向前走去。 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闻人玥突然有了动作。 那一头杂乱的发轻轻晃了晃,随后闻人玥缓缓抬首。 发丝分散至脸颊两侧,黎夕妤瞧见了那张容颜,熟悉至极,铭心刻骨。 闻人玥消瘦了许多,脸颊上颧骨凸现,一双眼眸溃散无神,想必已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在她的口中,尚且塞着一团破布,应是为了避免她咬舌自尽。 此时此刻,见到如此景象,倒也算是遂了黎夕妤出海前的心意。 二人对视了片刻后,闻人玥的目光渐渐有了变化,原本空洞溃散的眸子逐渐变得清明,其内透着惊奇与无边无尽的恨。 “唔……唔唔……”她突然开始挣扎,晃动着脑袋,支支吾吾半晌,似是想要开口说话。 黎夕妤见状,瞥了眼守在一旁的墨影,示意他将闻人玥口中的破布取出。 墨影立即照做。 待口中的异物消失后,闻人玥先是大口呼吸了片刻,而后看向黎夕妤,微微挑了挑眉,开口,“算算时间,如今已有两个多月过去了,少……司空堇宥的后事,也已办妥了吧?” 闻人玥的嗓音嘶哑粗糙至极,已不再似从前那般清冽,甚至已令人听不出那是女子的声线。 黎夕妤听她说罢,目光变得更加清冷,不由冷笑出声,回道,“怕是要令你失望了,如今我已寻得灵药,少爷他已然转醒,性命无虞!” 她如此回应,却不知究竟是为了带给闻人玥更加深厚的打击,还是为了安慰她自己那颗冰冷的心。 她话音落下后,便见闻人玥的目光微微一滞,先是不敢置信,可很快便释然,甚至……隐隐含着几分喜色。 黎夕妤心头一滞,蓦然蹙眉,不愿再与闻人玥提及有关司空堇宥的事。 “闻人玥,这牢狱之苦,你可还受得住?”黎夕妤沉声问道,冰冷的嗓音回荡在牢房中,竟显得有几分诡怖。 “呵……”闻人玥嘲讽一笑,嘴角尚有血迹残留,却道,“你们还有什么招数,都尽管使出来吧!” 黎夕妤挑眉,转而瞥向墙角边的桌案,转身走去。 在烙铁的一旁,一把匕首静静地躺着,刀刃上干干净净,于火光的照耀下泛着冰冷的寒芒,竟从未动用过。 黎夕妤将匕首握在手中,复又踱步回闻人玥的面前,抓着匕首于她面前晃了晃,“还记得当初你是如何对待我的吗?” 二人相距甚近,闻人玥身上的血腥之气传进黎夕妤鼻中,她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闻人玥却蓦然嗤鼻一笑,眼中尽是嘲讽,“怎么?当初的事态,你想重演一遍?你以为,我会……” 闻人玥话未说完,黎夕妤已然动起了手。 她紧紧握着刀柄,指节白皙一片,却将利刃刺向了闻人玥的脸颊! 她用了很大的力道,刀刃缓慢地划过,鲜血立时涌出,自闻人玥的眼角一路蔓延至耳根下方。 闻人玥痛得龇牙咧嘴,却咬紧了牙关,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黎夕妤下手毫不留情,目光逐渐变得阴寒,转而在闻人玥的另一侧脸颊上又划了一刀。 鲜血染红了闻人玥的面容,沾染在她的发丝上,显得诡异非常。 闻人玥的额角有豆大的汗珠溢出,她却强忍着痛楚,冷笑道,“如此迫切地想要毁了我的脸,我倒是不曾想到,你竟也会嫉妒我的美貌!” 听闻此言,黎夕妤觉得好笑极了,便当真笑出了声。 这么多年来,若说嫉妒的心思,她确是也曾生过。只不过,她曾经所嫉妒的对象,是那早已死去的司寇瑕…… 至于闻人玥,呵,还不够格。 “墨影,将那铁套为我取来!”突然,她压低了嗓音,吩咐道。 墨影闻言,立即自桌案上取过一只铁套,向黎夕妤递了来。 黎夕妤将匕首交至墨影手中后,慢条斯理地,将那铁套套在了右手上。 她手掌轻轻握起,铁拳赫然而现,虽有几分沉重,可她却努力展现得轻而易举。 下一刻,她握紧了拳头,毫不犹豫地便向闻人玥的心口捶去! 她虽拼了全身的力道,可终究没有半点功底,故而毫不担心会将闻人玥一击捶死。 铁拳捶下的那一刻,脑中闪过一副景象,黎夕妤的眼眸蓦然间变得腥红! 恨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逐渐侵蚀了她的内心。 她不做不休,接连在闻人玥的心口重重捶了六拳! 第六拳落下时,闻人玥的嘴角终是有鲜血溢出,伴随着脸颊上的伤口,流淌而下。 “黎夕妤,即便戴了铁拳又如何?你终究打不死我!”闻人玥恶狠狠地开口,似是挑衅般。 黎夕妤闻言,缓缓眯起双眼,咬紧了牙关,低吼,“闻人玥,你还是想不起来吗?” “既然如此,那我便打到你想起来为止!”吼罢,她再度挥起铁拳,拼上全身的力道,重重捶下。 脑中却有越来越多的画面闪过,黎夕妤眼眶酸涩,嗓音似是自牙缝中挤出,“你脸上的两道血痕,以及这一十七拳,是为了文彦!他还那么小,可你这个恶毒的人,竟然连个孩子都不肯放过!闻人玥,你便不怕下了地狱后,要遭受十八层炼狱的折磨吗?” 近日来,文彦时时进入她的梦中。可脸上却挂着两道血痕,刺得她眉眼生疼,却无法醒来。 那么干净纯粹的一个孩子,却惨遭闻人玥的毒手,她心中的恨,难平难休。 “哈哈哈……”闻人玥却突然大笑出声,竟有些癫狂,“我闻人玥这一生杀的人还少吗?这九年来,我为了司空堇宥,做过太多残忍恶毒之事!你以为我这满手的鲜血都是为了谁?外界传言只道司空堇宥冷血暴戾,可谁又曾知晓,那诸多残酷的恶行,都是我替他做的!我这一双手,比他脏了何止是千百倍!而我之所以会变成这般,也都是拜他所赐!我做了那么多恶事,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他!” 闻人玥低声咆哮着,眼眸中有愤恨,更有不甘。 “可他回报我的是什么?我那么爱他,他却从不曾将我放在眼中,他的心思都在你的身上!都在你的身上!”闻人玥沉重地喘着粗气,气息喷薄在黎夕妤的脸上,令她不由自主地向后倾身。 “我们兄妹二人为他卖命多年,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诸多苦劳!可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长死在他的剑下,他容不下我们兄妹二人,便要赶尽杀绝!呵……世人皆道是我们忘恩负义,可他又何曾顾念过这些年的情分?” 听着闻人玥的说辞,黎夕妤觉得更加好笑了。 她握紧铁拳,继续捶击,“是你们背叛少爷在先,而少爷也曾给过闻人贞一次机会,是他自己不懂得珍惜。故而,他那是死有余辜!” 一拳又一拳,不停地落下,黎夕妤的双眸,也愈发红润。 “至于你,你的心肠太过恶毒,暂且不论你背叛了少爷,单是你害死那么多人,便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垂怜!而即便再过几生几世,少爷他也不会为了你回眸,更不会将你放在心上!” 黎夕妤以最残忍的话语攻击着闻人玥,可眸中的恨意,却丝毫不曾减退。 她已不记得捶下了多少拳,只是将所有的恨,都寄托在了这只铁拳上。 “史华容,小桃,子安,伯父,文彦……”黎夕妤的嗓音突然变得颤抖,眼角竟有两行清泪滑落,“甚至还有辛子阑,他们无不是因你而死!” “闻人玥,这一条条的人命,你即便是入了十八层地狱,也无法还清!”黎夕妤怒吼着,泪水滑落脸庞,一颗心却痛得无以复加。 加之尚且昏睡在床榻上的司空堇宥,闻人玥所害之人,竟全是她身边最为亲近的人。 她不知捶打了多久,耳畔边突然响起墨影的声音,“夕姑娘,若再这般打下去,她怕是就要没命了。” 听见这声音,黎夕妤猛地收了手。 她看着闻人玥,后者的目光逐渐变得涣散,似是有些撑不住了。 可即便如此,闻人玥依旧不曾松口,低声道,“打啊……怎么不继续打了?你以为……就凭你这气力,便能够……打死我吗?” 黎夕妤闻言,缓缓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若是就此打死你,岂不是太便宜了你?” “呵……”闻人玥冷笑着,竟也缓缓勾唇,邪魅又得意,“真是想不到呢,就连辛子阑那家伙也死了……哈哈哈,报应啊……报应啊……黎夕妤,你如今知道了吗,你就是个灾星,谁与你亲近……谁便不得好死……” 赶在黎夕妤再度发狂前,闻人玥又道,“奥,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兴许并不知晓……” 黎夕妤一边摘下铁套,一边听闻人玥低语。 “还记得……司寇瑕是怎么……死的吗?”闻人玥压低了嗓音,似在与人诉说某个秘密般,神秘的口吻中却偏生透着浓浓的得意与快感,“你以为当初……那一箭,是谁射的……哈哈哈……” 陡地,黎夕妤瞪大了眼,目光中充满了惊愕。 下一刻,她自墨影手中夺过匕首,迅速抬手,将刀刃刺进了闻人玥的肩窝。 而如此这般,显然还不够,她握着刀柄,手臂缓缓向下移动,利刃便顺势向下倾斜,以凌厉又强势的速度,斩断了闻人玥的锁骨。 “呃……”终究,闻人玥没能忍住,闷哼了一声。 黎夕妤瞪着她,眼底依旧是滔天的恨意,“你当初曾对我施以酷刑,如今,我也还给你!” 说罢,她未曾拔出匕首,却看向闻人玥的一头乱发,缓缓眯眼,转而对墨影吩咐道,“扒光她的发,不准留下哪怕一丝一缕!” 墨影显然被黎夕妤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所震慑,他有片刻的呆怔,却很快回神,而后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道,“得令!” 黎夕妤向后退了几步,瞧着闻人玥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模样,又道,“寻御医为她看诊,无论如何,要她暂且活着。” “半月后,带去刑场,”她紧握双拳,周身散布着浓浓的戾气,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凌迟!” 说罢,她蓦然转身,不愿再多做停留,抬脚便走。 而就在她即将迈出牢房的那一刻,闻人玥突然出声唤道,“等等!” 黎夕妤不曾转身,却停下了步子。 片刻后,一道虚弱的声音传了来,“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能否……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 黎夕妤自然知晓她口中的“他”是为何人,却嗤鼻冷笑了一声。 “你做梦!”自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后,黎夕妤再不做停留,拂袖便走。 墨影将手中的破布塞回闻人玥的嘴中,便立即追上了黎夕妤的步伐。 二人沿路而返,抵达中途时,那几名侍卫正候着。 墨影对他们低声吩咐了几句,他们便立即向地牢深处走去,回到闻人玥的牢房。 一路穿行,黎夕妤眼角的泪水早已干涸,可她的脸色却阴冷至极。 她咬紧了牙关,努力不令身子颤抖。 还未踏出牢房大门时,突闻一阵沉闷的声响自深处传来,是闻人玥的声音。 那闷哼声虽极为隐忍,却透着难掩的惨烈,令人毛骨悚然。 黎夕妤突觉头皮发麻,仿佛有人正在肆意拔她的发。 她不由加快了脚步,随墨影一同离开了地牢。 踏出地牢大门的那一刻,清新的空气灌入鼻中,黎夕妤忍不住大口呼吸着。 她的身子终究开始颤抖起来,夜色下,有冷风吹拂,她紧了紧披风,却站定在原处,突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忍不住抬首,望向天边的明月。 而就在这时,墨影突然开口,低声道,“夕姑娘,辛大夫他……” 听得出他话中的迟疑与疑惑,黎夕妤转而看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墨影赫然怔住,他想起初见辛子阑的那一日,曾与之发生过口角之争,惹得众人皆不愉快。 在那时,他对辛子阑尚怀有敌意,可随着时日的推进,他对辛子阑已渐渐有所改观。 却不曾想,不过出海一趟再归来时,那个如玉般的男子……竟永远地离开了。 “此事,除却我与厉公子外,便再无任何人知晓。我希望你也能够永远地保守秘密。”黎夕妤的面上闪过几分悲痛,“尤其待少爷醒来后,断不能让他知晓,明白吗?” 墨影重重点头,神情中竟也夹杂了几分悲凉。 片刻后,墨影再次开了口,“姑娘,夜里风寒,我们早些回去吧!” 黎夕妤轻轻点头,便迈开步子,向着宫闱深处而去。 在这皇宫中,宫墙有一丈六尺之高,看似巍峨庄严,实则却处处透着冷漠。 黎夕妤一边向前行,一边问道,“这两月来,朝中情势可还稳固?” “季大将军日夜操劳,不时以强权压制,倒是不曾出什么乱子。”墨影答。 “季寻?”黎夕妤倒是有些惊讶。 她印象中的季寻,仍是那个心思透彻的,整日里唤她“夕妤姐姐”的少年。 想不到时间变了,人……也都跟着变了。 “姑娘您看,这宫闱深重,人一旦踏入,怕是终其一生都无法再离开。可您并不属于这深宫,然此后的年年岁岁,若永远禁足于此,您可甘愿?” 虽不知墨影为何要如此问,可黎夕妤仍是认认真真地思索了一番。 而后,她勾唇轻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缥缈至极,“我深爱的人,他在这里。那么余生,我哪也不去。况且,我的身边,也只有他了。” 墨影的目光突然沉了几分,嗓音也变得低沉,又问,“这便是少爷拼了数年才得来的一切,可其间艰辛与苦难,却令人唏嘘。姑娘身边的人,也因此而遭受牵累,纷纷离去。姑娘,您认为,这是否值得?” 黎夕妤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墨影,与其目光相对。 她隐约明白了他话中的意味,便问,“墨影,你是否认为,我与少爷历经多年磨折,终是走到这一步,一路上却失去了太多,如此这般……并不划算?” 墨影轻轻点头,回道,“这一生,我看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可似姑娘与少爷这般的,却是头一遭。心生悲凉的同时,不免觉得有几分不值得……” 黎夕妤无声轻笑,“当我们踏上一条路,明知这将是不归路,却也依旧披荆斩棘,倔强前行。因着我们不甘屈于命运,不甘屈于邪恶,故而……我们别无选择,亦没有退路。” 她说着,突然再次抬眸,望着夜空中皎洁的圆月。 “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倘若人生能够重来一次,这一切还是会发生……” 可如若人生能够重来一次,辛子阑,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去。 伊闹闹 说: 正文即将进入倒计时,很快就会完结。 接下来会有番外,在这里向各位读者大大征集,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我会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 回复(7)    第二百一十七章:骨灰 翌日。 黎夕妤推开殿门时,已是天光大亮。 苏浅正候在殿外,见到她后,连忙行礼,唤了声,“娘娘。” 黎夕妤下意识便向回廊望去,却并未瞧见厉莘然,不由问,“厉公子去了何处?” “回娘娘,厉公子天还未亮时便离开了,奴婢也不知晓他去了何处。”苏浅小心翼翼地回道。 黎夕妤转眸看向苏浅,只见她低垂着首,分明心思细致,却显然有些忌惮自己。 “小浅,你可会挽发?”黎夕妤低声问。 苏浅先是一怔,片刻后连忙点头,终于抬起双眸,看向黎夕妤,“回娘娘,奴婢会挽发。” “那你来替我梳妆吧!”黎夕妤说罢,蓦然转身,步回殿中。 黎夕妤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竟有些恍惚。 自她当初削发为尼后,至今已有近两年,她都不曾似此刻这般坐在铜镜前,静默地观赏自己的容颜。 只因着,她不敢面对如今的自己。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苏浅小心翼翼地走了来。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将双手绕至脑后,解开了那浅蓝色的头巾。 霎时间,发丝飞扬,垂落而下。 如今她的发已有过肩的长度,却远不及从前的一半。 自铜镜中,她瞧见苏浅蓦然张大了眼,神情有些惊讶。 她将头巾握在手中,后又缓缓抚上心口,轻轻闭上了双眼。 苏浅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见黎夕妤甚是宝贝那张头巾,便道,“娘娘,您这头巾甚是好看!” 苏浅的话语打破了殿中原有的沉默,黎夕妤睁开眼,眼眸中的悲痛一闪而过,随即勾唇一笑,道,“这是曾经的一位挚友,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辛子阑虽为她准备了无数灵丹妙药,可真正能够永远留下的,却唯有这张头巾。 而那美轮美奂的夜,与那顿苦涩的鱼汤,却永远停留在了记忆中…… 她摸不到,亦碰不着…… 许是她露出了笑容,故而苏浅并未听出她话语中的悲凉,便道,“想必娘娘的那位挚友,定是将这世间所有美好的祝愿,都给了您!” “是啊……”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复又望向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颇为灿烂的笑,“他将这世间所有的祝愿,都给了我……” 辛子阑曾说过,想要看见她的笑容…… 那么,她往后常常挂上笑容,他在天上……定也能瞧见的吧…… “小浅,你看我这般短的发,是否能够挽起?”黎夕妤伸手抚过柔软的秀发,低声问道。 “娘娘不必担忧,奴婢自有法子!”苏浅的眼眸中有星星点点的光亮溢出,她终不再似先前那般胆怯。 “好,那便交给你了。” 黎夕妤说罢,便垂首盯着掌心的浅蓝色头巾,原本勾起的唇角,终究还是缓缓沉了下去。 时至今日,她终能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发,可当初为她系上这张头巾的男子,却再也回不来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苏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黎夕妤再看向镜中,眸中闪过一抹惊艳的光芒。 不得不称赞,苏浅生了双巧手,竟能将她如此短的发挽成一个凌云髻,且丝毫不曾有碎发垂落。 难怪墨影会将她派来自己身边伺候。 黎夕妤正欲开口夸赞时,苏浅却赶在她之前开了口,道,“娘娘,昨夜丑时之际,季将军曾来过。” “他来做什么?”黎夕妤疑惑地问。 苏浅连忙回,“季将军本想入殿看望娘娘,却被厉公子拦下,故而未做逗留,便离开了。” 黎夕妤沉吟了片刻,将头巾叠得整整齐齐,而后塞进怀中,便蓦然起身。 她踱步至床边的柜前,自柜中抱出一只大匣子,其内装着辛子阑为她准备的瓶瓶罐罐。 她寻找了半晌,便将其中一个黑色的瓷瓶取出塞进了袖中,而后走回至苏浅身前。 “带我去见见季将军吧。”她出声吩咐。 “可是娘娘,您还未用早膳!” “回来再吃也无妨。” “那奴婢这便带您去往季将军的住处!” 季寻住在仙云宫,黎夕妤与苏浅踏入宫门时,有宫人立即迎了上来。 “见过皇后娘娘!” “季将军可在宫中?”黎夕妤问道。 宫人恭恭敬敬地点头,“回娘娘,将军正在书房。” 到得书房门前时,书房的门正大敞着。 黎夕妤抬脚步入其内,便闻墨的清香丝丝缕缕地传来。 她转身,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季寻正伏在桌案前,提笔写写画画,也不知正在处理何等机要之事,甚至连她的到来也未曾发觉。 黎夕妤便抬脚向他走去,隐约瞧得见他脸上的疤痕。 “夕妤姐姐!”待她走近后,季寻终是抬眸,欣喜地唤出声。 “听说你昨夜丑时还未歇下,今早又忙忙碌碌,记得要适时歇息,莫要累坏了身子!”黎夕妤站在他面前,轻声嘱咐。 季寻脸上的疤痕比之从前淡了许多,黎夕妤虽不知晓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却能感受到眼前这个男子,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了。 “夕妤姐姐,昨日你归来时,我因着公务繁忙,故而未能及时去看望你。待到夜里得了空,你却早已歇下。本想着今日抽空去看你,却不想你倒先来了!”季寻的脸上洋溢着欢欣,可一双眼眸却染上了沧桑。 黎夕妤转而瞥了眼桌案,只见其上摆放着厚厚一沓奏折,季寻方才便是在提笔批阅。 自司空堇宥出事后,这朝中的大小事务便都压在了季寻以及墨影等人的身上,倒也辛苦了他们。 “这两月来,还要感谢你,为少爷、为夕荣国做了这么多。”黎夕妤由衷地道谢。 季寻却摇头轻笑,摆手道,“我这不过是班门弄斧,待皇上病愈后,一切都还要由他来决断!” 黎夕妤凝眸望着季寻,静静地盯着他半晌。 岁月竟当真已流逝而去,从前的名门望族,如今却也只剩下他一人。 “夕妤姐姐,你怎么了?”季寻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黎夕妤连忙摇头,而后自袖中摸出那黑色的瓷瓶,递给季寻,笑道,“这是辛子阑为你准备的伤药,长期涂抹,能够祛除疤痕。” 季寻的眸色微微暗了下去,自黎夕妤手中接过瓷瓶,“多谢夕妤姐姐。” “不必谢我。我不打扰你处理公务了,告辞。” 说罢,她蓦然转身,离开了书房。 苏浅正在外候着,见她走出,连忙迎了上来。 主仆二人便又结伴而归。 一踏进宫院,便有阵阵花香扑鼻而来。 那香气再熟悉不过,是兰花。 黎夕妤立即转眸,一眼便瞧见了厉莘然的身影。 他躬身站在院中,手中抓着把锄头,正在忙碌着。 而在他身侧,几株兰花连根躺着,他似是想要将这几株兰花移植在这宫院中! 瞧见这一幕,黎夕妤心头一震,随后便是阵阵钝痛来袭,逼得她眼眶竟也泛了红。 曾几何时,辛子阑也做过这样的事。 彼时她失去了嗅觉,却在某个夜晚骤然转醒,而兰香传进鼻中,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个瞬间…… “娘娘,您为何红了眼眶?”苏浅的疑问自耳边响起,透着几分关切。 黎夕妤连忙眨了眨眼,轻声答,“不过是眼里进了沙子,不碍事。” 说罢,她便抬脚,向厉莘然走去。 “阿夕,你回来了!”厉莘然将锄头暂且丢至一旁,转而笑望着黎夕妤。 “谢谢你。”她莞尔一笑,轻声道谢。 可自她的笑容中,却透着几分难掩的悲凉,灼痛了厉莘然的眉眼。 “曾经想要赠你一番盛景,却不想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厉莘然的嗓音有些低沉,有抹悲痛自眼底一闪而过,“如今在这深宫里,怕是再无那样的机会了。” 听他说着,黎夕妤的脑中闪过一幅画面。 画面中有座不算高的山头,她与厉莘然相依而坐,旭日初升,山脚下是大片的兰花丛…… 若是不曾发生那件事,她将会永远怀念那一刻,并且将那副盛景牢牢记在心间。 只可惜,人生无法重来,已经发生过的事,如何也挽回不了。 “阿夕,”厉莘然的目光微微一变,有几分灼然,“你……还恨我吗?” 黎夕妤先是一怔,而后轻笑着摇头,“我这一生背负了太多的仇恨,如今终是得到了安宁,我已然没有心力再去怨恨任何人、任何事……” 这样的回答,听在厉莘然耳中,令他不由失声苦笑。 也便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无论他如何做,在她的心中,都已然再装不下任何人。 哪怕他此刻如同辛子阑那般悲凉死去,她也不会露出半点他想要看见的神情…… 故而,厉莘然拂了拂衣袖,转而负手立在身后,笑道,“此次回宫后,你变了很多。看到你如今能时时挂着笑容,我倒也放心了。阿夕,再过几日,我便离开。” 黎夕妤的神情不曾有半点变化,而厉莘然的一双手臂,却忍不住微微一颤。 他转而望向别处,眨了眨眼,又道,“我终于明白,强求来的机会,并不会令人心生愉悦。况且,我也不愿再为自己的不甘心找任何借口。我确是做不到似辛大夫那般坦荡,倒不如永远存着这份私心,日后行过万水千山,至少……还能留一点念想。” 听他说着,黎夕妤释然一笑,道,“也好,如今你这身份,也确是不适宜继续留在京城。往后无论你身处何方,都万望珍重!” 瞧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悲凉,黎夕妤突然出声唤他,“厉莘然。” 他回眸望来,迎上她澄澈的目光,听她道,“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那日与你坐在山头所看见的日出,是我这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的朝阳。” 厉莘然离开的那一日,黎夕妤不曾出面送别。 她只是站在高高的宫墙上,默然凝望着那渐行渐远的一人一马,目送他远去。 此后的数十年里,她再也不曾见过他。 此后的时日里,黎夕妤每日守在司空堇宥的床榻边,为他煎药,喂他服药,不曾假借任何人之手。 可接连数日过去了,那沉睡中的人,却依旧未醒。 处决闻人玥的这一日,黎夕妤并未亲赴刑场。只是后来听墨影回禀,行刑的过程极其残忍,原本围观的诸多百姓们竟未有一人能够从头看到尾。 而所谓的千刀万剐,也不过在进行至第八百七十三刀时,闻人玥便彻底断了气。 刑后,残缺不全的尸首被扔去了荒野,很快便惹来饿犬的分食。 听了这消息后,黎夕妤的眼角竟有两行清泪滑落。 闻人玥生前害死了她身边那么多人,如今她终是替他们报了仇…… 可到了这一刻,她的心中依旧生不出半点快感,只是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杀了闻人玥,替所有人报仇,这早已成为她心底的一抹执念,挥之不去。 如今心愿达成,那抹执念,也终是散了…… 转眼又是半月匆匆而过,黎夕妤每日都处在等待与期盼中。 可如今,长生草的疗程已尽,最后一副药也进了司空堇宥的肚中。 可他……依旧没有醒来。 黎夕妤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只是如同往日一般,周而复始地,做着同样的事情。 这一日,她依旧守在床边,瞧着那气色分明越来越好却始终闭着双眼的男子,不由失了神。 回首往昔岁月,自初见起至如今,每一幕的景象都历历在目,清晰非常。 他的身影,他的眸子,深深地印在她的心间与脑中…… “……娘娘,娘娘?” 她自苏浅的呼唤声中回神,茫然地转眸,“何事?” 经过这一月的相处,苏浅早已不再忌惮她,明媚的双眸中透着机灵,轻笑道,“娘娘,天宇大统领正在殿外候着。” 黎夕妤这才缓缓起身,向殿外走去。 天宇却将她带去了偏殿,殿中桌案上摆放着两只陶罐,其中一只令她觉得有些眼熟。 “不知姑娘是否认得这陶罐?”天宇出声问道。 黎夕妤轻轻摇头,“只是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却记不清了。” 天宇的目光暗了下去,沉声道,“这两只陶罐中,装着两具尸骸……” 此言一出,黎夕妤蓦然瞪大了眼。 她想起了什么,颤声问,“是小桃和……子安?” 天宇轻轻点头,回以肯定的答复,“少爷本想寻个好天气,将他二人送入江河。可自从回归荣阳城后,却始终未能寻到好时机。如今少爷病着,我看今日天气还不错,便将他们带来,交由姑娘做主。” 黎夕妤缓步上前,伸手抚过桌上的两只陶罐,指尖却在颤抖。 半晌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子安生前最遗憾的事便是未能带着小桃远离红尘是非,如今他二人不在了,也不应当再禁锢着他们。天宇,带我出宫吧,城南嘉玉江奔流不息,我想送他们最后一程。” 半个时辰后。 马车停在江边,嘉玉江的两岸边生满了野花野草,放眼望去,无不透着勃勃生机。 “我独自一人前去,你不必跟随。”下了马车后,黎夕妤对天宇道。 天宇本有些放心不下,思索了片刻后,终是站定在马车旁,未曾跟随。 黎夕妤踏过花草,只身一人去往江边。 她的肩上披着那件浅紫色的斗篷,怀中捧着两只陶罐,一步步地走去。 有冷风吹过,吹起她的衣角,周身萦绕着阵阵花香。 她站在江边,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水,深吸了一口气。 她先将一只陶罐放置在脚边,怀中抱着另一只,将其打开。 她伸手探入罐中,抓起一把细碎的骨灰,迎着风,将其撒在江水中。 “小桃,你去吧,去向远方,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黎夕妤喃喃低语,她垂眸望向水面,仿佛看见了司桃的容颜。 骨灰迎风飞落,落进水中,很快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在这一刻,黎夕妤并未觉得难过,反倒暗自松了口气。 她始终记得荆子安白了发,跪在她身前,向她求娶司桃的那一幕…… 她明白,在荆子安的心中,始终渴望那闲云野鹤般的自在生活,却为了一个“义”字,赔上了所有。 如今,红尘尽褪,想必还不算晚。 黎夕妤将二人的骨灰尽数撒在了嘉玉江,并未急着离开。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听着流淌的水声,静默而立。 一张又一张的面孔自脑中闪过,皆对她露出了温柔的笑。 这一生,经历了这么多,到了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已再无惧意。 司桃、荆子安、司空文仕、文彦,以及辛子阑,他们每一人,仿佛都还在她身边,从不曾离开过……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黎夕妤缓缓睁开眼,眼前是奔流的江水,不停不息。 她缓缓转身,踏上了来时的道路。 野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她向不远处的马车望去。 但见在车身旁,正立着一道笔直的身影。 却分明……不是天宇。 黎夕妤的脚步陡地顿住,她的身子正轻轻颤抖着,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伊闹闹 说: 感谢fairy456打赏的1朵红玫瑰。 回复(3)    第二百一十八章:醒来 风吹过,花摇草动,香飘万里。 刹那间,惊鸿一瞥,时间便在这一刻停留。 视线中分明有车有马,可她所能瞧在心中的,却唯有马车旁的那一道身影。 他身着一袭青衫,一头乌发直直地垂落至腰际,面色有些苍白,深邃的眼眸中却透着万千光华,璀璨绚烂。 黎夕妤蓦然便红了眼眶,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再望去…… 那人依旧存在于视线中,却缓缓迈开步子,向着她的方向走来。 他的步伐十分缓慢,目光却始终直直地望着她,唇角微微上扬,无不透着喜悦与眷恋。 黎夕妤的心却在这一刻轻轻抽痛着,莫大的辛酸与苦楚笼罩周身,泪水盈了满眶。 她突然迈开步子,向着那令她为之魂牵梦绕的男子,快步跑去。 风声自耳畔呼啸而过,她越跑越快,泪水自眼角滑落,原本温热的液体却很快被风吹得冰凉。 此时此刻,她的心底,迫切地想要拥抱他,想要感受他的温度。 她踏着花花草草,踏着过往的喜怒哀乐、恩仇怨会,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而他也在她即将扑进怀中时,缓缓张开了双臂。 霎时间,熟悉的气息灌入鼻中,黎夕妤扑向他,伸手环抱他…… 然,令二人皆不曾料到的是,黎夕妤扑来后,司空堇宥的身子,竟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他努力地想要站稳,可浑身上下并无太多力气,最终……竟被黎夕妤给扑倒了! 倒地的瞬间,有阵阵疼痛袭遍全身。他昏迷了三月之久,今日方才转醒便赶来了此处,四肢尚且肿胀,此番骤然倒地,倒令他有些吃不消。 黎夕妤也愕然怔住,她趴在司空堇宥的胸膛间,眼角尚有泪痕,眸中闪着晶莹的光亮。 二人相视许久,直至司空堇宥的脸色愈发苍白,黎夕妤方才回神。 她下意识便要起身,却在离开他胸膛的那一瞬间,猛地被他揽住了腰肢。 随后,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竟一个翻身,反将她压在了身下。 “少……” 她的呼唤被堵在了口中,他覆唇而来,深深地亲吻她。 这一刻,她的周身尽是他的气息,依旧是记忆深处的味道,从不曾改变。 她的一颗心正狂烈地跳动着,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努力且疯狂地去回应他的吻。 天宇早在司空堇宥出现的那一刻便悄然退下,故而在这嘉玉江边,野花丛中,无人会打扰他们。 他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却自最初的激烈狂野逐渐变得温和轻柔。 黎夕妤的眼角是不停流淌的泪水,这一月里,她无不在盼着他睁眼醒来的那一刻。 待最后一副药被喂他服下后,心中虽无恐惧,可那种深沉的绝望,唯有她自己知晓并体会。 她早已不再畏惧生离,更不忌惮死别,可如若他当真无法转醒,那她也断不会独活。 “夕妤……”他出声唤他,嗓音嘶哑,却依旧将她的名字唤得十分好听。 “我很想你……”他喃喃开口,眼眸一片红润,却痴痴地凝望着她。 听见他的声音时,黎夕妤却渐渐哭出了声。 她终于可以确认,眼前这个处在她心尖上的人,当真回来了! 她的等待并未落空,辛子阑的牺牲……也并未枉费。 原本,她心中怀着千言万语,想要待他醒来后一一诉说与他听,可如今他当真就在她眼前时,她的双唇张张合合,不停地颤抖着,竟什么也说不出。 她唯有用力地拥抱他,似要拼尽平生所有的力气…… 一刻钟后,二人坐上了马车。 墨影与天宇负责驾车,谁也不敢出声打扰车内的两人。 黎夕妤倚靠在司空堇宥的怀中,二人十指交缠,紧紧相握。 他的发垂落而下,浓密如瀑布,散着丝丝缕缕的清香。 黎夕妤伸出一手抚上他的发,捻了一撮绕在指尖,轻声问道,“少爷,你为何不曾束发?”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挲,低声回道,“我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人不是你,心中便再也装不下任何事。墨影告知我你来了此处,我便也匆匆赶来了。还好,我如愿见到了你……” 黎夕妤的眼中是掩不住的喜色,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唇角微微勾起,道,“我终于等到你醒来,等到你看向我,等到你出声唤我……” 司空堇宥将她握得更紧了,眸中多了几分怜惜,“来时的路上,墨影将一切都与我说了。没想到你竟不远万里出海为我寻药,阿夕,辛苦你了。” 黎夕妤闻言,原本微扬的唇角,便缓缓垂了下去。 索性司空堇宥并未垂眸留意她的神色,故而也不曾察觉出她这细微的变化。 “倘若换做是我出了事,我相信少爷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过是出海一趟,并不会觉得辛苦。”黎夕妤轻声回道,话语中听不出半点异样,“纵然是走遍天涯海角,只要能够救回你,做什么我都甘愿。” “这一生,我何德何能,遇上了你……”司空堇宥深吸一口气,面上有悲凉一闪而过,“曾几何时,我一度认为余生的日子将会颠沛流离,亦或孤苦无依。可幸好,即便所有人都远去了,还有你在身边……” 他的话语传进耳中,令黎夕妤心头一颤。 有浓浓的酸楚萦绕在心间,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瓮声瓮气地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但凡是你回眸的地方,一定会有我的身影……” 接下来的时日里,司空堇宥安心养病,黎夕妤便日日守在他身侧。 他虽已醒来,却终究身子虚弱,故而朝政大事依旧交由季寻等人打理。 天气逐渐变暖,二人选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一同回归司空府,跪在司空文仕的坟前,磕头叩拜。 那个满怀慈爱的父亲,即便早已不在人世,却始终活在了黎夕妤的心底,鲜明无比。 “你可知道,父亲为何会选择葬身于此处?”耳畔响起司空堇宥的声音,他低声问道。 黎夕妤仰首望着眼前高大的杜鹃树,片刻后摇了摇头,问,“为何?” 司空堇宥转眸看向她,目光中透着温柔,道,“当年我母亲离世后,父亲将其尸骨焚烧成灰,于这树下挖了个坑,撒入坑里,深埋于此。” 黎夕妤闻言一惊,这才恍然发觉,自与他相识后,竟当真不曾见过他母亲的坟头。 “这棵杜鹃树,是他们二人一同栽下,见证了司空府数十年来的悲欢喜乐。娘亲受辱后,父亲知晓她定然不愿以那样的身躯长眠于地底,便以一把大火,烧尽了……” 司空堇宥的眸中有思念与悲痛萦聚,却再无半点恨意。 他说罢,蓦然俯身,于坟前磕了三次头。 黎夕妤见状,一时不知该向司空堇宥的母亲说些什么,待他叩拜完毕后,便也俯身,对着坟头磕了三回。 她在心中默默念着:伯父,我与少爷历经苦难,如今苦尽甘来,我会永远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您……是否也可安息了? 这一夜,二人并未回宫,而是住在了司空府。 黎夕妤也在这一夜的梦境中,见到了司空文仕。 他依旧是从前的模样,眼眸中含着温暖的笑,柔声对她道了句,“丫头,有你陪在堇宥身边,伯父终于再无牵挂,去轮回中,寻找你的伯母了……” 翌日,司空堇宥依旧不曾提出要回宫。 黎夕妤乐得自在,与他携手走遍了司空府的每一处角落。 到得未时,二人走累了,便回到屋中。 黎夕妤靠在床榻边,手中捧着一册书卷,细细翻阅。 司空堇宥便在床榻边守着,定定地望着她,眉眼间尽是柔情。 黎夕妤看着看着,突觉困意来袭,便靠在床边,睡了过去。 司空堇宥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令她平躺在床榻上,自己依旧守在床边。 待黎夕妤再睁眼时,便已至酉时。 日暮西陲,天色即将暗下,她望向身边的男子,轻轻唤了声,“堇宥……” 司空堇宥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便将她被窝中拽出,道,“天色快要暗了,我们回宫吧!” 黎夕妤愣了片刻,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回宫?此刻?” “没错。”司空堇宥笑着点头,“这司空府你日后时时都能回来,但是今夜,我们回宫去。” 黎夕妤便这般一头雾水地被司空堇宥牵着,上了马车,去往皇宫。 马车停在宫门前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已散去。 黎夕妤被司空堇宥牵着下了马车,抬眸向宫门内望去,只一眼便赫然怔住。 她微微张大了眼,掌心加大了力道,紧紧攥着他。 但见在宫门内,一只又一只的灯笼高悬于宫墙之下,透着明黄色的光,很暖。 她跟随在司空堇宥身侧,缓缓踏进宫门,向皇宫深处走去。 所过之处,皆是高悬的灯笼。 宫闱楼阁,高墙冷院,在入夜后竟美得令人心颤。 无数宫人穿梭其间,纷纷议论着。 黎夕妤的心不停地颤抖着,震惊于这般毫无预兆的景色,心底萦绕着感动与喜悦。 二人一路向前走,直至到得万盛宫前。 宫殿的屋檐亦被灯笼占据,高高坐落在百层石阶上,庄严巍峨中透着几分朦胧与温暖。 司空堇宥停下步子,转身面对着黎夕妤。 她抬眸,迎上他深邃的目光。 “夕妤,”他开了口,道,“我曾向你承诺过,定会给你一个家。虽然错过了张业先生推算的好日子,但我已向司天监询问过,下月初二,宜嫁娶。” “你……是否愿意嫁给我?”    第二百一十九章:共度(大结局) 夜色下,暖黄色的光芒照来,将司空堇宥的容颜映衬得分外柔和。 黎夕妤凝望着他极尽温柔的眸子,一颗心,正不停地颤动着。 为了这一刻,她曾经历了太过漫长的等待。为了能够永远留在他身边,过往她承受了太多的折磨与坎坷。 她自然满心欢喜地期盼过,有朝一日能够披上嫁衣,嫁给她最爱的人…… 司空堇宥的唇角微微上扬,望向她的目光中满是光华,璀璨至极。 她看得出他眼中的欢喜与自信,同时亦藏了几分紧张与期盼。 如若这一幕发生在三个多月前,她必然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盼着婚期的到来。 可如今,当她终于听见他开口向自己提亲时,心中虽万般感动,却再无从前那般欢欣雀跃与期盼的心思。 她突然抬起手臂,抚上自己的胸口,在她怀中,始终揣着那张浅蓝色的头巾。 “少爷,”她开口,努力将自己的神情展现得一派如常,轻声道,“我很感谢你,为了我将这原本冰冷的皇宫装饰得如此温暖。而我这一生,左右都会永远在你身边,早在我将自己完全交给你的那一刻,在我心中,你便已然是我的夫君。至于嫁娶婚仪,能否……” 她终究未能将话说完,眼眸一片红润,轻轻咬住了下唇。 司空堇宥自然知晓她话中之意,却不明所以,微微蹙眉,道,“可是我想要给你一场盛大的婚仪,要你名正言顺地成为我的妻子。” 听闻此言,黎夕妤突然攥起了胸前的衣襟,一颗心揪得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终究,做不到那般心安理得。 看见她落泪的那一瞬间,司空堇宥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眸中含着怜惜,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 “好,既然你不愿,那此事就此作罢。”他柔声开口,话语中含着安抚之意,“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这一夜,黎夕妤早早便睡下,司空堇宥却踱步而出。 他站在殿外,很快便有人走来,恭恭敬敬地立在他身侧,出声问道,“少爷,您可还有何吩咐?” 他眸色幽暗,直直望着前方,却出声问道,“自阿夕出海归来后,可有与你说起过在长生谷发生的事?” 墨影神色一变,心底不免有些紧张,然回话的语气却一派如常,听不出半点异样,“自夕姑娘回归后,她每日里都守在少爷的身边,亲手为您煎药。却是不曾透露过半点有关长生谷的事。” 司空堇宥闻言,蓦然转眸,直勾勾地望向墨影,目光深邃又犀利,似是能够一眼便窥破他的心思。 墨影被自家主子如此盯着,一时间头皮发麻,愈发紧张了。 片刻后,司空堇宥启唇,压低了嗓音,沉声道,“墨影,如今连你也敢在我面前说假话了!” 墨影的手臂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可她始终记着曾答应过黎夕妤的事,便也唯有硬着头皮,回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万不敢欺瞒少爷!” 司空堇宥见墨影如此坚决,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辛子阑他……出事了吧?” 墨影蓦然瞪大了眼,却依旧不敢做任何回应。 司空堇宥转回目光,双手负于身后,兀自说着,“自我醒来后,总觉阿夕变得与从前不太一样了。我知道,在她的心中,定然独自承受了许多事。倘若我不曾猜错的话,辛子阑他……已不在人世了。” 此番,墨影又惊又怔,忍不住心生敬佩。 “否则以辛子阑的性子,他定要亲眼看着阿夕穿上嫁衣,风光大嫁……” 司空堇宥的嗓音变得缥缈,他仰头望着天边的明月,半晌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自然明白,黎夕妤之所以不让他知晓真相,便是怕他会因此心生愧疚,终其一生也无法走出。 他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却又心生悲凉。 他清楚地知道,往后无论过去多少个年岁,在他与黎夕妤之间,永远都隔着一道跨越不过的无形的丝线。 那丝线看似缥缈无甚威胁,可它总能在某些时刻,于二人的心间,轻轻划过…… 不痛不痒,却永远也无法摆脱,无法忘却。 两月后。 司空堇宥的身子渐渐恢复,却做了件足以震撼全天下的大事。 这日一早,他将传国玉玺以及皇帝御印一并丢在了季寻的面前。 “皇上,您这是做什么?”季寻不明所以。 司空堇宥眉梢一挑,而后道,“从此刻起,你才是这夕荣国的君主!” 季寻大惊,连连摆手,正想说些什么时,司空堇宥却抢了先。 “我已认真想过了,这深宫中的生活并不适合我,也不适合阿夕。这几个月里,我从不曾打理朝中要事,而你却做得很好!季寻,我相信你,你定能成为一个廉政爱民、受百姓爱戴的好皇帝!” 季寻脸上的疤痕已淡去些许,他双眉紧锁,心中是万般的不甘愿,“可这样的生活,也并不适合我!我自幼便不喜拘束,哪怕你要我常年驻守在边关,也远好过将我困在这牢笼中!” 四目相对,二人的眼中皆透着几分坚决。 这令天下人人垂涎为之不惜付出生命的皇权,如今在这二人眼中,竟分文不值! 司空堇宥也不由蹙眉,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强求,“既是如此,我不勉强你便是。我本想带阿夕离开这里,远遁江湖朝野之外,从此不问人间世事,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这江山天下总要有人接管,既然寻不到合适之人,那我也唯有继续守着。” 说罢,他俯身伸手,将那两样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的印鉴收回。 随后,他蓦然转身,抬脚便走。 而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季寻突然出声唤道,“等等!” 司空堇宥停下步子,回眸望向季寻。 他瞧见季寻的眉梢正轻轻颤抖着,似是暗中做了某个艰难的抉择。 片刻后,季寻大步走来,到得他身前时一把便夺走了他手中的印鉴。 “带着夕妤姐姐,寻一处世外桃源,好好过完这一生。”季寻将印鉴握在双手中,指节泛了白。 司空堇宥挑眉,眼中有微光一闪而过。 “司空堇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让夕妤姐姐幸福安稳地度过余生。”季寻直直地凝望着他,无比认真地开口,“因为,她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司空堇宥轻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季寻的肩头,“你说的没错,她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就此,司空堇宥为期四月之久的君主生涯,便终结了。 此事迅速在宫中流传开来,还未待季寻登基之时,便已然传遍了天下。 私下里,黎夕妤曾问过,“少爷,那无数人垂涎渴求的江山天下,亦曾是你历经多年筹谋得来的,就此放弃了,心中便不会不甘吗?” 彼时,司空堇宥揽着她,将唇凑至她耳畔,低声道,“曾几何时,我也在心中描绘过这盛世江山的轮廓,幻想着在我的治理下,百姓们将会过上怎样的生活。可是后来,我渐渐醒悟,实则我的心很小,装不下江山,装不下百姓,仅能装下一个你。” 如此情深,令黎夕妤心甘情愿地深陷其中,再不抽身。 待司空堇宥的身子再好些时,二人回到司空府,着手准备着离开京城的事宜。 这一日天光甚好,黎夕妤身处马厩中,为陌央与竺商君梳理毛发。 苏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娘娘,娘娘……”即便时至今日,苏浅依旧改不掉对她的称呼。 黎夕妤放下手中的马刷,面露惊疑地向苏浅走去,“小浅,你怎会来到司空府?” “娘娘,奴婢是来给您送一样东西的!”苏浅说着,自袖中掏出了一只玄色锦袋。 “半个时辰前,厉公子于宫中寻见奴婢,留下了这只锦袋,交代奴婢务必要将它亲手送给娘娘!”说着,苏浅便将锦袋递至了黎夕妤的面前。 黎夕妤伸手接过锦袋,面上尽是狐疑,“厉公子?他不是早就离开了?” 苏浅茫然地摇头,表示同样不解,“可不是嘛,奴婢瞧见厉公子的那一刻,可是大吃了一惊呢!” “厉公子可还说了什么?”黎夕妤一边打开锦袋,一边问。 “厉公子还说,这锦袋中的物事是一位名唤‘方茹’的姑娘送来的,十分紧要,不得有半点闪失!” 苏浅的话语虽传进了耳中,可黎夕妤却显然无心再去倾听。 当她瞧见锦袋中的事物后,身子蓦然一僵,一颗心便开始狂烈地颤抖着。 那是一只海螺,散着丝丝缕缕海水的腥咸之气,连带着某些回忆,铺天盖地地涌上她的脑海。 她小心翼翼地将海螺取出,握在掌心的那一刻,她的手臂突然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些紧张,她突觉浑身无力,双腿都开始打颤。 苏浅瞧见她如此模样,既疑惑又紧张,却也不敢在这时出声。 片刻后,黎夕妤颤抖着抬起手臂,她将海螺凑向耳畔……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男音响起,嗓音回荡在耳畔…… “小妤,是我啊!我是子阑,辛子阑!哈哈哈……你想不到吧,我没有死!我还活着!我早便说过,老头子很疼我,他不舍得看我死去!只不过我也大病了一场,直至今日方才有所好转!你不必再替我感到难过与伤心,我生活在长生谷,身子很快就能痊愈!匆匆数十日一晃而过,司空堇宥想必已经转醒,也不知这海螺到达你手中时,你正在做什么……兴许早已披上嫁衣,嫁给了他……今日长生谷的景色很美,桃树下落满了花瓣……对了,桃花仙今日又吹奏了一曲,引来了无数飞鸟……哎,哎!方茹,我还没说完呢,再让我多说几句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复。 黎夕妤浑身的力气在这一刻被抽干,她双腿一软,便跪坐在地。 泪水汹涌地流淌而出,那欢愉的声音依旧在耳畔回响着,她甚至能够想象到他的神情…… 再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他笑得那般没心没肺,话语中透着独属于他的絮叨,却令她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是积压在心底,接连数月的悲痛与压抑,是她小心翼翼地藏匿着生怕被外人看出端倪的心思…… 就在这一刻,她泪眼模糊的视线中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子,男子站在她身前,向她拱手,眉眼如画,眸中有万千光华流转,笑道,“在下辛子阑!布医施药,四海为家……” 那是初见的那一日,她对他心怀戒备,他却笑得灿烂,从此后,永远活在了她的心中。 黎夕妤倒地的那一刻,苏浅大惊失色,连忙到得她身侧,正欲将她扶起时,却见她已是满面的泪水。 苏浅一时慌乱至极,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唯有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她未曾等到黎夕妤的回话,却等到了司空堇宥的到来。 司空堇宥大步走来,见黎夕妤正放声大哭,手中紧紧攥着个海螺,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蹲下身子,伸手拂上她的脸颊,一言不发,只是温柔地替她擦拭泪水。 良久后,黎夕妤的情绪终是稍有所稳定,她抽噎着,红肿的眼眸盯着身前的男子,颤声道,“司空堇宥,我们成亲……好不好?” 司空堇宥的手臂蓦然一滞,神情自惊愕逐渐转变为喜悦。 “……好。”半晌后,他回了一个字,嗓音却也同样在颤抖。 黎夕妤与司空堇宥成亲的这一日,是个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日子。 他们并未告知任何人,悄无声息地于司空府中,举办了一场极简的婚仪。 唯有苏浅这一个见证者。 苏浅为黎夕妤梳了精致的红妆,为她盖上喜帕,将她带至司空堇宥的身侧。 二人跪在花园里的杜鹃树下,相互拜了三拜,便算完成了礼数。 回到卧房后,司空堇宥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张红盖头,递上了合卺酒。 可黎夕妤的眼眸却一片红润,她接过合卺酒,绕过他的手臂,将酒盏凑至唇边,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酒水入口的那一刻,有些辛辣,却透着甜。 终于,她在上苍与伯父伯母的见证下,如愿地嫁给了他…… 这一日,她身披喜袍,以平生最美的模样,成了他的妻。 这一夜,红烛葳蕤,一室旖旎,一夜柔情…… 翌日,直至天光大亮,日头高照,黎夕妤方才缓缓睁开眼。 她转眸,瞧见日光透过窗子倾泻而下,于空气中绽放出七彩的光晕。 忽而,一阵推门声响起,她再转眸,便瞧见了那道刻骨铭心的身影。 司空堇宥大步走来,于床榻边坐定,大掌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问道,“昨夜折腾了一宿,为何不再多睡会儿?” 黎夕妤闻言,蓦然红了脸颊,将脸别至一旁,眼眸中含着娇羞,不再看他。 “呵呵……”他的笑声响起,萦绕在耳畔,竟是那般的好听。 “堇宥,”她低低地唤他,瓮声瓮气地开口,“我做了一个梦……” “哦?”他挑眉,笑问,“梦见了什么?” 黎夕妤转而向他望来,眸子清亮,嗓音却有些低沉,“我梦见一大片的草原,我们纵马驰骋,相互追逐。有小桃,子安,伯父,子阑,文彦,甚至……还有闻人贞与闻人玥……”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目光却变得迷离,似是在回忆那个美丽的梦境。 半晌后,司空堇宥笑出声,将她自被窝中拽出,笑道,“你这是想要骑马了,如今陌央长大了许多,我们赛马去!” “正好,一切事物都已收整妥当,我们今日便启程,离开荣阳,去一处风水秀丽之地,过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可好?”他的大掌摩挲着她的眉眼,笑问。 黎夕妤闻言,忍不住红了眼眶,却重重点头。 一个时辰后。 两匹马儿一前一后地奔跑而出,离开了荣阳城。 竺商君的伤势已痊愈,如今又能自在地驰骋于原野间,它依旧是司空堇宥最喜爱、最骄傲的马儿。 陌央的毛发在日光的照耀下白得发亮,黎夕妤也着一袭白衣,披着件玄色披风,拉扯着缰绳,眼中满是笑意。 她的怀中依旧揣着那张浅蓝色的头巾,视线不离前方的一人一马,紧紧抓着缰绳。 余生,有最心爱的人共度,哪怕二人二马,四处漂泊,浪迹天涯,也足够美好。 往事一一浮上脑海,每一幕,皆有他的身影。 那一袭青衫,那一抹身影,是她心中,最温暖的故乡。 从此后,她与他,再也不会分开。 风拂过,自耳畔留下一阵呼啸,却很暖。 “阿夕,我们可是在赛马,你可要快些追上来啊!” 前方的男子高呼出声,嗓音被风吹着,传进黎夕妤的耳中。 她勾唇一笑,扬声回道,“陌央已经长大了,你等着,我们这就追来了……” 伊闹闹 说: 正文到此全部结束,明天开始会有番外。 大家一定要记得看番外啊~会有你们想看的~ 回复(6)    第220章 番外:忆妤记(1) 想不到最终,我还是活了下来。 大昌国的气候与夕荣国正相反,分隔在大海的两端,中间隔着万水。 墨魂谷近日被风雪笼罩,自高处望去,雪白无垠。 我坐在后山山头,望着山下茫茫雪原,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容。 女子眉目温婉,目光却不似水,反而透着几分坚毅与倔强。她就在我眼前,长发随风飞舞,我只要伸出手,便能触碰到她。 然,就在我伸手的那一瞬间,她的容颜却渐渐消散,从前额,至双眼,至唇……最终,什么也未留下。 我的手掌窘迫地停在半空,我知晓我应当收回,可我舍不得…… 多少日了,小妤终于肯出现在我眼前,哪怕那只是虚幻一景,可至少也都残留着独属于她的感觉。 纵然这感觉令我心痛,可我依旧……舍不得啊。 “近日你时常坐在这山头,怎么?登高望远?” 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我知道,是百里前辈来寻我了。 我的手依旧悬在半空,茫然地望着远方,缓缓开了口,“纵是登高能望远,可我心里思念的,不过仅仅一人罢了。” 天空又开始落雪,片片雪花落在我的掌心,融化的那一瞬间,有些冰寒。 突然,百里前辈坐在了我的身边,我虽未转眸,可自眼角的余光也能够瞧得见他那一头花白的发。 三个月前,我丧命于长生宫,是百里前辈救了我。 他在我的体内种下了一蛊,名为“凤凰蛊”。 自跟随百里前辈来了这墨魂谷后,我方才知晓,谷中人自出生起便会有两条命魂,而那凤凰蛊,则有着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 我也因着得有凤凰蛊,方能死而复生。 可真正醒来的那一刻,我并未感到半点欢愉。彼时我躺在一艘船上,头顶是蔚蓝的天空,我清楚地听见海浪翻滚的声音,以及心口生出的阵阵剧痛。 百里前辈守在我身侧,我曾问他,“为何要救我?” “你还这么年轻,天下之大,你可曾认真走过看过?既然没有,为何不好好活着?”那时,百里前辈目光清冷,如此回。 直至如今,我伤势痊愈,住在这墨魂谷已有八日,却依旧寻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与目的。 “想要回去吗?”突然,身边的百里前辈开口,如此问。 我终是缓缓收回了手,雪势越来越大,飘落在我的衣发间。 “百里前辈,你这一生,可有为了某个人,抛弃过生死?”我不答反问。 “呵……”我听见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却透着浓浓的哀思,而后他道,“实则我与你相似,也曾断送了性命,最终却因凤凰蛊而重生。而我那时之所以没了命,却是为了搭救最爱之人的心上人……” 闻言,我却蓦然怔住。 我下意识便转首,望向身侧的人。 即便他已老去,眼角爬上了皱纹,但不难看出,在岁月的磨砺下,他依旧有着一副令人艳羡的好皮囊。 想来他年轻时,定然风华绝代,颠倒众生。 可真正令我惊讶的,却是他方才所说出的过往。 他说,他曾为了搭救最爱之人的心上人而死。 那么我呢?我又何尝不是? 这一日坐在山头上,百里前辈一改往常的孤高与沉默,与我谈及了他的过往。 许多事情,他讲述地并不清晰,可我依旧自那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一个故事的模糊轮廓。 原来,他所爱上的女子,是这大昌国的一代皇后。 他守在那女子身边数年,为她付出了一切,最终却与她告别,此后的数十年里,直至她死去,二人也不曾再相见。 而他五年前去往长生谷寻求长生草,竟是为了那女子的后人…… 我难以想象,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深情。 他独自一人于世间飘零了数十年,心底却从不曾放下过最爱的人。他不远万里冒着生命危险寻求神草,竟只是为了搭救故人之后…… 我不由抚上心口,自问:倘若换做是我,是否能做到这般? 这是一个复杂且深刻的问题,我答不出。 待百里前辈将他的过往简单讲述完毕后,风雪愈发猛烈了。 他站起身,问我,“还想回去吗?” 我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最终却回,“我……不知道。” “没有关系,你有一生的时间去思索。”他说罢,拂了拂衣间的落雪,便转身向山下走去。 我没有犹豫,也连忙起身,跟在他身后。 下山的路颇为陡峭,又积了雪,可我们二人却走得十分自如。 下了山后,穿行在谷中,我们遇上了一名女子。 准确的来说,是一位年迈的女子。 她同样白了发,肌肤稍有些松弛,可即便如此,岁月的痕迹依旧掩不去她眉目间的风华。 她走动时,周身会散出清脆的铃声,我仔细地听着,那声响似是来自于她的脚踝。 “丘哥哥……”她站定在我们身前五步之外,颤抖着开口,嗓音沙哑。 我有些怔忡,片刻后明了:她是在唤百里前辈。 “小羽……”百里前辈唤出这个名姓时,我的心突生一阵钝痛。 下一刻,女子几步走来,扑进了百里前辈的怀抱。 她在哭泣,不为与百里前辈的重逢,因为我感觉得到,她很悲痛。 我明白,在这一刻,我应当回避。 故而,我悄无声息地离开,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只是在途中,我听见有人正议论,便自这阵议论声中,隐约知晓了某件事的轮廓。 原来那被唤作“小羽”的女子,曾是这墨魂谷的一代谷主,而她在位期间,身边曾有一位中原男子的陪伴,陪了她数十年。 这二人间的情意十分深厚,却无关乎男女情爱。 男子的心底始终藏着另一个女子,羽前辈便在他离世后,将他的尸身送去了中原,葬在了距他心上人较近的地方……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房,站在窗前,心绪久久也未能平静。 我不敢想象,未来待我老了,白发苍苍后,我还能为了自己最心爱的人,做些什么? 我的心生生地疼着,宛若刀绞,撕心裂肺。 犹记得,初次心生钝痛时,我曾以为自己是患了病,故而替自己把了一整日的脉,却什么也未诊出。 如今,我已能淡然地面对心痛,却依旧无法抑制地……去思念那个远在万里之外的人。 望着窗外的纷飞大雪,我缓缓抬起手臂,探进怀中。 我摸到了那把冰冷的匕首,将其取出,置于眼前。 这把宝刀名曰“羽晖”,是我如今所拥有的,唯一与小妤有关的东西。 三个月的时日过去了,司空堇宥想必早已转醒,他是这世上唯一能够带给小妤幸福的人,所以……他一定得活着。 而那只海螺,算算时间,也该去到小妤手中了。 呵…… 她听见那段话语时,必然会喜极而泣,从此放下对我的愧疚,安安心心地与她最爱的人相守一生。 只是,就连我也不曾想到,我竟当真……活了下来! 入夜后,百里前辈送来了笔墨纸砚,他道,“如今天寒地冻,待在墨魂谷委实无趣了些。我送来纸笔,你若觉得闷了,不妨写诗作画,以此怡情。” 百里前辈转身便要离开,我却连忙出声,唤住了他。 他并未转身,却停下步子,等我开口。 我攥紧了“羽晖”,问,“您这五十年来,当真不曾想过要再去见她一面?便没有哪怕一刻,您曾动摇过心念?” 我虽不曾言明那个“她”究竟是谁,但我知晓,百里前辈一定明白。 可他并未回话,便抬起脚步,离开了。 我透过窗子,望着暗夜下他的身影,那落寞寂寥的身形,刺痛了我的眼。 我缓缓踱步至桌案前,将“羽晖”塞回怀中。 其上似是还有小妤的气息,我将它藏在距离心口最近的位置,尽管它曾刺进我的血肉…… 我盯着那厚厚一沓的白花花的宣纸许久,最终打定了主意,便将其对折对折再对折,裁得方方正正。 我于夜色下冲出房门,寻了个伙房,找遍了整个房间,却连一条鱼也不曾瞧见。 正当此时,一位老大娘步履蹒跚地走来,瞧见我时先是一怔,片刻后问,“公子也不曾用晚膳吗?既然如此,不如与老婆子我一同啃个窝头……” 她说着,便向灶台走去,灶台上有一口锅,她掀起锅盖,我瞧见其内放置着一个窝头。 我见她欲将那窝头一分为二,便连忙开口,制止,“大娘,我吃了晚膳,您自个儿吃便成,不必管我!” 大娘静静地看了我片刻,而后不解地问,“小伙子,这么晚了,你若是不为了填饱肚子,又来伙房做什么?” “大娘,我来找鱼,有鱼吗?”我连忙问。 大娘双眉一拧,看向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不悦,“有窝头吃就不错了,竟还想吃大鱼大肉!” 听了这话,我愣了片刻,回神后连忙解释,“大娘,我找鱼不是为了吃鱼,我是想要制胶!鱼鳔胶,您知道吗?” 大娘颇有几分茫然,她思索了片刻后,似是不愿再理会我,便将窝头揣进怀中,转身向伙房外走。 大娘一边走,一边道,“如今天寒地冻的,河里的水都结了冰,哪里还会有鱼!你若是想要粘补事物,不如以浆糊替代吧……” 大娘走远了,有风雪闯入屋门,带着阵阵寒意。 我垂下头,心中一阵失落。 可我不能放弃希望,既然大娘说浆糊可以代替鱼鳔胶,那么不妨一试。 遂,这前半夜,我费尽了心力,熬出浆糊。 后半夜,便开始粘合那裁得整齐的宣纸。 一张张,一页页,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粘叠在一起。 直至天光大亮,方才完工。 我看着那简易的纸本,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又花费了一炷香的时间研好了墨,方才提笔。 在那纸本的第一页,缓缓落下三个大字。 墨的清香扑入鼻中,我深吸一口气,执笔的手臂却在颤抖。 就在这时,百里前辈来了。 他提着一只竹篮,惯常地,为我送来了早膳。 当百里前辈的目光向桌案上瞥来时,我下意识地,便要遮掩纸本。 可我还是晚了一步,百里前辈已然挑眉,笑道,“忆妤记?” 我颓然地耷下双肩,心中却并未生出半点不悦。 我迎上百里前辈的目光,张了张口,半晌也未能说出话来。 “呵……”他却轻笑出声,伸出一只手臂拍了拍我的肩头,道,“想要将那段记忆永远留下,那便写吧。” 我愕然。 我曾不止一次地感到惊讶,不知为何,在百里前辈的面前,我仿佛藏不住任何心事。 每每他向我望来,那双眼眸便似是能够看穿我心底的所有秘密。 直至许多年后,我独自一人浪迹在大昌国,自些许江湖传言中,终是得知:原来百里前辈当真是个奇人,他竟怀有读心之绝技,能够窥破这世间所有人的心思。 “记得将早膳吃了。”百里前辈将竹篮放置在一旁,便转身离开了。 我垂眸盯着纸本第一页的三个大字,一颗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没有那天分,故而不愿写诗,亦不想作画。 我只是想要将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记录在纸上,因为……我怕年年岁岁后,我会忘记…… 故,我为它取名《忆妤记》。 腊月初三。 墨魂谷风雪不歇,百里前辈为羽前辈吹奏了一曲,依旧引来飞鸟无数。 我站在二人身后不远处,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最终得知:百里前辈手中的巴乌名为“金风玉露”,他曾将之送予他最心爱的女子,可惜那女子并非这巴乌的有缘人,故而引不来百鸟。之后,在他与那女子分别时,她将巴乌交还给他…… 听着那绝世之曲,我再一次,看见了小妤。 她就在我眼前,静默而坐,俯首抚琴。 她的琴艺十分了得,曾令长生谷的两位护法甘拜下风。 我曾有幸与她合奏过一曲,可那一曲却是残缺的,只因期间,一匹名唤“陌央”的马儿贸然闯来…… 思及陌央,记忆便退回至四年前…… 在小妤的记忆中,我们的初见是在蛮州城的街道上。 可在我的记忆中,我第一次见到她,却是在荣阳城外。 那时,我本相中了尚且是小马驹的陌央,费尽了心思欲将它占为己有时,却被告知有人已捷足先登。 我心生愤懑,决意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夺走我爱马的人。 我听说他名唤司空堇宥,是京城人。 我便收整行囊,去往荣阳城。 可当我赶去时,正巧遇上司空堇宥率大军奔赴边关,而在他身侧,我看见了我的爱马! 可它却成了一位身形娇小、容貌清秀的小公子的坐骑,我气不打一处来,可对方有三十万大军,我不敢贸然行事。 如今想来,那便是我初次见到小妤时,她的模样。 自那之后,我便暗中跟随,于夜间瞧见司空堇宥将那把珍贵的匕首赠予那位小公子,瞧见他处置逃兵…… 也不知为何,我在心中便对这手握三十万兵马的将军,生了兴趣。 我想要看看,这个抢了我爱马的人,他究竟是什么来头,而他将来究竟又能够成就怎样一番的大事。 故而,当那二人于瘴林中遇险,历经重重危险后,终是决意躲进山林中避难时,我也依旧跟随着。 那个山洞,本是我发现的,我初离开长生谷四处漂泊时,曾在那里小住了半月,那半月里,我以一己之力,于山林深处搭建了一间简易的小木屋。 木屋建好后,我不再留恋那山洞,可临走前依旧不忘以矮木遮掩,却成了他们的避难之所。 那一夜,狂风暴雨无情地肆虐着人世。 敌人追来时,我就在暗处,只要他们敢闯入山洞,我立即就会出手,打晕他们。 可我最终没有机会出手,只因着司空堇宥养了一匹好马儿。 那一夜,我始终守在山洞外,不曾被他们发觉,却独自一人淋了大雨。 时至如今,我已记不得当时的自己是以怎样的心境站在洞外守了一整夜,我只是坚定地认为,他们不能就此轻易死去。 那个雨夜,山洞中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并不知晓。 但第二日一早,司空堇宥走出山洞,显然已无性命之忧。 第二日的夜,他们依旧于山洞中度过。 大雨停了,我守在洞外,隐约能够听见他们的谈话。 也便是在那一夜,我得知了一个秘密:那骑着我爱马的小公子,竟是个女子! 哪怕时隔多年,我依旧记得,当我得知他是个女子时,一颗心竟猛地颤了颤,于那一瞬间呼吸不畅。 我想,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也全都来源于那一刻的心颤。 我接近她,与她相识,与她相知,最终为她心动…… 我为了她,不惜赔上九年的自由,不惜触怒谷主、犯下大错,不惜抛却性命…… 更甚至,我如今来到这异国他乡,见识了不一样的人世,也全都是,因为她。    第221章 番外:忆妤记(2) 腊月初四。 今日天还未亮,百里前辈闯进我的屋中,将我自睡梦中惊醒。 墨魂谷中有位祭司身染重病,百里前辈希望我能够前去一诊。 我这条命都是他救下的,如今又住在这墨魂谷,而我身为一名医者,治病救人更是责无旁贷。 可在为那名祭司诊治时,我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小妤。 想起四年前,在蛮州城的街道上,我教训了一名强抢民财的小士兵,也遇上了小妤与司空堇宥。 那是我初次与他二人正面相对,即便在那之前,我曾跟随他们许久。 小妤生了病,这一点自她的面色便能看得出,可我不曾想到,她竟身中剧毒。 那时,我心中仅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我要医好她。 故此,我提出要住在军营的要求,司空堇宥应下了。 从那之后,我正式与小妤结识,闯入了她的生活,也令自己陷入了空前的绝境。 没错,是绝境。 从一开始,我便注定了无法更进一步,同样……也毫无退路。 生活在军营的日子,每日里为小妤煎药,站在练兵场外看将士们操练,竟不觉无趣。 小妤对我的态度有所转变,是在那一日。 那日我与她纵马去往城中集市,买回了许多的鱼。我们借用了营中的伙房,剖鱼寻膘,制胶补簪。 那一日,是我这一生中,所经历过的,最快乐的时刻。 我知晓,那是小妤最珍视的玉簪,故而后来我陪她回到那座荒宅,毫不犹豫地跳入池水,最终却一无所获时,我的心中依旧是欢乐的。 我认为,做了那一切,很值得。 * 百里前辈又来寻我,称那名祭司突然口吐鲜血,要我再去诊治一番。 我不得不停下笔,随百里前辈一同踏出房门。 * 腊月初五。 记忆回到那个深夜,两军交战,司空堇宥做为大军统帅,首当其冲,上了战场。 我负责守着小妤,将她带回营帐,不令她涉险。 可当她将刀刃抵在我的脖间时,我看向她倔强又坚毅的眉眼,竟不忍再困着她。 从那之后,我不曾再强迫她做任何事,但凡是她心中所思所想,我都愿意奉陪到底。 若不是小妤出了事,我怕是始终愚钝,不曾发觉司空堇宥对她的情深义重。 那一日打了胜仗,司空堇宥于练兵场设下夜宴,犒劳众将士。 我煎好了药,欲给小妤送去,可寻遍了军营也不曾找到她。 我去往练兵场,将此事告知司空堇宥,在那一刻,我清楚地感受到自他周身散布而出的冷戾与担忧。 以至于,当我二人赶到蛮州城西,青山脚下的那座荒宅时,当他毫不犹豫地跳进池水,我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兴许,这世上当真有心灵相通之事,司空堇宥跳下水后,竟当真寻到了早已陷入昏迷的小妤。 “倘若她醒来,问及今夜之事,烦请你告诉她,我始终在军中,从未曾离开过半刻,更不曾来此处救过她……” 我始终记得当时司空堇宥对我说过的话,心中虽疑惑万分,可我还是答应了。 然,待两日后小妤转醒时,我便后悔了。 我并不知晓司空堇宥跳下水后究竟都发生了何事,但我感受得到小妤满心的失落与悲痛。 她躺在榻上,得知司空堇宥并未前去搭救她,而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后,竟不知为何便红了眼眶。 那时,我的心中亦生出几分失落,却还是忍不住问她,“小妤,你究竟……怎么了?” 可当我话音落下时,竟有泪水自她眼中涌出。 许是为了掩饰泪水,她立即转身背对着我,却道日后不知该如何报答我。 听见她哭腔的那一刻,我彻底懵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瞧见她的双肩正轻轻颤抖着,心中竟觉有些憋闷,难受极了。 我不要她的报答,更不愿意看见她的泪水,她伤心时,我也会跟着难过。 那时我突然发觉,自己似是做错了事。 我不该替司空堇宥隐瞒真相,不该逼得小妤那般痛苦。 也便是从那时起,我于心中暗暗发誓:从此后,我再也不要欺骗小妤。 可在那时,我太过愚钝,并未发觉小妤之所以会那般难过,皆是因着对司空堇宥有情…… * 腊月初六。 我这一生,曾两度踏入佛门古寺。 即便穿行在云来寺中,我只觉那木鱼声震得我头疼难耐,可我依旧怀着虔诚的敬意,学着小妤的动作,诚心叩拜。 可立在我眼前的三支高香,却很快熄灭。 寺中的高僧告知我,称我与佛门无缘,应当尽早离去。 我气不过,亦心生不甘,便随着小妤继续叩拜。 可这样的做法,却是徒劳的,我眼前的高香,依旧灭了。 时至如今,我依旧不晓得这究竟是为何,兴许是诸位神佛不太喜欢我,故而不愿庇佑我。 可与我一同叩拜的小妤,在她往后的岁月里,竟有那么长的一段光阴,是伴着古刹青灯度过的…… 实则,这些年来,我始终很心疼小妤。 她是个可怜人,自幼丧母,被父亲剜下心头血肉,后又被家人抛弃…… 而跟随在司空堇宥身边时,她又曾几度遭受折磨,性命不保…… 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是上苍肯眷顾垂怜我,准我守在她身边,哪怕这一生都要看着她与旁人相爱,我也甘之如饴。 自云来寺一事后,司空堇宥带着我们去往京乡城边关一座山谷。 彼时我并不知晓他究竟有何目的,直至后来,在那山谷上,我见证了一场颇有蓄谋的厮杀,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甄剑置于死地。 坐在山谷上,小妤曾与我说起过她的过往。 她说她曾爱过一个人,可那人最终却背叛了她。 我问她,所爱之人可是司空堇宥,她断然否认。 如今想来,我当真是愚钝至极,竟不懂得她慌忙掩饰下的真心。 而后,小妤问过我,是否懂得何谓情爱。 我思及从前在戏楼里看过的一场戏,便告诉她:情爱便是一个女子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子,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性命。 我甚至清楚地记得,当时我口口声声对她说,这世间情爱最令人断肠,但愿我这一生永不尝此苦果。 可终究命运弄人,后来我不仅尝了情爱的滋味,也因此知晓,从前所看过的戏,它并不完整。 因为在这世间,不单是女子为了情爱能够付出性命。男子,亦如是。 自京乡城回归后,没过多久的时日,我便离开了。 小妤始终介意心口与后脊的大坑,她盼着有那么一日,那疤痕能够淡去。 我救了她的性命,本不该再理会她这颇有些贪婪的心愿。 可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我竟向她承诺定能令她的伤口重新生长出血肉。 而这,是需要奇珍异草的。 * 腊月初七。 回忆是一件漫长的事,我写得很慢,亦有些混乱。 我想我需要停下来,细细整理思绪。 * 腊月初八。 接连肆虐了十日的风雪终是于今日午时停歇。 墨魂谷中各处皆充斥着喜悦,比前些时日热闹多了。 久违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射而下,照得满地白雪散着晶莹的光芒。 我望向窗外,瞧见有几名孩童经过。 他们将积雪揉成一团,而后向同伴砸去,最终于对方的衣襟上留下一处雪白的印记。 他们玩得很开心,不时有笑声传进我耳中。 我突然便想到,几年之后,小妤与司空堇宥也有了孩子,定比窗外的这些孩童还要机灵活泼…… 如此想着,不知怎的,视线竟变得模糊。 窗外的孩童跑远了,我伸手抚上心口,只觉那里正一阵阵地疼着。 半个时辰后,我还是翻开这本《忆妤记》,再度提笔。 * 与小妤告别后,我便回了长生谷。 我虽自幼便在长生谷长大,甚至我的宿命便是成为五宫之首,守在那冰冷的宫殿内。 可我依旧无法为所欲为,我要带走十七味灵药,便得付出代价。 可我如何也想不到,谷主竟那般心狠。 他要我以余下的九年自由时光做交换,方能带走灵药。 且,为了防止我忘记自己的身份与使命,他要我披上了那唯有“宫”门宫主方能拥有的金袍。 在长生谷中,人人都渴望能够进入长生宫,成为五宫之一。 在众人眼中,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象征了地位与权势。 可偏生,我不愿,不愿终此一生都被困在那牢笼中,我不甘,不屈…… 当然,我完全可以拒绝谷主的要求,那样的话,我便能继续游走四方,无拘无束。 可想到小妤,我却无法拒绝。 我不忍那样美好的女子身上留有残缺,更不愿看见她在我面前露出失望的神色。 自然,我也全然可以抛开她,天下之大,就当从不曾与她相识。 可我终究还是舍不得,更不愿做失信之人,尤其……不愿失信于小妤。 故而,我答应了谷主的要求。 披上金袍的那一刻,我也曾生过怨愤,我怨谷主待我太过苛刻,怨他不通人情,心狠又冷血。 如今时过境迁,我终于懂得谷主的良苦用心。 他开出那般的条件,不过是怕我对外界之人动了情,从而赔上自己的一生。 可是这世间情爱,本就是捉摸不透的,老头子猜得透我的心思,却无法阻止我自甘毁灭。 我如愿带走了十七味灵药,匆匆赶回蛮州时,却并未见到小妤。 有人告诉我,小妤随着司空堇宥一同回了京城。 我甚至无半点犹豫,便下定决心去京城寻她。 途中,我遇上了人生中的第二匹爱马,我又费了一番心思将它据为己有,并为它取名,“古爱”。 我驾着古爱上了路,最终于邑庄遇上了小妤。 喂她服下那十七味灵药后,司空堇宥向我下了驱逐令。 我自然明白我应当离开,回归自己的人生。 可在那一刻,我看向小妤,再一次心生不舍。 我灵机一动,以钱财为借口,终是如愿地留在了她身边。 可自那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却远远超乎我的预想。 就在我们欲离开邑庄的那一日,有高人布下奇门阵法,令我们身陷其中。 也便是在那一日,我方才意识到:小妤跟在司空堇宥的身边,竟要面临那么多的险境。 也就是自那一刻起,我生出了要带走小妤的念头,想带她回到长生谷,回到我那没有战乱的家乡。 * 腊月初八,深夜。 没过几月,老皇帝死了,新皇帝却是那日布下奇门阵法的高人。 司空堇宥被收了兵权,被发配至边关夔州。 他却已决意造反谋逆,带领两千精兵一同奔赴夔州,公然与皇权对抗。 在去往夔州的路途中,有一处浩瀚的荒野。 我们只要走出荒野,便能抵达夔州。 可在荒野中穿行了不过两日,便遇上了难题。 将士们带的水不足,若不能尽快寻到水源,不说走出荒野,我们很快就会没命。 小妤是个奇女子,她扬言曾在一册古兵书上见到过一种寻找水源的法子,可那法子却得在拥有艾草的条件下方可进行。 遂,队伍停止前行,所有人都开始寻找艾草。 可谁也不曾想到,那片荒野竟那般可怕。 当我听见小妤的哭喊声,匆忙赶去时,竟瞧见了一处流沙旋涡! 我无比震撼,同样惧怕那能够迅速吞噬万物的旋涡。 可司空堇宥身陷其中,眼看小妤作势便要跳下去,我几乎没有思考,便做了选择。 跳进流沙的那一瞬间,似有无数利爪自地底探出,很快便将我吞噬。 莫大的压迫感向我袭来,不过顷刻间,我便全然陷了进去。 我睁不开眼,也无法呼吸,胸闷至极,动弹手指都是件难如登天的事。 如今回想,我竟有些不记得,当初究竟是如何抓住了司空堇宥的衣襟…… 只知在那流沙中所经历的短短时间,竟仿若在炼狱中饱受了一生的煎熬。 索性,我与司空堇宥,谁也没死。 站定在坚实的地面上,我依旧未能自那煎熬与痛苦中回神。 可我的眼角却瞥见了小妤的身影,我看见她满面泪痕,激动地向我冲来。 那一刻,我的心中似是装了一只小鹿,不停地撞击着胸口。 我忍不住伸开双臂,迎接小妤入怀。 可下一刻,她自我身侧跑过…… 扑进了司空堇宥的怀中…… 伊闹闹 说: 感谢光&简打赏的6朵红玫瑰; 感谢fairy456打赏的4朵红玫瑰。 回复(3)    第222章 番外:忆妤记(3) 艾草寻见了,水源也找到了,将士们有了水喝,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唯独我,我的神色凄楚,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小妤来找我时,给我递了一壶水,我真的很渴,毫不犹豫地将之饮尽。 我看得出小妤眼中的愧疚,可她越是愧疚,我的心中便越是难过。 我终于还是问了,问她对司空堇宥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 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过她,可她总是一口否认,我便当真信了。 可这一次,她终不再否认,她告诉我,她与司空堇宥早已互诉衷情…… 呵…… 我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悲哀,可我除了祝福,什么也做不了。 * 腊月初九。 躺在榻上辗转良久,却迟迟未能入睡。 索性便起了身,走至桌案边,提了笔。 就在方才,我的脑中闪过一道身影…… 那是毓宜。 初次于京乡城的街道边将他救下时,我并不知晓,他竟会是瀚国王子。 直至那日他候在帐外,欲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为了令司空堇宥早些得到兵马与权势,我曾与两人做过交易。 第一人,是季寻。 初入夔州时,正逢夔州大旱,百姓们难抵暑情,接连死去。而我在那时向季寻提出要求,只要他肯将兵权交予司空堇宥,我立刻便施药救人。 第二人,便是毓宜。 为了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毓宜扬言愿以任何为报。我看中了他的王子身份,便请他放下两国之间多年来的纠葛,与司空堇宥交好。并在往后的危急关头,能够及时相助于司空堇宥。 当然,这件事,除了我与毓宜,便再无第三人知晓。 而我之所以要做这两笔交易,与其说是为了司空堇宥,倒不如说是为了小妤。 我深知小妤的性子,她深爱司空堇宥,断然不会离开他。 而那时的司空堇宥羽翼未丰,手下若是没有兵马,身后若是没有靠山与倚靠,那么他将会面临空前的险境。 我不愿看小妤涉险,不舍得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 腊月初十。 今日,我独自一人于墨魂谷中闲走。 我静下了心,穿行在被冰雪覆盖的谷中,这才发觉此处甚美。 亭台楼阁,山水俱全,若是到了春夏时节,怕是更有另一番美意。 我最终于墨魂谷祭坛前站定脚步,仰望着巨大的石像。 石像是一条粗壮的蝮蛇,吐着长长的信子,单是一眼望去便觉惊骇无比。 在这墨魂谷住了半月之久,我已然了解:蝮蛇乃是墨魂谷的灵兽,若非如今正值严冬时节,我应能随处可见蝮蛇出没。 我听闻,墨魂谷人擅于用毒制毒,且他们皆不畏毒。 这与长生谷倒颇为相似,我们长生谷乃是灵药之乡,且谷中人皆通音律,能够以音为武。 我正盯着巨像出神时,耳畔边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 我连忙转眸,便瞧见了羽前辈。 羽前辈裹着一件厚实的貂裘斗篷,怀中抱着个暖炉,眉眼间盈着三分笑意、七分哀思。 她走至我身边,开了口,“听丘哥哥说,你来自大海的另一端。” 我闻言,连忙向她躬身揖礼,“这还要感谢墨魂谷,百里前辈在我体内种下了一只凤凰蛊,我方能得以重生。” “你是应当感谢丘哥哥,但你最应感谢的,却是当初肯将凤凰蛊送出的那人。”羽前辈突然转眸看向别处,眼眶竟是一片湿润。 我察觉得到自她周身散布而出的悲痛,隐约明白了什么。 我并未打算剖根究底,可羽前辈却兀自说了下去,“三年前,丘哥哥来到墨魂谷,欲向我求得一只凤凰蛊。可我的蛊,早在年幼时便种在了他的身上。说来也好笑,陆信那人……他本不属于墨魂谷,可在这生活久了……呵……” 羽前辈说着,双肩突然轻轻颤抖了一下,沙哑苍老的嗓音中含了几分哭腔。 她不再继续说下去,我听得云里雾里,却也不曾想过继续追问。 我明白,我体内的凤凰蛊,正是陪了羽前辈数十年的那位前辈所赠。可他却于前不久离世…… 站在羽前辈的身侧,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甚至连安慰的话语也说不出,唯有无措又窘迫地站着。 我垂眸望着脚下厚重的积雪,只觉心头憋闷难耐,原本平静的心绪,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过不了多少时日,我也会离开这人世……”突然,羽前辈如此道。 她的嗓音沧桑又缥缈,我心头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她摇头轻笑,望向我的目光正闪着晶莹的光芒,“如今我命数将尽,时日不多了。唯独还牵挂着丘哥哥……他这一生,太过孤苦……” 回到屋中后,我的心绪久久也未能平复。 我的脑中不时闪过羽前辈沧桑的容颜,她那充斥着哀思的眸子更是浮在眼前挥之不去。 我不敢想象,待数十年之后,我也活到了那般年纪,白发如雪,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 腊月初十,夜。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司寇瑕的出现究竟是天意还是巧合。 自京乡城初见的那一刻起,这个出色的姑娘便爱上了司空堇宥。 她爱得坦坦荡荡,爱得轰轰烈烈,爱得奋不顾身。 这样一个女子,本是令我感到钦佩的,甚至愿意与她交好。 可是司寇瑕的出现,却伤透了小妤的心。 那一场持续了数日的恶战,小妤便在城墙上守了数日。 她最终抚琴一曲,为将士们带去了士气,却终究不及突然带着大军赶来援助的司寇瑕的功劳之高。 司寇瑕来到军中的那些时日里,司空堇宥每日里都会抽空陪她。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日,二人坐在树下,对弈甚欢。 那在我看来只是朋友间的切磋,可看在小妤眼中时,竟令她悲痛万分。 在那一日,我曾问她,是否愿意随我离开? 她并未回答我。 之后发生的一切,竟变得愈发不可收拾了。 潜藏在敌营多年的细作,竟是小妤的表舅。 那时我虽不曾处在战场上,却自旁人的议论中得知了事件的经过。 为了小妤,司空堇宥明知场上有诈,却还是答应与敌方大将比试。 而为了司空堇宥,司寇瑕那姑娘,竟不惜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当司空堇宥抱着浑身是血的司寇瑕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看见他目光中的惧怕与悔恨。 那一刻,我便知道:要坏事了。 司寇瑕被毒箭穿了心,我救不回她。 司空堇宥每日守在棺椁前,魂不守舍。 小妤虽寻回了自己的表舅,可她的脸上,却再也没了笑容。 她甚至已决意要离开,带着她的表舅,纵是浪迹天涯,也不愿继续留在军营。 可她终究未能如愿离开,只因为又一件大事发生了。 司空老爷被人所伤,险些丧命! 小妤不得不放弃原有的计划,留在军中照顾司空老爷。 那些时日里,我替司空老爷诊治,小妤便在一旁守着,眸中时时充斥着悲痛。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便陪她去做一切她想做的事。 那日她提着两坛酒,与我纵马去往城郊,一醉方休。 当她说出愿与我一同离开时,那一刻我心中的喜悦无法言表,竟恨不能立刻跪下给苍天大地磕几个响头。 许是当时太过喜悦,我竟然忽略了,小妤那时正醉着…… 那一夜,小妤曾问过我,倘若日后有个好姑娘为我而死,我会如何做? 面对这般的问题,我实则有些怔然。 可我思索了片刻后,认认真真地回她:我会坚持自己的心意,选择自己最珍爱的人。 可是小妤她告诉我,她做不到。 她说,“倘若有人因我而死,那么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安安心心地与自己最心爱的人在一起。良心的谴责,内心的愧疚,都足以折磨我一生。” 这一番话,我永远记在了心间,一刻也不敢忘记。 * 腊月十一。 自司寇瑕离世后,司空堇宥好似全然变了一个人。 他变得更加冷漠、更加残忍,甚至当众虐打士兵。 好在我察觉出几分异样,探了他的脉息,方才发觉他竟中了毒。 我自然知晓此事不简单,故而反对小妤去追查真凶,可我不曾想到,她竟还是独自一人去查了…… 而这一查,便出了大事。 跟随在司空堇宥身边多年的兄妹二人竟是潜藏在军中的叛徒,闻人贞害得司空老爷沉睡数月,而闻人玥又害惨了小妤。 小妤被人掳走的那个夜晚,我的心底慌乱极了,莫大的不安涌遍周身,甚至令我感到害怕。 我与司空堇宥二人去往城东,却在途中遇上了敌人。 虽不知为何,司空堇宥竟放弃了继续寻人的打算,转而回了军营。 可我太过担忧小妤的安危,我追着那黑衣人,一路追去了城东的墓陵。 呵…… 说来也好笑,一个耗尽了人力、物力,花费了一月之久方才建成的墓陵,最终竟不曾葬下司寇瑕的棺椁! 触动墓陵机关的那一刻,我惊骇的同时,却也深深地折服于司空堇宥的城府。 我被困在那机关暗室中整整一夜,那一夜我的心中只有小妤,几近癫狂。 待我赶回军营,瞧见浑身是血的小妤,瞧见她血肉模糊的胸膛时,一颗心便也跟着碎了。 在那一刻,我终是下定决心,无论小妤愿意与否,我都一定要带走她。 我不能再任她留在司空堇宥的身边,否则终有一日,她会没命的! 于是接下来的时日里,我一边为小妤医治伤势,一边暗自为离开做着准备。 那些时日里,我的心中是欢愉的,只要一想到余生都能与小妤在一起,我便开心得睡不着觉。 而我这太过美好的幻想,终结于那一刻。 那日,我寻了小妤许久,最终得知她回了自己的帐子,便满心欢喜地赶了去。 可我瞧见了什么啊…… 我瞧见她坐在床榻边,手中抓着枚玉簪,盯着出了神。 那玉簪于我而言并不陌生,甚至算得上是刻骨铭心。 只因为,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是为了那枚玉簪而存在的。 小妤曾告诉过我,那枚玉簪于她而言十分重要,却并不属她所有。 自她遭受水刑后,那枚玉簪便丢失了,我寻了许久许久,都不曾寻见。 故而,当我瞧见玉簪出现在小妤手中的那一刻,从前的无数疑惑竟都迎刃而解了。 原来,那玉簪是司空堇宥母亲的遗物,原来我为之付出的所有努力与心血,真相竟是这般…… 仿佛在顷刻间,我的天地崩塌了。 哪怕如今,甚至往后的年年岁岁,但凡我再思及那一幕,一颗心便痛得无以复加,似要被生生撕碎。 可我怨不得小妤,更怨不得司空堇宥。 要怨,也只能怨我自己太过愚钝,怨我后知后觉,怨我从不曾懂得小妤的心思。 也便是在那时,我彻底明了:小妤对司空堇宥的情意,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 纵是我强行将她带走,她也不会快乐。 而小妤不快乐,我便更加不会快乐。 之后的半月里,我始终躲着小妤。 并非不想见她,而是我不知自己该要如何面对她…… 我也终于明白,我无法带走她,她也不会心甘情愿地随我走。 遂,我算好了司空老爷转醒的时间,又为小妤准备了无数灵丹妙药,留下一封信后,便离开了。 那一次的不告而别,我似是耗尽了一生的勇气。 我早该回到长生谷,却因着小妤,一再拖延。 我不敢与她道别,生怕看到她,便会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 因为,这么多年来,但凡是小妤开了口,我便舍不得拒绝…… 只要她开口,说出任何一句挽留的话语,我想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留下,再令自己陷入万劫不复。 可我知道,哪怕是心甘情愿地沉沦,我也已然没有那个资格。 正好似如今,我活了下来,不再受长生谷的任何拘束,我全然可以回到荣阳城,去见她…… 可纵是我心中再思念,思念到发了狂、犯了癫,我也……去不得……    第223章 番外:忆妤记(4) 腊月十二。 如今想来,回到长生谷的那一年里,我日日饱受煎熬。 那煎熬并非是我与生俱来的使命与职责,而是我的内心,我极度思念小妤的内心。 我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我在深夜仰望星空,那绚烂璀璨的星辰,却远不及小妤眉眼的万分之一。 我始终记得,有一夜我终是成功入睡,却做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梦。 梦境中,我看见小妤正站在悬崖边,她身后便是万丈深渊。而司空堇宥站在她身前,缓缓伸出手臂…… 我本以为,他是要将她拉进怀中,从而远离那深渊。 却不曾想,他竟亲手……将她推了下去! 小妤的身子向深渊坠去,我看见她满目的绝望,看见她悲凉的泪水,却不曾听见她发出半点声响。 惊醒后,我抚上自己的心口,它跳动地那般剧烈,不安又惶恐。 而我发觉脸颊上有些许异样之感,我便伸手抚上脸颊,竟触及满面的泪水。 那一夜过后,我再也无法安然地留在长生谷。 我隐隐有所预感:小妤她……兴许出事了。 离开长生谷的念想自心底生根发芽,我去了浮华宫,见到了谷主,恳求他再给我三月的时间,准我出谷。 但是显然,我的希望落空了。 我无法离开长生谷,谷主甚至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牢牢地监视着我。 受人监视的那三月里,但凡一入睡,小妤便会出现在梦境中。 而梦境中的小妤,她时而流泪,时而受伤,时而面露绝望……却从不曾展现笑颜。 我整日处在疯癫的边缘,直觉告诉我小妤正在受苦受难,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直至那一日,一位名唤“祝寻”的陌生男子闯来长生谷。 他交给我一封书信,是司空堇宥亲笔所述。 信上仅有八个字:阿夕有难,速来营救。 我了解司空堇宥,以他的性子,若非到了山穷水尽之地,他断然不会向我求助。 我再也无法继续留在长生谷,我向方茹寻求帮助,请她替我引开藏在暗处的眼线。 我又自长生宫内擅自带走了一株长生草,我自知这是一桩大罪,可若是不这么做,我将悔恨终生。 祝寻出海,耗费了五个月的时间方才找到长生谷。 而自长生谷去往夕荣国的途中,又耗去了一月。 故,待我赶到永安寺外,听见小妤的琴声时,距司空堇宥写下书信的那一刻,已过去半年…… 那便是我这一生中第二次踏入佛门。 木鱼声与念经声依旧逼得我头脑涨疼,我不敢想象那半年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小妤为何会住在古寺。 而那戛然而止的琴音,更是令我心生惧意。 待我终于寻见小妤,却见她穿着一身尼姑袍,正倒在地上,嘴角溢出鲜红的血液…… 那一刻,我的心再度碎裂,我不顾一切地向她冲去,由不得任何人阻拦。 我将她抱在怀中,知晓她就快要撑不住了,便将一粒保命的灵药塞进了她口中。 她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不忘司空堇宥。 她与我说,她想去见他…… 纵然看见小妤出家为尼,纵然她已到了强弩之末,我心中有的,也全部是怜惜…… 可我如何也想不到,她所失去的,还有那一双眼睛…… 霎时间,我悲愤交加,恨不能屠尽整个永安寺。 小妤要我带她离开,我自然不会有半点犹豫。 我抱着她,走出屋门,却被一干人等拦了去路。 那一日,我取出玉箫,明知此番做法兴许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可小妤的身子……却等不得了。 而我看她在我怀中那般安心地睡去,只觉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 腊月十三。 暖阳眷顾了墨魂谷不过四日,便再度躲进云层。 当第一片雪花落在地面时,寒意骤生。 不得不说,这大昌国的冬日委实太过严寒,好在夕荣国并不似这般。否则以小妤那般的体质,怕是会经受不住。 这十日来,我一边回忆过往,一边将它们记录在纸上,心绪竟日渐平静。 我虽思念小妤,然心底却极少再翻腾起惊涛骇浪。 我并不知晓,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 腊月十四。 我带着小妤去往那处山林,没错,正是当初她与司空堇宥避难的那处山林。 而在山林深处,那一间小木屋,是我搭建的。 我以长生草入药,喂小妤服下,她终是于半月后醒来。 可我未曾想到,她醒来后,竟是心如死灰,满含绝望。 即便那时我对司空堇宥生了怨恨之心,他狠心地抛弃了小妤,令她遭受如此多的磨折,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可我还是出声为他辩驳,尽管我并不知晓真相,但同样身为男儿,我想我能够猜得到他的心思。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将自己最心爱的人,亲手推向别人的胸膛…… 可除了这般,我别无他法。 只因为,我想要小妤活着,这世间太多的美好之物,我希望她能够一一经历…… 而她那时心疾过甚,唯一能够带给她求生信念的,只有司空堇宥。 果不其然,自那之后,小妤的眸中重燃希望,开始积极地配合我的医治。 我替她摘下头顶的尼姑帽,换了张浅蓝色的头巾,为她系在脑后。 我为她做了张床榻,生怕地底的湿气会侵蚀她的身子。 我每日为她采集露水,于山林中打猎,为她的身子补充能量与营养。 我钻研医术,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治好她的眼睛。 我吹奏萧声,只为令她心境开阔,忘却悲伤。 那两月里,我们日日相伴,她的身边只有我。 我也渐渐忘却了长生谷,忘却了许多身外之事,只是守在她身边。 那段时日,我时常想,倘若时间就此停住,我便能永远与她守在一起…… 我为她造了一把琴,终得以与她共奏一曲,却被突然闯来的陌央所打断。 自陌央出现的那一刻,我幡然醒悟,小妤终归不是属于我的,而我也终将回到长生谷,领罚认罪。 故而,在竺商君载着重伤昏迷的司空堇宥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并未感到惊讶。 兴许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他与小妤,情深如许。 至于小妤的嗅觉,我始终未曾诊出因由。 我看着她原本有了光亮的眸子再度恢复死寂,甚至扬言三月后若是眼睛还是治不好,便要我离开…… 我心如刀绞,甚至感到无助。 呵…… 可是司空堇宥的出现,却令小妤重燃新生。 当我站在屋外,透过虚掩的门缝,瞧见屋内缠绵不休的光景时,我清楚地听见,天崩地裂的声响……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这一生纵是我抛却生死,也终究走不进小妤的心底。 我与她之间,不曾相距千山万水,不曾隔着天涯海角,却仅仅只是隔了一人…… 而就那仅隔的一人,却是我拼尽全力,哪怕粉身碎骨,也无法跨越的遥远…… * 腊月十五。 方茹出现在山林时,我同样未曾感到惊讶。 我私自离开长生谷,又带走了一株神草,这本就是重罪。 我与方茹自幼一同长大,她是我最信任的朋友,可即便是她前来,我也断不会在小妤最艰难的时刻离开她。 故此,那一夜,是我生平唯一一次与方茹大打出手。 我记得,她曾说我对小妤动了情。 我想是这样没错,可那时的我依旧愚钝,并不知晓自己对小妤的情竟会那般深刻。 方茹离开的两月后,谷主终是发了怒,派来了两位护法。 二位护法武功高强,若是单拼武力,我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带着小妤闯进那片瘴林,最终布下简易的奇门阵法,引他二人中招。 那真是一场激烈又可怕的厮杀,我深知自己犯下了更大的过错,却不曾有半点悔意。甚至如今想来,依旧满心的喜悦。 因为在那一日,小妤的双眼得以重见光明,她终于能够看见我,看见万物…… 我身受重伤,小妤又惊又惧,她慌乱无措间自我衣袖摸出了几只瓷瓶,也因而落了泪。 看见她为我哭泣时,我的心中隐隐泛着疼,再也没能忍住,一把将她揽进怀中。 那是这一生中,头一次,我与小妤间真正意义上的相拥。 在那之前,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要触碰她、拥抱她,却终究没有那个勇气。 我始终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心事,我生怕惊了她,触犯了她…… 两月后,我们回了荣阳城。 为了助司空堇宥早些于京中树立威望,小妤精心筹划良久,终是引来了清和王的注目。 她带我回到了司空府,她说那里是她最温暖的家。 关于墨影此人,我实则对他没有半点好感,想必他对我亦是充满了戒备。 可我守在小妤身边数月,纵然情深难抑,可却从不曾生出过半点非分之想,更不敢做出半点逾越之举。 然那时墨影所说的话语,却生生刺痛了我的心。 仿佛这世间,出现在小妤身边的男子,只要不是司空堇宥,便都是错的…… 我心生愤懑,甚至想过就此离开,再也不要打扰她。 可司空堇宥尚未回归,一切恩怨尚未了结,甚至我尚未亲眼瞧见小妤身披嫁衣,我又怎能离开? 于是,我忍下心中的愤懑,继续住在司空府。 这一生,我身为一名医者,救死扶伤乃是本分。 可当小妤告诉我,希望我能够去医治一名患了花柳病的男子时,我实在厌恶极了。 可我又不忍看见小妤失落,不忍看她落寞走远的身影。 于是,我向她妥协,随她一同去往崔府救人。 为崔爱生诊治的那一月里,是我一生医者生涯里,最痛苦的时光。 可那日杀鸡的景象却历历在目,美好得如梦如幻。 * 腊月十六。 小妤果真是个奇女子,在她的计策下,朝中的百官终是决意臣服。 直至司空堇宥率百万雄兵归京,直至他登上皇位。 可这条路,从来就荆棘遍布。 当阿莫于慌乱中寻见我,当我得知司空堇宥出了事的那一刻,我的心陡地沉了下去。 那一瞬间,我已有所预感:我将走向毁灭。 果不其然,待我赶去皇宫,为司空堇宥诊了脉后,他的情势竟远远超乎了我的预料。 我唯有以灵药吊着他的气息,可他却再也无法转醒。 小妤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眼眸中的绝望远远超过了她当初失明那时。 在那一刻,我明白,倘若司空堇宥死了,那么小妤……也活不下去了。 于是,我终于还是做出了抉择。 我备好了司空堇宥必服的药物,正巧撞见厉莘然与小妤讲述长生谷。 得知长生草的功效后,我看见小妤的眼中满是光亮。 于是,我们三人便踏上了远走寻药的路途。 我自知无法再送小妤回归,可她又断不能独自一人踏上归途,厉莘然正是最好的人选。 出海的前一夜,我自然难以入眠。 小妤也因着担忧司空堇宥,索性起身自屋中走出,站在了我面前。 小妤天生聪颖,她猜到了我的身份,却担心回到长生谷后我会遭受惩罚。 可我告诉她,谷主很疼爱我,断不会舍得真的惩罚我。 为了让她放宽心,我还向她承诺,定能顺遂地替她取得长生草,救回司空堇宥的性命。 我曾暗自发誓,这一生再也不会欺骗小妤。 但那一夜,我终究……还是骗了她。 * 腊月十七。 天空颇为昏暗,风雪肆虐,不知何时才肯停歇。 于房中待得久了,不免觉得憋闷。 于是我裹了件厚实的外袍,推开屋门,踏着深厚的积雪,穿行在墨魂谷。 谷中有一处花园,园中池水结了冰,落着厚厚的积雪。 我步入花园,却瞧见池塘边的亭子里,正坐着两人。 那二人虽是背对着我,可我仍旧一眼便认出了他们。 百里前辈依旧身着一袭粉袍,羽前辈也换了身白衣,正依偎在百里前辈身边,将脑袋枕在他的肩头。 瞧见这一幕时,我知晓我应当迅速离去,可不知为何,我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许是我走得太过轻浅,直至站定在亭外,两位前辈也不曾发觉我的到来。 “丘哥哥……”我听见羽前辈苍老的嗓音,“这一生,我经历了爱、恨、悲、苦、仇……倒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了一遭……” 听闻此言,我心头一惊,脑中便回想起几日前遇见羽前辈时的景象。 那时她曾与我说,她命数将尽,就快要离开了。 “小羽,”百里前辈的一只手臂正扣在羽前辈的肩头,他轻声唤她,问,“你害怕吗?” “没什么好怕的,如今到了一把年纪,是时候归于尘土了……总归有木头脸在地下等着我,我不会孤单……我唯一还挂念的,便是丘哥哥你啊……” 羽前辈缓缓抬起一只手臂,覆上了百里前辈的手背。 我瞧见两只肌肤褶皱的手,心口再度生出钝痛。 “不必挂念我,我这一生的孤苦也不会延续太久了……没准儿过个一两月,我也来地下陪你了……” 突然,我瞧见羽前辈的手臂颤了颤,而后听她问,“丘哥哥,这么些年来,你是否从不曾放下过暮姐姐?” 当“暮姐姐”三字传出时,我清楚地看见百里前辈的双肩,颤了一颤。 百里前辈沉默了许久,终是开口,“这五十年来,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羽前辈的声音越来越轻,嗓音甚至有些颤抖,“年少的我,曾那般喜欢你,拼了命地追随在你身后……如今就要死了,终于换做是你,看着我先离开了……” 羽前辈的声音越来越弱,我看见她的手臂缓缓垂落,便再也听不见任何话语。 百里前辈扣在羽前辈肩头的手掌蓦然收紧,指节白皙一片…… 而这时,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大雪闯进亭子,肆虐在百里前辈周身。 他却只是静默地坐着,任由风雪侵蚀,一动也不动。 * 羽前辈离世后,百里前辈将她葬在了墨魂谷后山脚下。 这一夜我难以入眠,索性起身,来到桌岸边,再度提起笔。 * 腊月十七,夜。 记忆退回至四月前,我带着小妤与厉莘然,回到了长生谷。 我去往浮华宫,亲自向谷主请罪。 我私自带走神草离开长生谷,又杀害了二位护法,我罪孽深重,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但谷主素来很看好我,即便我犯了大错,他也断然不会要了我的性命。 可是这一次,却是我……心甘情愿地,要付出自己的性命。 谷主虽年老,可他头脑精明着,他知晓我对小妤动了情。 他不愿看我自行毁灭,必然会暗中出手,想方设法除掉小妤。 而在那三日里,我被谷主困在长生宫,无法脱身。 我只得再度向方茹寻求帮助,请她守着小妤三日,并恳请她在小妤取得长生草后,送他们回去。 方茹说我是鬼迷了心窍,无药可救。 我不做辩驳,可心中的悲痛,又有谁能懂得? 我牺牲自己的性命,却是为了搭救心爱女子的心上人…… 而她的心上人,不是我…… 我也曾心生绝望,可只要一想到往后的数十年里,小妤能够与她最爱的人长相厮守,便也觉得很是欢心。 我记得私下里方茹曾问过我,“如此付出,是否值得?” “值得……”当然值得。 因为在我心中,她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人、任何一物,都要重过千百倍。 她的幸福,本就是我穷尽一生所渴求的…… 长生宫宫门大开的前一夜,谷主终是给了我两个时辰的时间。 我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传进海螺,交给方茹,请她于三月后转交至小妤手中。 那一番话,我说得看似轻快,可脸上,却溢满了泪水。 方茹曾骂我太过愚蠢,称我不应当留下那只海螺,便该叫小妤永生亏欠于我,要她终生都活在悔恨与歉疚当中,无法逃脱。 可我,舍不得啊…… 我只想要她幸福,哪怕在她听见这海螺里的“遗言”后,会将我永远忘却…… 我也……觉得很好。 将海螺交给方茹后,我又于药田中抓捕了许多光虫。 将它们藏进瓷瓶中,去见小妤。 小妤见到我时,几步便向我走来,紧紧地攥着我的衣袖,她似是有些害怕。 我见她红了眼眶,心生怜惜,好在那些光虫适时飞出,萦绕在她身侧,引走了她的目光。 那一幕的景象十分美好又梦幻,而看着小妤,我竟移不开眼。 那一夜,我没能忍住,轻轻吻了她。 我的唇落在小妤额间的那一刻,我几近要落泪。 我看得出她的慌乱,看她匆匆回到屋中,一颗心似是被人狠狠撕扯着,疼痛极了。 第二日,我打捞了三条鱼,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小妤留下些许美好的回忆。 那鱼汤入口时,鲜美无比,却在下咽之时,泛着些许苦涩。 可我见小妤与厉莘然都赞不绝口,并未露出半点异样的神色,便唯有埋头,狼吞虎咽。 我想,兴许只是因我心中苦涩…… 夜,终究还是来临了。 我带着小妤与厉莘然见过谷主后,便踏上了通往长生宫的石桥。 穿过石桥,我们站定在长生宫的石阶下。 我忍不住向小妤伸出手,那是我能陪她走的……最后一程了。 长生宫是长生谷神圣又神秘的存在,哪怕是谷中人,也极少有知晓长生宫的秘密者。 而五宫宫主,自然也都是武功高强之人。 可五宫真正的可怕之处,却并非是宫主们的身手,而是他们所依附的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 我身为五宫之首的“宫”门宫主,自然知晓要如何化解五行。 唯独面对“徵”门宫主时,那烈火与我相克,若非有厉莘然在场,怕是很难闯出去。 索性,前面的四道宫门,我们都一一闯过了。 直至最后一道“宫”门敞开,所有的一切,都将落下帷幕。 若说我的牺牲可谓是壮烈,那么要小妤亲手杀了我,于她而言便太过残忍。 我眼睁睁看着她哭泣,看着她满眼的惧意,我真的很想带她离开。 可我别无选择,正如先前所述,我自最初起,便陷入了绝境。 我只能握着她的手,将那把锋利的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 意识消散前,我看见厉莘然抱着小妤离开了宫殿,一颗心终是安然坠落。 我知道,方茹会在外候着,她会将二人平安送回。 一个月后,小妤会回到皇宫,将长生草入药煎煮,喂司空堇宥服下。 最多再有一月,司空堇宥必能转醒。 而那只海螺,又会在一月后送去小妤的手中。 从此后,她或许会日渐忘记我,却能与司空堇宥相伴一生,幸福安稳地活下去。 她的生命中,终归只要有一个司空堇宥,便足够…… 曾经,我怨恨过命运的不公,为何我注定了生来便要去守护那冰冷的宫殿? 而那一刻,我突然,感谢命运。 *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天光早已大亮。 我放下笔,转眸望向窗外。 雪势稍有所减缓,可狂风,却依旧猛烈。 这一刻,我的心境出奇的平静,我垂下眸,盯着这本《忆妤记》,忽而便笑出了声。 烛台上的残烛即将燃尽,微弱的火光轻轻摇曳着,似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突然便执起《忆妤记》,将它凑向残烛。 微弱的火苗在这一刻骤然引起,飞速地向上方窜去。 火势越来越大,我耗费了无数心血方才完成的《忆妤记》,便这般被火焰所吞噬。 我看着白花花的纸张逐渐变得褶皱,而后变成灰色,最终化作灰烬。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爱她爱到渗入骨血,爱得忘却了自己,爱得令自己一步步走向灭亡…… 到了这一刻,我终于意识到:那些过往的一幕幕,早已印刻在心底,任由岁月流逝,也无法忘记。 * 我最终于后山山头寻见百里前辈。 我背着行囊,攀上山头,瞧见风雪中,那一抹笔直而立的粉色身影。 他背对着我,负手而立,白发随风雪飘扬,孑然一身。 我缓缓走近,站定在他身侧。 我与他便这般默然而立,许久后他方才转过身来,看向我。 见我背着行囊,他未曾生出半点惊讶,笑问,“《忆妤记》可写完了?” “写完了。”我轻轻点头,回以一笑,“最终却被我烧了。” 百里前辈依旧不曾感到惊讶,却缓缓敛了笑,沉声问,“那么如今,你还想回去吗?” 我的笑容也沉了下去,沉默了片刻后,轻声回,“不想。” 即便在我的心中依旧挂念着小妤,可只要想到倘若我再出现在她面前,势必会对她幸福的生活造成或多或少的影响,我便无论如何,也不想再与她相见。 片刻后,我深吸了一口气,对百里前辈道,“前辈,这些时日来多谢您的关照,我已决意离开。此番前来寻您,是为了与您道别的。” 百里前辈轻轻点头,“孩子,去吧。你还这么年轻,这世间的山山水水,你应当一一走遍。” 我后退了两步,向百里前辈深深躬身,揖了一礼,“前辈,您多保重!” 说罢,我直起身子,转身便走。 就在我迈出数步后,突然听见百里前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你不是曾问我,这么多年来,可曾动摇过心底的信念?可曾想过要再去见她一面?” 我停住脚步,转过身,望向百里前辈。 他的粉色衣袍在寒风的吹拂下摇曳翻飞,我仿佛瞧见了他年轻时的模样。 风华绝代,颠倒众生。 我看向他,我知道,他会继续说下去。 果不其然,片刻后,他启唇道,“三年前,我得知她将离世,便来到墨魂谷,求了一只凤凰蛊。” “呵……而那只凤凰蛊,如今在你的体内。”他轻笑了一声,缥缈的嗓音被风吹着,飘进我的耳中。 * 拜别了百里前辈后,我便踏上了旅途。 离开墨魂谷,先将这大昌国走遍,行过天涯海角,看尽万水千山。 而我身为医者,余生会救治更多的人,也不枉重活这一遭。 兴许数十年后,我仍将去往海的另一边,回到夕荣国。 但我……永远不会再见她。 本以为,我会用一生的时光去怀念过往种种,却不曾想,短短半月,我便将这一生都回忆了遍…… 而我也是到了这一刻,才恍然悲凉地发觉,原来从始至终,我都不曾亲口说过爱她…… 可是,我真的,很爱她。 伊闹闹 说: 辛子阑的番外全部结束,明天会有新的番外。    第224章 番外:情深入骨 青灯古刹,伽蓝空门。 木鱼声阵阵,伴着古寺中特有的檀香,萦绕在天地间。 天刚亮起,深秋的清晨泛着阵阵寒意,梧桐树枯黄的叶落了满地。 几位僧人手执笤帚,正清扫着地上的枯叶。 司空堇宥行走其间,一袭青衫外裹着件玄色披风,将他衬得孤傲又阴冷,与这永安寺显得格格不入。 他这披风经檀香熏了一整夜,如今周身皆散着浓浓的香气,令他颇感不适。 他佯装不经意地扶了扶额,手指顺势揉了揉鼻尖,鼻中的瘙痒之感便褪去了大半。 行走在古寺中,耳畔萦绕着的不仅是木鱼声,还有僧人们念诵经文的声响。 他听不懂那经文,眉头微微一蹙,却很快恢复平展。 他从不信奉神佛,更不敬畏天地,却是真心实意地要感谢永安寺。 他一路前行,最终于东苑偏殿的窗外站定脚步。 透过窗子,向屋内望去。 一道纤弱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正侧对着他,盘坐在蒲团上,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捻着佛珠,双唇张张合合,不知正念着什么。 黎夕妤的容颜便这般出现在他眼中,他的身子轻轻一颤,蓦然便红了眼眶。 自她削发为尼至今,已有三月之久。 这三月里,他虽身处军营,却无不在思念她。 十日前,他隐约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便将军中大事尽数交予张业打理,自己则孤身一人来到应州。 他不能在此停留太久,到得今夜酉时三刻,他便要离开。 屋内女子轻轻闭起双眼,有节奏地敲打着木鱼,神情看似十分专注。 瞧着这一幕,司空堇宥的心一阵阵地抽痛着,掩在袖中的双手不知何时竟已握成了拳。 如今,在这古寺中,她的日子虽清贫无趣了些,却至少不必再随他四处奔走,不必时时身陷险境,性命难保。 可不知为何,瞧见这由他自己亲手造就的一幕时,他却突生悲凉,心痛难耐。 她入了佛门,抛却一切尘世纠葛,四大皆空…… 是否也便意味着,她的心中……再也容不下他? 如此想着,心底便涌出更为强烈的刺痛感。 忽而,一阵推门声响起,他转身,便瞧见了厉莘然。 四目相对时,厉莘然的眸中有惊奇闪过,却转瞬即逝。 司空堇宥再度望了眼屋中的女子,以眼神示意厉莘然:我们去别处谈话。 二人走出东苑,站在一棵梧桐树下,互相对视着。 良久后,终是厉莘然先行开了口,“这三月来,我近乎寻遍了所有的名医,却无人能够医好阿夕的眼睛。” 听闻此言,司空堇宥眉头微蹙,暗自垂下眸。 算算时日,祝寻早在三月前便离开穷奇,去寻辛子阑的下落了。如今三月已过,怕是也该有些眉目了。 只要有辛子阑在,那么黎夕妤的双眼,便也有得治了。 如此思索着,再抬眸时,他道,“这几月来,多亏有你守在她身边,多谢!” 厉莘然轻笑了一声,便将目光转向别处,眸光暗了下去,沉声道,“近些时日来,阿夕的身子……不是太好。” “何意?”司空堇宥的一颗心蓦地悬起,连忙问。 “她本就浑身的伤,加之心疾过重,如今遁入空门,清贫的日子实在不适宜养病。大夫每日为她开药,可她的身子,却一日比一日虚弱。”厉莘然拂了拂衣袖,低声回道。 司空堇宥闻言,眸色越来越暗,不再回话。 * 一刻钟后,司空堇宥出现在永安寺后厨。 他手中提着药包,那是每日里为黎夕妤看诊的大夫交予他的。 他记着大夫的嘱咐,便着手煎药。 再过五个时辰,他便要离开永安寺,他总想为黎夕妤做些什么。 他自幼怕苦,对口服的草药向来是避而远之,更是不曾亲手煎过药。 此番自己动起手来,方知煎药并非易事。 火候与时辰若是控制不当,都极有可能影响药效。 不知为何,如今分明是深秋,可司空堇宥的额角却渐有汗汽溢出,他的神经紧绷着,双目不离药炉,脑中闪过的无不是那令他刻骨铭心的女子的容颜。 耳畔,却时时萦绕着先前厉莘然的话语,他说,“阿夕的身子不是太好……清贫的日子实在不适宜养病,大夫每日为她开药,可她的身子,却一日比一日虚弱……” * 一个时辰后。 司空堇宥将煎好的汤药送去东苑,厉莘然正候在院外。 二人对视间,厉莘然便懂得了司空堇宥的心思。 遂,二人一前一后,向黎夕妤所在的屋子走去。 厉莘然缓缓推开门,而后扬声笑道,“阿夕,今日天气凉爽,屋外的空气很是新鲜,你可想出门走走?” 听见他的声音后,女子敲着木鱼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黎夕妤缓缓睁开眼,双手合十,佛珠挂在指间,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待她起身后,司空堇宥端着瓷碗的手臂忍不住轻轻一颤。 他被她那一身尼姑袍刺痛了眉眼,更被她瘦弱的身躯刺痛了心田。 而后,他瞧见她转身,明亮的眸子直直向他望了来。 在这一瞬间,他的心骤然猛烈地跳动起,跌宕不休。 “如今时值深秋,想必这永安寺中的景象甚美,可我……什么也看不见。”女子开了口,面色有些苍白,显得凄凉又落寞。 司空堇宥原本激荡难平的心绪,陡然间便沉了下去。 他的眸色有几分阴暗,双眉紧锁,抓着瓷碗的指节渐渐变得白皙。 他与她分明正互相对望着,她的双眸是那般美丽,却偏生一片空洞,丝毫看不见他。 而她的话语中却透着死一般的沉寂,好似对这世间已无任何期许。 似有人握着一把刀,刺进了他的心口,辗转绞动,令他疼得无以复加。 而就在这时,厉莘然的嗓音响起,“阿夕,先将药喝了,我向你保证,总有一日你的眼睛定会好起来的!” 这一番话,拉回了司空堇宥的心神。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上前。 他每走一步,周身的气息便更沉一分,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终于,他走至她身前,她的双眸依旧空洞死寂。 而这时,黎夕妤的双眉蓦然蹙起,沉声道,“今日有些不适,不想喝药。” 听她说罢,司空堇宥下意识便张开口,险些便要发出声音,却及时收口。 厉莘然站在门前,此时若是开口势必会被黎夕妤听出破绽,也不由得蹙起眉头。 就在二人为难之际,黎夕妤突然伸出双手,做出了“接碗”的动作。 司空堇宥见状,连忙将瓷碗放置于她的掌心。 随后,只见黎夕妤将瓷碗凑至唇边,极不情愿地轻抿了一口。 而下一刻,她原本紧锁的双眉,竟陡然平展,就连双眼也张大了几分。 “今日的药,仿佛不似以往那般苦涩。”只听她道,话语中多了几分惊奇与喜悦。 司空堇宥先是一怔,片刻后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这是大夫给他的方子,应当与以往无甚分别,莫不是经由他手所煎出的药,会比旁人煎的要甜些? 他正暗自欣喜时,黎夕妤已捧起瓷碗,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既然天气不错,那便去院中坐坐吧!”服下药后,黎夕妤的语气中难得多了一丝轻快。 * 黎夕妤坐在矮凳上,缓缓闭上双眼,任由轻风吹拂。 在这院中,有厉莘然为她种下的兰花,故而花香随着风飘进鼻中。 司空堇宥则将屋内的桌案搬了出来,他坐在桌案前,执起笔,于宣纸上写着什么。 厉莘然便站在他身侧,视线落在宣纸上。 随后,厉莘然瞧见了几个字:给她讲故事。 厉莘然一时怔住,不解地望着司空堇宥,脑中却没有任何故事可讲。 好在司空堇宥未曾停笔,继续写着:在很久很久以前,山林中住着一只小兔子…… 厉莘然看向司空堇宥的目光有了细微的变化,神色有些复杂。 “阿夕,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吧!”厉莘然开口。 黎夕妤坐在几步外的矮凳上,不曾点头,亦不曾摇头。 厉莘然沉默了片刻,便依照司空堇宥所写下的文字,念出了声,“在很久很久以前,山林中住着一只小兔子……兔子某日离家玩耍,却遇上了可怕的恶犬,它拼命地逃,最终撞在一棵树上,晕了过去……” 司空堇宥下笔的速度不快不慢,厉莘然念读的速度也不紧不慢。 “兔子最终被好心的大红鸟救下,可醒来后,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念到这里时,厉莘然瞧见黎夕妤的手掌,轻轻攥了起来。 “兔子悲痛欲绝,万念俱灭,可大红鸟却始终在它身边,每日里唱歌给它听……大红鸟的歌声很美,每日都会演唱不同的曲子,渐渐给兔子带去了希望……” “阿嚏!” 突然,那正提笔写故事的男子竟没能忍住,打了个喷嚏! 厉莘然的声音陡然顿住,一颗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二人齐齐看向黎夕妤,却见她原本轻闭的双眼,此时已睁开。 她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惊异,似是有些疑惑,出声问道,“这院中还有旁人吗?” 厉莘然立即看向司空堇宥,却见他正揉着鼻尖,神色有些异样。 下一刻,厉莘然张开口,打出一个十分夸张的喷嚏来,窘迫地回道,“鼻子有些不适,阿夕莫要见怪。这院中仅有你我二人,不再有第三人。” 黎夕妤听后,思索了片刻,便也不再计较,再度闭上了双眼。 厉莘然与司空堇宥齐齐松了口气,可那被檀香熏过的披风,依旧令司空堇宥感到不适。 他深吸一口气后,继续动笔。 厉莘然便也随着他的故事,继续念了下去,“大红鸟的歌声成了兔子的精神支柱,它渐渐敞开心扉,对世间怀着期许。数月后,它的眼睛……终是恢复了光明。” 司空堇宥的故事就此结束,他停下笔,看向不远处的女子。 但见女子的脸上竟露出了罕有的笑容,而后道,“虽然你这故事不怎么好听,可我还是很开心,谢谢你,厉莘然。” 厉莘然的眼中却闪过几分错愕,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回应。 眼角却瞥见司空堇宥再度提笔,他连忙垂眸看去。 但见纸张上,写着这样一番话:想要做那只大红鸟吗?带她离开吧! 厉莘然更是惊愕,微微张大了嘴,竟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司空堇宥。 随后,纸上又写道:我仔细考虑过了,这永安寺确是清贫,长久住在寺中,对她的伤势没有任何帮助。你带她离开吧,至少,能为她补补身子也好。 停下笔后,司空堇宥抬眸,迎上了厉莘然惊疑的目光。 二人静默地对视着,良久。 厉莘然暗自长叹,无声苦笑,而后又望向黎夕妤,开口道,“阿夕,你若想感谢我,不若随我离开。这寺中清苦,我带你去往繁华的城镇,寻遍世间神医,定要治好你的双眼!” 这番话传进司空堇宥的耳中,刺得他心如刀绞。 而黎夕妤听后,嘴角浅淡的笑意渐渐退却。 她睁开眼,目光空洞,望着二人所在的方向,正色道,“贫尼早已皈依佛门,不会再理会红尘中事。厉施主若是耐不住这寺中的清贫,倒不如早早离去。” 此番话一出,厉莘然立即便看向司空堇宥,目光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你看,她不愿随我离开。 自厉莘然提出想要带她离开一事后,黎夕妤便再无任何兴致,起身走回屋中,并顺势将房门合上。 司空堇宥与厉莘然站在屋外,神色各异,各怀心思。 “呵……”厉莘然苦笑了一声,道,“你说好笑不好笑,从前她满门心思只想离开此处,可如今,我曾不止一次地提出要带她离开,她却丝毫不愿随我走。司空堇宥,你以为我不想带她走吗?若是她愿意,你此番怕是已寻不到她了……” * 接下来的三个时辰,司空堇宥始终站在窗外,凝望着屋内的身影。 他见她继续敲着木鱼,捻着佛珠,双唇依旧张张合合,却不知在念些什么。 他便如此定定地盯了她整整三个时辰,竟将她唇形的张张合合记在了心间。 她反反复复念着的,仿佛仅有几句话。 他并不懂得佛门教法,故而也不曾刻意去参悟她所念的经文,只是目光逐渐变得迷离。 他忽然便想起了与黎夕妤的初见…… 那仿佛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某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他只身一人走访黎府,心不甘情不愿。 之所以会有这般情绪,便是因着那一行,乃是受父亲逼迫。 听闻黎府的二小姐患了恶疾,而身为未婚夫婿,父亲认为他理当去探望一番。 当他穿行在黎府时,却瞧见了结伴而行的两名女子。 其中一名女子唤另一人为“小姐”,可他看着二人穿着打扮,只觉并没什么分别。 随后,他又听见了那婢女的言论,却是在猜测二小姐根本没有病。 也不知怎的,他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随后,那被唤作“小姐”的女子便直直地撞在了他的身上。 彼时,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径自远走了。 可心中却升起丝丝异样,令他的呼吸也不由变得急促。 三日后,他再度去往黎府。 穿行在府中时,他听见家仆们无不在议论“大小姐被老爷剜了心头肉,救二小姐性命”一事。 无数言语传进耳中,却令他心生愤懑。 他虽早已丧母,可父亲对他的关爱却从不曾减少,他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狠心的父亲,才能做得出如此残忍之事。 于是,他便随着人流,去了偏院。 尚未踏进院落,便听见一阵争吵声,隐隐有人提及“玉簪”。 而待他走近,却正好瞧见那大病未愈的二小姐抓着母亲的玉簪向一道弱不禁风的身影扑了去。 那身影正是三日前撞在他身上的黎府大小姐。 二人随之推搡起,他看得出女子无甚气力,可那二小姐却佯装败落,自行向后倒去。 随之,他母亲的玉簪,也应声而断。 那一瞬间,怒火涌上心头,他恨不能立时冲上前去,将那二小姐碎尸万段。 可他素来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当他听见二小姐将所有的罪过都推给那大小姐时,而周遭却无一人相助,他便看清了眼下的情势。 他虽觉得那女子可怜,却断不会因此心生垂怜,更不会介入黎府的家庭争斗。 至于摔断了玉簪的二小姐,他日后定会想法子找她讨要! 故,他拾起断裂的玉簪,与黎府大小姐四目相对。 就在那一刻,他竟被这双眸子所震慑。 他瞧见她眸中满是绝望,却又透着几分坚毅,不肯就此认命的坚毅。 他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但那一双眸子,却始终浮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行走在荣阳城的街道上,他的心杂乱不堪,眼前尽是那女子的目光。 终究,他还是折身而返。 却在远处瞧见了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他们扛着一只漆黑的麻袋,向城西而去。 而他逆着光,却瞧见在那麻袋外,竟隐隐渗着鲜血。 再一次鬼使神差,他跟了上去,最终到得一座荒庙前。 那些人将他们府中的大小姐扔在了有野狗出没的庙里,便离开了。 他站在她身边,瞧着她满身的鞭痕,思索了许久许久。 他自知不该多管闲事,却又实在不忍看她这般悲惨地死去。 他思索了许久,终是决意留下一把匕首,而究竟能否活下去,便全看她的造化了。 兴许是心中隐隐的期盼在作祟,他精心算计了一番,将匕首留在了山道上,便下了山。 他本一路向前行,欲离开城西。 可走了半盏茶的时间后,天空突然开始降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他身上,令他心头一颤。 待他再折身,走至山脚下时,便瞧见了那样的一幕。 一女子正趴在泥泞中,雨水落在她的身上,却冲刷不去她那满身的鲜血。 而她的双手向前攀爬着,即便是在那样的情形下,也努力地……向前爬着。 那一幕,生生地刺痛了他的心,令他此生再也无法忘记。 而那一刻心底的悸动,终是令他败下阵来,走至她身侧,将她提起…… * 日暮西陲,这一日的时光竟这般短…… 司空堇宥最终深深地望了眼屋中的女子,便转身,离开。 他穿行在永安寺,途径天王殿。 殿内有僧人正念诵经文,声响传进他耳中,有些嘈杂。 他看着他们的口型,却显然没有一个与黎夕妤相符。 就在这时,一道男音自身侧响起,“施主可是有何疑惑?” 他转身看去,但见一高僧缓缓走来。这高僧他认得,正是三个月前替黎夕妤剃度的空明大师。 他轻轻颔首,施以简单礼数,便道,“先前去探望阿夕时,我见她始终在诵经,却什么也听不懂。” “诵经?”空明大师倒是有些惊讶,“文夕入佛门后,老衲从未命人传授她佛法,而她的眼睛又看不见了,自然也无法看见经文。这诵经一说,又是从何而来呢?” 此番换司空堇宥惊讶,可他并未追根究底,也不曾多加逗留,便离开了永安寺。 坐在竺商君的背上,一人一马狂奔而去。 突然,他却猛地一拉缰绳,命竺商君停住。 他愕然地盯着前方,拉扯着缰绳的手臂,却在不停地颤抖着。 并非是周遭有埋伏,而是他思及黎夕妤诵经时的唇形…… 他盯了她整整三个时辰,早已将她念经时的那几句唇形熟记于心。 而他藏在心间三个时辰的疑惑,竟在这一刻,骤然解开。 眼前浮现出黎夕妤的容颜,她的双唇张张合合,忽然便出了声。 那声音回荡在他耳畔,是重复呢喃的话语。 “佛祖保佑,愿少爷逢凶化吉,平平安安,早日达成心中所愿……佛祖保佑,愿少爷逢凶化吉,平平安安,早日达成心中所愿……佛祖保佑,愿少爷逢凶化吉,平平安安,早日达成心中所愿……”    第225章 番外:再见了,少爷 抓住庄暠脚踝的这一刻,积压在心中许久的郁结,便骤然消散。 这时间究竟有多久,我实则记不太清了,兴许半年,兴许一年,又或许……是两年。 我死死地抓着这只脚踝,拼上了临死前所有的气力。 而后,我听见利刃刺穿铁甲与皮肉的声响。 视线中,少爷的身形摇摇晃晃,手中的利剑却准确无误地刺进了庄暠的心口。 至于庄暠手中的那把大刀,也擦着少爷的衣襟,坠落在地。 瞧见这一幕,我心中再无任何歉疚。 我终是能够发自肺腑地,勾唇一笑。 意识渐渐退却,我缓缓闭上双眼,眼前却浮现出很久之前的一幕景象。 那仿佛已是上一世发生的事,久远到此刻想起,都觉浑身上下竟散发着彻骨的疼痛。 那是七年前,我与少爷初见时的景象。 彼时,我们一家四口人驾着马车,自应州北上,欲举家迁往京城谋生,却在途中遭遇劫匪。 爹娘为了掩护我,双双丧命。 阿玥仗着有几分武力与敌人拼杀,马儿受了惊,一路狂奔,将我带离那险境。 可当我再回到事发之地时,却不曾找到爹娘与阿玥的踪迹,甚至连尸首也寻不见。 就在我万念俱灭时,司空府的家仆寻见我,将我带回了司空府。 我于府中瞧见了妹妹阿玥,自然喜不胜收。 阿玥告诉我,是这司空府的少爷救了她的性命,并且好生安葬了我们的爹娘。 听了这话,我自然要亲自向司空府的少爷道谢,便在家仆的带引下,去寻他。 我永远都记得,彼时少爷正身处司空府的花园中,他站在一片兰花丛前,正背对着我。 “少爷……少爷……” 家仆远远地便唤出声。 随后,那少年转过身来,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他的眼中含着笑意,唇角亦微微扬起,果真是个如玉般的公子。 我被家仆领着,走向少爷身前,尚未开口,对方却先出了声,“你便是阿玥的兄长,闻人贞吧!” 我愣了片刻,木讷地点头。 我听见少爷笑出声,话语中透着些许欣喜,“那么日后,我便唤你‘阿贞’,如何?” 我再度木讷地点头,一颗心跌宕起伏,紧张又无措。 “这两日你想必也饿坏了,由李哥带你去往后厨,想吃什么便与厨娘说,她都能做给你吃!”少年的声音温润,传进我耳中,很是好听。 “客房也已收整妥当,你吃饱后,便好生睡一觉。”少年又嘱咐了几句,便看向我身侧的家仆,示意他带我离开。 我便在家仆的带引下,一路去了后厨。 我当真是饿坏了,吃掉了一只鸡、一只鸭,以及一条鱼。 而吃饱喝足,躺在榻上时,我恍然意识到:我竟没能向那少年道谢! 这……便是我与少爷的初见了。 我尚且懵懂胆小,他已是翩迁公子。 我历经家破人亡,他彼时阖家幸福。 我心中有了仇恨,他尚且明媚善良。 * 少爷是个天生的才子,无论琴棋书画亦或骑马射箭,甚至拳脚功夫,他都能练就极致。 初入司空府的那两年,我与阿玥过得肆意且开怀。 我的头脑颇为精明,便与少爷一同入私塾受教。 阿玥则好武,她与少爷一同练武,共同见证了彼此由弱小变为强大的过程。 这一切,本该能就此美好下去。 却偏生,出了事。 夫人是我在这世上所见过的,除却娘亲之外,最温柔美丽的女子。 可便也因着她的这份美丽,从而招来了莫大的祸患。 那一日所发生的一切,同样是我穷尽生命,也无法忘记的景象。 穷奇国堂堂太子,竟不顾伦理纲常,不顾长幼尊卑,甚至不顾皇家威严,便那般……将夫人凌辱。 当时诸位皇子皆在场,少爷更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可所有人都只是冷漠地观看…… 此事发生后,司空府便陡逢巨变。 夫人离世,老爷在一夜间憔悴。 而少爷,他心中生了恨,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报此血海深仇。 从此后,过往那个明媚又善良的少年永远残留在记忆深处,再也不复。 当少爷将心中的计划告知于我时,我自然是要与他站在一处,助他达成心中所愿。哪怕他想要的……是皇位! 而在暗中筹谋的第一月里,我们偶然得知当年遭遇窃贼的真相,于是……我便也恨了整个皇室。 我于心中发誓,无论如何,这一生我将誓死追随少爷,穷尽我毕生心智,定要助他报得大仇,夺得皇位。 自那往后的三年里,少爷暗中培养了无数高手,又与朝中部分官员暗中联络,一步步充盈着羽翼。 一切,都看似在我们的计划当中,不曾乱了半分。 我坚定地认为,总有一日我们能够为家人报仇,手刃仇人。 而我始终坚信,我会与少爷永远站在一处,无论未来是福是祸,我都不会背弃这份情义。 可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人力所不能掌控的。 正如我那坚定不移的信念,却在三年后,渐渐被摧毁。 当那女子被少爷带回府中,当阿玥露出嫉妒的神色时,我便隐隐有所预感:要出事了! 那女子名唤“黎夕妤”,少爷待她果真是不同的。 阿玥是我的妹妹,我自然知晓她的脾性。 她的眼中素来容不得半粒沙尘,更是早早便倾心于少爷。而黎夕妤的出现,显然触怒了阿玥。 实则,早在黎夕妤初入司空府不久时,我便知晓阿玥都做了些什么。 犹记得那日,黎夕妤神色慌张,匆忙去寻少爷,扬言要出府。 少爷虽准她出府,却要我陪同。 彼时坐在马车中,我曾问她因何得知她的婢女会沦落至城东? 她告诉我,是府中两名婢女私下里谈话,被她给听了去。 我将这番话记在了心中,回府后立即去查,最终便查到了阿玥的身上。 我私下里寻见阿玥,隐晦地提醒她,我本以为,她会回头。 * 但这世上,素来情爱最令人断肠。 阿玥之后所做的一切事宜,渐渐不受控制,变得越来越疯狂,甚至令我不敢相信。 可无论她如何对待黎夕妤,也终归只是被嫉恨冲昏了头脑。 我如何也想不到,阿玥为了除掉黎夕妤,竟会与厉澹合作,背叛少爷! 当我察觉出阿玥的异样时,显然为时已晚。 我不断的劝说、阻挠,却也清楚地知晓,她既已迈出了那一步,便是无论如何也回不了头了。 可阿玥只是好武,她的心智并不强大。 与厉澹合作,她断然会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 阿玥曾向我苦苦哀求,甚至跪在我的脚下。她向我诉说心中的嫉恨与无望,求我帮助她。 甚至,她曾扬言,倘若不能伴在少爷身侧,那不如杀了她,一死了之。 阿玥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眼睁睁看她走向毁灭。 可我也无法劝她回头,何况她也回不了头。 于是,挣扎了数月后,我终是做了一个令我的内心饱受煎熬与折磨的决定。 我无法看着阿玥深陷泥沼,她痛苦时,我比她还要难过。 她终归只是一个姑娘家,深深地爱上了一个卓越的男子,这究竟何错之有? 我知道,阿玥没有错,少爷也没有错。 若说当真有错误,那也该是那突然闯入少爷生命的女子——黎夕妤。 遂,我同阿玥一般,踏上了那条永远也无法回头的路。 我们背叛了少爷,暗中与厉澹勾结,只为了能够悄无声息地除掉黎夕妤。 可我低估了厉澹,也对自己的头脑太过自信。 与那人面兽心之徒合作,我们又怎能全身而退? 我们终是不再有后路,事态愈演愈烈,直至我亲手,将那毒物乌头制成香料,添进少爷帐中的香炉。 伤害老爷,是我未曾料到的。 我从不曾想过要害他,可我已无退路。 铁棍锤在老爷后脑的那一刻,我终是悲凉地意识到:回不去了,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故而,当阿玥的身份暴露,当少爷勃然大怒,我的心始终平静。 阿玥被关在暗室的那些时日里,我日日都会去寻少爷,恳求他放阿玥一条生路。 我明知这不过是奢望,却还是坚持了足足一月,盼着他能够念及过往的情分,放了阿玥。 可实则,我却是清楚的:少爷便是太念及过往情分,才会一再给我机会。 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背弃了他的情义,所以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怨不得旁人…… * 与阿玥正式投身厉澹后,我便彻底与少爷站在了敌对的两面。 从前,我自认一生都会追随他,却终究与他成为敌人。 甚至,我与杀害了爹娘的仇人为伍,却以最狠辣的方式,对待我与阿玥的救命恩人。 可那一切,却皆非我本意。 我们只是别无选择。 当厉澹要我出使敌营,劝少爷投降时,我心中的悲凉,无人能懂。 当少爷将茶水洒了满地,当他摔碎茶盅的那一刻,那清脆的声响,仿佛是天地龟裂的音。 曾经把酒言欢,曾经共商大计,曾经生死与共…… 却终究,永远沦为了曾经…… 终于,他与我,恩断义绝。 终于,我亲手毁了自己,毁了阿玥,毁了少爷,毁了黎夕妤…… 我终于知晓自己大错特错,我开始后悔。 我想要为曾经所犯下的所有过错做出悔改,可迷途知返,却已然为时太晚。 况且,我也回不去了。 私下里将季寻放走时,我曾嘱咐他,无论如何也不可令少爷得知真相。 因为我太过了解少爷的性子,他是断然不会接受我的好意,更不会容忍自己承受我的帮助。 可那,也是我所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了。 * 今日,所有的恩怨情仇都画上了终点。 那个曾经给了我们毫无保留的莫大信任的人,今日亲手杀了我们。 我知晓自己罪孽深重,我该死。 我知晓阿玥更是罪大恶极,她亦该死。 可我依旧无法眼睁睁看着那把剑刺进阿玥的胸膛,她是我的妹妹啊,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故而,我不顾一切地冲去,索性替阿玥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剑。 而我看着少爷的神色,在那一瞬间,有惊愕与慌乱。 却仅仅只是一瞬间,便恢复冷漠。 倒地的那一刻,我的心中再无任何怨怼。 这二十余年生命的终结,能够死在少爷的剑下,总好过未来被厉澹活活折磨。 阿玥怕是也很难求得生机,这样也好,我们兄妹二人共赴黄泉,倒也不会寂寞。 这一生,我做了太多的错事,临终前,却落得满腹遗憾。 我终究未能替爹娘报仇,但我相信,少爷总能披荆斩棘,达成所愿。 少爷于我而言恩同再造,可我背叛了他,带给他莫大的伤害与打击。 在这临死前,若是能够,我想要再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于是,我抓住了庄暠的脚踝…… * 意识正飞快地消散,少爷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 可是另一张面孔,却若隐若现。 那是女子明媚的容颜,她缓缓勾唇,似在朝我笑。 自数月前,于夔州的山崖边,那一对璧人双双坠崖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故而,我始终没有机会向她说一声“抱歉”…… 为了我的妹妹,我曾那般地伤害过她,任由阿玥对她施以酷刑,害她险些丧命…… 可有件事,我始终藏在心底,不曾被任何人发觉。 实则,我也曾,很认真地……喜欢过她。 生命终是到了尽头,回首这一生,我本该能名留千史,最终却落得背信弃义、臭名远扬的下场。 如若世间当真有轮回往生,那么下一世,我定会好好做人,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最后一抹气息尚且弥留在人世的这一刻,我的耳畔隐约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贞,再见了……” 这声音于我而言太过熟悉,早已融入我的骨血。 而我何其有幸,在这人世的最后一刻,竟还能听他再唤我一声,“阿贞”…… 我终于得以解脱,离开人世。 再见了,少爷…… (全文完)    后记 于2017年11月3日凌晨3:46敲下“全文完”三字时,我心中的感情很是复杂。 先是长长舒了口气,连续更新了212天的书,终于完结了,如释重负。 可紧接着,心里突然空了一块,竟有些茫然。 一想到终于能够歇下来,不再每天一有闲时便盯着电脑敲键盘,心中的欢愉竟远不如怅惘来得多。 一文,开篇时虽几经波折,与编辑日日详谈,甚至如今展现在你们眼前的内容,与我最初的构想全然不同。就连男主,也是换了又换…… 可终究,它自四月份诞生,至如今结束,却也挺了过来。 很多人都与我说,这本书来的并不是时候。 当然,我无法否认。 它诞生于我大学生涯里的最后一个学期,在那本该专心做毕业设计的时间里,我都用来精心雕琢它。 至今依旧印象深刻的是,我的毕业论文直至6月2日才写完,是我熬了两个晚上赶出来的。而那时候,距离答辩仅有五天。 那时候所承受的压力在如今看来其实并没什么,至少最终的结果都是好的。我顺利毕业,这本书继续更新。 可毕业了之后,面临的就是工作。 我所从事的行业比较特殊,四班二倒的生活令我十分吃不消,工作之余的闲暇时间基本上都被我用来码字。身体与心理不停地接受着考验,我一心想着早早写完,之后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其实在写这本书时,我最开始的预计只有七、八十万字。 到了后来,字数不受控制,飙到了九十万,然后是一百万,一百一十万。 书写到后期时,我的情绪很是不稳,我知道这样的剧情很虐心,写起来也总是力不从心。 尤其写到辛子阑的结局,我当时恨不能推翻原有的设定,给他一个不那么悲惨壮烈的收尾。 可就因着他的壮烈,才令这个人物变得更加鲜活,更能打动人心。 * 其实这本书的整体格调是比较悲惨的,可以说是从开篇虐到了结局。 书中的主要角色们,最终全都死了,只留下男、女主还活着。但这也基于男女主的身份,基于他们二人的悲惨经历。司空堇宥虽然强大,可他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面对绝对的权势,他所承受的,何止是千金之重。 而黎夕妤,她其实真的很弱小,她不会武功,她是踏着那几人的尸首才活到了最后。虽然最初也有想过将她设定为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子,可最终还是摒弃了。这样弱小却又坚韧的女子,她会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子与别的女子纠缠时而感到自卑,甚至吃醋,这样才更加真实,不是吗? 有读者私下里问过我,为什么要把剧情写的这么虐。 这一点,我承认是真的很虐。 写书四年,原本只有上一本《盛世春华》,在最终结局时,为百里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而这一本书,在黎夕妤双目失明,司空堇宥喂她喝药时,我流泪了。 在黎夕妤削发为尼,司空堇宥黯然落泪时,我也流泪了。 在那山深林处,黎夕妤察觉到司空堇宥的出现,之后二人共赴巫山时,我还是流泪了。 而后来写到最后一个大高潮,为了辛子阑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当他抓着匕首,要黎夕妤杀了他的那一刻,当他说出“小妤,你知道吗,此生能够与你相遇,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幸事……”时,我已经崩溃,嚎啕大哭。其间吓坏了我的舍友。 在这一本书里我付出了太多的感情,它陪着我度过了整整七个月,早已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黎夕妤与司空堇宥这一路走来真是很不容易,他们经历了太多的坎坷与波折,最终能够相守余生,这份感情来之不易,他们会更加珍惜。 最初,我是真的决定把江山交给司空堇宥,可后来看了读者的留言,又仔细思考了许久,我终于发觉,朝野中的生活并不适合他们。 他们已经遭受了那么多的磨难,余生的日子理该快意潇洒。而拥有皇权,便注定了心中无法只装彼此。甚至于他们的后人,都无法逃脱那冰冷的宫墙,无法摆脱腥风血雨的争斗。 所以,我最终选择给他们自由,不争生生世世,只争朝夕。 * 关于最后一大部分的卷名“愿如初见”,相信大家也都不难理解。 在黎夕妤的心中,初见辛子阑的时刻,他是最美好无瑕的。 在后来的番外里可以知晓,辛子阑初见黎夕妤时,并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却在他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实则辛子阑最后的思虑完全是多余了,无论过去多少个年岁,他都永远留在了黎夕妤的心里,如何也不会忘记。) 同样,对于司空堇宥,他初次见到黎夕妤时,心中便荡起了异样的情愫,从此一生再也不能忘却。 而闻人贞,他初次见到司空堇宥时,一切都是那般美好。 只可惜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他们唯有在余生里回忆。 只愿,一切都如初见时那般,你永远是我心中抹不去的光亮。 * 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请百里丘来客串了,他是我很爱很爱的人物,在上一本书里始终遗憾没能写下他的结局。 而这次也因为百里丘,我改了辛子阑的结局。其实在最开始,我的设定是辛子阑彻底丧命,根本没有复活一说。 所以,如果有感兴趣的朋友,想要认识这个能够改了辛子阑结局的人,欢迎阅读我的上一本书《盛世春华》,同样是在若夏网。 关于的后续,如果未来还有番外的话,也会全部免费写给大家看。你们如果有什么想看的情节,可以留言给我,我会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 * 七个月,我佩服自己的同时,更佩服各位读者大大。 我其实非常理解你们追书时的心情,所以每天也都很着急,想着多写点。你们当中有不少都是从四月份开始一直追到现在,真的不容易。如果换做是我,我自认很难做到。 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们,这一本书得以完美收官,你们有很大的功劳。 在这里,要特别感谢“光&简”、“a愉快心情”以及“734009690”三位读者,不仅是平时的打赏,私下里更是给了我很多的鼓励与支持,谢谢你们,非常感谢。 从小到大,我很少将一件事情坚持得这么久,写书是我所热爱的,我绝对不会放弃。这本书完结后,我会休息一段时间,也许几个月后,我们还会再相见! 无论带给你欢乐还是愤怒,无论它是否能够在你的心中留下些什么,它于我而言,都是最珍贵的。 最后,感谢我的编辑凉凉,感谢若夏文学网,感谢每一个在背后支持鼓励我的亲人与朋友,感谢书中的每一个灵魂,感谢鼓励、包容、支持我的所有读者们,我很爱你们。    两个书评 * 第一百八十五章:佛缘【来自于“桃子菇凉”的评论】 * 他爱她,情深不自知; 她爱他,那一抹兰香,记忆犹深。 一捻灯火,是她生命里的光影。 他为她余生谋划,却不想伤她万分。 她要的,不过相守,哪怕刀山火海,万水千山,只要是他,她都愿意去走。 看到这里,觉得心里都在泛着疼。 这一生,我伴孤独与青灯古佛,却心念你诸事无虞,你也此生安好。 总归是希望好的结局的。 不过,哪怕是悲剧收场,这爱,也刻骨铭心一辈子吧。 爱不能言,情不可守,这一生,无他(她)无悲欢。 * 来自于“光&简”的书评 * 这本书追了这么久,内心蛮感伤的。 一如初见-- 他(堇宥)如救世主一般,将她(小妤)从地狱带回人间,呵护备至,不离不弃,一起面对前途道路的坎坷,一切似尽在堇宥的掌握之中,金童玉女,画面多美好。然,同背负深仇,走上了艰苦的道路,生死相依。 情之所起-- 遇见了辛子阑,个人很是喜欢辛子阑,外在不羁,却只为小妤一人心动,医术当世第一,其实我还蛮好奇他的来历的,希望闹闹早点告诉啊。纵使心爱之人的心上人并不是他,他依然愿意为了所爱,倾尽所有。 这个大章,我看的很爽。被人掳走,遭受水刑,堇宥男神又及时出现久了小妤。花海一夜,何不浪漫,我一直以为堇宥是个不会浪漫的人。小心思,小细节都描写的很好。回归荣阳成,报仇雪恨,20多年的恩怨情仇一笔勾销,从今以后,便只有堇宥和夕妤。 爱恨难休-- 闹闹你可真是闹心啊,冒出一个司寇霞,这个女子我觉得很出彩。我有时候还在想要是和辛子阑在一起说不定会跟好,可惜结局是为了堇宥牺牲了。 我看这本书的时候,知道了叛徒,而且从堇宥出征开始之后就出现了,我当时就猜测是不是闻人玥,果不其然,就是她。盲目的爱,除掉小妤,就真的能得到堇宥。失去理智还真是疯狂,但也是可悲的。 难受,当事情慢慢发展到堇宥无可奈何,送她入寺,将她关在寺中,写下绝情书信。其实,我可以理解堇宥,真的。假如在现实生活中,自己无法给予自己喜欢的人温暖,周全,而让她只会受苦,奔波,倒不如让她去一个更好的地方,等有能力了再来给她安稳余生,我一直相信。 当灯光掐灭的时候小妤的心似滴血,陷入死寂。双目失明,纵使被再次“抛弃”,那又如何,当只剩下三天时间的生命时,只想在死之前再看看堇宥,最近的章节,看一篇泪目一篇。闹闹虐我千百遍,我待此书如初恋。希望闹闹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想要所有人都好好的,不想再看到谁离开。 * 作者的话:平时收到大家留言的时候心里都很开心(当然,看见吐槽的留言是不开心的哈哈),感谢“桃子菇凉”与“光&简”的书评。 感谢这七个月来各位读者大大的不离不弃,本书完结了,以后如果有新的书评,也会新建章节的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