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夏有微凉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强宠无道》 作者:歌疏 文案: 商户女江璃,美艳绝尘,嫁与秀才陆焕之为妻,三年无所出。 陆焕之科举高中,御前钦点探花郎,被最得宠公主看上,上欲指婚,陆拒之,被放偏远贫瘠之地为县令,苦不堪言。 适逢三镇节度使顾臻应召回京,路经此地,陆欲攀附,遂献美人||妻…… 内容标签:重生 主角:江璃,顾臻 ┃ 配角:陆焕之 ┃ 其它:种田,权谋 ============== 第1章 前尘   阿璃是被生生痛醒的,身体传来的怪异又陌生的感觉让她不知道如何纾解,难受至极,不由自主地扭动了几下腰身。   “妖精!”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含着戏谑笑意,吹进她耳膜,接着她被翻了个身,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从腰前穿过,将她身体往后扯去,一种莫名的感觉肆意开来,她再次迷迷糊糊地昏了过去。   顾臻将最后一丝精力发泄出来,依然舍不得起身,手指流连在那截羸弱的腰身上。这简直就是个尤、物,他自恃对任何人都能抗住诱惑,却独独对她不能。第一次见面,她随在那个县令陆焕之身侧,盈盈一拜,若弱柳扶风,不胜娇羞,他便再难将眼从她身上移开。   这两日昏天黑地的,也不知道尝了多少遍,总觉得意犹未尽。   “主人,陆明府已等了一个时辰。”门外,贴身侍卫燕十六恭恭敬敬地拱着手,对着紧闭的门扉。   顾臻扯过锦被,将江璃盖了个严实,这才洗漱了一翻去见那个陆县令。   陆焕之坐在厅堂里,很不安稳,不时地搓着手,在屋里跺起了圈。忽听得后面门帘响动,他赶紧站回自己的位置,冲那边拱手拜了拜。   顾臻一等郡侯,是皇上封的唯一一个三镇节度使,平卢、范阳、河东尽在他掌握之中。这样的人物可不是他一个下县县令随便就能够攀附上的,若非上头的都护做寿,他过来庆贺,又哪里有这机会?   因为他所管辖临沙县贫瘠,终年看不到什么好玩意儿,便也将母亲和阿璃一道带了过来看看这边的繁荣,顺道给她们添置点衣物首饰。   前日里寿宴,他被多灌了几杯酒,直到今早才堪堪醒过来,却不见了阿璃,一问才知道,阿璃来了顾臻下榻的宅子。他心中冒出不好的预感,这才急匆匆赶过来。   母亲说,长得如阿璃这般的人儿,不是他一个小小县令关得住的。陆焕之不信,他觉得阿璃是真心实意爱着他的,她不会贪慕虚荣,弃他而去。   而现在看到三镇节度使神清气爽地站在他面前,他的信心动摇了。   顾臻在上方坐下,冲还拱手站着的他摆了摆手,“陆明府不必拘礼。你送的礼物我很是喜欢。你想要什么?”   陆焕之身形一颤,抬头瞪眼,不明所以。   顾臻懒懒地看了看他,道:“你该不会是要给我装糊涂吧?我这人不喜与人兜圈子,这礼是你府上的人奉你之命护送过来的,我该不会收错。”说罢,冲燕十六示意。   燕十六立刻将那日送江璃过来时的拜帖递与他,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此礼虽小,还望笑纳!   后面明明白白落着陆焕之自己的名讳。   陆焕之当即发懵,他是准备了送给三镇节度使的礼物,但是,那不过是一幅字画,是他早年在长安赴考时,收集到的大手手笔,在这些达官显贵面前,他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些了。   而这份礼物,是他在赴宴前亲手交给母亲保管,母亲当时便叫他写好拜帖,免得喝酒误事。难道,是母亲她……   陆焕之不敢再想下去。   顾臻掸掸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舒服地靠在坐榻上,复道:“陆明府是御前钦点的探花郎,被安置到临沙这种下县为官,着实有些屈才。听闻京县之中,万县县令正要调迁,虽然同是县令,却是正五品的官,不知这个位置你可有意?”   陆焕之心头猛地一震,如今他这个下县县令,是县令中最低的八品官,俸禄微薄不说,因为得罪了皇上最宠爱的清平公主,就算他拼命治理好临沙县恐怕也是得不到升迁的。   当年科考,名列前三甲,御前钦点探花郎,多么的风光,羡煞多少人。还被清平公主看中,欲招为驸马,更是让同窗恨得咬牙。   只怪当时年少轻狂,一心顾念家中娇妻,莽撞地拒绝了公主好意,还甚觉自己人品端正,性情秉直,不屈服权贵淫威,他日必是一段佳话,说不定还会流芳百世。   可转眼,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临沙县为官,起初还十分鄙视上头这般作为,可三年磨砺下来,看到曾经样样不如自己的人步步高升平步青云,自己连给母亲妻子置办点像样的衣装的闲钱都没有。出门看到的是贫穷和黄沙,曾经的豪情壮志荡然无存,再坚韧的防线也被磨干了削平了,只要想到自己一辈子都会被坑在贫瘠的黄沙地里,他便很不甘心。   如今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顾臻深受盛宠,如果是他为自己求情,消了皇上余怒,调任入京,他的前途将无限光明。   可这等美事,要用阿璃来换……   陆焕之紧紧闭眼,想起阿璃。阿璃虽然出身商户人家,却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他在一次庙会上与她邂逅,一见倾心,寝食难安,心怀忐忑鼓足勇气去向江家提亲,江家看他书香门第虽然破落了却有功名在身,欣然答应。   至今他还记得当日心头的狂喜,犹如暴风骤雨卷过,整个心湖乱成一片,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站在街头,他失魂了足有一个时辰未曾动弹,即便回到家也傻笑了好几日。当时母亲便感叹:我儿毁矣!   后来是阿璃用自己的嫁妆供他读书,供他上京。高中之日,他满心想的便是回去,看看他的阿璃,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他便心满意足了,那些个公主权贵什么的,哪里能跟他的阿璃相提并论。   母亲总说,是阿璃害了他,耽误了他的前程。若他答应清平公主,今日他便是高高在上的驸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一身抱负也能得以施展,又怎么会被困在这穷乡僻壤,碌碌无为,清贫度日?   母亲又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会下蛋的鸡养着何用,只是白白糟蹋了粮食。可即便如此,他如何舍得……   “莫非陆明府后悔了?”顾臻换了个姿势,看着面前的蝼蚁无力挣扎,心中甚觉不耻,“可是怎么办呢?人我已经尝过了,你若想收回去,我当然不会阻拦,只是,恐你心中难免膈应。或者说,你觉得这个价码还不够?”   “卑职不敢!”陆焕之诚惶诚恐,起身又是一揖,若得罪了这位,可并不会比得罪清平公主更便宜!   顾臻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这么说,你同意了?”   陆焕之迟疑了,娇妻与权势,不可兼得。出门前,母亲追出来说,有了权势地位,还怕找不到这般模样性子的?再则,如顾侯这般尊贵的身份,即便是阿璃也终有被厌弃的时候,若真舍不得她,届时再接她回来便是。男儿当以前程为重!   “可否容我考虑一二?”   忽闻得一缕清香,顾臻朝后堂瞥了一眼,只见珠帘之后,帘幔之侧,露出一角衣摆。   那衣摆在这声问话中似摇晃了几下,顾臻的眉头皱了起来,再无心思逗弄这些丑陋的蝼蚁,施施然起身,道:“三日后,我将启程回京,你有三日时间。”   打发了陆焕之,转到后堂,果见江璃失魂落魄地站在帘幔旁,玉色的襦裙裹出窈窕身材,粉色短襦衬着如瓷的肌肤,泛出一层不真切的光,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如墨长发披散在身后,未来得及梳理,显出几分凌乱。   想来她是听得自家夫君到来,迫不及待地要来见他,不想却听得这翻言谈。   江璃被送进府时是昏迷着的,他本不屑于做下如此没风度之事,可不知怎地,看着看着便没把持住。   顾臻有些气郁,既然委身于他,便是他的人,断不能再挂念着其他男人。走上前,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望向自己,直看到她瞳孔中映照出自己的倒影,他才说道:“方才的话你可听见?男人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大好前程。你安心跟着我,我会好好待你。”   黑葡萄般的眼珠子转了转,扒开他的手,她说:“我不是货品,不是你们用来交易的工具!”   顾臻气息微沉,“你不要不识抬举!”   那张脸突然在他面前绽放出一朵笑容,凄美绝艳,晃了他的心神,“再识抬举也不过是你们手中的玩物罢了,他日厌倦,便可随意丢弃,我说得可对?”   顾臻后退一步,他忘了,女人也是有野心的。   江璃不过一个商户女,而他有爵位在身,又是三镇节度使,即便她未曾嫁过人,也是门不当户不对,他喜欢她的娇媚不假,却也知道轻重,断不会为了一时贪欲,而坏了规矩。这回回京,便是因着皇上要指婚,对方是与他青梅竹马的陈国公之女,虽谈不上喜爱,但有陈国公为凭仗,他在朝中的地位也将更进一步。   朝堂纷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有多少人对他这个三镇节度使虎视眈眈,连皇子皇孙都紧盯不放,他可不会让顾家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惹上祸端。   一想之下,顾臻的热血凉了一半,坐到旁边的坐榻上,端出了三镇节度使该有的架势。   “你无路可退,即便他日府上容不下你,我也会给你银子,妥善安置,让你后半生无衣食之忧。你若还想跟着陆焕之,你可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顾臻直视着江璃,试图用残酷的现实让她屈服。江璃眼中波澜不兴,回望他的视线没有一丝畏忌动摇,被自己肆意品尝此刻仍有些红肿的樱唇轻启,“那就不劳顾武侯操心。”说罢不卑不亢施施然一礼,毅然决然转身,不留一丝回旋余地。   顾臻的手指几乎扣进扶手里,才没让自己追出去。   “主人,可要追她回来?”燕十六进来。   顾臻松开手,恢复轻松姿态,“无妨,强扭的瓜不甜,你且派人盯着,待她熬不住了再说。”   陆焕之既然将她送于他,陆家便是再也容不下她的,即便回娘家,也会被人指手画脚。他是听过陆焕之与清平公主的事的,清平公主至今未婚,这给了陆焕之一个契机。别看他口口声声的不畏强权情深义重,心里却未尝没想过跃入龙门的光景,否则有这样的娇妻,不好好藏着掖着,反而带出来见人,分明是存了这等心思的。   三年磨砺,足够将陆焕之的天真磨干净。他想回京,就必然会斩断江璃这个障碍,总不能落下话柄说他为了前程把妻子送人,相反为了凸显自己的光明磊落,说不定还会将自己塑造成为一个痴心错付的有情郎,要达到这种目的,只能抹黑江璃。   流言可畏,一个弱质女流,能扛得住多久?他等着她低下高贵头颅那一刻。   顾臻便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回京了。   前脚踏入长安城,后脚便传来陆焕之以江璃不贞之名休妻的消息,至于如何不贞,他只掩面而泣,表达自己的痛心疾首。江璃回了蜀中江家,连下人都唾弃。   两个月后,万县县令调任,陆焕之如愿以偿得到这个位置,重复风光。陆焕之也是个重情义的,竟然没忘记帮衬一下江家,更是赢得了重情重义之名,更把江璃这朵出墙的红杏碾压到尘埃里去了。   陆焕之声名大噪,终于与清平公主定下婚事,江家也给江璃重新定了一门亲,据说对方是东街的一个屠夫。   屠夫?呵呵……   顾臻听得消息,惬意地抿了一口酒,命人飞鸽传书蜀中,是时候收网了,是嫁给满脸横肉一身油腻的屠夫,还是跟在他身边做个养尊处优的侍妾,相信,正常人都不会选错,然而,书信传回,江璃的回答是,她接受那门婚事。   顾臻捏碎了一只酒杯。   同一时间,顾臻也接受了圣上指婚,更巧的是,三门婚事在同一天。   陆焕之风光无限迎娶清平公主那日,顾臻也入了洞房,蜀中却传来一个噩耗,燕十六犹疑再三,刚想敲门将顾臻叫出来,新妇陈氏身边的侍婢走过来道:“今日是郎君、娘子洞房花烛,燕侍卫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自那日起,顾臻再没问过江璃的消息,燕十六只得叹息一声,什么也没再说。一年后,新出生的小郎君满月,侯府迎来八方来客,其中便有一名来自江璃蜀中老家。   那人与顾臻并无多少交情,只不过借着曾经有一面之缘,又恰好入京,便带了重礼来拜会,本不指望能见着这样身份的贵人,却不料,顾臻竟邀他在院子里喝小酒话家常,让他受宠若惊,自然是巴不得将自己所知所听全都说给这位解解闷。   毫无意外说起蜀中最热闹的一件事,便是那位美艳绝伦的江家三娘阿璃与人有私,江家想将三娘扫地出门,给她指了个丧妻的屠夫,没曾想,成亲当日,三娘跳了崖,尸身摔得七零八落,至今没找齐全……   顾臻大脑一片空白,所有东西在那一刹那消失了,一杯酒端在嘴边,半晌没有动弹。那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心中颇为忐忑,冷汗都下了一层。正想着要不要跪下请罪时,顾臻动了,朱唇轻启,抿了一口酒,淡淡说道:“那也是她自找的。”   那人不明所以,默默擦了一把冷汗。   回蜀中时,听得传闻,说顾候突然弹劾当朝驸马陆焕之贪墨军饷,私造龙袍,三日便给陆焕之定了罪,陆焕之被推出午门斩首,家中女眷,除清平公主外,入掖庭为奴,与之相厚的江家被抄没,部分涉案之人,流放千里。   五年后,大唐历史上唯一一个三镇节度使抑郁而终,至今无人知晓其中缘由。 第2章 旧事   阳春三月,长安城春寒料峭,清平公主招了驸马,三镇节度使顾臻娶了陈国公之女,可谓双喜临门,龙颜大悦,解宵禁三日,普天同庆。   越过秦岭的蜀中,一支迎亲队伍,稀稀拉拉十余人,走在坡道上。陪侍在喜轿旁的是江家主母身边的三个侍婢。   江家也是个小康之家,虽不多么富贵,却也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富户,侍婢比寻常小门小户的娘子还要娇嫩些。   这山路没走到几里,歇了无数回,一路哀嚎连连,就差让人将她们抬着走了。   “别再磨蹭了,小心误了时辰!”喜娘好心催促道。   不说还好,此话一出,三个侍婢干脆一屁股坐下不动了,直噎得喜娘一个白眼差点没背过气去。   江璃的母亲去得早,前两年,父亲染了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终究没熬过去。父亲这一脉,只剩得一个姨娘带着个未成人的弟弟,江家的生意便交给了二房。二房娘子出了名的刁蛮刻薄,任性泼辣,调、教出的侍婢又岂是省油的灯?   眼见得三个侍婢如此作为,迎亲的只得干瞪眼。有些个眼明心亮的,忍不住在心头寻思,江家明明答应了亲事,还如此折腾,也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终究这是喜事,不好闹红了脸,各自都隐忍着。队伍一时便搁置半道,没得动弹。   傧相们尽皆看向新郎赵阿四,赵阿四坐在马背上,他本是一魁梧莽汉,此刻一身红纱单衣,着白裙黑靴,头一回穿得这般整齐好看,连平日不刮的胡子,今日也修成了时下青壮年男子最流行的美髯。   身姿挺拔,目光坚毅,远远看去,不像个屠夫,倒像个将军。他端肃着一张黑脸,时不时朝喜轿看过去,满腹心思都在轿中人身上,全然没被这些个糟心的婢女影响。   忽然轿帘一动,赵阿四立刻目视前方,眼观鼻鼻观心,只是那耳朵竖得老高,听那头阿璃对喜娘说:“但走便是,不必理会她们。”   这个她们自然指的是侍婢。   这倒是个拎得清的。喜娘仔细打量着这位新妇,眉目如画,即便在昏暗的夜色中,也透着一股子明艳,让人挪不开眼,只是那双杏眼,十分空洞,并没有对准她的脸。   喜娘心疑,难道传言是真的?她不动声色地拿着喜帕在她面前挥了挥,阿璃的眼睛眨也未眨一下。果然如传言一般,瞎了。   队伍重新出发,留得三个侍婢在原地干嚎了两声,所有人就当没听见。阿璃坐在轿子里,晃晃悠悠。她眼睛也并非全瞎,只是看东西模糊,天一暗,便越发困难。   自从抱着那个刚出生就夭折的孩子哭了几日,她的眼睛便这样了。   从临沙县回来不到半月,她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当时她很是惶恐,不知道该不该生下来,但姨娘婶母却表现得特别热心,都劝她将孩子生下,也好做个伴。而她,私心里,的确很想要一个孩子。   她并没有做他想,毕竟是一家人,她又怎么想到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直到后来她无意间听得婶母劝姨娘说,陆郎入京做京官,前途无量,他日看在孩子份上,说不定夫妻能重修旧好。   谁知道,不久陆焕之便与清平公主定了亲,江家人傻了眼,一时不知是祸是福,便将她怀孕的事先压了下来。   而她更知道,这孩子不是陆焕之的。陆焕之不可能告诉清平公主她与顾臻的关系,此事若传清平公主耳里,只会被她当做是陆焕之的孩子,谁知她容不容得下自己夫君与他人生的孩子,以得她的地位和手段,要将他们母子出去,易如反掌。   至于顾臻,坊间盛传他与陈国公府的婚事,若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孩子,这婚事怕也是会有些妨碍的。那样的男人,谁又能保证他会顾念骨肉亲情?   尽管她想到了所有的威胁,也十分小心谨慎,入口的东西没有一样不亲自看过,但最终这孩子还是不足月便出生了,生下不久便夭折。   她不是个糊涂人,知道孩子的死不是偶然,她眼瞎也不是偶然,只是为了洗脱干系,孩子的事情,被隐瞒住了,而江家也断不会让她死在本家,而现在,她被嫁了出来,随时便可动手。   她不能让孩子白死,也不能让自己白死,也许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后面的侍婢不哭闹了,也跟了上来,只是开始口没遮拦,“偷汉子”“狐媚子”“破鞋”等等,话语不堪入耳。   “都给我闭嘴!”赵阿四忍无可忍,厉眼扫过来,他生得十分彪悍,不发怒时还让人敬畏三分,这动得真怒来,直吓得三人一抖。   江家侍婢也是见过世面的,哪里会被他一个山野屠夫吓倒,反而说道:“哟,这还没拜堂呢,你就当自家人护着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比那陆郎可差了十万八千里。那陆郎身为县令还压不住这根出墙的红杏,你一个屠夫,啧啧……”   赵阿四气得七窍生烟,若换做平日,这种刁奴他早一巴掌抽过去了,可这是江家人,是阿璃的人,在拜堂之前他不能越了规矩。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这种话,私下里说说是一回事,当众骂出来,换个脸嫩的,当即怕就要自尽。   江璃自然知道自己的名声是如何败坏的,若说陆焕之是始作俑者,那么江家便是为虎作伥。这些人,容不下她!   她悄悄掀开帘子,终于看到了一点红光,那是她叫弟弟阿勉为她做的记号。路段差不多了,叫停了花轿。赵阿四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靠上前,道:“‘璃娘不必为这等贱婢动怒!”   阿璃的身子不好,他知道,生怕这些贱婢把她气出个好歹来。   江璃神色十分平静,“左右不过三个贱婢,我江璃再不堪,也是江家的主子。按江家家规,擅议主子是非者,重责二十,污蔑主子清誉者,重责四十。看在今日我大喜之日,便赏三十大板吧。我身边没有家奴,先借四郎的人手用用!”   一行人早想教训这三个贱婢了,听得阿璃如是说,个个摩拳擦掌。喜娘冷汗直冒,赶紧劝道:“今日娘子大喜,还是该避忌着些!”   “她们便是欺着我今日要避忌才口无遮拦,我何不成全她们!新人既然不宜见血光,我便去那头吹吹风去,你们的板子不必留情。”   任凭身后哀嚎一片,江璃头也不回,由喜娘扶到旁边小道上吹风。那边打得哇哇直叫,喜娘时不时探头探脑,掩嘴而笑,阿璃便让她兀自去瞧热闹,自己反正瞎了,也不会乱走,打完了收拾干净了,再来接她。   喜娘不疑有他,当真回去瞧热闹,可待那头打完,哪里还能找到江璃的人。   喜娘一拍大腿,“遭了,娘子逃了!”   赵阿四犹如一头猛兽出笼,径直朝阿璃消失的方向冲去。   天黑,山路崎岖,阿璃一个瞎子,能跑哪里去?   阿璃远远听得身后的声音,跑得更快,脚下被碎石绊倒,骨碌碌滚了好远,身上的衣服也蹭破了,手肘膝盖皆火辣辣地疼。   听见脚步声,她赶紧藏起来,粗重的喘息,她能清晰分辨出其中的焦急,无疑这是赵阿四,他竟然追得这般远了。   待脚步声远去,阿璃才钻出来,刚没走几步,只觉身后一阵阴风,夹着淡淡的檀香味儿,她方要回头,一只手撑住她后背猛地一推。   前面正是一个转弯道,没有前路,她的身体瞬间落了空,朝山崖下砸去……   明明那三个贱婢被打废了,不可能对自己下手,明明她已经很小心了,到底是谁还在暗中监视着她?   “阿璃!”赵阿四看着江璃的身子跌落悬崖,扑将过来。他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听起来竟然有些撕心裂肺。   阿璃闭了眼,万念俱灰。突然,她的身体被人抱住,她猛地睁眼,看不清他的脸,但却看到他眼中闪亮的光。   他说,“我不该逼你的……”   阿璃如死水般的心湖泛起一阵涟漪,这个人,竟然愿意跟她一起去死?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嘭”地一声响,阿璃摔在了肉垫上,依然被震得头眼昏花。赵阿四来不及痛呼一声,便见一块巨石朝他们砸下来,他翻身而起,巨石重重砸在他背上,江璃只听得一声响,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赵阿四憋着最后一口气,抖抖索索地从胸前掏出一只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条链子。   “那年庙会,你掉的,我一直放在身边,想着某一天能亲手还你……”   阿璃感觉到有东西被塞进手里。   “我放你走……”赵阿四最后说。   那一刻,阿璃动摇了。可是她比谁都清楚,她留下,只会连累无辜之人。她翻身爬起,身上的骨头感觉都要碎裂了,眼睛这下是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了,自然,也没看到身后的人在她离开那一刹那,仿佛耗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噗”地一声,趴在地上,巨石压碎了他全身的骨头,鲜血四溢。   阿璃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轻轻唤了一声,没听到赵阿四的回应,她心中发慌,摇摇晃晃站起,试图走回去,一股檀香袭来,冰凉的长剑穿胸而过,没有摔碎的心脏在那一刹那被长剑的锋刃搅碎了。   阿璃倒在地上,终究,她还是没能逃脱…… 第3章 合离   阿璃站在街头,茫然地看着四周。大概一无仆役在侧,二无幕篱掩身,来往的异族人,尽皆向她投来怪异的目光。   前一刻她还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搅碎了,而下一刻她便站在了这里,感受干燥的空气施虐皮肤的滋味,嗅着空气浓重的泥沙,这是安北都护府!   即便只去过一次,她却清楚记得。   此刻自己身上穿着逢年过节才会穿的盛装,身上传来的疼痛感,不是跌落悬崖的震疼,而是某种不可言说的感觉,转头便能看见三镇节度使下榻的宅子。   唯一不同的是,此刻她的左手中指多了一枚血红色的戒指,在苍白的手指上异常醒目。戒指的血色像在流动着,分外妖异。   她凝目注视,毫无疑问,她的眼睛看得清楚明白,没有一点灰暗浑浊,她也不再是那个瞎子阿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璃一时琢磨不透,她像记忆中一般,步行过街道,听着沿街小贩的叫卖声,嗅到羊肉馍馍的香味,街角一个馄饨铺坐了好些个汉人,摊主正在涮锅,阿璃停住脚步,果然见他将涮锅的水倒在大街上。   直到这一刻,她才确定自己是真的回来了。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压得她红了眼眶。   “小娘子,可是吓着了?”倒水的摊主是位五十多岁的老丈,慈眉善目,担忧看着她。大概像她这般装束孤身出门,或许会让人觉得她是遭了劫难。   阿璃可不想被人送进官府,赶紧摇摇头。   阿璃踏进陆焕之下榻的馆驿时,所有情绪已经平复。   那厢厢房,陆焕之规规矩矩坐在陆母下首,眼神空洞,整个人像是泄了气,蔫嗒嗒的。   陆母坐在坐榻上喝茶。如今盛世,喝茶已经很普遍,但要在这边陲异族之地,喝上醇正的茶水,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陆母被羊油的膻味熏得皱了眉头,却依然端庄高贵,端着茶盏抿了一口。入口的味道更是怪异,这回她连眉头都懒得皱了,对坐在下手坐席上的陆焕之道:“看来顾侯对阿璃很满意,这是你的机会,不要再错失了。”   陆焕之幼年丧父,是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母亲本是出生书香门第,曾经也是蜀中数一数二大户人家的娇娘,自从跟了父亲,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她将一身翻盘的机会都寄予他这个儿子身上,管得自是严苛些。更容不得他行差踏错一步,毁了她所有希望。   陆焕之一直孝顺,不敢辜负母亲期望,也十分争气,十四岁便中了举人,被十里八乡誉为天才少年,十七岁更是中了进士,在殿试上被钦点为探花郎,陆家的祖坟都要冒青烟。   可唯独阿璃这件事上,他违背了母亲的心意。阿璃生得浓艳柔媚,这与母亲喜欢清新寡淡的口味不服,她觉得这样浓艳柔媚的女子天生就是狐媚子,不能安于后宅,相夫教子,只会为夫家招来祸端,祸水是也。   陆焕之知道,这皆源于父亲纳的那房小妾,夺了母亲的宠,最后还掏空了父亲的身子,早早辞世,留下他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可,这关阿璃什么事?   母亲将阿璃送人,他是生气的,可在这样的母亲面前,他却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母亲的所有抉择都是为着他好,这些年在临沙县的苦日子,他已经受够了,每每看到母亲鬓边白发不知何时又添了几根,他便觉得自己很是不孝。母亲一把年纪,已经等不起。他需要一条捷径直达龙庭,让母亲引以为傲,让她能够安享晚年。   可是,阿璃,教他如何放得下?   “多想想你的前程,这些儿女私情便不足为道了。”陆母看穿了儿子的心思。   就在此时,侍婢绿莹在外禀报:娘子回来了。   “她怎么还有脸回来?”陆母将茶盏重重磕在小几上,茶水中油花洒了两滴出来。   “阿璃是被你们送出去的?她何曾犯过什么过错?是我们陆家对不起她!”陆焕之憋了半日的话终于吐出口。   陆母瞬间黑了脸,绿莹见得此情景,赶紧进来为陆母抚胸拍背。她是自小便被陆母带在身边的,还是陆焕之初通人事的通房丫头,原本以为陆焕之成了亲,也会顺便给她一个妾室的名分,没曾想,打江璃进了这陆家门,陆焕之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甚至还刻意回避与她相处,半点旧情也不念。   她知道,陆郎这是顾忌着那个江璃。   陆母也多次提醒陆焕之,江璃不能生,便让她生一个,名正言顺地给了名分,陆家也有了后。可陆焕之就一心扑在江璃身上,宁肯违逆母亲也不屈从。这更是让陆母把江璃给恨上了。   绿莹把这些弯弯绕绕看得清清楚楚,若真要陆郎在陆母和江璃之间选一个,毫无疑问,陆郎只能选陆母,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不认这个母亲。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她才能委曲求全,温顺乖巧地待在陆家,将陆母和江璃那个贱人伺候得服服帖帖。   那日,她奉陆母之命将江璃亲手送到顾侯下塌处,心想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妖孽了,谁知道这个贱人竟然转头便回来了。她哪里来的脸?   陆母自恃是有涵养的人,即便再愤怒,举手投足也不会乱了分寸。   “你是在怪母亲?”冷飕飕一句话,钻进耳里,陆焕之便再也安坐不下,压下怒火,赶紧起身拱手请罪,“儿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陆焕之低头垂眸,不言语。   陆母不想为个女人跟儿子闹翻,软了语气说道:“你前脚刚走,她便跟了回来。为娘担心的是顾侯那边不好交代。若是怪罪起来,为娘再苦再累都能忍,可你怎么办?我也一把年纪了,过好过坏也没多少日子。可你不一样,你的人生才开始!”   其实陆母如今也不过刚到不惑之年,只是常年操心,早生华发,看着像是五六十的老妇人。陆焕之闭了闭眼,是他太不孝了,连累母亲一起受苦。   “为娘知你对阿璃一往情深,此事要如何处置,为娘也不逼你,你自己且好生思量思量。”   阿璃的性子她了解,看似温软贤淑,其实硬得很,认定的东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回受到这般对待,怕也是会将所有怨怒系数洒到他儿子头上。   陆母就算不了解儿子,却是知道男人的性子的。对男人用不得强,阿璃若纠缠不休,非要找儿子讨个说法,后面必然恩断义绝。这样,倒是解了后顾之忧,也是不错。   可怜的陆焕之并不知道陆母的算计,以为母亲真的妥协了,屁颠颠去找阿璃,绿莹跟出来,提醒道:“娘子手上戴着一枚戒指,那宝石很是漂亮!”   陆焕之狠狠瞪了她一眼,绿莹缄口,目送他离去。   陆焕之临得门前,却忐忑起来,一时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妻子,便在门前顿住了。   反倒是阿璃从里面发话,“进来吧,我有事与你说。”   声音十分平静,也辨不出一丝怒气和怨怼,陆焕之稍稍安了心。   陆焕之推门,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阿璃坐在矮几前,神色疲惫,也不看他,只将刚写好的东西往对面推了推。陆焕之立刻到她对面坐席跪坐下来,看得面前娟秀字迹,大脑嗡地一声响。   和离书? 第4章 诡计   “……陆郎焕之,才学高识,厚情重义,与江氏女阿璃,成亲四载无所出,璃自愿请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伏愿郎君步步高升,功成名就……”   陆焕之双手发抖,眼睛下意识地看向阿璃左手中指上的红宝戒指,这枚戒指,□□裸地宣誓着自己妻子与人有染,他怎能忍?   而阿璃接受顾臻的东西,这便充分说明了她的态度。   陆焕之一时气急,拉住阿璃的手便要将那枚戒指撸下来,无奈那戒指箍得太紧,生生将阿璃的手指撸掉一层皮,立时便见了血。   “你做什么?”阿璃压住怒火,丝毫没在意这点伤,只是看着这个气急败坏的伪君子。   陆焕之捏住戒指的手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像是那戒指长出了刺,松手,定睛再看,那戒指哪里有什么刺,戒面光可鉴人,正倒映着他扭曲的脸。视线一避,看到江璃手指上的血痕,突然有点不知所措,语气随即变得哀痛。   “你是不是真看上顾侯了?”看过来的眼神竟然还透着些无助。   阿璃只觉得好笑,明明是你母子将我献人博前程,此刻却倒说我忘恩负义贪慕虚荣。前车之鉴历历在目,阿璃敛息静气,“如今我已无清白之身,又以何面目侍奉郎君?”   陆焕之心头抽痛,事已至此,无法更改。阿璃垂眸,双睫轻颤,撩乱他整个心房。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把那些都忘了吧!”   忘?   阿璃更觉可笑,你陆家如此待我,你轻描淡写两句,我就能忘?   阿璃抬眸凝望,眼中泛泪,“我,忘不掉!”   陆焕之蓦地一震。   “与其他日两厢嫌怨,不如现在断得干净明白。你若是担心我离去与顾侯交易作废,大可不必,顾侯重诺,既然应答于你,便不会食言。”她于顾臻不过个玩物,顾臻断不会为了她而失了信义风度。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陆焕之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霍然起身。   阿璃定定看他,波澜不兴,“今日,你与他的话,我都听见了。”   陆焕之像当众被人抽了两耳光,懦弱的伪君子面具便再难戴下去。   阿璃并不打算惹恼他断了自己生路,如今她无依无靠,只能慢慢筹谋。   “当日你婉拒清平公主,我着实欢喜,也十分感动。可因我而毁了你的前程,我一直心中难安。如此也好,便当是我报答你当日之情。再纠缠下去,不过徒添烦忧罢了。”   上一回,她也提出了合离,只是陆焕之不肯放手,整日以泪洗面,神思哀痛。她糊涂地以为,他是真的在乎她的,不忍与她分离,只是一时糊涂,才做了那糊涂交易,几日便放弃了立场,与他重修旧好。   可男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当得到一样东西,那样东西的价值便会慢慢失去,而他将追逐下一个目标,最终发现她是一块必须除去的绊脚石。   她本有心理防备,以为能跟他守得清苦,度过难关,最后不过让他失了怜惜之心,又怕自己献妻博功名,出尔反尔的丑态公之于众,便先下手为强,终于在磨干最后一丝情谊之后,对她痛下狠手,让她再次成为他晋升的踏板。   重活一回,阿璃已经不是那个会为情牵绊的阿璃。她不会再耗干他的耐心,相反,要乘着他对自己还有愧疚还有怜惜时,全身而退。   听得阿璃如此决然,陆焕之反而怒了,“你真要跟那个顾侯?他哪点比我好?”   男人就是如此无耻的东西,他可弃你如弊屡,你却不能嫌他如糟糠。   阿璃眼中泪光闪烁,“你将我当做什么人了?顾侯身份再贵重,又岂能与你我多年夫妻情谊相提并论,你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贬低你自己!”   陆焕之暴涨的怒气瞬间泄了个干净,原来,他在阿璃心中永远是无可替代的。看向阿璃的眼神便多了几分疼惜,哀婉道:“那你为何不愿与我重新开始?”   “我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若他日,飞跃龙门,只希望你还能记得我曾经的好,我便心满意足了。”   “阿璃——”陆焕之动容,这样,教他如何割舍得下?   阿璃觉得这出戏也唱得差不多了,遂道:“你若真的再收留我,怕也是会得罪顾侯,这个罪,陆家担不起。这封和离书,你且收着,明日,我便收拾行囊回蜀中,你有一天时间好好考虑。”   陆焕之又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这个人,当年能拒绝清河公主,便是有一股天真义气在的,越是听得此话,反而越是不肯放手,仿佛这样才能彰显自己的才德人品一般。   阿璃也料到他的反应,只道:“你若一时下不了决定,便与母亲说说。”   她相信,以陆母的性子巴不得她立刻消失。   阿璃打发了陆焕之,躺在榻上,细细地将前尘旧事捋了一遍,直到现在她还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看着手中戒指,她更不知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无论是前世记忆还是回来的记忆,都找不到这枚戒指的踪迹。   阿璃扒了扒,明明并不紧的戒指,却怎么也扒不下来。突然她动作一滞,看着自己的手指,明明之前这手指掉了皮,还出了血,然而此刻,却完好如初,干干净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头,陆母听得阿璃要合离的事,并不感到意外。女人嘛,喜欢拿这种事情来闹情绪,可令她意外的是阿璃的态度。   陆母很不放心地去看过一次阿璃,相比于自己的儿子的忧郁徘徊,她冷静得出奇,当即心中一凛。正常女子受到这般对待,悬梁自尽以示抗争都是有的,轻者也会身心崩溃,大失方寸。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对于她来说,这人都算是废了,不足为虑,但偏偏阿璃截然相反,由不得她不多想。   陆母在屋子里跺了几圈,招来绿莹,如此这般与她说道了几句,绿莹吓得一抖,噗通跪在地上,“夫人,绿莹不敢!”   陆母威严如昔,“你怕什么?她红杏出墙,没了清白,烧炭自尽,哪里都说得通。”   绿莹本是个心思通透的,陆母这是想自己不沾血,把她往火坑里推呢。若被陆郎发现,他是不会把自己母亲如何,但对她这个低下的奴婢,却是可以毫不手软的。   平素绿莹在陆母面前装得再乖巧,这事也断不会贸然答应。   陆母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只道:“我知你对我儿有情有义,怪只怪你身为侍婢,出身低微,又有那狐媚当道,才遭了阿焕厌弃。”说罢,脱下腕上玉镯,亲手戴到绿莹手上,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从今往后,你便是我陆家的人了。你与阿焕的事,便由我做主定了。”   这话绿莹等了数载,心头当即一动,眉间神色动了几分。   陆母将她的表情收在眼底,换了个哀婉的语气说道:“江璃这回回来,十分古怪,怕是没安好心。若他朝,她在顾侯身边得了宠,给阿焕使绊子,那阿焕一生怕都要毁在她手里,你我怕也是没有活路的。”   江璃是她们送给顾侯的,她会不记恨?   不怕一个女人呼天抢地,就怕她什么情绪都不摆给你看。陆母对自己的直觉很有信心。这些个筹谋,绝对不允许到最后功亏一篑。   “放心!出了什么事,有我担着!”   直到听得此话,绿莹终于启口,“为了陆郎,绿莹赴汤蹈火再所不惜!”   陆母满意地点点头。 第5章 翻转   阿璃被手指上刺痛惊醒,猛地睁眼,戒指散发着幽淡的光,毫无异样。   她深吸了两口气,肺腑间传来清晰的疼痛感。   阿璃看向屏风旁,果然,那里摆放着一只炭炉,火势早已熄灭,旁边的窗户缝隙被布条塞满,一丝气息也透不进来。   她捂住口鼻,迅速起身,推开窗户,微凉的清风灌进去,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娘子,醒了?”   视线移过去,侍婢绿莹就站在窗外,一脸纯良,笑意盈盈,丝毫不见心虚。   阿璃的血液凉了下来,一直以来,她小觑了这个侍婢,若换做以前,看她这般模样,定要以为这是别人所为,她是无辜的。   可那日的事她记得清楚,她只是喝了一口她递到手上来的水,便失了力道,任由她扶着上了马车。   再见时,她依然能纯良无辜地看着她,仿佛真不干她什么事儿。   “帮我洗漱吧。”   绿莹规规矩矩福了福,转身时,眼波暗转。江璃不会看不出她的伎俩,却依然表现得如此平静,着实令人背脊发毛,难怪老夫人会沉不住气。   推门进来,江璃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抬头,晃眼看得铜镜中看过来的眼,绿莹突地下了一层冷汗,快走了两步,艰难地保持住了她纯良的笑容。   “娘子想挽个什么样的发髻?”   “今日我要回蜀中,便挽个简单一点的吧。”   绿莹低头垂眸,好不温顺乖巧,阿璃硬是无法从她身上看出任何端倪。   阿璃只得主动出击,挑起那布条,问道:“这是谁塞窗户上的?”   他们这一行过来,就带了绿莹一个侍婢,总不可能是馆驿的人这么殷勤吧?   绿莹眨巴了一下眼睛,倒也不否认,一脸纯真无辜,“这是奴婢塞的,最近天冷得厉害,娘子身子这般虚弱,万不能吹了寒风去,奴婢看着这窗户底下缝隙大,怕冻着娘子,便将缝隙给堵了。”   没想到这人倒有扮猪吃老虎的本事。   “哦?真是这样么?”   绿莹小心掀着眼皮观察着阿璃,本来这事若成了,大可以推到她自己身上,说是她看不开,烧炭自尽,陆郎定不会起疑,但没想到她竟然中途醒了,被发现端倪,明明她加了不少助眠的香料。   可发现又怎么样,证据呢?   这窗户缝隙的确是大,堵一堵,天经地义,我咬定是不知情,为你着想,你还真能把我送官法办了不成?就算陆郎愿意,陆母也绝对不会同意。   绿莹依然丝毫不见慌乱,捏着梳子,梳理着那把漆黑如墨的发丝,这发丝真顺,真滑,每次绾发髻都特别费事,可一旦绾成,就是比别人的都要光鲜好看。   “娘子这是怎么了,绿莹说的句句属实。”   “现在是什么时辰?”   见她不再追究,绿莹赶紧说道,“方敲了卯时的更鼓,娘子便醒了。”   “这么说,我睡了五个时辰。”   绿莹暗自扁扁嘴,亏了这屋子大,五个时辰都没把你给憋死,呵呵。   阿璃起身,亲自去桌前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今后我不在,母亲和陆郎便要劳你多费心照顾了。”   这是个什么态度?   饶是绿莹再聪明也转不过弯来。她做梦都想将江璃踩在脚下,让她为自己端茶递水,但这水她却是不敢喝的。   “奴婢不敢!照顾陆郎和老夫人,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赏给你便喝。难道连我的赏赐你也要违逆?”   端什么架子,很快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她相信,陆郎不同意合离,不过一时糊涂罢了。   恭恭敬敬接过,恭恭敬敬饮下,放下茶杯,她便感觉腿有点软。   阿璃冷飕飕地看着她软在地上,佯做关心道:“你守了我一宿,该是累了,便好好睡一觉吧!”   地上的凉气浸透了绿莹衣衫,冷得直打哆嗦,“这、这水……”   “这水没什么。是前日里,你为我端来的,过了两日,不知道味道如何?”呵呵,迷她的药水都不曾换过,也不知道是高兴过头,忘记了,还是本就是如此肆无忌惮。   “怎么,你自己备的茶水莫非是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在里面?”   绿莹脸色由白转青,“你、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像你一样好好照顾你!”   将炭炉拖过来一点,正对着她的榻,阿璃问:“冷么?”   绿莹的嘴唇在发抖,她想爬起来,却被阿璃一把推下,就再也没力气动弹了,只张了嘴,颤抖着声音喊着:“不要,不要……”   “怎么能不要呢?你如此辛苦待我,我不以礼还回来,是会于心不安的。我喜欢礼尚往来。”   撕了帘幔,不止塞住了漏洞最大的窗户,还将所有窗户都塞得密不透风,又悉心加了几块炭火。   绿莹这回是真被吓坏了,挣扎着跪下,身子软得撑不起来,“娘子,不要!奴婢知道错了!求您饶命!”   阿璃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垂死挣扎模样,“告诉我,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奴婢惶恐。”   “你有五个时辰,慢慢考虑。”阿璃懒得跟这种人废话,关了门,连门缝也给塞了个严实。   陆焕之过来,见她坐在门外,唇色有些发青,脸色也不太好,关心道:“天凉,你坐在门外做什么?”   阿璃抬眸看他,神色无多。绿莹听得外面动静,赶紧大叫起来,“陆郎救我,娘子要杀我!”   陆焕之一瞧,瞬间发现端倪,眉间轻蹙,怒道:“阿璃,你这是杀人。你该知道轻重!”说罢便要去扯布条开门。   阿璃也不阻拦,在他身后幽幽说道:“陆郎说什么糊涂话。我在这屋子里待了五个时辰,不也好好活着吗?绿莹说,她是为我着想才烧了炭炉,塞了门窗,我不过以礼相待罢了。”阿璃抬头轻笑,艳光毕现,晃得陆焕之心神一荡,那一刹那,他突然悟了——这,已经不是他曾经在桃花树下看到的那个阿璃了。 第6章 放手   这个认知犹如雷击,轰击在陆焕之头顶。他失魂好一会儿,收回要扯开布条的手,在阿璃面前跪坐下来,将人拥入怀中,“我知道你恨,如果这样能让你消气,我成全你!”   很久没感受到的温暖透过男人的臂弯传递到她身上,冰凉的血液有了一丝丝热气,开始在心中乱蹿。   阿璃压抑住本身的情绪,一动不动。   陆焕之只觉得心如刀绞,紧紧闭了闭眼。   他说:“你恨我吧。是我太无能,太懦弱。我承认,我的确想过攀龙附凤,顾侯说那些话时,我的确心动了。可我并没有真的想要牺牲你。阿璃,别这样,别为了这样的人脏了自己的手。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我也并非非得做官……”相对于失去阿璃,让阿璃扭曲成这样,对他而言反而更无法承受。这就好比自己心中美梦,在那一刹那碎成了渣渣。   一滴热泪滚落在阿璃额头,烫得她犹如被火炭烧了一般。若是上回,陆焕之这样抱着她,为她流泪,她或许会心软,但这回,她不会了。   “陆郎觉得,她一个侍婢有这胆子害我?”   陆焕之心神一凛,抱阿璃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几分。阿璃刚有一丝温暖的血液再度恢复冰凉。   “陆焕之,你若还有一丝良知便放我走!我不需要你们的假仁假义!”   陆焕之的手彻底落了下来,不敢碰触面前的人。他知道她有多完美,一直是她在容忍着自己的无能和母亲的无理取闹,母亲为了他的前程将她献给了顾臻,他甚至连要回她的力量都没有。   现在,母亲甚至想要杀人灭口,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是无法将母亲绳之于法的。   阿璃再也端不出昨日那样的虚假逢迎,双眼冷若冰霜。陆焕之颓然坐在地上,看着她,不舍、悔恨、苦恼、悲伤,所有情绪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却欲哭无泪。   气氛像是一下子冻结下来。阿璃在等他一个答案,他却迟迟不肯说出口。他知道,一旦出口,今生,他便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陆郎,救我,我不是故意要害娘子的,这都是老夫人的意思。不信,我有她的信物为证……”   绿莹用最后一丝清醒和力气道出这个事实。   她知道在阿璃面前,陆焕之会毫不犹豫地牺牲她,但若将阿璃放到陆母面前,陆焕之再喜欢阿璃,也会选择陆母。   外面的两人就像根本没听见一般,依然对视着,空气静默得可怕。   听得消息的陆母姗姗来迟,穿着朴素的棉衣,却端出了一品诰命才有的气势,乍然听得绿莹的话,眼神暗了暗,转头对陆焕之道:“为娘有些话要与你说。”说罢,便转进了旁边的屋子。   陆焕之看着阿璃,不肯动。陆母前脚已经跨过门槛,又退出来,说道:“你若还认我这个母亲,就给我进来!”   陆焕之眸光晃动了一下。阿璃知道自己在陆母前面什么都不是,别开头,再不看他。陆焕之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跟了进去。   陆母坐在坐榻上,单刀直入,“我不怕你恨我,我只怕你一辈子没出息!为了个女人优柔寡断,迟疑不前!儿,你本不是这样的性子!”   那个十四岁就能中的举人的孩子,十七岁御前钦点探花郎的儿子,本来是个处事果决的人,自从有了江璃,他便彻底变了样。心心念念只有那些个儿女情长。是江璃毁了他!   她恨!   身为一个母亲,她怎么可能不恨?   “你有没有想过,她心怀怨怼,若在顾侯面前得了宠,即便你进了京城,未必就站得稳脚跟。以顾侯那样的身份,他一句话就足够你万劫不复!”   陆焕之低着头冷笑,“母亲既然想得到这个,当初为何又要牺牲阿璃,把她献给顾侯?”   陆母被堵得气息一滞。她养陆焕之这么多年,这个孩子从来没有跟她红过脸。   听得上面粗重的喘息声,陆焕之即便不抬头,也知道陆母被气着了,心中不自觉地软了几分,道:“阿璃不是那样的人!”   “那么,在你看来,是为娘小肚鸡肠,容不下她?”   陆焕之不说话。   “那为娘凭什么相信,她不会背后耍诈?”   “她若要留在顾侯身边,就不会回来受你们刁难!阿璃,从来不是贪慕虚荣之人!”   这话就像在抽陆母耳光。自知此事做得过火的陆母偏偏还什么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头一回看着这个儿子,没可奈何。   “这么说,你还是想留她在身边?”   陆焕之终于抬了头,“母亲认为,阿璃会留在要她性命的人身边吗?”之前他是有想过留下阿璃,但现在,他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阿璃会将他看着与母亲一般,盖因自己无法违逆母亲,这不止是母亲的问题,更是他的问题。   陆母差点被这话气得背过气去。   “那她想如何?”陆母好不容易压住火气,问道。   陆焕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出门,看着阿璃,到嘴的话却说不出口。   阿璃一点不意外,“即便她想杀我,你还是会袒护她的吧?”   男人有孝道是好,但如此愚孝,却是灾难。   听到如此讽刺又质疑的口气,陆焕之只觉心口好疼,却无能为力。   “要我放过她们不是不可以,我需要一份供词。”阿璃抬眸,“一份可以治她们罪的供词。以后你飞黄腾达,而我不过无权无势的小民,你们想要我的命,不过一句话的事,我借以保命,不为过吧?”   一口一个“你们”,就像是一枚刺直往陆焕之心口扎。陆焕之忍住痛,转头回了屋里。陆母简直不敢相信儿子会同意这样的条件,“若她拿这份供词去报官……”   “她不会!”陆焕之制止母亲再诋毁阿璃。   陆母心口一凉,向来温顺的儿子,这次是真的怒了。   “好。我写!”   一刻钟后,陆焕之将签字画押过的供词交给阿璃,说道:“母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大,是我辜负了她的期望,我不能对她做什么,但要处置一个罪奴,却是可以的。”   阿璃不置可否,陆焕之受不了她如此的不信任,打开门,推开窗,让新鲜的空气流动进去,一盆冷水将晕倒在地绿莹浇醒。   绿莹虽然昏沉,但外间的话却是听得的。看着这个满脸决然的男人,并没有预想中的慌乱,她说:“我能治你的病。”   这声音并不大,陆焕之动作一滞。   “陆郎与她成亲四载无所出,我知道其中原由。”   陆焕之欲拎她起来的手果然放了下来。   “曾经我是陆郎的通房丫头,曾经,陆郎你并非无能之人……”   面对心爱之人,一直无法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陆焕之一直觉得很不安,正因为这种不安滋生了他的懦弱和犹豫。这事,连陆母都不知道,一直是阿璃扛下了所有的罪责,备受母亲质疑。   他知道他无法将阿璃占为己有,阿璃迟早会离他而去,而现在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偏偏这个侍婢现在才说她能治好他,她,是故意的吧?   绿莹感觉到陆焕之气息骤变,心下微凉,赶紧说道:“若陆郎重现男儿雄风,一定能再次赢得清平公主青睐!”   江璃算什么,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的狐媚子罢了,哪里能及上清平公主身份的贵重?陆郎当年拒绝清平公主,未必没有这个隐疾的考量。   失去阿璃才获得的机会,陆焕之不容有任何闪失,“你若做不到,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伪君子的面具终于在此刻摘下,绿莹只感觉到一股森凉的寒意。   再度出门,看到阿璃,他失神良久,阿璃抬头看他,对上那双让他眷恋无比的眸子,他才启口,道:“原来我竟是如此卑鄙无耻。”   阿璃起身,并不过问他的答案,因为已经无需过问。   “我可以走了吧?”   陆焕之看着她从他身边离去,忍不住伸出手拉住她,问:“你可是后悔嫁了我?”   “若有得选择,我定然不会再与你相遇。”   陆焕之拉住她的手慢慢松开,“阿璃……”这一声唤包含了多少新愁旧怨,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这样叫她了…… 第7章 砒、霜   “合离?”顾臻斜卧榻侧,手里捏着琉璃盏,正悠闲地品着美酒。榻上矮几上放着一只小炉,里面正温着酒,热气一缕一缕溢出,拂过他半敞的胸膛,在结实肌肉上挣扎了一下,不甘不愿地散去。   他接到消息不过半个时辰后,以阿璃那样的性子,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陆焕之竟然如此轻易就放手了。   “这两日可是发生过什么事?”   主人的嗅觉果然灵敏,燕十六秉道:“似乎跟一个叫绿莹的侍婢有关。”   燕十六将那侍婢故意在阿璃房中烧炭,还塞了门窗缝隙,却不承认自己有害人之心,于是被阿璃以牙还牙,马上就大喊救命,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这么说,人还真不是陆焕之送来的。”   这转折有些大,燕十六一时没接上,但作为一个侍卫,向来只有禀报情况听候吩咐的份儿。   “陆焕之应该没处置绿莹吧?”   “正是如此,难怪璃娘会如此决绝合离。陆焕之连要她性命的人都不肯处置,她又怎么可能留下?”   顾臻却摇摇头,“一个侍婢,陆焕之还不至于舍不得,定是有什么缘故。何况再愚蠢的奴婢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害自家主子,这背后该是有人授意。”   “陆家老夫人?”燕十六恍然大悟,这么说,是那位容不下江璃。也难怪,陆焕之为了江璃连公主都敢拒婚,这必定被陆母嫉恨到骨子里去了。   陆焕之是绝对不可能法办了陆母的,自然也没颜面强留江璃在这样的陆家。难怪放手得如此快。   “她是一人上路还是有人陪着?”   “有两名临沙县的衙役。”   顾臻摸了摸下巴,“派人看紧了。”   燕十六何等机警,“主人是怀疑他们会对璃娘动手?”   “人心险恶,不得不防。”   燕十六刚吩咐下去,那厢都护府送来了礼物,燕十六打开一看,竟然是樱桃。   樱桃上面还带着寒气,送来的人道,这是今年在冰窖中留存的,刘都护刻意留待他寿辰招待贵客之用。   待将人打发走,燕十六感叹,“听说这东西,连晋王他都没舍得给。”   顾臻捏起一粒,也不入口,手指稍一用力,果汁沿着指尖流下来,连燕十六都觉得有暴殄天物之感。   “刘天昊一心追随太子,自然不会跟晋王交好。可他送给我,未必就没有包藏祸心。你可还记得,前日他送来的蟹?”   燕十六点头,实事求是回答:“那也是好东西。”   “他知道我好蟹,今日午膳刚吃了蟹,想必他也是听闻了的,转眼便送了樱桃来,不可谓不贴心。”   燕十六也是在权利圈子长大的,什么阴险毒计没见过,当即便想到一种可能性。   “虾蟹与樱桃同食,毒如砒、霜,多食致命。”   燕十六背脊默默下了一层冷汗,“主人与他并无嫌隙,跟太子更是和睦,为何会下此毒手?”   “只因圣上要为我与阿娇指婚,而提议的正是晋王。”   多少人想拉拢三镇节度使,晋王提出这个提议,文章便多了。   也许,他与陈国公府有非同一般的关系,借此便能将顾臻拉入他的阵营;也许他故意如此为之,引太子对顾臻出手,顺利挑拨他们之间关系;当然,在很多人看来,顾臻与陈娇青梅竹马,被指婚也是理所当然,晋王不过好心随口一提罢了,谁知道龙椅上那位怎么就采纳了。   燕十六看着那一碟樱桃,“现在该如何处理?”   “你不是没吃蟹吗?”   一刻钟后,燕十六吃光了所有樱桃,把盛满果核的碟子端出去交给下人处理。转头,顾臻便称病,卧床不起。   都护府好心派了德高望重的郎中前来探病,那脉且得比寻常都要仔细,开了几服药离开。   顾臻拔下掩藏在衣服下的银针,漆黑的脸色跟着恢复了几分,脉搏也恢复正常,拿起方子瞟了一眼,说是服两贴便能见效的药,没有一个能解砒、霜毒。   顾臻冷幽幽地笑了,“这刘天昊可以收了,不过要做得名正言顺。”   水至清则无鱼!为官者手上没有几个是干净的,要不要治一个人,某些时候不过一句话的事。   “陆焕之是刘天昊辖区的县令,假他之手,十分便宜。”   此刻的陆焕之还在为这儿女情长伤怀。他在馆驿门口直站到天色昏暗,不曾挪动一下,馆驿的看门小吏甚至觉得他连眼睛都未眨动一下。   送走了阿璃这尊瘟神,陆母掏出为数不多的私房钱,置办了一场丰盛的酒宴,请馆驿众吏吃酒,其实是想封口。这毕竟是馆驿,出了什么事,即便这些小吏看似没过问,但事实上,没什么逃得过他们的法眼。   陆焕之不得不在侧陪酒,但他看得出来,与其说这是封口宴,不如说是母亲为他出妻的欢庆宴。   整个宴席,陆母笑得合不拢嘴。陆焕之却兀自坐在自己的食案前喝了几杯闷酒。   宴席散去,陆母让陆焕之到厢房叙事,语重心长关心了一下儿子的身心健康,转头便回到正题。   “那顾侯说的三日之期,还剩两日,如今你与阿璃已经合离,你看要不要去那边说一声。”   陆焕之心中清楚,母亲这是担心阿璃的离开,会让那头改了注意,想尽快将事情敲定下来。   陆焕之没有应答,反而看着坐榻上端庄的妇人,视线扫过她斑白的鬓发,落回她精明的双眸上,道:“这些年,母亲为孩儿太过操心了。往后,母亲便安心歇歇吧。”   陆母神色一肃,这是嫌她管得太多么?   陆母心里憋了一口气,十分难受,但见陆焕之一脸的淡漠,念在他刚离开那个狐媚子,一时情难自持,便软了语气,“你若仕途昌顺,家宅安宁,给我弄个孙子出来带带,为娘又何须去操心你外头的事?”   陆焕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明日我便去拜会顾侯。”   陆母对此甚是满意,还叮嘱要带些什么礼物,陆焕之随了她去,但在出门时又折回来说道:“这一路回蜀中,山高路远,阿璃若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追究到底。望母亲自重!”   陆母刚溢出的笑容瞬间僵硬在嘴角上,没来得及转换过来,曾经那个孝顺的儿子已经出了门,影子都没瞧见一个。   陆母这才慌了手脚,不会的,她乖巧温顺的儿子不会为了个狐媚子嫉恨她这个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母亲的。绝对不会!   陆母晃眼瞧见铜镜中的自己,煞白的脸色,像是又苍老了几分。回头赶紧叫了人给那两名衙役送信过去。 第8章 决绝   翌日一早,陆焕之便整顿了一翻,让颓靡的精神尽量抖擞一些,去了顾臻下榻的宅子。在正堂等了约莫一刻钟,后面才有了响动,但出来的不是顾臻,而是他的贴身侍卫燕十六。   这位虽然说只是个侍卫,但顾臻在外行走,都是他跟在身边,跟别人自是不同一些,即便是顾臻身边的长史见了他都是恭敬客气的,陆焕之又怎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揖了揖。   燕十六也不跟他废话,只道:“主人身体抱恙,郎中叮嘱不能见客,还望陆明府见谅。”   “顾侯病了?”陆焕之被吓了一跳。不过两日不见,不可能说病就病得起不了床。好歹在官场走过一遭,立刻明白过来其中定有缘由。   燕十六一见他反应便知,这是个眼明心亮的,故意叹息道:“这一回主人病得蹊跷,郎中也是束手无策啊。”   谁都知道事情蹊跷,但这断不是随便能为人道的。这是一个话饵,陆焕之若就势关心一下顾侯是如何病的,便是跨入了权利斗争的门槛。他虽然想入京畿为官,可却并不想搅入这些纷争中。   只是答话一个迟疑,燕十六便已经看出他的立场,于是说道:“刘都护是太子殿下举荐的官,清河公主与晋王同母所出,深得皇上宠爱。听说清河公主曾有意于陆明府,陆明府若调入长安,难保别人不认为是因着清河公主的关系。”   太子是储君,晋王最受宠信,时刻威胁着储君的地位,两人明争暗斗,朝野皆知。你想置身之外,门儿都没有!   陆焕之合离,又岂会没有当驸马的野心,差的不过是时运罢了。   “当然,如果陆明府能在任上立下大功,便能名正言顺地调入长安。”   至于这大功……陆焕之背脊默默下了一层汗,难道要一个八品县令去撬掉都护府刘天昊?这未免太过天方夜谭了。   燕十六突然叹息一声,“主人本早已为你筹谋好前程,可惜了,如今卧病在床,迟迟不得好转。若他真在此地有什么好歹,只怕上头追究责任,会连累到陆明府你。”   献妻博前程什么的事小,被有心人栽赃嫁祸借机残害三镇节度使,便是四五葬身之地了。刘天昊总要找个合适的替死鬼不是?   他与任何势力都没牵扯,将他踢出来当替罪羊,谁也不得罪,十分便宜。   陆焕之终于明白,此事根本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我想见顾侯一面!”   燕十六没有拒绝,陆焕之见主人无非两个目的,一是确认这是主人的意思,二是确认主人能活下去。   他不会随便被人忽悠,自然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将死之人的承诺卖命。   燕十六将陆焕之带到顾臻住的厢房,隔了帘幔,听得顾臻有气无力的声音,但无意间搭在榻沿露出帘幔的手却出卖了他的身份。   这双手虽然戴着顾臻的扳指,却因拇指之间比寻常人短了半截,看起来十分刺目。   陆焕之瞬间明白过来,顾侯怕是已经前往长安了,如今叫人假扮自己装病,为的不过是掩人耳目。恐怕等刘天昊发现时,他已经到了长安。   以顾侯的通天本事,只要他平安入了长安城,这刘天昊的小命便是保不住的。而自己,不过是适当的时候当根□□罢了。   出了厢房,陆焕之低声问道:“顾侯有何指示?”   他相信,这些事情那位早已准备好一切,只差一个跟所有势力没有关系的人出面而已。   陆焕之也想通了,为了前程他连阿璃都赔了进去,还有什么是舍不下的。要入京为官,迟早要站队。提前站了晋王,或许,还能促进与清河公主的婚事。   陆焕之闭了闭眼,他也有为权势蒙了心的时候。   燕十六如是这般跟他密谈了一会儿,陆焕之回到馆驿,一个字未向陆母吐露,兀自在房里写了一个时辰的字平复心绪缕清思路。   从今日起,他便已经进入了这个漩涡,无路可退。   他忽地醒起,顾侯该是昨日便离开了府城。阿璃回蜀中必然经过京畿,顾侯早不走晚不走,偏偏选择与阿璃同一日回长安,他是故意的吗?   陆焕之热血莫名狂躁,咔擦一声,笔杆子应声而断。   忽听得敲门声起,陆焕之幽幽抬眸,透过窗户看到外面剪影,气息骤冷。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传来绿莹的声音,“奴婢带了汤药来,陆郎可是睡下了?”   汤药?呵呵,这调配得可真是够快!   “进来!”   门被推开,绿莹莲步轻移,聘婷而来,手里确乎是端着绿莹莹的一晚汤汁,冒出浓郁的药味儿。   没听到陆郎动静,绿莹偷偷抬眸瞧了一眼,不期然接触到他冷凝的目光,心口便跟着一缩,愈发小心谨慎起来。   将汤药放在案上,绿莹退了两步,陆焕之淡淡瞥了一眼,道:“我依稀记得,我定亲时,得了一场痴病,也是你侍候我汤药的。”   当年得“痴症”只是想想阿璃就会精神抖擞,没道理一到本人跟前,就不行了。一直以来以为是自己觉得阿璃太完美,不敢玷污了她,暴露了自己那些可耻的欲望,所以面对她才会不举,如今回头想想,当年可真是天真的可笑——他分明是被这个贱婢下药了吧!   若非如此,阿璃早就是他的人,哪里轮得到其他男人在她面前大展雄风?   绿莹岂会听不出他的意思,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认,她一个侍婢,就算再嫉妒阿璃,也是没资格做出这种事的,认了,秋后算账,她只有死路一条。   “奴婢愚钝,其他事情做不好,但是侍奉陆郎却是一心一意的,相信陆郎的身体很快就能好起来。”绿莹躬身上前,将药碗高举过头,奉到陆焕之手边。   陆焕之冷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喝了。他已经孤注一掷,不容有失!他保不住自己的女人,不过因为太弱!高官厚禄也好,清河公主也罢,他势在必得,否则,如何对得起他失去的一切! 第9章 偶遇   阿璃走时,只带了简单的行囊。陆母怎会让她孤身女子独自上路,刻意让自己的亲侄也就是衙役罗二护送她回蜀中。   陆母不喜阿璃,罗二也深得起精髓,在临沙县衙时,都不曾对她如何恭敬,更何况如今阿璃成了弃妇。   阿璃将陆母的盘算看得清楚,她不过是想将供词拿回,至于其他,便随了那个侄子去。   罗二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在临沙县时也仗着自己是明府的表弟没少干什么欺男霸女的事。只不过陆母知道为自己的儿子前途考量,会适当约束这个侄子,但到了这外面,谁也不能保证他会做出些什么。   幸而,陆焕之还有点良心,只看了一眼罗二,便让他最信任的王石也跟了来。   至今阿璃还记得陆母脸上扭曲的表情,仿佛当众又被自己的亲儿子抽了一个耳光,非常挂不住,只委婉说道:“两人都走了,我们回临沙连个赶车的人都没有。”   谁知陆焕之沉着脸,道:“我亲自为母亲驾车!”   陆母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整个临沙县衙,罗二没个怕的人,除了这个王石。   王石是个武功非常彪悍的人,身体壮硕,力量惊人,关键是,为人刚正不阿,自己认定的事,不会受任何人左右,是个十分难缠的对手。   他是阿璃从大街上捡回来的,自然对阿璃忠心不二。罗二几次三番想要对阿璃下手,都被王石及时发现并阻止了。   眼下,眼看夕阳西下,荒郊野外,就这两家客栈,罗二却执意要继续赶路,不投宿。   “山高路远,就三贯钱,不但要租车马,还要乘船,能到蜀中已经很勉强。投宿客栈的钱莫非你能出?”   陆家的开支一直是陆母亲自打理,阿璃就算买根珠钗都要她同意,陆母对阿璃刻薄,可对这个侄子却甚是大方,往返蜀中,又是为她办事,她断不会吝啬至此。至于给了他多少钱没人知道,看这样子,他是打算将盘缠都贪进自己荷包,昨晚住客栈,还是阿璃出的钱。   王石面硬如铁,道:“娘子在车上坐了八个时辰了,一路颠簸,身体如何吃得消?”   “呵!你倒是会心疼人了!她这刚合离了,你便献上殷勤了,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王石顿时黑了脸,“王二,收回你的话!”   “自己敢做,还怕被人说?”   罗二不想住客栈,本来就不是银钱的问题,阿璃心知肚明,只撩了棉帘对王石道:“继续赶路吧。   “娘子可还坐得住?”   “你骑马都受得住,我坐车又有何妨?最多再忍一个时辰,天便黑了。”   王石不再说话,趋马在左右护着。罗二冷哼一声,嘴里又嘀咕了几句,即便听不见,也知道是什么难听的话,两人就当是苍蝇过耳。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两匹骏马也迟疑了一下。   “主人,若再往前走,今晚便没处落脚了。”侍卫适当提醒穿着普通商贾衣服,易容的顾臻。   这北地风沙大,行了一日路,即便用纱布裹头也吃了不少土,喉咙更是干得难受。   通常,官家办事都可住驿站,驿站附近也会有不少客栈供其他身份的人居住,而前面那辆苇軬车并没有停下来住客栈的意思。   下一个可供住宿的地方,少说也要再赶上五六个时辰,不过是合离回蜀中,断没有这般赶路的必要。   “无妨,天色尚早,赶路要紧。”   顾臻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阿璃忽觉指尖戒指紧了一下,下意识地撩开布帘,看到拐弯处骑行的两人。马蹄踏起的黄沙迷了视线,看不清来人。   这是去黄河渡口的路,碰上人并不奇怪,但现在离天黑不到一个时辰,错过这边客栈,便意味着明日早晨才能到达下一个住宿地,而他们骑行的速度却并不像是要急着赶路,不紧不慢缀在后面。   王石自然也注意到这一点,故意叫车夫放慢了速度,后面两人依然不急不缓,与他们擦身而过时,甚至善意地点了点头。   王石心道,大概是他多心了。   天黑,路难行,途径一临水处停歇下来,正好看见那两人已经点起了篝火,烤起了鱼,旁边的架子上晾着还在滴水的衣服。   “娘子可想要吃鱼?”   王石贴心地问。   如此冷的天,下水捉鱼,阿璃可没那么骄横,“天晚了,烤点馍馍吃吧。”   这边点燃篝火,叫了车夫一起烤馍,干硬的馍馍怎么烤也烤不出鱼肉的香味。阿璃不自觉地朝那边多看了一眼,王石立刻起身,拿着烤馍便过去了。   “他疯了吧?人家会用鱼跟他换这个?”罗二啐了一口。   转头,王石回来,手里便拿着一条香碰碰的大肥鱼,没看错的话,它肚子里还一堆美味的鱼卵。   罗二整个人都不淡定了,眼睛鼻子都被这条鱼勾引着,挪不开眼。   王石将鱼用干净的树叶盛好,放在阿璃面前,道:“娘子趁热快吃吧。”   阿璃有些感动,这大概是她重生后接受到的第一份温情。   她快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吃过鱼肉,似乎,前世孩子还未出生,江家给她的食物便越来越恶劣。   那时她挺着七八个月的身子,饿得慌了,自己去厨房找吃的,最多的便是冷硬的馒头。那数月时间离,她连点荤腥都沾不到,直到她被人一刀了结,她都快忘记肉是什么滋味儿了。   回到这里不过两三日,经历如此大的变故,又哪里能顾得上吃食?   阿璃默默吞了吞口水,“最近身子不好,不适合沾荤腥,你吃吧。”   那厢的顾臻自从递出那条鱼,便见所有注意力投放在这边,清楚明白地看到了帷帽下那截脖子吞咽口水的动作。   下一刻,便见另一个猥琐的男人直接抢过了阿璃面前的鱼,很不客气地说道:“既然娘子不吃,那便由我代劳了!”   毫不意外看见方才来要鱼的人拳头捏得咕咕作响。   “三十六,去把那只羊腿拿来。”   侍卫领命,从马背上的行囊中取出一只大羊腿,顾臻将剩下的鱼和酒也拿了过来,“出门在外,相逢即是有缘!诸位若不嫌弃,可否与小可同食?”   罗二赶紧起身,请他们入座。顾臻嫌弃地瞥了一眼他坐过的石头,旁边的车夫更是聪颖,动作比罗二只快不慢,瞬间腾了个位置出来。   顾臻对此,非常满意,和蔼可亲地说道:“多谢老丈。”   车夫背脊微微僵硬了一下,笑道:“客气客气。”   阿璃只感觉气息一滞,某种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手中戒指竟然开始“噗通噗通”直跳,仿佛活了一般。 第10章 夜宿   顾臻刚在阿璃旁边坐下,便感受到来自阿璃另一侧王石警戒的气息,他很自然地拱手,向王石问好,又跟阿璃见了礼,举手投足都透着良好的修养,实在让人无法讨厌起来。   方才有换鱼之谊,王石也礼貌客气的回了礼。阿璃只觉得那戒指箍得手指疼,默默地揉了揉,同时透过帷帽的薄纱打量这个人。越是打量便越是感觉此人熟悉,偏偏那张脸她完全不认识。   罗二跟燕三十六一起搭起架子烤羊腿,罗二乘机打探了一下两人身份。士农工商中,商人虽然身份最低,但他们通常比寻常老百姓有钱,看这两人穿戴不怎样,但能随身带这么些美味,定然也不是什么缺钱的人家。   再看那位一看就主子做派的人,毫无顾忌地坐在江璃身边,罗二眼珠子转了转,难免不想歪了去。   “你家主人家中有几房妻妾?”   燕三十六眸色一暗,手下却很自然地给羊腿刷着油,免得被烤焦。   “主人尚未娶妻纳妾。”   “我看你家主人仪表堂堂,身强体壮,年纪应该也到了,为何……”   “这可不是我等下人能明白的了!”   罗二知趣地没有继续追问。燕三十六也十分郁闷,这罗二该不会想对他家主人打什么鬼主意吧?   这种风干的羊腿都是腌制过的,稍微烤烤,香味便出来了。燕三十六给众人分肉,方才说了身体不适不适合沾荤腥的阿璃默默地啃着馍馍,味蕾被肉香勾缠得流口水。   顾臻抿了抿嘴角,眼波不动,兀自将羊肉切碎了,将馍分成两半,将羊肉夹在中间,沾了些酱汁,递给阿璃,“娘子试试这样吃,看合不合胃口。”   阿璃愣了一下,这声音似乎也有点耳熟啊。   拿起肉夹馍咬了一口,酱香四溢,味蕾都被填满了,淡定地点头,道了谢。   阿璃一口气吃了三个肉夹馍,头一回吃得这般饱。那厢几个男人温酒吃肉,也好不快活。是夜,一行人便住在一起。   王石拉开帷帐,给阿璃圈出一个私密空间,点燃火堆,为她取暖。寂静的夜便被四周响起的呼噜声填满。   几个男人轮流守夜,一向喜欢凭借陆母的宠爱好逸恶劳的罗二难得也加入守夜行列。   罗二守夜是后半夜,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他往火堆里加了几块柴火,四周细看,确定所有人都睡着了,他才悄悄走到马车前,那里放着他们所有行礼,摸黑翻出江璃的行囊,开始翻找着什么。   “主人?”燕三十六轻轻唤了一声,顾臻并没有睡着,只道:“稍安勿躁。”   那头王石也要过去抓现行,却被阿璃一把拉住,摇了摇头。   所有人屏息静气,直待那边响动似有停歇,阿璃这才走过去,让王石原地待命。   阿璃挑开马车的棉帘,罗二吓了一跳,转头见得是她,脸色变了变,惊惶也一扫而空,变成了不屑。   阿璃不想跟这种人渣废话,只道:“我知道你想找什么,不过,那东西,不是你能找得到的!”   既然挑明了,罗二也懒得再跟她客气,“璃娘聪颖,表哥一直这般夸赞你。你也该知道,不过一张纸,凭你怕是保不住几日的。何不现在乖乖交出来,姑姑心慈,念在你这般知情识趣的份上,一定不会计较你过去的冒犯。”   阿璃被这话逗笑了,“你说的不计较,可是将我随便卖给人牙子?或者随便找个商人卖做奴婢小妾,让我家都不能回?”   今日罗二的视线不停地在那个商人跟她身上梭巡,无非便是打的这主意。此人贪财好色,将她卖了,赚些钱财却是敢的。官与民,从来不在同一个天秤上。   心思被猜中,罗二脸色有些难看。   阿璃却道:“那张供词,我已经找人送回蜀中,若我不能平安归去,他们便会拿着供词去衙门为我伸冤。你或许逃得掉,可总有人是逃不掉的,说不定某人的官职也难保,你最后的靠山便也没有了。”   罗二能横,无非是仗着陆母,陆母能横,无非是仗着陆焕之的官位,想着这回陆焕之可以入京为官,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恐怕陆母几年前就已经做着公主婆婆的美梦了,如今大概终于要如愿以偿,难免下手失了分寸。若是以前的陆母,即便再嫉恨于她,也是断然做不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的。   毕竟是些没见过大世面的小户人家,一点权势就能膨胀,对她这样无依无靠的人,自然能无所畏忌,无法无天。   “休得唬人!我一路监视,你何曾叫人送过书信?”   阿璃将自己贴身带的包袱丢给他,“这里你大概还没翻过,与其以后想方设法来翻,不如现在让你看个清楚明白!”不存在的东西,才是任何人都找不到的,也是最有威慑力的。   罗二的信心终于有些动摇,将最后的这个包袱翻了一遍,除了两贯钱,便是一张地契。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罗二拿着地契气急败坏。   阿璃笑了,“这是我陪嫁之物,如今合离,难道这东西还要交给陆家?”   这是江家的茶庄,是阿璃母亲生前留给她的嫁妆,也是陆家一直以来维持开销用度的来源。否则,以陆焕之这穷乡僻壤八品县令的俸禄,哪里养得起一家人,陆母又哪里有闲钱给他这个侄子拿去吃喝嫖赌?   罗二还一直想着,等阿璃这个贱人走了,表哥飞黄腾达了,自然是看不上这么一个小小茶庄的,他日跟陆母说道说道,说不定就能落进自己腰包,谁知道……   罗二拳头捏得咕咕作响,贼眉鼠眼一合计,顿时起了强占之心。拿着地契就要往自己口袋里揣,就在此时,一柄剑落在他脖子上,剑身冰凉,浸染着脖子上的神经。   “把东西放回去!”王石冷声说道。   “王石,你是不想干了!竟然敢拿剑威胁我?”他有陆母这个靠山,即便表哥再重用王石,却是无法违逆陆母的。这个表哥连江璃这个小贱人都护不住,还能护一个衙役?简直就是笑话!   这边吵得热闹,那头顾臻早已起身,阿璃雇的车夫此刻正对他低声说着什么,一派恭敬。顾臻听完,点点头,“这一路你做得很好。到了渡口,你便回去向燕十三复命。”   没错,这车夫正是顾臻安插在江璃身边的暗卫。   顾臻撩撩衣摆,施施然走过来,看到这边横眉竖眼,丝毫不受影响,笑道:“几位兴致真好。”   “逮个家贼,让郎君见笑了。”阿璃比他更淡定,顾臻愣了愣,忍不住将阿璃多看了眼,方才离得远,只觉得这边剑拔弩张,定是把这位美娇娘给吓着了。没曾想,阿璃眼中不但没有惊恐,反而有些讽刺戏谑,仿佛在看跳梁小丑一般。   那好歹是她赖以为生的凭仗,难道真不怕被人抢了去。   殊不知上一世,阿璃就经历过家人为了这张地契相互算计,最终在自己身怀六甲,身体虚弱时,被抢了去。   她早就将这些身外之物看淡了。不过一张地契而已,却揭露出那么多丑陋的人心。   顾臻拱手,“既然是娘子的家事,我等不便插手,便在一旁看着,娘子若是有需要,招呼一声便是。”   罗二一看势头不对,这个妖孽不但有王石护着,竟然还勾搭了两个帮凶,以他一己之力是打不过的。   罗二乖乖将东西放回原处,恶狠狠瞪了阿璃一眼,“贱人!”   燕三十六迎面过来,看似不经意地一个转身,腰间剑柄突然翘起,“啪”地抽在罗二脸颊,罗二痛呼出声,半张脸都红肿了。   燕三十六满脸歉意地看着他,解释道:“路滑!”   尼玛这个路得怎么滑才能把你挂腰上的剑甩到我脸上这么高?   明知道对方是故意的,罗二却不敢发作,只得闷哼了一声回去睡觉。   顾臻投给手下一个赞许的眼光。燕三十六面上僵了僵,其实,他真的是脚滑,有人肯相信他吗? 第11章 误会   翌日一早,一行人简单吃过早饭,准备启程,便见官道上驰来数匹骏马,如今天色未明,此刻出现在此处的必定是连夜赶路之人。   燕三十六本能地往顾臻这边靠拢,那名车夫也看了一眼这边,顾臻冲他们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两人该干嘛干嘛,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王石在收拾帷幔,无意间看到这一幕,微微皱起眉头。那头赶路的人靠近,为首的人勒紧马缰,停在一直坐在车辕上的罗二面前,拿出一张画像让他辨认。   罗二噎了一肚子的火,看也不看,直接摆手说道:“没见过!”他完全没看到后面两人手按剑鞘的杀机。   王石赶过来,主动接过画像,认真辨认了一翻,肯定回答道:“这人我们的确没见过。”   为首的人看向顾臻等人,“你们是一起的?”   所有身高体形相似的都是他们的怀疑对象。   王石道:“是的!”   罗二瞥过来。要说他们不是一起,但昨晚到现在他们的确是在一起。可总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奇怪。   其中两人下了马,检查他们的行礼马车,确定里面没有藏人。   阿璃隐隐嗅出点古怪的味道。她本是与车夫老丈一起收拾东西,可她发现收拾的间隙,这位有三次朝顾臻那边看过去,眼神清明沉敛,不像他这种年纪这种身份该有的眼神。   那两人检查完没有藏人的可能,走到阿璃面前,一人道:“把幕篱摘下来。”   车夫本能地往前面一挡,说道:“这是东家娘子,几位郎君要找什么人?”   两人显然没料到一个老人竟然敢强出头,一把将老丈刨开,老丈腿下打晃儿,摔倒在地上,阿璃要去扶,却被一人拦住,阿璃本能地后退两步躲开迎面袭来的咸猪手。   那人冷哼一声,再要袭来,阿璃退无可退,忽地眼前一黑,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扼住了咸猪手。   顾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人,“男女授受不清!方才我晃眼看得你们寻人的画像是名男子。”   那人很是跋扈,“难保他不会男扮女装,混淆视听!”   顾臻点点头,“那么身高胖瘦也如她这般?”   那人一下语塞,这分明就是想借执行任务之机,看看人家小娘子的无赖手段。   “休得无礼!”官道上,马背上那位带头的发话了。   两人没敢再造次,不能因为一点邪念误了上头大事!   抖出画像给顾臻等人看,声音冷厉,“此人你们可曾见过?”   毫无意外,这正是顾臻的画像,只画师画功不敢恭维,把自己画得太丑了点。阿璃着实吃了一惊。竟然有人在官道上搜索三镇节度使的下落,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前一世,阿璃关注顾臻并不多,只是记得他离开都护府乘坐的船出了事,至于结果如何,她没过问,只记得那时陆焕之十分想要挽回她。如今回想起来,怕是陆焕之认为顾臻这边要落空,不想陪了夫人有折兵。   “莫非此人是逃犯?”顾臻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视线一扫,便能扫到这群人腰上的腰牌。腰牌上当然不会有都护府的标识,但却是刘天昊自己的私兵暗卫才有的腰牌。   他这个三镇节度使若是连这些都不清楚,哪里能活到今天?   “这人的确是逃犯,你们沿途若是看到,一定要向守城官兵通报,重重有赏。”   顾臻应了,待人走开,对阿璃说,“没事了。”   阿璃点了点头。   顾臻又道:“他们已经走了!”   阿璃这回有些茫然,这还用你刻意说,我只是戴了幕篱,又不是眼上蒙了黑布。   阿璃不明所以抬头看顾臻,透过幕篱依稀能看到她娇俏的脸,顾臻只觉得喉头发紧,出口的语气便带了几分压抑,“你,可以放手了。”   “啊?”   顾臻盯自己的腰,阿璃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只见自己的左爪子正紧紧地扣着顾臻的腰带,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这他娘的是什么时候扣过去的?好像生怕人跑了似的。   她小心肝默默一抖,默默收回爪子,尴尬说道:“刚才吓到了。”   顾臻看看她莹白的小爪子,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阿璃扣了扣那枚戒指,她笃定,她并没有吓到,更不可能随便去抓一个陌生男人的腰带,肯定是这枚戒指有问题。   为了以防万一,她便将心思多放了一些在这枚戒指上,一路上都相安无事,阿璃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或许当时真的只是被吓着了的无意识举动。   晚上扎营又在野外。一行人烤肉吃酒,顾臻将烤热的羊腹肉递给阿璃。阿璃当时正在听王石说话,一个分心,左手便摸上了顾臻的手背。   顾臻心口一颤,他娘的,这个小混蛋莫非是在勾引他?俊脸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心脏开始怦咚直跳。这刚心猿意马,那头那只撩了他的小爪子便接过了羊腹肉。   这个短暂的非礼,不过一刹那间的事,阿璃完全没发觉,很诚恳地向顾臻道谢时,发现这位耳根子泛红,便劝导:“明日还要赶路,酒还是少喝一点好。”   热气透过帷帽,喷薄到脖颈间,顾臻霍地起身,“我方便一下。”他感觉到,那一下,他石更了!   一行五人不紧不慢地一起抵达渡口。远远地,看到了接应的船只。很不凑巧,在船只附近,顾臻也看到了潜藏暗处观望的人。   这船并不显眼,不过是一艘运送货物的商船,跟渡口密集的其它商船别无二致,可偏偏它能被人给盯上。   “黄河渡口这么多,他们竟然能找到这里。”燕三十六意有所指。   若只是沿着官道追,兵分几路当然是行的,但在这渡口能准确无误地认出他们的船,非得是内贼不可。   加上上回,在都护府时,若是没人通报他的饮食起居细节,刘天昊也不会将时机掐得那么准,给他送樱桃过来。   王石退了马车,付了租车的钱,车夫往阿璃这边过来揖了揖算是拜别,眼睛却再次看向顾臻。顾臻冲他微微颔首,车夫离去。   王石和燕三十六去找去京兆府的船,顾臻与阿璃还有罗二在旁边的小店吃酒等人,顺便采办些船上要用的东西。   “郎君去京兆府?”   若从这边下黄河,京兆府是个大渡口,关中、蜀中,包括京兆府、长安等都是这条水道。   咦,昨晚才摸了他,今日又打听他的去向,莫非,对他有意?就因为自己给了她两块肉,在为难的时候帮过她,她便心生旖念了?   顾臻本该为自己的魅力感到满意,可一想到阿璃对“顾臻”以外的人心怀憧憬便很不舒坦。   “我有一位伯父在万县开绸缎庄,两月前差人送信说给我寻摸了一门亲事,对方父母想看看我的人。”   没记错的话,顾臻似乎回长安也是因为皇上要指婚。   阿璃抿了一口水,不再说话,其实确不确定这人的身份又有什么干系。最后反正他不但成功抵达了长安,还给陆焕之寻了门路当起了京官。   至少,他能活下来,自己大概不会遭池鱼之殃。   “那娘子这是?”   “回娘家。”阿璃回答得干净利落。那头罗二不阴不阳地冷笑了一声,“她这是妇德有亏,被夫家休回娘家的!”   “我最亏的大概是这一双眼睛,识不清人面兽心。”   罗二被堵得面如猪肝色,顾臻捏着酒杯,欲笑还休,甚至很给面子地附和一句,“娘子高见!”   找好渡船,商量好船钱,一行五人像来往赶路的人一样挤上船。就在他们踏上夹板那一刻,三个人骑着烈马从官道飞驰而来,径直上了附近的一艘不起眼的货船。   阿璃方在自己的房间坐定,那头的货船已经驶出码头,看起来十分着急的样子,可没多久,一声巨响传来,阿璃从窗户看过去,只见那艘货船淹没在滚滚浓烟中。码头瞬间杂乱起来,其他船只为了不被殃及,赶紧绕开爆炸的货船,迅速离去。 第12章 刺杀   阿璃站在窗户边,出神良久,她依稀记得,上回顾臻的船被炸也是差不多的时间,但并不是这个渡口,自然,上回自己此刻应该已经在回临沙县的马车,而不是回南辕北辙的蜀中。   有些东西改变了,可命运的齿轮依然毫无偏差地啮合在一起。那么,这一回,自己真的能逃脱上回的宿命吗?   戒指突地一紧,阿璃便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毋庸置疑,肯定是顾臻。   阿璃狠狠瞪着它,戒指也像跟她较上劲儿似的,越来越紧,没有一点放松的意思。阿璃无可奈何,打开门,正好顾臻路过她门口,那一刹那,两人视线相触。   一双凤眼,斜挑起来,不经意的一眼,威严凌厉。阿璃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就算易了容,但某些东西却是浑然天成,无法剥离的。   顾臻看见那两粒黑葡萄湿润晶亮,正忘神地看着自己,眼中似有些恍惚空洞,不自觉便放柔了声音,“娘子可是被吓着了?”   声音暗哑醇厚,像是在品一杯陈年佳酿,入口难忘,阿璃的心口不期然窜动了一下,同时荡漾的还有她手指上的戒指,阿璃觉得自己又感觉到了它心跳的噗通声,那声音像是能通过左手经络影响自己的心跳一般,连她的心跳都有些过激了。   阿璃强装镇定,问道:“那爆炸是怎么回事?”手指下意识地安抚着戒指,以免被它弄得自己像个春心萌动的少女。   顾臻看着她突然泛起红晕的小脸蛋,心口默默地发着热,“听说是不小心油桶被点着了,应该碍不着我们的事。”   这声音似乎非常符合某个妖孽的胃口,戒指在指间蠢蠢欲动,阿璃长吸了一口气,脑中忽地一个闪念,抬眸看顾臻,这个妖孽如此喜欢顾臻,说不定顾臻能把它扒下来,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啊,这要她如何开得了口?   阿璃抿了抿嘴,顾臻看她一副欲语还休的小模样,心血就忍不住发热,鼻尖全是她身上逸散出来的淡淡馨香,勾颤着他所有神经。   “娘子可是有事?”   阿璃想了一下,与其被这枚古怪的戒指逼着做奇怪的事情,不如破格一下,一劳永逸。她摊开手背,顾臻首先看到的便是她如玉石雕就的削葱般的手指,其次才发现她手指上有一枚戒指。那颗红宝石单看是不错,可却配不上阿璃的纤纤玉指。   那一刹那,阿璃感觉到一股嫌弃的视线落在戒指上,戒指似乎隐隐抖了抖。   “呃,就是这枚戒指,我取不下来。”   这,是对他的邀请吗?   顾臻心头莫名欢喜,他刚要应答,王石便走了过来,一张脸刚正不阿,“娘子想取戒指,我可以帮忙!”   顾臻侧目:你,来得可是时候啊!   但事实证明,这戒指不是你想取就能取的,王石使尽各种手段,用油润滑,用匕首磨挫,就差直接砍掉阿璃的手指了,也没能挪动戒指分毫,反而是自己被钉了好几下,手指头都带了伤口。   王石有些发懵,他怎么感觉自己被戒指咬了,而且还是很愤怒的叮咬。   顾臻一直气定神闲地坐在一侧,看到这一幕,很是满意,终于放下茶盏道:“让我试试。”   王石是有些不甘心的,但看看阿璃被自己折磨得发红的手指,便生出几分愧疚。   阿璃以为,只是靠近顾臻,这个妖戒就开始荡漾,若让顾臻摸一下,估计直接就酥软了,乖乖从它手指上爬下来,谁知道,顾臻捏上这戒指时,它竟然像死了似的,除了取不下来,跟寻常戒指的表现并无不同。   在顾臻折腾了片刻后,阿璃尴尬地收回手,“大概真没人能把它拿下来。”   因为怕伤着她手指,两个男人自然也不会太过强横,此事也就这样搁置下来,但顾臻对此总是耿耿于怀,之后阿璃再没有因为这事来找过他,他更是如鲠在喉,仿佛此事昭示了自己的无能,被阿璃厌弃了的感觉。   在船上的日子枯燥又平静,罗二没事干,便喜欢到处乱晃。今日又在夹板上跟人赌钱,直到输光了身上最后一个铜板才回来。   这可是他们这一路的盘缠,要他掏自个腰包填账他是极度不乐意的,忽然想得阿璃箱子里的那两贯钱,说不定可以骗出来应应急,心里正盘算着找什么借口为好,不经意路过顾臻的房门。   今日那个随从没守在门外,他的胆子便大了点。船上房间简陋,窗户就纸糊的,过路的人,一不小心就可能将窗户捅破。罗二都不需要刻意弄破窗户纸,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房里有人在净面。   那人抬头时,他愣了一下,这张脸并不是他认为的那个商人,难道是走错了房间?不对,这张脸依稀在哪里见过。   听得走廊声响,罗二赶紧缩脖子,佯装无意经过,燕三十六看到罗二的背影并没有怀疑,推门便进了顾臻的房间。   咦,没错啊!   罗二不解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突然想起那张脸,悚然一惊,莫非……   翌日,船到一个码头补给,有人上船也有人下船,罗二借故去买酒,去了半个时辰,去时身无分文,回来时,腰里多了两贯钱。王石问起,他只道是赌钱赢的。   是夜,罗二请顾臻等人喝酒,吃的很是痛快,很快顾臻和燕三十六都被药倒,罗二满意地用臭脚踢了踢,啐了两口,“竟然敢欺负爷,有你们好看的!”   说罢赶紧给对方放了信号,不消片刻,便有六七人过来。   阿璃睡到半夜醒来,在手指上安静了几日的妖戒突然又开始躁动,搅得她也跟着心神不宁。听见走廊密集有力的脚步声,却没一点人声,她便嗅出了古怪。   无需怀疑,肯定是顾臻那边出了事。   说起来,她跟顾臻之间并无多少情谊可言,甚至在前世是有些怨恨的,虽然将她献出去供人玩乐的是陆母,但对于施与她痛苦,并彻底改变她一生的人,她又怎么可能真的能心无芥蒂。   所以此刻,她也并不认为自己有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的义务和必要。尽管很理智地做出了决定,心里却很不安宁,她觉得,这分不安,肯定是妖戒传给她的。   看见人来,罗二狠狠踢了顾臻一脚,叫你威胁我,呵呵!   转头低头哈腰地来人道:“说好事成还有两贯钱……”狡猾的眼睛眨了眨。   为首的人抬了抬手。罗二看到一个人上前,手在怀里掏着什么,赶紧过去,双手做出一个捧钱的姿势,等着人家将两贯钱交给他,结果,寒光从眼前闪过,一柄匕首直插他胸口。他惊骇地看着从胸口涌出的鲜血,半晌才回过神来,张嘴要喊,又是一刀,抹过他的脖子。咽喉被割断,喉咙里只发出如破风箱的呲呲声。   罗二倒在血泊中,身体神经性地抽搐着,眼睛看着顾臻那头,他晃眼瞧得,那个被他迷倒的人似乎送给了他一个冷漠锋利的眼神…… 第13章 危机   为首的人缓步走到顾臻面前,伸手在他脸侧摸了摸,嘶地一声揭开面具。拿出画像对比半晌,长得像的人大概是有的,但长得如此像,还戴着□□掩人耳目,前往京兆府的,十有八、九是本尊。即便不是,也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老大,现在怎么办?”   杀人简单,要毁尸灭迹却需要点手段。   “找几只油桶来!”   阿璃隐隐听得声音,这分明是要故技重施炸船。这艘可是客运船,少说也有上百号人。船上都是平民百姓,大多是来往南北的贩夫走卒,扛着家中生计重担,是家里的顶梁柱。若是葬身在此,多少人家将面临灭顶之灾?   这些人竟然为了杀顾臻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王石也被惊醒了,看见缩在墙脚的阿璃,悄声上前,催促道:“这里交给我,娘子,你回房去!”   阿璃摇摇头,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该承受的痛苦都承受过,自然也比寻常人更镇定。   “他们大概有六七人,方才有三人出门去找油桶,你的功夫不错,单打独斗的话,这三人应该不是你的对手。我记得船家是有防水匪的护卫队,你去通知他们,我先在这里拖着。”   拖?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拖?   王石紧张地看着阿璃,阿璃道:“放心,我自有办法!事不宜迟,耽搁不得!”   王石再担心,却知道大局如此,优柔寡断不得。离开时,阿璃又补充了一句,“这里来的是六七人,难保其他地方没有人接应,你且小心着些。为以防万一,让船家将所有油桶都丢进河里!”   他们就几人,船上好歹有百人之多,没有油桶炸船,总能拼出几个活命。   王石离开,阿璃也从躲藏的地方出来,手下意识地抚摸着那枚妖戒,手心全是汗。   解不了这个局,她也活不了,反正都是死路,不如博一把。   为首的人刚想给中了迷药的顾臻补两刀,并未昏迷的顾臻正想回击,便嗅到了阿璃靠近的气息。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僵硬,内心涌动。这个时辰正是所有人熟睡的时候,阿璃来此,肯定是发现了端倪。她该不会蠢得自动送上门任人宰割吧?   屋里的人显然都听到了江璃故意放重的脚步声,都停止了动作,并且本能地屏息静气,这是他们这一行的职业素养。   阿璃的脚步声就这样稳稳当当地踩在每个人的心跳上,像是在故意消耗人的精神。   敲门声突然响起,里面的人互相看了一眼,一时不能确定这是什么情形,谁都没有答话。   “我知道你们在里面,这是三镇节度使顾侯的房间,诸位不请自来,是不是也该跟我打声招呼?”   这个“我”字用得耐人寻味,仿佛她跟顾臻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为首的人示意开门,便见得一位美娇娘正盈盈站在门口,晦暗的灯光在她脸上渡上一层光膜,不自觉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而不自知。   还是为首的人醒悟得快,将人拖进房间,也没急着动手,而是问,“你是什么人?”   阿璃眉毛一挑,很是桀骜,“能让顾侯护送的人,你们觉得我会是什么人?”   房间不大,只是一眼,便看见了躺倒的顾臻和燕三十六,自然还有躺在血泊里还有微弱抽搐的罗二。   不速之客显然也被她这气势给镇住了,知道顾臻身份,还敢这样跟他们说话的人,恐怕是大有来头。   可传言说顾臻并不近女色,断然也不可能随便护送一个女子入京兆府,这非得是身份高贵的皇亲国戚不可!   “敢问娘子尊姓大名?”   阿璃一直只是一个府宅内院的小娘子,可不认识什么高门权贵,更不知道朝中风云变化,又哪里知道顾臻跟谁亲,跟谁有仇,若贸然说出一个名字,一下被人揭穿,当即就是一个死,就算撞了狗屎运,名字身份没问题,可万一这个身份也是对方除之而后快的怎么办?   这个身份必须是能够震慑顾臻也是能够震慑顾臻对手的,才能有一个中立而不被除去的立场。   阿璃心念电转,面上却愈发冷漠凌厉,谁都不知道她背脊下了一层冷汗。   房中四人看着她,眼睛像是长了倒钩,只要她露出一丝破绽就万劫不复。   阿璃暗自吸了一口气,“我,或许你们不认识,但陈国公,你们总该知道!”阿璃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人了。   这个人权势如何她其实也不清楚,但是能被封为国公的,必定是开国元老一族。顾臻上回是跟陈国公之女成亲,能让他这个三镇节度使屈就的,必定是高门贵勋,以顾臻的癖性,可不会为了什么情情爱爱去娶妻,他之所以娶,定然是因为陈国公有被他看中的地方。   果然这个名字一出,四人变了脸色,“难道你是……”   “我便是圣上要指婚给顾侯的女子!此番去安北都护府,不过是想在指婚前见见顾臻罢了。我的所有行踪,都由飞鸽传书去了长安。此处到京兆府不到两天路程,早有国公府的人在渡口候着。你们以为炸了船,毁尸灭迹,别人就不知道这船上有什么人,不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笑话!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相信我父亲一定能查得出来朝中谁最想置顾侯于死地,又能在沿途动手脚,连累了他无辜的女儿!所以,在动手之前,你们可得想清楚了!”   阿璃一口气说完,心脏噗通直跳,惹得嗓子眼儿都开始发抖。说完,她便闭口不言,用十分高冷的姿态鄙睨着这帮蝼蚁。   这些人当真被唬住了。但他们也精准地捕捉到一个信息:这个女人并不知道他们的来处。若是及时收手,他们或许真的能逃过一劫,说是贸然出手,就算得逞,陈国公府已经知道她在这艘船上,船被炸,定然会追查到底,届时,主子就真的跟陈国公结下了死仇。   现在还有转圜的余地!   干坏事的人也会心虚,阿璃将他们的心虚无限扩大,但是,这种心虚是建立在她是陈国公宝贝女儿的基础上。   为首的人又是头一个回神,“你说你是陈娇,证据呢?”   证据?这鬼东西谁有?   阿璃下巴一抬,霸气侧漏,“我,就是最好的证据!”   趴在地上的顾臻差点喷笑出声。那四人却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寻常人至少该迟疑该犯下怂,可这人完全不按套路来。   这可如何是好?完全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若是,他们放过了,还有理由向上头禀报的托词,若不是,放过了顾臻,这特么非得掉脑袋不可!   为首之人面色一沉,道:“陈国公府我们得罪不起,但顾臻必须死!还望娘子见谅!”说罢就要动手,阿璃连忙喝住。   “这船我们不炸,当给陈国公府一个面子,娘子还有何指教?”杀顾臻才是首要任务,其他都是浮云。大家各退一步,相安无事,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阿璃知道再没有转圜余地,只盼着王石能够尽快解决了那头带人过来。   “你们觉得顾侯真的会中你们如此低劣的伎俩?”阿璃看看旁边的罗二,不用说,肯定是这个罗二通风报信,最后自寻死路。   “你们带这么多人一起过来查看房间,无非是担心这个废物办不了实事,人太少制不住顾侯。如此英明神武的顾侯,跟罗二又无交情,岂会遭他的道?”   几人又懵了,该不会,这是顾臻故意放出来的诱饵吧?   “我奉劝诸位几句,现在逃命还来得及!”阿璃故作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但她低估了杀手的节操,“就算不是,多杀一个人又能费什么事?”   阿璃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那,等我离开你们再动手,我不想见血腥!”   其实,她只想逃命而已。可就在她手摸到门板时,有个冷幽幽的声音道:“你,怎么认得罗二?”   糟了!   阿璃感觉到有剑风朝她背后袭来,眼睛一闭,好吧,这辈子,又交代了。   上回被剑搅碎心脏的感觉犹在,这回怕是又是同一个死法。   可预期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只听得身后刀剑相持,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幽幽说道:“言多必失。你太蠢了!”   阿璃猛地转头,对上顾臻的眼,在他眼里看到了戏谑,嘴角的嘲笑欲扬还休。   阿璃:“……”她可以揍他吗? 第14章 梦境   答案是,当然不可以!   几个杀手一拥而上都被他一力阻挡在外,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最多能拔掉他一根汗毛。   顾臻饶有兴致地看着被他护在怀里的阿璃,几个杀手而已,哪里是身经百战的三镇节度使的对手。顾臻只是挥了几剑,不让人伤到阿璃,其余的全被燕三十六给办了。   手一闲,便发痒,忍不住地去摸她的下巴,将她欲回避自己的视线挑高点,强行跟自己对视着。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所以她早就知道他是顾臻,所以,她一直情不自禁示好的本来就是他顾臻,没有第二人。   “明知道有危险,你为何不逃?还要只身前来救我?”只要一想到她方才一人对敌的英武姿态,他就热血沸腾,欲罢不能。   她是如此柔弱,仿佛捏一下就会碎掉,竟然为了自己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阿璃知道他误会了,再让这个家伙说下去,指不定他会当自己是对他心生爱慕,冒死也要英雌救美。   “我,不过想活着……”   突然,顾臻瞳孔一缩,阿璃的声音戛然而止,凭空被他带开门板,可是还是晚了,只听得“呲”地一声,那是利刃割开皮肉的声音,阿璃定定地看着那柄剑穿透自己的胸口,带着血刺入顾臻的身体。   他们就像一串骨肉相连,被长剑串成一串。   前世的疼痛像是被唤醒了,灵魂都疼的止不住地颤栗,阿璃张着嘴,发不出一丝声音,无望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终究,她还是没逃过……   “噗”地一声,长剑被拔出,阿璃倒在顾臻怀中,左手无意识地搭在顾臻受伤流血的胸口。   阿璃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息在她指尖流窜,意思却开始昏迷,只听得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颤抖,她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王石劈掉门外那个漏网之鱼,看到满身鲜血的阿璃,浑身凉了个透,连喘气都忘记了。   顾臻感受着怀里人失去的力气,灵台有一刹那空白,仿佛有一只猛兽正挣扎着要撕裂虚空,横空出世。   “主人?”燕三十六吓得面色煞白,顾臻的脸色太难看,像是一头要挣脱所有束缚的雄狮。   “全都给我杀了!一个不留!”转头,对呆愣的王石喝道:“找郎中!”   一个不留,可不是说船上的人一个不留。上船的这些人岂会没有接应之人,这是他家主子要收网,将对方系数铲除的意思。但任何网都有大有小,权力博弈便是如此,杀鸡儆猴,适可而止。这回的原本计划只是收拾了刘天昊,给太子一个警告。   燕三十六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阿璃,看主人的脸色,恐怕是要连沿途发现的□□眼线也一道铲除了。燕三十六最后射出一道穿云箭,这道穿云箭就如一道烟花在黄河中炸开,却不停地朝外蔓延,一道道穿云箭此起彼伏,相继划破天空,直传到数百里之外的安北度都护府以及不到两日行程的京兆府,某些暗中等着好消息的人被这穿云箭吓得从榻上摔了下来,顿时如坠冰窟,仿佛看到了地狱的颜色。   直到将阿璃放回干净的被褥里,顾臻才意识到自己的手竟然在发抖。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让他无法准确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承认那一刹那他失控了。同时理智也告诉他,这是不合常理的。一个女人不该让他无法自控到这种地步。可他就是忍不住!   亲自为阿璃止血时,他看到她心脏上方竟然还有一道伤口,与今日的伤口挨得很近,像是陈年旧伤留下的疤痕。   他对这具身体记得很清楚,半月前,她身上可没这道印记。如今这个伤口长得像是道鲜红的月牙儿,在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上看起来十分妖艳。   王石带着郎中赶过来,见到阿璃袒露的肩膀胸口,虽然大唐民风开放,不少衣服能露出女子半截玉白胸膛,可再开放,还没到让一个男人去触碰裸、露肌肤的地步。   “你在做什么”王石怒目相向,冲过就要揍人。   顾臻将纱幔一放,遮住阿璃,冷声道:“先让郎中看伤!”   王石一口气堵在喉咙上,只得僵硬地站在外面,眼睛死死盯住那个一点没有自知之明还在房里游荡的顾臻。   顾臻却不以为然,“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什么身份,这里没有任何人比我更有资格看她的身体!”   王石:“……”他娘的,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可眼下没有女眷,他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那厢郎中看完伤势,也有些懵,“按理这个位置的贯穿伤,就算侥幸不会伤到心脏,却是会伤到肺腑的,可这位娘子看不出来有内脏受损。大概是老朽孤陋寡闻了!”   “真的没事?”顾臻心中惶然。   郎中道:“这止血膏很好,她的血已经止住,脸色也恢复了红润,郎君不用太担心。”   燕三十六回转,这边已经为阿璃看完伤势,“主人,你身上的伤?”他已经将接应的人都处理完了,他家主人竟然连止血膏都没上。   相对于重伤昏迷失血过多的阿璃还有点红润的脸庞,顾臻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连嘴唇都有着一丝失血过多的青紫。   可是当郎中查看他伤势时,胸口肩胛骨附近,只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顾臻自己也愣了愣,虽然他不是贯穿伤,但是他自己清楚那剑深入骨肉至少有两寸,伤口怎么可能淡成这样子,而且连血污都像是被清洗过的,分外干净。   他甚至翻了翻被刺破的衣服,的确有剑窟窿无疑。   难道,他们中了假剑?中剑只是幻觉?或者,现在根本只是在做梦?   伤口虽然变得细微,但疼痛还是很清晰的。   “既然娘子无大碍,还请顾侯移步门外,毕竟男女收受不清!”王石大义凛然。   竟然想赶他出去?   顾臻眼神暗了暗,指了指自己的衣袍,此刻上面正有一只小爪子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摆不放,“有本事,你把她的手拿下来再说。”   王石再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那晚顾臻靠在阿璃榻边做了一个梦,梦见阿璃穿着嫁衣,坐在简陋的喜轿上,目光呆滞,面上无一丝喜色,却意外地平静。喜轿外面骑着马的新郎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体型彪悍的壮汉。   这让他浑身毛孔都不舒爽,心中更是激愤难平。   他知道这不会是真的,想从梦中醒来,可转眼事情突变,阿璃被黑衣人推下山崖,凌空而下的感觉他像是身临其境。他的身体急速坠落,回头,看到黑衣人一缕幽深的视线,他来不及细思此人是谁,便见一个身体冲他砸了过来,正是那个莽汉。   莽汉穿过他,抱住下坠的阿璃,重重砸在山崖下。他自己却停在了半空中,看着一块巨石朝着他们倾轧下去,壮汉翻身,以诡异的力量抗住巨石,为阿璃支撑起一片逃命的空间。   阿璃爬了出来,顾臻刚松了一口气,便见远处晃来一道黑影,阿璃仿佛根本看不见,还朝着黑影走了几步。   顾臻的心提到嗓子眼,大喊了一声,阿璃回头,可看向的不是他,而是巨石下奄奄一息的那名壮汉。就在此时,一柄长剑刺穿了阿璃的胸口,鲜血沿着剑尖落下,在空中拉成一条血线。   阿璃疼得张嘴吸气,却没有喊出一声痛,反而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阿璃——”   顾臻猛地惊醒,衣服被汗水浸湿,看着阿璃沉睡的脸,他迟疑了一下,撩开衣服,看到那个月牙形的疤痕,一把剑贯穿身体只是一道一字型的口子,而这个月牙形的标志像是一柄剑在搅动她心脏时,剜出的痕迹。   顾臻用指尖测量了尺寸,恰好符合三寸锋刃留下的痕迹。   颤抖的手指慢慢蜷成拳头。那,真的是个梦吗? 第15章 拒绝   寻常做梦,人的面目很难看清楚,即便知道这人是谁,但对他的五官都只有模糊的映象,但这次不同,顾臻不但记清楚了那名刺客的身形,甚至记清楚了为阿璃舍命的那个粗野男人的模样。   提笔画像,将两张画像交给燕三十六,很快便有暗卫带着画像分别去了长安和蜀中。   翌日晚上,船便到了京兆府,接应的人早已候在渡口,那头燕十六已经从陆路快马加鞭赶过来,汇报了安北都护府那边的情况。   所有计谋都讲究一个猝不及防,除掉刘天昊,剿灭□□的计划既然已经启动,就要在他们调动力量应对前将他们一举歼灭。   千里良驹已经备好,就等顾臻赶回长安主持大局。然而这一刻顾臻却犹豫了。阿璃受伤,昏迷不醒,即便醒来,这伤口也是经不得车马颠簸的。   他亲自将昏迷不醒的阿璃送到提前叫人找好的安全院落安置,众部下候在院子里待命,个个摩拳擦掌,等着大干一场,他们的主子却迟迟不见出来。   燕十六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燕三十六,“事态紧急,一刻也耽误不得,主人这是怎么了?”守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算怎么回事?   燕三十六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家主子虽然从来不会被这些儿女情长绊身,但却是个十分重情义的。那日阿璃舍命相救,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置之不顾。   突然收网,还收了个大网,燕十六便料到出了异状,只是没料到这异状竟然跟阿璃有关,一时也不知这个女人对他家主子到底是福是祸。   事发仓促,本来就准备不足,更要抓准时机,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可好,他家主子窝在这里不动了。   一帮部下在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屋内顾臻面色却十分平静。   他握着阿璃的手,静静看着她的脸颊,半步未离。王石端着熬好的粥,穿过聚集着众人的庭院,推门进来,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候到门外。   顾臻这边方上岸,便已经有人将情报传回了长安。太子李吉本以为这个三镇节度使要来给他一个大手笔,没料到他竟然窝在渡口不动了,这无疑给了他喘息之计。立刻调动亲近大臣,准备奏折证据,要在御前集火攻击一翻,让他失了先机。   这一切,即便没有禀报,顾臻都能够料到。   他静静地坐在榻前,等待着。终于在翌日傍晚等到阿璃睁开了眼。   他说:“我只问你一句,愿意跟我回长安吗?”   刚刚醒转的阿璃脑子有些糊涂,只见得顾臻双眼凹陷,却格外坚定,仿佛在等待一个承诺。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哑得发不出声音。   顾臻端来温水,将她小心翼翼扶起,喂她喝了一杯水,那动作亲昵又自然,透着让阿璃心悸的温情。   温水下肚,从喉咙暖到肺腑。阿璃清醒了几分,她说:“我有等待的人。”   顾臻心中蓦地一动,他本可以即刻拂袖而去,去谋划她的大事,但他还是忍不住问,“是谁?”   “一个愿意为我跳悬崖挡巨石的人!”是的,她当时没看见,可这回昏睡,她却梦得清楚明白。此刻他被巨石辗轧喷溅出来的鲜血似乎还落在她手背上,好热。   他本无辜,他本可以好好过他的小日子,却因为他卷进了这场风波。   她,欠他一条命!   阿璃看着手中的戒指,轻轻摩挲着,这一切当然不会是巧合。   顾臻猛地一抖,那个梦再次清晰地浮现眼前,激得他一时忘了呼吸,心口被堵得闷痛。   缓了好一会儿,顾臻起身,“好,我成全你!”转身离开,走得如此决然。   看着顾臻离去,房间空荡荡的,又恢复了阴冷,阿璃心理陡然升起一股失落,仿佛顾臻是陪伴了她很久的人,一时竟然有些不适应。   王石端着粥进来,这是阿璃昏迷后,他每天都会做的事,为的就是在她醒来时能吃到一口热粥。   关门时,他看到小小院落里,那些滞留在此的人正领了顾臻的命令一波一波地离开,而顾臻也准备离去,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边,正好与王石视线相接,冲他点点头。   王石看着原本有些拥挤的小院此刻撤得一人不剩,但他也能感觉到暗处依然有暗卫静静地守在院落四周,不让可疑人物有可乘之机。   关好门,挡掉外间的寒气,将粥放在食案上,又将食案端到阿璃榻前,他说:“他守了你三日。”   在那道烟花闪现时,他本就可以乘快船或者快马入长安谋他的大事,但是他没有。头一回王石对顾臻产生好感,觉得或许将娘子交给他,比在陆焕之那里会更幸福。   “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阿璃看过来,眼波流转,王石面上一热,便什么后话也说不出来了。   是啊,谁说过牺牲就能有回报,不是你待一个人好,她就必须回报你这份好,天下间哪有这么强盗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和想要走的路,他此刻在此,不也是吗?   阿璃在渡口养了半月的伤,看愈合得差不多了,王石才找了马车启程去蜀中。   这是京兆府管辖地,长安城有什么事,自然都能传到这边,只听得说三镇节度使顾臻被弹劾,弹劾的罪名是私造兵器,图谋不轨。   这个罪名若被坐实,便是杀头的大罪,顾氏一族都会因此沦陷。   王石心想,顾臻敢在这里耽搁三日,必然料到过这种结果,他一个三镇节度使,不可能一点还击之力都没有。   又是半月,进了蜀中地界,入江陵城时,阿璃有些忐忑,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王石以为是因为合离的事,她担心江家人的态度,没曾想,阿璃入城并没有直接回江家,而是叫他驾着马车往东街的肉铺走了一趟。   江陵城是个小县城,处在群山环抱间,与外界多少有些隔绝,物资自然也算不得丰富,大都是本地的供结。   东街大多是羊肉铺子,猪肉铺子只有两三家,她记得赵阿四便是其中一家。   马车慢悠悠穿过街道,阿璃一家一家看过去,虽然说是铺子,但是都是十分狭小的地方,看一眼,便一览无遗。   阿璃在东面街市绕了一圈,没看到赵阿四,于是又绕了一圈,猪肉铺的确有三家,可三家里面并没有她要找的人。   阿璃找了个人打听,“赵阿四?卖猪肉的?婆子我还真没听过,我就住在这头,所有的人婆子我都认得,卖肉的别说赵阿四了,连姓赵的都没听过……”   什么?没有赵阿四这个人?怎么会?   阿璃慌了。 第16章 回家   阿璃回到江宅,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她又问了好些人,卖肉的铺子甚至一家家问过去,确定是不是有转让铺子的可能性,但结果,都没人听过赵阿四这个名字。   阿璃一遍一遍地转动着戒指,想不透其中的缘由。   “娘子,可要再叫次门?”王石站在马车外,他们已经在江宅门前等了一刻钟,江宅又不是王侯贵地,能大到哪里去,一刻钟足够阍侍跑上三个来回,可至今屋内毫无响动。   璃娘虽然是出阁的闺女犹如泼出去的水,但怎么算也是江家人,怎生连门都进不得了?   早些日子,就已经有书信传过来,璃娘合离归娘家,要有的准备自是早该备好的。   如今天寒地冻,寒湿之气,连王石这个纯爷们都有些受不住,他们这样生生被关在大门外,分明是有人要给璃娘颜色看。   经历过一回的阿璃,倒是比王石气定神闲得多,只道:“无妨,许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   又是一刻钟,寒风直往裤腿里钻,那门终于开了,江勉走出来,急切地四顾,视线落在这辆不起眼的苇軬车上。   江勉的脚步迟疑不敢前,定定地看着这辆车。   阿璃掀开棉帘,便见得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站在门口,有些怔愣。她离家时,阿勉才刚满十岁,四年有余,少年已经不是当年的小童,大概对她这个阿姐会有些陌生吧。   阿璃招招手,唤了一声“阿勉”,少年脸颊微红,疾步上前,亲自扶阿璃下马车,顺道瞅了一眼里面。马车虽然看似破旧,但里面有厚厚的褥子垫着,江勉心头稍安,遂道:“阿娘感染了风寒,不便见人,阿姐莫见怪。”   江勉嘴角轻抿,似隐忍着怒气,手上却温柔至极,深怕把阿璃摔了。阿璃心里清楚得很,这周姨娘胆小怕事,顾忌着二房的婶母,自从父亲病逝,这江家便是由二叔撑着,江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贵族,但也算得江陵城富户,多少有些讲究避忌,断不会让一个身份低贱奴婢出身的姨娘当家,周姨娘和阿勉的生计全靠二房。   以前,有阿璃这个县令夫人,二房多少有些顾忌,现在阿璃合离,没了依仗,他们便有些肆无忌惮了。   江勉扶着阿璃已经走到门口,阍侍还往前拦了拦,“上头说,四姑娘正筹备着喜事,怕沾晦气冲撞,请三姑娘往偏门入。”   江勉隐忍的怒火终于爆发了,“这是哪个上头说的?”   阍侍脖子梗了梗,“小的也是听命行事!”   江勉真想将这个看门狗直接扔出去,阿璃拦住他,上前道:“这江宅是我父亲建的,这江家的产业也是我父亲一手一脚打下的,你可认清了,这江家,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阿璃面色平和,不怒自威,连那些嗜血的杀手都能镇住,何况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阍侍?   阍侍被吓得一抖,江勉一把将他推开,扶着江璃进门,江璃却回头看王石。上一回,王石是交了差便走,并没有在江府停留,寡妇门前是非多,弃妇门前是非更多,王石也并不想因为自己让阿璃招惹更多是非。但这回不一样,罗二死了,王石回去怕也是有些麻烦的。   阿璃问他,“还愿意在陆焕之身边做事吗?”   当初王石是阿璃在大街上捡回去的,养好伤便在陆焕之身边当差,男女有别,两人并无过密的交情,但那份情谊却是在的。   王石看了看那个阍侍,不过一个低等下人,竟然这般对待阿璃,他心理也着实担忧阿璃在江家的处境。   王石拱手,“若娘子不嫌弃,王石愿意留下。王石别无所长,当个护院家丁却是行的。”说罢淡淡地扫了阍侍一眼,阍侍分明感觉到一股杀意。   阿璃的闺房是碧水园,院前有一方小溪,翠竹环绕,繁花似锦,四季不歇,是这江宅景致最好的一处。   阿璃一进门,径直往碧水园去,江勉迟疑了一下,提着阿璃的随身包袱也跟着去,王石则带着箱子坠在后面。   后宅的丫头婆子听得响动,好多出来看热闹,临近碧水园,两名大丫头冲了过来,有意无意地阻住阿璃的去路,“三姑娘这是上哪里去?”   阿璃一看,这不是江婉身边的婢女吗?   她看了里面一眼,笑道:“自然是回我的闺阁?这是父亲当年为我而建的,莫非这还需要向尔等奴婢禀报?”   两个奴婢没敢吭声,只偷偷地朝里面看。   江婉姗姗来迟,一张脸算不得多漂亮,但毕竟年轻,稍稍打扮一下,一双桃花眼倒是别有一翻味道。   “璃姐姐竟然已经到了,都没听得人说起,没去外面接你,是小妹失礼了。”说罢还施施然给阿璃行了个礼。   “奴婢粗鄙,还望姐姐饶恕则个。”说罢一个眼神,方才的两个奴婢已经乖巧地退了下去。   这个江婉,礼数看似周全,但浑身上下透着对阿璃整个弃妇的谐谑与轻慢。偏偏因为她懂得适可而止,礼数不缺,你还没办法挑出她的错来。   江勉脸色有些难看,视线不由得在江婉脸上狠狠剜了一下。江婉却全幅心思都在阿璃身上,一个弃妇,身上穿着陈年旧衣,浆洗得都泛了白,甚至还有碍眼的褶皱,可偏偏穿在她身上,你就能嗅出一股勾人的味道来。   她这江家四姑娘,仅比江璃小了两岁,从小到大,且样貌不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连个女工都被她压着,这好不容易江璃从江陵城消失,她也终于熬出了头,没曾想,没两年她又回来了,叫她如何不心塞。   因为样样比不过,也就只能拿着她弃妇的名头找点优越感。   “姐夫也真是,姐姐这样的美人儿他竟然舍得抛弃,不知道是被哪个狐狸精迷了眼了。我看姐姐神思疲惫,定是为此伤神不少。妹妹我看着着实心疼啊。”   江勉差点没为这翻虚情假意的话当场呕出来,王石的脸都听青了。阿璃却面色如常,温柔笑道:“那还真是令妹妹费心了。”   上回阿璃对二房的人是存了和睦共处的心思的,所以能退让她会退,能包容她也会包容,但在经历过那些背叛出卖后,她觉得有些时候,自己的礼貌与教养,反而会助长他人得寸进尺,不知收敛。   温良恭谦,那也是要对有资格被这种态度对待的人的。   江婉仔细观察着阿璃的神色,竟一时看不透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阿璃脸上看起来温和极了,完全没有被这些人怠慢影响到,反而温柔地握住江婉的手,含笑说道:“我与妹妹多年未见,正也想跟妹妹叙叙旧,外面冷,进来说话!”   说罢,便率先进了碧水园。   江婉僵了僵,明明是一个很随意的举动,她怎么感觉阿璃突然变成了这里的主子,自己才是那个不速之客呢? 第17章 立场   这碧水园早已不是当年的碧水园,从园中花草到屋内摆设,都彻底变了样儿。阿璃一路行来,目力所及之处,早已不是她曾经的闺阁。   江婉心中颇有些忐忑,见她视线落在花圃上,赶紧解释道:“都说牡丹象征富贵荣华,所以早日里便将菊花都换做了牡丹。”   阿璃点点头,又转眼看到内院门口的两颗木芙蓉,江婉又道:“木芙蓉比白玉兰娇艳,更配这园中景致,姐姐觉得呢?”   阿璃不置可否,也不再看,径直进了屋内。江婉讨了个没趣,这才醒悟过来,阿璃不过是个丧家之犬,她这般心虚倒是无形助长了她的气势。   快走两步,赶上阿璃,笑嘻嘻说道:“姐姐几年未归,这碧水园早已不是当年模样,我来给姐姐带路。”说罢便以主人姿态在前面引路,主动介绍那些地方做了改动,试图让阿璃明白,这已经不是她的碧水园了。   阿璃悠闲自在地跟在后面,状似闲庭散步,只偶尔应和两句,江婉颇有些得意之色,临入门前,站在台阶上纵观园中景致,问阿璃道:“姐姐觉得如何?”   阿璃点点头,“原本我以为这里多年未住人,该到处是荒草,这样倒好,省得重新收拾麻烦。就是辛苦妹妹了。”   江婉气息一滞,都说江家三娘玲珑剔透,怎生听不懂人话呢?这点眼力见都看不出来?   阿璃嘴角露出愉悦之色,心情看起来颇好,径直入了屋内,往那张崭新的红木雕花坐榻上一坐,扫视四周,“婶娘连这些摆设家具都换了新的,实在有心了。”   跟进来的江婉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偏偏她脸嫩,还知道廉耻,知道将他人之物据为己有难免心虚气短,便没了那种理所当然,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说辞赶江璃出去。   阿璃坐了主位,她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脸色都青了。   江勉和王石将东西先放在屋里,江勉已经成人,这内宅自是不好多逗留,阿璃让他带王石去外院喝茶吃酒。   两人前脚刚跨出去,便见二房的婶娘柳氏进了门,景致的妆容压不住脸上的怒气,直冲内院,临进门前,压了压,挤出一个笑脸来,才掀了帘子进去,挑剔的目光往阿璃身上一扫,见得阿璃身上陈旧的衣物,笑容便浓烈了几分。   俗话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当日陆焕之高中状元,何等风光,谁都以为这阿璃终于攀上高枝儿,脱了商户这层贱皮,也是官家夫人了,谁又能料到状元郎被派去了偏远的荒漠之地当了个下县县令,又有谁能想到让整个江陵城都垂涎的江家三娘会成为弃妇?   柳氏看了一眼连个丧家之犬都制不住的女儿,按了按欲扬还休的嘴角,压下那股幸灾乐祸,露出一个疼惜的模样来,与阿璃一翻家常,很是关怀备至。   阿璃看着她的妆容,这恨不得将所有胭脂水粉都往脸上涂的劲儿就如乞丐饿久了,看到饕餮盛宴,难免吃相难看些。   曾经的柳氏是很朴实无华的,而如今,她当了家,从头到脚都透着肤浅的华丽,像是要向所有人宣告她柳氏终于苦尽甘来了一般,就如如今这碧水园一样,样样富丽又媚俗。   阿璃看着她朱唇开合,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事儿,良久柳氏才转了话锋,说到正事儿上来。   她说:“风水先生都说这碧水园风水最好,住这里的人一定能心想事成。阿婉前阵子生病,搬到这里住了两日,病便好了。不多时,城南的傅家便上门提亲。婚期就在明年开春,我想着她从这里出嫁也能沾点祥瑞。”   柳氏顿了一下,握住阿璃的手,入手冰凉,差点本能地甩开,却又拉紧握了握,“阿璃,你是婶娘我看着长大的,嫂子去得早,你年幼时,我待你如亲闺女一般,你看,这事,能不能委屈你一下?”   当年柳氏待她好,不还是为着二房要仰仗着大房养家糊口吗?也正因为阿璃的母亲去得早,父亲又不肯续弦怕阿璃受后母苛待,这才只是找了个侍妾生了个儿子,想着姐弟之间能有个依仗,有什么难事也能相互扶持一下,这样他才能放心。   这柳氏便是看准了阿璃父亲的心思才待阿璃百般好,甚至人前比对江婉这个亲闺女还要好,有什么好东西都给阿璃留着。   若非如此,父亲又怎么能如此放心地将家里生意交给叔婶打理。   凡事都有两面性,江陵城都知道江家二房待大房一双子女如同己出,江家的生意交给二房打理也没人能说了是非去,可也正因为如此,二房想要占了大房的家产,那便是身败名裂,遭江陵城人唾弃。同样,如今江勉长大成人,阿璃回娘家主持大局,就此□□,也会被江陵城人视为忘恩负义。   商人讲的是人品与诚信,一旦落下这种不好的话柄,对江家的茶庄没一点好处。   阿璃省得轻重,这柳氏更是省得。上回阿璃一直不明白为何身为自家人,柳氏会教唆侍婢败坏她的名声,重活一回才知道,她的名声毁了,这大房一脉的声誉也就跟着毁了,而方便能正言顺占了这些家产,这不单是讨好背后某些人而已。   阿璃默默听完柳氏的话,也叹了口气,“婶娘该是被这风水先生给骗了。若这碧水园真的风水如此好,我又怎能落得如此下场?”   简单一句话,硬生生把柳氏的诉求给堵了回去。   “我本住哪里都无所谓,只不过若因为我曾经住过这里,将晦气过给阿婉让她落得如我般的下场,我如何对得起婶娘?”   阿璃将晦气二字咬得极重,柳氏脸上有些挂不住。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柳氏想找她的错处都挑不出,最后只得强颜欢笑几句,带着江婉走了。   阿璃送她们出门,还笑吟吟说道:“婶娘置办的这些家具我很喜欢,劳婶娘费心了!”   柳氏正在下台阶,前脚突然踩空,差点摔了个跟头,狼狈回头,挤出一丝笑容,“你喜欢就好!”   “阿娘,就这样便宜她?”江婉有些不甘心,但她向来是个扛不住世面的,什么都是仰仗母亲做主,原以为母亲出面,一个乳臭未干的阿璃成得了什么气候,结果没想到连母亲都吃了哑巴亏。   柳氏有些气郁,“难道硬抢?”他们关起门来怎么闹都没关系,但是阿璃合离回娘家,江陵城必然很多人盯着呢,被外人知道他们排挤阿璃,难免在背后议论他们二房是非。   柳氏隐约觉得,阿璃变了,不是以前那个与世无争的阿璃了。   外面喝茶的江勉见得那母女俩离开,便往里头走了一遭,阿璃也正要找他,“你帮我写一封信给陆焕之,就说路上遇袭我受了重伤,罗二被害,王石留在江家照顾我安危。”   阿璃如是这般跟江勉细说了一回,江勉很是不解,既然已经合离,为什么要写这么一封信。   阿璃抿了抿嘴角,淡然说道:“罗二的事情总是要交代一下的,还有王石。”   江勉也没有追问,只是看着面色红润的阿璃,偏偏要写她重伤,这感觉着实有些古怪。 第18章 反将   顾臻一回长安城便被幽禁在侯府,大门都出不得。   弹劾他的奏章每天都在龙案前堆成一座小山。这些奏折当中,除□□外,自然还有很多其他人。倒不是顾臻人品差得罪的人多,而是他这个三镇节度使的确犯了很多人的忌讳。   普天之下,就这么一个三镇节度使,权力之大,偏他还不受任何人拉拢,我行我素。这本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一声令下,太子的暗线被剿灭了一半。   所谓暗线,自然是别人不知道的存在,可他就这么强悍,一剿一个准。不管是外地节度使也好,还是京中高官,谁没几个暗线,私底下干着不能见光的勾当。   水至清则无鱼。能进入权利核心的人,手上大都干净不到哪里去。若是这些东西成为把柄被人抓住,那将是巨大的威胁。   墙倒众人推。大大小心朝臣官员像受了蛊惑一窝蜂地弹劾顾臻。   顾臻却悠闲地在自己的侯府里,批了狐皮大氅,坐在池塘边钓鱼。晋王李元提着酒来看他,顾臻头也不抬,只道:“晋王不怕沾了晦气?”   李元在他身边坐下,打开酒坛,醇厚的桂花香飘散出去,他说:“这是三年前你离京时酿的,现在开封正合适。”   顾臻接过递到面前的酒坛子,扬起脖子喝了一口,递还给李元,李元也不忌讳,也就着酒坛子喝。   “你今日之难,都怪我当日向父亲提议你与陈国公府的婚事。”   “晋王何出此言?”   李元叹了口气,“阿臻,你这是在怨我啊。你放心,此事既然是我惹出来的,我便会替你平息。”   顾臻终于转头看了李元一眼,眼神露出些许真诚,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李元保证道:“我这便回去替你张罗,你无需担忧。父亲如此器重你,不会被人挑唆鼓动!”   顾臻应和了几句,李元走时,亲自送到他门口。   回头,顾臻继续坐在池塘边钓鱼,自有暗卫关注李元的动向。傍晚十分,燕十六过来秉道:“晋王见了几位阁老。”   中书省和门下省的那些老古董,跟顾臻并不相合。但他们的决议很多是连皇帝都无法否决的,所以李元找他们比找任何人都有用处。   “晋王不可信。那些弹劾我的人恐怕很多都是他煽动的。他知道此事动不了我的根基,想让我凭空欠他一份人情,以后我与他便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要与太子□□,便容易得多。”   燕十六皱了皱眉,“那眼下该如何行事?”   “挑起此事的是安北都护府的刘天昊,他想掩盖自己的罪行和太子的阴谋,自然会不遗余力往我身上泼脏水。”   燕十六静静听着,恰好鱼儿上钩,顾臻提竿取鱼,“传信临沙县,该是陆焕之出场的时候了。”   燕十六看着顾臻重新挂鱼饵,忧虑道:“只是不知道这饵他吃不吃。”   外间都传言主人这个三镇节度使凶多吉少,刘天昊风头正劲,没有主人这个靠山,陆焕之一个小小下县下令,若此刻冒出来,无异于以卵击石。他肯冒这个险?   “端看他还有没有良心了。”   临沙县县衙。   陆焕之是先接到顾臻下属带来的手书,撬掉刘天昊的证据就在他手上。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按原先计划,除掉刘天昊,让太子少了这个左膀右臂,但这无疑得罪了太子;另一条他可以将此交给太子,或许能一举成为太子心腹,同样可以飞黄腾达,不用冒险。   可他同样也知道,就算顾臻再落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整治他绰绰有余,从交手书的人连过问一下他安排的意思都没有,便能看出那位的从容淡定。   如今形势不明朗,两条路都只是生死一线,大意不得。随顾臻手书一起送来的还有罗二的骨灰。暗卫说,罗二的身份没人知道。换句话说,罗二是陆焕之表弟的事情□□们并不知道,他依然有选择站队的权利。顾臻原本也可以将这个被太子暗线杀死的罗二的身份公开出去,强迫他站队,但顾臻没有。   顾臻这样的人根本不屑拿这些东西去要挟别人。   罗二的事情,他之前就听得顾臻的暗卫提起过,一直瞒着陆母,这回也同样没告诉陆母。   阿璃的信姗姗来迟。听说是蜀中来的信,陆焕之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便出来见了送信人。但拆开信,并不是阿璃娟秀的字迹,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陆焕之将江勉的书信反复看了数次,越看气息越冷,转头,便将罗二的骨灰放在了陆母面前,陆母哭得晕死过去。   陆焕之安置好母亲,给临沙县顾臻的暗卫发了消息,开始行动。   顾臻接到临沙县的飞鸽传书,只淡然一笑,“东西偷到了吗?”   燕十六将一叠厚厚的情诗拿出来,这都是陆焕之亲笔为阿璃写的情诗。顾臻挑挑拣拣,把没有指明阿璃名讳的情诗选出来,交给燕三十六,叫他派人每三日给清平公主送一封。   燕十六算是跟顾臻最久的心腹,这回却没看懂主子的意图,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顾臻解释道:“晋王搞出这么多事,不过是想我与太子斗个你死我活,他好坐收渔翁之利。陆焕之出面弹劾刘天昊的事,绝对不能跟我们牵扯在一起。”   不管这件事是当成陆焕之为讨好清平公主才弹劾刘天昊,还是暗中受了某人指使才弹劾刘天昊,只要将陆焕之跟清平公主扯上关系,清平公主与晋王同胞深情,这笔账,太子自然而然会记在晋王头上。陆焕之一介下县县令如何拿得出能给刘天昊致命一击的证据,太子只会以为这本就是晋王布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暗线。   燕十六恍然大悟。以得清平公主跟陆焕之以前那些爱恨纠葛,就算这事是假的,也会让所有人信以为真。原来这才是他家主子选中陆焕之来弹劾刘天昊的真正原因。 第19章   江家是江陵城最大的茶商,在蜀中有八家茶叶铺子,江陵城四家,另四家都在临近县城。   阿璃在家中休养了一日,翌日一早便带着江勉和王石去茶叶铺。这边还未踏出门,那头二房的堂兄江雄便过来了。   父亲在时,因为身体原因,外地的茶叶铺都是二叔在亲自打理,一年之中也难得回来几次,自然江陵城的便交由这位已经及冠的堂兄。   阿璃对这个堂兄并无多少好感,长得油头粉面,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如今不过及冠的年纪,侍妾已经娶了三房,每日还流连烟街柳巷。   以得江家商户的身份,男子娶妻纳妾的标准是一妻一妾,再要纳,那便是通房丫头,算不得妾室,可这位偏要纳妾,若非有个妹妹当了江陵城县令的妾室,上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多侍妾也是纳不了的。即便如此,这三房侍妾不知道是塞了多少银子如何疏通才得来了。   阿璃昨儿个往院子里走了走,便见得那三位花枝招展珠钗玉环,琳琅满目,倒把大房这边衬得十分寒酸。   父亲才过世两年,这位堂兄就纳了三房妾室,的确很有能耐,也不知道父亲在时,他们那般老实,压抑得有多辛苦。   阿璃跟这位堂兄福了福,江雄本是昂首阔步而来,大有兴师问罪的架势,突然见得阿璃身后人高马大满身煞气的王石,顿时颓了气势,也跟着揖了揖,遂换了一幅温婉语气问道:“三妹这是要上哪儿去?”   阿璃指了指王石手中的几个盒子,说道:“茶叶铺的几位叔伯我也多年未见,如今回来,总要去打声招呼,免得失了礼数。”   江雄精明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既是如此,我便陪你一起过去。”   阿璃也不拒绝,反而道了谢。出门时,江勉扯了扯她的衣服,阿璃冲他摇摇头。一行人便上了街。   阿璃一出现在大街上,便惹来很多人的目光,阿璃早已习惯别人的闲言碎语。无论是合离还是休弃,对女子而言,都是极不光彩的事。   阿璃一路面色如常,若有人愿意跟她打招呼她便回应,别人唾弃,她便当没看见。   茶叶铺这些个掌柜都是识得她的,甚至说大多数人是看着她长大,感情多少有一点。   江父才过世两年,二房再有野心也不可能这么快将这些江父一手栽培起来的掌柜都给换了,毕竟他们还顾忌着自己的名声。   江雄在侧,阿璃也不多话,只道:“阿勉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还请叔伯多多照顾。”   她有意要江勉接手生意,诸位叔伯也都听着应了,但谁家没一个小算盘?   江雄见得阿璃只是一家一家问候一下老人,似乎并没有查账的意思,遂放宽了心。谁知进了最后一家茶铺,阿璃突然往账房里一坐,说:“阿勉学过记账吧,今日阿姐便考考你,看看你能不能看出账本的问题。麻烦季掌柜把账本拿来看看。”   江雄和季掌柜立时傻了眼。   “怎么,莫非账面有什么问题,见不得我们这些东家?”   “娘子说笑了,哪里敢,只是、只是……”季掌柜不时看向江雄,额头冷汗直冒。   江雄面色青白,哪家不查,偏偏查这一家。这不是他上个月刚纳的小妾的季家么?别家账面上挪用一下,有些出入也不大,这一家,账面千疮百孔,即便不懂做账的看了,怕都是能看出端倪来。   季掌柜扛不住,江雄赶紧说道:“三妹刚回来很是辛苦,若真想看看账簿,改日送到府里去,你坐在暖阁慢慢看,岂不是更好?”   这个阿璃从来不问世事的,这回未免太积极。   阿璃十分大度,“无妨,既然来了,便顺道看看。”   见季掌柜还在犹豫,江勉也不理他,径直走到书案前,指了指那个抽屉,道:“劳驾季掌柜开一下锁。”   季掌柜依然看江雄,江雄的脸已经黑了。江雄不示意,季掌柜不敢动,局面一下僵住。   “莫非钥匙掉了?”阿璃突然说道。   “是啊!正是如此!”季掌柜本能地应和道。   江雄暗自抹了一把汗,还好,阿璃不敢跟他撕破脸,找个台阶下,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便行了。   “这锁极是麻烦,就算请了锁匠来开,一时半会也是开不了的。外面冷,三妹先回家休息休息。这边锁一开,我亲自将账簿送过……”   “咔擦”一声,江雄的话音未落,那头抽屉已经开了,而且是某个碍眼的家伙那匕首给撬开的。   江雄眼巴巴看着王石将基本账簿翻出来,捧到阿璃面前,脸色已经不能看了。   阿璃只粗略扫了一眼,便将账簿给了江勉,似笑非笑地看着季掌柜,“恕我眼拙,总觉得这账有些不对。大概父亲去的这两年变动大了些,让下面的人做事也失了耐心。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季掌柜,你说呢?”   季掌柜腿都软了,这账面亏空得不是一星半点,要他补,他怎么补得了?   他只得拿眼偷偷瞧江雄。   阿璃相信,若没有实际好处,这样大的亏空,他一个掌柜是不可能做的。这一家的账乱了章程,其他家纷纷效仿,这铺子便也就没法管了。   “我相信季掌柜为我父亲效力十余年,一定有办法查漏补缺。阿勉,这几日你便留在这里好生学学。”   江勉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是”。江雄气得磨牙,阿璃却还冲他福了福才肯走。   出了门,阿璃对王石说:“这季掌柜是个精明人,不会平白无故让自己扛上这种事。他手头必定还有一本账目,应该会记录江雄挪用的所有款项。只是不到走投无路他绝对不会将这本账拿出来。这几日,麻烦你看着阿勉一点,我怕有人欺负了他。”   王石省得,阿璃不亲自动手,无非是想让江勉在众人面前立威。   “我先送娘子回去。”   这边刚吩咐完,阿璃转头,便见一风度翩翩的男子,朝她走来。识得那幅尊容,阿璃心头微微一沉。   “果然是璃娘?”男子已行至跟前,负手而立,一双桃花眼打量着阿璃,眼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阿璃准确地判断出那是满含讽刺的。   “三郎,别来无恙?”阿璃大大方方地福了福。   这份淡定自若反倒刺激了傅东篱。   曾经江陵城街头巷尾最喜欢议论的便是江家的三娘与傅家的三郎,巧得是两人同年同月同日几乎前后脚出生,生得都十分俊美,一家是绸缎庄一家是茶庄,也是门第相当。   从小他们便被很多人看着天造地设地一对,傅东篱也一直这般认为阿璃就是上天为他挑选的娘子。可是没想到,他十四岁去提亲,却被婉拒了,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这拒绝的还不是别人,正是阿璃本人,傅东篱至今记得阿璃欠媒人送来的话:生性风流,不安于室,璃实不敢招惹。   傅东篱暗暗磨了磨牙,看着这张脸。当日离开江陵城时,阿璃不过十五岁,如今十八,自然风情更胜一筹,容貌也更妩媚动人,光是这样近距离瞧上一眼,死寂的心湖又想起了当时年少的青春悸动。   “璃娘可是回江宅?我也正要过去。”   阿璃抬眸,见他身后半丈之距,正跟着几名侍从,手里尽皆捧着礼物,有上等的绸缎绢布,也有精雕细琢的首饰盒,一看便是城西最大玉器行的手艺。   阿璃这才醒悟过来,前日里听得柳氏说傅家向江婉提亲,原来竟是这个傅家。 第20章   二房听得傅东篱送礼上门,柳氏亲自来大门迎接,却看到阿璃,顿时脚下滞了滞,转而挤出个笑模样将傅东篱迎进屋,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阿璃这边。   这江陵城谁不知道傅东篱被阿璃说一句不安于室之后,烟街柳巷便再也没去过,甚至像是为了赌气,这几年连婚嫁之事都不曾提过。   一个月前,他突然遣媒上门提亲,柳氏受宠若惊。这傅家的绸缎庄在长安城都立得住脚,可比他们茶庄有本事有根基。江婉年纪也大了,这好不容易得到这样一门好亲事,可不能因为阿璃给毁了。   柳氏跟阿璃简单打了个招呼,便跟防贼一般请傅东篱去正堂吃茶。   阿璃其实不太想得起傅东篱这个人,上回她回到江家便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内心十分彷徨,怀胎九个月几乎没出过门,也没过问过事,只依稀记得江婉定了亲,但到最后却又被退了婚,至于是不是跟这回一样是傅东篱她也不清楚,只是偶尔问起,别人都是讳莫如深,她也就不好再问什么。   如今想来,对她讳莫如深的,恐怕也真是这个傅东篱了。   再看今日柳氏防她的态度,其实何必呢,难道她认为傅东篱这样的花花公子还会因着她影响江婉的婚事?   阿璃回后宅,便见得江婉急匆匆走过回廊,似乎还刻意打扮过一翻。虽说商户女很多都会抛头露面,但这样未出阁的女子这样急匆匆去见未婚夫多少有失体统。   江婉看到阿璃也愣了一下,收起急切步伐拜了拜,“阿姐。”   “阿婉这是去哪儿?”   “哦,我只是去花园走走。”   还真是防着她呢。   阿璃没揭穿她,兀自回自己的院子。还未进门便听得熟悉的声音,阿璃抬眸,只见一名中年妇人和两名少女迎过来,朝她郑重一拜。   “奶娘?”阿璃快步上前,扶她们起来。   这是一直陪她长大的奶娘和两个小丫头,星儿倩儿。本是随自己去陆家的,奈何陆焕之远走临沙县,奶娘身体不好,陆家也没什么钱财,养不了下人,主要是陆母舍不得花钱为她养下人,这才将她们三人放在了自己的茶庄上,至少吃穿不愁。   阿璃昨日便遣人送了信让她们回来。这一个江宅,没个心腹是没办法办事的。她也需要眼线为她看着。   王石看到这三人才放心转头回茶叶铺子。   奶娘于氏老泪纵横,她没想到自己捧在心尖上养大的孩子竟然最后落得合离的下场。阿璃心头一阵酸楚,泪水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别开头,却晃眼看得门口有个人影在晃动。   “周姨娘来了。”星儿反应灵敏,赶紧禀了一声。   周姨娘看到里面的人久别重逢的劲头,本打算先回来,听得星儿的话,只好硬着头皮进来冲阿璃福了福。   阿璃擦了擦晕染在眼角的泪水,“奶娘先屋里歇着,我有些话与姨娘说。姨娘里面请。”   周姨娘有些忐忑,阿璃进了屋。入了坐席,阿璃见她不停绞着手绢,很是焦躁模样,于是说道:“我许久未煮茶了,今儿闲,姨娘看我的技艺有没有退步。”说罢让星儿准备茶具。   周姨娘赶紧上前帮忙。阿璃坐到一侧,兀自取来茶饼,掰碎,放进小釜里烤了两遍,沉睡的茶香味被热气唤醒,瞬间溢满整个房间。   周姨娘跪在坐席上,很顺手地拿起旁边的纸袋,帮阿璃将烤好的茶叶装好,先前的紧张烦躁随之缓解了不少。   阿璃取了茶碾子过来,道:“姨娘可是担心阿勉?”   周姨娘是江家从小就买的奴婢,没什么身份,也习惯了将大房二房所有人奉为主子,骨子里就带着一股奴性。   江父曾经很担心江勉待在她身边养废了,都不让她靠近孩子。   面对江家人,她总是一副谨小慎微的姿态,不敢逾越一步。即便是在阿璃面前,她也有些紧张。   被阿璃这般一问,便下意识地捏了捏衣角,“阿勉还小。”   阿璃知道她担心江勉得罪了二房,他日江家的主权没抢回来,翻到那边嫉恨,连立足之地都没了。   “姨娘可有想过,阿勉如今快十五了,来年就该给他说媒下聘个娘子,也许后年他便有孩子,他们本是江家的主子,却要仰人鼻息过活,姨娘觉得这样合适吗?”   周姨娘面上犯了难色,阿璃只看了她一眼。待那边茶叶冷透,取来碾细,手腕娴熟,直到碾成松花状。   “姑娘这手法,我练了许久也及不上,大概这也是命。”周姨娘拿来茶罗子,将茶粉筛了一遍。   阿璃将小釜放在风炉上,倒入山泉水,待到水面出现鱼眼纹,加入适量的盐,待二沸,舀起一瓢放一旁备用,这才拿起竹具一边搅动锅里的沸水,一边向水中撒茶粉,所有工序配得得益,有条不紊,光是看她一双灵巧双手的动作都是一翻享受,让人有置身世外,摒除一切烦扰之感。   “煮茶讲的不过是水质火候,只要懂得其中门道,最后需要的不过是耐心。姨娘若是担心火候烧得太过,便拿水压一压。”   话落手起,方才舀出备用的茶水缓缓淋在沸腾的锅中,险些溢出的茶粉重回釜中。   “可再压,该沸的水总是要沸的,伤着人岂不是不好?”周姨娘看着再次沸腾起来的水。   阿璃却突然端起小釜,往旁边的两只白瓷碗中一倒。   “一釜茶太多,若一人端手里吃,难免烫嘴,怕也消受不起,但若是分成两盏,即便有偏颇,也好过撑死一家饿死一家。”   周姨娘眼中一亮,“姑娘的意思是?”   阿璃笑笑,“江家的生意是父亲创下来的,可二房也出力不少。父亲去世两年,二房不敢擅动,也是有所顾虑。我们若全取回来,于情于理也是不合,既然如此,与其相互猜疑勾心斗角,不如分而食之,各凭本事自食其力,也免去了那些麻烦。姨娘觉得呢?”   分家或许是最合适的,但周姨娘还是担心,“阿勉才十四岁,如何担得起……”   “阿勉不是一人,他不是还有你我么?姨娘若真为他着想,为何不愿意为他拼一次。”   周姨娘长吸一口气,忐忑的心思安定了不少。   阿璃亲自送她出门,转头,倩儿来禀,周姨娘一回屋,二房便上门探口风去了。   阿璃有些意外,不是意外二房探口风,这是理所当然的,周姨娘不但性子软,耳根子更软,完全经不起别人有意打探,她本也是有意让借周姨娘之口把分家的意思传给二房,便也不在意,她意外的是,她不过煮了一盏茶,傅东篱竟然已经离开了。 第21章   二房柳氏来找阿璃时,阿璃正在灯下勾一个小样,这是为冬衣准备的绣花。柳氏坐在坐席上,品着侍婢煮的茶水。茶自是好茶,这茶汤也不是她房中的丫头煮得出来的。不愧是大房亲自调、教的小丫头。   柳氏抿了一口,默默等着阿璃将小样勾完,见得她搁笔,赶紧起身,去案前瞧了一眼,恭维道:“还是阿璃这花样画得好,改日,不知能不能给婶娘也画一幅。”   阿璃倒是大方,笑道:“婶娘若是喜欢,这幅送你也成。”   柳氏弯了眉眼,“这可如何使得?”   “婶娘从小待我如己出,阿璃孝敬你也是应当。”   听得这话,柳氏胆子大了些许,敛了敛脸上尴尬笑容,在阿璃旁边席地跪坐,因这边没有垫子,地砖难免冰冷,阿璃只低眸瞥了一眼,也不说话。   柳氏捏了捏衣角,分明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她怎生在她面前竟然紧张都手心全是汗。   “今日听得你去了铺子?”   阿璃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缓缓道:“阿勉也大了,是该学着做事了。茶庄的生意总不能全麻烦叔父和堂兄。”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话便见外了。”柳氏尴尬笑道。   “可毕竟阿勉是阿爹的亲儿子,来年都该成家了,若是还不知事,我这个做阿姐的如何告慰阿爹的在天之灵。”   “阿璃说得是。”柳氏赔笑。   “以后还要仰仗叔父和堂兄多指点他才是。”   “客气客气,都是应该的。”   阿璃又不接话了,柳氏绕了一圈没绕到正题上,这下不止手心是汗,额头也隐隐急出来了汗意,旁边的两个侍婢看得暗自偷笑,阿璃却恍若未觉,重新展开一张纸,准备再勾一幅花样。   柳氏急了,一把按住阿璃提笔的手腕,阿璃斜眼看她,“婶娘可是有事?”   柳氏只觉手下的手腕滑腻如凝脂,自己生汗的手握住它,直有暴殄天物之觉,忍不住便拿丝娟替阿璃擦了擦。   “其实是季掌柜那边的事。”   阿璃面色无多,放下笔,做出洗耳恭听状。   柳氏斟酌了一翻,““你堂兄刚纳了他女儿为妾,他就做出这等事,我们面子上也不好过。这事,你看……”   阿璃粗略算过,光是这一家铺子账面亏空的便有四千多贯钱,这还只是她粗略看的,若细查漏洞,只会更多。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简直就是巨额,可不过一两年时间,江雄就有这本事挪用这么多。   “我本也不欲计较这些,可咱们江家的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歹也是这江陵城排名第一的茶商,庄子也不少,若一家如此大的漏洞不闻不问,其他人纷纷效仿,那江家再大,也能被蛀蚀空了。婶娘你说呢?”   柳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我记得,离家前,婶娘管家每月支给他的也有五贯钱,那时他还能剩下一些给阿爹买些小玩意孝敬,如今不知道这钱是如何支派的?”   柳氏悚然一惊,这是连家中的开支要过问的意思么?赶紧应付道:“这不多了三个侍妾,他那头开销自然大了不少……”   “可再大也不该亏空了茶叶铺的钱。如今阿婉也该置办嫁妆,开销也不能少,婶娘不能顾此失彼,也要为阿婉考虑考虑。”   柳氏霍然起身,怒火攻心,“你这是在拿阿婉威胁我!”   阿璃似笑非笑看她,也不说话,那双眼睛明明含着笑意,却越看越冷,冻得柳氏莫名打了个哆嗦,心里不住打鼓。   这个阿璃莫非就是在逼她失了分寸,把事情闹大,届时好拿二房的把柄,她不能让她轻易得逞。阿婉马上就要成亲,眼下并不是跟她闹翻的时机。   屋里的气氛像是凝滞了,没一个人来打圆场,柳氏变得愈发尴尬起来,想要找个台阶下都不行,只得自己低下头,“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看在婶母二叔曾经照顾你的份上网开一面,将这事给抹过去。”说罢,眼圈一红,“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难免惯着些。他取三房侍妾,这不也是为了江家开枝散叶么?也不知道为何,至今没一个人有动静,婶娘也是心急啊……”   若是上一世,柳氏像这般示弱,阿璃是真会心软的,毕竟她私心里还是将二房当做一家人。一家人再有嫌隙,那都是一家人,吵两句也就算了,没有隔夜仇,可在被人那样算计之后,她早已心灰意冷。   面对柳氏的哭述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我心里倒是有两个法子,不过我年纪轻,有些地方难免想得不周到。”   柳氏立刻抬头,擦了擦眼角虚伪的泪水,“什么法子,但说无妨。”   “说来也简单,要么让堂兄将所有亏空的钱补上,所有铺子一视同仁……”   这一点,柳氏当然不会同意。   阿璃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要么,一分为二,堂兄想如何处置属于你们那一份,我一句不问。”   柳氏又激动了。她今日去周姨娘那里探过风声,只是这回周姨娘不知道怎么了,口风紧得很,她只依稀觉得不妙,没想到阿璃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叔叔婶娘对江家功不可没,我自会斟酌,不亏待你们这些年的辛苦经营,但,婶娘心里也要有一杆秤,好生度量一翻,哪些该得,哪些不该得。”   柳氏走出碧水园时,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仿佛几十年的经验就打了这么一场口水仗,还输得一败涂地。   那头江雄见她出来,赶紧迎上去,道:“如何?”   柳氏摇头,“给你阿爹写信,说阿璃要分家,叫他回来主持大局!”阿璃不给她面子,这个叔父的面子总该给了吧。   分家什么的,她不是没想过,但是,若是能独占整个江家家产,谁又会愿意守着一半过活?这两年他们大手大脚惯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阿璃却并不理会她这些,有些东西总要给人一个慢慢适应过程,就如她被陆焕之送人这件事,适应了,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人性如此,也不必伤怀。   摸摸肚子,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要有反应了,分家是必须的,她不会再将自己置于二房的阴险算计之下。   想到那个夭折的孩子,不由得又想到为了她挡下一块巨石的赵阿四,心头蓦地一动,她重生,改变了一些东西,说不定跟她一同死去的赵阿四也改变了什么。   提笔画像,按照梦中记忆的人脸,画出赵阿四的模样,转头交给星儿道:“你帮我去问问这个人,看是否有人见过。”   星儿一看,竟然是个男子画像,偏着脑袋又看了半晌。   阿璃疑惑:“看什么呢?”   “娘子画的这画像,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阿璃猛地起身,起得太快,眼前一黑差点栽倒,星儿赶紧扶住她,“娘子小心着些。”   阿璃却抓住星儿不放手,“你在那里见过?”   星儿挠挠头,叫来倩儿,倩儿拿着画像一看,“我知道,前些日子,也有人拿着这个画像四处询问。”   阿璃一时有点懵。   倩儿将她们遇到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似乎就是两个男子,不像本地人,口音她们也听不出来是哪里来的,拿着画像,到处打听,经过了他们的茶庄子,还在茶农家中留宿了一晚。   阿璃前世眼睛不太好,其实并不识得自己出嫁时走过的路,但从地图上可以看出,离她的茶庄的确不算远。   难道也有人跟她一样,在找赵阿四?   这边她还在寻找,那头顾臻已经接到蜀地的飞鸽传书。书信上说,找到了他画的山崖,但附近村庄都打听过,并没有这个人。   没人?   莫非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梦而已?   一颗紧压的心脏终于放松了几分。   将飞鸽传书放到蜡烛上,那头燕十六来禀宫中来人了。   顾臻看着书信化为灰烬,扯开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他回京已经快一个月,那位终于想到见他一面了么? 第22章   顾臻对长安百姓而言一直是个传奇的存在,三年前,其父镇远侯辞世,刚到不惑之年,正是所有男人仕途的盛年之期,他却突然病逝,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顾臻伤痛之下便离开了长安。这一去,一年也难得回一次家。不过谁也没想到他会做上三镇节度使。   顾臻终于被允许走出侯府,长安城几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还是面圣,这更是一个奇特的信号。   这个深得圣上恩宠的三镇节度使,并不是头一回遇到麻烦事,可不管遇到的什么事,只要他有机会面圣,事情便会逆转。   朝臣们记得清楚,去年大朝会,上面发诏令,所有节度使回京述职,可这位,偏偏窝在河东,称病不朝。被一帮御史率先弹劾,差点落得个无视天威,有二心的大罪。   这事闹得颇大,最后,顾臻押后了一个月姗姗来迟,进宫见了次皇上,不但没获罪,还得到一堆赏赐,让御史中丞都绿了眼——皇上这分明是在打他们御史台的脸啊!   所以一听说顾臻要进宫面圣,太子李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那头刘天昊被弹劾,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陆焕之,拿出来的证据十分致命,他也不是不能化解,可这回弹劾顾臻的是刘天昊,他若插手太多,刘天昊的事情一旦坐实,他便会遭池鱼之殃,迫不得已只能眼巴巴看着这枚棋子被废掉。   如今圣上召见顾臻,分明说明了他这头大势已去,搞得不好被顾臻反将一军——至今顾臻还没将他被暗杀的事情摆出来,李吉明明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没落下任何把柄,可就是忍不住心虚,觉得顾臻就有那本事让他在这个条阴沟里翻船,因此顾臻面圣这两个时辰,他完全犹如被熬上热锅上的蚂蚁,消停不得。   但让他意外的是,顾臻出宫,一点动静也无,他的眼线一打听,顾臻竟然只是跟他的皇帝老子下棋去了,下完棋,顺道一起用了晚膳,就这样回来了。   这回太子彻底看不懂了,还是心腹谋臣心思活络,“也许真是我们多心了,顾臻跟晋王并非一伙,否则,乘着刘天昊的事,他完全可以落井下石,让我们难以翻盘。”   太子终于在坐席上坐定,重新思考这盘棋。   心腹都知道他生性多疑,但顾侯做到这份上,不就是明确地告诉他,他并不想参与到他与晋王的争斗之中么?   太子在心腹的劝导下,也终于放下心来,“没有他搅局,李元不足为虑。他让陆焕之阴我,这笔账我迟早要还回来。至于顾臻,大意不得,这次他不参与,难保下次他还能保持中立,只要他这个三镇节度使还在,就不得不防。”   这个结果,李元也十分意外,他原本以为他已经收复顾臻的,转头,这人竟然突然与他剥离得干干净净,这算是回报他的心机算计吗?   顾臻回到侯府,便宅在书房练字。太夫人提了食盒来看他,小心推门,香风盈动,顾臻也未抬头,兀自提笔练字。   太夫人将食盒放在食案上,看了一眼那边,眼中有些疼惜又有些迟疑。自三年前,夫君镇远侯去世,这孩子便跟她生出芥蒂,自请去了北面,连续立了几次战功,帝位上那位一高兴,便将河东、范阳、平卢都交到他手上,这,大概也算是一种补偿吧,可这补偿却凭空让他惹来众多麻烦和妒忌。   太夫人压下心头情绪涌动,挤出一个笑模样,唤道:“臻儿,娘给你蒸了糍粑,过来趁热吃两口。”   顾臻那头动作都没停顿一下,只嗯了一声,依然在练字。   太夫人看着,心头泛酸,眼圈子也跟着红了红,却压抑着不敢发,只低了头,掩藏住自己的情绪,将一盘糍粑从食盒中取出,淋上熬好的糖浆,又端出一盅汤,一直忙碌着,不远让自己停下来。   顾臻紧了紧手中的笔,终究还是抬了头,看到在灯下的母亲,看似有条不紊的动作,却处处透着手足无措。   原本漆黑如墨的云鬓,也染了一丝银霜。   她不到四十的年纪,哪里需要这样的老态来彰显自己的位份。   顾臻冰凉的心泛出些酸楚,搁笔,过来,席地跪坐,端起那盅汤喝了一口。太夫人方才那些局促不安,终于驱散了几分,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关心道:“好喝么?”   “嗯。”   同样是一声“嗯”,却比之前温柔也有了温度,太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会心的笑容,“喜欢就多喝点,炉子上还煨着。”   顾臻抬头,看得母亲美丽却染了岁月风霜的脸,只是一年不见而已,她就如一朵鲜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慢慢枯萎衰败。   低头,将汤喝完,顾臻启口道:“北面我不回去了。”   太夫人愣了一下,北边,的确太远,就算有心,他们也难得能见上一次。可是,那是他用血汗打拼下来的,真的能说不回就不回么?   “可是他不放心?”唯一的三镇节度使,权利太大,龙椅上那位不放心,也在情理之中。   顾臻摇头,“是我自己请辞的。”   太夫人嘴角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这么说,这孩子连这补偿也是抵触着的。   顾臻看出母亲的心思,继续说道:“如今太子与晋王斗得厉害,三镇节度使这个身份也着实碍眼,暂时舍弃这个身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晋王的势力、太子的势力都不可小觑,他不会蠢得跟他们硬碰硬。没有他这个威胁,他们才能尽情厮杀。   “那,臻儿有何打算?”   顾臻望向南面,“等来年春天,再做打算不迟,也许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还是不想留在这京城看到我,看到他么?   太夫人低下头,闭了闭眼。   “母亲可愿跟孩儿一起走么?”   太夫人猛地抬头,泪水在眼眶中转动,“你终于肯原谅我了?”   亲情这种东西,就如根植在骨血中的种子,是无法从身体里拔除的。即便她曾经犯过不可饶恕的错误,但这是自己的母亲啊,是愿意用性命保护自己的母亲,也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只要母亲不再见他,我可以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   太夫人面色青白了一下,转而握住顾臻的手道:“好!”   “那母亲想去哪儿?”   “臻儿去哪儿,母亲便跟着去哪儿。”   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顾臻却不肯出口,他不能在那个人不要他之后还这般心心念念着她。   可嘴里这样说,当听到阿璃要分家似乎有些妨碍之后,他的心湖还是有些难以平静。   回禀消息的燕三十六在案前站了约莫一刻钟,也没等到这位的命令,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退下,忍不住看了一眼燕十六。燕十六眼观鼻鼻观心,关于这位主子的感情问题,他是从来没什么发言权的,更何况,当日与阿璃患难与共的,可没他的份儿。   顾臻觉得,自己不该跟个女子一般见识,毕竟女子就没什么见识。阿璃好歹曾经跟自己有过一段,照顾一点大概也没什么不应当,终于启口道:“她有个堂姐,如今是江陵县令的侍妾,看着点便是。” 第23章   一大早,阿璃被一阵恶心感惊醒,干呕半晌,惊动了外间守夜的两个侍婢。   星儿端来水,“娘子这是怎么了?”   这股恶心感根本压不住。   于氏掀帘进来,看她这阵势,瞬间便明白了。   阿璃冲她摇摇头,对两个侍婢说:“此事不要说出去!”   星儿倩儿都是聪明伶俐的,赶紧点点头。这厢伺候阿璃起身,漱口净面,阿璃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面色苍白的自己,手中下意识地转动着戒指。   她有些心慌,这次,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若是所有努力都只是重蹈覆辙……   阿璃不敢想象这种结果,这让她觉得自己会整个人都崩溃掉。   前几日那位嫁给明府做侍妾的堂姐到家里来走了一趟,分明有以势压人的意思。如今更是干脆住在了江宅,一大早,她这边还没梳妆好,那头,人便来串门了。   “哟,三妹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可是昨晚没睡好?”   江瑶扭腰摆臀,每一步都透着别样风情。江瑶也算是个顶好看的美人儿,她原本是嫁过一个夫家的,那人家里也有些家产,可惜跟江家比还是差了不少。两年前江父去世,二房几乎占了整个江家,江瑶便觉得自己嫁得亏了。   几番打闹之下,伤了婆婆,丈夫一怒之下便将她休了,这事还闹到了公堂,二房那头陪了不少钱财才算作罢。也就是在公堂上被县令看了一眼,转眼,便成了人家独一无二的妾室。   妾室身份虽然低,这江陵城也算是个中等县,县令是正七品的官,可比陆焕之这个下县县令品阶高了一级,所以她这个妾室也是与有荣焉,自是不把阿璃放在眼里,如今阿璃合离,连陆焕之这唯一的依仗都没了,她更是有些幸灾乐祸和肆无忌惮。   摆着腰臀,往阿璃旁边一坐,看着星儿为阿璃梳妆,尽管脸色苍白,可这份白就如上等白瓷,吹弹可破,叫男人心生怜惜,叫女人心生嫉恨。   江瑶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眼角,像是要将眼中不经意露出的嫉妒给按下去。   “阿姐在这江宅睡得可好?”阿璃只从铜镜中看了她一眼。   “三妹说笑了,这宅子我也住了十余载,何来睡不好之说?”   “那我就放心了,最近也忙着,没法招呼你,阿姐不要见怪才好。”   这还真把自己当成一家之主了。江瑶心头冷笑,面上却一点不表,“这回看你也瘦了不少,那陆焕之有眼无珠,你也不必放心上。男人,哪有不好色的,以三妹的姿色,还怕没有男人?你的事,包在我身上,姐姐一定给你找个好的……”   阿璃没料到她竟然会当面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当即冷了脸,“像阿姐一样,当人侍妾?”   江瑶脸色顿时青红一片,霍然起身,冷笑道:“这七品县令的侍妾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得起的!你以破败之身,还想当人明媒正娶的大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嘛,那身份,未必就入得人眼了……”   阿璃脑子嗡地一声响,这话,她听着有些耳熟。上回自己孩儿刚夭折,似乎也是江瑶对她说出这番话的。   于氏端早饭进来,听得这话,顿时气上心头,“二姑娘,天冷,我们碧水园伺候不起!请回吧!”   江瑶只看了一眼僵在铜镜前的阿璃,心中十分快意,转而假惺惺地笑道:“如今伯父不在,三妹的长辈也就我爹娘,他们一直待你如己出,又怎能不为你的后半生操心。三妹只需养好身体,等他日如意郎君上门提亲。”   说罢,得意地瞧了一眼阿璃愈发苍白的脸色,转身欲走,可没想到阿璃却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   “你们打算把我嫁给谁?”明知道这一世与上回有所不同,一个念头还是压也压不住地蹿了出来。   江瑶皱眉看着她,只见阿璃的眸子黑得吓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厌恶地甩开她的手,不耻道:“三妹就这般心急?”   阿璃冷静下来,松开江瑶的袖子,重新在梳妆台前坐定,透过铜镜看着江瑶,“我是不会嫁的。”   到时嫁不嫁,恐怕由不得你!   “做姐姐的岂会害你,自然会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于氏气得肺都快炸了,将人即刻请了出去。江瑶扭腰摆臀,不紧不慢走出碧水园,仿佛一个得胜的将军。   于氏见阿璃坐在铜镜前不动,以为是被气着了,赶紧过来安抚了几句,却见她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于氏又心疼了,“你就权当她放屁,不要放在心上!”   阿璃反握住于氏的手,手心冰凉。她好不容易压住自己冲口说出赵阿四的名字。   虽然这回有些不同,但二房想要大房的全部家产,便绝对不会给阿璃找一个可靠的依仗,只会往无权无势方便他们动手的目标下手。   阿璃若说出赵阿四的名字,他们反而会防着,她便没法通过上回的途径与赵阿四相遇。   此刻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情绪,期待不敢期待,渴望不敢渴望,还有些迷惘,若赵阿四真的出现,她真的能够报答他吗?还是,只是再次将他带进死亡的深渊罢了?   那一刹那,阿璃顿悟,她是要找到他,但却也要跟他划清界限,看着他好好活着就好。   江勉听闻二房要给阿璃找夫婿,火急火燎地杀到碧水园,说道:“阿姐不必委曲求全,就算江家的家产我一分不要,也断不会让阿姐任由他们嫁给阿猫阿狗!”   王石也冷着脸表示:“如果娘子想逃,王石还能挡得住这些家丁。”   这回江瑶回来,他们嗅出了剑拔弩张的决裂气味。   阿璃却分外平静,冲他们摆摆手,“不是你退一步就真的能够海阔天空,反而会失去依仗,让人得寸进尺,在你终于退无可退之时,也是别人将你彻底击垮的时候。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无所畏惧。阿勉,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江勉看着自己的阿姐,似乎头一回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担子。   他们与二房,如今是此消彼长的局势,他若真的退了,二房独得江家所有家产,而他们身无分文,无依无傍,不过任人捏扁搓圆。天下之大,并非处处都有你的容身之所。   不能退,即便为了阿姐,掌握主动权,他也不能退!   阿璃总会经意想起上回,觉得自己被一个二房搞得毫无还击之力,连背后的主使是谁都不知道,死得简直可笑。   江瑶将要给阿璃另择夫婿的消息放出去,翌日便有人提着厚礼登门。江家三娘,不仅容貌倾城,才学过人,更有一双灵巧的手,无论琴棋书画,还是女红烹茶,都堪称一流。自然惹得江陵城男子闻风而动。   阿璃稳坐碧水园,叫倩儿去前面打听,等了数日,却并没有等到她要等的人。   令江瑶十分气郁的是,当年她被夫家休弃,她也自认为容貌不输给阿璃,却无一个像样的来聘她为妻,否则,她也不会退而求其次当人小妾。可阿璃的婚事一放出来,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   最大的酒楼鼎福楼掌柜给自己的儿子下聘,模样还特么特虔诚;城东珠宝玉器行,在长安都开分店的,也跑来凑什么热闹,你家缠万贯,难道就真娶不到妻子了,非得来抢这只破鞋?还有那个,长得顶好看的那个谁谁谁,你不是刚中了举人么,待字闺中的小女儿不够你挑的?   这些人,都不需要给阿璃挑,江瑶自个就回绝了。柳氏觉得,要论手腕魄力,自己真不如这个女儿的。   这样的事,顾臻自然也在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听闻那些个家世不错的都被回绝,他觉得,阿璃是有眼光有品位的,岂是什么人都瞧得上?   可转头,飞鸽传书又来了,说阿璃竟然主动去见了一个上门提亲的人,那人是个姓赵的屠夫。   顾臻一口茶喷出来。   正给他煮茶的太夫人抬眸,嗔怪道:“茶烫,都叫你别急着喝了。”   顾臻暗自磨了磨牙,这都什么眼神?家缠万贯的看不上,倒看上屠夫了?这分明的眼瘸啊!难怪自己这个三镇节度使在她眼里还不如一个八品县令陆焕之,自己的容貌也不输给他啊。   一时之间,顾臻竟有些坐立难安,仿佛他一直以来的某种自信被阿璃的不着调击溃了。   太夫人问他:“有一事,我一直想问问你的意思。”   顾臻放下茶盏,将自己的尊臀坚定地放在了小腿上,正襟危坐,“母亲请讲。”   “就是国公府那门亲事。”   顾臻一愣,他差点将此事给忘记了。   “这次他召你回京,本是要给你赐婚,阿娇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也跟你青梅竹马,你这三年不在长安,人家也眼巴巴望了三年,你看,这事……”   顾臻冷静下来,“我与她,也只是少小的情谊,若是为仕途,与国公府结亲并无不妥,只是如今,我想低调行事,这婚事,反而有些不妥当。”   太夫人点点头,顾臻是个稳重的孩子,凡事都不会意气用事,自然是思虑周全,不需要她操心。不过,为人母,总想着抱孙子的心,也总是有点压不住。   “那,你可有合适人选?你已及冠,年纪着实不小了。”   顾臻手里还攥着燕三十六方才递进来的飞鸽传书,爪子紧紧捏了捏,安抚道:“母亲莫急,缘分这事,不可强求。”   被感情捉弄过的太夫人,抿了抿嘴,便将那些个催促的话噎了回去。 第24章   阿璃看着面前这个赵屠夫,矮胖墩圆,即便她没在梦中见过赵阿四模样,只凭她那废了的眼,也知道,此人不是她要找的人。   赵屠夫受宠若惊,脸上胀得通红,都不敢抬头看阿璃,如此耀眼的碧玉,仿佛只是看一眼,他都要瞎了。   此番他是来江陵城置办年货,听得艳名远播的江家三娘要再嫁,便抱着侥幸心理来凑热闹。其实他自己是有自知之明的,江陵城那些富贵人家都入不得江家的法眼,他一个小镇来的屠夫能有什么优势。   可天下就有这样的美事,被侍婢各种冷眼嫌弃的他,正打算无趣地离开,里面却传话说,璃娘想见他一面。   赵屠夫感觉家里的祖坟肯定在冒青烟。   试问哪个男人不想娶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璃娘这样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大美人,就算已非完璧之身,就算有过夫君,那也改变不了她是美人这个事实,何况这位气质高华,不染凡尘,是凡夫俗子不敢觊觎的存在。   看到这个赵屠夫,阿璃是有些失落的,但她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反而问对方卖的是什么肉,家住哪里,可有认识的人卖猪肉也姓赵。   谁知道,不问还好,一问,阿璃都惊呆了。   这个屠夫的老家是赵家沟,满沟子人都姓赵。赵家沟别的或许不出名,但野猪却是很出名的,至少在他们镇上家家户户皆知。野猪凶悍,赵家男儿都练得一把好手,每日他们都会打野猪来镇上卖猪肉……   偏偏这个镇子离江陵城也不算远,还跟曾经赵阿四娶亲的路线在一个方向。   阿璃心尖尖都开始颤栗,声音有些不稳,“那你可识得一个叫赵阿四的人?”   “赵阿四?”   赵屠夫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娘子竟然也知道赵家沟取名的习惯。我是赵阿三,上面还有阿大阿二,下面还有阿五阿六,最近村东头的小婶子又添了个小十八,但却没有一个阿四……”   阿璃就如被人钉在砧板上,动弹不得。   赵阿三低头,嘴里滔滔不绝,“我也曾问过村里的老人,为何没有阿四,他们说阿四本来是有的,可是刚出娘胎便断了气,这个名字便留给了他,赵家沟便没人叫阿四……”   阿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碧水园的,仿佛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一般,直到戒指刺得她一疼,才回过神来,陡然发现脚边正是一方水池,那头于氏正焦急地喊她,星儿已经奔过来,扯住了她的手臂,她才没掉下去。   于氏跑过来,眼泪都急出来了,“你这是做什么?就算他们找些屠狗辈来提亲,你也不能这般想不开,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   于氏的话及时打住,看了阿璃的肚子一眼,很是伤心。   阿璃赶紧握住于氏的手道:“我只是一个失神走到这里,真没有想不开!”   于氏将信将疑,那日后,便让星儿倩儿寸步不离地跟着,绝对不让她一人独处。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前一刻,江家三娘见了一个屠夫,教江陵城的人十分诧异,甚至有人背后说阿璃是不是被陆焕之伤得太重,才要找一个与陆焕之截然不同的人。转眼,阿璃“投湖”,于是又出了新的版本,这璃娘眼光高,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屠夫,江家把那些文人富人拒之门外,却偏偏让阿璃见一个屠夫,定是心灰意冷之下才要轻生……   傅东篱在酒馆跟朋友喝酒听得此事,俊脸黢黑,转头便叫了媒人向江家退婚,连个理由都懒得给,让二房自己琢磨去。   江婉上吊的心都有了,差点没哭死过去,指着前来解劝她的母亲和姐姐说道:“你们要如何惩治江璃我不管,可不该让人以为我们二房有害她之心。傅郎从小就护着她,如今看她受欺负,又怎么可能跟我善罢甘休?”   柳氏跟江瑶也青了脸色。   这还没完,也不知道是谁传出风声,说江家那边茶叶铺子亏空,钱被二房挪用,还说阿璃要分家,二房不允。这才想着将阿璃嫁出去。险恶用心,路人皆知。   江英回到江陵城听到的便是此话,脚都有点不听使唤。   男人在外拼死拼活,为的不过是家中妻儿老小,若是家宅和睦,那是最大的福气。可自从兄长辞世,这看似和睦的处境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街上的人看到江二叔回家,赶紧闭了嘴,跟人热络地打起招呼来。江英挤出得体笑容一一应着,这没回家,而是直接往茶叶铺子走了一遭,正好碰到江勉。   江勉也有些心慌。   他其实胆子并不算大,这位叔父向来严格,儿时没少挨他板子,所以此刻一见江英皮下意识地绷紧了,连脖子都带着些僵硬。   江英只觉这是侄儿跟自己疏离了。兄长一直很宠阿璃,对这个儿子反而不是太上心,这孩子不跟父亲亲,倒是跟他更亲近一些,他也很自觉地担任其教导之责,直到江家准备拓展外地的生意他时常不在家,曾经耐在他怀里不肯起来的乖侄儿,此刻竟然跟他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看着这些,江英心头是有些不舒服的。   伸手摸了摸江勉的肩膀,道:“阿勉终于长大了。”   江勉有些意外叔父的温柔慈祥,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常年在外奔波的人,脸上难免沧桑疲惫,他印象中那个精神抖擞打他屁股的叔父鬓发甚至带了些斑驳。   江勉一时情绪上头,大概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叔父,他觉得自己是能够容忍婶娘为所欲为的,可是,他却无法容忍二房这般对自己的阿姐。   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应该挑起阿姐和母亲的后半生,而不是任由他人欺凌到头上。   江勉又是一拜,这一拜,江英的手下一空,心里也跟着生出些失落和懊悔。大半月前他收到家书说阿璃合离归来便想着要分家。   江雄在信中将阿璃说得很是不堪,仿佛她存心跟二房过不去,想要将江家的家产全部握在手中。   他是看着阿璃长大的,自然知道这孩子不是那样的人,想着或许只是跟这边有些摩擦。他也知道自己的妻女儿子这两年有些过分了,但身在外地,家书都是报喜不报忧,自然很多事情他也无法知晓,只是没想到事情闹到要分家的地步。   他回来也是想调和一下他们之间的矛盾,毕竟这双儿女是兄长托付给他的,他有责任照顾他们,分家,那是万万不行的。   这一路回来,难免听到各种传言,尤其是进城听得的那些为阿璃选夫婿的事情,他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是江瑶搞出来的事情。   江瑶这个孩子就是一根反筋,离经叛道的事情没少做,也只有她能想出这么个馊主意,简直丢江家的脸。   只要稍稍一想,也能明白他们为何要急着把阿璃嫁出去。从这一点上看,江陵城的人还真没冤枉他们。   江英叹了口气,“听说你堂兄做了些糊涂事,那便让叔父与你一起看看这些账本。”   江二叔在这些茶庄和茶叶铺子里是有绝对权威地位的,他出面,那些个掌柜都乖乖地配合,为了怕江勉多心,以为他查账本是要包庇江雄,招来各房掌柜,当头第一句话便是:“阿勉是我兄长唯一的儿子,如今他长大了,也是时候接手江家的生意了,还望各位掌柜多照顾这些。”   此话一出,那些掌柜便都明白了江英的意思,不由心中暗暗赞叹,转头,各房掌柜便将江雄挪用账目明细交了出来,其他房都是小打小闹,只有季掌柜这边,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   当日,江英便已江家家主的名义收回了江雄掌管江陵城四家铺子的权利,全部交给江勉打理。   此事传到江宅,原本杀羊烹肉准备为江英接风洗尘的二房犹如遭了晴天霹雳,江英一露面,柳氏便扑过去哭道:“你这是要咱们儿子没了活路啊!”   江英愤怒地瞪了她一眼,柳氏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收回扯江英的爪子,缩到一边抹眼泪去。   江英看也不看她一眼,视线扫到江瑶身上,江瑶也跟着打了个寒颤。   江英说:“你既然嫁了人,夫家又在,就该好好地待在夫家安守妇道,这江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江瑶被骂得眼眶一红,哪里还有脸待在江家,只道:““听说父亲要回来,阿瑶念父心切,便过来帮着母亲打理家务,好迎接父亲归来。待明日,女儿就会回去。”   至于江雄,江英只道:“待会儿再跟你算账!”江雄瞬间就怂了。江婉觉得自己最无辜,莫名其妙被家人连累退了婚,成为整个江陵城的笑柄,她也指望着阿爹能为她做主。   江英只看了她一眼,但眼神的确温和了许多,转头江英将旁边候着的阿璃招呼到正堂叙事。   “阿兄将你姐弟二人托付于我,我便不会亏待了你们。这些事也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兼顾到,以后若有什么事情,你也无需跟他们废话,直接告诉叔父便是,叔父一定会为你们做主。”   一席话,敬仰之情油然而生,但阿璃很清楚,这位叔父雷厉风行,在生意场上的确是一把好手,但是对于后宅这些个勾心斗角,他却并不了解。   阿璃想说什么,江英又道:“马上就过年了,有什么事过完年再说。阿勉过完年也十五了,我也想着要好好教导他如何管这家中生意,别让你父亲的心血白费。”   叔父都说到这份上了,阿璃哪里好再逼迫。 第25章   叔父一回来,家里的事自然没有阿璃操心的份儿,至于江雄亏空的事儿,叔父那边虽然没说什么,却将江雄好生教训了一顿,并放话出来,有意让他去外地磨炼一下。   这边刚找了江雄说话,江雄便把此事告到自己母亲那里。   柳氏怒了,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还指望着给二房延续香火,夫君竟然如此狠心要将人赶出江陵城,难道自己的儿子还不如阿璃阿勉这两个外人?   人在生气,脑子就不好使,难免出口伤人,而柳氏出口这句话让她后悔了半辈子。   她找到江英指责道:“你果然心里挂记着萧遥那个贱人!当初你给瑶儿取瑶这个名字我就知道,你忘不了她!她就算死了,她的女儿也比你的亲儿子重要对不对?”   “啪!”地一声响,江英一耳光狠狠抽在柳氏脸上,指印立现。   柳氏被打得一懵,本还要闹,却看到江英漆黑阴沉的脸,顿时心慌起来,捂着脸的手有些发抖。   “滚回屋里,别让我再看见你!”冰冷的语气,犹如千里冰封,冻得她血液都凉了。   “二郎,我、我……”   “出去!”   柳氏腿都软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门的,江雄迎上去,看到母亲脸上的指印,也着了慌,“阿爹怎么能这般对你?”   柳氏摆摆手,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院子。看到母亲为自己受了这般大的委屈,江雄气得捏紧了拳头,这都要怪那个江璃,她不回来一切都好好的,她一回来便弄得江家鸡犬不宁,如今连阿爹阿娘都要反目!   那之后,江英看似与寻常无恙,但每次柳氏上门求和,他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柳氏知道,这次自己错得有多严重。就算江英心里没有萧遥,将他与自己敬重的兄嫂牵扯上这些龌蹉的干系,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容忍!   二十年的夫妻,她最是了解江英的脾气,也正因为了解,才感觉到绝望。江英对几个孩子一向严苛,独独对阿璃从未有一句重话,她却还在女儿的唆使下给她找婆家另嫁,她知道这会触江英的逆鳞却还我行我素,其实心里头就是有一口气,一直咽不下去。   江英不见她,柳氏整日以泪洗面,食不下咽,不几日便脱了形。阿璃早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江英真要惩罚江雄必然跟柳氏闹起来,这闹成什么样都有可能,她也无心理会。   这些日子她害喜害得厉害,却又不敢在饮食上改得太过明显,人也清减不少,于氏觉得回茶庄养胎是正经。   阿璃思忖再三,招来江勉叮嘱了一翻,便去拜见江英。   不过几日不见,阿璃觉得这位叔父白发似乎也多了几根。虽然他嘴上说着要把江雄丢到外地去自生自灭,可这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心里哪里又能真的割舍得下。   阿璃亲自为江英烹茶,将一盏碧绿的茶汤端至他面前,嗅到这熟悉安心宁神的气味,江英心中那股郁气终于消散了几分。   阿璃说:“当初查账,其实并不是非要阿兄做什么,不过是想整肃一下茶叶铺子罢了,叔父不必为此小题大做。”   这哪里是小题大做,分明是自己的疏漏出现的大问题。江英知道这是阿璃在给他找台阶下。   江英道:“他长你几岁,却这般不懂事,我还能为他撑几年?迟早他要担负起这个家,若现在不让他吃点苦头改过来,他日没人管得了他时,只怕江家的基业也要被他败完。”   为人父母总有那么多苦心是儿女无法理解和体谅的。   阿璃知道这事并没有自己置喙的余地,只好生伺候江英喝了一回茶,江英阴沉多日的脸色也终于能看了,这才问她道:“你来见叔父,可是有事?”   “阿娘忌日将近,我想去茶庄陪她几日。”   江英知道,阿璃这是有意要回避他们这房的事,那茶庄子是萧遥一手打理起来,萧遥便葬在那里,她去陪她也说得过去。   “叔父也不留你,你自己注意着些,山里头冷,别把自己冻着了。”   作为侄女,阿璃离开前给柳氏送了补品,被江雄撞见。江雄笑得不阴不阳,“三妹这分心思,阿娘怕是消受不起!”   阿璃笑:“婶娘是我的长辈,我孝敬她是应该的。阿兄说这消受不起作何解?”难不成你们有什么不良居心,才消受不起我这份孝心?   江雄自知说不过她,气哼哼地走了。   江勉和王石亲自驾车送阿璃去茶庄。茶庄不算远,但马车也走了一日,经过一处山崖时,阿璃只觉左手手指突然一疼,低头看去,戒指面上似晃过一道光。   她探出头,看了一眼那段山崖,顿时一惊,莫非这就是她跌落的山崖?   看着山崖从脚下晃过,阿璃心里生出一丝悸动,有前世死时那种恐怖情绪的延续,却也存有一丝希冀。这是赵阿四最后存在过的地方,会不会留下他什么痕迹?   “外面凉。”江勉看到阿璃一直挑着帘子,将一张苍白的小脸露出来,冻得嘴唇都发紫了,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过来将她的帘子掩得更严实一些,转头,王石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只手炉交给江勉。   江勉很顺手地塞到阿璃的手上。   此处离她的庄子不过一个时辰的距离,不知是何缘故,阿璃自从在庄子里住下,戒指就没消停过。捡了一日天气好,她带着星儿往那段悬崖走了一趟。   那块砸死赵阿四的巨石还悬在半山崖的地方,阿璃探了探头,想将下面看个清楚明白。突然一只手拉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阿璃回头,只见傅东篱漆黑的脸。阿璃往后退了几步,拉出一个男女授受得清的距离,微微福了福,“你怎么在此?”   傅东篱也觉得自己越了规矩,拽过阿璃的手背在了身后,一张俊脸冷嗖嗖的,答:“出来踏青,不行么?”   呃……   这欠了他三百两银子的模样是闹哪样?   傅东篱也觉得自己的态度似乎有点不好,缓和了语气,抬了抬下巴问她:“你还没告诉我在这里做什么?”   “星儿去打水,我在等她回来。”   傅东篱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翻,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   “你若不想嫁没人强迫得了你,你无需寻短见!”   阿璃张开的嘴,有点合不拢,这误会有些大了。傅东篱俊脸微微红了红,“我并不是关心你,不过,你这样死了教人有些可惜。”   呃……面对这样的傅东篱,阿璃突然有点不知如何应对。   “可惜什么?”另一个声音突然传来,阿璃循声望去,见江雄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他奉父命给阿璃送冬衣过来,却不料竟然撞见她勾搭他的妹夫。   对于傅东篱这个妹夫他是很中意的,不止长得好,也十分有能耐,关键是还是傅家的少东家,傅家的家产全系他手。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竟然撞破了你们的□□!”   傅东篱皱眉,“江雄,你胡说八道什么?”   江雄冷哼一声,“我一直奇怪,为何傅家突然要退婚,原来又是因为你!”萧遥让她母亲受尽屈辱,这个江璃又拐走他妹夫,让江婉成为整个江陵城的笑柄,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去?   “江璃,跟我回去,把这件事跟阿爹说清楚!看看阿爹一直呵护的人到底是怎样无耻下流,连自己妹妹的夫婿也敢勾引!”   “江雄,你嘴巴放干净点!”傅东篱冲过去,拎住江雄的衣襟,“把你的话收回去!”女人的名节比性命还重要,傅东篱不想因为自己而害阿璃败坏了名声。   “怎么,你们敢做,还不让人说?”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阿璃想上前解劝,江雄突然顺手一推,傅东篱撞了过来,阿璃被撞得脚下不稳,一滑便朝着悬崖下摔过去。   幸而被傅东篱一把抓住,江雄也吓了一跳,一时有点愣神。   “江雄,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来救人!”   江雄回了神,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又顿住,看了一眼江璃大半个身子挂在悬崖边上,还有继续下滑的趋势,心口生出一股莫名的恨意,竟然转身走了。   掉下去那一刻,阿璃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腰上一紧,身子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有热气吹进耳膜,“怎么还是这么蠢?”   她猛地睁眼,看清楚眼前人,“怎么是你?” 第26章   “不是我,那你想是谁?”那个梦中的男人?还是你眼瘸突然看上的某个野男人?   顾臻的眼神冷得比这悬崖卷过的寒风还要冷。   惊魂未定的阿璃却没能理解他此刻的恶劣心情,反而有点发懵,实在是这个人出现得太不是地方也太不是时候了,让她一时不太清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已经摔死了又来了一回。   这蠢样着实让人无力吐槽,顾臻瞥了一眼,只见她正震惊地凝望自己,黑漆漆的瞳孔此刻只装着他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再无他物。   这种感觉很是微妙,他的嘴角抿了抿,压住那股蠢蠢欲动,说道:“抱紧了!绳子不够长,我们得找个地儿落脚!”   阿璃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荡在半空中,看到脚下的虚空,吓得赶紧抱紧顾臻的脖子,将头埋在他胸口不敢看。   顾臻看了一眼她那一双细长腿,这在往哪里蹭,不知道那是雷区么?说什么小别胜新婚,可这只撩不让人吃的情况着实惹人嫌弃。将人搂得更紧一些,脚在悬崖上用力一踩,盯准那块一丈外的巨石飞跃过去。   傅东篱趴在悬崖边,怔愣许久,前一刻,他没拽住阿璃,看着她掉下去,满心满肺都是绝望,转眼,就飞出一个天外来客,阿璃便不见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此刻他脑子里有点懵。星儿赶回来,慌忙四顾,“我家娘子呢?”   傅东篱不太确定地指了指下面,下面当然没有尸体,他甚至没搞清楚对方怎么出现又怎么消失,或者到底有没有人出现过。   当时情形太过紧急,只觉眼前黑影一闪,阿璃便被人带走了。他看了许久,才发现不远处一棵大树上还挂着一条几丈长的绳子,此刻随风荡漾在半山腰。   感觉到身子不再飘荡,耳边的风声也停止了,阿璃的脑袋才缓缓从顾臻怀里钻出来,看到面前静止不动的巨石,以及有些狭窄的石洞,依然有点惊惶未定。   “你不打算从我身上下来么?”顾臻此刻已经松了手,但阿璃就跟只树袋熊一般挂在他身上,因为怕摔下去,手脚还将他缠得很紧。   他是不介意阿璃这样缠着他,但最好是别穿这么多衣服,轻衫薄纱,能感觉到她细滑的肌肤和温热的体温最好。   阿璃的鬓发被吹得有些乱,耳朵被冻得通红,脸皮也被冬日的山风吹僵了。她试着从顾臻身上下来,却发现手脚有点不听使唤。   这种反应让她觉得很是丢脸,于是小脸儿也更瘫了,“你、你怎么来了?”   一边说话,一边调动自己的四肢,缓缓地将自己从顾臻身上扒下来。顾臻看在眼里,心里想笑,又有那么一点心疼,果然还是个没见识的妇人,这么点高度就被吓瘫了。   “闲来无事,到处走走。”   阿璃懵,你是怎么闲得从长安城走到蜀中这山野之地的?还是在这大冬天。   “这荒山野岭的,你为何为在此处?”顾臻质问道,若不是他恰巧也在此地,她岂不是要活活摔残在这片山崖?   顾臻没说的是,这片断崖是他做梦时梦到的地方,阿璃却出现在此处,这是不是本身就说明了什么。可偏偏这个问题,他不敢问。   阿璃道:“我也是闲来无事,到处走走罢了。”   顾臻眯了眯眼,这般不老实?   他懒得跟一个没见识的女人一般见识,摊开手道:“我受伤了,先替我包扎一下。”   这个命令发得理所当然,阿璃低头,只见他方才握绳子的手的确被摩擦出了血痕,应该是快速下滑用力所致。阿璃掏出手绢给他包扎,一面打量着这边环境,小心肝有些惶惶然。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等!”   “等什么?”   “你掉下来,总该会有人来找你吧。”   阿璃很不确定地探出头看了看,这里离崖底不过两丈距离,上面五六丈你都下来了,这两丈不是随便跳跳的事么?   顾臻一看她眼珠子乱转便猜到她在想什么,说道:“我受了伤,没办法下去!”   阿璃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今儿个山风异常刺骨,天气也阴沉沉的,她看看乌漆嘛黑的里面,寒意更甚。   随着她的寒意,感觉指尖戒指隐隐地颤栗着。   “这洞里会不会有奇怪的东西?”   “听风声,这洞深度不足一丈。”   顾臻被她惊惶又无助的模样逗乐了,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等着她熬不住过来投怀送抱。   谁知,转头阿璃便点燃了一堆火堆,将整个洞穴照了个透亮,“你说得果然没错。”   听听这小声音底气一下变得多足?   顾臻郁闷地借着火堆看了一眼四周,这个洞穴里竟然全是干枯的杂草,估计这一夜都不用担心冻着了。   “你生火生得可真够快。”   这话怎么这么酸?   阿璃抬头,只见顾臻逼格高远地看着外面,难道是自己幻听了?   洞穴亮堂了,阿璃的心跳也落到实处,感觉戒指的躁动却更甚,似还在指引着她什么。   阿璃看看里面的洞壁,洞壁上挂着干枯的蒲草,犹如一道草帘,她心虚地拿了一根棍子戳了戳,确定草帘背后的确是洞壁无疑,又没有藏着蛇虫什么的,干脆将那蒲草也扒了下来。这一扯,她觉得这洞壁有些蹊跷,不像一般的石头,倒像是土砖砌成的墙壁,阿璃想到一种可能,悚然一惊,往后退了几步。   “下雪了。”顾臻站在洞口负手而立,此刻看起来十分有安全感。   阿璃不自觉地往他那边磨过去,顾臻就感觉到一股温热气息,那柔弱无骨的小爪子便肆无忌惮地抓住了他的袖子,他只淡淡地瞥了一眼,果然,这荒山野岭,离自己太远,她还是会犯怂。   顾臻依然看着外面纷扬的雪花,这次雪有点大,该不会就这样大雪封山吧。   什么孤男寡女同甘共苦,通常能生出不一样的情愫来。借这个机会,用自己的盛世美颜熏陶一下阿璃这个眼瘸的也是不错。   阿璃死死盯着那面洞壁,晃了晃这个唯一可靠的男人的手,强自镇定,“你觉得,我们会不会擅自闯到人家墓门口了?”   顾臻转头,看到那面土砖墙,皱了皱眉,这都是什么运气?   “你很聪明,没认错,这应该是一道墓墙!”   阿璃吓得一缩,赶紧往顾臻身后靠了靠,雪花飘进洞口,落在她脖子上,冻得她一抖。   顾臻难得看见她这怂样儿,心情颇好,“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阿璃懵。   “如今下雪,恐怕要来救援的人一时半刻也是过不来的,我们没有吃的,只能干饿着。很多墓中陪葬品都会有食物,这回赌赌运气,看里面的东西还能不能吃。”   “你想盗墓?”阿璃三观都快被震碎了,你说你是个寻常山野蟊贼也就罢了,可你是三镇节度使啊,盗墓这么损阴德的事怎么能做?   “战争残酷的时候,连尸体都得吃,盗墓算什么?”   阿璃一抖,她跟他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顾臻将墓墙上的杂草都扒了下来,从靴子里掏出匕首,沿着土砖的纹路剥离,不到半个时辰,这墓还真被他给撬开了。   土砖墙垮塌那一刻,顾臻回手,捂住阿璃的口鼻,确定冲出来的气体没有可疑的毒气才松开手。   “要跟我进去吗?”   阿璃摇头,“我是一个有操守的人。”   胆小不要拿操守说事儿。   顾臻用棍子点了火先在墓门口试了试,确定火把依然烧得旺盛,这才踏进去。阿璃胆战心惊地候在外面,只觉得外面的寒风犹如鬼哭狼嚎,十分应景。   不多时顾臻转出,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阿璃甚至闻到了肉香味,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陡然觉得饥肠辘辘。   顾臻兀自将袋子打开,有形状奇怪的水果,有小麦,有黍米,还有稻米,但形状模样很多跟她见过都不太一样。最后顾臻拿出一只板鸭,一条火腿……   阿璃好心提醒道:“这墓里头的东西真的能吃?”   顾臻看她死死盯住肉的模样,心头忍不住发笑。大概是今日受到的惊吓太大,她已经没精力去端什么大家闺秀的矜持架子,亦或许是自己表现得太过平易近人,她放下了对他的提防——只有在自己人面前才会露出这般不带掩饰的表情。   将火腿肉切下来,放在火上烤,香味立刻飘散出来,顾臻吃了一口,阿璃听着唇齿间传来的诱人摩擦声,问道:“有毒吗?”   那模样很是淡定平静,可挡不住眼神中的觊觎之情。   “大概没毒。”   阿璃抱着腿,往火堆边靠了靠,眼珠子骨碌碌乱爬,顾臻忍笑忍得内伤,又切下一块,烤好,递给她,见她伸手来拿,忍不住逗道:“操守还要么?”   阿璃正色道:“活人才能讲操守。”   顾臻没说错,这雪越下越大,竟然真的封山了。阿璃悲剧地发现,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节操什么的,真的只是浮云。   她不但吃了人家墓主人的食物,还用了人家的夜壶。这简直成了她一生中不可回首的黑历史。   顾臻没料到她适应性这么强大,通常的人被困都越久,越是焦躁惶惑不安,她不一样,反而越来越有精神,不但吃了不该吃的做了不该做的,连胆子也大了起来,晚上火熄灭了,还敢摸进墓室里去摸人家的碳来烧,这直接导致投怀送抱的预想成了奢望。   看着在那里给羊肉抹酱吃得开心的阿璃,顾臻决定跟她好好谈谈人生,“你不觉得这两天自己吃得太多?”   阿璃抬眸,黑葡萄的眼珠子亮闪闪,委婉说道:“可除了吃,也没事可干啊?”顾臻对这个回答竟无言以对,很是不甘心地看看她红润的脸色,又想起那把小蛮腰,这样吃下去,他喜爱的小蛮腰还保得住么?   阿璃本也没想当头猪,可前些日子害喜,她根本没吃过饱饭,原本以为在这里困着得饿死自己,没曾想,她在墓室里找到好多调味料,几番捯饬,味道香极了,每天胃口大开。   等几日后,江家人终于进山找到他们时,看到从山石后面露出来的脸,江家人是有些不敢相信的。   于氏的眼泪挂在脸上,有点不好意思掉下来,相对于他们数日担忧寝食难安,眼睛都熬黑了,满脸疲惫憔悴,阿璃红润的小脸蛋着实有那么一点碍眼。 第27章   两丈高的悬崖,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因为是悬崖,无处落脚,才让这边成了绝壁。底下的人又忙碌了半天,找绳子,搭梯子。   听见外面的声音,顾臻将土砖重新砌好。墓主人没有名字,阿璃取了里面一块刻着图案的木牌,想拿去供奉,当是报答墓主人的恩赐。   山崖下,江英黑着脸,瞪着江雄,指了指好不容易搭起的梯子,道:“上去把阿璃接下来!”   谁知傅东篱上前道:“不用劳烦他了,万一他故意将璃娘摔下来怎么办?”   江英的脸更黑了。   江雄低着头,重重吸气,雪后的空气非常阴冷,满心满肺的寒意。   “傅少虽是好意,但这毕竟是我们江家自己的事。”江英很难保持住良好的涵养。江雄一回来便告了阿璃一状,说什么她勾搭自己的妹夫,害得江婉被退亲云云。   傅东篱喜欢阿璃,这是整个江陵城都知道的,只不过他退婚的时候正是江家逼迫阿璃成婚的时候,傅东篱护阿璃,这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他退婚替阿璃打抱不平很多人还赞他义气。   但这种义气绝对跟这些男女私情没有关系,可被江雄这般一说,江陵城的人便不由得要多想。   直到傅东篱回来,找上江家,江英才明白这个孽障为何要败坏阿璃的名声。   有傅东篱的缘故,更有他本就恨阿璃,恨不得她去死!   任何事都要有个限度,平素在家里如何打闹,那关上门都一家人,可想置人于死地,那便是天理不容。   江英头一回明白阿璃想分家的心情,有这样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的兄长,她如何能安心待在江家?   梯子搭好,江英亲自爬上去,可爬了两步便掉了下来,江雄赶紧扶住他。柳氏抹了抹眼泪,“上次进山你腿都摔伤了,别逞强!阿雄!”   柳氏看自己的儿子,江雄虽然对阿璃一房狠心,但对自己的父母却是依然有孝心的。   “我上去还不成么?”   那头王石和江勉也找了过来,见得此情此景,哪里还需要他们二房上,江勉话也没说一句,更是看也懒得看那边一眼,便兀自往上爬。   王石在后面小心护着。   阿姐被困了几日,江勉不知道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伤势如何,心急如焚,火急火燎爬上去,没看到阿璃,却先看到一个男人。   陌生男人,看样子还在这里待了很久的男人。   江勉差点从扶梯上摔下去。幸而王石托住了他后背,顾臻拎住了他的衣领。   阿璃跑过来,“你没事吧?”   江勉落地,警戒地扫了顾臻一眼,“他是谁?”   这个问题尴尬了。   顾臻气定神闲,完全没打算解释一句,反而看阿璃的眼神还有那么一点戏谑和宠溺——这个混蛋绝对是故意的!   孤男寡女同处一处,已经够说不清了,他这眼神是怎么回事?嫌她麻烦不够多?   阿璃额头有冷汗溢出,解释道:“我摔下来,是他救了我,要不然,你们此刻见到的是我的尸体。”   一听尸体二字,江勉眼圈便红了,没有再追问,反而很是感激地冲顾臻一揖。   顾臻挑挑眉:“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恰好就在此处,为何还冒险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江勉揖到一半的身子僵硬住,阿璃头皮麻了,好想踹他一脚怎么办?   王石自是一眼就认出了顾臻,虽然顾臻有救璃娘的情谊,可这话忒无耻了,他不知道最近江陵城都在如何说道璃娘么?   “娘子,我送你下去。”王石打破尴尬,随即掏出一根绳子,让阿璃系在腰间,另一头交给顾臻,“麻烦了!”   顾臻瞥了一眼,问:“你打算背她下去?”   王石不回答,不背,难道抱?还是说这样的梯子你放心让璃娘自己下去?   “不用这么麻烦!”说罢,顾臻弯腰,将阿璃打横抱起,在梯子上借了几个力,稳稳当当地落在崖底下。   阿璃本来是拒绝的,可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已经落地了,看到迎上来的亲人们,惊诧诡异的眼神,阿璃尴尬地从顾臻身上爬下来。   “看?我可有冤枉她?几日前还在勾搭傅东篱,转眼又换了一个……”顾臻视线嗖地扫了过去,江雄话未说完,被逼得肝胆一颤,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其实不用他说,其他看见顾臻的人心里又怎么能没有想法?此刻都拿了怪异的眼光看他。   阿璃瞥了江雄一眼,“那日是这位郎君救了我,他不过一个陌路人。见死不救的堂兄,就只说得出来这翻话么?”   “你——”柳氏立刻拉住江雄,免得他火上浇油。   江英也瞪了江雄一眼,上前,上下打量顾臻,却依然带了几分戒备,恭敬地一揖,“多谢郎君搭救之恩。”   顾臻施施然一礼,““老丈客气。我虽救了这位娘子,但今日你们也搭救了我,在下感激不尽。”   礼数周到,谦恭有礼,方才被顾臻一句话震得三魂不见了七魄的江勉此刻正在下梯子,听得他的话,差点没摔下来——怎么?方才在上面那般登徒子姿态,这一下来就成了正人君子了?   再看江英和于氏变得柔和的目光,江勉瞬间明白了,这个混蛋分明居心叵测,想讨好长辈,诱拐他阿姐!   这种事,绝对不允许!   江勉几步跨下来,身手从来没这般矫健过。顾臻只觉背后一阵风,转眼,他与阿璃中间多出一个男人。   顾臻凭借身高优势,鄙视了一眼少年未长成的身体。   江勉扶住阿璃,努力压住心中的愤怒,说道:“外面天寒地冻,阿姐风餐露宿这些日子,该早些回去好生调养调养。”   说罢,朝江英躬身一揖,看也没看柳氏和江雄,扶着阿璃便往茶庄走。   江雄怒了,“他这什么态度?”   江英瞪了江雄一眼,“回去面壁思过,别再让我听见不该听的话!”说罢也跟着阿璃去了茶庄。   阿璃回去好生洗漱了一翻,终于将身上的酸臭味和沾染上的各种食物的熏烤味洗干净了。   至于顾臻,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阿璃的救命恩人,让所有人为了难。   于氏将江英请到内堂说话,“我看那郎君对娘子十分上心,模样也周正,配得上。”   于氏说这话心里很是没底。阿璃跟人在一起待了三个日夜,这话传出来,阿璃的名节难保。若是换个知情识趣的,就该主动担负起阿璃的职责来,可听说那位好吃好喝,几个时辰过去,一句话没说过。   江英明白她的意思,他是阿璃的长辈,理应为她出面。   而那头,江勉见顾臻过来,洗漱一番,这个野男人更加英俊帅气雄姿英发,浑身散发着招蜂引蝶的强烈气息,便主动上前,拱手一揖,挡住他的去路,明知故问道:“郎君这是去哪里?”   顾臻不咸不淡地扫了这个弟弟一眼,看似恭敬有礼,这分明是要来搅他好事。   “我只是来看看你阿姐。”   “有劳郎君挂心,阿姐很好!这几日辛苦郎君照顾阿姐,我备了薄酒,还望不要嫌弃!”   顾臻也不强求,转头便大吃大喝了一顿,一点压力也没有。江勉全程看着,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评判。   那头,江英寻过来,又把顾臻打量了一翻,不由暗自点头,这位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可比当初那陆焕之看起来靠谱多了。   “方才一时忙碌,忘记请教郎君贵姓?”   “顾。”   “郎君祖籍何处?”   “长安。”   “做何营生?”   “绸缎庄。”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江英点点头,“我看郎君年纪也不小了,可有妻儿?”   终于问到关键点了,顾臻故意顿了一下,引得江英脖子都长了,才不紧不慢说道:“我家中只有母亲一位亲人。”   江英噙在嘴角的笑容浓烈了几分,“郎君难得来蜀地一回,便在庄子里多待些时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尽管开口。”   江勉听得脸皮都僵了,回头便问江英,“叔父为什么问他这些?”   江英拍拍他的肩膀,“等几年你就明白了!”   这分明是嫌他毛没长齐,没有成家立业,未免太小看他了。   江勉生怕顾臻就此登堂入室,江家也不回了,就留在茶庄看着。   顾臻也不跟他一般见识,逮了个机会去见阿璃,很自然地坐在她对面,捏起糕点吃得挺自在。   “你叔父想把你嫁给我。”   阿璃刚端了一盏茶入口,“噗”地喷了出来,顾臻很不幸遭了池鱼之殃。阿璃抬头,只见几滴水挂在顾臻的俊脸上,默默地掏出手帕,一点一点帮他擦拭干净。   “这茶是好茶,很滋润养颜,不像你们长安又是姜蒜又是酱油。”   顾臻默默地放下糕点,说道:“那下次,我煮一锅茶汤给你泡澡可好?”   阿璃小心肝默默一颤,讪笑道:“不必如此客气。”说罢捏起一块糕点,准备转移注意力。   顾臻却冷幽幽地提醒她一句,“今日提你下来,我发现,你比当日掉落悬崖时,重了五斤三两。”   阿璃捏着糕点的手微微一僵,顾臻怕打击她不够,补充道:“只是三日而已。”你家养猪都不带这样长膘的。   阿璃:“……” 第28章   阿璃这三日里长出来的五斤肥膘,在回到茶庄三日后迅速跌落下来。   于氏绞尽脑汁,也没让她多吃点,少吐点,只好对外面说她在山里受了惊吓,伤了身体,一时不适应。   江勉听得这些赶回江陵城,去春风得意楼,按阿璃的口味打包了一堆菜。   阿璃看着满桌自己曾经最爱吃的饭菜,为了不辜负江勉的苦心,尽量往自己嘴里塞。可转眼,江勉一走,吐了个干净,连胃酸都差点呕出来了。   偏巧江勉想起一事回头,便见得这般情形,俊脸别提多难看了。他没敢打扰阿璃,兀自回去熬茶汤给她开胃借腻,暖暖脾胃。   将东西端过来时,隐隐嗅到屋里一股诱人的香味儿,光是在门外闻闻,口水就要流出来。   他自小也家世不薄,山珍海味也吃过不少,但要说特别能勾引他食欲的还真没有,但是这个香味做到了。   心里寻思着,莫非是于氏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正要敲门进去,便听得某个野男人的声音:“既然吃不下何必勉强自己?”   “你不懂,那是阿勉冒着严寒从城里带过来的。这份苦心是不能辜负的!”   江勉听到了男人轻笑声,在门外他几乎都能感受到这个登徒浪子如在洞穴时那股宠溺味道。阿姐心思单纯,陆焕之这样的渣滓都能将她哄得死心塌地,这个姓顾的野男人手段可比陆焕之那个书呆子高了几筹,还不几句话将她骗得以身相许?   江勉义气一上来,门也不敲了,直接推门而入,他就是要杀野男人一个措手不及,看他有没有对自己的阿姐动手动脚。   门推开,只见顾臻很惬意地躺在阿姐的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书,正翻着,而自己的阿姐斜对着他,坐在食案前,一手拿着一根竹签,正享受着美味,而桌子还摆放着三个盘子,有羊肉串,膏脂肥厚的大螃蟹,用竹签串起来的香菇木耳,盘子下面是水润亮泽的小青菜。荤素搭配,还算适宜。   这些上面皆撒着他没见过的着料,勾得他口水差点流出来。   靠在榻上顾臻抬头瞥了这个听墙脚的不速之客一眼,继续看书,压根没打算跟他说话。而阿璃,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这三盘子美食,解释道:“方才吃得快,转头又饿了……”   “嗯!”不待她说完,江勉已经认可了她的理由,关门进来,将茶汤放到阿璃面前,“阿姐别光顾着吃,也喝点汤,润润候。”   阿璃从善如流,见江勉跟盯仇人一般盯着食案上的三个盘子,讪笑道:“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也来尝尝,味道不错。”   江勉绝对没有经受不住诱惑,他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味道,能让阿姐食指大动。   一串羊肉串入口,瞬间呆住,这味道真不是他吃过的,而且特别入味够劲,在这大冬天吃来也不觉得腻燥,一口下肚,全身毛孔都透着舒爽。   “这是哪里做的?江陵城还真没听说过有这种口味。”   话是问阿璃,但江勉眼角余光却瞟向顾臻,顾臻翻了一页书,看似无意地说道:“江陵城当然没有,这是我顾家独门配方。”   阿璃吃着美味翻白眼,鬼的独门配方,分明是她在洞穴里时,用里面那些不知名的东西调出来适合自己口味的料,只是没想到这个混蛋不但记住了,竟然还偷偷藏了那么多食材。   顾臻可不会告诉她这是他这两日见她刚养回来的红润脸色又转青白今天一早去墓里翻出来的。   顾臻翻书翻得顺利,阿璃吃得舒畅,江勉则有点食不下咽,顾家独门配方,这要搞到手怕是难了,偷偷藏了一块羊肉,顾臻斜眼看见,也不出声。   翌日,他又往春风得意楼走了一趟,将那羊肉串给那位有名的大厨尝,看他能否品尝出里面的调料复制出来。   大厨听得他来意本来以为他小题大做,他这是出了名的好舌头,东西入口,就能知道用了什么配料加了多少,一清二楚,可这回,吃了这羊肉串,大厨懵了。   一是被这般绝品味道惊呆的,二是他头一回尝不出里面有什么。   说它辛辣吧,但绝不是他们平日用姜蒜调出来的味道,可以说,这股辣味中虽然也加了姜蒜,但是似乎还有其他什么很带劲的东西。   大厨绞尽脑汁将自己能想到的各种调料都搭配了一翻,就是出不来那味儿。   江勉丧眉耷眼回到茶庄,又见他阿姐食案上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种浆糊汁液,淡黄色,散发着浓郁香甜味。又将他的味蕾勾缠了一翻。   这东西阿璃都没见识过,品了一口,有淡淡的甜味,但绝对不是加了任何糖浆制品,很自然纯粹的本物的香甜味儿。   “这是什么?”   顾臻又在那边看书,只是今日换了一本地理志。   “哦,我在一个冰窖里找到的。”   那墓室阿璃是知道有个冰窖,但是她没敢进去,没曾想里面竟然也是吃食,还是这般美味的吃食。   但作为一个有节操的良家妇女,她正色道:“死者为大,你还是不要去叨扰别人的好。”   “把你那日拿的那块木牌给我看一下。”   阿璃转身从供奉的神龛上取下木牌递到他手上,顾臻将木牌上的花纹与书上的印记对照了一下,竟然一般无二,顿时释然。   阿璃探过头来,问他:“莫非你找到墓主人的出处了?”   放喝过汤汁的香甜气息拂过顾臻鼻端,顾臻侧头,将那颗小脑袋据他不到半尺距离,有意侧过身,将书拿给她看。   阿璃盯着书上的东西,这本地理志上竟然真的记载了这个人。这个图文是个叫做谢胤的人的徽记。说是家族徽记都不太恰当,因为据地志记载,这个人无父无母,用一铤金锭在江南一个小村落买了个身份。就此落地生根,在当地种了各种别人都没见过的植物,但非常美味。   上面罗列了各种植物的名称和功用,甚至药用食用的方法都有记载。阿璃发现,竟然大多数都是被她胡乱吃过的。   “你方才吃的那个就是这个叫做玉米的东西。”顾臻指着书上那只长满颗粒状的棒槌对阿璃说,气息喷在阿璃耳廓里。   阿璃只觉得耳朵有些发痒,脑袋动了动,眼睛却不肯离开书本。这个时代,财不外露,他这样一个黑户,还搞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宝贝,很快就被人给盯上了。   转头有人引他吃了鲤鱼,不仅如此,还杀耕牛庆丰收,被收进监牢。大概是逼供不成,又给他栽赃了一个用奇怪食物害他人性命的罪名。   死罪成立,谢胤却逃狱了,不仅人找不着,连他曾搞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像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阿璃看得长吸一口气。   这本地理志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文人的游记,专门记载各地风土人情。   不过这人名声不是太好,很多人都评价他是哗众取宠,就拿这本地理志来说,也是被所谓大家一翻批注才刊印出来,那位大家对谢胤这一段的批准几乎都是贻笑大方,评语很是轻蔑鄙视。   江勉推门进来时,就见自家阿姐几乎落在那个野男人怀里,当即气红了眼。   “你们在做什么?”   顾臻的嘴几乎都快要亲到阿璃了,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打断,靠回本来位置,将地理志合上,淡定地瞥了他一眼。   他这撤退的姿势做得自然又随意,且快得阿璃几乎没感觉到。   见得江勉,阿璃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关心道:“你可是又回城了?”   江勉往旁边席位一坐,扫了一眼顾臻,对上阿璃说道:“眼看就过年了,叔父问阿姐何时回去过年。”   过年这种事,求的就是个大团圆,即便她要跟二房分家,这年却还是该一起过的,毕竟从血缘上说,他们是一家人,祭祀祖先总是该一起的。   “后天便是阿娘的生辰。”   “好!待拜祭了阿娘我陪阿姐一起回去!”   说罢,江勉又看了顾臻一眼,起身离去。   “他这是想赶我走。”顾臻道。   阿璃回首,“难道你过年也不回家?家里就你母亲一人,你也放心?”   顾臻好几年没在家里过年了,一想到长安,总有些膈应得慌。   转头,阿璃突然省起,“你到底为何来蜀地?”   顾臻从来不是个游手好闲的人,一个人在蜀中这样悠闲自在过山野生活,连她都有点难以接受。   顾臻眼色不动,“我来自然是有原因的。”看也不看阿璃。   阿璃的视线落在他手中书上,这书,她这里可没有,若顾臻去城里买书,一日之内也没法一个来回,何况,怎么看他也不像是跑过那么远的路。   “这书是你侍卫带来的?”   “看了半天,你现在才发现?”   言语间分明又想骂她蠢。   “所以,你的那些侍卫一直就在附近?”   “只要一声令下,不用一刻钟他们就能把你的茶庄包围起来。”   阿璃黑了脸,小爪子捏了捏,“所以,困在山洞那三日,也是你……”   顾臻向来聪明,自己失言,便知道阿璃的脑筋要往哪里转,阿璃的质问再出口时,他已经起身,阿璃一句话未完,他已经到了门口,很无耻地说:“天色不早,娘子早些歇息。”还贴心地帮她关了门。   阿璃对着门扉气得发抖。 第29章   顾臻方回得自己屋里,便看到燕三十六。   在茶庄他有个要求,非召不得出现,燕三十六突然冒出来必定没好事。他这才逍遥几日,麻烦就这么快上门了。   燕三十六单膝跪在地上,他家主人从来雷厉风行,若看见他,第一件事肯定是询问出了什么事,今日却兀自关了门坐书案后给自己温酒。   燕三十六这到嘴边的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出口了,低头看着地面,可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屋内唯一动的那个人身上。   酒温好,顾臻浅酌一口,问:“我离京的事被发现了?”   燕三十六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几分,“是的。不仅太子,只怕晋王那边也都得到消息。”   如今顾臻三镇节度使的身份虽然没有恢复,但几乎所有人都人他恢复权利甚至可能得到更大的权利是毋庸置疑的。   顾臻原本以为刘天昊的案子足够太子跟晋王狗咬狗一阵子无暇他顾,果然都是两只狐狸。   “如今只是发现主人离京,具体去向虽然暂时无从查得,但两人明线暗线极广,发现主人行踪是迟早的事。”   顾臻脸色丝毫没有焦急之色,“过两日吧,待阿璃祭奠完她的母亲。”   上一回为了等阿璃醒过来,生生错过了反击太子的最好时机,被反制,如今又要等阿璃祭奠亡母,希望不要枝节横生。   阿璃的母亲就葬在茶庄上,是江父挑选好的一块风水宝地,依山傍水,将蜀地山水尽收眼底。   山中寒冷,昨夜下的白霜到中午还未散尽,山路难免上冻打滑。阿璃数次险些滑到,把于氏的冷汗都吓出来一层,幸而顾臻在旁护着没让她伤到一根汗毛。   于氏看在眼里,笑容噙在嘴角。   祭奠完,回到宅子,于氏亲手做了羹汤端到顾臻屋里。   顾臻起身恭敬一揖,礼貌周全得于氏心里甜丝丝的,这孩子如此敬重她一个下人,便看得出对阿璃多上心。   于氏赶紧招呼他坐下,“天冷,乘热喝。”   顾臻尝了一口,不吝赞赏之词,几句话将于氏逗得合不拢嘴。   “娘子一直喜欢我的手艺,自从嫁给陆焕之那个没良心的,我也是担心她吃不好喝不好。可天下哪有不嫁人的娘子,陆家没有富余钱财,不肯养我们这些下人,我们也不好让娘子为难,便一直待在这庄子上。没曾想……”   于氏叹了口气,心酸泛上心头。   顾臻见她难过,放下调羹,安慰道:“大娘无需难过,现在璃娘不是好好回到你身边了么?”   于氏低头拭拭眼角,果然,这位顾郎知道阿璃嫁过人。看起来他不仅知道,而且似乎并不介意。不介意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对人不上心,自然不需要介意,但他每日都偷偷给阿璃送吃的,几日便将阿璃养得白白胖胖的,说不上心,恐怕没人信;二是,他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接受阿璃的过去。   于氏琢磨着该如何将阿璃怀孕的事情告诉顾臻。   那孩子如今也有三个来月了,期初她以为是因为阿璃心里还惦记着陆焕之,所以才留下这个孩子,可这段时间以来,她甚至提都没提过那个负心汉,也没一点迹象表明她心里挂记她。   虽然说一个合离的娘子有身孕什么的,不像未婚生子那般难听,若不再成亲有个自己的孩子陪伴其实也不错,可是如今有了顾臻,于氏很担心这孩子会成为阿璃跟顾臻之间的阻碍,将这样一个大好郎君失之交臂。   试问天下有哪个男子愿意当便宜爹,替养别人的孩子?   于氏越看顾臻越喜欢,因为喜欢便也越焦躁。   “大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顾臻表现得很是善解人意,人心他看得多了,但像阿璃身边这些亲人这样简单直白的人心他还头一回近距离接触到,相对于官场上权利漩涡里面那些老狐狸,应对这些人实在太轻松了。   他知道,于氏和江英都是有意将阿璃托付给他的,大概只是身为女方家属得有点矜持,免得跌了阿璃的颜面。   于氏斟酌着,阿璃有孕这件事到底该不该说?或许由她说出口反而不妥当。她只得将那些话生生咽了回去。   “也没什么,就是我们明日便要回城去,郎君有何打算?”   “江陵城人多嘴杂,我自是不好送你们回去。我也准备明日回长安陪陪母亲。”   于氏点点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起身时,还在案几上磕到了膝盖。   顾臻赶忙扶住她,问:“大娘可是担心阿璃的事?”   于氏抬头,顾臻眼神那叫一个真诚,绝对能祸害所有中老年妇人。   “之前我与阿璃孤男寡女独处,很多人都知道,此事若传出去怕坏了阿璃名节。不过婚姻大事,我还得问问母亲的意思。”   于氏差点泪奔,这孩子太善解人意了,但同时也让于氏更烦忧,那话更是没法启口了。她指望着顾臻对阿璃感情深厚能接受她怀上别人的孩子,可就算顾臻同意,只怕他的母亲也是不同意的,自古以来,婆婆对儿媳妇的苛刻挑剔,满满都是血泪史。   看那陆母,看似一幅贤良淑德的派头,这些年肯定没少给阿璃穿小鞋。婆媳就如天生的仇敌,公婆很多时候待媳妇连大街上随便遇上的一个陌生人都不如。她年轻时是吃过这种苦的,没了孩子,合离了,便也没想过再嫁,幸好被阿璃的母亲收留,当了阿璃的奶娘。   “是啊,这等大事是该问问父母的意思。”   顾臻怎么嗅出了更强烈的担忧意味,“这段时间便麻烦大娘替我好生照顾阿璃。”   顾臻可不是光嘴上说说,将一大箱子吃的交给于氏,这些东西怎么做好吃符合阿璃胃口,都一一跟于氏解说过。这份细心真不是一般郎君能够做到的。   于氏心情很激动,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若孩子真会成为阻碍,那她便劝阿璃将孩子做掉,趁现在还来得及。   翌日是个好日子,前一夜连霜都没下。顾臻与阿璃一道出门,在那段悬崖处各奔东西。阿璃看着策马而去英姿飒爽的男人,心里头突然有些空落。   “走吧,这天黑得快,不早些赶路怕是晚上也进不了城。”   那头江勉带着队伍开拔,顾臻勒紧缰绳,回头望去,只见阿璃的马车渐行渐远,曾经的轻松惬意像是也随之消失殆尽。   待人看不见了,燕十六等人才出现,顾臻道:“你亲自带几个人留下。”   燕三十六懵,他可是暗卫首领,就该一直跟着主人,怎么让他留下。偷偷抬头看顾臻,这位的眼神黑得不见底,又恢复了那个高深莫测的顾侯。   燕三十六想要进谏一翻都觉得胆儿颤,只得领命。他明白顾臻担心什么,如果长安城那些个鹰犬追查到这里,或许会危害到璃娘。   顾臻调转马头,他的前方是长安,聚集着各种对他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 第30章   顾臻赶回长安时,已入腊月。果不其然,他刚在侯府坐定,那头御史台便参了剑南节度使一本。   剑南道紧邻强敌吐蕃,不可儿戏,龙椅上那位飞羽令箭急招剑南节度使进京述职。   晋王李元又提了酒过来找顾臻吃酒,聊及此事,李元问:“阿臻觉得太子这回突然参剑南节度使是何目的?”   不管背地里两人怎么阴对方,但明面上,却都是春风和煦的朋友。太子义气用事,不懂得跟人周旋,爱憎分明得很,连表面文章都做不好,跟晋王相比,在人情世故上的确逊了一筹。   但太子毕竟是太子,是一国储君,有绝对的号召力,李元想跟他争,有这心机和城府也是必须的。   顾臻捻盏浅酌,“晋王这个问题还真把我给难住了。”   李元看他一眼,笑眼弯弯,“我看是阿臻不肯跟我讲实话。”   顾臻也弯眼浅笑,“总不能是因为知道我去蜀中溜达了一圈,便觉得剑南道有利可图,想先下手为强?”   李元替他把酒满上,笑道:“说不定真是如此。”   顾臻管辖的三镇,河东、平卢、范阳,那是抵抗突厥的,剑南道则是抵御吐蕃的关键要塞,若顾臻从三镇节度使变成四镇节度使,那相当于是将大唐河山尽数托付他手,这跟统领天下兵马的大将军有何差别?   太子害怕,他也害怕。   “我已向圣上提出解除三镇节度使的职务,如今不过是赋闲在身,想到处走走罢了。”   “什么?”   此话一出,连李元这样沉着冷静的都失了态。显然这个结果是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顾臻这人是有能力也有野心的,他一直将他当成拉拢不成就必须毁掉的棋子,没曾想他竟然想急流勇退。   莫非是真不想介入他与太子的权力之争?   李元喝了一杯酒压惊,这才缓过神来,恢复了冷静自持,“父亲该是舍不得的吧?”   “圣上答应是迟早的事。”   李元又抿了一口酒,如果顾臻真的坚持,他也相信那个偏心眼的父亲会同意。相对于当三镇或者四镇节度使,顾臻就算领个剑南道,那威胁也基本算解除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李元心情是十分愉悦的。   不几日,太子果然举荐心腹去担任剑南道节度使,龙椅上那位并没有立刻同意,反而隔天召顾臻入宫。   两人在御花园下了半晌的棋,炉火将这个暖阁熏得热乎乎的,皇帝一脸和蔼慈祥,撩袖举棋,笑道:“你若再不认真点,这一局可又要输了。”   顾臻一脸严肃表情,“臣输给皇上是应该的。”   皇帝抬眸看他,这孩子撅起来,脾气跟他年轻时还真是像,可明明怨他怨得深,偏偏还能保持这样的大方和平和,不越君臣之礼,硬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儿来。   “北边真不想回去了?”   顾臻离京的事儿,他两个儿子都能查出来,他还能不知道。   “只要是这大唐江山,臣在哪里效力又有何妨?”   “那阿臻想去哪里?”这分明是明知故问。   顾臻道:“哪里能教圣上教其他人放心,便去哪里。”   只要是掌握了权利又哪里能叫人绝对放心?不过有无实质性威胁罢了。   见顾臻不跟他坦白,皇帝只好说道:“前儿个太子那边举荐了一个不错的武臣,老家便在益州,阿臻觉得,由他担任剑南节度使可好?”   这种大事,顾臻是识得轻重的,起身拱手道:“臣愚钝,哪里敢对这等大事置喙?”   皇帝就喜欢他这份进退有度,从不逾越一分,可在他面前老是这般规矩懂事,总让他觉得少了些什么,就恨不得对他更好一些。   “别那么严肃,坐下说话。”   顾臻重新跪坐棋盘前,皇帝又道:“这个武臣虽然耿直忠良,朕也放心让他镇守一方,只不过,他曾经受恩于太子,必定会涌泉相报,你若有什么软肋在蜀中,他去,便有些不合适了。”   软肋?   这是任何一个弄权者都最怕的东西。一旦有软肋便表示强敌有了可乘之机,有了致命的缺点。   顾臻捏棋子的手微微滞了滞,虽然只是稍纵即逝的反应,这位皇帝却看得一清二楚,遂道:“你若不愿意回北地,这剑南道也是不错的,吐蕃近些年也与我朝相安无事,只需要适当的兵防调度。”   这就像是故意赏给他的甜枣,让他不得不受。顾臻有些憋气,起身拱手道:“若是圣上想臣去驻守剑南道,臣自是在所不辞。”   这孩子还真是别扭呢,难道让他心安理得地受他一点恩宠有这么麻烦吗?   “那就这样决定了。明日朕便发诏令。”   两人又下了两局棋,直到天黑,龙椅上那位才放顾臻出宫。离开前,顾臻终是没有忍住,对他道:“母亲这些年过得孤苦,我准备带她一起去。”   这是家事,本不需要跟一国之君禀报,顾臻刻意说出来,自然是意有所指,更有不会因为他给的这个好处而放弃立场的意思。   龙椅上那位终于有点不淡定了,可看到这个严肃又认真的孩子,却发作不得,只是等人走后,差点把自己的寝宫给砸了。   那头,江英终于正式表示分家。而且将江陵城除了季掌柜那家亏空得厉害的店铺留下外,另外三家都给了江勉。至于茶庄子,江家除了阿璃的茶庄子外,还有两个大的茶庄,在外地也有买山头种茶树,是以,江英将江陵城这两个年产出最大,茶叶品质最好的茶庄也给了江勉这边。   周姨娘自然是喜不自胜的,终于有一点翻身农奴把歌唱苦尽甘来的味道。但二房可不乐意了,这可是相当于将江家生意三分之二都给了大房。   柳氏原本以为为儿女着想,至少该对半分,结果……   柳氏往县衙自己的大女儿那里哭了一回。江瑶听闻,也是恨得磨牙,晚上给县令林文渊一翻枕头风吹过去。   林明府最是疼爱这个宠妾,平素若江瑶与正妻有什么争执,他明面上看似谁都不偏袒,但实际上暗里都护着江瑶。   听得此话,林明府略一思量,道:“璃娘的前夫是陆焕之对吧,我近日听闻,那陆焕之因弹劾刘天昊有功被召回长安,上头似有重用之意。璃娘跟他,到底关系如何?”   虽然是合离了,但是见过璃娘的人都很不能理解陆焕之那个痴儿为何会同意合离,很多人都认为定是璃娘自己提出来的,说不定只是她一时气愤。万一陆焕之吃回头草,如今他正要得势,谁知道会被委任个什么职务,他日衣锦还乡,重新迎娶璃娘进门,他们若此刻得罪了璃娘,反到不好。   江瑶一听,“你这分明是托词!陆焕之若能高升,哪里需要等到此时?何况他被贬到苦寒之地,不正是因为阿璃得罪了清平公主么?今日合离,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也因为合离了,他才得到升迁机会,又怎会吃回头草?”   林文渊听得很是在理,点点江瑶的鼻头,“我夫人果然聪明!”   一听夫人这名号,江瑶不乐意了,“少捻酸我,这话若是被那头听了去,指不定给我怎么穿小鞋呢。”   林文渊笑道:“嫉妒什么,除了这个名头,你哪点比她差了。京中传来消息,有一位大人物要来剑南道任节度使,这位可是连妻室也无。你家不是还有个妹妹么,虽然不及你样貌出众,却也是个温婉贤良的,你若让婉娘跟他搭上干系,别说我这衙门你可以当家作主,只怕以后整个江陵城都得仰仗你江家吃饭。”   江瑶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她从来不是个甘于屈居人下的主儿,若真有这等好事,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么也不能让这肥水流了外人田。   “我江家女儿,从来没有差的。此事便交给我,不过,你也不能让我们这一房太拿不出手,否则岂不是被人看轻了去?”   “知了知了,明日我便去给岳丈拜年可好?”   江瑶娇笑,“这还差不多。” 第31章   一大早,林文渊便携着宠妾江瑶来江家拜见,大包小包的年货堆了一车。江家上上下下尽数出来迎接。   林文渊一眼便看见了在江英身后的阿璃,他也多年未见这个妻妹了。江陵城都说江瑶的美貌是能与阿璃比肩的,其实,那是因为见过江瑶的人比见过阿璃的人多,很多人都认为能比江瑶还好看的怕是世间难找,可真要将江瑶跟阿璃放在一起,还是会黯然失色,尤其是他这个已经习惯了江瑶的美艳,乍然再见阿璃这份别致的美,总有些惊艳恍惚的。   那个陆焕之真是脑子秀逗了,才会将这样的美人放走。若换做是他,只怕恨不能造个笼子将人圈养起来,谁都别想窥得她一份美貌。   感觉到手臂被人狠狠掐了一把,林文渊才回过神来,笑容和谐地将视线转到江英身上,道:“岳丈不必拘礼,这些是文渊一点心意,看岳丈还需要什么,改日再送过来。”   “让明府费心了,快里面请。”   林文渊这才打量了一翻缩在柳氏身边的江婉,若是单独看,这个小姨子也是容貌端庄温婉,可是有江瑶还有一个阿璃在,她的存在几乎能被忽略不计。   而且江婉不像江瑶性子活,在外人跟前显得小家子气了些,没有那种让人安心的坚定气质。同样不说话,不动作,阿璃浑身上下那种从容淡定,还真是她该好生学学的。   进了正堂,又是一翻寒暄。   阿璃这种内室女子,当然可以不作陪,自是表达了恭敬便回了内院,林文渊却把江婉留了下来,表明了来意。   柳氏眼睛猛地亮了。   这小女儿前些日子被傅东篱那个混蛋退了亲,搞得整个人性子都阴沉了不少,若是能攀上这棵高枝,可是比一百个傅东篱都有用。   江家毕竟只是一商户,他们也没指望人家把江婉当正室,但做个随侍身边的侍妾,能在贵人身边走动,若是幸运,生得一男半女,便是真正光耀门楣的事。   江婉毕竟是个少女,没见过什么世面,不了解世间艰辛,但却有少女都有的幻想,一听这些筹谋,首先红了小脸儿,同时心头也升起一股子希望。   她早就受够了被人拿去跟两个阿姐比较还被碾压到尘埃里的日子。越是自卑的人,越是自尊,心里自有一翻自己的思忖,只是因为不自信,害怕失败,便表现得有些胆小畏缩,连某些好时机都把握不到。   林文渊毕竟是在官场上的人,即便是个小小县令,却是这江陵城的父母官,见识过各种人心,也有野望,一看江婉,他便将此人的性子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吃了一盏茶,对柳氏说道:“只是阿婉有些胆小,若是活络开朗一些,便更好了。不然,他日引荐贵人,连话都说不上,可如何是好?”   柳氏是识得轻重的,只不过后宅妇人,难免见识浅薄,很多思虑不到,顺道便留江瑶在家里,江英只看了一眼,却不好多说什么。   人人都有向上看的心思,若江婉真能入得贵人眼,也能免除她如今被退婚的尴尬境地。前些日子,他在茶楼碰到傅东篱,两人攀谈了一会儿,原本他对这个女婿也很是满意的,还想着有机会能挽回一下,毕竟他们也算门当户对,傅东篱在经商上也很有一手,同是商人某些东西便是可以调和的。   傅东篱也看出他的意思,只道,若是江雄没有做出那等事,他本是准备亲自备上厚礼登门谢罪的,就算没打算恢复婚约,但至少让江婉在面子上过得去,不落人笑柄,可出了那事,他心里膈应得紧,再没了那心思。   江英还能说什么。   此事说定,自是没人不乐意,连江雄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都保证会乖乖不惹事,给自家妹妹留条后路。   江瑶暗地地扯了扯林文渊的袖子,林文渊清了清喉咙,“其实,此番过来,小婿还有一事要仰仗岳丈大人。”   江英看了江瑶一眼,陡然升起警戒之心,知道肯定是这边又要耍什么幺蛾子了。   江瑶是个顽劣惯了的,被父亲这样看着完全不心虚,柳氏却有点抬不起头,上次说错了话,江英还没原谅她,这回又要逆他的意,她哪里敢看他。可事关儿女前程,她这个母亲不能不出来说一句,只能硬着头皮顶着。   江英暗吸一口气,面上端得板正,“明府有何指教,江英能做的一定不敢推辞。”   林文渊也知道江英是护大房的,斟酌了一翻,说道:“那位贵人要来剑南道,上头让在江陵城为他建一座别院。前日里我带着风水先生在江陵城四处查探,发现城西那头有座茶庄着实不错,一打听才知道是江家的产业,所以特来求见岳丈,看可否割爱?”   “明府说的可是四明山那座茶庄?”江英口气转冷,那是阿璃母亲的茶庄,并且还是她的安息地,谁都动不得!   林文渊没料到江英脾气这么硬,气息一滞,有点下不来台。江英却听也懒得再听,只道:“就算江家丢了所有产业,那茶庄也是绝对不会出让的!”   林文渊何曾受过这等气,当即变了脸色。江瑶赶紧打圆场,“阿爹莫急,林郎这不是在跟你商量么?”说罢,撞了撞林文渊。   林文渊缓和了脸色,但立场却没变多少,只委婉说道:“选哪里我倒没什么,不过你们可知那位贵人身份?曾经的三镇节度使,世袭镇远侯爵位,在圣上面前,连皇子都不及他得宠。我等不过是偏僻山县,着实不敢有一点差池,自是什么只能拿最好的侍候着。何况,若是用江家的地建造别院,届时江家也更好在贵人面前说话不是?阿婉的事也更有谱。还望岳丈三思。”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明知道他们肚子里卖的是什么药,江英却不好真的得罪,只好说道:“若是如此,江家其他地方也可,四明山那处是绝对不行的。”   江瑶不会将父亲逼得太紧,其实此事本是完全可以跟阿璃当面解决,但毕竟父亲才是江家一家之主,必须跟他透透气。   转头,这话自然是传进了大房这头。周姨娘本来就是个软的,觉得如果一个茶庄能换得跟那位贵人跟他们江家结成亲,那是稳赚不赔的,关键是,她并不想这边招惹上什么麻烦。若阿璃惹麻烦,江勉又哪里能幸免?   所以听得风声她便往碧水园走了一趟,阿璃这段时间养得又白嫩了不少,看着竟然有点明媚得耀眼,抬眸看过来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极具穿透力,像是要将她那点怯懦给刺穿。当即那些规劝的话就说不出口,反而问道:“那头的事璃娘听说过了吧?不知你心头如何盘算的?我是个没眼力见的,听听你的意思,我也好有个谱。”   阿璃请她入座,说道:“林明府并非一定要四明山的茶庄,不过是想帮二房争得一块好的茶庄子罢了。我也觉得叔父有些偏袒我们了,叔父为江家操劳数十年,这江陵城最好的茶庄他是理应得一份的。”   周姨娘一听心头豁然开朗。   “我本是想着将山溪这边的茶庄交给叔父,不过既然是林明府提出,倒是可以借此跟他换一块地儿。他要充公江家的地,回报总是要点的吧?”   周姨娘喜笑颜开,“还是璃娘想得周到。如此,我便也放心了。”说罢竟有些汗颜之前自己的畏缩想法,红了红脸,看得阿璃案上没动的食物,道:“最近我新学了一道糕点,正想着让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待会我便做了来。”   “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且坐坐,我去去就回。”她是没用,能做的也就是些吃食了。 第32章   回头江瑶果然来碧水园说道茶庄的事,阿璃很干脆地告诉她,要四明山的茶庄不可能,但山溪那边可以。让她自己回去斟酌。   在江陵城的三座茶庄中,四明山品质最好,那是因为是由于妈亲手打理,打理的方法都是江瑶的母亲亲手传给她的,经年累月,自然品质上乘,其他茶庄无法企及。但美中不足的是,为了这些品质,却让产量下降了很多。这也是为什么其他茶庄宁愿品质差一些也不承袭这种方法的缘故。   拿江英的话说,四明山是用十棵茶树的资源养一棵茶树,产量降了九成,价格却只是翻了一倍。就算二房得到这个茶庄,也是毁的,一则没有专人来打理,品质必然下降,二则每年茶叶数量太少,就算重新栽培茶树,几年内也难见成效。   剩下的两座茶庄,山溪和南山,前者在品质和产量上都是优于后者的,虽然总体看似相差不大,但即便有一点优势,二房在心理上便会满足很多。   连江瑶都觉得阿璃把山溪的拱手相让,莫非是真被林文渊给吓着了,心里别提多美了,按按上扬的眼角,努力端出一幅为难模样来,“可是,风水先生说……”   阿璃不喜欢跟这种人虚与委蛇,直接打断她,“阿姐是林明府身边人,一定有办法说服他。如果实在说服不了,那阿璃是宁愿赔上性命也不会割舍母亲的茶庄的。届时若那位节度使知晓这是赔了人性命得到的地建别院,只怕也会觉得不吉利吧?”口气听似温婉,态度却相当决然。   江瑶嘴角尴尬地抽动了一下,“妹妹莫急,我这就回去跟他好生说说。看在江家的面子上,断不会为难妹妹。”   江瑶起身要走,阿璃叫住她,“阿姐既然是要回去商量,顺道也给林明府提提我的条件,山溪茶庄不能白白拱手相送。”   江瑶一凛,这个阿璃果然不是好相与的,“妹妹待如何?”   阿璃早有准备,将四明山的地图给她看,“其实也没什么,因为那里是母亲的安息地,我不想有人去打扰,所以想把整个四明山都买下来。”   江瑶有些怔愣。其实四明山除了江家的茶庄,其他地方都是荒野山地,连茶树也不适合种植,因为常年水土流失,树木也不多,更别提走兽飞禽或者野生药材等等了。   说难听点,就是有点一文不值。若非茶庄里于氏打理得好,只怕那边连茶树也要种坏掉。这么一个地方,林文渊一句话就能解决,江瑶心想,若是让阿璃知道她的计谋,丢了山溪这样的茶庄子,他日必定不忿,届时闹出事情来反而不好,于是她端出家姐慈爱嘴脸,说道:“四明山除了茶庄子,其他地方都很荒芜,原本明府是想在荒芜的地方建别院的,既然阿璃割舍不得,阿姐尽量为你说合。只是这些地方要来也没什么用处,倒是下面那片山谷,土地还算肥沃,虽然地势较小,但开坑个几亩良田,也能给妹妹增加一些租子。”   “若真能如此,就要多谢阿姐了。”   江瑶摆摆手,“你我都是一家人,无需客气。”   事情说罢,转头江瑶便回了县衙。许是担心阿璃后悔,当天林明府亲自给阿璃发了地契,阿璃也很爽快地将山溪茶庄的地契交给了他。   看到这边事成,周姨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之前是担心着惹恼了官府,阿勉跟着受罪,可这回看着山溪这最好的茶庄子交托人手,她又觉得有些可惜。   “原本只是把四明山交出去便妥当的,如今却丢了山溪。”   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总是患得患失,其实她要说的不是四明山与山溪的差别,而是四明山是阿璃的,而山溪却是他们大房共有的,这当然不能相提并论。阿璃为了保住自己的东西,而割舍大房的利益,她心理就觉得不舒服。   江勉听她唠叨了几回,终于没忍住顶撞过去,“若不是阿姐,我们不但得不到茶庄,连江陵城的茶叶铺子也不会在我们名下。他们想要的本来就不是四明山,不过是拿此做文章逼阿姐让步罢了。婶母和堂兄堂姐们如何姑且不论,山溪那茶庄,我也认为是叔父应得的。阿娘要识大局!”   周姨娘被堵得哑口无言,顿时红了脸色,“我、我也只是瞎唠叨,无心的。”   江勉叹口气,母亲也一把年纪了,就这点见识,也不能指望她懂多少大局,只好说道:“再无心这种话也不该出口,阿姐一心一意为着我们,她原本是可以安安心心待在她的茶庄自里,不闻不问,怕我没有安身立命之地,怕我们受了委屈,不计较自己名誉招惹是非,才来分这个家。若让她听见阿娘这般话,难免寒了心。”   周姨娘道理不是不懂,就是见识短浅,有自己的小心思,还有长期被压迫欺软怕硬的性子。自此,她哪里还敢说半句不是。只觉得吧,这儿子也是向着阿璃的,自己真不能再把阿璃当外人。   阿璃以为,分家的大事解决了,可以安心过一个年,没曾想,山溪那边刚交托出去,就出了大事。   林文渊巧立名目,为京中贵人建别院,不仅加了赋税,还征用了山溪那边的良田沃土。毗邻茶庄建别院,就是要让江家与那位节度使比邻而居的意思。   他的算盘打得好,可苦了当地百姓。   这大过年的,有人被拆了房子,有人因为交不起多加的赋税连几亩山地的地契都保不住。只不过因为山里头居住的村民少,林文渊又是聪明人并非全县范围这样干,这事再天怒人怨在江陵城这样一个中等县里,也不过是块小石头砸进了湖里,只在小范围内泛起了一点涟漪,哪里能有什么动静。   阿璃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四明山茶庄的仆人捡了一对孤儿寡母。事情若只是如此一面倒的形式大概这个年还是能过一下的,可林文渊的手脚插进了赵家沟。   赵家沟是干嘛的,就是赵屠夫那一伙子人,从小就训练打野猪,一个个身强力壮,他们山里土地贫瘠,没什么收成,全靠野猪和上山采药伐木烧炭为生,这下可好,那头山溪山一圈地,野猪没了,山不许进了,一钩子人眼巴巴地要饿死。   而赵家沟离阿璃买下的山沟紧挨着,阿璃思及了无踪影的赵阿四,这事便不得不管。   阿璃去县衙拜访林文渊,林文渊很是惊诧,心想莫不是上回因为茶庄的事吃了亏,看到了江瑶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优势,所以有意投靠自己?   一想之下,顿时心花怒放。转身用水将头发抹了抹,在铜镜前照了又照,恰好被端羹汤进来的江瑶看见,耻笑道:“这是要去见哪个美人?这般捯饬?”   林文渊有些心虚,“一大早捻什么酸吃什么醋?”   江瑶也没放在心上,林文渊一走出她的视线范围,脸上的笑容便荡漾开了,去外厅见得阿璃,只瞧她正襟危坐,美目流转,顾盼生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整个人都要酥化了。邪念不受控制地蹭蹭往上冒,好像这是他心心念念的小情人,来跟他偷偷相会似的。   阿璃起身行礼,林文渊疾步上前扶她,阿璃身子一僵,向后退了两步,林文渊才从方才的邪念中回到现实,往上位一坐,端出一副和蔼可亲的官威道:“璃娘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   阿璃将那头赵家沟的事情说了,自然是以温婉的询问语气。赵家沟的人不过几十号,林文渊还真不是很放在心上,“封山那也是为了尽快建好别院,再说京中的贵人,总不能给他巴掌大的地儿吧?”   “可是我听说县衙的衙役把人给打了?”   林文渊脸色变了变,“那都是刁民血口喷人,想要我给他们发银两补偿。可这县衙又不是我家的,所有赋税都是要上缴国库,哪里是我说能给就能给的。何况,那山溪山又不是他们的地儿!”   自己的下人怎么会说假话,打得鼻青脸肿事小,还有被打断腿的。干体力活的不必舞文弄默的,断手断脚便成了废人,哪里还能养家糊口?   林文渊精明的眼珠子转了转,见阿璃一脸担忧,心口越发痒了。这送上门的美人,没道理往外推,他走下来,拉近了与阿璃的距离,能清楚嗅到她身上的女儿香。   “璃娘能被这些刁民蒙骗,这也说明璃娘你心怀善念。”说罢,手就要往阿璃肩上放,阿璃躬身退了两步,“赵家沟就在四明山附近,我也是担心遭了池鱼之殃,既然没有这回事,那民妇便告辞了。”   林文渊眼巴巴看着人从他眼前逃走,莫非是欲拒还迎?他这桃花运走得真是猝不及防,一想到江陵城顶头的两位美人都被他纳入府中,那滋味简直比做皇帝还美妙。 第33章   阿璃原本是想跟这个县令讲讲道理的,可他的举动着实恶心到她了。回去思忖一翻,那山不是山民的,官府说要封就能封,全凭林文渊一句话,若说他能够通情达理,看在江家面上或许有通融余地。回想林文渊的态度,阿璃也觉得自己莽撞了。若再去求他,只怕是名节不保。   林文渊几日没再等到漂亮的小妻妹上门,有些坐不住,一打听才知道,阿璃竟然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叫人送了米面去赵家沟,又请了大夫为他们治伤。   他才说了那些是刁民,阿璃就这般将东西送上门,这就像在打他的脸。   “你那个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文渊头一回将怨气撒在江瑶身上,江瑶莫名奇妙,一听他的抱怨也沉思了一会儿,道:“之前不是给她招亲么?她见过一个姓赵的屠夫,大概就是赵家沟的人。”   至于阿璃为何这般善待他们,江瑶也百思不得其解。   “该不会是她真看上那个屠夫了吧?”林文渊惊道,这得眼瘸成什么样啊,这样的美人儿才会喜欢上一个山野屠夫。   江瑶噗呲笑出了声,“郎君你糊涂了。”   “难道不是?”   江瑶屏退左右,对他说道:“前些日子,阿璃不是困在山中么,有一个商人救了她,听说两人孤男寡女在一个山洞里待了三个日夜,阿爹都准备着要将她嫁给那商人呢,结果那人又离开了。不过听得那头说,过了年,只怕他就会上门提亲。”   林文渊跟吃了一坨翔一般难受,这么说,这个妻妹的的确确没有来依仗他的意思。这让他觉得自己纯真的感情受到了嘲弄,怒火袭上心头。   江瑶见他脸色愈发难看,也冷了脸,“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阿璃就算是合离过的人,心气儿也高得很,没有这当家主母的位置捧给她,休想亲近得了!”   说罢拂袖而去,林文渊忙不迭去拉人,“夫人说哪里去了,我有夫人,此生足矣,断不会再有他心!”   江瑶不理,林文渊自然是好言好语哄着,好吃好喝侍候着,直到送了一对翡翠簪,江瑶才缓和下脸色。林文渊长出一口气,但并没有真的就放下阿璃。   这年还没过完,林文渊就托江瑶捎了个消息给阿璃。说的是新增土地的赋税问题。公文上写得清楚,如今补偿给阿璃的那些贫瘠山地,依然按亩征税。   如今朝廷实行的是两税制,这种荒山曾经也不是没人开垦过,只不过播种粟麦连税都交不出来。若不是后来茶叶从药用转为日常饮品,阿璃的母亲抓住这个机会种植茶树,换取银钱不仅交了租子还养活了一帮下人。   数十年荒芜下来,四明山的土地比当年放弃垦种的时候更贫瘠,也曾有人试图买下来种植茶树,几年都没能有收成,如今茶树都枯死成干柴了。   “这分明是刁难!”江勉气急,“我记得律令明明也有说,这种贫瘠之地开坑,前三年免赋税,后面再看前三年收成定赋税。如今怎么到阿姐名下就要与富庶之地同样的赋税?”   江瑶端出一副高冷姿态,道:“你这是在质问我么?我不过是个好心的传信人而已。”私下里去见她夫君,这事儿她还没跟她好好算账呢。   “何况,阿璃的茶庄子上茶树那般好,四明山其他地方自然也有办法开辟出茶园来。当然,若是不行,也可以让官府收回地,只是今年的赋税还是得交上去。”   江勉拍案而起,却被阿璃拉住,“可是因为赵家沟的事?”   江瑶起身,“你知道就好!赵家沟的人跟衙门起了冲突,你这样公然接济他们,不是在打自己姐夫的脸么?叫我以后怎么在林家做人?你不为我着想,也该为阿勉想想,我在明府面上失了宠,江家也落不到好处!”   阿璃却一点不受她的亲情绑架,只道:“可阿姐也要为我着想,赵家沟就在那片山洼旁边,而我又是林明府侍妾的堂妹,他们被林明府封山逼得没法度日,难保不将这份私仇记到触手可及的我身上。我送东西过去,一则的确有想息事宁人的意思,二则,难道不是为林明府也为阿姐你积福么?至少,过年这几日,他们并没有上县衙闹事不是么?”   阿璃这境界端得太高,而且从表面看来事实的确如此。本来是有兴师问罪的江瑶被这样反将一局,脸上便端得有些艰难,“原来是我们误会妹妹了。”   阿璃捏起那份赋税公文,故意叹息道:“我一翻苦心,没想到竟然就得到这种报酬。”   江瑶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很是好看。江勉看着十分解气,送走了江瑶,回头担忧道:“阿姐,这赋税……”   阿璃看着赋税额,林文渊若存心要为难她,让她屈服,这是他能名正言顺拿出来的手段,哪里都说不得理去,就算今日能逃过,以后未必能逃。   以这赋税额怕是要清空她茶庄一半多的收入,剩下的只怕能勉强维持日常开销。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该先将荒地开垦出来再说。她之所以要这片地,有让母亲安宁不让其他人随便踏足四明山的意思,其实还有一个想法想要尝试一下……   “过两日把四明山的荒地先烧掉,山下那十几亩良田也该早些打理出来,人手就雇赵家沟的男丁,想必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养家糊口的伙计。”   “山下的地是还不错,可山上,阿姐打算种什么呢?之前的人无论是种粟麦还是茶树都入不敷出。”   “所以,我想先在四明山顶挖一个湖蓄水,挖出来的泥土砂石应该也能平整出几亩土地来。”   “可是这样可用的耕地不是更少了么?”   “没有蓄水,只怕整座四明山,除了我们的茶庄,都只能绝收。到了夏天和秋天就要交税,希望我们来得及。”   江勉觉得阿姐大概是真不懂农事,就算现在马上就开垦出来,就算正常的土地,能有收成,可这样大的工程恐怕连请人的工钱都不够。   但江勉更清楚,如果不挖湖改造那边的蓄水能力,这些地等于真的废了。江勉算了算自己手头的私房钱,大概能帮阿姐撑两年,姑且先试试,如果实在不行再卖掉或者让官府回收。   如今在正月里头,江勉也不用管茶铺的生意,为了抢农时,翌日一早他便带着阿璃规划好的图纸往四明山去了一趟。   挖山湖,开荒地,都要人手,正好附近的山民。这些人正因为林文渊强征暴敛失了生计,无事可做,江勉便想着将他们都雇来开荒,好多省些时日,便忽略了阿璃叮嘱他的不要去招惹山溪上那边的山民。这一去,便出事了。   但也不知道是谁大肆宣扬蛊惑山民,说四明山是林明府小姨子的庄子,圈占了很多地,跟山溪山着这边一个样。他们被人夺了地夺了家,如今还要被人当奴隶使唤,谁咽得下这口气。   江勉去请山民帮忙,结果人一去不还,被扣在了山里。山民还送信上衙门,让林明府还他们的地。   阿璃接到王石的消息便即刻去了衙门,却在偏厅吃了半天的茶,人影都没见着一个。直到天快黑,江瑶姗姗来迟,“如今我们已经分家,你们大房的事,还是该你来拿主意。如果你实在处理不了,我们二房倒是愿意出手帮忙……”   只不过,你有求于人,就别怪人提要求了。   阿璃明白得很,暗吸一口气,那消息怕也是林文渊故意放出去,再雇人煽风点火的,要不然,谁认识江勉,又有谁会绑架他去要挟林文渊?   这些做官的习惯了阴谋诡计,阿璃也不敢将此事想得太简单,林文渊此番作为,只怕并非单纯地要教训她。   出了县衙,王石问:“娘子打算如何?”   “你去挑选十名家丁护院,另外再去雇一些人手,明早跟我一起进山。”   王石一惊,这是准备硬抢的节奏啊。   估算了一下那边的山民数量,王石又雇了二十人。   林文渊听得这个消息,嘴角几乎敲上了天。只要阿璃那边跟人一打起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以绑架勒索的罪名将那些不安分的刁民抓起来,彻底解决后顾之忧。   至于阿璃这边,到时要如何处置,就看她的态度了。   他几乎已经看见那只小野猫乖乖依偎在他身边小心翼翼舔舐他的手指的模样了。 第34章   阿璃一行人气势汹汹杀到四明山,正待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阿璃却让人留在茶庄上,叫了下人煮茶好好招待。王石第一个懵了,“娘子,这是何故?”   阿璃安抚道:“叫你们过来不过做做样子。你们别动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王石觉得自己的脑子突然不太够用,将所有人安顿好,自己缩角落里思考人生去了。   阿璃并没有即刻去山溪山柳树村,而是带了小丫头星儿穿过赵家沟直达山溪山,只是在赵家沟多带了一个妇人——赵阿大的妻子柳三娘。   三个女人就这样上路了。这柳三娘是柳树村人,阿璃顺道打听了一下柳树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会做出如此极端的行为。这一问才晓得是有一个孕妇被打流产,小的没保住,大的前几日也过世了,人如今还未入土。   原来是出了人命,难怪林文渊想把这些山民一网打尽。   柳树村的村民听说那个阿璃带了三十名壮丁杀过来,纷纷操了自己的锄头、扫把前来“迎接”,还把江勉塞了嘴绑在村头大柳树上示威,他们站在寒风中大义凛然,结果迎来的是三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最强壮的算是他们柳树村嫁出去的那个柳三娘,另外两个那叫一个水嫩,尤其是被扶着的那位,那容貌——他们穷尽一生的智慧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男人们觉得握武器的手有点发软,之前的凛然气势顿时泄了一大半。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大伙儿别被她蛊惑了!她就是江家那位璃娘,是来救江勉的!”   众人立刻怒目圆瞪,祖辈们都说,越是漂亮的女子越是危险,就如山中的精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面对突然高涨的煞气,星儿打了个寒颤,轻声唤了一声:“娘子?”   阿璃抚抚她的手,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明明柔弱无骨,却让那边的村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阿璃只好隔了一丈停足,看着他们身上的素缟,头上的白布,郑重而恭敬地拜了三拜。   众人的手又有些软了,开始面面相觑。   “诸位叔伯婶娘哥嫂,小女子江璃,就是你们绑在树上的江勉的亲姐姐,今日特来请罪,请问,舍弟做了什么得罪诸位的事?”   “你们江家与林县令狼狈为奸,做了什么还要我们说吗?”先前那个村名又气势汹汹地吼过来。   “柳二狗,你乱吠什么?”柳三娘叉腰呵斥道,“各位叔伯还没发话呢,何时轮到你说话了?”   柳二狗微微一怂。他们都知道赵家沟的人彪悍,这柳三娘嫁到赵家沟,他们平素都不敢对她爹娘说句横话。   村民们又是一阵骚动,阿璃的话简单又直接,他们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最后村里年纪最大的那位叔公出来说道:“小娘子,你敢只身前来,小老儿敬佩。我们也不是要有意为难你,但是,你姐夫林文渊收我土地拆我房屋,伤我亲邻,柳儿的尸体如今还放在灵堂……”   身后有妇人哽咽起来,那叔公也说不下去,只道:“我们柳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白死!”   村民变得十分悲愤,根本经不起挑唆,看柳二狗又要开口,阿璃抢在他之前说道:“你们能允许我去她灵前祭拜一下吗?”   阿璃躬身不起,那些个想要上前发泄怒火的都被理智尚存的人拉了回去,随后自动让出一条路。   “呜呜——”江勉在那边担心不已,阿璃送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在那位叔公的带领下去了灵堂,一路行来,被拆的屋舍,被打砸的小院,还残留着当日施暴的痕迹。   阿璃在灵前叩拜上香,柳二狗嘲讽道:“何必这样假心假意,你以为在这里叩两下头我们就会放了江勉?笑话?不把我们的土地房舍还回来,今日就用江勉的血为柳儿嫂子和她未出世的孩子报仇!”   柳儿的亲人怨气冲天,只怕在他的怂恿下真会做出出格的事。   阿璃抬头看过来,目光冷了几分,“你非得怂恿这些无辜的人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被林文渊名正言顺下狱吗柳二狗!”   明明声音并不多严厉,柳二狗却莫名软了腿脚,差点摔在地上。心虚到如此失态让他气急败坏,顿时跳起来,指着阿璃大骂:“你这个杀人凶手!什么叫做不可饶恕的错误?允许你们残害百姓,就不准百姓报仇雪恨,天理何在?”   阿璃起身,不理他,而是向其他人躬身一揖,不失一份礼数,给予充分的敬重,而不会让人感到有贫富尊卑之分。   “此番我来只想把事情说得清楚明白一些。希望诸位乡亲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柳二狗立刻跳出来大叫:“你们别信她的,她就是来妖言惑众,想蒙蔽大伙儿!”   柳三娘气急,一巴掌拍过去,“你懂什么?林文渊是江家二房的女婿,璃娘是江家大房,年前就分了家。怎么能把林文渊的烂账记在璃娘头上?”   “分家算什么?不一样借着林县令耀武扬威盘剥乡里?否则,整个四明山又怎么会全部归在她名下?”   “这一点,你倒是清楚得很!”阿璃不咸不淡地扯出一个笑容,柳二狗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柳三娘道:“年前二房的人为了江家家产忙着将璃娘出嫁,这事整个江陵城都知道,我们赵家沟也一清二楚。若不是江二叔回江陵城,只怕璃娘早就被他们坑害了!他们又怎么会是一路?林文渊封了山溪山,我们赵家沟没了谋生之道,璃娘亲自送了米面为我们过冬,就因为如此,才得罪了林文渊,将整个四明山以肥沃桑田的赋税额征税,璃娘无奈之下,才会在这大过年的找人帮忙开荒。否则,你们以为这正月里头,人家一个小郎君跑这山里来做什么的?”   “你们赵家沟果然是拿了人好处吧?”柳二狗不阴不阳地冒出一句。   “你——”柳三娘气得跳脚,“你个成日里游手好闲的,这般挑事,怕才是拿了人好处吧!”   没想到真相竟然被柳三娘一句气话给揭晓了,原本大家都当是气话,可柳二狗顿时变了的脸色,以及打颤的腿肚儿却出卖了他。   一个乡亲突然想起,“难怪你突然有钱还我,柳二狗,你到底收了谁的好处?”   柳二狗一慌,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好撞到柳儿的棺木,发出一声闷响,吓得柳二狗跟撞了鬼似的跳起来。这下,所有人都笃定,这个人果然有问题。   大冬天的,柳二狗汗流浃背,“三叔公、伯伯、婶婶,你们可别被一个外人给蛊惑了!”   那个被他叫做伯伯的人脸色极度难看,“我记得我们村子被打砸前,你不是带着两个衙役挨家挨户想用几十文钱把我们的家宅土地都换走吗”   另一人道:“我们不同意,他们才下了狠手想强占,那日我们屋舍被砸时,是听说你在山里受了伤失踪,村里男丁都去找你,留了些老弱妇孺才让他们得逞!你是故意要引我们出去的?”   柳二狗吓得面无血色,眼睛不住往外瞟,见阵势不对,赶紧溜人,却不想出门时,撞到了阿璃。   阿璃猛地摔在地上,肚子突然一阵抽痛。 第35章   见柳二狗跑了,义愤填膺的村民哪有不追的。阿璃疼得眼冒金花,嘴里却念叨着:“别追别追!”   柳三娘赶紧过来扶她,阿璃也顾不得疼,捏住柳三娘的手,急切道:“快叫住他们!小心陷阱!”   “娘子别急,我这就拦住他们!”柳三娘嗓门大,冲到外面,一嗓子就将所有人给吼了回来。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地退回来,看着依然忍疼坐在地上的阿璃。   不过一会儿时间,阿璃额头爬满一层冷汗。汉子们想扶不敢扶,只得冲自己的婆娘挤眼睛。虽然柳二狗有问题,可并不表示阿璃是清白的,所以他们多少有些膈应,还是柳三娘回头将阿璃搀扶起来。   一个老妪看着这孩子着实可怜,给阿璃拿来一张毡子,叹了口气,担忧道:“娘子可是伤到哪里了?脸色怎生这般难看?”   阿璃扶着柳三娘的手站起身,冲她道过谢。即便疼着也没失了礼数,老妪又叹了口气,转回村民这边。   村民们都拿质问的眼神看着阿璃,阿璃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撑在柳三娘扶她的手上,忍着等疼痛过去,这种关键时刻,脑子和嘴却是不敢闲着的。   “我知道我没立场说什么,只不过柳二狗故意挑唆,其目的不过是想我与诸位起冲突。想必你们早就听得风声我是带了人进山的,这也该是柳二狗向诸位说起的吧?”   “虽然是他说的,他可没冤枉你!我是亲眼看着你带人进山的!”一个年级稍长的叔伯如是说。   阿璃道:“那诸位可知,我带人进山却并不带人到柳树村来是何故?”   众人面面相觑。   故布疑阵,引蛇出洞什么的,这些山野村夫估计也不懂,阿璃只道:“我想,此刻林文渊应该就在村外哪里藏着,就等着我们真打起来,伤着了人,届时他就可以带人进村,名正言顺地将你我抓进大牢。”   村民果然露出惊惶之色,阿璃又道:“我知道诸位定是不信我,但今日,且听我一句,先把我弟弟解下来,我保证没你们同意,我们绝不离开这个村子,这样,你们总该放心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对阿璃的话将信将疑,竟一时拿不定主意。   “此事拖不得,我进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林文渊怕是也要过来了。”江勉被绑着,这话怎么也圆不过去。   三叔公最后拍板,“先照她说的做!”   阿璃长出一口气,身体的疼痛并没有消失,她抚着肚子,心中焦灼,这孩子,可不要就这样没了。   村民迅速行动,果然,刚将江勉从树上解下来,归置好当凶器的锄头和扫帚,林文渊就带着人来了,前后时间只差了数息时间,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林文渊一路行来,除了偶尔从房屋废墟中露出的仇视他的视线,哪里有一点暴动痕迹?   经过灵堂时,林文渊驻足,扫了一眼这里的人。村里人大多数人都在此地,各个披麻戴孝,而他的棋子阿璃和江勉,正以吊唁客人的身份在此。   这样子,哪里是能打得起来的?   若就此放弃,未免也叫人小看了他这个县令,官场混的,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见缝插针,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乘之机。   见得阿璃脸色苍白异常,嘴唇的血色都失去了,额头还有冷汗,林文渊故意装出一副关心模样,上前问道:“璃娘怎么也在此地,你这是怎么了?脸色难看成这样?莫非有人故意为难于你,跟姐夫说,姐夫一定帮你……”   这分明是想挑拨离间,村民中有人抬头眼神复杂地看向这边,只怕是担心自己遭了阿璃的算计,最后被林文渊再坑害一次。   阿璃盯着他,脑子有点晕眩,努力拽着最后一丝清明,江勉握着她的手,心急如焚,他不知道发了什么,不知道自己怎么被放了,不知道阿姐怎么突然脸色这么难看。阿璃只通过手指安抚着他,半晌才咬出几个字,“有劳林明府关心,民妇只是在此吊唁一位朋友,有些伤心罢了。”   “朋友?”林文渊四处打量,似想要抓住他们什么把柄。从眼下的形式看,这些人显然已经跟阿璃达成了某种共识,但是阿璃这样子,不像是没事的模样,她就算是个弃妇,那也是陆焕之这个调任京官曾经的妻室,若她在这里倒下去,他就有把柄将这个村里的人抓走。即便不能像预想的那样乘机一网打尽,至少拿几个把柄塞牢里,柳树村的人便不敢再胡乱说话,败坏他的名声。   阿璃也深知这一点,再难受也不让自己昏过去,可偏偏那个混蛋就像打定主意要跟她熬,她能清楚感觉到自己意识在丧失,连疼痛都变得淡薄起来。   “我怎么没听你姐姐说你在山溪山有什么朋友?莫非有人强迫于你?比如绑架阿勉,让你赔上银钱?”林文渊将手看似随意地搭在阿璃肩上,重重一捏,像是在暗示什么。   众村民脸色陡变,扣留江勉那是事实,如果江家这对姐弟真与林文渊是一丘之貉,此刻只要咬住他们不放,他们就会遭殃。   林文渊不停地暗示,江勉再蠢也明白他来的目的。江勉气急,直接将他的手打开。怒视道:“我没有被绑架,不过是代姐姐来看看她冤死的朋友罢了。”   呵!还真是一点都学不乖呢!   林文渊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当众抖了抖,对众村民道:“这可是你们写的万言书,上面还有所有人的指印,威胁我堂堂一县父母官,拿出钱财土地来换江勉!白纸黑字写着,难道还有假?”   村民们没料到被柳二狗挑唆写下的东西竟然会成为林文渊拿捏他们的把柄,顿时都没了主意。林文渊低头看向江勉,“莫非你被绑架是假,是故意伙同这些山野刁民来威胁我这个朝廷命官?你可知这罪有多大?”   江勉毕竟年轻,竟也被吓住了。   阿璃没料到村民竟然这般糊涂,让人拿下这样的证据,抬头看向林文渊,故意装出焦躁模样,问:“真有此事?”   林文渊心中春风荡漾,仿佛这些村民已经在他掌握之中,而阿璃也逃不出他手心,“这上面写得清楚,难道我还诳你不成?”   “我不信!”阿璃十分决然,“这一定是你做假的!”   林文渊就喜欢看人被他逼上绝路的模样,“不信你自己看,看清楚些,这些歪歪斜斜的字迹,可是能做得了假的?”   阿璃接过,手有点抖。   林文渊负手而立,垂眸看她,心情十分愉悦,谁知突然阿璃手一抛,那张罪证落在了两尺开外的火盆里,一点即着。   林文渊心头大骇,赶忙去抢,阿璃却顾不得火盆烫手,探过身子,一把掌将火盆推到那边村民的脚边。村民很知机,他们也不动手抢,只是即刻在火盆外站了一圈人,挡住林文渊和他的手下。   林文渊不得不眼巴巴地看着最大的把柄化为灰烬,气急败坏地看着阿璃,“你烧掉他们的罪证,以为可以逃脱干系吗?”   阿璃抬头,“林明府说的什么罪证?我从未见过你说的东西!我只是从你手里拿到一张废纸,不小心落在了火盆里而已。”   村民们高昂头颅,显然都不打算承认有这么一个东西。   “江璃,你好样的!”   “但凡你给我留一条路,我都会以礼相待!林明府,不要逼得别人进京告御状!”   阿璃是很惜命的,若非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做出如此极端得罪权贵的事的,可今日的局,她已经被林文渊算计得没有退路,既然没退路,那就只能正面还击。   告御状?   这个词若是放在以前,这蜀地山高水长,一些无依无靠的山野村夫去告御状他是真不放在心上的,只要跟长安的人打点一下,保证他们只能客死他乡。   可现在不一样,陆焕之被调进了长安,这回他立了大功,指不定被如何重用,若是他要为阿璃张眼,这一局他未必赌得赢。   林文渊俯身,“你以为这样,我就无计可施了么?”   阿璃一凛,莫非这个畜生还有后招?   当然有后招。李文渊从来不会将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他早就考虑到阿璃这边万一跟人打不起来该怎么办。   此刻,他收买了二十几个地痞,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以阿璃的名义打砸村庄,美其名曰,阿璃为救弟弟江勉,带人强行抢人,一个失手随便死伤个把人,无论死的是哪一方,赢面都在他这里。   阿璃也猛然意识到自己留下了怎样一个漏洞,为了引林文渊出洞,洗清自己的嫌疑,她带人进山并没有掩人耳目,如果此刻真有人在柳树村干坏事,这罪名也能名正言顺地落在她头上。村民被一顿打砸威胁,只怕最后也会明白民斗不过官,只能妥协。   阿璃冷汗下了一层,果然自己还是太天真。   林文渊看她如此,心情颇好,正待下令,忽然有人来报:“明府,不好了!”   林文渊立刻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那人进来附耳几句,林文渊脸色大变,狠狠瞪了阿璃一眼,带着人走了。   阿璃顾不得疼,起身道:“叫上所有人,赶快离开这里!”   村民依然一头水雾,但这回却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执行了阿璃的命令。   外面山头,燕三十六将五花大绑堵了嘴的柳二狗丢到地上,柳二狗瑟瑟发抖,事情败露,他没命地逃跑,原本还庆幸没人追来,结果转头,就被人当头罩了,跟牲口一样拖到这里。   他心里就一个念头:林文渊要杀他灭口。   “你若真落在林文渊手头,此刻只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柳二狗猛地抬头,入眼是一双青色的靴子,往上是他没见过的材质做的玄衣,再往上,是一双锋利得仿佛看一眼就要削掉他一层皮的厉眼。   柳二狗吓得低了头,头顶又传来声音,“你若聪明,就乖乖待着,或许还能活命。带下去!”   燕三十六立刻将人交给手下,转头看那头藏着的人,问:“主人,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顾臻瞥了那边一眼,偷偷摸摸藏着的人还真是不少,一个个都还穿着地痞的衣裳,似乎正等着谁的命令。   他不得不说,林文渊这个人倒是有些聪明劲儿的,一件事,留几个后手。   “动手吧。”   话音方落,两条黑影如鬼魅一般游走进了那边树林,接着传来的便是各种惨叫声。   林文渊赶到时,这里二十来号人已经在地上哇哇大叫,手臂尽数脱臼,爬都爬不起来,偏偏行凶之人是谁竟然没一个人看清楚。   林文渊气得面色铁青,却不敢多逗留。只是两个人,便解决了这二十来号人,显然对方不是等闲之辈。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他能清楚意识到,这是一个厉害人物在跟他示威。   他迅速冷静下来,下令:“撤!”   衙役们不明所以,“不追查那两个人吗?”   “你若想死,我不拦你!”林文渊带着人便走。衙役讨了个没趣,叫那些手脱臼的赶紧滚蛋。   暗处观察动静的燕三十六也叹道:“这个林文渊倒是机警。”   顾臻却没心情在这里浪费,此刻他很想看看那个被一个小小县令欺负了的阿璃会是怎样一翻楚楚可怜模样,急匆匆往柳树村冲过去,在村口处看到由江勉和星儿扶着的阿璃,面色苍白如纸。   顾臻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扶住阿璃,“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看到这张脸,阿璃紧绷的神经突然就松懈了下来,所有的惊吓恐惧漫上心来,身体下意识地颤抖起来,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字。   顾臻看得心中疼痛,轻轻抚着阿璃的背脊,“别怕,林文渊已经走了,他不敢再回来了!”   昏过去前,阿璃紧紧抓住了顾臻的手,这仿佛是她最后能够安心依靠的地方。   江勉看着,心里头非常不是滋味。终究,是自己连累了阿姐。 第36章   “你怎么会来?”房门外,江勉怒目圆瞪。   “我只是觉得有些人比较蠢,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还要连累自己的阿姐。”   顾臻很不客气地在江勉伤口上撒盐。少年气红了脸,顾臻却淡漠地瞥了他一眼,“等什么时候你真的有能力独挡一面,再来跟我说让我滚蛋的话。”   江勉胀满的怒气就跟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他知道,这次,是他蠢了。他把这个世道想得太简单,把人心也想得太单纯,甚至到现在他也没捋清这短暂的时间里,阿姐跟林文渊交过几次手,又相互算计过几次,最后孰胜孰败。   “我会好好努力的!”江勉眼神坚定地看着顾臻。   顾臻扯了扯嘴角,此刻他实在没心情去教导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能带兵跟敌人周旋,血拼沙场,脑子里考虑的是如何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己方伤亡,给敌军造成最大伤害。   而江勉,这种养在深宅后院的小子,只怕考虑的是吃什么,玩什么,如何让父亲刮目相看,不对自己失望。   这些差距,是从他们出生开始就存在的,并且永远不可能消失。他的确不该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一个没经经历过风雨的少年。   反倒令顾臻意外的是,阿璃比江勉大了不过四岁模样,如今也还未到十九,同出自一个江家,阿璃怎么会变得如此聪明机敏的,几乎算到林文渊的所有伎俩,甚至最后还猜到林文渊的杀手锏,竟然带着所有村民逃跑。   林文渊可是三十好几在官场打拼十余年的老狐狸了,阿璃不过是嫁过一次人,当了一回弃妇的寻常妇人,当日她震慑杀手,那估计要的是胆识,而这回,胆识之外,更多的是智慧。   顾臻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眼光很好,阿璃不但长了一副好皮囊,心性智慧更非常人能比。   “我说,我会努力的,总有一天能赶上你!”少年怒气冲冲说道,在他表态之后,顾臻这个混蛋竟然一句话也不说,这分明是无视他的决心,或者应该说他是在鄙视他才对!   顾臻终于将视线从那扇紧闭的门扉挪开,对上少年坚定的眼神,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哦,我听到了。别喊这么大声,吵着你阿姐。”   江勉一口气堵在喉咙上,吐不出更咽不下去,只好转眼去看那扇门。   山村里房屋本来就破败,加上被打砸过,墙面窗户都透着风。顾臻原想直接带阿璃回茶庄的,可阿璃突然昏迷,脸色还那般难看,他不敢拖。幸而村里有个老妪粗通医理,村里妇人平时有个头疼脑热,怀孕生子什么的都是她在操持。   这人都进去一刻钟了,还没个动静,两人不禁都有些担心。   终于那头门吱嘎开了,江勉故意挡在顾臻前面,奈何顾臻高了一头,一点不影响他的视觉。   “璃娘/阿姐怎样了?”   两句话同时出口,两个男人互瞥一眼,将视线再次锁定老妪。   老妪看了一眼外面没有散去的村民,招呼他们到旁边的屋里说话。可进了屋她又开始打量,这回主要打量顾臻。   顾臻端着一张俊脸任她看,江勉看得急了,“大娘,别卖关子了,我阿姐到底怎么了?明明之前在村口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你这孩子,毛都没长齐,急什么?”   江勉吃瘪,这特么跟毛长齐没长齐有什么关系。   江勉是阿璃的弟弟,老妪知道,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帅气逼人的顾臻是个什么来历她却没数。   “大娘有什么话尽管问。”   顾臻隐隐嗅出一股异样,老妪正襟危坐,“郎君跟娘子是什么关系?”   顾臻还未启口,江勉抢先道:“萍水相逢而已!大娘有什么事,对我说便是。”   这下老妪为了难,方才阿璃晕倒,所有人都看着顾臻二话不说便将人抱起,哪里像是萍水相逢寻常关系,说不定两人早已私定终身,却被家里棒打鸳鸯。如今珠胎暗结,只怕这郎君都不知道,这本是很损妇德的事,若换个人,老妪估计得赶出门去,可今日阿璃刚为他们解了难,这事她便做不得。   不过转眼间,老妪便换了语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娘子身子虚,怕是今日受了惊吓,需好好静养。现在天色也晚了,如果两位郎君也要住下,我好找人给你们安排住处。”   “真的只是如此?”江勉一颗心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总觉这老妪原本不是要说这话。   顾臻早看出老妪口是心非,只是一时没闹明白她到底想隐瞒了什么,拱手一揖,“那就有劳大娘了。”   老妪摆摆手出去了。   阿璃直到晚上才醒过来,屋子里暖烘烘的,身子却还是凉得厉害,她下意识地去摸肚子。这个月份,肚子早已经凸出,只不过冬□□物宽大厚实,别人看不出来罢了。   “娘子放心,孩子很稳当。你大概是被柳二狗那个混账东西撞倒动了胎气,好生静养,无甚大碍。”老妪一脸慈祥地看着她。   阿璃安了心。   老妪又道:“有句话原本不该我来讲,咱们都是女人,娘子若真心想将孩子生下来,理应让他父亲知道。这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今日见娘子作为也不是寻常妇人可比,俗话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再则,不为自己,也该为孩子考虑着些。娘子三思啊。”   阿璃摸摸肚子,头一回思考孩子的想法,是啊,她自认为可以将孩子照顾好,但哪个孩子不想有个爹?   可顾臻可不是什么有情郎。至今她也没搞明白这个男人为何会来蜀中。   听得阿璃醒了,顾臻第一个来探望她,阿璃愣愣地看着这个男人,这个男人雷厉风行惯了,做事也不拖泥带水,若是让他在孩子和大局之中选择,她觉得他最多表达一翻对她母子的不舍和亏待,转头就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为了大局牺牲他们。   这样的男人,就算为了孩子她也赌不起。   “怎么了?”他不介意一个女人对着他发呆,但是对着他魂游天外,这就让他无法消受了。   阿璃垂眸,“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这是个什么意思?前一刻他还觉得自己又一次英雄救美美人可以考虑投怀送抱,或者来个以身相许他也是很欢迎的,可特么阿璃分明就不想见他。   顾臻觉得自己受到了冷遇,看阿璃无精打采地躺下又舍不得将人拎起来质问,只好忍了忍出门。   村子里穷,幸好安胎的草药还能找到一些,那头王石带了一车米粮过来分给村民,说起来他们庄子也真没富裕到在这米粮最贵的时节大量采购来接济山民。   阿璃喝了碗小米粥垫肚子,过了一会儿才喝了安胎药。这边药味儿未散,那边药罐就被人给偷了。   燕三十六小心翼翼地看着外面,这村子太小,连个完整的墙都没有,偷个东西无处躲藏真的好心虚。   顾臻就着药罐将药渣扒了扒,紫苏、菟丝子、白术、杜仲等等,这配伍怎么看怎么像是温中补脾保胎的。   他爷爷的!他才走几天,这个混蛋竟然就给他揣了一个小的?到底是哪个野男人的?难怪今天看他的样子这么奇怪。   “把药罐子还回去!小心别让人看见!”   燕三十六很想问问这位主子看出什么了,却发现主子的脸色那叫一个黑,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   还完药罐回来,见得顾臻还坐在原地,动也没动一下,燕三十六这下更加惶然。   “去问问,阿璃回江陵城这些日子都见过些什么人。”   他一直派暗卫跟着,就不信了,若真有奸夫,一定能揪出来。   阿璃半夜醒来,乍然看见一个庞然大物,杵在她床边,一双眼睛冒着绿光,冷幽幽地盯视着她。   阿璃吓得心脏一缩,差点就要大叫出声。   “是我!”顾臻的声音那叫一个冷,将昏暗的油灯挪到床边,阿璃终于看清楚了,摸了摸胸口,才长出一口气,“你怎么在这里?”   顾臻冷眼瞥她,“白日里我为你解了围,你连问都未问我一句,莫不是不想见到我?”   咦……这口气怎么这么酸?   “我这不是病着,脸色这般难看,哪里能见人?”   嗬!竟然还在跟他装可怜!   顾臻看看她的肚子,今日发生的事情他都找村民细细打听过了,定是柳二狗那一撞,让阿璃动了胎气,她倒也是个骨头硬了,竟然硬生生忍了那么久才昏过去,顾臻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因为心疼便更加生气,想到这混账女人因为别人的孩子强忍这么多痛苦,他就义愤填膺。   可偏偏他又有一丝庆幸,这生孩子还是小产,女人都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幸好今日自己来得及时,若阿璃再这样硬撑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测?   他感觉自己心头有滔天怒火,怎么都发泄不完,可偏偏面对她就是没法发作,这让他十分懊恼和憋屈。   被顾臻这样冷冷盯视,阿璃头皮有点嘛,屋头炉火烧得旺,干得她嗓子疼,摸摸脖子,她小心询问道:“那个,我能喝口水么?”   顾臻一脸冷凝地转头,看到旁边有个茶壶,给阿璃倒了一杯,阿璃伸手去接,他的手却缩了回去。   阿璃的手尴尬地僵了僵,以为这个男人要闹什么幺蛾子,却见他抿了一口,便将茶壶放在了炉子上,直到温好了,才重新倒给她喝。   这个动作是非常连贯不带一丝表情的,阿璃心头升起那么一点温暖来,忍不住将男人瘫着的俊脸多看了一眼,这一看,半晌便没挪开眼。   “还要喝吗?”   顾臻微微蹙眉,这个女人端着空杯子喝个什么劲儿?跟他在一起就这般心不在焉?   阿璃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看人看呆了,脸颊红了红,将杯子递还给顾臻,“不喝了,怕起夜。”这肚子越大,越容易起夜,很影响她水面。但起夜这话却不敢当着一个男子说出来,阿璃的脸又红了一层。   见她撇开头,又准备睡觉不理人,顾臻火了,“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   阿璃躺下的姿势僵在半道上,黑葡萄似得眼珠子爬了两圈,勾得顾臻气息一滞,口干舌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灌下,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案几上。   阿璃这才醒悟过来,“今日之事,真的十分感谢!若不是你,我与整个柳树村怕都是要遭殃。”   顾臻脸色缓了缓,“如何?”   “呃,那个,你是不是可以……”   “你先说为这些山民请命伸冤”   阿璃点头,“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了,但我认识的能在上头说得上话的只有你了。这天下总该有个说理的地方,否则,百姓要如何过活?”   顾臻皱了皱眉,自己都顾不上,还瞎操心什么?   “如今我无职务在身,有些事情不便直接插手。”   “无职务?”阿璃有点懵,这一世到底偏离了多少,没记错的话,上一世,顾臻这个点上应该都跟国公府那位定亲了,而且没多久还从侯爵晋封为王爵,依然身兼三镇节度使。   换这一世,不但没定亲,难道连三镇节度使的身份都丢了?   对此,顾臻也很是郁闷,龙椅上那位大概是想着他要带母亲离开长安,本来该年前就下的任命令,硬生生拖到现在还没音讯。母亲说,那男人年纪渐渐大了,脾气反而越来越小孩子气,让他宽容些。   对于这样的母亲,顾臻能说什么,干脆自己先来了蜀中。   “你不必担心,林文渊应该不敢再来柳树村。回头我写封信去御史台,由御史台出手名正言顺。反倒是你,真没有什么可想对我说?”   那孩子,到底是谁的?是哪个野男人,还是……我?   但凡有这种可能,顾臻就忍不住要往这方面想。抓心挠肝没完没了。可真是他的,难道阿璃不该直接扑上来告诉他?她不说,只能说明这孩子恐怕真个跟他没一点关系。   阿璃看出男人的焦灼,一时有点不知所措,“那个,你想知道什么?”   顾臻盯着阿璃的肚子,磨了磨牙,“没什么?你早些睡吧。”   说罢就这样走了。   阿璃一脸莫名,这个男人,莫非一个月也有那么几天莫名其妙闹情绪? 第37章   翌日,阿璃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并没有忙着离开,而是将村民召集起来,说茶庄要招工开荒的事,经过昨天那一役,村民人都十分乐意。   阿璃在这边登记造册,谈工钱,那头燕三十六也将从暗中守护阿璃的暗卫那里收集来的关于“野男人”的消息告诉了顾臻。   所有消息显示,阿璃回到江陵城这几个月,只接触过三个非血缘关系的男人,第一个,便是王石。   王石是护送阿璃回江陵城的人,结果送过来,他人就耐着不走了,说没关系,鬼都不信。   “这个人到底什么来路?”顾臻头一回想起查查这个莽夫。   燕三十六回禀:“似乎是三年前他身受重伤,是璃娘收留了她,从此便留在临沙县县衙,后来来了这边……”   果然有□□!   王石此刻正在帮村民夯实院子的土墙,莫名感觉到后脖子一凉,四周环望,却没发现一点异常。   第二个,便是跟顾臻有过一面之缘的傅东篱。这位的事情整个江陵城都知道,从小就将阿璃当成他未来的娘子,却不想阿璃没看上他,反而嫁给了穷酸秀才陆焕之,对他打击颇大。年前还因为阿璃被逼婚的事,气愤之下跟江家那位婉娘退了亲。   上回阿璃跌落山崖也有他的功劳,盖因江雄认为他与阿璃有□□,起了冲突才导致阿璃跌落悬崖。   这个看似最有可能的人,顾臻反而排除在外。在他看来傅东篱虽然看似还不错,但这么多年阿璃都没看上他,断然不会一合离回来就看对眼了,这只是傅东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罢了。   “第三个是谁?”   “赵阿三。”   顾臻皱了皱眉,“这是个什么人?”   “一个卖野猪肉的屠夫,家就在那头赵家沟……”   顾臻脸色骤变,屠夫,莫非就是江家逼婚时阿璃唯一见过的那个求婚者?赵家沟,不就是阿璃接济过的小村子么?   “听说璃娘就是因为违背林文渊的意思,接济了赵家沟,才惹上了林文渊,最终导致了昨日柳树村的事。”燕三十六说完,才发现自家主子脸色已经冷瘫了。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连他都下意识地想逃,但被强大的意志力拉住了,坚定而肯定地做了总结陈词,“这三人,除了王石,另两人跟璃娘都直是打过几次照面。”应该、不会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吧?   “下去好好查查这个赵阿三。”   燕三十六有些郁闷,一个山野屠夫,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头,祖宗十八代就翻了个底朝天,实在太简单明白了,可显然这位想知道的是不一样的东西,若查不出他想要的,岂不是显得自己太无能,平白给了燕十六奚落他的借口?   这边整顿好离开,经过一夜的梳理,顾臻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随同阿璃一道回四明山茶庄,刚到山脚下,便见一大群子人过来,其中一人憨厚敦实的莽夫跑得最快,铺面一阵泥土气息,灼热视线毫无疑问是粘在阿璃身上的。   顾臻皱眉:“这是何人?”   燕三十六脸瘫:“赵阿三。”   下一秒他便见自己的主子不动声色地走到阿璃身边。赵阿三冲上前,刚要给阿璃打招呼,便发现面前突然多出一个人。这个莽夫看也没看顾臻一眼,反而探长脑袋继续关心阿璃道:“璃娘身子可好些?”   一来就问身子?顾臻冷眼斜睨,一张俊脸端得好不端正。   阿璃只觉得自己脸上的小绒毛被一阵阴风撩掉一层。   “我已无碍,谢郎君关心。”   赵阿三耳根子一下就被阿璃的话染红了,继续探着头,眼睛都看直了,其他人其他事又哪里落得进他眼里。   顾臻昂首挺胸,在中间走的好不碍眼。赵阿三几次试图绕开都以失败告终。   王石看燕三十六:你这主人今日抽什么疯?   燕三十六眼观鼻鼻观心:主人的心思,岂是我等屁民能猜的。   翌日,赵阿三代表赵家沟给阿璃送鸡蛋过来,顾臻没事坐在正堂喝茶,看赵阿三也被仆人引进来,大有坐下不走的意思,淡漠地瞥了一眼,继续喝茶。   赵阿三很憨厚地冲他点点头,这个郎君的气势好生吓人,他很识趣地选择了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顾臻用眼角余光将赵阿三打量了数次,无论怎么看,此人身上都毫无可取之处,阿璃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赵阿三总觉得这个正堂阴风阵阵,全身毛孔都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搓了搓手臂,端起仆人捧到手边的热茶,一口饮尽,终于暖和了一点。   喝茶如牛饮,阿璃那样优雅端庄的人怎么可能眼睛突然这么瘸,一定有原因。   顾臻放下茶盏,决定跟这个其貌不扬的屠夫好好谈谈人生大道。   这个郎君一靠近,气势越发骇人了,赵阿三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起身拱手:“郎君有何指教?”   突然变得彬彬有礼了?跟昨日那莽撞的行为天差地别。   顾臻这才发现今日的赵阿三与昨日接阿璃时的粗布麻衣很不一样,今日看起来竟然少了些土气。   顾臻冲他抬抬手,在旁边坐下,赵阿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左看右看才明白顾臻那一抬手是让他入座的意思,顿时红了脸,乖乖坐在顾臻下手,一边还遵照母亲的教导,将屁股紧紧贴在脚上,可不管他怎么努力,却都不如眼前这位郎君坐得轻松自然好看,顿时便有些自惭形秽。   顾臻含笑看过来,春分般和煦的笑容,照得赵阿三愈发局促。   “你跟阿璃很熟么?”   不叫璃娘而叫阿璃,充分说明他们的关系很近。   赵阿三虽然没见识,可并不蠢。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听大嫂说,还是他替璃娘和柳树村解了围,看他这派头,也必定是大户人家,在此的目的,恐怕也是为了璃娘。而自己不过一个山野村夫,还受璃娘接济,拿什么跟人家比?   赵阿三捏着这件好不容易借来全沟子最新却也浆洗得破旧的棉衣,再看这位郎君一身玄衣,那料子他都认不出成色,光是看看就觉得又柔软又挺阔,将他的身材包裹得修长不失魁梧,也只有这样的郎君才配得上璃娘。   “也、也不是很熟。只是见过两三次而已。”是啊,他只是跟璃娘见过几次,这位显然昨晚就是住在这里的。非寻常关系,怎么会住在茶庄?   他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这位郎君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怕是以为他是什么登徒浪子,在打璃娘的注意。   “听说璃娘身子不好,这都是全村上下的心意。”赵阿三看着那一篮子鸡蛋,有些抬不起头来,这些鸡蛋,只怕连人家身上一块料子都买不到。   “那我就代替阿璃谢谢你了。”   这回顾臻直接端出了夫家的派头,赵阿三哪里还能待得下去,“不客气,该我们感谢璃娘才对,郎君若无他事,我便告辞了。”   赵阿三跟只斗败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地离开。阿璃终于从里面出来,看正堂只有顾臻一人,此刻正捏着一只鸡蛋不知道在看什么。   阿璃打量一圈,问道:“人呢?”   顾臻顿手,抬眸看她,“你一个妇道人家,没事出来见什么男人?”   阿璃:这又在抽哪门子的风?   顾臻起身,提着篮子过来,对她说:“我想吃茶叶蛋,会做吗?”   阿璃狐疑地看着他,“茶叶蛋是个什么东西?”   顾臻回屋给她翻出那本地理志,上面清楚记载着煮茶叶蛋的方法。将书摆在案几上,坐在一旁欣赏阿璃按着书上的法子,用野男人送来的鸡蛋为他煮别人都没吃过的茶叶蛋,突然觉得,这样的人生也挺不错。   阿璃将煮好的蛋一一颗一颗捞出来,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别人送给她的蛋,他要一锅全煮了。   这一分心,蛋滚到手上,烫得她痛呼一声,带着滚烫热气的鸡蛋飞了出去,顾臻伸手便要去接。   “小心,烫!”   话已晚,顾臻已经将蛋捏在手里,完全没有像她烫得丢开的意思。   阿璃吃惊,“不烫吗?”   “那是你的手太嫩。”   阿璃露出羡慕又赞叹的表情。顾臻笑,将蛋放进凉水里,接蛋的手背在身后,在衣服上蹭了蹭,刚出锅的,果然够烫!   待鸡蛋凉了,敲出裂缝,丢进旁边炉子上熬着料的砂锅里。顾臻始终在旁边看着,脸色比前两日好了许多。   阿璃拿着长竹筷轻轻搅动着,偷偷观察着他,斟酌了一下启口:“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哦?何事?”顾臻抬眸,知道找他拿主意,这是个好习惯。   阿璃放下竹筷,正襟危坐,正色道:“就是那个墓里那些粮食,我想尝试着种一下,按照这本书里的方式。”   顾臻故作深思状,阿璃有些不安,解释道:“我知道这对死者不敬,但是,万一真的如书上说的那般能获得大丰收,说不定从此便不会有人再饿肚子。”   据地理志上说,一亩田,可收三石稻子,而如今的平均水平不过一石,一石为十斗,一斗为十升,其中五升是要折合成碎银上缴的。若真能收获这么多的稻子,山下开拓出来的十几亩田便能将山上的损失补回来。   至于山上,她想种那个叫做玉米的东西。这东西的产量跟稻子差不多,也能供人果腹,杆子还能当柴火,只要这边的山地开坑出沟渠,有水灌溉,大概不至于绝收那么惨烈。   阿璃满眼渴望地看着顾臻,仿佛身家性命都托付他身的感觉,令顾臻浑身舒畅。   “当然,若是利国利民,何乐而不为。不过这东西有利有弊,若是被心怀叵测的人知道,被用来危害天下就不好了。所以我会叫人把粮种取出来,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只需要乖乖坐在家里等着便好。”   顾臻也是此刻阿璃提起他才省起,若是让太子或者晋王知道那个墓和这些粮食的机密,处心积虑运作一番,必定会搅出大的风波来。   幸好自己来了,否则阿璃擅自拿出这些东西随便用,只怕会惹来灾祸来。   顾臻抬头,忽见阿璃跪坐的姿态有些歪斜了,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如今也不知道到底几个月,大抵是有些不方便的吧,这样跪坐太久估计也会很不舒服。   顾臻接过竹筷,“你去那边榻上看书,我来看火。”   阿璃是真的有些累了。肚子越大,这样跪坐着便会越累,起身时她忍不住扶住了后腰,可跪坐太久难免脚麻,身子歪斜了一下,一只大手稳稳地将她托住,阿璃吓了一跳,抬头看顾臻,顾臻怒目圆瞪:“你就不能小心点吗?”   这样摔下去,万一又动了胎气可怎么办?   阿璃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尴尬地站直身子,顾臻也意识到自己失态,默默地将两只爪子收到背后磨了磨,妈的,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难道他要自欺欺人地帮野男人养孩子不成? 第38章   林文渊吃了个哑巴亏,心理十分不痛快,连江瑶都被他吼了一回。   江瑶气呼呼地回了娘家,谁知江家这边更不安生。父亲的脾气几乎炸出了天,一见她便道:“山溪山的茶庄子你想要便拿去!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江瑶委屈得大哭,“那怎么就是我想要的东西了?阿爹也太不分青红皂白了。你护着大房,可也要为阿娘他们想想,阿兄是个扶不上墙的,阿婉被那傅东篱退了婚,败坏了名声,如今还没找到个合适的婆家。阿爹却从不为他们筹谋一下,只顾着大房是否受了委屈……”   “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一句,山溪山占地闹出人命的事可是真的?”   江瑶哑了声,顿时心虚气短。   江英气急,“那林文渊不是个好人,你若还当自己是江家人,就跟他断了,你若还要跟他,那以后就别回江家,我也没你这样的女儿!”   这话说得太重,柳氏赶紧过来打圆场,江英被拖回了屋里,转头柳氏也将哭得梨花带雨的江瑶拉进自己房里,“儿啊,你不是说山溪山那庄子没事吗?怎么就闹出人命了?”   江瑶抹了一把泪儿,“阿娘别听那些刁民造谣生事。要建别院当然要征地,被上头贵人看中是他们的福气,他们以为那边风水好,自家那点土地和破屋奇货可居,漫天要价,这才要毁了林郎的名誉。阿爹宁愿相信这些流言蜚语也不相信自己的亲生女儿……”   江瑶又抽泣起来,柳氏赶紧安抚,“你爹就是个暴脾气,你别太当真。只要这事不是真的,一切都好说。”   江瑶心口幽幽一凉,用手帕擦干了眼角,坚定说道:“当然不是真的!”   “可阿勉那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他们是隔了一日才知道的,阿璃那日去柳树村根本就没跟二房这边打招呼,江英因此很是气郁,如今又传来柳树村的妖言,江英更是气坏了。   平素里县太爷想如何作威作福他管不了,但是这次,是把江家也一块儿拉下水了,却连招呼都不跟他打一个,江英如何能不气。   江瑶挺了挺腰板,“这就更不关我们的事儿了。是江勉自己要去请人开荒,价钱谈不拢跟人闹了起来,正好被柳树村的刁民抓起来威胁林郎。阿娘,你说我们冤不冤?”   这女儿心思活络,柳氏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不该信,可若连自己这个做娘的都不站在女儿一边,岂不是更教外人将她欺负了去。   江瑶回江家没得到一点安慰,反而添了桩心事,当日便又回了县衙,林文渊正打算买点东西去把她哄回来,在门口碰上,自是又是赔笑又是诱哄,才让江瑶把那口气给咽了下去。   进了内院,林文渊将江瑶拉到房中,问道:“我听闻阿璃的庄子上来了一个贵客。你可识得?”   林文渊有七成的把握那个人就是叫人将他买去的地痞流氓收拾了的人。能有那样的护卫定不是寻常人。   “贵客?什么贵客?”   林文渊将他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姓顾,长安人士,除了那个跟阿璃有□□的还能有谁?   “你说的人我大概知道是谁,我虽没见过,但曾经救过阿璃那个小贱人的性命,听说是在长安开绸缎庄的。”   皇城脚下,鱼龙混杂,一巴掌下去,能打死蚂蚁,也能招惹上权贵,还真是个棘手的对手。现如今,林文渊就担心这个人真的插手柳树村的事,若是他真有什么了不得的门路,把柳树村的事情捅到上头,届时又是一翻麻烦事,费钱不说,还会惹得一身骚,洗都洗不掉。   “你可有法子将他请出来见见?”   江瑶心头又是一凉,“怎么?莫非你真的惹上麻烦了?”   林文渊捏捏她的小脸蛋,“夫人说哪里话?”   “既然没麻烦事,为何怕长安来的人?不过一个商贾而已……”   “真是妇人之见!能在长安谋得富贵荣华的,就算只是一个普通商人,那也不简单,没有强大的人脉,寻常人家,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你们江家不是也曾想在长安开茶叶铺吗?最后不也功亏一篑,其中艰难总该知道一二。只要是有人脉的,就可以为我所用!”   江瑶顿悟,她怎么没想到这点,这样的好事可不能让阿璃那个小贱人独吞。   “可是,上回我们没帮她救阿勉,还落井下石,只怕……”   “所以才要叫夫人想办法。若实在不行,本府就委屈一下,跟他们姐弟二人办一个谢罪宴,你看如何?”   江瑶犹豫不定,若是如此,阿爹那边倒是有了交代,可是要让她向阿璃谢罪,门儿都没有!   “夫人!大局为重!”林文渊还不知道江瑶什么性子吗。   江瑶烦躁地应承下来,林文渊怕她反悔,督促她亲自写了谢罪书,并且是以江家二房的名义送到四明山。   这几日天气好,四明山按地形被划分出几个区块,一把火,烧掉了成年的杂草枯叶,留下一层草灰当肥料。   男人们耕地、挖池塘,女人们跟着阿璃分发粮种,教播种方法。以前都是将种子直接撒在土里掩埋,发芽率通常不到一半。这回阿璃在山洼里选了一块肥沃的土地,平整出来,统一催发幼苗。据说,这种方法发芽率高,带土移栽存活率也很高。何况山地本来就贫瘠,带点山洼下面的肥沃土壤倒是好的。   这边忙了一日,回到茶庄里,才看到江瑶送来的信,送信的仆人是江家二房的一个小厮,自然是识得她的。   阿璃只简单看了一眼,江瑶怎么可能来谢罪,定是有其他目的,她大大方方地拒绝道:“谢罪就不必了,一家人,没有隔夜仇。”   小厮急了,“这可不行!那头已经准备好宴席,就等郎君娘子回去,还有也请顾郎君也一同前往。”   请顾臻?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阿璃心头冷笑,“告诉她,林县令让这山地也按两税交,再过几月,就要交夏租,我们这头忙着干活,江陵城又远,来回要两日,实在耽搁不起。”   阿璃这头刚回绝,顾臻从外头回来,接过信看了一眼,也道:“请罪就不必了,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去拜会一下林明府。”   小厮眼睛一亮,不用说,这位仪表不凡的陌生男子定是传说中那位姓顾的郎君。   “那感情好,小的这就回去禀报!”   打发了人,顾臻送阿璃回内院,视线不经意地掠过她的肚腹,这冬日衣服宽大,他也没法估量出她到底有几个月的身子,可见她扶腰的动作,看得出,成日里在外操劳也着实有些吃不消。   “我看星儿那丫头挺机灵的,地里的活儿就交给她,你若实在不放心,偶尔去看看便是,不用一直待在外头。”   阿璃斜眼看他,“星儿是我的侍婢,方才那也是给我的家书。”你怎么安排得如此顺口,偏生还有人听命,这算怎么回事   哟,这倒计较上了。他这是为她着想竟然还不领情。   “地里的农活且不提,那信虽是写给你的,但他们想见的人却是我。”   阿璃愣,“莫不是他们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   “那倒不至于。该是那日我让燕三十六教训了林文渊的人,虽然没路面,但后来却堂而皇之地进了柳树村接着来了你这里,林文渊那只老狐狸要找出我不是很容易吗?就算我自称是商人,那也是在长安城扎根的商人,他狡猾得很,怕我借用长安城的关系,把柳树村的事情抖落出去,他讨不到好。若是不去见他,他是不会死心的,徒惹麻烦。”   “你去见他,莫非是想官官相护?”   顾臻横眼,这个家伙脑子都在转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只怕来查此事的御史都快要上路了!”   阿璃眼珠子亮了亮,低头抿了抿小嘴儿,当晚便亲自给顾臻做了一张又甜又酥软的玉米烙。   长安城,晋王府。   曾经的状元郎陆焕之跟晋王李元在暖阁下棋。清平公主来探望自己的兄长,与他碰了个正着。   洗手烹茶,清平公主很少亲手做这种事,而且难得这么专注细致。李元看了一眼,对陆焕之道:“我这妹妹有个缺点,就是心眼又死又直,看中的东西,很难割舍得下。她可从来不曾给我这个兄长煮过茶。”   陆焕之面色很是平和,“这么说,我的运气岂不是很好。”   李元不置可否,“你弹劾刘天昊的事,有人说你以八品县令身份不畏都护强权,胆识过人,也有人认为你是为了向清平谢当年拒婚之罪,才以身犯险做下这样的事,也算是个识时务的有情郎。”   “哦?那晋王觉得本该是如何”   “我怎么看不要紧,这朝堂什么都可以错,独独立场不能错,自己是什么身份,就该站在什么位置,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被人抓了把柄,永世不得翻身。你是吃过这个亏的,应该知道各种厉害。”   你不就想说我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你们手中么?叫我别吃里扒外!   陆焕之依然和煦如初,谦恭地拱手一揖:“谢晋王提点,卑职受教了。”   那头清平公主煮好茶,端过来,笑道:“阿兄和陆郎在谈什么,这般投机?”   李元接过她递到手上的茶盏,随口道:“父亲要给你的陆郎封官,眼下有两个选择,很是犯难,不如你也来选选?”   听得“你的陆郎”几字,清平公主红了桃花面,“阿兄且说来听听。”   “第一个是留在长安当个京官,这不万县县令刚告老还乡,正好缺了个位置。”   “这个甚好!”   “可还有一个,父亲觉得更合适,那就是进御史台当一个百官忌惮很是得罪人的御史。”李元转头对陆焕之说道:“大概是你上回弹劾刘天昊,有理有据,证据确凿,教人无可辩驳,父亲觉得应该发挥你所长。”   能抓住刘天昊的死证,让太子都无力翻盘,这当然不是陆焕之的本事,全耐顾臻安排得周全。陆焕之虽还不清楚京中权势分割,派系争斗,但已经隐隐嗅出了苗头,顾臻这是将他抛出来,自己却顺利抽身,当真狡猾得很。   李元这边夸赞他,便是有意要激激他,谁知陆焕之半点纰漏都不给他,反而谦虚说道:“刘天昊的事不过一时侥幸罢了,这也是托圣上洪福。”   谁都知道御史台是肥缺却也真是得罪人的伙计,没后台,恐怕怎么被权贵弄死的都不知道。   关键一点时,自古以来,似乎还没有哪个驸马当御史的。   “很多人都想要运气,可惜烧香拜佛都求不到,焕之有这运气也是不错的。你自己觉得这两个职务如何?”   “晋王说笑了,这岂是我一阶下臣能置喙的。若真要评价,那便是各有千秋,只要好好干,都能有一翻作为。”   李元只觉得,这陆焕之狡猾了。   陆焕之示弱的话,激起了清平公主护郎之心,“那陆郎喜欢哪个多点?”大有你喜欢哪一个,本公主保证帮你搞到手的架势。   陆焕之当然也相信她有这本事,但这却不是他放弃分寸任性妄为的借口,反而笑道:“可有又轻松俸禄又高的官没?”   喜欢什么做什么官岂是他能够决定的,这些人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一个人生或者死,这就是皇家,这就是特权。他相信,李元今日找他来主动提出这个问题,便是早就给他安排好了,不过表面上知会一声罢了。   这就是强权,这就是官场,当你还太弱的时候,你的态度意见从来只是一个不该在人前放的臭屁。   “焕之又说笑了。”李元抿了一口茶,“你若现在拿不定主意,我倒是有一个提议。你不是求了父亲让你年后回乡祭祖么?三年未回江陵城的确该回去一下,这也算是衣锦还乡,给陆家祖宗张脸的事。今日我听御史台有人说起,江陵城有人状告知县林文渊,正想着要派个人去查查。你既然回去,就领了这份差事,也让父亲和百官看看你并非别人传言靠着某种关系爬上来的。”   李元意有所指,传言说的是靠着清平公主对他的痴念,可靠的到底是谁,他们心知肚明。李元向他透露过顾臻去蜀中的消息,至于顾臻到底在蜀中干什么,李元却查不出来。   这回蜀中之行大概也是考验吧,看他到底是站在顾臻那一边,还是晋王这一边。陆焕之自然从善如流。   关宫门前,李元亲自送清平公主回宫。清平小脸儿红润,问兄长道:“兄长今日跟陆郎谈得颇投机。”   李元嗯了一声,清平偷眼看着,迟疑启口:“兄长觉得他如何?”   李元叹了口气,这个妹妹就是死心眼,“你若是喜欢,好好调、教调、教。”只是,他早已不是当年你初见的陆郎了。   陆焕之回到暂居的馆驿,抬头看天,这些将他肆意揉扁搓圆的人,总有一天他会将这些还诸其身。 第39章   状元郎回乡祭祖的消息传来时,阿璃的地里已经长出鲜嫩的幼苗。因为如今天还冷着,幼苗长得有些缓慢,但是发出嫩芽之后,还是让所有人都露出了欣慰惊喜的笑容。   转头林文渊正高高兴兴地准备接风宴,想趁机巴结一翻,京中又有人送来消息说,陆焕之领了监察御史的头衔,巡按蜀地郡县。   林文渊一下便着了慌,前段时间,那个姓顾的商人还跟他相谈甚欢,应该不至于背后使诡计,何况,他明明塞了重金以防蜀地这边有人去京城告御状,那边甚至找了御史台和中书省的关系,将下面交上的公文关于他的给拦下来,那头一点消息也没有,可怎么突然就来了个监察御史?   林文渊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还有自己算漏掉的门路?殊不知,顾臻并未通过下面任何关系,只是跟龙椅上那位写了一封信,说他想在上任前巡视剑南道,却碰到有人以他的名义占良田建豪宅,还令无辜百姓死的死伤的伤,天怒人怨,人神共愤。   难得顾臻能给自己写私信,那位高兴得不得了,当即便下了谕旨让御史台彻查此事。上头的事,不是下面的人过问得了的,无论林文渊如何打听找不出源头,甚至连监察御史此来的目的是什么都打探不出来。   属地之大,百余县,他本也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这事跟他没关系,可就是会忍不住心虚。   这只在官场侵染十余载的老狐狸,又岂会没有后路,转头,向心腹交代了几句,不几时便有衙役穿了便装出了成。   顾臻自然是第一时间得到京中消息,陆焕之,领监察御史,回乡祭祖,呵呵,还真巧啊。   “你怎么笑得这般瘆人?”阿璃坐在书案前算山民们的账目,她对这些没了生计的山民是很大方的,江勉就曾告诫过她,她这般,若是土地没有收成,不到夏天就会将积蓄吃空。   她倒不怕吃空,到三四月份,茶叶抽新叶就可以开始收成了。可没想到,除工钱外,这么多人吃喝,也是好大一笔开销,她甚至怀疑能不能支持到新茶上市。   这正愁眉难展便见听得顾臻的冷笑。   这个男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这庄子里一窝就是大半个月,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正月都快出了,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他这么大一个人物,难道不该为自己的未来筹谋筹谋?这三镇节度使的位置说废就废了,他也不像是个任人宰割的主儿啊!   顾臻转头,看阿璃捏笔看他,笔杆子杵在下巴上,模样有点呆。   “若此刻有人想害你,只需要在你头上拍一下,这笔杆子就足够刺穿你的下颌。”   阿璃莫名打了个寒颤,乖乖的将下巴移开,还本能地将爪子放远了一点。   顾臻坐过来,盯着她的眼,半晌才道:“陆焕之要回乡祭祖。”   阿璃果然怔愣住,笔从手中滑落,在账簿上留下一滩墨汁,毁了她刚写好的账目。   阿璃回过神,将笔放好,将污掉的纸撕下,准备誊抄一遍。   “跟我无关。”   “你放得下就好。”   这些日子,顾臻看得清楚,这孩子只可能是两个人的,一个是他,一个是陆焕之。年前他来时,阿璃胃口不好,那分明是害喜的征兆。如此看来,阿璃这身孕也该有五六个月,时间正好是她在北方时。   阿璃与陆焕之做了四年夫妻,与他不过两天,从几率来看,自己的胜算不大啊。   如果这孩子是陆焕之的,阿璃留着,可是还存了跟陆焕之重修旧好的打算?   他是看得出陆焕之很舍不得阿璃的,女人最是心软,只怕为了孩子,陆焕之说一两句软话她便会乖乖回去。   可就算阿璃回去,陆焕之会甘愿放弃当上驸马的机会吗?那阿璃的处境又会变成什么样?   所以,如果阿璃真想回到陆焕之身边,他就不能跟清平公主在一起。   顾臻盯着阿璃,“你若对他还存了什么想法的话,不要瞒我。也许有些事情我能帮上忙。”   顾臻猛地顿住,他这是要将阿璃拱手相让吗?突然他有些心虚,怕阿璃真的叫他帮她回到那个陆渣身边,他再像个大无畏的勇士一般,就将心上人这样送出去……   心上人?   顾臻懵,阿璃什么时候成他心上人了?喜欢上一个好看对胃口的女人可以,但是将一个女人放在心上……顾臻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他从来不是会被情感左右的人,不,准确说,他从来不会谈什么儿女私情。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如果此刻燕三十六在场,一定会清楚明白地告诉他:是从很久很久以前……   阿璃抬眸,看顾臻的表情变了数变,也不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铺纸提笔,阿璃道:“你不会认为我会吃回头草吧?陆焕之那样懦弱又自私的人,还不配。”   顾臻嘴角扯了扯,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欣慰,什么表情没挤出来,只得端出高冷面瘫脸道:“你知道就好!”   转头,既然没打算跟陆焕之破镜重圆那你留着这孩子,可是因为它根本不是陆焕之的?   顾臻突然就心跳加速,不是陆焕之的,那只能是他的啊。   他的孩子,啧啧……   阿璃刚写了两笔,突然嗅到一股很诡异的气息,抬头,只见顾臻的脸扭曲了……   “那、那个,你没事吧?”   顾臻正在遐想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此刻是不是在阿璃肚子里感受到他这个父亲强烈的气场,正蠢蠢欲动。他甚至想伸手去案几底下摸摸他,突然听得阿璃的话,吓得他赶紧缩回手,差点跳起来。   “没、我很好!你也写半天了,不起来活动活动?”腰不酸?腿不疼?可孩子也会感觉无聊的啊?这个做娘的真不让人省心。   “跟我出去走走吧。难得今天是个艳阳天!你再窝在屋里都要发霉了。”   阿璃的确有些乏了,撑着案几起身,膝盖刚离地,顾臻便绕过来扶了她一把。阿璃站直,顾臻的手却没有从她后腰离开的意思,她看了他一眼,男人却像毫无所觉,扶着她便往外走。   阿璃道:“你不觉得男女授受不清吗?”   顾臻瞥她,不说话,倒是阿璃红了脸,马蛋,他们更授受不亲的事情都做过了,现在说这话,像是在打自己的脸。   阿璃摸摸发烫的脸颊,又道:“被人看到终是不好。”何况,国公府那位小娘子还等着你呢,万一哪一天你们定亲,发现你跟我授受不亲,那位一个气愤把我宰了,我有冤都没处说去。   这一次她是打定主意不想跟这些人扯上干系,可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这位闲得发毛非得粘过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顾臻松开手,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终是不放心,让倩儿过来扶着,这样看着的确稳当些。   阿璃觉得,这回顾臻回来处处透着古怪,尤其是对自己,未免太体贴了一点,她曾经还怀疑过这个家伙会不会已经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可转头想想,她与他不过两日的夫妻,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他头上,他若知道自己怀孕,恐怕定要弃自己如弊屡。   走上花园楼台,眺望远方,一片茶园环绕着这座不算大的宅子,茶园下面一片开阔地,赵家沟的汉子们正卖力筑坝挖渠。整个人工湖不大,但曲水回流,靠近茶庄这边可以种荷,阿璃还打算养些鱼,说不定也能卖个好价钱。   “要不要过去看看?”顾臻建议道。   阿璃有些心动,本来正想着这么大的人工湖挖好了,没雨水储蓄可怎么办,没曾想昨日便挖到了地下潜水。   不过这也不奇怪,在宅子后面便有一挂瀑布,这山中潜水肯定不少的,只是地面荒芜没有合理打理,存不住水。等他日植树锁住水土,应该能救上一救的。   阿璃在倩儿的搀扶下走到湖边,江勉迎上来,喜笑颜开,“差不多快三尺深的水了,再过几日只要能涨到丈把深,即便这个春天不下雨,这座山也不会□□到。”   这人工湖还建了泄洪排水的堤坝和沟渠,整座山包括下面的田地,只要湖中有水,打开对应堤坝水渠就能抵达对应的地方缓解旱情,而且也不需要人辛苦去挑水浇地,那头将挖湖挖出来的泥沙石头,石头来筑坝修渠,细的泥沙覆盖在刚开垦出来的几十亩荒地上,看起来似乎就不是那么贫瘠了。   不过,江勉依然觉得阿璃的四明山会亏本。   山上的地,林文渊丈量出来的耕种面积是一百亩,人工湖占了四十亩,加上沿湖足有两丈宽的堤坝,大概刚好一半的地。江勉私心里觉得,堤坝无需筑得这么宽,增加人力不说,还浪费了好多土地。   两税法加起来,差不多是二十税一,这减半的土地就变成了十税一,而这是按良田征收的税额出税,这边山地怎么可能有良田的收益?就算如今改善水利设施有了收益,恐怕连良田的三分之一都达不到,良田一亩出一石粮食,交五升,这边出三斗却要贡一斗,剩下的刨除良种成本,每亩二斗恐怕真的不够这些人钱,一年全庄子上下的吃喝就更别提了。   现在这还是在剑南道太平的情况下,吐蕃没事的时候也会骚扰边境,边境驻军,很多军粮都是从本地调运,每年总有一笔额外的供养军队的费用。   阿璃却一点不担心,只担心这人工湖筑高的堤坝经年累月会被冲刷,若遇上山洪,造成溃堤,淹没土地事小,冲毁山下人家屋舍淹到人事大。   “你觉得这些堤坝上种什么树好?”   要根系茂盛,又适宜这山地生长的,这样就可以加固堤坝。   “其实你多种点果树就挺好。”   阿璃眸光一亮,种果树还有收成,确实挺好,两丈宽的堤坝,绕湖完全可以种成一片果园。   那边赵家沟的汉子们看到阿璃过来,使劲朝赵阿三挤眉弄眼。当初阿璃招亲,见赵阿三的事,赵阿三是当成一件荣幸的事向村里人炫耀。   谁都知道这也就是能够口头炫耀的事,江陵城顶头的美人儿,怎么可能真的看得上一个屠夫,自然没人真有这方面的奢想,直到去年阿璃接济了赵家沟。   阿璃的茶庄子在四明山的南面,赵家沟在四明山的北面靠近山溪山那头,若非这四明山归了阿璃,恐怕他们会永远隔了个四明山不会有任何交集。   如今赵家沟成了阿璃的邻居,那亲疏关系自是不一样的。阿璃又这般照顾赵家沟,让他们现在不但有饭吃,还有活干可以养家糊口,难道真的没一点其他关系?   而所有人能够想到的便是赵阿三。赵阿三也是与有荣焉。看到阿璃这样的美人,男人也的确很容易生出那方面的情愫,只是赵阿三如今很清楚,自己再如何也只是痴心妄想。   被同族兄弟如是这般说道,他其实是有些恼的,只低声叫他们别乱说话。   顾臻淡淡瞥了这边一眼,恰好那头庄子上送茶汤来给众人解渴,江勉叫所有人休息一会儿。汉子们自动排队来喝茶,顾臻过来,亲自操勺给他们盛满,每递出一碗,还道一声“辛苦”,完全是一副男主人的姿态,搞得赵家沟的人面面相觑,都开始用可怜的眼神看赵阿三了。   赵阿三被看得脸色通红,顾臻将茶碗递他手里,和蔼可亲地说道:“上回你送来的鸡蛋阿璃很喜欢,没几天就吃完了,下回若有,可否卖给我?”   明明笑容温和宜人,赵阿三就是莫名地紧张,吞了口唾沫才道:“娘子若是喜欢,下回攒上送来便是,何须口气。”   那头倩儿在石头上垫了褥子,扶阿璃坐下,江勉也为她端来茶汤,嘀咕道:“他是不是太不见外了?”   前几日,他看到奶娘于氏悄悄拉顾臻说话,便没忍住跑去偷听,说的竟然是说媒下聘一事。顾臻还说他的母亲很满意,开春会来蜀地,怕还会来庄子上叨扰。   于氏高兴得合不拢嘴。   江勉知道这婚事怕是没他插嘴的份儿,可这个男人他就是觉得摸不清底,心里便很是不踏实,当然,若是阿姐喜欢,他也无话可说,可阿姐似乎也看不出喜欢或者讨厌。   阿璃觉得大概顾臻是高位坐惯了,哪里都要掌握主导权,“由他去吧。他大概也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了。”   昨儿个她问了,说上面的公文差不多该下来了,他也该走马上任了。   江勉反倒一愣,待不了多久?这是撩完就走的意思吗?他这跟阿姐出双入对的,阿姐的声誉岂不是被毁了?   转头,江勉找到顾臻,十分严肃地质问道:“你到底要不要娶我阿姐?若只是玩玩,休怪我不客气!”   顾臻笑:“这么说,你终于承认我是你姐夫咯?”   江勉气得俊脸通红,一时竟然说不上话来。   顾臻也不跟他闹,“待你阿姐能真正接受我的时候。”一想到那个孩子,顾臻就恨不得现在就将母亲接过来,共享天伦,这样,他总算有个完整的家了。   当晚他便写了家书,让母亲提前过来跟阿璃相处一下,培养培养感情,但信中并没提及阿璃,只道是念母心切。   从来没被宝贝儿子需要过,太夫人一看到这封家书哪里还坐得住,赶紧收拾采办东西,准备去看独在异地他乡的宝贝儿子。   龙椅上那位得知此事,胡子气得打结,那个小混蛋何时学会这一招了,竟然用这样无耻的方法跟他抢人! 第40章   陆焕之是到上巳日才到蜀地,阿璃的玉米苗早已移栽到山上,长得一片欣欣向荣,顾臻不知道在哪里找来的果树,桃、李、杏、枇杷、樱桃,在堤坝上种出一大片。堤坝临水的一面筑了围栏,用青石砖铺出一条四尺宽的小道,道路两旁种满了樱花。   光是想想,过上两年,樱花盛开,果子成熟,这片人工湖将美成什么样。   阿璃当然没这闲钱搞这些讲究,只是晚上睡了一觉,翌日起来,青石路已经从湖边穿过茶园,铺到了宅子大门口。   阿璃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花,几条她常走的道都铺上了青石砖,从宅子高出看出去,偌大的四明山便被这些青石路分割成了园圃,仿佛哪个富贵人家的后花园。   阿璃看得啧啧出声,不愧是三镇节度使啊,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看那头还有人在铺下山的路,阿璃跺了跺足有半尺厚的石板路,石板路下面铺着碎石,夯得可真结实,完全不用担心滑走。   “你这样铺路不觉得浪费吗?”   “这山地一下雨路上就全是稀泥,怎么走?你看看,我的的鞋子脏成什么样子了?”   阿璃好想翻白眼,你打仗的时候,身上难道还能干净?穷讲究什么?修路的钱大概都快够她买一个庄子了。   顾臻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土,“我要出门几日,你好生待在庄子里,别乱跑。”   阿璃听着这话怎么有些怪异的,待顾臻走后,她忍不住将顾臻近来的行为思忖了一遍,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啊。她摸摸肚子,现在要看不出真的不容易啊,顾臻这种体贴似乎是从柳树村回来就这样了,莫非他早就知道了?   于氏敲门进来,斟酌了一下,启口道:“我看这位顾郎十分贴心,上回离开时怕你挑食还刻意教我怎么做你喜欢吃的口味。这回离开,又千叮万嘱让我看着你别乱跑,前些日子下雨,路滑,你差点在茶园摔倒,吓得他脸上血色都没了,我跑了几步,才发现他没动,那个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转头就铺了路……”   “奶娘你是不是想多了?”   于氏握住阿璃的手,非常认真地说道:“奶娘也观察他很久了,这孩子,不错。”   阿璃突然有些迷糊了,顾臻真有这么好?   “奶娘,你是不是被他骗了?”   奶娘怎么对他印象这么好?这很诡异啊?明明那个混蛋嘴巴又损,还霸道,身为客人,都不曾尊重一下她这个主人家意思。若不是她为人大度,又知恩图报,早将他赶出去了。   于氏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说道:“我知道陆焕之伤了你,但天下,不是没有可以托付的人。如果是担心未出世的孩子,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的,陆焕之不是回乡祭祖吗?不如……”   阿璃立刻打断了于氏的话,“我之所以瞒着,就是不想陆家的人知道!”阿璃不知道上回杀她和害孩子的人是谁,但陆焕之以及他的妻子清平公主是有很大嫌疑的。   于氏一下犯了难,“如果是这样,不如找人收养?我只是担心你这身子瞒不住,是不是该回避回避?我老家还有个叔叔,那里……”   “没必要!”   “……”   “奶娘不必担心,我会跟他说清楚的。”   于氏看着阿璃的肚子,这孩子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她一旦决定了,别人怎么劝也是没用的。只是希望这次陆焕之祭祖别再来惹这孩子伤心。   上巳日那日,陆焕之回乡祭祖,江陵城有头有脸的都拖家带口去城门迎接,连百姓也都丢下手中活计去瞧热闹。   开国这么多年,江陵城就出了这一位状元郎。陆焕之曾经是江陵城的骄傲,虽然他被派到边远的临沙县为官,苦守三载,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衣锦还乡,自是风光无限。   陆母坐在舒适宽敞马车上,挑开帘子,看向外面夹道百姓,眼神透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尊严和高贵,头颅高昂,下颌微抬,即便是透过帘子看人,也像是从眼皮子底下露出的光,教人不自觉地低了一等。   几缕银丝像糖霜一样落在鬓上,没有折损她的容颜,反倒增添了几分气势。   “阿毛!”突然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陆母脸上肌肉僵硬,定睛看去,只见曾经的街坊陈婶正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在所有敬畏的目光中,这个穿着粗布麻衣,围裙上沾满油污,脸上毫无自觉洋溢出的热情笑容,仿佛他们还是那个要靠他们接济的孤儿寡母一般。   冷风不自觉地从陆母眼底拂过,那头与陈婶熟识的街坊赶紧拉她,怕她触怒了官夫人,似乎还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陈婶笑容便有些尴尬了,看过来的眼神也开始躲避。   陆母怎么可能任由他人污蔑她的名声。   “停车!”   前面骑马的陆焕之下马回身,“母亲有何事?”   “扶为娘下来,没看见你陈婆婆也在那里吗?”   陆焕之环望四周,果然看见了陈婶,冲她微微点头,扶了母亲下车,母子携手过去。   与在马车上截然不同,此刻的陆母笑容温和可亲,一身衣服雍容华贵,自然没人敢靠近。她缓步行来,贱民们纷纷后腿数尺,这跟她最穷困潦倒帮人倒夜香时,他们也这般,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她遭了无数白眼,如今,却让人高攀不起。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些曾经瞧不起他们的人,如今大概正想找个缝隙钻进去吧。   陆母直接走到陈婶身边才停下,笑道:“陈婶别来无恙?”   看到她并没有嫌弃自己,陈婶笑得更开心了,“我都说了吧,阿毛还是以前的阿毛,你们瞎说些什么?”   熟识的街坊尴尬地笑了笑。   陆母耳朵动了动,某个称呼着实碍眼得紧,这位陈婶是开小吃铺的,每每有卖不掉的吃食都会热情地来敲他家的门,很大方地施舍他们母子食物,街坊邻里交口称赞。而她,扔过几次,可每次看到上门逼债的人以及无食果腹的幼子,却又不得不捡起来,擦拭干净,塞进嘴里。   陈婶热情地握住陆母的手,笑道:“我做了饺子,你们一定饿了吧,待会去我家吃!还是你最喜欢的味道!”   陆母的视线落在陈婶干裂粗黑的手上,同样是干粗活,她的手可没这么肮脏难看。任由陈婶握着自己的手,陆母说道:“今日怕是不行了,那头林明府特地在天香楼定了酒宴,为我们接风洗尘。”   陈婶朴实,一时没体味出她话中深意,本还拉着她的手想说改日再来吃饺子也一样,这时才发现,陆母并没有握她,虽然没有甩开她的手,但没有一点要握住她的意思。   陈婶这回才真的尴尬了,笑道:“你看我,把你手也弄脏了,你现在是官夫人了,我还这么没大没小的,实在过意不去。”   陆母很自然地收回手,交叠身前笑容可掬,“哪里话,你是我们的恩人,我一辈子都记得。”说罢,挥手让绿莹从后面的马车上取来一匹绢布,“这是临走前,清平公主亲自为我挑的布料,来做夏装正好,我也没别的可送,拿此聊表心意。”   一听是公主挑选的东西,寻常百姓哪里受得起,陈婶噗通跪在地上叩头,旁边也好些人跟着跪了下来。   陆母嘴角微翘,“你们这是做什么,起来起来。”   陈婶再起来时,腿肚子都有些打颤,眼神更加恭敬。陆母将绢布亲手递与她,她却不敢接。   陆母道:“虽然是公主挑选之物,但她既送与我,那便是我的,你当然受得。”   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此刻就差将她奉为天人了。   这个世道都是讲身份等级的,绸缎绢布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这种上等绢布色彩如此艳丽,哪里是他们平头百姓能穿的,这回陈婶更尴尬了。   陆母扶额,露出歉意的微笑,像这才想起这事一般,道:“是我疏忽了。就算不能穿,但绢布是可以当钱使的,手头不便的时候也可以应应急。”   陈婶推拖不得,一席话下来,只觉得浑身都凉透了,可脸上却不得不端出笑容来应承。   别人都夸陆母知恩图报,只有陈婶知道这其中的冷意、疏远和威压。   陆焕之全程看着,心想,这就是母亲想要的高人一等吗?可是,这也是母亲该得的,他什么也说不得。她曾经受了多少苦,忍辱负重将他养大,为了让他的束脩看起来不太难看,被同窗笑话了去,没日没夜的给人干针线活,捡菜叶吃,甚至倒夜香。这种苦日子直到他考上了举人,为了他的颜面才没再去倒夜香,也是怕别人笑话。   正在为他凑进京赶考的盘缠无计可施时,他遇上了阿璃,母亲这才能真正从那些个繁重的活计中脱身。   阿璃的茶庄子收入虽然看似不多,但对于他们家而言,简直是太富庶了,可就连这个差别,母亲都是羞于向人提起的,她不会让任何人认为是他们沾了阿璃的光,而是阿璃这身份最低贱的商户女沾了他们书香门第的光,有机会脱离商户这个贱籍。士农工商,他们就算穷,也是最高等的。   陆焕之是很感激阿璃的,却不料母亲对这媳妇儿怎么看都不顺眼,直到今日看到陈婶,他才明白,这种不顺眼并非单纯是婆婆与媳妇之间的恩怨纠葛。   看到今日家乡父老对他的恭维艳羡,这原本是他最想跟阿璃分享的美好,如今,那个人,却早已不在他身边。   他有些歉意地向陈婶拱手,扶着还要继续跟陈婶叙旧的母亲离开,陈婶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回到马车上,陆母掏出帕子将被陈婶握过的手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抬手嗅了嗅,一股羊骚味儿,与她马车上的熏香混在一起,十分膈应。   陆焕之回乡祭祖让江陵城迎来了一场盛况,远在四明山的阿璃却在看茶园子新发的嫩芽,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下的这场春雨特别滋润,雨后嫩芽在阳光下蹭蹭地冒,连于氏都说比往年涨势好多了。   她就指望着能借着这批春茶解解燃眉之急。人人都知道春茶是最嫩最香的,而且这种茶也是炒炒就能直接泡也能泡出清亮茶色,比那种用老茶做茶砖煮出来的茶水更漂亮。虽然口味不及谷雨时节的浓厚,但是口味清淡的阿璃更喜欢这种。   如今阿璃不敢随便出来见人,只有清晨和傍晚,山上的没其他人的时候才出来走走。踩着青石路,果然稳当又干净。   “小娘子,能讨口水喝吗?”阿璃从茶树中探出头,只见一年近不惑却生出华发的妇人坐在青石路上,似乎累得不轻,满头是汗,还在不住喘气。   阿璃赶紧上前扶她,妇人第一眼便落在了她肚子上,阿璃心头微微一沉,果然,就算有厚重的衣服包裹着,自己这身子已经没法挡得住了。   妇人怕摔着她,自个爬起来,阿璃见得那双手纤长有致,根本不是山野村妇该有的,白净的脸庞虽然未施脂粉,皮肤嫩滑细致,保养得益。不施粉黛的脸,因为爬山染着红云,不见疲惫,反而见动人。   关键是,她这双眉眼笑起来,似乎有点眼熟。   人靠近,身上还透着浑然天成的贵气。阿璃不由得想到了陆母,这个婆婆也总是喜欢端出官夫人的贵气,但每次看到的只是一个空架子,因为空,所以才会在表面上虚张声势。而   气质这种东西是由内而发发散出来的,就如这位大娘,浑然天成,根本不需要刻意端架子。   阿璃心想莫不是落魄的贵妇人,迷了路,走到此处?   “近几日天气好,我跟家中仆人出来踏青,没想到走散了,看到这边山路修得如此漂亮,便想上来看看是什么人家住在此处。叨扰娘子了,实在冒昧得很。”这口音也不是蜀地的。   阿璃请她到庄子里喝茶。这一喝,天黑了她的仆人也没找过来。妇人一点不介意,反而拉着阿璃谈天说地,问她平素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书,喜欢什么样的花和熏香等等,都是日常生活中的琐碎事。   阿璃有一种被人刨了根底的感觉,正有些尴尬,消失了两日的顾臻回来了,一进门便看着妇人,顿时松了口大气,“你果然在这里。”   妇人冲他招手,“阿臻过来。”   阿璃这回脸更僵了,看到顾臻的眼,跟这位妇人的眼,还能不清楚他们的关系?   阿璃似笑非笑地看着顾臻,顾臻俊脸也有点僵,母亲过来,他还没想好如何安置更妥当,尤其是阿璃身子的事情还没找好合适的说辞,便不敢往庄子里带,结果她自己偷偷跑出来了,害得他好找。   “阿娘你玩了一天该累了,我先给你找个房间休息。”   “好好,娘不打扰你。”顾母起身,又看了阿璃一眼,视线落在阿璃的肚子上,那笑容便又慈祥和蔼起来。   阿璃被狠狠噎了一下,完了,这分明是看孙子的眼神啊。   阿璃羞恼至极,顾臻安顿好顾母,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在阿璃对面坐下,煮了水,将前两日炒制的新茶丢进水里,茶叶清香瞬间飘了出来。   他饶有兴致地问:“你们就是这样判断茶品是好是坏?”的确这样清水冲泡,比煮茶更容易尝出来,因为煮茶时,对烹煮方法十分讲究,不同的人煮出来的口味就会不一样,这样清水泡却能抵消这样的差异,而直接品出茶香差异。   阿璃看着他,“我身子现在如此明显,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顾臻放下茶杯,正襟危坐,也不问。   阿璃反而不淡定了,“你就不问问这孩子是谁的?”这个家伙肯定是觉得是自己才对她这么好!   顾臻摆出一副还用说的表情。   阿璃气结,为什么这个男人这么欠揍?   “孩子不是你的!”阿璃几乎是冲他吼出这句话的。   “没关系。”   “……”   “不管这孩子是谁的,我都决定当他爹。”   什么?   阿璃忍不住用手指掏了掏耳朵,还顺手捏了一下耳垂,呃,有点疼。   “阿璃,嫁给我……” 第41章   顾臻早料到将事情直接抖出来阿璃会否认孩子是他的。从她连江家人都保密的情况来看,只怕她是打算偷偷生下孩子,默默抚养,不跟任何男人扯上关系。   她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因为顾虑着对方的身份。   陆焕之受清平公主青睐,她是要顾虑,而自己,曾经打算与国公府那位青梅竹马成亲,若有这个孩子,也会顾虑。   顾臻直到前几日才想明白阿璃这种心思,弱者为了自保某些想法的确不是他这个从出生就高高在上的人一下能明白的。   他已经决定了,这个孩子不管是谁的,既然阿璃要自己抚养,那么,他就勉为其难的全盘接手吧,谁教他真的将她放心上了呢,只要她心里不再有陆焕之,就算孩子是陆焕之的又如何?   当年若没有父亲,他也没有十多年正常的生活。   “嫁给我,由我来当孩子他爹!”顾臻再次说道。   这简直是阿璃活这十九年来听过的最大的笑话。这个曾经一手遮天,野心勃勃,以权势为重,从不谈儿女私情的家伙竟然让她嫁给她。   她首先第一反应是,自己身上可是有什么可利用价值,比如,其实她不是江家人,而是皇帝某个宠妃因为内宫争斗逃出来,生下的公主,说不定龙椅上那位正到处寻找她的下落,被顾臻率先察觉,奇货可居,于是才来了蜀地。   呃,可是她很确定自己的亲生父母啊,虽然她继承了母亲的大部分容貌,但是也继承了父亲的某些特征。   不是这样,那或许她是吐蕃或者突厥这种强邦敌国流落在汉地的贵族后裔,可能还是那种权势滔天的家族后代,娶了她,就能建立起两国邦交,巩固他在朝中的地位。   呃,可是,她身上没一点长得像吐蕃和突厥人的,父亲母亲也没有。   “你、有听到我说话吗?”顾臻发现面前的人在神游天外。这种时候,女子不该羞红了小脸蛋,泪眼汪汪才对吗?或者,孕妇的表现方法跟寻常小姑娘不同?   阿璃抬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黑洞洞地吸附着顾臻所有意识,她说:“我爹娘是土生土长的蜀地人,我也不像外族人,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这神奇的脑回路让顾臻完全接不上轨,他忍不住伸手过来摸了摸阿璃的额头,温度很正常,不像生病的样子,莫不是被自己突然说的这话给吓坏了?或者是母亲之前说过什么,让她脑子不太好使了?   顾臻斟酌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道:“这事你可以慢慢考虑,不急,我等得起。”   阿璃更懵了,歪了歪脑袋,“你,没病吧?”   顾臻难得摆出个潇洒大方的姿态生生被她这句话刺激得一震,转头看她那傻样儿,俗话说一孕傻三年,或许,她真的只是变得更蠢了而已。   顾臻揉了揉她鬓边的小杂毛,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我去给你做饭,你等一会儿。”孕妇贪吃,好好养养,说不定就没那么傻了。   阿璃点点头:果然病得不轻,一个三镇节度使镇远侯竟然打算亲自下厨,陆焕之那个穷书生曾经都十指不沾阳春水。   江陵城,天香楼。   所有人坐定,陆母环视一周,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原本以为是江陵城的官吏为他们接风,结果陪同林文渊的竟然是江家的人。   江英、江雄、柳氏以及江婉都来了,而林文渊就带了江瑶这个小妾,正室反而没出席。   陆母对江家本就不待见,如今看到一个小妾登堂入室,代替正妻位置来见客,让她这个丈夫被小妾害死,人死了,还要让她这个正室为他们生前的挥霍还债,她就恨得磨牙,面上便愈发高冷。   扯扯嘴角笑笑,陆母问道:“林夫人怎么没来?”   一句话,满场尴尬。江瑶知道这个陆母刻薄挑剔,率先说道:“姐姐今日身体不适,没来接风宴,望夫人见谅。为表敬意,我代姐姐敬夫人一杯。”   江瑶自认为话说得漂亮,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儿来,一杯下肚一滴都没留。陆母也喝了酒,但是只是嘴唇在酒杯上碰了一下,都没完全沾湿。   江瑶看了,压了压眼皮,将怨气掩去。若不是要来探探陆焕之对江家的态度,她才不会来见这个老妖婆呢。   这都怪阿璃那个小贱人,跟陆焕之一合离,谁知陆焕之就飞黄腾达了,如今还领了监察御史的职责来蜀中,蜀地哪里有人敢得罪他。如今整个江陵城都在传陆焕之要当驸马,他们小小一个江家更不敢得罪。   而他如何看待江家,也直接关系到江家是否还能在江陵城立足。也不知道阿璃有没有跟陆家闹出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陆焕之在坐席上没看到阿璃,也没看到江勉,心头难免有些失落,席上便少了些言语,林文渊问起,他只道是舟车劳顿,有些疲惫罢了。   林文渊只得适可而止,那些想打探的事,便都咽了回去,宴罢,亲自送了他们回去。陆家还是以前的陆家,只是以前破败的陆宅,被修葺一新,干净又整洁,花圃也重新整理过。   林文渊有些忐忑,若按他自己的意思,直接把这座宅子推倒重建,可毕竟是陆家祖宅,根基是不能动的,更不敢改变风水,连花圃中的花草树木都是曾经在原地有种过的。   “我无意冒犯,只是不久前从这里路过时,看到府上门锁已脱落,还有乞丐出入,所以才打扫修葺了一下。”   这话说得委婉含蓄,陆宅的修葺也十分得体,真的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精心修葺,这种明明动了一些地方还要让人看不出来动了,保持原滋原味,这可比推倒重建还难。   这份用心,陆母一眼就看出来了,并且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劳林明府费心了。”   见得陆母这般挑剔的人似乎都挺满意,林文渊便也放了心。陆焕之脸色端得风平浪静,根本看不出他情绪,让绿莹侍候母亲休息,陆焕之招呼林明府在正堂坐下。   “林明府不告而修葺我祖屋,这算是向我这个监察御史行贿么?”   此事若传入长安,他这个御史头衔是遭人诟病的。   林文渊没料到他会这般说,吓了一跳,“不敢不敢,我只是身为地方父母官,聊表心意而已!”不觉间竟有冷汗渗出,偷眼看陆焕之,还是他记忆中那张脸,可这回回来,感觉彻底变了样,有一种莫名的压迫罩在头顶,让人完全不敢擅动。   “林明府也知道我官运坎坷,入京刚有专机,更是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既然领了这监察御史的职务,便不敢有背官德,还望你见谅。何况教人以为你挪用府库为我修葺私宅,于你而言也有损清誉,你说呢?”   林文渊背脊的汗多了一层,“此事是我鲁莽了,还望陆御史不要计较才是。”   “那这府邸便当是我托林明府修葺的,花销多少,林明府可否给我一个账目,好教人还给你,这样大家都好。”   林文渊自是拒绝不得,从陆宅出来,被这料峭春风一吹,冷得发抖。   翌日他便差了人将修葺的账簿送过来,陆焕之只扫了一眼便知道这其中是有故意削减的,当日要还回去时,便在账目基础上多加了一半。   陆家现在看似风光,其实兜里根本没有几个钱。以前都是阿璃的茶庄支撑着,内外都没敢多几个仆人,如今陆母为了面子,仆人增加了几倍,陆焕之虽然受了些奖赏,但这么大一笔出去,账目便空了一大截。   陆母那个心疼啊,找到陆焕之道:“那是他讨好你才修葺的陆宅,到头来怎么让我们亏了进去。”   “母亲觉得是钱重要,还是儿子的声誉前程重要?”   陆母心里觉得憋屈,官官相授在她看来天经地义,若非如此,谁来当这个官,可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不行了呢?   缓了缓语气,她道:“当然你的声誉前程重要,只不过咱们家手头的确不宽裕,昨儿个,我看天香楼那边饭菜不错,便想着为这些照顾了我们这么多年的街坊邻里办一场答谢宴,我这订金都交了,突然又出了这么大一笔开销,突然手头便紧了些。你不想领林文渊的情,那就照账簿上给,何必多给出一半……”   什么答谢宴?不过是想来彰显一下你如今高人一等的地位罢了。陆焕之听得有些不耐烦,只道:“当日阿璃在时,我们一家开销不及现在十一,不是过得很好,如今手头宽裕了,反倒捉襟见肘,母亲真打算这样过下去?”   又是阿璃!   陆母拍案而起,就算阿璃的事情是她不对,可也犯不着一再提醒她这件事吧。   “那件事,是我错了,可我那都是为了你好。若非如此,又哪里有你今日的风光?如今你飞黄腾达了,有晋王当靠山,所以便瞧不上我这个为你操持的母亲了!”   陆焕之觉得有些头疼,他从小就敬重陆母,心心念念想的便是以后要让她过上好日子,有人说他愚孝,他承认,自己是愚孝,可再愚孝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怕陆母再闹下去,陆焕之软了语气,“母亲,官场上的事情你不懂,如今正是上头考验我的时期,我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前功尽弃。”   陆母怕的不过是儿子不听她的,因阿璃的事情记恨她,见他服软,便也软了语气,“不是有晋王,还有清平公主么?”   陆母显然不懂朝堂之上,一枚棋子是要有用处才能被人拿来当棋子的。若没用处,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我是个男人,总不能一直靠别人。那样,我会瞧不起自己的。”   陆母没再说话,早上她已经叫绿莹挨家挨户的发了请帖,相对于取消宴席丢人现眼,自然她宁愿选择以后的日子过得紧巴点。他们在江陵城也待不了多久,不需要撑太久,回到长安,自有清平公主为他们张罗一切。   当日,陆焕之便派人浩浩荡荡地将钱和绢帛送到县衙,林文渊前面莽撞得罪了人,巴不得找事献点隐情,把修葺陆宅的事说了个清楚明白,很快陆焕之这个监察御史不拿州县一分钱财的美名便也传开了。   答谢宴上,众街坊交口夸赞,陆母笑得合不拢嘴。陆母“无意间”问起阿璃的事,这个妖孽回到江陵城也不知道有没有败坏她陆家的名声,毕竟那件事理亏的是她,合离之事对女子影响颇大,难保她不为自己的名誉把不是都推到陆家身上。   这些曾经看不起她,今日却有脸皮来赴宴的街坊对她是存了几分敬畏之心的。自是很乐意将江家闹出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上一回,自然都是往阿璃坏的方面说。   不说阿璃被逼婚,江家二房挥霍家产,只道她一回江家,江婉便被傅东篱退了婚,她还要分家,闹得江家鸡犬不宁。不说林文渊占地拆房,搞得那边茶山民怨沸腾,只说阿璃似乎看上一个赵屠夫,年前还买了米粮去倒贴,如今还有一个姓顾的商人,住在茶庄子里不走了,可见多不检点,状元郎休弃她是应该的。   陆母听了这些,心情大好。   而曾经一心一意对陆母好的陈婶,今日连一句话都没说,阿璃这孩子在破旧的陆宅是猪过大半年的,朝夕相处,她大致也是了解这孩子绝不是那样的人,再看到这些个逢迎的嘴脸,以及陆母那种被捧上天的洋洋自得,叹了口气。   回到家,早歇了跟陆母叙旧情的心思。即便是邻里,都没有串过门,多出的饺子,儿子媳妇还要往那头送,她也拦了下来。   儿子很是不解,陈婶说:“当日我们接济他们并不指望什么回报,如今他们也不需要我们再送东西,反倒是退回来的礼物让我们受不起。我们不过是小户人家,平平安安普普通通,也不指望攀附别人什么,以后,还是少往来一些吧。”   今日的事,他们一家人都看着,只是没人点破罢了。   儿孙也都是孝顺的,“阿娘放心,我们也没有要攀附他们的意思。我们这家小店,足够养家糊口了。”   陈婶很是安慰。   陆焕之没有参加答谢宴,当日天气不错,他带着两个随护便往山溪山柳树村走了一趟,这才知道,这件事竟然还牵涉到阿璃。   顺着山民的指引,他到了四明山脚下,看着这山道修葺得很漂亮,田间禾苗整齐排列着,地头上还有一些他见也没见过的东西,山民说那是娘子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新奇品种。   遇上的山民个个脸上喜气洋洋,没有一点他预料的被地方官吏压榨盘剥的愁云惨淡。然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阿璃。   陆焕之望着四明山徘徊不敢前,俄而,远处来了一匹马,正是多日未进山的江勉。前一刻还在跟山民热情打招呼的江勉,后一刻看到这个前姐夫,脸色沉冷下来,但礼貌和规矩却没有丢失,不能因为一个人渣,让他江家自己也丢了应有的品德不是。   “陆御史怎么有空进山?”   江勉下马拱手,陆焕之拱手还礼,没有端官架子,“我就是来山里看看。”   江勉无意跟他废话,牵着马往山上走。陆焕之叫住他,问道:“阿璃现如今可是住在四明山?”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说罢就要走,陆焕之道:“我是来查柳树村的事,听说你们也与此事有关。”   江勉回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陆御史是来查我姐弟是否清白的?”   江勉对他的敌视太明显,陆焕之斟酌了一下用词,话还未出口,江勉又道:“竟然陆御史来查,不如召集所有人将当初的事情说个清楚明白。”说罢请陆焕之上山。   四明山不大不小,从北面上山,还不至于能看到南面的茶庄子,陆焕之没到这里来过,四处张望,想看看阿璃到底在哪里。   北面这边是有几间屋舍,可供人不便的山民游人借宿,也有江家下人在此看守田地。   靠近山溪山的山民都在北面,江勉叫下人敲了三声,隔一段时间又敲三声,来回三次,山下听得声音的山民便知道江家这边有事找他们,纷纷上山。   这边上山不过一刻钟,赵家沟的人先到,接着柳树村的人也来了,江勉介绍道:“这是长安来的御史,要查当日柳树村的事。”   江勉也不多话,兀自坐在一旁,柳儿的家人一听御史查案,齐齐跪在陆焕之脚下,将林文渊如何占地拆房,打人,江家如何接济一一道来,人群散去时,天色已晚。   陆焕之问:“我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江勉拱手:“请便。”回头跟下人吩咐了几句,便往南面行去。   陆焕之从窗户看得,即便暮色中,不甚清明,那头风景也十分宜人,青石板的路边已有野花绽放,道旁田地上青苗茁壮,远处一片果树林将这边视线阻断,只依稀瞧得有花色掩映其间。   陆焕之跟随护交代了一句,信步往南面走去。果林掩映处是一片湖,湖的那头有两个妇人拿着小锄头在挖着什么,江勉过去,将其中一人扶起,那正是他的阿璃。   陆焕之心血狂涌,脚步几乎要飞出去,却又见得一个熟悉的男人从南面的茶园走过来,扶住阿璃跟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夫人,往回走去。突然男子回头,陆焕之吓得本能地躲到树后。   “你看什么?”阿璃问。   顾臻回头,“看看你跟阿娘都种了些什么。”   那头太夫人顾母轻笑,“我们就是把今日厨房里那些抠出来的籽丢在这里,阿璃说看看会不会生根发芽。”   江勉看着阿璃的肚子,他大概是这个庄子里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人。原本他是生气又担心,可如今看顾臻和这位慈眉善目的顾母对阿姐的态度,他那些个怨气便也渐渐消散了。   相对于陆焕之与那个苛刻自大的陆母,这对母子,或许更能善待阿姐。   陆焕之从树后走出,远远看着阿璃的背影消失在茶园中,心头跟被一只铁爪拧着一般。 第42章   江勉也是个知事的,今日过来本来就是要告知江陵城陆焕之的事,只不过这事他不打算跟阿璃说,晚饭后便拉了顾臻去书房。   顾臻觉得,这个小舅子很有眼力见,知道跟他商量这是值得肯定和赞扬的,所以那表情和善得江勉都觉得他依稀有几分阿爹的气质。   “我跟你说这些可没其他意思!”江勉略感心虚,他怎么有种自己把阿姐给卖了的感觉呢。   顾臻不置可否,“如今阿璃身子不便,的确不该拿这些事去叨扰她。你做得很好。”   江勉很想问一句,是你这个禽兽把我阿姐的肚子搞大的吧?可他又担心自己表现得太恶劣,会把这个男人气走,届时他阿姐可怎么办?   “陆焕之是阿姐曾经的夫君,你知道的吧?”   顾臻点头。   “今日他在四明山下徘徊不前,我总觉得他对阿姐还没忘情。”   “那又如何?”   江勉竖眉,“他如今这身份,若真要抢阿姐,你抢得过?”   咦……竟然担心她阿姐被陆焕之抢走,顾臻笑:“你果然对我这个姐夫更中意!”   尼玛重点在这里吗?   江勉面红耳赤怒目圆瞪,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样会不会很丢阿姐的脸。   “放心,他抢不走阿璃。他没这个本事,阿璃也不会选择他!”   你一个商人,还斗得过御史了?不怕自己的铺子被人查封?   “你没听说他跟清平公主的事么?即便他想,清平公主又岂能允许。”   江勉蹙眉,“虽然江陵城有传言说陆焕之跟清平公主勾搭上了,但我一直以为那是传言,是陆家想要贬低阿姐才传出来的话,没想到……”   勾搭?顾臻觉得江勉这个词用在皇家头上甚是不妥当,但想到皇宫里那个无耻男人,又觉得分为贴切。   江勉一点没被安慰到,反而担心道:“那阿姐岂不是很危险?”   若清平公主知道陆焕之还念着阿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放心,我会保护阿璃的!”顾臻信誓旦旦。   江勉翻白眼,“别说得你好像很有权势似的。”   “其实,我真的是一个很有背景的人。”   江勉嗤之以鼻,不过修一条山道而已,被人赞了两句,就以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了。   “反正阿姐不能再跟那个人有任何牵扯。陆焕之现在查柳树村的事,只怕会想方设法见阿姐一面。”   一想到阿璃如今挺着个大肚子,一见陆焕之指不定再闹出什么事情来。   顾臻觉得,这个弟弟对自己十分没信心,回头便去找阿璃抱怨道:“你弟弟很不相信我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   阿璃在绣荷包,顾母前日里看她的荷包很是喜欢,托她帮她绣一个。这事吧本不过举手之劳,只是顾母的身份,让她多少有些迟疑,太近不好,疏远更不好。顾母跟陆母不一样,别看是侯府太夫人,养尊处优惯了,但为人处世很是和善,连对下人都十分好。今早星儿采茶摔了一跤,还是她扶回来亲自给她上的药,跟奶娘更是有点形同姐妹,没事就喜欢在一起叨叨叨。   这是一个十分善良有亲和力的长辈,而且丝毫不计较她商户女的身份,更让阿璃意外的事,她甚至没有问过肚子里孩子的事情,不管这孩子是不是顾臻的,难道一个女子在合离之后有了身孕不是件令人丢脸的事情吗?   可顾母不但没过问,反而跟奶娘想着法子如何给她补身子,昨晚她还见两人竟然在一起做小衣服,当即羞得没敢进屋。   顾母的存在就如三月阳光,看似不灿烂强烈,但暖融融的,照得人心都要化了。顾臻长得这么歪,真很难想象会有这样一位母亲。   见阿璃不理他,顾臻凑过来,看着荷包花色,“你给我也绣一个。”   阿璃将他脑袋刨开,“你挡着光了。”   顾臻便干脆在她旁边坐下,看着她穿针引线,纤细的手指如穿花一般,惹得人挪不开眼。   阿璃挑好一个花色,这才说:“你如今无官职在身,江勉也没说错。”   顾臻很想说官职算个屁啊,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官职不过是权利运筹的一部分,并不能代表全部。以为他卸了三镇节度使的官职,三镇他就插不了手了吗?阿璃也太小看他了。   三镇据的是突厥,剑南道挡的是吐蕃。突厥与吐蕃这两个最大的强敌,都有他安插的人制约着,那天下有人想动他便不容易了,即便老皇帝不在。   他又不蠢,难道还真像别人以为的那样,靠着皇帝的宠爱为所欲为?   现在不过避避风头罢了。这回陆焕之领了御史之职来蜀中,恐怕是李元有意探他的底。   顾臻帮阿璃绞线,“你可是嫌弃我如今无官无职?”   阿璃抿了抿嘴,“一个月前你就在说该去上任了,如今还不走,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必担心,快了快了。”龙椅上那位总是要使使小性子彰显一下权势的。   快了快了,这话说得可真轻松,所以,他自己也巴不得早点离开的吧。   阿璃心头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儿,突然肚子里的小东西踹了她一脚,阿璃疼得吸了一口气,捂着肚子半天没缓过来。   顾臻赶紧扶她在榻上躺好,塞了几个垫子在她背后,“怎么了?他又调皮了?”   阿璃扶着肚子摸了摸,“如果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你真的还打算当他的爹?”   顾臻在旁边坐下,抚抚阿璃的额头,“既然我决定娶你,便会接受你的一切,也包括这个孩子。”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跑到他心里去的,既然放不下又忍不住担心牵挂,那就娶回家,放在身边,好好养着。   “上回不是还说皇上要给你赐婚么?”   孩子有个爹没什么不好,但是,她没有后盾,后宅争斗,跟这些权贵硬碰硬,只能输得一败涂地,这回她不允许自己再输得那么惨,为了自己,更为了孩子,这是她欠孩子的。与其让孩子在一个富贵之家被人排挤,受尽欺凌,不如自己好好养着。   “不会再有什么赐婚了。”顾臻很认真地看着阿璃,心头噗通噗通直跳。以前阿璃从来不会过问这些,即便自己主动提起都会被她糊弄过去,今日她竟然主动开口,莫非……   顾臻眼睛亮得吓人,像是要将人吸附进去,阿璃被震得闭了嘴。半晌没听到想听的话,顾臻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同意了?”   看着阿璃端得几乎要僵掉的俏脸,顾臻体内的热血在乱串,两人本来就离得不远,阿璃感觉到他喷到脸上的气息好热,本能地撇开头避开,视线也跟着一扫,扫到男人某个凸出的部位,一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是禽兽吗?”阿璃直接一脚将人从榻边踹了下去。   顾臻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起了反应,羞恼异常,脸上便端得愈发端正,正色道:“这是男人在收到爱慕女子回应后的正常反应。”   阿璃正色:禽兽还禽兽得这般理直气壮,你阿娘知道吗?   顾臻看着阿璃那气呼呼的小样儿,更眼热了,越是想压抑,越是压抑不住,最后他只得放弃,顶着个帐篷,还站得玉树临风,一脸高冷,“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说罢,潇洒一拂袖,出门了。   阿璃气得翻眼,万一碰到个懂事儿的,看到他这模样从她屋里出去,她这脸还要不要?即便,这只是她的书房。   陆焕之在小屋里一宿没睡好,眼前一直晃着阿璃的身影,还有顾臻扶她的模样。   他是听说顾臻在蜀中,也有想过他会不会来找阿璃,但这真的只是停留偶尔不经意一想上。顾臻为人,全朝上下都知道,是个重大局做大事的人,并不会沉溺女色,更不会因为这些儿女私情影响了自己的大事。   他来蜀地,只能说是在图谋剑南道兵权,毕竟这里也是对抗吐蕃的要地。   阿璃不会喜欢顾臻,更不可能跟他,他一直坚信着这一点,可现在,他的信念被突然捣碎了。   陆焕之翻身坐起,站在窗户边,定定看着南面,就这样生生站了一宿。   翌日江勉来看他走没,他红着眼珠子,道:“我想见阿璃一面。”   江勉皱了皱眉,“有这个必要吗?你与阿姐一别两清,不再有任何牵扯。”   “我要见她!”   这还耐上他们江家了不成?   江勉冷飕飕地瞥他,“陆御史,我敬你是朝廷命官,才礼让你三分,你别得寸进尺!”   “那好,我就以御史的身份,见阿璃,她与柳树村关系深厚,我怎么能保证不是她挑唆柳树村的人污蔑林文渊,毕竟,林文渊帮着二房抢占了山溪山的茶庄,你们有充分的动机!”   “你——”江勉气得肠子打结,“陆焕之,你太无耻了!”   陆焕之却不为这唾骂所动,“阿璃不敢见我,可是真有什么是必须瞒着我的?”比如,她与顾臻,两人到底何时如此亲密的?   亏他一直心心念念不能忘怀,没曾想,她早已移情别恋,跟了别的男人。   江勉没敢把此事告诉阿璃,但却在告诉顾臻时,阿璃觉得江勉脸色有异,跟过来恰好听到,径直走进书房,看着自己的弟弟,和那个无耻的男人,问道:“你们何时背着我勾搭上的?”   顾臻皱眉,“勾搭这个词,不该这么用。”   阿璃瞪他,眼睛冷幽幽地落到江勉身上,这个好弟弟啊,有事不告诉她,反而告诉顾臻这个外人,太不把她这个姐姐放在眼里了。   江勉被她看得异常心虚,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他是为你好。”顾臻说。   阿璃当然知道是为了她好,但是她又不是什么瓷瓶,哪里需要那样护着的,这人都上门要找麻烦了,还瞒着,当真愚蠢。   难道让顾臻出去把人打走?他就算有以前的职权都未必敢打御史台的人。   “我不便外出,让他过来吧。”   “阿姐,你真要见他?”江勉急了,忍不住使劲冲顾臻使眼色。   顾臻仔细观察阿璃,也只有真的不在乎一个人了,才会能这般面对。   “见见又何妨,教他死了心也好。”   话虽然说得这般洒脱,可转头,这位便蹲在了墙根。带人过来的江勉同来蹲墙根,却发现最佳位置已经被顾臻占领,撇撇嘴,“我以为你真不在乎呢。”   “自己老婆见野男人,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江勉:阿姐还没嫁给你呢,请不要叫得这般顺口。   正堂内,阿璃席地而坐,也未起身,只是冲陆焕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焕之看了阿璃一眼,面色红润,眼睛更水润光泽,与她离开他时的苍白憔悴截然相反。视线一转,落在她无法忽视的肚腹上,陆焕之如遭雷击,差点没站稳。   “我身子有些不便,还请陆御史见谅。”   阿璃一脸坦然淡定,陆焕之有些恍惚,觉得整个世界都不真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摸到上位坐好的。   “听说陆御史有柳树村的事情要问我,民妇自是知无不言,陆御史尽管问来。”   阿璃抬眸,眼中波澜不兴,陆焕之心中聚集的怨怒之气终于爆发出来,“告诉我,这个孩子可是他的?”   阿璃笑:“你我已经合离,按理此事我不需要向你说明,但是为免引起你和你未来夫人的误会,还是说明白一点好。你我之间不可能有孩子,这你比谁都明白。”   “好!你很好!”陆焕之站起来,竟是气得发抖。   阿璃看着他,心头不觉好笑,“陆郎何必做出如此模样,让不知道的人看到,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从来都是你陆家欠我,在你将我送出去那一刻,你我之间,所有的夫妻情谊便已经彻底斩断。如今你这般形容,叫我说什么是好?”   “什么送出去?”江勉听得一头水雾,顾臻略感心虚,叫他噤声。   那头陆焕之胀满的情绪被阿璃戳破了,怨愤变成了忧伤与痛苦,“阿璃……”   “陆郎,你我早已结束。就算你想回去,真的还回的去吗?”   陆焕之比谁都清楚,如今的身份,就算他想放弃,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他愣愣地坐在坐席上,阿璃起身,“陆御史若是没其他事,阿璃便先退下。”   陆焕之抬头看着她,视线落在她肚子上,“他不会真心待你!”   阿璃微微一愣,这是在说顾臻吗?   “他那样的身份,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对待一个商户女。就算他真心待你,但你对他而言,并无价值,他日若有权势之争,你便会成为头一个牺牲者。阿璃,别犯傻。”   阿璃本是不想说什么的,听得他这般理所当然,忍不住回道:“他那样的身份,那样的人?陆郎,那你是何身份?又是怎样的人?而在权势面前,你不一样选择牺牲我?”   陆焕之被当头棒击,眼前发晕。   阿璃也无心跟他纠缠下去,揖了揖,毫不要犹豫地离开。顾臻担忧地跟了过去,江勉气急败坏地冲进正堂,一把拎起陆焕之,“你们陆家对我阿姐到底做了什么?”   陆焕之面如死灰,看着江勉眼珠子都失了光彩。   江勉拳头捏得紧紧的,但终究没有揍下来,他已经不是那个无知少年了,知道阿姐遭受了多少磨难,他便更要按捺住自己暴躁的情绪以免给阿姐惹祸。   将人丢在地上,江勉说道:“阿姐离开你是对的。你们陆家不配有她这样的媳妇。如今你是御史,我不能揍你,但作为男人,别给在男人丢脸!你可以走了,这里不欢迎你!”说罢,叫了人送客,看也懒得看他一眼。   顾臻直跟着阿璃进了书房,阿璃表现毫无异样,他便装模作样地在旁边煮茶玩,阿璃那头已经打开账簿,碾墨提笔。   “顾臻,我们成亲吧。”   顾臻烤茶的手一抖,小釜掉在地上,摔得吧嗒一声响。   阿璃抬头看过来,“你不愿意?”   顾臻赶紧起身顾不得那头还烧着的风炉,走过来,认真地看着阿璃,“你可想好了?”   阿璃点头,“我想再赌最后一次。”让她最后一次相信,有个男人能够一心一意待她,即便为了孩子,她也得赌一次。   顾臻情难自持,好不容易端稳正人君子的面目,轻轻将阿璃拥入怀中,“我会用接下来的无数个岁月向你证明,你今日的选择没有错。”   阿璃不是头一回听这种话,此刻心口却蹿动了一下,仿佛有热血在内体蒸腾,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啊!”阿璃突然痛呼一声。   顾臻松手,有点无措:“可是我伤着你了?”明明他已经够温柔了,拥抱他都不敢太用力。   阿璃看看手指上的戒指,方才,她好像被戒指蛰了一下。   “我没事。”阿璃摇头,以前她被戒指蛰过两次,一次是在安北都护府时,绿莹想烧炭杀死她,她被戒指蛰醒,第二次是自己失神,差点掉进水里,而这一次,难道戒指又在提醒她有生命危险?   她也觉得,跟顾臻在一起,的确挺危险的。   顾臻觉得阿璃看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你该不会是这么快就反悔了吧?”   阿璃还真想反悔来着,但顾臻的气息告诉她,你敢反一个试试?   “方才我都听见了。”   “嗯?”   “你跟陆焕之的对话。”   阿璃抬头,所以,这个混蛋在告诉她他刚才听墙脚了?还是以如此理所当然的气势?阿璃对他的三观简直肃然起敬。   “那孩子,果然是我的吧……”她跟陆焕之不可能什么的,怎么听都挺爽,虽然不知道到底有些什么不可能。   阿璃脸微微一红,“那又如何?”   “做娘的,不该那么自私,要为孩子多想想。孩子还是该有个爹,当然最好是由亲爹陪着,才能健康成长,你觉得呢?”   阿璃:……   有你这样的爹,确定孩子不会长歪? 第43章   陆焕之下山时有些魂不守舍,直接后果便是摔了一跤,把脚踝扭了,不一会儿便肿得没法走路,最后被两个随从扛了回去。   在医馆上了药他才回的陆宅,陆母心疼得直抹眼泪,转头便问随从到底去了哪里,一宿没回就罢了,怎么会摔到。随从自是知无不言,一听四明山茶庄,陆母便什么都明白了。   那头绿莹熬了羹汤送到陆焕之榻前,只觉今日这屋头特别的冷。陆焕之死死盯住她,绿莹只觉得小腿儿有点软,脸上强做镇定,“郎君,喝点羹汤吧。”   绿莹捧着羹汤微微屈膝,陆焕之忽地一抬手,滚热的羹汤泼洒在绿莹的手上,绿莹被吓得摔倒在地,捂着被烫着的手眼泪汪汪地看着陆焕之,强忍着不说话。   陆焕之见不得她在自己面前装可怜,怒喝道:“出去!”   绿莹爬起来,动作迟缓,即便不看,陆焕之也知道她眼中包含着的幽怨。回得陆母房里,陆母刚写了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到长安去,抬头看她手上的烫伤,这不是头一回她带着伤回来。   自己儿子那点心思她还能不明白,阿璃的事,他不好跟她这个母亲置气,但绝对不止于能包容这个奴婢。   如今碍着身份,碍着阿璃手里还有她的把柄,陆母不敢轻举妄动。   “过来,给我看看,怎么伤成这样?”陆母露出一副慈爱模样。   绿莹可怜巴巴地走过去,在陆母下手跪坐下,陆母抬起她烫得红艳艳的手,眸色暗了暗:这些个小妖精成日里就想勾引她的宝贝儿子,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唉,真是可怜。”陆母叹气,取出烫伤药亲自给绿莹涂抹,“他昨儿个在四明山待着,大概是碰到那贱人了,今儿心绪才这么差,你担待着些。”   看多温柔体贴的话儿,实际上是想怂恿她去对法阿璃那个贱人吧?   绿莹在陆母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对她的市侩狡猾了如指掌。亏了成日里在外人面前端贵夫人的派头,心胸却越来越狭窄。   之前对付阿璃时还说会给她一个身份,如今阿璃都走了大半年了,却半句话也没跟她说过。她心理清楚,如今陆母是打定主意要攀公主这根高枝儿,自然陆郎身边得干干净净,又岂会让她成为绊脚石。   俗话说,兔死狗烹,如今阿璃这个祸患已不在,只怕陆母正想着法子想把自己也赶出去。她知道陆母太多龌蹉心思,以得这位的心高气傲,连陈婶这种见过她最落魄穷困时候模样还百般接济的人都疏远了,而她见识过的更不堪,如今又想着攀附清平公主,只怕是留她不得的。   绿莹低头垂眸,自责道:“我不该此时去碍他的眼的。”   陆母拍拍她的手,“你这孩子就是太过老实本分,只会被人给欺负了去。”竟然不迁怒阿璃,看来得想想其他办法才行。   打发了绿莹,陆母往陆焕之房里走了一趟,推门进去,便嗅到浓烈的酒气。这才多大一会儿,塌边竟然放了几个酒坛子。   陆母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把酒坛子夺过来,安抚道:“为娘知道你还念着阿璃,但阿璃心里怕是早已没了你了。”   陆焕之抬头,陆母叹了口气,将昨日里别人对她说的阿璃的坏话尽数告诉陆焕之,语重心长说道:“我早说过,她是个不安于室的,不但招惹了个傅东篱,听说跟那个姓顾的商人还孤男寡女在山中独处了几日,虽然传言不可尽信,但无风不起浪,听说那商人如今还住在她茶庄子上,若是没有一点关系,谁信呐?”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陆焕之气息骤冷。陆母却却误以为儿子被自己给说动了,又添油加醋了一翻,非得叫自己的儿子断了这个念想不可。   她笃定,此次儿子上四明山只怕是已经见过阿璃了。那个狐媚子还指不定又如何勾引蛊惑她的乖儿子呢,一只破鞋,还如此不安分,到处招蜂引蝶,“当初你们合离那是对的!”   陆母最终只得出这一个结论,只是想到四明山那茶庄子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可惜,尤其是如今手头吃紧的时候。   “母亲真觉得她跟那个姓顾的在一起很好?”陆焕之突然启口,陆母以为他松口了,安抚道:“她一个商户女,就该配个商户,哪里配得上咱们陆家这个书香门第?”以得她的意思,阿璃遭万人唾弃才好,就不该有男人再要她。   什么商户?什么书香门第?陆焕之心头冷笑,配?是他配不上阿璃才对!   若是让母亲知道那个姓顾的不是什么最低贱的商户,而是那个他们曾经用阿璃去巴结的一等公侯顾臻,只怕她要被活活给气死。陆焕之心里不知道怎么冒出一丝快感,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异常,自己也吓了一跳。   那头陆母还在说叨:“如此不检点的妇人你还记挂着作甚?凡事要往前看。昨日我才收到清平公主的信,问我们一路可平安。清平公主是个可心的人儿,别辜负了人家一片痴心。”   陆焕之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我省得厉害。这次去四明山不过是为了查个案子,并无他意。”母亲想攀附皇家,可知皇家岂是那么好相与的?只怕她真的得到时,未必会如如今这般舒心惬意吧。   “如此便好。”陆母总算安了心,也不枉自己今日费那么多的口舌。   林文渊知道陆焕之去了柳树村,借着探伤之名来探口风。谁知道这个陆焕之比他预想的还要难缠,他如此示好了,竟然没得到一丝通融。当即便有些着急了。   就在此时,上头终于来了信,说剑南道节度使顾臻不日便上任,让他早做准备。林文渊终于看到一丝曙光,赶紧往山溪山建的别院去查看了一翻。幸好自己加班加点地着人建造,如今别院已经建得差不多了。山溪山这边的山路比四明山要好走,而且更靠近江陵城一些,最主要的是,护城河引的是晋江水,而晋江的一条分支可绕道山溪山的北麓,若是乘船,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于是他便将别院的大门建在了分支形成的湖畔。   视察完,林文渊甚是满意,回头便让江瑶去江家准备准备,□□几个好看的奴婢,让江婉带着先住进这别院,等着上头贵人莅临。   安排好这一切,他终究还是不放心,提着礼物上了四明山。上回燕三十六代替顾臻去拜见过他,虽然觉得一介商户竟然如此托大心中不满,但对方越是托大,他便越是不敢轻易得罪。   这回求见顾臻,见到的还是燕三十六,他忍不住问:“郎君可是不在?”   燕三十六虽然是暗卫,但也是见过世面的,只是为人冷漠刻板一些,淡淡地将林文渊一扫,没发现他身上有可疑之处,这才启口道:“主人不便见客,林明府有何指教?”   这架子端得可真大!   林文渊暗暗腹诽,脸上却挂着得宜的笑,“指教不敢。只是过些日子京中有位贵人要来上任,想来你家郎君也来自长安,又同姓顾,如此巧合也是缘分,便想着郎君要不要去见一见。”   姓顾的贵人来上任,除了他家主人还能有谁?   他如是说,一则不过是想说明他有门路,给他们一个好;二则,自然是要他们对柳树村的事情守口如瓶,不要乱说话。   “多谢林明府提醒,此事我一定转告主人,主人省得其中利害!”   说罢便亲自送人下山。   林文渊碰了个软钉子,心中很是不忿,但这种老狐狸向来能屈能伸惯了的,倒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失了仪态。   方才上山,看到这边从山脚到山顶整齐的青石板山路,又透过这边宅子隐隐看到茶庄那头青苗成行,这庄子坐北朝南,住宅又在山体南面,而茶庄和耕地在北面,他只瞧得那么一角,无法窥探全貌,但仅是这青石板路,他便能推测,只怕这山上被他们改造得早已不是当年的荒山野岭。心里哪里敢小觑这个姓顾的商人,只得将那些个不满先忍下来。   而且他也找人打听过,这柳树村和赵家沟的人,十分敬重阿璃,对阿璃的话言听计从,为保险起见,这边也不能放松。   转头林文渊便让江瑶陪柳氏往四明山走一趟。   阿璃不给江瑶面子,却总得顾及一下江英这个叔父的面子,就不可能不见柳氏。   阿璃听得下人禀报时,正与顾母在翻书,想给孩子多准备几个名字。再过一个多月就该临盆了,每个生孩子的女人尤其是头一胎都是往鬼门关走一遭的,阿璃紧张,顾母更紧张,连奶娘于氏本来很紧张的都被她们这股子劲儿给冲淡了,不得不放宽心来安慰她们,安慰着安慰着自己反而真没那么紧张了。   听得那头二房来人,于氏率先说道:“娘子身子不便还是不见了吧。”   这几个月她们都瞒着二房那边,这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阿璃和于氏顾虑更多的便是在最后这关键的日子,怕二房那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于氏看阿璃,阿璃想了想,“不见便不见,那就劳烦奶娘替我去打发了她们。”   顾母只是看了看,并不多嘴。这孩子的事情她没过问,但多少看出来一些,两房若没有矛盾又怎么会分家。   但很令她意外的是,这个茶庄子上下数十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私下里道是非,看惯了后宅各种乱七八糟的争斗,这种平和淡静倒是她最喜欢的,自是对这个儿媳妇更满意。   品性教养这种东西,真不是从身份上看得出来的,什么士农工商,无奸不商,他们家阿璃可不是那种人。   江瑶没料到阿璃竟然连母亲也不见。那个商人拒见她家明府,如今阿璃拒见她母亲,气愤之余,她总觉得这有些奇怪。因为阿璃从来不是那种会逃避的性子,莫非是有什么想隐瞒他们。   江瑶心思转了转,遂道:“今日来本也只是看看妹妹,如今阿娘跟阿婉都住在山溪山那边,离此不算远,一家人,以后多走动走动,不要疏远了。”   这话说得好听,于氏心知肚明她们的意图,只嘴上客气应着,并不多话。   “我们很久没来四明山了,听说阿璃将这里打理得不错,现在回山溪山还早,我们可否四处看看?”   于氏不好拒绝,但还是防了一手,让倩儿陪着两人去茶庄和湖边转。江瑶何等狡猾,不过借口上茅房,便跑庄里去了,顾母从阿璃房里出来,看到一个模样姣好的女子鬼鬼祟祟地在月门处张望。   转念一想,便猜到她的身份,笑盈盈迎了上去,“这位小娘子可是迷路了?”   江瑶吓得一抖,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陌生妇人,气质容貌自带一副贵气,但衣着平平,身上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个有身份的人,遂安下了心,昂首挺胸道:“我是阿璃的姐姐,她可在?”   果然……   顾母笑道:“璃娘出门了,娘子若不介意改日再来。”   江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门都关着,她也看不出屋里到底有人没人,毕竟自己是偷偷摸摸进来的,也不好把事情闹大,只得转身离开。   顾母一路目送她离去,那头星儿端着一只木盆过来,跟江瑶撞了个正着,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擦肩而过,顾母便见江瑶的视线落在木盆里,顿时心口凉了一下。   星儿过来脸色有些白,顾母看了一眼她盆里的东西,那正是她们前些日子做的小衣服,乘着今天天气好,星儿拿去浆洗了,想等着孩子出生就能穿,没曾想竟然被江瑶给撞上。   “她怕是看出来了。”星儿有些惶然,就算是洗过的衣服拧成一团,可是要辨别是大人的还是婴儿的却是看一眼即可。   顾母拍拍她的手臂,“别怕,没事的。别让你家娘子担心,此事交给我。”   星儿点点头。   当晚顾臻正准备睡觉,燕三十六来报说太夫人跟个黑衣人见了面。   顾臻就知道,那个男人不可能放心母亲一个人来蜀地,定然派了暗卫跟着,母亲见暗卫定是有信要传给那个男人。明明说了要跟那个男人断了,还暗通款曲,顾臻气呼呼地披上衣服,敲开了顾母的门。   顾母一看儿子这模样叹了口气,“果然,你在监视我。”   儿子监视母亲,防止她跟男人通讯,这叫什么事儿嘛。   顾臻脸色古怪地变了变,“我并非要监视阿娘,只是要将整个庄子的情况掌握在手中罢了,恰巧碰到……”   顾母摆摆手,叫他进屋,问他:“阿璃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处置?”   顾臻拧了拧眉,“阿璃现在身子重,折腾不起,我想等孩子生下来再办操办婚事。”   顾母不满地说道:“凡是都要个名正言顺。阿璃的身子怕是瞒不了外面人了,你还是该在尽早做打算,免得她受了委屈。”很多人把女人的清誉比性命还重要,阿璃再洒脱,也经不起这些流言蜚语的诋毁。何况,这对孩子也着实不好。   顾臻脑子一转便明白过来,“可是今日二房那对母女过来发现了什么?”   “我也不太确定,不过为以防万一,我写信让他给孩子赐个名分。”没什么比御赐的名分更名正言顺吧。   顾臻心头一热,握住顾母的手,“还是母亲想得周到。放心,儿子不会那么愚蠢。”   能够为了孩子不计较跟龙椅上那位要个名分,这大概也算顾臻的成长吧。顾母心中甚慰。   龙椅上那位得到的是飞鸽传书,能接到阿焉的信他喜不自胜,可打开一看,没问候他一句,只说给未来的孩子赐个封号。   是的,是封号,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名分。   这下,整个龙心都凌乱了。所以,这是在告诉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顾臻那个臭小子连孩子都给他造出来了?   来回踱了半天步,皇帝突然停下:莫非,这就是阿臻的弱点?不得不去剑南道的理由?   以前他总想着补偿这个孩子,都被他各种看不上眼,而这次,只怕他怕是想拒绝都不行了。   像他们这种男人最怕被人抓住弱点,在自己没有绝对实力前,是不敢轻易暴露人前的。但顾臻这个弱点,突然被曝露,不知道到底是福还是祸。   “去查查,这个阿璃。”   “遵命!”暗卫领命而去。   四明山,顾臻看着阿璃和母亲取出来的一堆名字有点眼花,一张俊脸皱成了菊花。阿璃在一侧看着,没见这个男人如此烦恼过,嘴角忍不住向上翘了翘。   这笑容还没露出来,又被戒指蛰里一下,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这戒指是怎么回事,这几日只要她跟顾臻在一起就没消停过。   顾臻抬眸,看到她不停地转动手指上的戒指,问道:“你这戒指是从哪里来的?”一边说着,手指已经摸了上来。   阿璃突然似感觉那戒指像抖了抖,竟然就这样消停下去了。呃,所以,这是一枚欺软怕硬的戒指? 第44章   江瑶没有回山溪山,而是直接回了江陵城县衙,将此事告诉了林文渊。   “你没看错吧?”   “我的眼睛还没这么瞎!能让星儿亲自动手的也不会是别人的东西!”江瑶翻白眼,这件事她本是想跟家里说的,可是父亲向来护着大房,只怕知道也会强压下来,让他们不要利用。   林文渊十分震惊。阿璃虽然是江陵城顶上的美人,人人觊觎,但是,一向洁身自好,风评甚好,连跟陆焕之合离这种事情,大多数人都道是陆家的不是,尽管阿璃没说过一句陆家坏话。   如今这般看,只怕这合离是另有隐情吧。   不愧是官场上混迹多年的老狐狸,只听到这个消息,综合一下眼下形势,便嗅出了蹊跷。   “你觉得孩子可能是陆焕之的吗?”   江瑶唾了一口,“若是陆焕之的,又怎么可能合离?阿璃不见我,该是肚子已经非常明显,如今都开始浆洗孩子的衣物,只怕离临盆也是不远了。算算日子,的确是在合离前就得的。只不过,这得来的途径……”   林文渊心领神会。孩子不是陆焕之的,这基本能够肯定,而那个商人堂而皇之地住在四明山茶庄,他便脱不了干系。   阿璃跟柳树村是一伙的,这一点不知道能不能利用起来呢?   “你想到了什么?”江瑶知道这个夫君狡猾,忍不住好奇问道。   林文渊摸摸下巴,“此事暂且放一放,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先把迎接镇远侯的事情处理好再说。”若有镇远侯做靠山,还怕陆焕之吗?   转头看江瑶,虽然嫁了两任丈夫,这个女人也不过才二十出头,正是灿烂盛放的时节,美得诱惑又迷人,关键是十分懂侍候男人。   若是江婉靠不住,只怕还得麻烦她出手才行。但这话他现在却是不敢说的,只是对人更殷勤讨好。   江瑶翻白眼,“你在冒什么坏水?”   “夫人说哪里话,为夫不过被你迷住了,一时没挪开眼。”   江瑶娇笑连连,“就你嘴甜!”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镇远侯没等来,反倒是先等来了清平公主。   清平公主驾临江陵城,再次刷新了江陵城百姓的三观,坊间纷纷传言,陆焕之与清平公主的婚事怕是差不多了,否则以公主之尊怎么可能到江陵?   陆母喜不自胜,亲自去城门口迎接,清平公主将她扶上了自己的车驾。公主的车驾华贵高雅,陆母端坐其上俯瞰众生,这才是真真的高人一等。   至于一起来迎接的州县官吏,清平公主只淡淡扫了一眼,视线落在穿着县令服的人身上,道:“你就是林文渊林明府?”   突然被叫住,林文渊竟出了一身冷汗,往前行了一步,躬身一揖,“下臣正是林文渊。”   清平撇撇嘴,阿璃的堂姐夫,江家的靠山,呵呵。   “本宫此次只是到蜀地游山玩水,诸位不必拘礼。”转头对陆母道:“听说陆郎摔伤了腿,我特地来看看。”   这分明是要给陆焕之撑腰的意思。而林文渊想得更多,他可没对付陆焕之,这个监察御史也不需要人撑腰,他隐约嗅到一丝蹊跷,总觉得这个公主来意不善。   林文渊准备了接风宴,但这位一点面子不给,径直去了陆宅,这下林文渊更加忐忑了,问替他更衣的江瑶,“你也是女人,你是说清平公主来,到底是要干什么的?”   江瑶手下一顿,“若是以得我的意思,只怕要不好了……”女人一旦喜欢上一个男人,岂能容得下他心里挂记其他女人?而很不巧,林文渊跟江家有脱不掉的干系。   林文渊心头大骇。   是夜,清平公主也不避嫌,下榻在陆宅,亲自替陆焕之换药,陆焕之想将自己的脚从清平公主手里挣脱出来,道:“焕之这是小伤,何劳公主亲自动手,焕之受之有愧。”   清平公主笑道:“我是特地为陆郎而来,岂有置之不问之理。”   绿莹跪坐在侧,眼观鼻鼻观心,手里拖着药和布,等着清平公主取用。清平公主瞥了她一眼,道:“低一点!你这样杵着,难道叫我一个公主屈就你?”   绿莹只得将身子弓得更低一些,再低一些,直到清平公主说好为之。   清平公主上药包扎动作极慢,说得好听点是小心仔细,难听点就是故意磨蹭。绿莹弓着的身子,不一会儿就僵硬了,却动也不敢动,托托盘的手因为上举太久,已经开始颤抖。   “拿稳了!一个侍婢怎么这般不中用!”   绿莹赶紧求饶,这些金枝玉叶跟阿璃可不一样,是她万万得罪不起的,一句话就能要了她的命,连陆母都护不得。   “你也不必如此惊惶,本宫不过说说而已。你是陆郎的人,还轮不到本宫来发落。”   绿莹暗暗吸了一口气,心脏终于落回胸膛,偷偷抬眼看陆焕之,那位脸上连丝表情也无,心头不觉又凉了个透。   转头,清平公主又道:“陆郎身边就这一个丫头侍候么?这样可不行!我这边可用的不少,不如……”   “我不喜欢仆人侍候,就不劳公主费心了。”   清平公主抬眸,无辜又委屈,“陆郎可是怪我多事?”   陆焕之长吸一口气,“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在身边走动,打扰我做事。”   他更不愿意别人在他身边安插眼线。   清平公主也不强求,换个药足用了两刻钟才换好,终于起身,净了手,屏退左右,“既然陆郎不喜欢下人侍候,那就由本宫亲自侍候你。”   说罢也不待陆焕之同意,便撩起袖子磨墨。陆焕之哪里拒绝得了。   见陆焕之在整理柳树村村民的口述状,清平公主说道:“不过一个小小的县令,陆郎何须如此费心劳神。我看这些村民的供词有理有据,直接法办了便是。”   陆焕之头也不抬,“如今只是村民的片面之词,林文渊拒不认账,也是无法。”   “我看他就长得贼眉鼠眼,必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陆郎也不必苦恼,废一个县令不过一句话的事。”   陆焕之心头一抖,当年你毁掉我的前程,不也是一句话的事么?   紧紧捏了捏笔杆,陆焕之说道:“我是皇上钦封的监察御史,就得以理服人,实不敢敷衍了之,有负皇上重托。”   到底是想以理服人还是顾忌着江家,顾忌着江璃,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   初来乍到,清平公主也知道不能太任性妄为,于是说道:“陆郎能如此认真,是朝廷之幸,也是百姓之福,父皇没有托付错你。”   “能得公主信赖,才是陆某大幸!”   这话若其他男人说出来,她会不屑一顾,但出自陆焕之嘴里,便异常悦耳。清平公主忍不住打量着这个男人,比之四年前他中状元时更成熟内敛一些,但依然有一股桀骜不驯的劲儿,相反,以前这股桀骜不驯是外放的,现在却是内敛的,反而更对她胃口。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他念念不忘,大概是因为这是头一个不向她低头的男人吧?看着他冰雕一样的俊美模样,她总忍不住想要去打破点什么。   放下墨锭,清平公主转到陆焕之身后,“陆郎写了这么久该累了吧,我替你捏一捏肩。”   话音未落,陆焕之便感觉到一双柔软的小手落在肩头,身子僵了一半,耳根子也因为紧张而红了起来。清平公主轻笑失声,细软的小手又往陆焕之胸前滑去,陆焕之突然捉住她的手。   清平公主眸光盈盈,看着男人冰封般的容颜破出的裂缝,心头小鹿乱闯,她就喜欢他这幅模样。   “陆郎……”娇柔的呼唤声,若换个男人只会觉得柔媚入骨。陆焕之知道这些个公主贵女,有养面首的习惯,这种事情在贵圈秘而不宣,他本也无意过问什么,可此刻看到清平公主这般形容,他心里莫名膈应得紧。上一代一位得宠公主,为了得到一个男子,甚至不惜杀了他的妻儿,逼他就范。有权势的男人喜欢将美人拿捏在手中把玩,而有权势的女人,同样有此癖好。然而,这对他而言,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对上清平公主盈盈眸光,陆焕之眸色重新沉冷下来,声音淡得出水:“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该是累了,不如早些歇息去?”   陆焕之说得委婉,却分明是在下逐客令。示好受挫,清平公主脸上有些挂不住,抿了抿嘴,“那陆郎也早些歇息。”说罢便出了门,夹带的风有点冷。   自打清平公主进了门,陆家的门槛便没清净过,那些个势利眼便纷纷带来厚礼,差点把祖传的宝贝都捧过来了。不就是想借她之手向公主讨个好么?   呵呵,之前还有人不信她儿子能攀上公主,这回由不得他们不信。   陆母终于送完最后一个来送礼的客人,回头,便碰上清平公主。   陆母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手里还捧了一盒糕点来寻清平公主,“这是天香楼最好的厨子做的糕点,公主一定要尝尝。”   清平眉眼冷冷一扫,心腹宫女便心领神会,上前拦住要粘上来的陆母,陆母没绕过,这才抬头看过来,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   宫女说:“在宫里,主子们入口的东西都分外小心谨慎,哪能随便什么东西都往公主身边送的。还请陆夫人见谅。”   陆母赶紧说道:“我省得省得,是我鲁莽了。”   清平公主瞥了陆母一眼,露出一个温和的表情,道:“我初来乍到,对江陵城还不了解,正想听听江陵城都有些什么趣事儿。”   “公主若不嫌弃,就由我……”陆母赶紧讨好道,谁知却被清平公主直接打断,“我看绿莹那个丫头能说会道的,陆夫人可否把她借我用几日?”   这些日子,陆母受惯了别人的各种阿谀奉承,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打断她说话,以前的阿璃,若她有训斥,再不满都会先听她把话说完,而这位,连基本的礼仪面子都不给。   陆母生生憋了一口气,脸上却不得不强端着笑,“公主看得上她那是她的福气,公主且回房里歇着,我这就去叫人。”   陆母目送清平公主离开,转头找到绿莹交代了几句,这才陪着人过去,不曾想却听得屋里头的人说:“她借着公主的名义收了那么多礼物,公主可要管一管?”   这声音正是清平公主身边的大宫女。   “不过是山野村妇,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毕竟是陆郎的母亲,且由着她去吧。”   山野村妇?这说的是谁?   一向自诩出自书香门第,有身份有学识的陆母听得这话,气得七窍生烟,对绿莹道:“你自己进去,我有事。”   绿莹掩下眼底的鄙薄,低低应了一声,长吸了一口气,才叫人通报。   清平公主找她,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知道她曾经的身份。   果然,进得屋来,跪地请安,便听得上位上那位道:“听说你是陆郎的通房丫头?”   何止通房!   陆郎与她也曾海誓山盟,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不知道多少甜蜜恩爱,直到阿璃出现……   若非陆母嫌她身份低微,不让她过早怀上孩子,还时时提防,不料有一次,却害得她小产,这事连陆郎都不让知道,若非如此,只怕她早是做娘的人了,也稳稳坐稳了姨娘的位置,结果……   只怪当时太年轻,竟然会相信陆母的话,她的孩子没了,陆家如今也没个血脉,不知道那位可曾后悔过。   绿莹咽下心中怨气,伏地拜道:“名义上虽是通房,其实并无实质。”当日陆家穷困,也就买得起她一个奴婢来侍候他们母子而已。   清平公主抿了一口宫女端到手中的茶,““过去的事,本宫不会追究。本宫的性子直,顺着本宫的意,自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但若不知好歹,非得跟本宫逆着来,可别怪本宫下手没个轻重。”   绿莹瑟瑟发抖,这位刚到陆家竟然就喧宾夺主,只怕以后更难相处。   那头陆母也在陆焕之房里跺了好几圈,陆焕之连笔都没停过。   陆母压不住火,说道:“公主出生皇家,难免骄纵一些,不过既然她要当陆家的媳妇儿,你还得抽时间管教管教。”   陆焕之抬眸,“母亲想说什么?”   陆母很想说她骂为娘山野村妇,其间多少贬低鄙视,但话到嘴边她忍住了,只道:“为娘只是担心她金枝玉叶,而我这身份,她未必愿真心侍奉。”   在她看来,媳妇就是侍奉公婆的,即便是公主又如何。在长安时,她只见过清平一次,便是清平为她购置回乡的礼物,人前对她虽然说不上低眉顺眼,但礼仪绝对是不缺的。这回到江陵,更是给她长脸,竟然亲自扶她上车与她同乘,直到那时,她对这个儿媳妇是很满意的,可方才听得那话……   陆母觉得自己万万不能接受。   陆焕之知道陆母肯定是吃了哑巴亏,面上却不表,只道:“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平素也只对皇上和晋王恭顺,其他人,即便是政事堂的宰相,宗室王侯,都不放在眼里,母亲能指望她把我们陆家的人放在眼里?”   陆母没料到儿子会这般说,心头蓦地一凉。那眼神分明是在说,这是你选的儿媳妇,是好是坏都该自己受着。   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陆焕之当然不会说出口,又安抚道:“不过,身为公主,她也会为自己的名声着想,平素顺着她一些,也能相安无事。”   顺?怎么顺?   让她骑到你老娘头上?   陆母胸中怒火滔天,亟待发作,陆焕之却道:“上回我违了她的意,母亲也看到结局了,扁到边地,穷困潦倒,一生仕途不畅。”   陆母心头了然,这个儿子根本不打算为她出头了。   “你说得没错,她毕竟是公主,养尊处优惯了,陆家有这样的儿媳妇,就算为娘受点委屈,也值了!”比起那个阻碍你仕途,连个蛋都生不出来的江璃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至少,以后,他们可是皇亲国戚,再也没人敢瞧不起他们,这岂是人人能有的殊荣?   目送陆母离开,陆焕之脸上连个表情也没摆,继续提笔写字。 第45章   陆焕之这头正打算找个时机让柳树村的人跟林文渊对质,没曾想,翌日一早,林文渊竟然自己上门了,而且是跪在陆宅门口,高喊:“求公主为下官伸冤!”   这出戏可热闹了,街坊邻里全都被召唤过来,看着这个县令到底唱的哪出戏。   林文渊看也不看这些刁民,昨晚他想了一宿,清平公主亲自来江陵城如何肯放过阿璃,她要对付阿璃,那么就会对付江家,而自己与江家关系匪浅,只怕她会借着柳树村的事将他一锅端。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跟阿璃彻底划清界限。就算阿璃有那个姓顾的又如何,一个商人,关系网络再厉害,还能敌得过皇帝最宠爱的公主?   一想之下,他决定了,要利用清平公主对阿璃的嫌恶让自己脱身。若能得到清平公主的信任,陆焕之这个监察御史只怕也要形同虚设。   所以他才唱了这么一出。   他就不信陆焕之会没一点私心,阿璃怀了野男人的孩子,他还能真的无动于衷?只要有这些人将阿璃的后路给断了,他要怎么污蔑都行。   如今陆宅外面就跟王宫大院一般,门口还站着侍卫。侍卫直接将林文渊拖进了正堂。   清平公主听得禀报有些意外,不急不缓洗漱装扮好,才姗姗来迟。林文渊脸面也不要了,扑跪过去,道:“下臣被人诬陷抢占良田,纵凶伤人,还望公主为下臣伸冤!”   前一夜还在说一个县令要处置不过一句话的事,转头,清平公主却很和蔼大度地说道:“林明府快些起来,你受了何冤屈,只管向本宫道来即可。”   见得这番情形,陆焕之脸色相当不好看,干脆瘫在那里。   林文渊当然不会在清平公主面前说陆焕之的坏话,只道:“上头说镇远侯要来担任剑南道的节度使,镇远侯军功高筑,江陵城偏远,比不得长安繁华,下臣怕怠慢了镇远侯,于是将侍妾江氏娘家的地扩建了一座别院,想给镇远侯下榻之用。只因那地在江家分家时归了大房,下臣便将四明山换了山溪山的地,大概江家大房那头觉得我在以权谋私,从此嫉恨上了,而柳树村和赵家沟的村民不满补偿的款项,想讹诈官府更多的银钱,与她一拍即合,她又以钱粮为饵怂恿柳树村和赵家沟的山野刁民诬陷我。还望公主明鉴,还下臣清白!”   一个县令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当真叫人眼界大开!   江家大房,即便不问,清平公主也知道是阿璃,此刻只拿了眼看陆焕之。   陆焕之,你要如何偏袒那个女人呢?还是说,你有胆子再跟本公主对着干一次?然而,陆焕之脸色早已恢复平静,此刻更是连褶子都没打一个。   清平公主还算满意,问林文渊:“你说自己冤枉,证据呢?”她笃定,这个人敢来找自己伸冤,不会拿不出一点干货。   果然,林文渊从怀里掏出一叠文书,当众张开,陆焕之一看,竟然是万民书。   说万民当然只是个虚数,林文渊这封感谢信上,至少也有数百人的签名和指印。立刻有侍卫将万民书献上,林文渊委婉说道:“下臣虽然不敢说清廉无私,高风亮节,但为一地父母官,也算是爱民如子,有此为证!即便上回征用了田地也是给予了相应补偿,又怎么会做出强占民田的事情!望公主明鉴!”   这份万民书是他听说有御史来蜀中,他便开始准备的,原本是想给新上任的节度使,以证清白,如今来了个公主,还是跟阿璃有嫌怨的公主,反而更方便他行事。   清平公主抿了一口茶,润润喉咙,心情又好了几分,“此事是父皇托陆御史在查核,陆御史可有何话说。”   陆焕之此刻脸上平静得出奇,他知道林文渊这次投其所好是真投对了。   “此事影响恶劣,不能偏信一家之言。”   所以,你还是要护着那个阿璃吗?   清平公主心中冷哼了一声,陆焕之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想因此给阿璃招惹更多麻烦,于是又补充道:“事关人命,身为监察御史,我不能偏袒任何一方。待查真明,他日定能还该还的人一个公道。”   这个他日,陆焕之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这个案子,早已不再是单纯的是非曲直,即便将双方拉来对质,哪里真能问出个青红皂白,不过是看谁的后台更硬罢了。   清平公主跟顾臻,两个都是在圣前最得宠的人,若真正面对上,赢面谁会更大一些?   清平公主不但是得盛宠,她的兄长是能与太子抗衡的晋王,母亲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惠妃,即便是顾臻跟晋王对上,不管背地里怎么算计,但明面上却是从不曾闹掰的,清平公主不是晋王,不会那种委婉含蓄,跟她正面对上,只怕连跟晋王这一族表面的和平都维持不了。   而这回,他姑且给那个男人一个机会,也给阿璃一个机会,让她认清楚她选中的男人的真面目。那个向来以权势为重的男人,真的会为了阿璃,选择得罪清平公主?   “我看陆御史最近伤了脚,行动不便,不如,便将那些山民请到衙门,当面对质如何?”   陆焕之心中微怔,清平公主这是连时间都不给他,莫非是昨日自己拒绝了她的缘故,才要迁怒无辜之人。若真让她将那些村民控制住,背后做点文章,让村民将所有责任推卸到阿璃身上,那么,就算自己想帮阿璃都不可能了。他自问没那个能力跟清平公主抗衡。   “怎么?陆御史有何顾虑吗?”   清平公主幽幽淡淡地瞥向陆焕之,若这个男人真敢护着那个狐媚子,她此刻便将人拉来定罪。   陆焕之心口随之一凉,躬身一揖,“但凭公主做主。”   清平公主嘴角翘了翘,转头向林文渊道,“污蔑朝廷命官,无视天威,是大不敬之罪。林明府,此事就麻烦你了。”   林文渊没想到如此顺利,喜不自胜,立刻领命而去。   陆母在后堂听得此话,笑了起来,有清平公主出手,阿璃这回算是真的完了,她心头那块悬着的石头便也终于可以落地了。可转头一想,她又疑惑了,“万一江璃拿那个证据来要挟我们,替她脱身怎么办?”   静静陪侍在侧的绿莹低垂眉眼,很是鄙视了陆母一翻,她虽然不喜欢阿璃,但却是知道,那个女人做事很有原则,还做不出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   “拿出来也无妨,有公主护着,便不需怕。”   陆母会心一笑,的确如此。清平公主正嫉恨着她,又怎么会让她拿捏陆家,只怕多加她一条污蔑官夫人的罪名。   有公主做后盾,陆母觉得自己要背都更挺拔了。   四明山茶庄,阿璃连打了几个喷嚏。   “我觉得有人在算计我。”   江勉陪着阿璃下棋,笑道:“顾兄说怀孕的女人心思都比较多,果然没错。”   阿璃斜睨他,这个弟弟,似乎被某个人彻底带坏了。   “我觉得今天整座四明山都特别安静,连赵家沟那几只偷食的鸡都没上山捣乱。”   江勉:“大概是在窝里生蛋。”   阿璃:“那是几只公鸡……”   江璃:“那大概是在陪母鸡生蛋。”   阿璃:“……”   最近她是嗜睡又懒惰,可真没蠢到用这么拙劣的谎言就能骗到的地步。   阿璃终于炸毛了,“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顾臻呢?昨晚到现在就没见到!”   江勉一脸淡定,竟然还好心情地给阿璃倒了一杯水,阿璃捏着杯子,等着他老实交代,结果江勉却道:“顾兄才走一天而已,阿姐就想念他了?啧啧,我这个弟弟果然是多余的,我明明陪在你身边,你却想着别的男人……”   “噗!”阿璃一口水喷出去,杏眼圆瞪,完了,她乖巧听话的弟弟到底是怎么长得这般歪的?   不远处的树后,王石凝眉,“这种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燕三十六看着书,对照书上的说辞,有点不忍直视,一番话,将几个对话杂糅在一起,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默默将书揣进怀里,燕三十六淡定说道:“主人离开前,怕他蒙不到璃娘,于是给了他一本书。”   王石转头,“他还小,这种书,少给他看。”   燕三十六深以为然。   那头江勉淡定地擦着脸上的水,“阿姐,中午你可是吃大蒜了?”   阿璃:“……”这孩子,还有救吗?   县衙大牢。   林文渊将柳树村和赵家沟的人拿了一大半过来,审了一个日夜,这么多人,竟然没一个人顺着他们的意,承认是阿璃主使,即便他许以金钱和土地,甚至拿出清平公主的身份,可这些村民就像是受了蛊惑,完全不受他威胁利诱,即便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赵家沟两个刺头,打得皮开肉绽,也没能让人改口。   清平公主听闻此事,竟然有人敢无视她这个公主的尊位?呵呵,这回江陵之行,还真让她大开眼界了。而这,全因为一个叫江璃的女人!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清平公主不怒反笑,“这个江璃倒有些笼络人心的手段,是本宫小瞧了她,本宫反而更想见见她了。既然此事牵涉到她,就算这些刁民不松口,也无妨,将她拿来,看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招?”   威严受到挑衅,清平公主终于露出平日最专横跋扈的面目。   林文渊皮有点紧,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公主有所不知,这个江璃之所以如此嚣杂跋扈,乃是因为她有靠山,从京城来的一个商人,身边有特别厉害的护卫,我手下这些衙役根本耐他不何。”   林文渊可没蠢到自己招惹那个姓顾的,但公主却可以肆无忌惮,就算到时要记仇也记不到他身上。   “竟然有如此蛮横的刁民!”   清平公主调了自己的人,去四明山抓人,可没想到,她的侍卫,竟然连四明山都没能上得去。   “怎么回事?”   侍卫首领也一头雾水,“好像有埋伏!”   “好像?”   侍卫首领脑门一头冷汗,“只要我们踏入四明山边界,就会飞来横石,却看不到人。”   侍卫首领摸摸自己的脑门,他算身手好的,只挨了十几下,倒霉的,鼻青脸肿,身上到处都被打得淤青,虽然不致命,但这样的打法真的很令人崩溃!   清平公主气急,“你是说你们连对方的人都没见到就被打回来了?”她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一群饭桶!”   这回这位公主是真的被燎到毛了,公主的仪态再也端不住,“这些刁民,连本公主的人都敢打!韩头领,带本宫的手谕,去调城外驻军,本宫倒要看看,小小一个四明山,还攻不下来了!”   调动军队?   林文渊大开眼界,公主果然是公主,捉个人连军队都敢动用。可若军队攻上去,只怕四明山一个活口都不会留,可惜了阿璃那样的倾城之姿。   大概是清平公主走霉运,不久,侍卫来秉,剑南道节度使已到任,任何军队调动都必须经他允许。   “区区一个节度使,竟然敢违抗本宫的命令!剑南道节度使是谁?”   侍卫脑门儿汗有点多,“镇远侯,顾臻!”   “什么?”清平公主蹭地站起来,“怎么会是他?” 第46章   顾臻兄长最想拉拢的人,她可不能因一时任性,得罪了他。权势争斗很讲技巧,一个能对你造成威胁的人,若是拉拢不了,又无法将之毁掉,那最低限度,也不能将他推到你的对手那边去。   显然,兄长对顾臻采取的正是这种技巧。   清平公主虽然平素专横跋扈惯了,但好歹是在皇家那样充满争斗的地方长大,大局观是必须的。听得顾臻的名字,她迅速冷静下来,抬眸看向一句话没说过的陆焕之,陆焕之竟然没提醒过她一句,故意的?   陆焕之一直像个局外人一般在旁边喝茶,见清平公主看他,这才像是醒悟过来,道:“晋王曾跟我说过镇远侯要来剑南道,公主不知?”   清平公主咽了一口气,这种朝廷大事,本就不需要她一个妇人关心。   “如今镇远侯在哪里?”她亲自出马,顾臻若再不给这个面子,那便是主动要与他们为敌,相信,他识得厉害,不会为了几个无亲无故的山民而得罪他们这一脉。   这边侍卫还未说出口,那头便听得外面人来报:“镇远侯驾到!”   清平公主一凛,赶紧起身去外面迎接。   一直在偷听墙脚的陆母微微皱眉,一时不知道这到底是好是坏。阿璃是他们送给顾侯品尝的一道小菜,按理吃了也就那么一回事,也没听说顾侯有要纳她的意思,也对,就算是王侯之家,要一只不会生蛋的鸡,还是一只被人穿过的破鞋,大概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避之犹恐不及,又怎会出手帮她?   一想之下,顾母心头稍安,也跟着迎了出去,在临近门口处拉住陆焕之,用眼神示意了他一下。   顾侯说不定已经将阿璃那个贱人忘记了,她就担心自己多情的儿子见着顾侯会失了礼数。   陆焕之哪里是那么愚蠢之人,即便要犯蠢也得看对着什么人对待什么事。此刻他有自己的念头,晋王给的密信上说顾臻上任至少还有两三日,他突然拿到公函到任,只能说是在在跟清平公主抢时间。   这种举动十分令他意外,难道顾臻真打算跟清平公主正面杠上?双方若撕破脸,只会打得两败俱伤,也当时替自己报了仇了。   他是很乐意看这种狗咬狗的情形的。   可没想到,顾臻见清平公主,笑得那叫一个和蔼任善,冰冰有礼地上前一揖,笑道:“原来公主果然在此。”   清平公主跟顾臻鲜有接触,只听得兄长说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但此刻看来,对她恭敬有礼,很好说话的样子。   “顾侯里面请。”清平公主也不客气,直接当这陆宅是她的公主府。顾臻抬头看了一眼陆宅的门楣,视线落到陆焕之和陆母身上,又是一拱手,“那就打扰了。”   这温和客气模样,让陆母觉得十分长脸,眼角余光瞟到街坊邻里投来的各种艳羡嫉妒目光,别提多舒爽了。   “顾侯快里面请,里面请!”陆母热情招呼,仿佛这是她很熟识的人一般。但毕竟是没见过世面的妇人,这种热情难免带了寻常百姓都会有的受宠若惊和讨好的意味。   清平公主斜了一眼,这模样,未免颓了她公主的气势。陆母却毫无自知之明,还要以主人的身份往里面靠,清平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走过来,委婉说道:“公主与顾侯谈的是正事,大娘还请回避一下。”   陆母笑容僵在脸上,有点下不来台,只得自个找台阶下,“我这就去准备茶点。”   大宫女不置可否,只要她离开就行,哪里管她做什么区。   陆母走到回廊,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宫女,也就是个侍婢而已,竟然站在她面前连膝盖背脊都不曾弯一下,没有一点礼貌尊重。   以为侍候公主,就高人一等了么?也不看看顾侯拿了谁的好处,还指不定向着谁呢。清平公主都对顾侯礼让三分,这些没眼力见的奴婢!   在正堂坐定,林文渊赶紧将这位节度使拜了拜。此事全是因他为了巴结节度使而起,如今他要巴结的人就在眼前,自然要哭诉一翻的。   可他还未启口,顾臻直接掠过他,看向清平公主,“听闻清平公主要借兵,我本不该拒绝,只不过最近顾某有一件大喜事,实在不宜动兵戈,只等此事办完,任凭公主差遣!”   这姿态低得令陆焕之生疑,抬头看清平公主,被顾臻这般礼遇,这位公主脸上阴霾全无。   相对于对于一个贱民,她自然更关心这个兄长意欲拉拢的人,若自己能与顾臻打好关系,说不定,他日他们真的能够结盟。   与顾臻结盟,太子,算什么?   “顾侯有何喜事,本宫也很想听听。”   顾臻斟酌了一下,“顾某此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哦?”清平公主更加高兴了,顾臻竟有事求她?只怕她兄长都没得到过这般礼遇。既然是求,便是要欠她一份人情的,兄长曾经无数次想顾臻欠他人情,千方百计,穷尽算计都没得逞,如今竟然送到她门上来了,哈哈。   “顾侯不必客气,尽管说来,只要是清平能够做到的,一定不遗余力,为顾侯办好。”   “其实不算什么严重的事,但对顾某来说却是头等大事。”   你的头等大事还不严重?只怕整个朝堂都要震动了。   “顾某看上一名女子,但她似乎很看不上顾某,于是想着寻一位身份尊贵的人为我说媒下聘,如此这般方可见我诚意,不知公主愿意不愿意屈就,当我的媒人?”   清平公主魂儿都要震没了,朝堂多少王公贵族想与顾臻攀亲,特么没一个人说成的,这一回头,顾臻不但看上了一个女子,还有非亲不娶的架势,结果特么的那个狐媚子竟然还看不上他。这特么究竟是个什么世道?   清平公主脸都笑瘫了,“敢问是哪家姑娘,这般令顾侯惦念?”   “公主去了便知道了。”   林文渊有点慌,他本是准备着将江婉送给这位节度使的,结果人家竟然心有所属,一旦说媒下聘,人家新婚燕尔,哪里还有他什么事儿?   “我看天色不早了,说媒下聘一事,不放等明日早说。”   清平公主也觉得,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也得让她消化消化,给长安的兄长送封信再说。   “说媒下聘也是要挑选个良辰吉日,顾侯觉得呢?”   顾臻点头,“我算好明日就是黄道吉日,公主若愿助顾臻一臂之力,顾臻感激不尽!”   这话,忒受用了,“好说好说,顾侯何须与我客气。不知顾侯现居于何处,明日我该如何寻你?”   顾臻谦虚道:“我也是今日才到,暂时还未找到落脚处!”   林文渊灵机一动,“下官为顾侯建了一座别院,地势虽然偏僻,但风水很好,顾侯若不嫌疑……”   “如此甚好,有劳林明府了。”   林文渊心里那个美啊,只要顾臻入驻别院,那这别院便就真的名正言顺了,这就好比拖了一个巨无霸下水,自己踩在他背上,怎么也沉不了。   陆焕之脑子已经不听使唤了,在顾臻说出他看中一个姑娘时,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整个世界仿佛都成了虚幻,更是连思考的力气都没了。   清平公主自然知道别院在哪里,思忖了一下,山溪山跟四明山离都近,不过大半个时辰的路,顾臻去了山溪山,说不定一高兴,亲自带兵把四明山给灭了,届时还不用脏了她的手,于是她说道:“听说山溪山的别院很是漂亮,清平也想见识一下,顾侯可愿意接纳我这个客人?”   顾臻笑道:“公主若能驾临,自是荣幸之至。”   “陆御史,你也去吧。”这是让陆焕之与朝中显耀打好关系的好时机,清平公主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转头,却见陆焕之脸色煞白,毫无血色,“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被吓得呗!顾臻冷笑,他可是清楚记得陆焕之是如何说他的,说他不可能为阿璃牺牲,更会毫不犹豫的在关键时刻牺牲阿璃,以侯爷之尊更不可能给阿璃什么名分,而如今,自己就要找清平公主说媒下聘,给阿璃最高的荣宠,让他清楚明白地知道,不是人人都像他这本懦弱卑鄙又无耻!   “陆御史若身体不好,便不去吧。”   陆焕之猛地抬头,对上顾臻,嘴角动了动,终于扯出一句话来,“我没事,顾侯要娶亲,这么重要的事,陆某能参与其中,是莫大的荣幸!”   顾臻好心情地眯了眯眼,起身,叫林文渊带路。   陆焕之虽然脚还在上药,但其实是能够走动的,只要不过度疲惫就没事,顾臻起身,他一个跟着起身,忍着脚痛,走得潇洒风流,像是生怕被顾臻碾压下去。   清平公主掩嘴轻笑,附耳过来道:“陆郎莫非是吃醋了?”   陆焕之吓得心头一缩,清平公主笑得更灿烂,“陆郎放心,顾侯虽然一表人才,英雄盖世,却不是我喜欢的人。今日对他这般礼遇客气,那也是碍着他的身份。他在父皇面前,可比太子和我兄长在父皇面前说话还有用。”   陆焕之僵硬地点点头,清平公主掐了他一把,心情好得无以言表,在林文渊的引领下,带头朝山溪山去。   顺着晋江顺流而下,直达山溪山下,这一路顺风顺水,林文渊拍马屁说,“这是个好兆头!明日顾侯说媒下聘一定也能顺风顺水!”   顾臻却看着这边山庄别院,建得还真心不错,沿路绿树成荫,鲜花遍地,四明山那头虽然也种了很多花花草草,但阿璃图省钱,如今都还等着人家长好才能开花,林文渊建的别院不同,直接就是移栽的开着花的,这不但成本高,成活率也不高,自然耗费颇大。   “若是她来,一定也会喜欢的!”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那家娘子,林文渊心头一喜,这么说,顾侯是真打算在这里安家落户了?   那他犯下的那点事儿,就真的算不上什么事儿了!   抬头,见得那头江瑶带着江婉,与一群丫头婆子站在一起,花丛美好,人比花娇,林文渊笑容便浓烈了几分,上前秉道:“这是为顾侯□□的奴婢,顾侯若不嫌弃就先留着用。”   顾臻瞥了一眼,江瑶和江婉他是没正面见过,但是,他有小道消息啊,这个庄子里住了些什么人,什么来历,他一清二楚。   看到江瑶一副妖娆做派,江婉含羞带怯,故作无辜状,他嫌弃得很,值得幻想一下阿璃踹他时的娇嗔模样来洗洗眼。   陆焕之一看这阵容也立刻明白过来林文渊的恶劣用心,在心头将之鄙视了一翻,可转头想到自己献出阿璃,一只苍蝇便咔在喉咙上,让他止不住地恶心。   “这里不错,那顾某便谢过林明府的好意,姑且手下这份厚礼。”   林文渊笑得合不拢嘴,当即便要招呼人准备夜宴,却被顾臻阻止了,“现在时日不早,为免耽误明日大事,不如简单吃过便先歇息了,待明日事成,再来庆贺如何?”   其他人自是没什么话说,各自都有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顾臻在主屋歇下,江婉以大丫头的身份端茶递水,顾臻一一接过,连多看他一眼的意思都没有。侍候完退下时,江婉心里有些懊恼,这还真当她的侍婢了?   那头陆焕之睡不安稳,清平公主来探他,只见他对灯枯坐,愁容满面,心中喜乐,果然男人都有占有欲,她今日来时,故意跟顾臻凑得更近,装得更亲密,果然陆焕之的脸色就愈发难看。   如此刺激他一下,倒是比其他手段都要好使。   放下食盒,清平公主关心道:“陆郎这是怎么了?”   陆焕之嘴硬,“我没事。”   吃醋什么的,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她养的那些个男宠平日里也会这般,她都见怪不怪了。   清平公主看得他倔强又傲娇的模样,心头微动,一双玉手探到他胸口,媚眼微挑,“可是今日我冷落了你?你是顾侯,兄长都要拉拢的人,我也得做个样子不是?”   陆焕之迎上她的眸子,那分明是勾引人的模样,激得他肠胃一阵蠕动,“呕”,这一口他终于没忍住,吐了出来。   清平公主那脸色变化莫测,陆焕之这回呕得特别厉害,最后呕出来的胃部残渣甚至带着血。清平公主也顾不得自己的尴尬颜面,赶紧叫来随侍的太医。   太医一把脉,只道:“大概是晕船所致,公主不必担心。呕完就好了。”   “原来是晕船。”清平公主输出一口气,“早知道就骑马走陆路了。你怎么也不说一声自己晕船?”   陆焕之已经漱口净面,面上十分憔悴,很是惹人怜,他启口说道:“听说公主喜欢坐船……”   清平公主娇笑道:“就算我喜欢,陆郎也不必如此迁就我,你晕船得这么难受,我哪里还有心情享受?”   两人一翻情意绵绵,说道了几句,将清平公主近日的阴霾都驱散了,娇纵跋扈了这么多年,清平公主也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对一个男人几句不算情话的情话而倾倒,可转头一想,顾臻那样的男人都有这一天,也就释然了。   “我就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把顾臻吃得这般死!”   陆焕之这回没回答,只是转头看窗外,四明山就在那头,他的阿璃就在那头,等着另一个男人去娶她。   翌日一早,所有人养足精神早早起床,一箱一箱的聘礼由船运到这头山溪山,清平公主看得大开眼界,这特么皇家下聘也就这阵仗了。   呃,不对,“顾侯,你怎么将聘礼运到这里,难道,那位姑娘就在附近?”   顾臻翻身上马,“公主去了便知道了。”   陆焕之留在庄上继续晕船,林文渊随同前往,公主宽大的车驾无法在山道上行驶,只得改了步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杀向四明山。中间不得以穿过了柳树村和赵家沟。   林文渊越看越不对劲,额间已经溢出了冷汗,手已经开始发抖,抬头看他最坚实的后盾和盟友,清平公主却毫无所觉,正与顾臻一起欣赏山山水水,加紧联络感情,脸上笑容宜人。   剩下为数不多的山民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是头回他们的人被抓,又听说昨日有人强行要上四明山抓璃娘,这回远远一看见那么多士兵,躲的躲藏的藏,人影都不给抓到一个,有胆子大的,偷偷潜上四明山通风报信。   清平公主直到四明山脚下,远远看到自己被打得狼狈不堪的侍卫,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不动了,“顾侯看上的姑娘住在哪里?”   顾臻好心指引,“就在这座山上,上面车马不能行,要麻烦公主下辇步行了。”   “她,是谁?”   清平公主的脸色快扭曲了,顾臻却状若未觉,高抬下巴,骄傲地说道:“自然是江陵城第一美人江璃。”   林文渊听得那个名字,两股战战,一时没忍住,便跪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清平公主险些没坐稳,你特么逗我呢?叫我来为那个贱人说媒?让我一个公主为一只破鞋说媒?还特么说的是你这个最得盛宠的镇远侯,剑南道节度使……   她终于知道为何陆焕之到现在还晕船了,那个混蛋早就知道顾臻下聘的对象了吧?而她却像傻瓜一样,跟过来,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这一巴掌打在脸上,绵软绵软的,看似不疼,可特么却足够将你震出内伤。 第47章   “公主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顾臻一脸关心,脸色依然和煦宜人。   清平公主脸色变了数变,都没变出个不失态的模样来。顾臻却看向那些鼻青脸肿的人,故作惊讶状,“我怎么看着这些人像是公主身边的侍卫,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本宫还能说是要抓你心仪之人,派人强攻,还特么没攻上去?更讽刺的是,本宫想借你的兵将四明山拿下,你特么带着劳资来这里给你说媒下聘……   一口心血卡在清平公主喉咙上,呕都呕不出来。   那头侍卫见得公主嫁到,仿佛看到了救星,瘸着腿跑过来秉道:“公主,山上刁民厉害得紧,公主回避着,别伤着凤体!”   清平公主好想一鞭子将人抽囫囵了,脸上却挂着笑,对顾臻说道:“我这些侍卫,本是来抓刁民的,却不料遭了暗算,顾侯觉得这笔账该怎么算?”   顾臻看着四明山,他相信此刻应该已经有消息传上去了,也不知道阿璃有没有被吓着。   “四明山上原来有刁民吗?”   清平公主:……   “我这听说这山上住的都是老弱妇孺,为安全计,便请高人装了很多陷阱,若是公主的护卫是被那些陷阱伤着,着实怪不到人头上去的。”顾臻的口气听起来还很是惋惜。   清平公主:你就是那个高人吧?打了我的人,不露面,笃定我连把柄都抓不到是吧?   这个混蛋怎么这般阴险腹黑?连她一个公主都敢算计!   “吉时快到,公主可还愿意为顾臻说媒下聘?”   清平公主脸色更好看了,你特么这般耍我,还想让我为你说媒下聘?   她本是可以直接拂袖而去的,可是若真那样,那就真的是里子面子都丢光了,而且这样一来,就真要跟顾臻闹翻了,可若不走,顺着他,她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顾臻忽然非常认真地说道:“顾某不才,但这门婚事却非行不可,还望公主见谅。若有公主亲自说媒,这是顾臻也是顾家的荣幸,顾臻自是感激不尽。”   大概这话说得太认真严肃,反倒令清平公主冷静下来,这就像是顾臻在向她道歉,为了心爱之人,必须行的事,只得冒犯她这个公主。   而这冒犯,却是他诚心诚意当着江陵城百姓求的,也是她当着江陵城百姓答应的,这个台阶早就给她铺下了,她只要顺着下了,便是给了顾臻一个人情,而顾臻自会回敬她这个人情。   直到此刻,清平公主才真真识得顾臻的厉害,这个人的权术,就在谈笑间,叫人防不胜防,也叫人退无可退。   尽管心里膈应得紧,清平公主还是说道:“若是能为顾侯效劳,也是本宫之幸,顾侯,带路吧。”   顾臻拱手。   这边方要上山,那头林文渊终于从绝望的深渊伸出一只手,冲过来道:“顾侯是被江璃迷住了么?江璃水性杨花,如今已经怀上了一个商人的孩子,这样的女人,顾侯不能娶啊!”   清平公主也是一愣。   顾臻却冷气逼人,“你在说什么?”   林文渊误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道:“那个商人也姓顾,来自长安,如今阿璃怀了他的孩子,马上就要临盆,顾侯若不信,不防上去看上一看,那样的女子……”   “够了!”顾臻还未发话,清平公主已经听不下去了。若换个场景,她是很乐意听听别人诋毁江璃的,但是一听那个商人姓顾还来自长安,她便知道,这特么除了顾臻不可能还有别人,亏了林文渊蠢到如此地步。   而他的愚蠢,像也昭示着自己也曾跟他一样愚蠢过,就好似在她刚被切开的伤口上撒了一大把盐。   “林文渊你抢占良田,伤人性命,如今还想加一条污蔑未来侯夫人的罪名吗?”   这特么连孩子都有了,难怪顾臻要冒着得罪她的风险来保护江璃。好吧,这至少说明这江璃跟陆焕之没有那些个纠缠,也是好的。   林文渊还想说什么,清平公主已经发话,“这是江陵城的事,我不便插手,顾侯既然如今领了节度使的职务,此事就由你处置吧。”   顾臻又拱手谢了谢,“今日是我的大日子,不宜动煞,就先送林明府回县衙吧。”   顾臻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带着重礼,和公主来下聘来了,浩浩荡荡的聘礼直从茶庄正堂,摆到人工湖畔,在青翠茂密的茶园玉米地头甚是显眼。   正堂里,清平公主坐在上位上甚至不舒服,可当看到侯府太夫人顾母亲自端茶水出来,她的那些个不舒服便瞬间飞到九霄云外。   这位可是唯一的一品诰命夫人,她的身份在贵圈中有十分特别的意义。前些年老镇远侯去世,父皇为安抚她,亲自赐了打龙鞭,下可鞭打佞臣,上可鞭策昏君,谁敢擅动   就算此刻将她抽一顿,都是名正言顺的,谁教她差点将她的宝贝儿媳妇和快要出世的孙子差点抓进牢狱?   清平公主头一回庆幸,幸好这四明山防守严,没让自己得逞,否则真弄出个好歹来,只怕这烂摊子,谁出面都收拾不了。   顾母和于氏对清平公主很是热情,弄得清平公主又是尴尬又是心虚。顾臻走过来,问道:“阿璃可还好?”   “刚遛了一会儿弯儿,现在估计又睡着了,你别扰她清静……”   看看,这太夫人的宠溺劲儿,清平公主手里的茶有点难以下咽,放下茶盏,她问道:“顾侯这婚事准备何时办?父皇那边可请旨了?”   婚事可以不请旨,但是,那孩子可是嫡出,是要请旨赐封号的。只不过父皇如此宠爱顾臻,这个混蛋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在外面搞出个孩子了,不知道父皇会作何感谢。   她走时也没听说父皇有什么动静,莫非此事父皇根本不知道。也对,顾臻好歹是镇远侯,竟然捡只破鞋来穿,传扬出去,顾家的脸不但丢尽了,前些年一直给他张罗婚事的父皇也要颜面尽失。   他们不敢报上去也在情理之中。   想罢,清平公主又端起了茶,顾臻让她来说这个媒,该不会是想让她向父皇陈情通融则个?   “圣旨已请,大概不久就能到江陵城。”顾母如是说。   清平公主入口的茶差点喷出来,干脆将茶盏再次放下,为了生命安全,再也不打算端起来。   顾臻这边应付了几句,便有些坐不住了。   “顾侯莫不是惦念璃娘,本宫也不好扰你好事,你且去看璃娘吧。”你对面坐的可是公主,有这般不耐烦心不在焉的吗?   清平公主这话绝对是客气之言,可特么顾臻好像没明白她只是客气,竟然起身拱手一揖,“那公主且在这边坐坐,我看看她去。”   他爷爷的,他就真的这样撂下她这个公主走了,而且一去,似乎就没有回来的意思。   顾臻倒不是故意要怠慢清平公主,而是回屋看到阿璃睡得正香,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看着看着自个便也歪到榻上。   从前一日起,他便没怎么睡过觉,昨晚待所有人都睡下不放心,又往四明山跑了一趟,来回折腾,哪里有他睡觉的时候。   尽管只是看看阿璃睡着后的模样,但看着她睡得这样无忧无虑,他就更加满足和安心。   这一安心就睡过了头,直到阿璃醒来叫醒他。   回头,那头来报,公主已经离开了,顾臻干脆耐在阿璃的榻上不起来。   阿璃用爪子刨他,“这两天你都跑哪里去了?”她就郁闷了,仿佛全庄上下都知道什么事儿,就独独瞒着她,这叫什么事儿?   这个庄子何时轮到他做主了?   顾臻累得紧,将人揽了,大腿一搭,便将阿璃禁锢在榻上,闭着眼睛蹭着她的肩窝,迷迷糊糊道:“陪我再躺一会儿。”   阿璃动弹不得,只得干瞪眼。   清平公主回的是那头山溪山别院,陆焕之已经在码头等她。看见这个男人,清平公主便窝了一肚子气,也不搭理他,径直上了船,陆焕之也跟着上船,清平公主却道:“你不是晕船么?跟上来做什么?”   陆焕之苍白着脸色:“公主去哪里,焕之自然该跟去哪里。”   看着他憔悴的脸色,清平公主竟然有点说不出话来,转头进了舱室,不打算理他。直到天黑他们才回到陆宅,陆母殷勤侍候着,清平公主却突然说,这陆宅太破旧,她住不惯,转身便住进了江陵城最大最豪华的邸舍。   陆母傻了眼,拉着陆焕之问:“这是怎么回事?”   陆焕之正烦躁着,要说顾臻下聘娶阿璃,打击最大的莫过于他,他径直回屋,陆母有点气急败坏,这公主都走了,他竟然还不快去劝回来,她还真怕这只金凤凰就这样飞了。   “你在置什么气?为娘问你话呢!”   陆焕之挡在门口,眼神黑得吓人,陆母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行不行?”   这话分明是含有冷意和怨气的。   陆母心口堵得慌,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也不好发作,这还未回得自己的屋,那头又有下人来报,说东街的钱掌柜来了。   钱掌柜是卖布的,比不得傅家的绸缎庄,但是也是有些野心的,能有搭上皇亲国戚的机会怎么能放过,所以早些日子便不停给陆母送礼,想要她牵线搭桥,若能得到公户一句话,他还愁自己的铺子超不过傅家?   这正筹谋着什么时候让陆母引荐去见公主一面,转头公主便气呼呼地离开了陆家,他当然担心自己的给陆母的好处落了空,所以这才连夜过来探口风。   俗话说拿人手短,清平公主在这几日,陆母的确拿了不少人好处,但是,那大多应付清平公主的日常开销去了。一个公主,连喝口水都比别人讲究,她哪里敢怠慢,尤其被说山野村妇之后,她更要给自己长点脸,凡事自然都往最好的用。   这钱掌柜过来,她自是知道目的的,钱她是没钱退的,只得安抚道:“公主不过贪图新鲜去客栈住两日,你就忙慌着以为我陆家失了恩宠?”   陆母气势强大,钱掌柜也不好跟她撕破脸,只好赔笑说道:“哪能?我不过是关心一下什么时候能见公主一面,表表孝心罢了。”   这边打发走了一个钱掌柜,又有街坊来探口风,陆母烦不胜烦,干脆称病不出,谁知道街坊便传了话说,这是白吃了他们的,不准备退了。   陆母哪里经得起别人如此诋毁她,翌日看陆焕之脸色好一点,便亲自做了糕点去劝慰。   “女人都是要哄了,我看清平公主对你十分用心,你只要哄哄她,她不就回来了么?”   陆焕之折腾了一宿,心中平复不少,阿璃他知道是追不回来的,而清平公主这边,他也从来没打算放弃,与其优柔寡断耽误大事,不如当机立断抓住机遇。   当日便直接也住进了清平公主下榻的邸舍。   清平公主见得他,也不说话,陆焕之非常平静地在邸舍吃饭睡觉,连招呼都没去打一声,却不断地在清平公主眼前晃。   清平公主终于没忍住,“你不是还念着那个阿璃吗?来这里做甚?”   陆焕之拿出一串融化了的冰糖葫芦,有些可惜地说道:“上次听你说没吃过,我今日便买了来,可惜化了。”   清平公主心里生出些古怪情绪,看了看冰糖葫芦又看了看陆焕之,“化了便丢掉。”说罢就要走。   陆焕之反而拿起来自己吃,“丢了着实可惜了一些。”   清平公主咽了一口气,回房,却哪里还能静得下心来。她留在客栈不走,其实原本就是抱着陆焕之会来哄她的希望的吧。   女人一旦真的对一个人动心,就如被下了魔咒,很多事情都不受自己控制,她懊恼这样的自己,可却又无法真的狠心离去。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走了,只怕她跟陆焕之便再也没可能了。她冒不起这个险。   这正辗转反侧,难以安眠,陆焕之却在外面敲门,“公主可睡下了?”   清平公主猛地坐起,也不说话,瞪大眼睛狠狠盯住门口。   陆焕之又道:“林文渊的事情,公主打算如何处置?”   半夜三更来找她竟然是为这档子事,清平公主怒了,“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陆焕之却道:“公主若真想处置江璃,那我就处置江璃。也免得公主觉得我对她还有什么念想!”   清平公主一愣,很快便明白过来,这是知道她不会拿江璃怎么样,才突然这般说吧?呵呵,当她不懂事的少女么?这般好哄?   “公主可知我为何要与她合离”   “林文渊说她快临盆,公主难道还猜不到?”   清平公主脑子一转,似想到什么,莫非……   “是的,是她弃我而去,早就跟了顾臻,我气不过才要合离。如今顾臻又堂而皇之地在我面前娶她,身为男子,这难道不是奇耻大辱?”   “我与她早已恩断义绝,此次案子也绝对没有要袒护她的意思,只是不想公主为着这样一个人,自贬身价与她计较,这有损公主声威。”   清平公主心头那根弦终于松动了。   “我不善言辞,也不会哄人,公主若是不能原谅我,我也无话可说。大概焕之的命运注定该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陆焕之拱手,“那,焕之告辞,愿公主金安万福,多福多寿……”说罢还真的走了。   门吱嘎一声打开,清平公主眼眶泛红,轻唤一声,“陆郎……”   阿璃在梦里抖了一抖,感觉有鸡皮疙瘩起来。   顾臻坐在榻便写信,顺手便给她掖了掖被角。也不知怎地,阿璃抓住他那只手便不放了,顾臻侧身无法正笔,无奈地笑了笑,还真是红颜祸水啊,都要临盆了还不忘勾、引他。熄了灯,翻身上床,和衣而卧,又将被子给她紧了紧,这才拥着人入眠。 第48章   陆焕之茫然地看着账顶,一宿没睡,直到天色微明。他像是个失去灵魂的躯壳,身体空洞,心口冰凉。   一个人在放弃自己时,大概都会如他这般。   枕边人突然动了一下,陆焕之侧头看去,陌生、漂亮,也刁蛮任性,是她毁了他的一切,而他却不得不利用她爬上高位,做着曾经自己最不耻的下流勾当。以身侍权,与那些个男宠又有何分别?   他知道他早已不是曾经阿璃喜欢过的那个陆焕之了,可却直到现在,才彻彻底底地将自己放弃。   清平公主嘤咛了一声,悠悠转醒,陆焕之随即转换出一个宠溺模样,“醒了?”这样的虚情假意,如今他信手拈来,毫无压力。   清平公主看着他眼中神色,羞红了脸。一夜风流,颠鸾倒凤,她从未如此尽兴过,这个男人就像是储蓄了几十年的精力热情,全都倾注在她身上,让她要怀疑他不爱她都不行。   陆焕之得出一个心得,只要将面前这个毁了他一切的女人想象成阿璃,一切,便都轻而易举。   阿璃承欢,不知道会不会像她一样娇媚荡漾,然而这一切他注定是永远也看不到了,只要一想到阿璃在那个男人身下露出这样的姿态,陆焕之的心血就会燃烧。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声音温柔至极,手指轻轻抚着清贫公主的鬓发。清平公主很喜欢这种抚摸,凑到他耳边吹气:“陆郎昨夜实在过分了。”   没想到一个文弱书生,也有如此彪悍的一面。   “如今,我与陆郎鸳鸯共枕,陆郎打算何时说媒下聘?”   “等处理好林文渊的事,回到长安。”   清平公主将头埋在他胸口,娇柔的身躯在他身上磨蹭,这种动作通常能让人心猿意马。   “顾臻既然插手,林文渊便没路了,那个人狡猾阴险得很,只怕早已掌握足够的证据将林文渊一举击溃。”这就是顾臻向来的风格,你以为他不闻不问,可谁知道他突然会冒出来,对你迎头一击,猝不及防,避无可避。你以为他只是靠圣宠么?天真!   他要惩治的人,至今没一个逃出他手心,林文渊不过一个小虾米,对他而言,动动脚趾头都不用,除非他想将与林文渊有关系的都一并拔除,那就是大麻烦了。   “此事,你只需要按部就班,他自然会将你需要的一切送上门。”   想到这么厉害的男人,竟然选择了江璃那只破鞋,清平公主还是气愤难平,“他日提亲,我要比她还丰厚的聘礼!”   “好。”按部就班,当一个提心木偶么?在别人眼里,他与顾臻,理所当然就该如此?   陆焕之接回了清平公主,小夫妻俩比以前更亲密。前些日子来找陆母晦气的街坊邻里,又提了厚礼上门赔罪,尤其是那钱掌柜,布匹都拿了十匹之多,都是顶好的东西,甚至好多比公主赐给她的还要好。   陆母故作高冷状,“钱掌柜这礼我可受不起,万一哪日公主再要离家出走,还得拿出来,可就不好了。我陆家又不是为你们保管物品的库房!”   钱掌柜赔着笑,“你看,果然是生气了!这些东西是我孝敬你的,你随便处置。眼看你们就要回长安,这点心意总是应该的。”   能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人捧着东西来求她,陆母很少解气,高傲了几回之后,还是将东西手下了。转头挑选了两匹好的,送到清平公主那边。   清平公主心情好,还邀她喝茶,看了布匹,赞道:“这些布料着实不错,我也正想着给公主府的下人们置办新衣,不如就到那钱掌柜的铺子购置吧。”   能让钱掌柜跟清平公主搭上线,陆母本应该是很高兴的。可看到这两匹她自己都舍不得用,拿来哄公主开心的布匹,却被告知这只适合公主府下人衣物之用,那公主送她的那些呢?   她瞧着可还不如这些。   是不是自己不识货,认不出好耐来?   再见钱掌柜,便叫他帮忙看了看。钱掌柜毕竟是行家,一看一摸,大致也就瞧出来了。   “不是我自夸,这些东西确实不错,但是比起我送来的那几匹还是要次一些。在蜀中,除了我家布庄的,谁都拿不出那么好的货来!傅家都没有!”   他以为是有其他布庄要来跟他抢生意,自然是不遗余力地鼓吹自己的有多好,那几匹有多次,结果陆母脸色越来越难看,直接黑成了锅底。   林文渊被抓了起来,柳树村和赵家沟的百姓被放了出来,重见天日,众人并不算意外,但却有些惊心。   因为在他们被抓的时候,顾臻就向他们保证过,三日内必定救他们出来。   刚好三日,不多不少。   这让众人有些茫然,头一回开始怀疑,这位顾郎君到底是什么身份,林文渊可是以公主的名义将他们抓进去的。平头百姓碰上公主,那还能活?   顾臻派了船去接他们,走晋江回山溪山,在节度使别庄码头,看到顾臻一身玄衣,身边将士林立,众人胆儿颤了颤。   顾臻躬身一揖,“在下,顾臻,信任剑南道节度使,这座别庄,便是林文渊以我的名义建造,而筑下不可饶恕的大错,还请诸位乡亲恕罪!”   顾臻就地三拜。船上的人与来迎接他们的老弱病残震惊之余,竟然有人开始哭泣起来。也不知道是为这件事受的苦难而哭泣,还是为他们终于有了为他们做主的后台而哭泣。   高兴的、愤怒的、悲伤的、激动的,各种情绪一股脑儿全涌了出来。   还是柳树村那位三叔公出头说了一句话:“此事怪不得顾侯,全是林文渊以权谋私。而顾侯与璃娘救助抚恤我们,才让我们没遭他毒手。是我们该感激顾侯才是。”   说罢就要下跪。   顾臻赶紧扶他起身,当众宣布道:“这别庄既然建了,若是拆除,也是浪费钱财。顾臻会弥补诸位被占地的损失。同时,别庄也不需要这么大的山林,这个码头,以后都便是所有人都可以用的码头,出入也十分方便。你们依然可以上山挖药砍柴狩猎……”   山溪山这么大,一座别庄其实也就寻常大户宅院的面积,但林文渊生生从山上占到山下,私心肯定有的。   如今顾臻将山下的护栏围墙拆除,村民们再次有了赖以为生的土地和山上资源。林文渊建的山路、亭子、码头等等,不但规整了自然风光,还可以给山民们歇脚之用,反倒是一件好事。   翌日,林文渊便被定罪,罪名是,抢占良田耕地,纵凶伤人,外加胁迫山民构陷纯良。因为伤了两条性命,即便有万民书也救不了他。   数罪并罚,即日便被押解进京,等大理寺核查定罪。   至于清平公主,顾臻的回礼不是直接给她的,而是给了晋王一个人情。   京畿道的兵权一直是太、子党牢牢把持着,晋王千方百计想插一只脚进去,都没能得逞。而转头,卫尉军中郎将与曾经造反的藩王勾结过的事情曝光,引得龙椅上那位震怒,不敢将京畿所有兵权全部归于太子之手,晋王稍微一争取,便顺利地在长安插了一只脚。   这个厚礼大得有点出乎晋王的意外,但李元却很清楚,太子把控整个京畿也不是顾臻愿意看到的,他这是双赢。   清平公主得到消息,心神大震,这个顾臻,果然得罪不得。回头,便准备了几份厚礼,亲自去四明山。   “陆郎,你也一起去吧。”   恰好陆母过来,“一起去哪里?”   陆焕之赶紧看了清平公主一眼,让她不要乱说话。清平公主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早将陆母这种趋炎附势的做派嘲笑了一翻,自个在那里挑选礼物。   谁知陆母反而自动撞上门来。   “上回你们不是跟着顾侯去说媒下聘么?如今整个江陵城都传扬开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家姑娘如此幸运。”   这几日,所有人都在向她打听,谁教他们陆家有此殊荣,一起前往呢?那是何等的荣光,一等恭候说媒下聘竟然拉上陆焕之,这是私密又亲密的事,充分彰显了陆家的声望。   只不过上次回来,公主和陆焕之闹得很不愉快,陆母将此事也忘记了。   她心理明白得很,公主和他们是要回长安长住的,但那顾侯既然已经任了剑南道的节度使,那么剑南道的人,便都仰仗着他,谁不想乘早去巴结攀附?   贸贸然去巴结顾侯,当然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但顾侯竟然要娶江陵城的女子,那么,这就如同给他们开辟了一条通天大道。   江陵城不大不小,说起来,大都认识。要跟一个认识多年的家族打好关系,那可就容易得多了。   可问题在于,他们都竖起耳朵,张大眼,并没见得哪家传扬出被顾侯下聘了啊?   所以,这才到陆家来探风声。   此刻花厅里还有人候着她的消息呢。   陆母一问,清平公主笑了,“真想知道?我怕你消受不起。”   “公主!”陆焕之及时阻止清平公主说下去。   清平公主撇嘴,“此事迟早会传出去,瞒着又有何用?”   陆焕之变了脸色,清平公主看着陆母,似笑非笑,“其实,顾侯下聘之人,就是江璃,你曾经的儿媳妇……”   “嗡——”   陆母犹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怎、怎么可能?一只不会下蛋的鸡,顾侯身份如此尊贵,怎么可能要她?”   陆母的心口在滴血,嘴唇在颤抖。   不会下蛋的鸡?清平公主皱眉,“你在说什么呢?江璃如今都快临盆了。那可是嫡系世子,胡乱说话,上头可是要治大不敬之罪的!”   陆母愣愣地看着清平公主,身体有点不停使唤,什、什么?她在说什么?为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知道内情的陆焕之脸色难看至极,如果他没被下药,如果阿璃生了他的孩子,那么阿璃怎么可能会跟他合离。   “够了!”   陆焕之突然怒吼,清平公主吓了一跳,眼中泛上泪光,“连父皇都不会这般吼我!”   看着这个毁了他一切的女人,陆焕之怨恨升腾,却也恢复了理智,“母亲受不起这个打击。公主不是要去四明山送贺礼?该出发了……”   清平公主撇撇嘴,她就是不待见陆母这个洋洋自得的样儿,更个暴发户似得,很丢她的脸,顺口便多说了一句罢了。   看着清平公主和陆焕之相携离开,陆母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绿莹过来扶她,陆母怒目相向,“你曾经怀孕,可是哄我的?”   绿莹碰到陆母的手收了回来,扯了扯嘴角,“我怀没怀孕,夫人难道还不清楚?”那孩子可是你“一不小心”给弄没的。   绿莹心里清楚得很,陆母纠结的不是阿璃能不能生,而是,阿璃怎么会怀上顾侯的孩子,让她一飞冲天。明明阿璃不过是只破鞋,是她们联手送给人可以随意丢弃的小玩意罢了,如今却真正的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第49章   这回清平公主正式拜访,阿璃自然是不能回避的。   陆焕之不便进内堂,只在门口看了阿璃一眼,气色红润,双眸含春。或许是即将临盆,眼神比他头回见时温和慈爱许多,那是散发着母性光辉的气质,令人心折。   留两个女人在内堂,顾臻带着他去了外面。   陆焕之道:“让她们单独相处,你不担心?”   顾臻笑:“担心什么?”   那还用问?清平公主是多小气的人,睚眦必报,这回吃了你的哑巴亏,不记恨在心里才怪。阿璃如今身子重,万一她使点小坏,伤着阿璃怎么办?   “她不敢。”顾臻轻飘飘地说道。   陆焕之噎气,敢如此说清平公主不敢的,普天之下怕只有你了。   那头,清平公主将阿璃看了又看,阿璃身子不便,礼数便也免了,很随意地坐在榻上,她本生得娇媚,如今又圆润不少,散发出一种很奇异的美。   “难怪顾侯这样心性冷漠的人都会拜倒在你石榴裙下。”清贫公主有羡慕嫉妒,但更有轻蔑不屑。以色侍人而已,岂能长久。攀龙附凤之人,她更是瞧不上眼。之前将她当做对手,倒是抬举她了。   阿璃能清楚感受到这位公主不屑的气息,对于她这种小老百姓来说,被这些权贵瞧不起不屑一顾,比被他们瞧得上当成对手,更能让人安心。   “听说阿璃你已经快二十了,女人就这几年好时光,你可得把握好,好好多生几个孩子,以后便有了依靠。男人嘛,总是喜欢年轻漂亮的,你家世又薄,以前还有个林文渊这样的县令姐夫可以依靠一下,如今更是连这点依靠都没有了,万一以后失宠,就真真麻烦了。”   “这王侯后宅,虽不及后宫女人多,但争斗起来,也是丧心病狂,无所不用其极,这妻位正不正,有些时候连孩子都指望不上,不过男人一句话罢了。”   清平公主说得那叫一个语重心长,为阿璃刻画出年老色衰,因为失宠和身份低贱,无所依傍,晚景必然凄凉,说不定还会在后宅争斗中枉送性命。毕竟不过商户女,就算嫁给身份尊贵的王侯又如何,贱籍就是贱籍,只怕最后连她生出的孩子都要被侯府上下瞧不起。   高门贵胄,最是门第森严,士农工商,商户是连入仕的资格都没有的,整个贵圈都会将她排斥在外,接着便是她的孩子。   飞上枝头做凤凰这种事,看似美好,圈外人哪里知道其中的艰难。   阿璃算明白了,这位大概是心有不甘,却又不好冲她下手,只得打打嘴仗,以求心理平衡。   “公主这么一说,看来我得好生考量要不要嫁给顾臻。”   清平公主一愣,这特么是什么脑回路?敢情连顾侯你都敢嫌弃?   阿璃却故作幽怨状,“男人就是如此靠不住,女人还是得靠自己,与其他日被他人拿捏,生死无法自控,不如孤独终老,至少还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不是?”   阿璃的话十分认真,认真得清平公主都不敢怀疑她这些话是出自真心,这让她一下慌了。若因为阿璃跟她见了一面就不嫁人了,连孩子也不给认祖归宗,顾臻还不把这笔账全算在她头上。   清平公主赶紧握住阿璃的手,安抚道:“虽是如是说,但女人总归还是该嫁的。天下也不是没有好男人,我看你面相就是大富大贵之命,顾侯一定会与你恩爱终老。”   阿璃继续幽怨,“真会如此么?”   清平公主十分肯定地点头,“顾侯如今二十有二,身边从未出现个女子,据说连通房丫头都没一个,可见他并不是那般沉溺女色之人。”   说到此处,清平公主突然意识到,顾臻说不定真的会从一而终。因为那个混蛋根本对女人没兴趣!   这可刺激到她了。她见过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连陆焕之都有个通房丫头,顾臻却没有,他可是公侯,尼玛连通房都没一个,是闹哪样?   “公主这是怎么了?”阿璃见她眼中冒火光,煞气有点重呢。   清平公主立刻收敛气势,笑道:“没事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一些烦心事。阿璃一定要好生保重身子,不要胡思乱想。”   这个狐狸精到底是怎么把顾臻这种人拐到手的?太不可思议了。   也因为如此,清平公主更不敢对阿璃有什么想法了,除非她有绝对的把握对付得了顾臻。   她一个公主,身份尊贵,也范不着为了一个山野村妇把自己搞得那么累,还冒那么大的险。顾臻要不要倒台,那都是男人们操心的事,若真让她等到那一天,她再来看这个狐媚子的结局也不迟。   一想之下,清平公主的笑容越发温和了。   清平公主和陆焕之离开后,顾臻问阿璃:“看你们相谈甚欢,她可是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像你这样身份的男人定会始乱终弃,妻妾成群。”   顾臻磨牙,“这笔黑账我记下了。”他爷爷的,他讨好阿璃还来不及的,这个清平竟然敢来拆他的台。   阿璃笑道:“不过,她又说,你是个例外。一把年纪连通房都没一个,大概对女色是没兴趣的。”   这话顾臻爱听,揉揉阿璃的额角,“算她识相!”   阿璃看着这个男人,头一回意识到,自己或许真是他碰过的唯一女子,否则,这个混蛋怎么连她有没有跟人同房都看不出来?   寒食节,清平公主跟陆焕之和陆母一起去扫墓祭祖。这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了。试问哪有随便一个女人跟男人去祭祖的,陆焕之这个驸马头衔没得跑了。   祭祖回来,陆母发现街坊邻里的视线又热切了,下巴都比平素抬得高了几分。   那边刚到门口,那头便有长安来的传旨的公公过来,这是一封赐婚圣旨,是给清平公主的颜面,也是给陆家的颜面。   所有街坊都聚拢过来凑热闹,个个脸上喜气洋洋,与有荣焉。   这边圣旨传完,公主打赏,邀公公进屋吃茶,那公公却道:“老奴身上还有圣旨未传,实不敢怠慢。”   清平公主一想便知,“可是镇远侯子嗣的事?”   公公笑道:“不止如此,还有一道赐封。”   清平公主愣住,“什么赐封?”   “这不顾侯已与江氏阿璃说媒下聘了么?”   一说到这个,陆母的脸色陡然难看起来,其他街坊更是竖起耳朵静听。总算明白为何陆母瞒着他们不说顾侯的婚事,原来顾侯要娶的竟然是被她百般嫌弃的阿璃。以前陆母自个穷得叮当响,还一个劲儿地嫌弃阿璃出生商户,一边拿着人家的钱吃饭穿衣,一面又以婆婆的身份百般刁难看不上。   若换做一个没涵养的,早跟她撕破脸,吵得鸡犬不宁了。   自己想攀公主高枝儿,处处说阿璃的不是,想让自己的功利刻薄更名正言顺,如今倒好,阿璃不但没被人唾弃,倒是跟那个威震朝堂的顾侯在一起了,呵呵……   有人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陆母这下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可是赐婚的圣旨?”清平公主心里生出一丝异样。   那公公却道:“非也!是圣上为江氏阿璃册封为县主的圣旨。这样才能配得上顾侯的身份。”   陆母险些晕倒,这特么都是怎么回事?那个贱人竟然要脱商户籍?   这种册封,向来只有皇室贵族之女才能享有的身份,竟然给了阿璃这个商户女……   这下连清平公主都理解不能,亏了她之前还暗戳戳地嘲笑阿璃的商户身份,如今人家一跃而称贵,就算以后失宠,她合离出来,都是贵族,衣食无忧。   父皇委实偏心,她家陆郎都没得到任何封号!   “璃娘如今脱离商户称了县主,我们是不是也该送份厚礼去?”人群中隐隐有人这般说,陆母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那公公突然凑近清平,低头说了句什么,清平惊道:“兄长真的来了?可怎么不见他?”   公公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此刻大概他已经去寻顾侯了。”   清平公主沉下心来。兄长来,当然不会是凑她的热闹,顾臻明明已经卸了三镇节度使的职务,如今只是个剑南道节度使,结果,却依然可以翻云覆雨,不得不防。   兄长此番来,大概也是有心要亲自来探探情况。   四明山。   听说湖边之前洒的种子长出了苗,还有一些开了花,阿璃特地跑过去看。忽然听得那头有山民说有人受伤,阿璃这个当家主母自然不敢怠慢,只是近处一看,并不是这边的山民,而是一个衣着十分考究的陌生男子。   王石检查了伤口,过来禀报:“是捕兽夹造成的伤。”   李元抬头,便见人群分道的外面,一个妇人静静站在那里。明明四周人影窜动,可他竟然觉得整个世界像是突然静止了一般,就只见得那张脸,那双眉眼。   不用问,他便已经猜到这就是顾臻看上的那个女子。也只有这样的姿容才入得了那个男人的法眼。   而那头,阿璃虽然看不出李元的身份,却从他眼神中看出这个男人目的不纯。该上门的总是要上门的,逃避不过显得自己懦弱可欺。   阿璃并没有靠近查看李元的伤势,只远远吩咐道:“先抬回庄子里上药。”   王石赶紧将人扶起,往庄子里走。   整个四明山的情况如何逃得过顾臻的眼线,不过,他并没有打算招待这些不速之客的意思。但听得阿璃看到,便急急赶了出来,那头人都已经走到门口了。   顾臻看也不看那个伤患,蹙眉:“你怎么什么东西都往家里捡?”   阿璃:人,不是东西,怎么能用捡?   被阿璃捡回来的王石:……   跟在后面也是被阿璃捡回来的顾母:……   而被王石扶着正在被捡回去的晋王李元:“阿臻……”   顾臻这才转头,看向他,故作惊讶状:“原来是晋王,失礼失礼!”   这惊讶状做得太假,毫无诚意可言,李元心道,自己这是被鄙视了吗?   “突然造访,唐突得紧,还望阿臻不要介意。”   “哪能?”说罢顾臻热情地亲手扶他进屋。   王石只觉得这山风吹得有点冷。 第50章   伤口包扎好,双方在正堂坐定。   顾臻问:“晋王不远千里来蜀中,可是有事?”   李元道:“你送我如此厚礼,我总该亲自上门道谢的。”   厚礼,自然指的是卫尉军兵权。   “晋王何须客气。”   “其实此来,我也好奇,想看看阿臻你选中的夫人,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顾臻眯了眯眼,我的夫人,你赞叹个什么劲儿?   “阿璃也就是长得好看点,人又蠢,又不懂事,晋王抬举了。”   李元:有谦虚成你这样的么?生怕我看上她不成?虽然你的阿璃的确长得好看得令我有些意外,但我李元又不是没见过倾国倾城的美人,还不至于见着一个美人就动心思。   “女人有容,便是最大的优点。”   顾臻:你是在说我家阿璃以色侍人么?   “其实,她也就长那样儿。”   李元:……   这特么还要不要聊下去啊?   被夸就长那样的阿璃送茶水过来,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顾臻一眼,顾臻突然头皮一麻,这才意识到自己谦虚过头了。赶紧挤了个笑容迎上去,“你怎么自己亲自动手了?”   阿璃道:“我捡回来的人自然是要负责到底的。”   顾臻嘴角有点扭曲。   门口负责端茶水的两个侍婢掩嘴轻笑,将头低了又低,免得被顾臻看到。   进得屋来,阿璃亲自端过来一杯茶,因为身子不方便,这腰弯不下来,顾臻接过,替她放到李元面前。   李元拱手致谢。   顾臻以为,阿璃敬了茶就会离开,结果她扶着案几坐下,无视他这个丈夫,笑眯眯地看着李元这个野男人道:“这是我们清炒的绿茶,也只是用山泉水冲泡,晋王看看合不合胃口。”   以前的煮茶方法实在重口得紧,阿璃想着将她们庄子里传下的品茶好坏的方法用着常用茶道推广出去。   上次看了那本地理志,据说这样炒的茶叫绿茶,对身体大有裨益。   晋王只喝过茶粉煮出来的茶汤,他也算是茶道好手,看到手中茶水,绿色的茶叶呈现椭圆形,大小一致,根根倒立在茶水中,这景象十分奇特。   茶香醇厚,清新怡人,闻之神清气爽,细品之沁人心脾,唇齿含香,的确比煮的茶汤更涤荡身心。   “好茶!”除了这两个字,李元竟然发现其他形容词都太贫乏无味,一口下去,唯有好字萦绕鼻尖。   “晋王若是喜欢,他日回京便带几罐去。”   一旁的顾臻横目:他还没喝过几口呢,凭什么送给野男人。   李元自然从善如流。阿璃又道:“若是晋王有相熟的人也喜欢这种茶,阿璃可以便宜出售。”   李元差点没一口喷出来,所以,这位是在向他推售新茶?还准备让他当这个托儿?   直到此刻,李元才相信阿璃的商户女身份。   对付顾臻这样的人,他正愁自己没有他所需要的东西,无法拉拢,看到这个契机岂有放过之理?   “茶以青绿为上。夫人的茶鲜绿诱人,皆是芽头,一看就是上品中的上品,即便在长安勋贵之家,我也未曾见过能与夫人之茶相提并论者。相信若入长安售卖,一定会被人追捧。”   顾臻:……   虽然这话的确是真的,但怎么觉得李元这厮是故意在讨好他的阿璃呢。   阿璃点头,颇为满意:“如此,我便放心了。我还担心十两银子一两茶叶会不受人待见……”   “噗”李元终于没忍住一口喷了出来。   十两银子一两?你确定?   阿璃一脸淡定地看着他,“晋王怎么了?”   这声音好无辜,难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十两银子这个价格已经是天价了么?平素的茶一斤也不过半贯钱,就算他喝过的品质最好的茶也不过二两银子。   顾臻忍住嘴角的笑意,掏出帕子给李元擦拭。他的夫人,有些调皮了。   李元一边擦拭嘴角,一边观察阿璃。阿璃的笑容无懈可击,完全不像在跟他开玩笑,他突然有些看不清她的真实心意。垂眸再看了一眼那盏茶,碧绿色的茶水,十分清亮。   或许,她真的是这样想的。   这茶无论汤色还是味道都是他吃到最好的,在长安城,他也算是一个颇通茶道的风雅之士,若是以他的身份来推崇这种茶和冲泡方法,被人跟风追捧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这些富贵之家,不仅有吹捧好东西的陋习,并且有很强大的攀比虚荣心。价格越高便越能彰显自己身份,只要王室贵胄都喝吃茶,上行下效,其他官员富户,自然而然会将它当成一种高不可攀的珍贵茶品,别说十两了,双倍三倍的价格他们都很乐意拿出来。   本来,他是很乐意送这个顺水人情,可是,顾臻这边就麻烦了些。若只是一次性送一笔钱财出去,以顾臻在各方面的势力支出,很快就能耗尽。   可如果帮他开辟出这样暴利的生财之道,这就像在帮助他壮大势力,叫他不得不防。   放下手帕,李元道:“这好东西,夫人可得多送我一些,我怕以后我会买不起。”   阿璃笑:“晋王说笑了,区区十两银子而已。何况我这茶庄,这种品质的茶叶,一年恐怕连十斤都没有。若不是一大庄子的人要养,本也不必弄出这么高的价钱来。”   一年才十斤?   这样一算,不过区区万两,对于一般富户而言,这个收入算是很可观,但是,要做其他的事,却是不可能的。   何况,听说阿璃这山地贫瘠,还是按两税法交税,只怕她这也是为了填补其他土地的亏损,才想到这么一个招数。   李元又抿了一口茶,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道:“夫人若是为了即将要缴纳的两税筹谋,其实大可不必。这四明山的税,以后大概不必交了。”   “咦……此话从何说起?”   “待会儿,你就明白了。”   那头,传旨的公公姗姗来迟,一封阿璃为县主,四明山作为她私有财产,无需向上头交税。四明山上上下下,边边角角算起来也就几百亩地,就算按一般良田的税交,其实也没几两银子,皇帝还不至于如此吝啬。   二是给孩子赐封的,管他是男是女,都确定了孩子的嫡出身份和以后的封号,这无疑是给阿璃一个光明的前途,给阿璃吃一颗定心丸。能想到这些的,估计不是顾臻就是顾母,阿璃自己对此倒是无所谓。   真正让阿璃有些意外惊喜的是皇帝钦赐的“仁善之家”的牌匾,奖励她救助山民的义举。这是真正用她自己的本事换来的,感觉自然不一样。   随同册封而来的奖赏装了几辆马车,不算很丰厚,但毕竟是跋山涉水,从长安到江陵,那也是诚意拳拳。   这是值得庆贺的大喜事,顾臻一高兴,便办了三日三夜的流水宴,宴请附近村民。连比较远的村寨,甚至江陵城的人,都带着礼物来凑热闹,人一下多得有点出乎意料,这边茶庄子上下就二三十口人,哪里照顾得过来,赵家沟和柳树村的人也不见外,竟然当起了半个主人招呼其他客人。   李元站在台阶上,青石砖铺就的路上,人头攒动,但却看不到顾臻的侍卫和兵士。准确地说,他几乎没看到顾臻手下的人,但他毫不怀疑,那些如野狼一样训练有素的随护,此刻正将整座四明山的情况尽数掌握在手中,这么多人,混进一只老鼠都能被他们揪出来。   李元瘸着腿回到庄子里,大堂那头摆着几十箱的御赐赏物,阿璃和顾母一起在挑拣,阿璃的奶娘于氏,和两个贴身侍婢也在帮忙,顾臻则坐在一侧惬意地品着茶,看到他过来,还打了个招呼。   李元过去,在他身侧坐下,道:“她们这是打算做什么?是准备送给谁吗?”   顾臻叫人给李元上了一盏茶,说道:“阿璃想将这些东西分给那些被占了田地的山民。”   李元一惊,“御赐之物送山民?且不说这些东西他们未必用得上,暴殄天物,你们这样待那些山民,让他们习惯了伸手向你们拿东西,这可不是件好事。殊不知,你们给得越是顺手,他们便也拿得越是理所当然。”   雪中送碳助人为乐,这是善举,但毫无节制地施舍别人,那养出来的不是吸血鬼就是白眼狼,这个道理,顾臻不会不明白。   顾臻笑道:“所以要挑拣一下,送给他们当祖传之物,让之前受了冤屈的山民享受龙恩浩荡,化解他们对朝廷的怨气。”   李元这茶喝得有些艰难,“与其说是对朝廷的怨气,不如说是对你吧?毕竟,那个别院可是为你修建的。”就算你退还和补偿了他们不少东西,但是心里的疙瘩又哪里真的能一下就消除,尤其是柳树村死了一对母子的家人。   顾臻仿佛这才发现似得说道:“这么说,阿璃是在为我筹谋么?”   “噗!”   李元再次没忍住,这个混蛋是故意的吧?故意要引他说出这句话,听那得意的语气,真是……   顾臻擦了擦溅到身上的茶水,侧目:“我发现,你越来越不稳重了。”   李元道:“阿臻能找到真心相与的女子,我只是替你高兴罢了。”   阿璃微微侧头看过来,顾臻脸上的笑容又浓烈了几分,起身道:“我也该去帮忙了,失陪。”   李元看着顾臻走到阿璃身边,一只手很自然地扶住阿璃笨重的腰身,低头与阿璃亲密地交谈着什么,这场景让他有些许不适应,他认识的顾臻绝对不可能对人露出这样的笑容。   “你这是在故意迷惑他吗?”阿璃问。顾臻与晋王,看似相处融洽,但阿璃能分明感觉到他们之间相互提防和算计的气息。   顾臻在晋王面前与她这般亲密,她只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顾臻想以此给晋王他沉溺女色安于现状的假象。   “是,也不是。”他的阿璃果然聪明,什么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这话怎么说?”   顾臻想了想,“若是换一个人,要我与她这般亲密来迷惑敌人,我大概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让李元这样狡猾的狐狸相信的。”   “我一点没觉得荣幸。”阿璃道,“相反,如此一来,你的那些敌人岂不是会将我当成你的弱点,要对付你,正好拿我开刀?这样我岂不是很冤枉?”   顾臻轻笑出声,“所以,你更要抓紧我,因为,只有我能够护你周全。”   阿璃横眉,这个男人怎生这般无耻? 第51章   江瑶被柳氏拉得跌跌撞撞,差点在山道上绊了一跤。路过来参加酒宴的山民看见,投来一股异样的目光。   “阿娘,你别拉我,不好看!”江瑶郁闷地试图挣脱柳氏的手。   林文渊下了狱,没几日江瑶便被林家主母赶出了家门。这个女儿一直是柳氏的骄傲,比江雄聪明,比江婉能挡大局,可怎么她命就这么苦,第一个丈夫合离,第二个丈夫下了狱,这二十出头的年纪,无儿无女,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前些日传出镇远侯要娶阿璃,他们本是想上门替林文渊求求情的,可江英却说镇远侯就是那个姓顾的商人,你们背后如何坑害阿璃,他比谁都清楚,你们若有脸就去求。   这无疑是断了林文渊的生路。江瑶哭了两日,便也接受了现实,可转头,竟然圣上给阿璃赐封了。   县主,那可是真正的贵族身份,谁看着不眼热,江陵城谁又敢得罪?   柳氏此番过来,就是拉着江瑶过来谢罪的。   上了山,这两个女人便更碍眼了,有人一眼就认出江瑶是林文渊的小妾,一传十十传百,看过来的目光越多,意味也更复杂,自然私下的话又怎么可能好听。   “头回在柳树村,林文渊害得璃娘晕到,差点伤到小世子,上回又逼迫我们诬陷璃娘,她这个做人侍妾的,不可能不知道,怎么也没帮着一点,现在哪里来的脸上门?”   二房对阿璃做过的事岂止这些,柳氏听得异常心虚,扯了扯江瑶,“待会别乱说话,只管赔不是就行了!”   江瑶何曾跟人这般低声下气过?如今失了势,更想保住最后一点尊严,更不愿意向人低头,难不成阿璃还真敢治她罪不可?   拉拉扯扯进了正堂,阿璃礼物还没分拣完,倩儿在记账,哪家是什么东西,每家每户阿璃都是亲自挑选的,自然是很有针对性,切不可乱了套。   柳氏拉着江瑶站在一旁,不敢贸然打扰,听得下人说这些都是准备送人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粘了上去。   这可都是御赐之物,凭空分给那些山野村民,不如留着自己填库房。柳氏眼热得紧,脖子不自觉地伸长了。   江瑶侧目,阿娘这般表现得也太明显了,丢不丢人?   于是她反而将头颅抬得更高,这一抬眸,便见正堂上坐着品茶的郎君。一身锦袍,看不出多么富贵,但是气质卓然,身份定是不凡。   李元一直看着顾臻与阿璃,这两个人也不知低头在说什么,不像甜言蜜语打情骂俏,但又给人一种两人气场相合很是般配温馨的感觉。   这种感觉没有一丝故意做作,让他不得不承认,这回顾臻是真的载了。载在了陆焕之前妻手里,而自己的妹妹,也正载在陆焕之手里。   李元总觉得,顾臻看上阿璃并非巧合。由时间推算,他们该是在关内道时认识的,唯一的机会就该是安北都护寿辰这个机会。这是他能想到的顾臻跟阿璃的唯一交集。   清平给他的信上说过,是阿璃见异思迁,想攀龙附凤,才勾搭上了顾臻,与陆焕之合离,可在他看来,只怕想攀龙附凤的是陆焕之,阿璃只怕是被人通过卑鄙手段给献出去的。这大概就是顾臻给陆焕之这个重新崛起机会的缘故。   他当然也不是盲目相信阿璃的人品,几日相处,还不至于让他轻易得出什么结论,他的依据是顾臻在年前时跑来蜀地,又要当这剑南道节度使,这说明顾臻心里有阿璃,但两人却直到现在孩子快临盆了才公开关系,这可不是顾臻的作风,只能说是阿璃压根没接受他。   能在朝野翻云覆雨的镇远侯被一个小商女嫌弃,李元感觉莫名的酸爽,嘴角的笑容便拉了上来,这刚笑了笑,便感觉到一股有些炙热的视线。   李元转头看去,只见门口处,亭亭玉立的江瑶。尽管没见过,但这身份却很好猜,谁教这位也的确长得不错。江家的事他也听闻过,说这江瑶艳色敢与阿璃齐名的美人,但此刻一见,却天差地别。   倒不是阿璃的美貌远超她多少,而是气质相去甚远。阿璃容貌给人的感觉是有些过分艳丽的,这样女子匝眼一看,太出挑,会让人忍不住生出要将金屋藏娇的念头,因为太艳丽,让男人难免有无法匹配的心虚感,比如陆焕之,大概就属于这一类,而真正能够驾驭她的,必然是强者中的强者,比如顾臻。   而这个江瑶虽然也艳丽妩媚,也会让男人有据为己有的念头,但也仅此而已,就如一件不错的东西,占了也就占了。   李元礼貌地冲这个注视他的女人点头致意。   江瑶低下头,脸颊有点热。   “阿瑶,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柳氏敏锐地感觉到江瑶的身体变化。   江瑶眼珠子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干脆扶了扶额头,身体开始摇摇欲坠,撇眼看到那个郎君还看着她,安安心心地“昏了过去”。   柳氏急得大叫,终于引起了那头顾臻和阿璃的注意。   几人过来是过来了,只是隔了些距离看着柳氏哭哭啼啼,仿佛都不约而同地在思考江瑶今日唱的是哪一出。这让柳氏的哭啼一下变得尴尬起来,忍不住偷偷抬眼看阿璃。   确定江瑶没有动弹,阿璃才发话,“先送阿姐到内堂休息。”   江瑶的花样多,她可不会相信柳氏口中所说的“忧思成疾”的说法。   其实柳氏也有点怀疑江瑶是装的,不管真假,她都不能拆了自己女儿的台。   两个侍婢来搀扶江瑶,没拖动,正好赵阿三路过,很热心地来帮忙,只是他扛过野猪从未扛过活人,动作难免粗暴一些。   江瑶感觉自己的胃一下被顶在赵阿三如石头一般坚硬的肩膀上,差点没当众吐出来,到了内堂,脸色反而比在外面更加难看。   柳氏心道:果然是晕了,不是装的?哭声便更大了些。   “我可怜的儿啊,你怎么这般命苦……”   顾臻扶着阿璃远远站着,沉声道:“今日是阿璃大喜的日子!”这是故意来找他晦气是不?   柳氏张了张嘴,那些哭诉的话便再不敢说出口,赶紧擦了把眼泪,到顾臻面前福了福,“是民妇失礼了,还望顾侯不要怪罪则个。”偷偷抬眼瞧阿璃,又唤了一声“县主”。   “婶娘不必拘这些俗礼,我身子不便,才没有回江家老宅……”   江勉听得消息,也赶了过来,看到柳氏母女,于是说:“阿姐忙正事去吧,这里我来照顾。”   听得所有人都离开,江瑶想要睁眼,却发现江勉往旁边一坐,视线盯着她,仿佛要看看她到底能装到什么时候,这让她异常憋屈,早在心里将阿璃骂了上百回。   “瑶姐不必在我面前装,我知道你醒着。”   柳氏这下尴尬了,想糊弄过去,却见江瑶一跃而起,怒目圆瞪。江勉完全无视她的怒气,反而捻着茶杯,气定神闲地说道:“瑶姐跟那林文渊曾经如何算计我阿姐,我姑且可以不计较,瑶姐此番若只是来谢罪的,念在同是江家人的份上,我也当以礼相待,但瑶姐若有其他企图,可别怪我江勉翻脸不认人!”   柳氏和江瑶一起愣了愣。以前的江勉虽然不像周姨娘那般软弱可欺,但绝对不是个硬气难缠的人,否则也不会任由他们揉扁搓圆,还得江英出面为他做主。   看到这个年纪不过十五的少年郎,如今成长成这般模样,母女俩心里竟不自觉地有些发凉。   “阿勉,你说哪里话,以前是我们过分了,此次就是特地来请罪的。”柳氏赶紧说道。   “若跟阿姐在一起的不是镇远侯,而真的只是一个商人,阿姐也没有县主这个身份,你们还会真心来请罪吗?”   江勉不是个会拿权势去压人的人,他也很清楚,若没有顾臻这个姐夫,他们这些权势大概也是没有的。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对不会靠着姐夫来给阿姐掌门面。不过,因为清楚这些人趋炎附势的本性,这口气他便咽不下去。   一句话将柳氏问得哑口无言,有点无地自容。   江瑶反而冷笑道:“那你认为没有这些,外面那些人会来?”   端什么清高的架子,阿璃不过走运,才飞上枝头变凤凰,若非如此,只怕早已变成别人砧板上的肉。   这个世道就是弱肉强食,她可没这般清高天真。   江勉气息一滞,“这么说,瑶姐并没为以前对阿姐做出的那些事而感到羞愧?”   羞愧个毛线头!   江勉顿时明白,真有那个良心大概也做不出那些事了!   江勉长吸一口气,起身,负手而立,“既然如此,那两位便请回吧。四明山没那么大的度量,容不下这等卑鄙无耻之人!”   “你骂谁卑鄙无耻了?”江瑶爆了。   柳氏心口微颤,这江勉还真的翻脸不认人了?现如今她们可得罪不起大房的人,柳氏赶紧拉住暴跳如雷的女儿,怕她再惹出什么事端来,赶紧说道:“阿勉别生气,你瑶姐这些日子忧郁成疾,难免口不择言。我们先回去,你可不要告诉阿璃,她现在身体要紧!”   说罢强扯着江瑶走得飞快。   江勉看着两人离开,终于明白阿姐有这么大的喜事,为何叔父却不肯上门,盖因这些妻儿令他颜面蒙羞,没脸来见他们。   柳氏、江雄、江瑶、江婉,除了江婉懦弱没主见,其他人,哪一个是省油得灯?   江勉忍不住叹了口气。   阁楼上,李元负手而立,看着那对母女狼狈下山,感叹道:“我终于明白你为何要将阿璃的身份曝光。”   顾臻坐在临窗坐席上,心情甚好地给阿璃记账,“哦,是何缘故?”   李元瞥他,“你是怕她被这些人欺负了去吧?”林文渊也好,江家二房的人也罢,甚至还有极不遭人待见的陆家。若不是顾臻想得周全,只怕阿璃这回是要折进去的。别人做事如何他不清楚,但是以得他那个宝贝妹妹清平的性子,阿璃当时的处境凶多吉少。   “可是这样,你的弱点便也人尽皆知了,真不怕别人对她下手?”   顾臻抬头,难得这只狐狸能说句真心话,“知道自己有弱点,你会怎么做?”   “大概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让人心生畏惧,不敢擅动!”   这是李元的真心话,也是试探顾臻的话,顾臻但笑不语,竟是默认了。   “你卸了三镇节度使的职务,选择到剑南道,该是为了遮掩锋芒,如今看来,似乎有点得不偿失了。”没了三镇的兵权,还多了个致命弱点,为了这个致命弱点还不能藏锋显拙,若换在普通人身上,这绝对是找死的做法。   “能为一个人,选择不一样的道路,这种感觉很美妙,有机会,晋王你也该试一试。”   没有弱点的顾臻令人畏惧,而有了弱点的顾臻令人敬畏。   李元摇头,“这种味道你一个人尝尝就够了。”   待李元离开后,燕十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他不解地问自家主子:“主子真不怕他使坏?”   “晋王是个聪明人,若不想与我为敌,他只会对阿璃对江家更好。”   燕十六心头大震,任何的好都是要交互的,莫非……   “主子已经决定要站队了么?”晋王与太子,不可并存。迟早是你死我活的一场较量。   顾臻笑:“为何要站队?只要有足够的实力,保持中立,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燕十六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如今剑南道不比以前的三镇,如果上面的人想节制他,可比以前容易得多。   但凡事都有两面,若拿着剑南道都能冲过这些权势的封锁节制,那么,他们中立的身份便就能屹立不倒,谁都得罪不起。可,如果输了,只怕曾经建立的所有基业都将化为乌有。   这是一场豪赌! 第52章   江瑶是个十分要强的人,林文渊的事情并没有将她打倒,反倒让她明白一个道理,男人要找便要找位高权重的,否则,随便来一个稍微有点身份的就足够将他捏死。   若非林文渊无能,她也不需要犯下那么多错误被人拿捏把柄,抬不起头做人。   而现在,一个目标就摆在自己面前,晋王李元。   阿璃能以残破之身嫁给顾臻,还被封为县主,自己无论是容貌还是头脑并不输于她,为何不能以晋王为目标?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如果遇到阿璃这般奇遇的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或许最多也就羡慕一下,并不会太过执着于这样的机遇。但若有这般奇遇的是自己相熟的人,还是自己一直有心攀比压制的人,那心态就截然不同了,嫉妒、甚至仇恨都会油然而生。   阿璃四明山的庄子不大,李元便住在山溪山这边。为了两边的家能够更好交通,顾臻将两庄之间的道路修葺了一翻,建了一条更平整的大道,无论骑马还是乘车,都能到达庄子门口,所以,李元这个伤患,也能来往自如。   遇上江瑶,李元一点不意外。   他只是往后花园走了一遭,便听得一声娇呼。李元走过去,只见江瑶坐在地上,手捂住脚踝,有血从指缝间溢出。   李元看了一眼,这个女人,对自己似乎也不手软。   江瑶抬头,看着这个男人,眼眶泛红,眸中含泪,这是真疼,李元却在她眼中看到更多的倔强、委屈与……算计。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丢给她一瓶伤药,转身便走。   林文渊干过些什么,而江瑶又起了些什么作用,李元一清二楚,美人是美人,也够狠心,拿去做一枚棋子,本是不错的选择,但见识短浅,人又太蠢,只会坏事。   江瑶紧紧攥着药瓶,看着李元离开的背影,把眼泪噎了回去。   第二日,李元依然在后院碰到了江瑶,江瑶主动上前拜谢赐药之恩。李元抬手,江瑶看着那只手,心头一喜,正想握住,却听得李元说:“不必多礼。”那手便也缩了回去。   江瑶还未回过神,李元又走远了。   第三日、第四日,江瑶依然会去制造巧遇,结果,李元见而避之。第五日,江瑶终于忍不住,跪到李元面前,“求晋王给我一条活路!”   李元不语,低头看她。   “这江家、这江陵城,我已经没了立足之地,若晋王肯收留我,江瑶为奴为婢报答你的恩情!”   江瑶抬头看着这个男人,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一搏上。她不能输,尤其不能输给阿璃,她也拥有不输于她的美貌,凭什么要被她踩在脚下?   女人通常说为奴为婢都是假的,她们的最终目的是通过美色在男人身边博得一个名分,一个足够让她耀武扬威的名分。   李元看了她好半晌,这个女人,似乎除了美色并无其他可取之处。   “我不养废人。”   江瑶一时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怔愣良久,而李元只看了她一眼离开。   晋王从来不缺服侍的奴婢,更不缺可心的美人,她于他而言,没有任何价值,这又与废人有何异?   江瑶看向四明山的方向,为什么,阿璃就有那样的好运?   李元的脚修养了十日,终于好完全。他去四明山道别,却只见到阿璃一人。   “看来我来得不巧。顾侯竟然不在。“   阿璃命人奉茶,陪他一起品茗,“我还以为晋王是故意选他不在时来的。”   李元笑眼微眯,“哦?夫人觉得我为何要这般做?”   阿璃捏着茶杯,思忖半晌,大概因为怀孕,圆润的脸庞总透着一丝丝驱不散的慵懒,反应也似慢了半拍。   “或许,晋王也想探探我的底,看看为何顾臻怎么就偏偏选了我。”   李元失笑,“这的确一直是我不解的地方。不过今日一见,我似乎有点明白了。”   “夫人答应我的茶可有备好?”李元厚着脸皮问。   阿璃笑笑,叫侍婢去拿,侍婢这边刚退去,阿璃忽地感觉肚子一疼,冷汗扑簌簌直下。   “夫人怎么了?”   阿璃看他,强装镇定,“我,好像要生了。”   李元:……   下一刻,阿璃便再也坐不稳当。李元吓出一头冷汗,将人抱起往内院走,立刻叫人,顿时,整个四明山乱做一团。   稳婆是早几日就已经接到庄子里守着的,而且还是两个,奶娘也备了两名,还有军医。都说这几日要生了,顾臻连军队的事情都没有回去整顿,所有军务都搬到四明山来办。偏巧今日有急事,必须得他去军营一趟。来去不过两三个时辰而已。   阿璃也想着都枯等了那些时日都没动静,不至于这么巧他不在这两三个时辰就生了。   可世上偏就有这么巧的事,结果,顾臻不在,江勉在忙着新茶上市,产房门外,就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晋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非常。   顾母和于氏在屋里陪着,晋王一人站在外面院子里,接受着明里暗里各种目光,别提多糟心了,偏他还得将王爷的架子端稳了,不能失了礼数。   突然,屋里一声惨叫声拔地而起,李元不自觉地背脊僵硬头皮发麻,忍不住抬头朝里面望去。   听说女人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阿璃可别出什么茬子。   大概是这声惨叫太过刺耳,李元竟然感觉衣服都汗湿了。   “哇——”   婴儿的啼哭声终于传出来,李元憋在胸口的郁气也终于释放出来,大喘了一口气。   稳婆习惯性地将包好的孩子抱出来给孩子他爹看,“顾侯顾侯,是个男孩!”   可看到院子里站着的并非顾侯,稳婆愣了一下。李元已经好奇地迎上去,看着软乎乎皱巴巴的小家伙,很顺手地接了过来。   孩子哭得异常响亮,小手不停地挥舞着,挠到脸上让人心里痒痒的。   顾臻火急火燎赶回来时,看到的便是一个野男人抱着自己的孩子,满脸慈爱笑得很是宠溺,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晋王?”顾臻走过去,俊脸都端僵了。   李元回过神来,脸上的那种不合时宜的笑容一点点收拾干净,俊脸也僵了。将孩子交到顾臻手里,淡定说道:“这孩子有点丑,也不知道像谁。”   顾臻噎了一口恶气,“晋王就不懂了,孩子刚出生都这样,皱巴巴红彤彤,的确说不上好看,等长上几个月,就会变得倾国倾城。”   说罢,抱着孩子便进屋看阿璃去。   李元落了个没趣。   卸完货的阿璃躺在床上,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顾臻将孩子放到她枕头边,“看看小家伙中气真足!以后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阿璃扯了扯嘴角。顾臻见她实在累得厉害,将吵闹不停的孩子交给奶娘,这头命人将阿璃抬回卧房,帮她洗漱了一翻,让她好好修养。   直到阿璃恢复力气,吃了点米粥,顾臻才放心出来。李元已经在正堂喝茶,见得他,不是很有诚意地道了一声“恭喜”。   当爹的特权被李元占去的顾臻,此刻看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晋王怎么今日来了?”确定不是故意乘着他不在来捡漏的?   李元面色如常,端得十分端正,“今日本来是来向你辞行的。”   终于舍得回长安了,不容易啊。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聊着闲天,那头准备跟李元一起回长安的清平公主在码头没等到李元,却等到阿璃生子的消息。   陆焕之的气息明显冷了下来,而陆母一张脸几乎扭曲了。阿璃一举产子,被封为世子,这就如同稳固了阿璃侯夫人的地位。   盼了四年没盼到孙子的陆母,在休弃了这个不生蛋的鸡之后,却听来了这样的喜讯,这简直就是对她天大的讽刺。甚至有那么一刹那她在想,如果这个孩子是他们陆家的该有多好。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却偏偏被清平公主捕捉到,“既然侯夫人诞下世子,我们应该去登门道喜才不失了礼数。陆郎,你说呢?”   陆焕之哪里能拒绝,“旦凭公主做主。”   清平公主瞥陆母,“老夫人可要去?”   如今阿璃已经是这种身份,只怕他日她们还得相见,躲是躲不掉的。何况,她还有把柄在阿璃手上,当初那份供状阿璃是用来保命的,如今她这样的身份,就算陆焕之当了驸马,她也是动不得阿璃的,那东西大概也就没用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也该去拜会拜会这位侯夫人了。”   清平公主撇了撇嘴角,这气势,是谁给她的?   一行人上了四明山,天色将晚,但山上却很是热闹。柳树村的人带来鸡鸭鱼,赵家沟则直接抬了两头野猪上山为阿璃庆祝。   这番热闹又热情的景象是陆母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她比谁都清楚围在自己身边转悠的人,都是为了某些利益,并没有真心与她交往。   晋王李元坐在院子里磕红鸡蛋吃,见他们来,招了招手。   陆母找了个机会去看阿璃,睡了一个时辰,阿璃精神好了很多,看到陆母她并不意外。这个曾经想杀了她的人,如今她再看到她,已经没有那份怨恨,更多的是淡然。   “你若是为那张纸而来,大可不必,因为,它早就不存在了。”   陆母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你别哄我?”   阿璃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教我为你说谎?”   傲慢轻蔑的语气,气得陆母气息一紧,听得脚步声,阿璃看了一眼外面,“若没有其他事,便请你离开。以后我们河水不犯井水。”   阿璃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大度的人,对于这种害过她性命的人又怎能有好脸。陆母气得七窍生烟,却偏偏不能发作。   “那就不打扰侯夫人休息了。”陆母起身出门,奶娘便抱着熟睡的孩子过来,与她擦肩而过,陆母看到这孩子,心头便是一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小小的,软软的,咬着手指,睡得十分香甜。当即她的手便有些痒,却强压住了。为什么阿璃一离开她的儿子就有了孩子,这之中难道有自己不清楚的隐秘?   李元在小世子出生三日之后才踏上回京城的路。   出发前,江瑶求见,李元想了一下,便让人将她带过来。   江瑶问:“要如何做,我才能对晋王有用?”   李元看她,“如果你连这个觉悟都没有,怕是永远也排不上用场。”   江瑶一急便跪了下来,伏地一拜:“求晋王赐教!”   李元要往外走,江瑶又拜了一拜,“求晋王赐教!”   李元终于转身,负手而立,下巴微扬,“你若真有诚意,相信很快这个机会就会来到,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悟性抓不抓得住了。” 第53章   阿璃觉得自从孩子出生后,顾臻就变得特别黏糊,成日里跟苍蝇一样围着自己打转,而且还要装出一副高冷的姿态不停地刷存在感。   阿璃一边喝着鸡汤,一边看他拿着一本书生生将自己在窗前站成一株玉树。窗花玉兰花开得圣洁,趁得他那一张俊脸漂亮得晃眼。   阿璃咽下鸡汤,抿了抿嘴唇,问他:“前儿个你不是说军中有事吗?这么快就安排好了?”   终于注意到你男人了?   顾臻翻了一页书,一手执书,一手后背,身姿越发挺拔,晃得阿璃都有点挪不开眼。   “不过是南诏王入朝朝拜我朝圣上天威的事,只需要部署一下,防止吐蕃乘机捣乱便好了。”   如此大事,说得那叫一个云淡风轻,阿璃都担心他这个三镇节度使当习惯了,不把吐蕃南诏放在眼里。   “云贵高原有六诏,常年征战,南诏与大唐交好,目的肯定是想吞并那五诏,而我们剑南道西接吐蕃,南邻云贵,的确大意不得。”   顾臻转头,面上不渝,“我们阿璃把周边形势看得这般清楚,怎么就对身边的人事如此糊涂?”   阿璃懵,这家伙果然是有事吧?   将汤盅递给侍婢,让人退下,看着男人又侧身而立,看也不看她,一脸高冷模样,映着外面玉兰花在她面前放光。   “夫君这是怎么了?”   顾臻的手一抖,书啪嗒掉在地上,“你叫我什么?”   “你我已经在官府登记造册,虽然未拜天地,但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夫妻。”   “你看到了?”   阿璃好想翻白眼,那破东西你每天没事就在我面前晃,我若还看不见,岂不是眼瞎?   今日也不晃婚书了,却突然摆出一副高冷姿态,莫不是看到自己毫无反应,生气了?   顾臻看着歪在榻上的妻子,明明生过孩子,但孩子一卸货,腰是腰,腿是腿,他已经很久没看见阿璃的好身材了,难免被勾得有点心猿意马,心口噗通噗通乱跳。   默默将书捡起来,不动声色地丢在一旁,走到榻边坐下,僵硬着背脊,侧着脸,依然一脸高冷。   “如今你身上方便不方便?”   “嗯?”   阿璃莫名其妙,看着近在咫尺却不肯看她的男人,顾臻的耳朵在她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串红,心脏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儿。   被一个女人看得如此模样,顾臻恼羞成怒了,突然扑上来,将阿璃禁锢在双臂之间,居高临下看着她,恶狠狠地说:“难道我长得不够好看?”   “啊?”   “还是我不够威猛霸气?”   “哈?”   “激不起你一点欲、望?”   “……”   阿璃面上一红,这特么是在向她求欢?可你这也太迂回曲折了,想想这都多少天了,若带兵打仗也如这般,敌军都能直捣龙庭了。   可是,回头一想,至少,顾臻在乎她,也尊重她,处处为她考量,即便自己再忍不住,也会问她是否方便。   那一刹那,阿璃心里暖融融的,伸出手,挂上男人的脖子,抬头在他唇边啄了一下。顾臻整个人都僵住了,方才的气势汹汹泄了个干净,只瞪大了眼睛看着身下的女人。   因为担心她的身体,即便是扑过来,他也没敢将身上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而是双手支撑着身体,离她足有一尺远。   他就以这样的姿势,僵僵地趴在那里。   阿璃就有点尴尬了,她亲他示好,结果这个混蛋动都没动一下,莫非方才她领会错了他的意思?   这让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思是不是太龌蹉,为什么能以那样的心思去揣度他人,这让她有点无地自容,红着脸偏过了头。   这模样激得顾臻热血沸腾,不是很确定地问:“你刚才是在亲我么?”   那动作快得他触不及防,这说不定只是他自己想多了,阿璃只是想爬起来而已,无意间碰到他的嘴,才尴尬地退了回去。   阿璃恨得磨牙,她做出那种动作够丢脸的了,这个混蛋竟然还这样问她,她恨不得将她踹下床去。   见阿璃不说话,顾臻又问,“那你到底方便不方便?”   阿璃终于爆了,这日子特么要怎么过?   一脚上去,踢到顾臻小腿,也碰到某个起反应的地方,顿时又羞又气,一把将人掀翻,“滚!”   头一回被阿璃爆粗口,顾臻很受伤也很茫然,他发现自己是真的不懂女人,越是小心翼翼反而越是状况百出,最后竟然落得被赶出房的命运。   江勉拿着账本提着食盒过来,看到被关在门外的姐夫,同是男人,他的视线一扫就扫出不一样的地方。顾臻端正脸色,理理衣摆,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负手远去。   江勉懵:这是只禽兽吗?   阿璃也觉得自己今天似乎有点过分了,明知道顾臻是尊重她,当时自己是有点恼羞成怒了,但这种事又拉不下脸来跟人道歉。   倒是晚上顾臻又风度翩翩地过来了,还换了一身特别好看随性的衣服,重点是,没穿中衣,浑身上下散发的荷尔蒙简直挡都挡不住。   他回去好好研究过了一些话本,分析了一翻阿璃今日的举动,确定她的确没有拒绝自己,才厚着脸皮又上了门。   站在门口,负手而立,本来就挺高冷了,还故意扬了扬下巴,道:“你我既是夫妻,就该同睡一张床。”   阿璃在看江勉今日拿来的账本,手里还提着笔,生生被他这幅傲娇姿态给震撼了,毛笔落在桌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还滚了几滚。   顾臻便斜睨着那只毛笔,眉头皱了皱,视线再次落在阿璃身上,下巴又抬了抬,“作为妻子,你是不是该替为夫更衣?”   阿璃脸上有点僵硬,所以,这个混蛋是真的没跟女人相处过是吧?   陆焕之以前那么书呆子,都不待他这般幼稚的。   阿璃在心中叹了口气,起身,来到男人身边。顾臻很自然地伸开双手,先前的高冷气势,在嗅到阿璃身上淡淡的女儿香之后便彻底端不住了,视线忍不住就粘在她身上,一个劲儿地绕。   解开腰带,外袍散开,便露出结实的胸膛和几块腹肌,还有成年的刀伤,而胸口那个新伤口,似乎正是当日他们被一剑穿透而留下的。   阿璃心口随之一热,顾臻也被她看得热气乱串,但依然僵硬着头皮道:“我已经看过医书了,女子生产后,四十日后方可同房。但是你我是夫妻,我只是过来抱着你睡觉而已,你要习惯我这样一个男人睡在你身边,明白吗?”   这特么一下就上升到理论的高度了。   阿璃瞥着他的身材,你就穿成这样来抱着我睡?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能忍得住,我未必能忍得住。   阿璃那个呕血啊,这个混蛋是故意来折磨她的吧?   阿璃僵硬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顾臻心情好了点,又道:“你刚生产完,身子虚,别看账本这种伤神的东西。”   理所当然地将人揽进怀里,带上了床。   最后阿璃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并不是不同房,男人就没办法爽到。这刚躺下不久,顾臻就粘过来,拉起她的手往某个地方放,声音沙哑低沉地道:“帮我……”   帮就帮,你特么在老娘身上蠕动个不停是闹哪样?还有,那嘴在啃哪里?   阿璃的三观再次被顾臻的无耻给刷了。   翌日,顾臻神清气爽地起床,都开始哼小曲儿了,那一脸灿烂笑容,差点晃花了手下的眼。   燕十六僵硬着面皮问好兄弟三十六,“主人这是怎么了?”   作为知根知底的暗卫,燕三十六一脸高深莫测地说道:“有些事,你不懂。主人的境界,岂是我们能够仰望的?”   燕十六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从旁边经过的王石听得,不就是耍了一回流氓吗?至于说得这么玄乎?   阿璃觉得今日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透着古怪,顾母还亲手炖了一盅汤,很有赔罪的意思。一脸的怜惜,时不时还骂一句顾臻这个儿子,同时也没忘记劝慰阿璃。   “他以前没碰过女人,很多事情都不懂,你要担待着点。”说罢又看看阿璃疲惫的脸,这都什么儿子啊,人家阿璃生产还不到半个月,他竟然迫不及待地跑去同房,简直畜生不如,顾母那个内疚啊,就差替阿璃抹两道辛酸泪了。   “若有什么委屈,告诉娘,娘,一定替你好好教训他!”   看看,前儿个还是太夫人呢,转头就自称娘了,这连称呼都自动改了,所以,昨晚他们睡一起的事情全庄子都知道了吧?   “太夫人……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阿璃那个脸红啊,这还要不要她做人啊?   顾母疼惜地握着阿璃的手,“你这孩子,委屈别自己憋着。有些时候,男人纵容不得。”   阿璃脸更红了,她为什么一大早要跟自己的婆婆谈男人啊?   当天晚上,顾臻又过来睡觉。   阿璃瞥他,“你不知道今天庄子里的人都在说什么吗?”   本来同屋睡觉没什么大不了,可被搞得这般人尽皆知,还人人都露出那样的眼神,阿璃笃定是这个混蛋做了什么。   对上阿璃的质问,顾臻脸不红心不跳,不就是今日说话时,嘴里多捎带了几次她的名字么?   比如,赵阿大像众人炫耀他媳妇做的驱蚊虫的荷包时,他就顺手自己的荷包拿出来挂在腰上,别人夸奖荷包漂亮时,他就淡淡地说一句:“阿璃的手艺还过得去”;别人夸他精神头好时,他淡淡地道“只是阿璃今日这头发梳得精神”;别人夸他衣服好看,他也就顺着说一句“阿璃挑的”……   当然,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就没必要在阿璃面前提了。   他只是一脸高冷地道:“我们毕竟是夫妻,这种事,习惯就好!”   磨着牙的阿璃很想出去磨把刀。 第54章   顾臻从外头回来,看到阿璃在喂奶,衣服从斜刺里敞开着,胸膛半遮半露,凝脂一样的肌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总觉得很刺眼,即便此刻她身边站着的只是两个侍婢,该挡住的地方也没有因为喂奶而暴露,顾臻还是上前,扯了扯她衣服,将人盖得更严实点。   “小心着凉。”   两个侍婢掩嘴轻笑,知趣地退下。   “等等,把孩子也带出去。”顾臻叫住侍婢。侍婢茫然看阿璃,阿璃看顾臻。   顾臻不由分手地将小家伙接过来,用餐被打算,小家伙哼哼唧唧很是不爽,看着这个阿爹,小嘴儿吐了个奶泡给他看,咧咧歪歪,一副准备哭闹的架势。   “他还没吃饱。”阿璃郁闷道,这个男人简直莫名其妙。   顾臻将孩子递给侍婢,“给奶娘抱去,想吃多少吃多少。”   阿璃怒了,待侍婢一走,“你该不会认为这孩子不是自己的吧?”所以这这般不待见他?这已经不是顾臻头一次将孩子从她怀里抱走了。   顾臻冷眼,不是我的能长这般好看?   “我给他请了两个奶娘,平素还有阿娘照顾,他还霸着你做什么?”   阿璃斜眼,“果然没当亲儿子吧?”   顾臻郁闷,他就是看不惯一有孩子,阿璃心里眼里全是那个小蠢货。没孩子之前阿璃就不怎么看他,现在更是理所当然的不看他,夫为妻纲,这天下有他这么没存在感的丈夫吗?   “慈母多败儿,从小就不能宠!”   “他才多大?哪里懂什么?”这个男人简直蛮不讲理!   “这还没满月就知道独宠后宅了,等长大还了得?”   阿璃:所以,你是在跟你儿子争宠?   顾臻坐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今早长安传来信,给他取了个小字。”   阿璃知道顾臻得盛宠,可是小字竟然要龙椅上那位取,是不是太过了?这是私信,也不是什么圣旨之类必须遵守,便更奇怪了。   莫非,龙椅上那位跟以前的镇远侯感情深厚,镇远侯去过,他便担负起了爷爷的身份?   “昭?”寓意光明、显著,“倒是个好字。”   “既然你满意,那就这么定了。”顾臻将书信收起,搂着阿璃讨论满月酒的事情。   这种鸡毛蒜皮又琐碎的事情,他曾经是从来不会过问的,这回却兴致很好,跟阿璃喋喋不休。阿璃听得头得大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养胎那几个月把人给养废了,如今光是听听这些东西,脑子就不转了。   从顾臻怀里起来,便兀自去书桌前整理账目。   顾臻怀里落了个空,他总觉得,他与阿璃之间少了些亲密。在阿璃房里磨了许久才出来,燕十六与三十六默默跟在他身后。   顾臻在院子里转了好一会儿,突然顿住,回头看他们。两人立刻站得恭敬笔挺,顾臻叹了口气,“你们连女人都没碰过,问你们白搭。”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他们家主子这是怎么了?最近似乎有些伤感呢。   那头江勉带着炒制好的新鲜茶叶来给阿璃过目,看到自家姐夫愁容满面,便关心了一句。   顾臻看了他一眼,只是摇头,江勉更是毛都没长齐,女人的事问他,更是对牛弹琴。江勉分明从姐夫的眼神里看出了对自己的嫌弃,进得屋里,看着低头记账的阿姐,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心爱的妻子每天脑子里尽装些账目和孩子,的确让做丈夫的有些吃不消。   长此以往,受了冷落的夫君难免生出些怨气,让外面的野花野草有机可乘就不好了。   “阿姐身子还没完全养好,就别看这些伤神了。”   江勉一点没有账本是自己拿过来的自觉,只是很自然地将阿璃手里的账本收走,连带来的茶叶也不准备给她看了。   阿璃懵,“这是怎么了?”   江勉冲外面努努嘴,“阿姐不觉得姐夫有些空虚寂寞么?做妻子的还是该善解人意一点。”   阿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顾臻竟然在院子里踩蚂蚁,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她一直觉得顾臻应该很忙的,毕竟好歹也是剑南道的节度使,平时训练军队,巡视边防什么的,哪有如此空闲,可顾臻就能在她面前空得发霉。   “我明白了。”说罢起身,江勉扶了她一把,见阿璃准备出门,赶紧拿了架子上挂着的斗篷给她披上,务必连脑袋都给罩严实了。   顾臻正拨弄着一株牡丹玩,听得身后一声唤,转过头来,只见阿璃披着白色的斗篷,粉色的滚边勾勒着她的身段和脸蛋,心口一阵荡漾,迎了上去,将那斗篷裹得紧紧的,很是担忧道:“你出来做什么?受了风可怎么办?”   “我一个人在屋里闷着挺无聊的,阿勉又不让我看账本……”   顾臻也有些愧疚,的确,自己也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她养成习惯自个找事派遣寂寞本也是应当。   “那我陪你下棋可好?”   江勉很欣慰地发现,自从那日后,阿姐跟姐夫相处似乎轻松愉快多了,好多次他看到他们一起写字画画,一起品茶论道,有些时候阿姐看账本,顾臻便也陪在一侧看自己的公文,各干各的,很是和睦安好。   江勉笑笑,很是满意,“这才像夫妻嘛。”   王石送东西过来,听得他如此感叹,又看看窗户里面那对人,这话说得,怎么好像他是过来人一样。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小世子满月那日,又是整个江陵城的大喜事。一大早四明山客人络绎不绝。   江英抱着小世子十分感慨,这孩子张开了一点,眼珠子大大的,喜欢板着脸沉思状,神韵有些像顾臻,但是,笑起来时,跟阿璃小时候一个模样。   江英喜欢得不得了,心里暖得一塌糊涂。这可是江家的第一个孙子辈,转头,他便对江勉道:“你也到年纪了,可有中意的姑娘?”   江勉俊脸一红,“侄儿没打算那么早成家。”看看阿姐和姐夫,虽然如今不用担心阿姐再受人欺负,可他也不能得过且过,成为阿姐的负累。   他日回京,若听说阿姐的亲弟弟只是一个小小的茶商,阿姐的脸往哪儿搁?   就算是茶商,他也要努力成为这九州天下最大的那一个,给阿姐长脸。   周姨娘有些腼腆地坐在屋里,以前阿璃还没什么身份时,她就觉得这嫡出的娘子气势有点骇人,她心存忌惮,如今阿璃不但是侯夫人,还是县主,她更是局促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搁。   江勉将孩子抱过来,她也是看着心痒痒的,却是抱都不敢抱一下。   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放在孩子手里,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阿璃会不会嫌弃。”   江勉看着母亲,内心是有些叹息的,面上却笑得很温柔,“只要是阿娘送的,阿姐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母亲伏低做小了半辈子,做不来仗势欺人的事,反而总有些担惊受怕别人仗势欺她。   周姨娘眼珠子一直落在孩子的小手上,这孩子长得太可爱了,多少年没抱过这样软乎乎没公害的小家伙了。   “阿娘要不要抱抱,小阿昭可软了。”江勉鼓励自己的母亲,周姨娘看周围也没什么外人,便伸出了手。   小阿昭捏着她的手指呵呵直笑。   “这模样还真有点像你阿姐。”   “哦?阿娘也知道阿姐小时候啥样?”   说起这个,周姨娘有些骄傲,“当年,好歹我也是抱着她长大的。那时我还是娘子身边的贴身婢女。”大概也是因为她对阿璃好,又老实本分,老爷才会纳她为妾。   “我怎么没听阿娘提起过?”   周姨娘失笑,“这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   江勉看她笑得欢喜,便坐在她旁边,由了她跟小阿昭玩。周姨娘是极喜欢小孩的,也特别会哄孩子,方才在江英怀里还一直板着脸装高冷的小世子,此刻在她身边笑得手舞足蹈。   阿璃进来,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安慰,江勉也抬头看她,眉眼都是欢喜。一家人本就该如此。   “姨娘难得来四明山,可否多住些日子,陪陪阿诏?”   听得阿璃的声音,周姨娘本能地收回手,起身就要行礼,阿璃忙按住她,“我们本是一家人,哪里来那么多虚礼。阿昭看似很喜欢姨娘,不知道姨娘愿不愿意照顾她一段时间?”   江勉知道母亲胆子小,赶紧应承下来,还说道:“阿姐这出了月子也要开始忙活了,于妈要管庄子上下的事,太夫人一个人也看顾不过来,阿娘留在庄子里看着,大家都放心。阿娘,你说呢?”   自从得知阿璃怀孕,江勉便很少回江宅,她一个人也着实有些孤单。人越是孤单便越会胡思乱想,有些时候也会黯然神伤,好像连儿子也丢了。   那头顾母也道:“我也许久没带过小孩了,若是周姨娘不嫌弃,就劳烦你过来帮忙照看一下如何?”   连侯府太夫人都发话了,周姨娘更是推脱不得,只得应承下来,心里有些忐忑,但却也有些高兴,也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大概是自己能够派上用场,人生也有了些许意义吧。   转头于氏便去给她准备房间,周姨娘就这样安心地住在了庄子上。   这边满月宴席还未开,那头太子李吉带着贺礼登门,顾臻携阿璃等人迎到外面,却见一堆堆贺礼之外,八名美人个个姿色不俗,更是打扮得风情万种,所有宾客看直了眼。   一翻寒暄之后,李吉道:“孤送的薄礼还望顾侯不要嫌弃。”   说罢,几台贺礼,加上八名美人齐刷刷地站在了顾臻面前。   众人:所以,美人是送顾侯的?   好些人纷纷侧头看阿璃。天下没几个能人能抵挡得住美色的诱惑,这八人,可不是寻常女子比得上的,或妩媚、或妖娆、或清纯,或甜美……可以说各有千秋,总有一款是能打动你的。   江勉心头警铃大作,这回阿姐危险了。   李吉看着顾臻,似笑非笑的眼,分明在说:孤送的礼物,难不成你还敢不受不成?   “这八名美人虽然比不得侯夫人的万一,但端茶递水还是可以的。”   竟然拿几个贱婢跟我家阿璃比,呵呵……   顾臻笑:“太子殿下厚礼,顾臻却之不恭。”   李吉满意地点点头,其他人侧目,阿璃感觉有同情的目光往自己身上汇聚过来,小脸都笑瘫了。   燕十六和三十六互看了一眼,在别人看来,这只是几个美人,是寻常人求之不得的,可在他们看来,只要是活的,会出气儿的,就有成为奸细的可能。八个眼线,不可小觑,就算是防止他们对顾侯一家下药使坏都有点防不过来。   “既然是送给我的人,那是不是就随我处置?”   李吉眯了眯眼,“顾侯有何打算?”   顾臻叹气:“我身边有很多人还没娶妻,这着实也让我很是不安。”   燕十六和燕三十六非常嫌弃地退后一步,离顾臻身边远了一点。   李吉这才省起,顾臻身边从最心腹的侍卫暗卫,副将、军司马到参军校尉等等,似乎很多都没有成家,若是能将这八名美人安插在顾臻的心腹军事将领中,这可比安置在顾臻身边更显效用。   因为人多了,总有一个能被攻破,比全耗死在顾臻身边强多了。   “既然是送与顾侯的,那便由顾侯做主。”李吉做出一幅大度模样。转头,顾臻便将美人赏给了赵家沟和柳树村的山民。   李吉:……   顾臻还道:“他们虽然都是山民,但与我相处许久,情同手足,太子不介意吧?”   李吉一口血卡在喉咙吐都吐不出来。 第55章   赵家沟壮丁多,因为穷,附近村子的女人都往山外嫁,导致赵家沟的男子一水儿的光棍,如阿大到小十七这一辈的,从阿大到十二都进了婚嫁之龄,就只有阿大在前年里讨了个老婆,阿二二十好几,也说过几门亲,但人家都嫌他们穷,都没能如愿的。   如今听得顾侯送美人,那眼神个个都跟乞丐见了肉似的,死死往没人身上戳,连阿璃曾经的追慕者赵阿三都不例外,对此顾臻很是满意。   “你看,阿三似乎很喜欢。”顾臻对阿璃说。   阿璃不明所以地扫了那边一眼,喜欢不是正常的么,你跟我说个啥?   眼下唯一的麻烦是僧多粥少,柳树村那几条光棍汉刚想靠前看美人,赵家沟十几条壮汉往前一站,他们身材高大魁梧,气势骇然,生生将柳树村的人给压下一头。   几位美人看到这架势要哭了。   她们可都是太子府精心培养出来侍候达官贵人的,什么时候轮到这些山野村夫来糟蹋了。可怜哀求的视线看向太子李吉,李吉的俊脸早就不能看了。   “也该开席了。阿璃,这八位美人麻烦你先照顾着。”转头又对那些汉子道,“你们谁想娶妻的,可是要经过考核的,胜出者才能得到老婆。这也不枉费太子殿下一翻心意。”   众人一听,甚是有理,纷纷向太子道谢。   李吉那脸已经瘫得不能再瘫了,顾臻生怕再刺激下去他这张面皮会被撕破,毕竟李吉不是李元,没那么好的心理承受力和好脑子。   请人入上座,那叫一个恭敬有礼啊,李吉压在心中的怒气发不得,只得憋着。   太子自然不能住四明山,顾臻亲自领他去了山溪山别庄。   吃了这个哑巴亏,李吉哪里有心思再跟顾臻周旋,称自己太累,将人打发了,心腹劝慰道:“虽然没能将那些美人留在他身边,但这未必就完全是坏事。”   “怎么说?”   “听说那个江璃跟那些山民走得极近,用这些美人操控那些山野村夫,给江璃惹麻烦,不一样是给顾臻惹麻烦?反而这些山民比顾臻那些手下更好操控……”   心腹一语点醒了李吉,话是这样说,但是他们的目的还是没达到。送女人通常都是送枕边人或者能够在目标人物府中走动探听一手消息的人,这些被抛弃在山野里的女人,哪里能接触到一点核心信息?这样就形同废置。只能说心腹这话,只能是退而求其次的策略。毕竟这种隔了十万八千里敲边鼓,哪里能震慑到核心?   “派人给她们送个信过去,想方设法留在顾臻身边。”   心腹抿了抿嘴,他们家太子还真是天真啊。你都没办法,几个侍女还能有什么方法?但是他依然恭恭敬敬地领命下去。   顾臻回到四明山,阿璃问他:“你想考核些什么?”   权谋的东西她不太懂,但却也知道这些美人是不可能随便安置的。若是娶她们的夫君没有一定的见识和智慧,只怕最后被这些人撺掇挑事,反而是一大麻烦。   “这事我会处理。”   顾臻的处理方法很是简单,只是将有意要娶美人的人召集起来,说:“俗语有云,女人如老虎,驾驭得当,你便是打虎的英雄,驾驭不当,你便会被老虎吃掉。如今这八位,是太子府驯养的猛虎,诸位兄弟可要想清楚了,这些人我交到你们手上,便是要你们将她们好好看住,不得出一丝差错,若有异常,都要及时向我禀报。”   山里人朴实良善,很容易心软。顾臻不得不防。   “如果她们不好,吃里扒外,顾侯会如此处置?”   顾臻笑,轻飘飘吐出三个字,“杀无赦!”   所有人顿时明白了,这不是一件好差事。   “当然,如果你们能够感化她们,让她们安安心心地跟你们过日子,不做出对不起你们村子对不起四明山之事,便不需要担心。这也是我最想看到的结果。这样,你们可还敢接手这些女子?”   众光棍面面相觑,最后是赵阿三带头出来说道:“阿三甘愿为顾侯差遣,这份差事,我领了。”   又有几人站出来,不多不少,刚好八人,一点让顾臻为难的意思都没有。   顾臻看着这几人笑:“其实女人没那么难驾驭,她们喜欢对自己温柔,但在某些时候够威武强壮就行,你们一定能幸福的!”   这话忒高深了,几人好半晌才意识到顾侯在说什么,随即一个个胀红了脸,愈发斗志昂扬了,那眼神仿佛在说,给我们一个强壮的身体,我们可以征服一个世界,一个女人,何足道哉。   这边激情澎湃,阿璃那头却有些麻烦。   阿璃本来正在给这些美人登记造册,以备婚书之用,结果突然有人嚎啕大哭起来。那人显然是这里头的头头,她一动,其他人争相效仿,哀嚎声一片,反衬着她这个当家主母的冷酷无情。   阿璃缓缓抬头,冷幽幽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绳子,为首的那人哭述道:“求夫人开恩,不要把我们送给那些村民,我们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八位美人尽皆爬过来,跪在阿璃面前,个个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人,这场景有些壮观,若是换个男人,一定会雄性心理暴涨,救风尘的恶习挡都挡不住要爆发。   阿璃轻咳一声,“那个,这个对我没用的。”   她有点同情这些哭得撕心裂肺声嘶力竭的美人了,看看,最卖力的那个,喉咙都快哑了。看得出来,被赏给那些山民她们是真伤心,真感到绝望。   为首的美人听得此话,哭声一收,“夫人这是要逼死我们吗?”遂拿出绳子就要去上吊,其他人也齐刷刷地掏出绳子跟上去。   阿璃急了,“慢着!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美人们擦擦眼泪,“夫人终于肯留下我们了?”   阿璃无奈地指了指那根房梁,和齐刷刷的八根绳子,“我这房子有些年头了,房梁还被虫蛀蚀过,你们八个人分量不轻呀,房梁若断了岂不是不好?”   这下尴尬了,美人哭也不是,闹也不是,一下竟然没接上阿璃的话。   阿璃从来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你们身上除了上吊的绳子,可还准备有其他寻死的物件?”   众人更懵,这分明是在讽刺她们寻死觅活的作法。   “没有么?”阿璃叹了口气,“我向来是个大度的主人,既然太子将你们送给了我夫君,我又怎么能够苛待了你们?星儿,拿刀来!”   前半段,所有人都以为阿璃这是心软了,最后这个转折转得所有人触不及防。   阿璃□□出来的侍婢同样很善解人意,直接拿了八柄匕首,每一柄都擦拭得一尘不染。“主人,刀没这么多,但前段时间顾侯让打造的匕首倒是刚好能派上用场,保证削铁如泥,如果是割喉的话,只需要轻轻一刀,干净爽快!”   八位美人齐齐打了个寒颤,腿脚有些站不稳。   阿璃冲星儿示意了一下,星儿便将盛放着匕首的托盘送到她们面前。   阿璃做出一副悲痛状,“是我对不起诸位,没法在府上给你们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幸好你们姐妹情深,一起上路,黄泉路上倒是好做个伴。”   拿着匕首骑虎难下的众美人手抖了抖。   为首那名咬了咬嘴唇,“奴婢们虽然身份卑微,可好歹是太子殿下送来的,我们若死在这里,夫人与顾侯要如何自处?不怕上头怪罪?”   这个上头,自然指的是太子,顾侯将太子赏赐的美人杀了,朝臣又会作何感想?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迟早招来祸端。   在八双美人眼虎视眈眈下,阿璃很认真地想了想,“我刚生产完,脑子不是太好使。你们说的那些我也不懂,我只懂得既然是我的奴婢,生死便在我手中。你们也是在太子妃待过的,应该知道这种大院后宅,死几个奴婢都是家常便饭。何况,是你们想死,我留也留不住啊!”   谁特么想死了!   众美人气得瑟瑟发抖,却连一个反驳的词都说不出口。   阿璃道:“你看你们,难得老天赐给你们这样漂亮的脸蛋,嫁做人、妻,相夫教子,共享天伦哪点不好,非得要做奴作婢,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掌控,一言之差就可能死得不明不白,何苦这般作贱自己?”   有人低下了头,有人眼中露出了难过,更有人紧紧抿着嘴,将到嘴边的话给咬回去。   “他们虽然都是山野村民,没有什么权势依傍,更没有大的富贵前尘,但相信吃饱穿暖还是不愁的。何况这些人憨厚老实,心地善良,只要你们对他们好,便断不会给你们委屈受。”   “我给你们两条路,想嫁人的嫁人,我还会给你们置办嫁妆,如果想死,我也拦不住,不过千万记住,别来吊我的房梁,它们真的承受不住,那头碧水池也深了,随便淹死个人也是很容易的。”   说罢起身,星儿那头将众美人握着手里的匕首收回来,“这东西可是顾侯打造的好东西,别糟蹋了。”收好,跟着阿璃出门去,全然不管她们要怎么死怎么活。   回头,又有侍婢送来八套茶庄下人的衣服,除了后院,也没有限制她们的行动,甚至连看守的人都没一个。很多人都忍不住往外探头,心口跟那些要出笼的鸟儿一般蠢蠢欲动。   为首的人警告道:“别犯傻了,我们根本没得选择,别忘了你们的父母亲人。”   一句话,所有人都低了头,有人看了外面那宽阔的道路叹了口气,是啊,不是人人都能选择自己的活法的,至少她们没这个资格。   晚上睡觉的时候,顾臻刚准备起身熄灯,阿璃突然从床上爬起来找东西。她记得明明放在这边的,可怎么没有?   一孕傻三年,果然不假,她分明感觉自己的记忆力着实不及以前。那东西还是为了防止自己忘记才刻意放到这边的,结果现在竟然找不到。   阿璃几乎翻遍了雕花床上所有的格子抽屉,最后终于在最里面的地方翻出来,长出一口气,自己的脑子果然不好使啊。   “好了?”   突然身下发出一个声音,阿璃猛地低头,只见顾臻一张俊脸都扭曲了,阿璃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不知何时趴跪在顾臻身上。   “可以下来了吗?”   阿璃红了红脸,默默地爬下来,尴尬地笑了笑,“压着你了,你为何不提醒我一句?”   顾臻好想翻白眼,他原本以为阿璃突然爬上他的身是在求欢,那个欣喜若狂啊,这可是头一回阿璃直接扑过来,他都开始考虑该如何让她舒服舒服,还在心理感谢了一翻太子的恶劣行径,若不是他突然送来八名美人让阿璃有了威胁感,主动献身,不知道他这福利要等到何年何月,结果,尼玛,她在他身上磨蹭了半天,竟然从床头翻出来一本册子……   顾臻整个人都不好了,阿璃却全然不觉,将册子给他看,“这是那八位美人的籍贯和家中情况。你看看。”   “看这个做什么?”顾臻好不容易压住自己心头的憋屈和恼恨。   阿璃拿爪子揉揉被自己压过的胸口,顾臻瞥他,你还当真以为把我压疼了?不知道这样揉也是挑逗么?   “我想着,她们之所以这般听话,大概是被太子钳制了。这些或许能派上用场。”   顾臻长吸一口气,半晌脑子才舍得转动。阿璃的心思,无非是要让这几个美人安安心心待在这里,不吃里扒外,就不得不安置好她们的家人。阿璃不动声色地将人家的信息都套出来,婚书是其次,这才是最直接的目的。   顾臻看了看她的小爪子,抬了抬下巴,“伺候我舒服了,我就帮你办。”   阿璃手一抖,白眼一翻,一脚就踹了过去。被数次踹下床的顾臻这回早有防备,一把便抓住了她的脚丫子,翻身将她制住,邪邪笑道:“就许你勾引我一晚上,却不允许我耍流氓,天下间没这么便宜的事!”   谁勾引你了?   显然这个XX上脑的家伙根本没办法用语言沟通。 第56章   几位美人窝在院子里完全不打算出来,阿璃让她们这样待了两天,今日天气好,她便亲自去院子里请人出门,所有人都看着她,一副打定主意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出门的架势。   阿璃冲星儿使了个眼色,论泼妇骂街,星儿还是比倩儿厉害,开口便道:“你们到底是来当侍婢的还是来当主子的?成日里好饭好菜侍候着,什么事都不做,你们若真这样,将你们卖到青楼,都没人说得了我们主子不是去。”   几位美人被骂得发蒙,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好言好语相劝么?亏了昨晚她们还在一起商量就待在这院子里不出去,看他们如何奈何得了。结果,大清早,天还没全亮,跟个奴隶主似的,要赶她们去田里干活,有没有天理啊!   她们寻死觅活不嫁人是一回事,说出去,理亏的在侯府,可如果奴婢不听话,连活儿都不干,拉出去卖了,这在所有王公大宅都是理所当然的,理亏的是她们。被卖到青楼,还不如嫁给那些山民莽汉呢。   众美人心里跟吃了苍蝇一般,抬头看向那位侯府人,只见阿璃笑眼弯弯,如春风化雨般慈祥,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多恶劣的一个主子。   几位美人终于舍得走出屋子,憋憋屈屈地吃过早饭,阿璃将她们分成四组,一组去茶园,一组去果园,一组去玉米地,一组去山下田地里。   “山里头日子苦,没那么多讲究,即便是妇人也得挑起担子,你们且先跟他们学着,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无需见外!”   回头看那些所谓的一家人,不但有女人还有汉子,正热情地看着她们。顿时,美人们心里那个郁结啊,谁特么跟这些山野村夫村妇是一家人了,看他们那手糙得,看那脸丑得……   可在转头,看到田间地头,绿树成荫,繁花满地,这景象美得有点不似人间。地上的路都是青石砖的,平稳又干净,其间劳作的人不像她们想象中那种脸朝黄泥背朝天的穷苦潦倒的贫农,反倒像王府大院的后花园,只是没那么富丽堂皇,反倒多了一些醇美。吸口气都觉得更心旷神怡。   那头干累了,有汉子在唱山歌,歌声嘹亮,穿透云霄,在山谷田间徘徊,黄鹂鸟儿惊起一大片,叽叽喳喳吵得更热闹。   “抹点这个,那头花多,蜜蜂也多。”作为降服母老虎的带头人,赵阿三拿过一罐子药,跟去果林的两位美人。   美人互看一眼,为首的那位脸色一冷,提着篮子便走,另一个胆子比较小,模样也比较腼腆,接过药,道谢,也跟着那美人走了。   “为首的这名叫玉竹,本命罗玉霜,出生在没落的书香门第。”王石拿着册子给两个愣神的莽汉解释,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要让这些糙汉子捕获美人心,就必须了解她们的一切。家世、性情、习惯、喜好,这都是重点攻略对象。   “不就是陆焕之那种家世么?”赵阿三撇嘴,显然对陆焕之这个人很是不待见。   王石默了一会儿,竟然点头:“的确差不多。”   赵阿三摩拳擦掌,“听说她是个刺头儿,老是给娘子添麻烦,这个人就交给兄弟我了!”   王石还想说什么,赵阿三已经追着美人去了。   另一个汉子目光灼灼地看着王石,吞了吞口水,“那另一个呢?”这模样,分明是看对眼了。   “先把口水擦干净!”王石板起脸,“她叫串儿,本命徐美娘,是贫苦农家出生,家里养活不了,五岁就被人卖到青楼……”   五岁?这父母还是人吗?“真是可怜啊……”   王石差点翻白眼,拍拍这位兄弟的肩膀,“色令智昏,兄弟,你一定要保持冷静!”   “放心!我不会让顾侯蒙羞的!”   将这些个美人都交托出去,王石去找阿璃。   新茶虽然上市了,但阿璃推出的清炒绿茶因为价格昂贵,品相再好,也无人问津,反而最末等的绿茶价格比较亲民,倒是不少人捧场。   但那些末等绿茶是无法解决阿璃的财政危机的。   江勉有些担忧,“阿姐,要不,我们降降价?”十两银子真的很吓人好不,为什么阿姐认为这压根不是问题呢?   阿璃道:“以前官员提拔都实行九品中正制,需要靠得住的人来评判等级。如今我们只是自己标了个优良中差,别人未必肯买账,不如,我们举办一个品茶大会,将蜀中有威望的茶道高手都请过来,给茶叶评出等级,再标价而售?不止是今年新出的绿茶,还有其他茶叶。”   以前的茶都是当药在民间使用,其制作工序不同,对身体的疗效也大不一样。虽然今年推出的是绿茶,但是以前那些制茶方法是不会抛弃的。   江勉想了想,这倒是个好方法,若是由这些高人推茶,定然能事半功倍,只不过这又是一笔开销,如果做不出来,阿姐这不得亏到西北坡去。   不过,江勉回头一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畏首畏尾了,所有创新的东西,都是一种冒险,若因为怕承担这个风险而不推出新品,那么他们的茶庄又怎么能在九州脱颖而出?   “好!此事,便交给我去办!”江勉干劲十足,至少,现在阿姐也是有身份的人了,那些个高人不敢为了打压江家茶庄而胡乱做评,这至少是上了一道保障。   王石等江勉把事情谈完才上前禀报那几位美人的情况。阿璃还算满意,“你也无需这样盯着,反而让人不自在,由了她们去,那些村民都打过招呼了,他们会照顾好她们的。”   人与人之间交往,情感都是相互的,你若真对她好,她只要不是禽兽不如,自然会懂得。   阿璃查看完茶园回了庄子,顺道去看看儿子。还在门外,便听得周姨娘的笑声,阿璃本想进去抱抱孩子的,见得周姨娘吩咐奶娘喂奶的事,便忍住了,转头去仓库看新茶去,正好让人将茶叶按质按量分开。   到得午时敲钟吃饭,阿璃才从屋头出来,顾母见她,“我炖了汤,你喝一碗再过去。”   顾母看她的样子便知道她是要去北边,那里山下山下距离最近,农活多时请村民帮忙,饭食便是在那边做的,阿璃这个主母有些时候也会在那边用饭,跟那些山民一起。   顾母知道这孩子吃得苦,也没什么穷讲究,自然也不会拿侯夫人的身份去要求她做到身份有别这种俗礼。她只是担心她这才出月子就过度操劳身子会吃不消。   喝汤的时候,顾母特地都挑了几块肉在阿璃碗里。阿璃吃肉都吃腻味了,但还是乖乖吃得一点不剩。顾母很是欣慰,那头于氏和周姨娘,也只是在旁边笑笑。   这两位是看着阿璃以前怎么熬日子的,如今难免心生感慨。有些时候判断一个人是否能对你好,真不能看什么家世背景。你说那陆家以前穷吧,江家还一心想着多帮衬点,免得阿璃嫁过去受欺负,结果呢,欺负依然被欺负,还生出那么多事端来。   而这顾家,一等一的勋贵之家,可顾母生性却洒脱和善得多,从来不会端什么婆婆的架子等着媳妇去侍候,相反她很喜欢捣腾吃食,还跟着于氏学种茶,跟他们这样的商贾人家没有一点生分的地方。   难怪现在商户人家好多都说,嫁女儿,别以为嫁个穷的人家就会珍惜你,那是他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你跟他苦日子过了,等他日一朝翻身,首先休弃的便是你这个糟糠妻。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受了陆家的影响,反正最近江陵城的商户婚嫁观念变得不是一星半点。   阿璃过去时,村民们都回来得差不多了,见那八位美人围了一桌,正要坐下,阿璃刚要说话,星儿已经上前,将人引出来,“你们还是分开坐的好。”两人一组,安排在四张桌子上。   阿璃满意地点点头,倒不是她想故意刁难她们,而是想找机会让她们跟更多的村民接触,只有接触了才会彼此了解,增进感情。果然,这几位美人一坐开,便有妇人热情地关心她们累不累,有手上被割了口子的,还有人替她们上药。   阿璃直接坐在了罗玉霜这一桌,罗玉霜瞥了她一眼,没吭声,倒是那个叫做串儿的小姑娘腼腆地点点头,算是问好。   八个人中,罗玉霜最为强势,算是她们的头子,但这个串儿最是柔弱,性子也软,却跟在罗玉霜身边,这算你是一种护卫的姿势。这样说来,这个罗玉霜是个上得台面顾得大局的人。收服了她,大概其他人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阿璃亲自给两人倒了一杯水,问道:“还习惯吗?”   罗玉霜没说话,串儿嗯了一声。   阿璃看看串儿那乖巧腼腆模样,很是喜欢,“我该叫你串儿还是美娘更合适?”   串儿脸红了红,“美娘这个名字好听是好听,但是却是青楼老鸨给我取的……”   这孩子,怕是从小在家连正经名字都没一个,好多贫苦家庭,这孩子若是多生了几个,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将她送到青楼虽然有些冷酷了些,但至少她活下来了,还长大成人。   只是这些变故,串儿心里大概也是有疙瘩的。   阿璃了然,“那以后我就叫你串儿吧。”   串儿点点头,偷偷看了罗玉霜一眼,见她没有阻止自己说话的意思,便斗着胆子问:“夫人也在这里吃?”   “忙的时候会过来吃饭,顺道听听田间地头的情况。”   四明山说大不大,但也真没到一眼望到头的地步,总有些东西是她顾不过来的,吃饭的时候正好听听几个管事儿的说说情况。   几个管事的看到阿璃,便自动坐到这边来,都是女眷,也没那么多避忌。男的吃饭则是在另一头,隔了帘子时不时地往这头瞅上一眼。   饭菜上来,米饭,馒头包子和两大盆菜,一荤一素,一盆汤,比预想的要好得多。   串儿抿抿嘴,“儿时过年也不曾吃得这般好过……”   罗玉霜愣了愣,瞥了阿璃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这样吃,确定不会亏本么?   种粮食谁不知道,那都是穷得叮当响的活计。   阿璃道:“这肉是野猪肉,是阿三昨天打的,很大一头,足够我们吃十天半个月了。这些菜都是地头上的,比不得王府大院的精致,但胜在味道还不错。”   串儿点头,“很好吃!我好像在果树林里看到很多这种菜。”   其实那就是阿璃将那些菜籽什么的丢进去的,没曾想竟然长得还不错,她还圈了几块出来留种。这些玩意她也不太懂,农时也不知道有什么讲究,就当是摸索了。   就算这样,你这白米饭也够大碗的,还有这馒头包子……罗玉霜依然觉得阿璃这个人大方是大方,长此以往,只怕这庄子入不敷出,都得靠顾侯来支撑。这样的女子简直败家!   这边饭吃到一半,一个管事的妇人突然说道:“我看那头麦子似乎已经结穗了,娘子要不要去看看?”   一听麦子结穗,阿璃连饭都不吃了,起身便往那边走。几个管事的愣了一下,也要跟去,阿璃直接道:“你们继续吃,我自己去看看就行了。”   星儿和倩儿跟了过来,几位管事也就放心地坐下。罗玉霜却有些坐不住,不过是麦子结穗,激动什么?可就是压不住那股好奇心,说不定有什么消息,可以禀报给太子呢?   她拿了个馒头,拉着串儿跟了上去。   因为开垦的时节过了,阿璃本不指望这几亩小麦能有收成,可看到眼前绿油油的一大片,望不到边,每一株上面都长着一串麦穗,心里便喜滋滋的。   赵阿三也跟了过来,阿璃见他,便道:“阿三,待会你抬两厢蜜蜂过来,再帮它们扬扬花。”   哪里需要待会儿,转头赵阿三便扛了蜜蜂箱过来。   “娘子,蜂蜜又这么厚了,我弄出来给你们尝尝?”   阿璃点头,星儿最喜欢这种蜂蜜,主动凑了过去,赵阿三将蜂蜜用木勺刮下来,一一给她们吃,到罗玉霜面前时,罗玉霜动也不动,很是嫌弃地看他,串儿撞撞罗玉霜,“很香,你尝尝。”   这花香是梨花的香味,很是清爽,罗玉霜又瞥了一眼,转头便走。   赵阿三笑道:“还真是个刺头儿。”他也不介意,掏出一只小瓶子装了些进去,递给串儿,“拿回去慢慢吃。”   串儿很是高兴,笑容甜甜的,比蜂蜜还要腻人。   追上罗玉霜,串儿将蜂蜜塞到她怀里,道:“玉霜姐,我开始喜欢这里了……唔……”   话未说完便被罗玉霜给捂住了嘴,串儿无辜地眨动着大眼睛。   “你想找死么?”罗玉霜四周看看,确定没有人,这才松开串儿,没好气地瞪着她。   “他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这世道,谁活着都不容易,我范不着为了他们苦了自己!”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将串儿卖到青楼的父母。   “我担心的是你!”   串儿露出一个笑容,“如果注定逃不过,为何不在最后过自己喜欢的日子?”说罢,高高兴地走了。   罗玉霜感觉到深深的危机感,就算嫁给山民,她们也未必就是废子,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派上用场。但若她们违背太子的意愿,以太子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怕不需要顾侯动手,太子那边也是留他们不得的。   小麦结穗,阿璃很是高兴,晚上顾臻回来,看见她一脸的喜色,忍不住问:“有什么喜事?”   “那本书果然没骗人,我今儿个数了一下这麦穗,竟然比寻常的多出了一倍之多。如果稻子也能如书上一般,我们就发达了。”   顾臻失笑,就算翻个十倍又能有多少钱,看把她高兴得。可随即他一想,粮食这个东西,从来都是多多益善的,殊不知天下饿死的人有多少,一旦遇上饥荒,一粒米都是可以救命的。   这年头,随便打个丈就数千数万的壮丁死伤,大唐再昌盛,因为涉及到人丁兴衰,也是不敢妄动干戈的。   “既然长得这般好,我们一定要多生几个,才对得起这收成。”   阿璃:……   所以,这个男人是用下半身在思考江山社稷吗? 第57章   太子李吉听完手下的禀报气得打跌,他精心培养数载的美人竟然撬不动一个顾臻?   心腹很想提心他,对顾侯使美人计的人你不是头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迄今为止顾侯收过的美人估计都快赶上圣上的后宫了,你这点,真的不算什么?   以前朝中还有人说,顾侯年过弱冠不成亲,大概就是因为别人频繁对他用美人计,对女人已经产生本能的排斥和抵触。这回突然冒出个侯夫人,的确大出所有人意料,可这并不表示他能够接受你送的美人啊。   “孤自己都舍不得动的美人,竟然被他弃如敝履!”   所以,这才是关键么?   心腹清了清嗓子,道:“那如今殿下想如何办?”   送出去的人总不能要回来不是?谁都丢不起这个人!   “陪孤出去走走!”李吉很是烦躁,顾臻不留美人几已成定局,难不成真让这些美人跟了那些山野村夫?总觉得大材小用,辛勤磨砺的利刃拿去砍了废材,让他憋得十分难受,也严重侵犯了他这个太子的骄傲和自尊。   心腹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不多言一句。   李吉行至后花园,绿树红花掩映间,依稀见得那头有一片屋舍。   李吉蹙眉,“那是什么地方?”竟然有人敢与朝廷勋贵比邻而居,这谁给他们脸上贴的金?   心腹望了一眼,秉道:“那该是江家的茶庄。”   “江家?那个江家?”   “自然是镇远侯夫人江璃那个江家。”   看来这位似乎并没有去了解过这位侯夫人的事,他甚至怀疑太子是否知道阿璃是陆焕之的下堂妻。   心腹兢兢业业地跟这位细说了一回江家大房与二房,还有林文渊以及这山溪山的事。   李吉心头一动,信步往那头茶庄走去。   江婉正在给牡丹花浇水。大唐盛行牡丹,这花艳丽又富贵,很多大户人家都喜欢,当初得到这个茶庄时,江瑶亲自买了成株移栽过来,如今长势良好,一簇簇堆锦叠翠,迷醉人眼。   李吉一来,便看到花丛间那个少女,容貌算不得多漂亮,但这份清淡在牡丹花的娇艳中,便多出了几分味道。   “小娘子可是江家人?”   江婉惶然抬头,赶紧行礼,“太子殿下?”   李吉眯了眯眼,“你认得我?”   江婉脸一红,“听闻太子殿下下榻山溪山,民女见郎君丰神俊逸,卓尔不凡,便理所当然地当成了太子殿下,不知民女可有说错?”   李吉笑了,笑得很是好看,亲手将人扶起,冲左右挥了挥手,随扈赶紧乖乖地退下。   江婉心如擂鼓,噗通噗通乱响,脑子也有些发蒙。一双小手不停地绞着手帕,很是局促,但看在有心猎艳的男人眼里,这小白兔的模样还是很受用的。   心腹一看李吉那模样,心道,这分明是顾侯拿了他几个美人,他要拿几个回去的意思。顾家美人,江家可是有的。   江瑶远远看见李吉伸出手去捏江婉的下巴,一股热气当即串上脑门,快步上前,“阿婉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瑶婷婷袅袅而来,毕竟是江陵城数一数二的美人,甫一出现,一片牡丹花顿时黯然失色,李吉觉得连手边的清纯佳人也完全失去了光彩。   江婉看到太子的反应,方才还蹦跶的心脏瞬间沉落下来,好事被坏,脸上却不敢表,端着一张笑脸看向自己的姐姐,“阿姐,真巧。”   怎么听这话都有些古怪,江瑶看了她一眼,朝李吉行了一礼,“我这妹妹从小就待在家里,没见过什么外人,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太子殿下不要怪罪。”   又是一口便道出他的身份,看来,江家人有很好的准备。若非之前心腹说大房与二房不合,他也没在四明山看到二房这几位,他还真要怀疑这是顾臻对他使的美人计。   “你妹妹很好,十分礼貌周到。”   方才还小娘子,如今就成了“你妹妹”,自从江瑶出现,太子的视线便再没落到过江婉身上。   人与人的眼缘,有些时候是讲气场的,不光是容貌,比如阿璃,即便是太子都会有惊艳的感觉,但是,那样的女人光是看看便知道不是他的菜,但是这个江瑶却既然不同,妖妖娆娆,欲言还休,却勾人得不得了。   但无论是哪个,只要站出来,便都没江婉什么事儿了。   当然,好看的人,总是会占些便宜的,这也是人之常情。江婉只得低头暗自磨着牙,什么也说不得。   她早就受够了被两个姐姐这样比下去的日子,任何人提到江家都是江瑶和江璃,仿佛她从来不存在一般。   无辜因为兄长的事情被退了婚,前段日子这个阿姐还撺掇她去勾引顾侯,结果这顾侯却是江璃那个贱人的夫君,今日她好不容易等来了太子,结果又被江瑶横插一脚……   眼见得太子对江瑶的视线越来越热,江婉生生咽下一口怨气,抬头露出一个单纯又清甜的笑容,“那阿姐先陪殿下聊着,妹妹这里还有几株花没浇完。”   李吉终于看过来,赞道:“你妹妹倒是很贤惠。”   贤惠这个词说得特委婉了。江婉忍不住将自己和江瑶对比了一翻,心头更加发凉。   他们江家从来不是缺衣少食的人家,若跟其他商户女比,自己无论衣裳还是珠钗发饰,没有一样不是好的,可跟这个自小就知道打扮招蜂引蝶的阿姐比,她简直就是一个村姑,只配干粗活的丫头。   这个招摇过市的女人,嫁了两个男人还不知足,上回勾引晋王她看在眼里,没有道破,只暗自偷笑也有她失手的时候,没想到她还不死心,竟然又来……   江婉一脚踩到小石头,脚底一滑,摔倒在花丛中。幸好这牡丹花够高,没让她到底的糗样暴露在人前。   江瑶与李吉过来时,她已经坐起来,样子不难看,但是,身上的泥土却是挡不住的。李吉伸手来拉她,江婉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只见这个太子面上带笑,笑得很是好看,心口怦然一动……   可下一刻,当她伸出手,将将要碰到他手指时,李吉皱了皱眉,收回了手,导致江婉的手尴尬地扬在半空中。   江瑶赶紧握住江瑶的手,将她拉起来,也不能怪太子,江婉的手上不但摸了一层泥灰,还被石子挫伤了皮,太子嫌脏也是正常的。   经历了这一出,江婉的心底的怨气化作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江瑶赶紧打圆场,向太子请罪,“阿婉从小就怕疼,太子殿下莫见怪,我这就带她下去。”说罢,硬按着江婉行了礼离开。   绕过月门,确定外面人看不见了,江婉甩开江瑶扶她的手,恶狠狠地瞪着她。   江瑶懵了,她向来不是个能憋住火气的,冷笑道:“我好心扶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好心?”江婉冷笑,“谁还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八成是看我跟太子殿下说上话了,故意过来抢我风头的!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江瑶被她气笑了,鄙视道:“我耍手段勾引男人时,你还包着尿布满地爬呢!就你这点伎俩我还看不上眼!何况,就凭你,这么蠢又不会做事,也敢打太子殿下的主意,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江瑶气得皮都炸开了。   “你——你——”   转身哭着跑开了。   江瑶郁闷得紧,她虽然不是个好人,但对有血缘亲情的家人还是很有爱护之心的,今日看到太子有心要占江婉便宜,她才会出现,没曾想竟然被自己的亲妹妹说成这样,当然十分生气。   虽然方才那些是气话,但也确实是实话。就江婉这样没脑子的,去招惹太子,不是自己寻思是做什么   只怕到时粗大腿没抱着,反而让自己没了名节,还遭人丢弃。   林文渊曾经跟她说过与顾侯牵扯比较多必须顾及的人,其中这个太子朝野都知道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养尊处优惯了,行事简单粗暴,完全不能跟晋王相提并论,否则,他一个嫡出的储君怎么可能轻易让晋王的势力发展到能跟他对峙的地步,答案只有一个,太不得人心。   可千算万算,江瑶没算到平日里胆小怕事,阿璃一个眼神就能把她吓怂的江婉会做出夜奔这种事。   当天晚上,她亲手做了糯米糍上门,想着缓和一下姐妹间的矛盾,毕竟白天自己的话的确说重了。   她本也无心这样对待自己的妹妹,但自从林文渊的事情之后,她一直很抑郁,一点点事情就会烦躁得控制不住自己情绪。   江瑶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应,干脆推开,谁知屋子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人。   江瑶头一个想法便是这个妹妹只怕是做糊涂事去了,放下东西,赶紧往外面跑,为此还刻意问了问后院看门的小厮,得知江婉果然是出去了。   这边就只有她们姐妹二人住着,阿爹阿娘都在江宅,除了她,没人能对江婉负责,她也断不许江婉在自己看护下出什么事。   等赶到那边别院时,太子的护卫竟然没一个阻拦她的,江瑶的心顿时沉了一下,走到太子门前,鼓了好一会儿气,才跪下行礼,秉道:“民妇江瑶求见太子殿下。”   屋里,刚沐浴过的江婉,穿着一件红色浴袍,抖抖索索地站在李吉面前,而李吉正一边品茶一边打量着她。她刚鼓起勇气拉开浴袍的腰带,便听得江瑶这句话……   她猛地抬头看太子,只见李吉放下茶盏,嘴角勾起一抹笑,“猎物上门了。”   江婉:原来,我只是一颗饵料吗?   李吉看也不看她,只道:“进来!”   江瑶长吸一口气,门外侍卫替她推开门,待她进去,便将门带上。江婉一见她,委屈得眼泪直在框里打转,死咬着嘴唇才没落下来。   这个姐姐,为什么老是要坏她好事?难道她就活该给她当垫脚石吗?   江瑶一时分不清这个妹妹到底是在委屈什么,心想着该是她后悔了吧,却又骑虎难下。江婉是后悔过,尤其是在内侍的监督下脱光衣服,任人检查身子时,那种自己犹如货物一般被人这般看着的屈辱感,她就失去了勇气,即便是沐浴完,站到太子面前,她也没有足够的勇气踏出这最后一步。   可此刻看到江瑶,这些个后悔早就化为泡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挺挺胸腹,高昂头颅,冷了脸色,冲江瑶道:“阿姐,你……”   “太子殿下赎罪,我这妹妹不懂事,扰你清静了!”   李吉很喜欢看这些蝼蚁在他手心挣扎的模样,尤其是眼前的还是一只漂亮的蝼蚁,心情自然就更好。   “孤的寝宫,不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小娘子,你要如何给孤一个交代?”   江瑶上前一步,挡在江婉面前,这个举动就如之前他捏起江婉下巴时,这个女人迫不及待地走出来一样。莫非早知道她在那里,以得她后面的举止,还真教人看不出来她的意图。   “妹妹年纪还小,身子都没长成,未必能让太子殿下尽兴,不如由我代替妹妹服侍殿下如何?”她已经嫁过两次人了,哪里还有什么名节?江婉却是不一样的,不能平白被他糟蹋了去!   江婉猛地抬头,目呲欲裂,心冷如寒冰,这个姐姐怎能这般无耻?   很快便有人进来请江婉出去,江婉被外面的夜色撩得打了个寒颤,回头看向紧闭的门扉:今日的羞辱,总有一天她会还回来! 第58章   翌日一早,顾臻来向太子请安,见得江瑶从他屋里出来,只冲他盈盈一拜便离开了。   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怎么看都有些古怪,再看她苍白无神的脸,以及走路的蹒跚姿态,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李吉心情大好,“顾侯一大早过来可是有事?”   “不是什么大事,没打扰殿下休息吧?”   “你来得正好,孤也刚洗漱好。”   两人在屋内坐下,顾臻将昨晚写的请柬交给他,“三日后,江陵城要举行品茶大会,殿下不知道是否有兴趣去看看?”   李吉皱眉,“这是侯夫人的品茶会?”   “正是!”   “既然是侯夫人的茶会,孤怎么也得去一趟。”   顾臻回去时,只是招呼一声,自有侍卫将昨日发生在山溪山的一切禀报于他。   听后,顾臻皱眉,这到底算什么事儿啊?   回到四明山,顾臻对阿璃道:“山溪山那边……”   阿璃抬头,“怎么?”   “没什么。”这种事,还是不要来玷污阿璃的脑袋瓜了,本来就不够聪明,生了娃更蠢了。   此刻正在阿璃怀里,拽着娘亲指头不肯放的小阿昭分明感觉到一股怨念,瘫着小脸高冷地瞥了阿爹一眼,侧过头,冲娘亲直吼吼,将娘亲所有的注意力都占为己有。   顾臻:……   这个小混蛋是来讨债的吧?   江瑶回到茶庄,在那头别院的淡定的小碎步便端不住了,扶着墙缓了好久,肚子疼得很是奇怪,不多会儿便疼出一层冷汗。   “阿姐回来了?”江婉远远走过来,一身粉装,很是衬她这如花的年纪,勾了斜挑向上的眉,这样一装扮,竟是比寻常时候更撩人也更妖媚。走路时,甚至摇着碎步,扭腰摆臀,就跟从窑子里出来的姑娘一般模样。   江瑶扶着墙站直身子,心中有些恼怒,“你打扮成这样,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就算要勾引人,也不该将自己当成风尘女子,良家女就要有良家女的做派。   江婉自认为今日这妆容很是好看,迎面却被江瑶泼这样一盆冷水,脸色便有些难看。江瑶长得好,从小就被人各种吹捧,她也一直知道这个姐姐瞧不上她,别人当她是笑话,江家人当她是负担,她若再不为自己争一把,只怕最后只落得个孤独终老被人嫌弃无容身之地的下场。   “阿姐觉得我这是把自己当什么?而阿姐又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就算我这妆容有招蜂引蝶之嫌,也总比你每每都在招蜂引蝶好。   江瑶向来心思敏锐得紧,哪里还不明白江婉的意思,“你可知道,那太子不是你我能够招惹的?”   江婉冷笑,我招惹不起,就你能招惹得起?凡是有点身份的人你哪个不去招惹一翻的?   “他不同晋王,行事狠辣,喜怒无常,半点不念人情。”只要一想到昨晚那个人耍出的那些花样,那哪里是温存,分明将她当做一件可以肆意蹂、躏的玩物,心头便忍不住胆寒。   若非自己懂得因时顺势,避免了很多要命的玩法,只怕此刻半条命都废去了,可即便如此,身子还是很是吃不消。   而江婉这样的人,连男人都没见识过,竟然敢去招惹太子,那跟送死有何差别?   偏生她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什么劫难,竟然还对自己冷嘲热讽,江瑶不仅觉得愤怒,更多的是心寒,肚子便更疼了几分,手抖得扶不住墙,干脆捏成拳头,抵在墙上,压下那股颤栗。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那般好哄?”江婉拂袖而去,只留下一阵与她极不相称的香风。   江瑶差点被这个不知事的妹妹给气死。   在榻上躺了一日,疼痛终于缓过去了,但身上依然觉得很是不舒服。傍晚时分李吉过来探望,江瑶刚想起身,心思一动,干脆又躺了回去,做出一副病弱姿态,艰难地撑起半截身子。   “不必多礼,瑶娘身子不好便躺着吧。”   李吉没料到这个小娇娘竟然这般不能折腾,但无疑昨晚她还是将他伺候得很是舒服,让他彻底尽了兴,否则也不会没力气用后面那些玩法。   但自从被侍候过一次之后,那胃口就被吊了起来,心里像是上了瘾,总是念念不忘,但看她这模样,今晚大概是好事难成了。   李吉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出门时,碰到江婉端茶过来,莲步轻移,眉眼飞动,与昨日那一见简直判若两人。   江婉上前行礼,李吉淡漠地嗯了一声,一刻也未多逗留,便离开了。   江婉大受打击,转头看道房中斜依榻上的江瑶,此刻正以一种嘲讽的表情看她。江瑶有八分把握,在经过昨晚之后,其他女人是不可能满足得了太子的,江婉这个连男人都没见过几个的就更别提了。   她这个妹妹是该好好教训教训才是,让她知道外面的残酷,免得她成日里想这些不着边的事儿。   “茶既然端来了,便进来吧。”   江婉进门,将茶到放一侧,正好是江瑶伸手也够不着的地方。江瑶瞥了一眼,也懒得跟她计较。   “不管你怎么看我这个姐姐,但我对你,自问问心无愧。上回听阿娘说,正在给你张罗婚事。媒人挑了好几个家世还不错的人家,明日你回去看看,看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江婉冷笑,“什么时候轮得我说喜欢,这些个上门的多半是想巴结四明山那位的吧?”   江婉都猜得到,江瑶如何猜不到。突然有人上门提亲,多半是看上了阿璃这个县主侯夫人的身份。江陵城虽然都在传大房与二房不合,但所有人也知道阿璃是个重情重义的,只要江英这个叔父在,就不会跟二房彻底决裂,从她身份飙升,却并没有对曾经害过自己的江雄和江瑶做什么,便看得出来。   何况江婉的婚事是江英的心头病,江婉也是江英看重的小女儿,江婉也未曾真的得罪过阿璃,实在是,她连得罪阿璃的本事都没有。自然,跟她结亲并无甚妨碍,相反,看在江英的份上,只要运筹得当,是能跟县主和镇远侯很和睦地相处的。   但江婉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自小到大她哪点不是靠别人的,这回突然清高了?   “不管喜欢不喜欢,不要辜负了爹娘的心意。”   “阿姐这是在打发我走么?”   “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你天真,并不意味着这些禽兽不如的男人会珍惜你的天真,你若非得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也不拦你。”   两姐妹的谈话最终不欢而散。   翌日,江婉没回江陵城,江瑶反而回去了。因为昨夜她竟然出血了,回到城里她也没敢声张,而是找了一个替妇人看身体的婆子,见人时甚至带了面纱。   那婆子看过之后,脸色大变,“你这娘子好生不懂事,怀孕了怎么还行房?孩子差点就要没了……”   江瑶如遭雷击。   看着婆子嘴唇开合,竟半晌没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好好安胎,或许还能保住!女人的身子亏不得,再如此任性妄为,小心以后都没孩子!”   江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扇门的,看到外面刺眼的眼光,所有一切亮得晃眼,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多少年了   她一直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可两次婚姻都没能达成她这个愿望,曾经她还幻想过能过母凭子贵,把林文渊的正室给撬下来,可肚子却很不争气,两年来毫无动静。偏偏现在林文渊犯罪被罚,却有人告诉她,她怀孕了……   呵呵,老天这是在着弄她么?   “娘子,那是二房的瑶娘么?”星儿很是不确定地撩开车帘,指着人群中的一名蒙面妇人。   阿璃望过去,皱了皱眉头,这个姐姐今日怎么这副姿态?而且看起来她身子似乎有些不舒服。   将燕三十六将马车驾过去,江瑶直到马车停下,阿璃从里面出来,才回过神来。   “阿姐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江瑶摆摆手,明明在笑,阿璃却感觉她整个脸空洞洞的,看着甚是可怖。   “我想随便走走。”   阿璃没勉强,只是站在原地看了半晌,确定她走得还算好,才上车,这头刚要将车帘放下,突然手中戒指颤抖了一下,阿璃本能地向对面酒肆看去。只见楼上有一名男子正温酒煮茶,神情淡漠地看着她这边。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在她看过去时,他的眼神一漂,从她身上移开,越过她头顶看向更远的地方。   阿璃好歹也是这江陵城出名的美人,如今又有了县主的身份,早就习惯了被人暗中偷看的视线,所以也并没有将此人放在心上,可没想到他们很快又会相遇。   阿璃安排完品茶会的事情从望江楼出来,下台阶时,脚下一歪差点摔倒,幸好一只手扶住她手臂。阿璃以为是星儿,本能地握住,结果发现这手又大又糙,哪里是她家星儿又软又嫩的小手?   阿璃抬头,便看见酒肆里那个男人,这下尴尬了。   男人很是知礼,后退两步,关心道:“娘子没事吧?”   这声音?   阿璃心口突然跳了一下,手上的戒指也像是跟着蹦跶了一回。   星儿赶过来,将阿璃往旁边拉了拉,她这只是回头拿点东西,她家娘子怎么就遭登徒浪子调戏了?   “我没事。方才我差点摔倒,是这位郎君扶了我。”   星儿这才将露出的爪子收了回去,福了福,“多谢郎君照拂。”   可男人看都没看她一眼,视线不轻不重地粘在阿璃身上,不会让人觉得冒犯,但又绝对无法忽视。但这感觉却教阿璃觉得好生奇怪。   “郎君,我们可认识?”   男人刚想启口说什么,便见得顾臻策马而来。马停下,顾臻翻身下马,很自然地扶住阿璃的后背,他本生得魁梧,这一揽,阿璃便像整个人都落入他怀中,看起来十分暧昧。   顾臻淡淡地扫了野男人一眼,笑容温和宜人,一点没有妒夫模样,“这位是?”   阿璃将方才的话说了,顾臻又致了一翻谢意,男人不要意思再打扰,告辞离去。   “看什么看?”   人都走了,阿璃却还在看野男人。   “我只是觉得他有些熟悉。”可说熟悉吧,这个人她又觉得是真没见过的。   “我们阿璃这是准备红杏出墙么?”   阿璃:…… 第59章   晚上阿璃住进了江宅,这还是顾臻头一回到江家老宅,在阿璃的碧水园这边看看,那边摸摸,“你这院子挺别致。”   整个江宅,最好的便是这碧水园了。阿璃抬头,眉眼含着笑意,“这是阿爹亲手为我布置的。”   顾臻停在窗前,月亮就挂在他身后,从窗棱格子投过来,透着别样的韵致,这才是真正的玉树临风。人仿佛都散发着光的。   阿璃低眸,轻咳了一声,方才她差点看失神了,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   顾臻一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窗台,眼中闪动着诡异的光,才没留意到阿璃方才的眼神。   窗台有两尺宽,六尺长,上面放着一块垫子,垫子上有一张小几,桌上放着一只小香炉。阿璃将刚煮好的茶端过来,放在小几上,顾臻转头看她,“阿璃……”   这声音……   这个混蛋在勾引她!   阿璃放茶的爪子一抖,明明她衣服穿得不少,此刻却有一种被剥光了的感觉。   顾臻也不耍流氓,就那样看着她,阿璃浑身的皮都被看麻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臻拍拍窗台,“你不觉得这个位置很好么?”   “什么好?”   顾臻很露骨地扫了她一眼,阿璃差点气得发抖,这个混蛋方才一直在看她的院子,她道这院子有什么值得一个见多识广的镇远侯如此兴致勃勃的,没想到这个混蛋竟然在想这么龌龊的事情。   她可记得清楚,除了这个窗台,这个混蛋还在花圃和假山花丛中的石头上都摸了好一阵子……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们是夫妻!”顾臻下巴一抬,不满地睨着阿璃。   阿璃竟然用看登徒浪子的眼神在看他这个夫君?她到底有没有身为妻子的自觉?   “已经过了四十天了。”   阿璃扶额,这个混蛋记得可真清楚。   迟早都要过这一关,阿璃也不扭捏,一屁股坐上窗台,拍拍腿,很是豪爽地道:“来吧!”   顾臻:……   “喂,你走什么?”   “请让我一个人静静!”   阿璃觉得顾臻这是生气了,明明是他自己要的,难得她好心配合,他竟然不领情?   那头婶娘柳氏差人送了夜宵来,说是夜宵,却丰富得叫人花眼,这分明是要乘机讨好他们的意思。   阿璃也不跟她客气,越是客气,只怕那头越是不安,反而要生出许多事来。   挑了两样顾臻平素爱吃的端过去,顾臻捏着一本书,只“嗯”了一声,阿璃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这到底是真的看书看得入迷了,还是真生气了?   阿璃偏头瞥了一眼书名《道德经》,呃,这种书,大概不至于那么入迷吧?   她暗自吸了一口气,斟酌了一下用词,刚要启口……   “你以前是不是没侍候过男人?”   顾臻突然抬头,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这是在指责她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么?   “那个、以前,陆焕之,我与他并没有如此这般过。”   什么叫如此这般?   面对顾臻的疑惑,阿璃觉得有些丢脸也有些羞臊更有些气愤,“就是,没圆房!”难道我有没有跟人同房你看不出来?你还是不是男人?   顾臻的脸色变得更诡异了,他从来没介意阿璃是不是完璧之身,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也如此这般跟其他男人这样那样,不难受那绝对是假话。   此刻听得阿璃这般说,他突然觉得所有阴霾烟消云散,那个什么前夫君的就是一片浮云,说散就散了,整个人神清气爽,每个毛孔都透着一股苏爽劲儿。   合上书,顾臻一脸淡定无波,“书上说得没错,像你这般单纯又笨拙的,是还没开窍……”只是没开窍到压根没伺候过男人,这就着实……咳咳,他姑且原谅她的不解风情吧。   阿璃狐疑地看了一眼那本《道德经》,这上面能有这东西?   所以,顾臻还是在嫌弃她不会侍候男人?   顾臻突然站起来,气势骇人地扶住阿璃,“既然如此,那就由本侯亲自教导你为妻之道!”以前是因为自己不太懂,怕唐突了她,如今发现她比自己更不懂,这就有一种前辈站在云端上,可以为所欲为的优越感。   顾臻犹如解封的魔兽,带着一身的邪魅狂狷,朝阿璃倾轧过来。   “不,那个,等等……”阿璃被吓着了,想跑,但哪里还跑得掉?   突然开窍的男人积蓄了二十载的洪荒之力,将阿璃四肢百骸都侵袭了一遍。   翌日,阿璃直接瘫成了尸体,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   顾臻拧了帕子给她擦脸擦手,跟只餍足的猫似的,浑身神清气爽,但偏偏还要端出一幅淡定端庄神态,以一种别人望尘莫及的高姿态说道:“夫妻之道便是如此,你当习惯!”   谁特么说纵欲过度是夫妻之道了?   可看看面前的男人一脸精神,再反观自己萎靡不振,似乎这纵欲过度也只有自己……   阿璃这下越发恼怒了。   “任何事都需要艰苦磨炼,耐力、意志力、爆发力,才会不断增长,他日必成大器!”   阿璃眯眼,“《道德经》上说的?”欺负她看书少是吧?   “不,这是训练军队的基本准则……”   阿璃默默地看了顾臻一眼,默默地拉起被子,默默转过身去。   柳氏在外院犹豫很久,才鼓起勇气问:“顾侯与夫人可起身?”   院外站着的是顾臻的侍卫,两个侍卫面无表情地答道:“不知道。”完全没有要去通报打搅自家主子的意思。   在他们眼里,只有主子在意的人或事才有值得通报的价值,就如这江家,值得他们通报的,大概只有江英一个人而已,至于其他……   侍卫看了一眼柳氏,以及她身后很是不情愿的那位江雄,他们早就听暗卫部的人说过江雄曾经对娘子干过的缺德事,自然是相当不待见的。   “不知道就去问一声!你们这下人是怎么当的?”江雄恼了。一大早他还没睡够就被阿娘拉过来站在这里等请安,这都等了快半个时辰了,这些侍卫竟然还说不知道。分明是要仗势欺人!   镇远侯了不起了?天下比镇远侯高的官多得去了!没看太子殿下还在那头么?竟然如此猖狂!   两个被称作“下人”的侍卫冷幽幽地瞥了他一眼,江雄的气势陡然怂了三分。   柳氏赶紧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拉到身后,赔礼道歉。   江雄看不得自己母亲如此低声下气,只为见阿璃那个贱人一面,“娘,你范不着这样!就算她见你又如何?你还真指望她能摒弃前嫌?她若真是那样的人,就不会对咱们这一房不闻不问,如今阿瑶被休弃在家,阿婉又没有良门,她若有心,早给她们指门好亲事了……”   “江大郎说得可是以德报怨?”燕十六走出来,笑容不咸不淡地看着这对母子。   “方才可是惊扰燕侍卫了?”柳氏赶紧赔礼。   江雄愈发不忿,这不过是一个侍卫,真正的下人,他们江家人再不济也是江璃的娘家人,怎么要他们给侍卫伏低做小了?这把自己的身份置于何地。   “我不过是个下人,大娘这礼我可担不起!”转头,燕十六看着江雄道,“不过,作为一个知廉耻的正常人,方才江大郎的话,恕我不敢苟同!你们以前如何对不起我们夫人自是没人管得着,夫人没有追究过往,那是她大度。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犯了错,毫无悔改之心,反而信口开河,觉得夫人应该理所当然地提拔你们?难道是提拔你们上来继续为非作歹才,残害他人?”   柳氏脸上只剩得愧疚,但江雄却气呼呼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燕十六脸上笑容不在,十分严肃地看着江雄,“扪心自问,看看你们的良心还在不在!”   “你一个下人竟然来教训我?”江雄爆了。   “够了!”柳氏吼出一声,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她一心一意为儿女铺路,奈何儿女不但不能明白她这个母亲的苦心,反而越发骄横跋扈。   她头一回意识到,这些孩子,大概是真的废了,不懂廉耻,没有感恩,自私自利,不知敬畏。若他们得罪的不是阿璃,而是其他什么人,只怕他们江家早就没了。   “阿娘?”   看到母亲哭泣,江雄慌了手脚,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柳氏没理他,而是向燕十六福了福,“是我管教无方,才让他们如此任性妄为。今日,打扰了!”   说罢柳氏便转身离去,江雄呆了呆,才追上来,有些心虚地道:“阿娘,不见她了?”   柳氏觉得好累,全身的力气像都用干了,“我没有脸见她。”   “阿娘……”   江雄还想说什么,柳氏停下脚,看着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从小他们“寄人篱下”,柳氏一心想着为他们挣得最好的生活,有自卑之下的极度自尊,蒙蔽了本心,忘记了为人之本,才会纵得这些孩子这般骄横自私。   柳氏突然伸手摸摸江雄的鬓发,笑容凄苦,“果然长大了,现在娘都快摸不到你的头了。”   江雄的心跟被什么抽了一般难受,却说不出话来。   “你爹说得对,做好自己的才是正经。”每天求着人原谅,就如教人认同他们曾经做下的恶事是正确的一般。   人连自己的都认识不清,又哪里有资格以己身去求得别人认可?   “爹娘都老了,儿啊,以后二房可要靠你撑起来,再不能像过去那般混账了。”   柳氏去了江英的屋里,为他煮了一回茶。江英在看账本,头也未抬一下。   他们夫妻冷战了快半年了,私下里即便待在一起也极少说话。   柳氏将煮好的茶汤端给江英,静静地坐在他面前,江英依然没有抬头,直到茶汤凉了,柳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落寞的笑容,“你,休了我吧。”   江英手中一滞,终于放下账本,有些不耐道:“你又想闹什么?”   柳氏苦笑,以往她和那些孩子无理取闹得多了,给夫君这般的印象真的只能说是自作孽。   “只不过今日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才发现过去错得多离谱。大伯家一直待我们不薄,我却总觉得你替他做事,常年还着家,如此辛苦,而我们不过寄人篱下,对我们二房不公平。原本阿雄、阿瑶他们跟阿璃也是玩得来的,是我教子无方,教他们远离阿璃,到后来为了独占家产更是瞒着你做下那些不可饶恕的事情……”   江英皱眉,柳氏满脸的凄苦,却也有看透的淡漠,“你护着大方,我总觉得是你偏袒他们,你越是护着,我越是不甘心。这些孩子有今日,全是我这个做娘的过失。只是现在醒悟,为时已晚……”   “你以为休了你就能让他们改邪归正?”江英终于启口,柳氏抬眸,有些伤心,原来江英是真有打算休了她吗?   “为人父母,便是子女表率,以前我说你,你总是不懂,如今懂了,也不算晚。”   柳氏心口有一股热流在涌动。   “这三个孩子虽然路数不正,但至少还有孝心,有孝心还算有救。你也别再成日里想着那些个有的没的,做好你这个婶母该做的,阿璃自然会原谅你。终于那几个孩子,他们也有他们的造化,你这个娘只要适时引导一下,让他们走上正路也不是不可能的。”乘着还没有犯下大错,不可挽回,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头碧水园,燕十六将自己绑了跪到顾臻面前,将今日在门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顾臻听后倒也不见生气,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主子的事的确不是他们能擅做主张的。他们是侍卫,不是恶奴。不能失了分寸,更不能说错话。今日想来燕十六是实在气不过江雄那样抹黑他们当家主母,一时才越了规矩。   不过燕三十六却很清楚,若是换个其他人,燕十六绝对不会这般顶撞过去,不过看着人家无耻还是小喽啰,好欺负,无损大势的情况下,乘个口舌之快就图个一时舒爽。   “既然知道错了,那就罚轻点,抽三十鞭吧。”   这边把人打得皮开肉绽,那头燕三十六又暗戳戳地给燕十六捎了最好的伤药过去。   “爽吧?”   燕十六板起脸,“我是那种图一时爽逞口舌之快的人吗?” 第60章   “今天的早饭……”阿璃捏着手里的花卷,看了又看。   “怎么了?”顾臻瞥她。   “没什么。”只是很像她儿时吃的那些罢了,“昨日婶娘可曾来过?”   顾臻皮一下紧了,他总不能说不但来了,而且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最好还被他的手下给骂回去了。呃,这感觉怎么说呢,好像他养的不是侍卫,而是泼妇,的确有点掉颜面啊。   喝了一勺粥,淡定说道:“是来过,你没起身便将她打发了。”   人是一种很恋旧的动物,尤其是对儿时喜欢的某些东西。长大后越是吃不到越是想念,就如柳氏做的花卷。   其实那些年,柳氏照顾她是真的很尽心尽力的,吃的都是亲手为她做。大概后来当了家,便也不再动手了。即便是前儿个晚上送来的夜宵,那般丰富,没一样是她亲自动手的。   人活着活着就会远离本心,离曾经的自己越来越远,被功名利禄蒙蔽了心智。   她跟二房疏远,其实并非是他们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而是想到前世,自己的死孩子的死,跟他们脱不了干系,自然而然会将他们排斥得远远的,不要这辈子再重蹈覆辙。   她可不觉得自己现在顺风顺水就真的能彻底改变上一世的命运。谁知道会不会转头又整点什么幺蛾子出来?   阿璃偷偷摸摸地拿银针来试了一下毒,这才放心大胆地继续吃。   可那模样再隐秘,又哪里逃得过顾臻的眼。   “凡是我们入口的东西,都有专人试毒。”顾臻温馨提醒。   阿璃脸上火烧一样,好像自己对二房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这样是有原因的,并非要针对他们。”   “多吃点,今天可是要办大事的。”   今日茶会,阿璃可是投入了很多心力的。   这边吃过早饭还不到辰时初刻,江英那头已经催他们去望江楼准备了。这边阿璃上了马车,那头便有人送了食盒过来,食盒很大,有阿璃爱吃的,也有顾臻爱吃的,更有江英江勉爱吃的,分明是一家人的分都在里面了。   阿璃愣了一下,叫星儿将食盒收好,急匆匆赶到望江楼。   虽然时辰尚早,没料到望江楼已经宾客迎门,除了他们邀请的人之外,很多士绅商贾都过来捧场。   幸好江勉早有准备,楼上楼下都安排了合适的席位款待各方来客。   他们一出现,便有人陆续上前拜见,顾臻让阿璃先去楼上雅间,众人会意,只默默行礼,不敢打扰阿璃分毫。   阿璃上楼,回头看了一眼,以前听陆焕之说起,这位顾侯很是孤傲高冷,寻常官吏都是难得能见他一面。可她看来,顾臻似乎还瞒喜欢跟这些人谈天说地的,还一点没有她见过的那些官场人的虚伪客套。   不过,转头一看,暗中盯着的侍卫似乎也挺多的,就是辛苦了他们。   进了雅间,只见江勉盯着账簿蹙眉,抬头见得阿璃,便道:“阿姐,这回支出可是有点大啊。”   阿璃扫了一眼账簿,密密麻麻各项开销着实有些惊心,包下望江楼的钱不说,这么多人,光是喝口水也是要不少钱的,更不要说其他糕点之类的东西。看得阿璃都觉得肉痛,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如今自己是侯夫人了,不能为了这一星半点儿泄了底气,既然决定要做,就要做好,只要做好了,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我看来的茶商不少,这其中很多都是贩运茶叶的,能拉拢他们,就亏不了。”   江勉点头,亏当然不至于,他只是担心阿姐想要的那种奢贵品种,能不能让这些人吃得消。   江英进来,递给阿璃一份名单,“这是几个相熟的要的货,你看看。”   阿璃接过,这叔父真的没得说,这份订单上,全是按她现在的茶品分类采购的,“这新品绿茶还未推出,他们就敢订货?”   一种新品,有些时候标识的是一种茶道,吃的可以随便尝,换个口味能适应也没关系,但是茶道不同,那是整个煮茶的文化涵养都变了。   “四明山的茶叶一直是整个蜀地品质最好的,你又不是外行人,既然你能推出这种新的,其品味就不会差。”   江英这可不是夸赞,而是实话实说。他一直在外地跑,四明山品质在蜀地如何自然一清二楚。就算是另一个江勉在打理的八卦弯的茶叶,品质也是不错的,山溪山被林文渊那厮建别院,毁了一片茶园建茶庄与别院之间的花园,糟蹋了不少茶树,反倒比不上现在的八卦弯了。   这边所有人到齐,太子李吉姗姗来迟,他身后跟着侍卫,还有四名婢女,可偏生身边最近的一位并不着婢女装扮。   跪地行礼的众人忍不住偷看,莫非这是太子殿下的女人?   江婉站在太子身边,很是鄙视了一翻这些人,不屑地抬抬下巴。江英从头上迎下来,一眼便看到自己的女儿狐假虎威,心头便是一寒。   他一直觉得这个女儿最是乖巧听话,没曾想……   阿璃看见只是眯了眯眼,顾臻却是扫了一眼,一切了然,连点意外都没有。   “恭迎太子殿下,殿下上面请!”   李吉高高在上惯了,自是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看都没多看一眼,便上了楼,甚至像是忘记了让这些给他行跪礼的人起身。   这些跪着的人有些尴尬了,他们这到底起还是不起?   “诸位都起来吧,太子殿下想来礼贤下士,宽厚仁慈。”   李吉眯了眯眼,呵呵,这个顾臻,很会说话嘛!   他本就是要给顾臻一点威慑,让这些愚民知道,在他太子面前,什么镇远侯,那都是浮云。没想到顾臻竟然敢擅自做主叫人起来,偏偏话说得好听,他还不好驳回去。   既然说不得,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听闻侯夫人办茶会,孤只是来看看,诸位随意。”   这些愚民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真的随意起来,跪坐的姿态都差强人意,看那个,穿黑衣服的,竟然敢盘腿坐,谁给你的胆子?不知道这在皇室面前是冒犯吗?   “这些人还真是……淳朴。”李吉的脸色有些好看。   “这蜀地山野,比不得长安繁华,行事作风自也是不能计较的,还望殿下宽恕则个。”   顾臻将太子请到大堂上位入座。   那头江英的脸有点黑,将还要跟的江婉拉到一旁,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江婉不喜江雄坏她婚事,不喜江瑶抢尽她风头,即便是自己的阿娘也因为偏心教她有些怨怼,但对这个对她最上心的父亲,她还是有些心虚犯怂的。   “阿爹在想什么,太子殿下不过不熟江陵城,我只是给他带个路。”   这种事顾臻会没有安排,还需要你带路?   江英看着这个女儿,气息有点凉,江婉低头垂眸,心头捏了一把汗,若让阿爹知道她跟江瑶两个人争风吃醋,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呢。江瑶那么奸猾都不敢将山溪山的事情告诉他,她就更没胆子说了。   “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在家里待着,山溪山那头你就别去了。我给看了几个婆家,还算不错,等茶会的事情一完,就准备给你操办亲事。”   江婉悚然一惊,听这语气,阿爹是下定决定了。   人都是有贱性的,若阿璃不是嫁了个镇远侯,还被上头封了个县主,她们这种商户身份本也不会指望进什么名门望族。毕竟士农工商,商户在末等,真要嫁给士族,那最多当个小妾通房,也没什么可奢望的。   可偏偏就出了这么一个阿璃,教她们哪里甘心随便嫁给这些小门小户,一辈子低人一等?   “阿姐如今也在家,阿爹……”   “她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只需管好你自己!”   江婉抿抿嘴,没敢说话。   这头人到齐,阿璃亲自出来,一一见礼,身后跟了一队人,将今日要品的茶端出来,一一排好,品种竟然有十几样之多。   每种茶制作不同,烹茶冲泡的方法也各有差异。阿璃正准备洗手烹茶,下面忽然听得一阵骚动。   顾臻从太子旁边的位置起身,到这边楼梯看了一眼,只见前日里调戏了他家阿璃手臂的野男人竟然来凑热闹了。   今日他穿着一身藏青锦缎,在大堂这缎子可不是平头百姓能够随便穿的,而他身后,还有两个侍从,从其走路的盘底可以看出,是两个练家子。   顾臻头一回看不清这人身份。   而江陵城见多识广的诸位士绅商贾,竟也没一个人识得。   “怎么了”   阿璃放下茶饼,过来问了一句。   “我下去看看。”   顾臻拍拍阿璃的手背,冲江勉使了个眼色。   江勉很自觉地拉着阿璃回她该待的地方。   “请问阁下是?”顾臻单刀直入。   男子身后的随从掏出一块腰牌,上面竟然写着“南诏”二字。这种制式,顾臻见过,该是王族侍卫的腰牌。   男子笑容温和,拱手一揖,“在下罗炤,听闻这里办茶会,在下也懂些茶道,便想来见识一下,贸然前来,还望恕罪。”   “贵客临门,不胜荣幸,上面请!”   顾臻面上和煦如春风,心里却在嘀咕:这个野男人竟然是南诏来的?南诏王率的使团临近,派心腹先行探路,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个人竟然敢堂而皇之地向他公开身份,未免太大胆,很有一点奸夫上门向正室挑衅的味道。 第61章   阿璃那头摆好茶具,便见前日里才见过的陌生男人跟着顾臻上楼。罗炤的视线甚至不需要刻意寻找便第一时间与阿璃相接,只来得及在阿璃看到一丝疑惑,眼前黑影一晃便切断了他与阿璃的视线,直到顾臻走到阿璃身边,都没能再接上。   “这是南诏来的侍卫罗炤,可能是南诏王身边的人。”顾臻小声在阿璃耳边说。   阿璃这下越发肯定这罗炤是她没见过的,之所以似曾相似,大概不过人有相似。   顾臻在下手给罗炤加了个位置,茶会也正式开始。   楼上的几位行家自然由阿璃亲自动手烹茶供他们鉴赏,隔了帘子,另一边有好茶的女眷,则由星儿代劳,楼下同一时间,有各茶铺掌柜和得力的茶博士按照阿璃的方法一起烹茶给下面的宾客鉴赏。   因为烹茶的小釜并不大,即便是品茶用的小盏,也最多只能装十盏,楼上雅座还好,人不多,楼下却有上百号人,那阵势便有些壮观了。江陵城百姓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不少人都围在望江楼门口凑热闹。   阿璃将这些茶分为九品,品茶之人只需要写出所喝茶的品级,放在对应茶品的篮子里再走统计。但诡异的是,那个罗炤竟然每种茶都写的上上品,这分明是不懂茶的人才写出来的东西。   江勉也有些郁闷,不懂这样的人来参加他们的茶会到底意欲何为,阿璃叫他稍安勿躁,南诏在云贵最为得势,指不定以后云贵都得归南诏一统,自是不能得罪的。   再次将茶端到罗炤手中时,阿璃便站在旁边看他写评,毫无意外,又是上上品。   这是在鄙视还是挑衅?   阿璃轻咳一声,“郎君可是觉得每种茶都差不多?”   谁知这罗炤竟然也不慌,反而说道:“茶品虽有好坏,但烹茶的手法却是顶级。即便是次品的茶叶也能烹出上上品的香味,我这评级是写给烹茶者的。”   身为烹茶者的阿璃一点不觉得这夸赞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顾臻更是冷幽幽地瞥过来一眼:竟然敢当着他的面,调戏他妻子,此人,简直色胆包天呐!   李吉从上位看过来,只见罗炤面色平和无波,似乎完全没有说了过分的话的自觉,反倒让其他人不好太过计较。   茶会办得很是顺利,阿璃的茶品分级至少得到九成人的一致认同,在标价上层层递进,也没人有什么意见。   江家的茶庄以四明山品质最上乘,以前的茶叶,四明山的价格都是下等级的两倍,而这次推出的新品绿茶,分了三个等级,顶尖级别更是高达十贯钱一辆。   在坐的都是行家,自然知道这是茶中极品,奈何有价无市,不是寻常人吃得起的,但能品到这种好差,也是值得炫耀的事。   品茶品级结束,楼下不少茶商纷纷提出订货意向,顶级绿茶只卖出去三罐,而且是一两的小瓷罐。   “我要一百罐。”一个声音不轻不重从坐席飘出,几乎所有人都转头看向罗炤。   罗炤依然面色无波,神情淡淡。   李吉觉得,这下有意思了,这个蛮人,分明是来给顾臻添堵的,哈哈哈!   头一回见顾臻憋着气不敢发作,太特么爽快了。   阿璃只觉得喉咙有点凉,半晌没反应过来,默默咽了口口水,一百罐是多少钱来着,一千贯钱。   罗炤回头,身后的人即刻上前,奉上一枚十两金铤。   大唐每年开采的银不过万两,通常都是供皇家国库所用,给后宫嫔妃做做首饰,再其他必备的行业,所剩无几,很少有人能看到银锭,若有百姓贸然拿出这东西来,只怕直接会被送官府查办。   银虽少,金倒是不少的,是以市面上,要么流行铜板,大额则是直接用金铤,这东西倒是能够流通的。   罗炤无心招惹是非,付了钱,留下下榻邸舍,便带着人离开,只留下一望江楼的穷酸挫。   不知其来历的众人表情是这样的(⊙⊙)   “看来这位似乎特别喜欢四明山的茶。”李吉火烧浇油,巴不得顾臻跟人斗起来,顾臻却笑着道:“幸亏有他捧场,不然这极品绿茶怕是卖不完。”   茶会在收到无数订单定金之后散去。李吉很自然地住进了江宅,这原本是江家的荣幸,但江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柳氏和江瑶一起去大门外接驾,抬头便见精心打扮过的江婉。江婉看向江瑶的眼色颇有几分得意。柳氏便见得自己夫君脸色淡定中有些隐隐的怒气,转头再看这两个女儿,心便又寒凉了几分。   那头阿璃回了内院,顾臻将太子安排在外院厢房。   李吉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探口风挑拨离间的好机会。   “孤听闻这次南诏王有意与我大唐结为姻亲。只怕那侍卫不仅是来探路,更有物色王妃人选的意思。”   联姻,这是自古以来最惯用的邦交手段。李吉分明在暗指那侍卫买阿璃一百罐顶级绿茶,是别有用心。   “那皮逻阁年欲而立却未立正妃,其诚意拳拳,若是他提出来看上哪家娘子,不管那娘子是何身份,父皇那头怕是都不会拒绝的。”   “此事便与我没什干系了。”   “顾侯真的觉得此事与你无干?”李吉暗中观察顾臻的反应,顾臻竟然一丝破绽也不漏,仿佛真的相信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一般。   “顾侯不会看不出来今日那罗炤恐怕并不是寻常什么侍卫,能有那派头,年纪还差不多在而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人。”   都提示到这份上了,顾臻再不接话,这位太子估计就要抓狂了。   “殿下的意思是,他很可能是皮逻阁?”   李吉大松一口气,跟顾臻说话,真特么累,明知道他的意思还非得跟他装蒜。   “是与不是孤也无从得知,但是,就算他不是,只怕也跟南诏王族有密切关系。顾侯还是尽早做防备。”   顾臻笑了,“防备什么?莫非殿下认为他看上了我夫人?阿璃虽然容貌过人,却还没到人见人爱的地步。今日捧场不过是想促进两国邦交,并无大碍。”   若他真受他挑拨,他日罗炤出点什么事,那罪魁祸首不是他也变成了他。他可不蠢!   顾臻说得如此直白,李吉只好将挑拨的话吞回去。两人有谈了一回接待南诏使团的事情,顾臻便告辞回了碧水园。   阿璃窝在屋里算账,发现预付的定金竟有五百贯之多。而除极品绿茶外,另两个等级的绿茶竟然被订购一空。还有几种上品茶叶也所剩不多,定金是按一成收取的,交完后大概是五千贯钱。   这对一般府宅而言算得上是巨额,但是对她这个已经升格为皇亲国戚的显著而言,这点就太不够看了,摆在贵族之家都是寒酸的。   “怎么还不高兴?”顾臻推门进来,看阿璃看着账目沉思,一点没有为野男人买了一百罐绿茶而高兴,更没有没事就念着那个长得人模狗样的人的样子,心情便好了几分。   阿璃叹了口气,“人家都说富人是腰缠万贯,没想到万贯家产这么不好赚。”亏了她之前看到这么多订单还在那里沾沾自喜,回头一想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这点钱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顾臻失笑,“你这才是一年呢,腰缠万贯之家,谁家没个数年的积累,你比他们,并不差。”   阿璃可一点没被安慰到。   “我要考虑的不止是养这个庄子,还有……”阿璃看了顾臻一眼,突然顿住不说话了。   顾臻奇了,“还有什么?”有什么难道不好意思跟他说道的?   阿璃犹豫了一下,“这事我来操心或许有点小瞧你了。不过,如今你只节度剑南道,若有人有心要遏制你的权势,只需要稍稍对军饷和军粮拖延一下,就足够你军心不稳。若在战事发时干这种事,后果不堪设想。”   经历过一世,阿璃总是想得特别多,上一回她害得赵阿四跟她陪葬,这一回可别换成顾臻。   那些个权贵,该防的一定要防,只是她对权术并不太懂,也不知道到底能防些什么,但是有钱总比没钱好。   私心里她正考虑着再弄出个什么生钱之道才行。   顾臻却听得心头一动,眼光炙热了几分,阿璃竟然在为他的大事着想,一股甜蜜的暖意溢上心间。   节度使是有权利征用地方粮草和库银的,要不然权利怎会这般大。只不过,阿璃能为他想到这些,他是很乐意享受被她照顾庇护的感觉的。   顾臻坐到阿璃身旁,将人揽进怀里,闻着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呢喃道:“那,你一定要努力赚钱,剑南道就靠你了。”   这话,怎么听得味道这般古怪?   阿璃的耳朵被吹得有些发痒,将他脑袋往旁边刨了刨,“我想开座茶楼,你觉得如何?”   “茶楼?”   “嗯,不光卖茶,还可以卖只有我们才有的那些吃食,你觉得呢?”   顾臻将下巴放在阿璃的肩窝处,思忖了半晌,的确,现在他们种出来的好多东西都是外人没见过的,要直接卖这些东西出去,一下肯定很难打通渠道。就算渠道打通,他们一本万利,但那些东西都是可以做种子的,别人也能种,他们的利益就会被剧烈缩减。   现在形势不明朗,这些底牌还是不要让对手了解得太清楚为好。   “好,明日我便去选块地,给你建座茶楼。” 第62章   江瑶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夜袭。   当时她正在沐浴,帘幔便动了,李吉走进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一生玉白肌肤。   江瑶吓了一跳,赶紧拉衣服挡住自己,并往水里缩了缩。   “你身上哪里是孤没看过的,害羞什么?”   自从那日得知怀孕的事,她便将自己关在家中,过了两天与世隔绝的日子,今日再见李吉,竟然有种恍然若隔世之感。残酷的现实再次倾轧过来,容不得她逃避偷懒。   “虽是如是说,但毕竟于礼不合。江瑶虽然嫁过两次人,没什么清白身,但若是被人看到,传扬出去,也是有伤风化有败妇徳。江瑶名节事小,但阿爹阿娘却要遭人唾骂,却是我的不孝,万死难辞其纠。”   江瑶这话说得非常重,她不能让自己再这般浑浑噩噩下去了。   “莫非,你是想向孤要名分?”   “江瑶不敢!服侍殿下是江瑶三世修来的福气,但江瑶福薄,实不敢奢望殿下垂怜。只望殿下能看在那一夜恩情的份上,给我留条活路。”   李吉面色彻底沉了下来,他亲自上门,竟然被人拒之门外,他府上那些侍妾通房有谁有这胆子?   李吉走得愤愤不平,回到下榻的院落,心腹一看他那脸色就知道在江瑶那里吃了瘪。女人拒绝男人无非是因为男人给予她的东西没达到她的期望值罢了,尤其是江瑶这种精明的女人。   心腹跟着李吉进屋,将他摔了一只茶盏,亲自拾起,屏退左右,又给李吉奉看一杯茶,这才说道:“殿下可是在为江家瑶娘的事情心烦?”   “这个女人太不识好歹了,她什么身份,竟然想让孤给她一个名分!”这种商户女,若是有了他的孩子,纳入府中养着也无碍,但是只要想到她嫁过两次人,自己这个太子却去捡别人丢弃的破鞋穿,那岂不是成了九州最大的笑柄?   心腹却比他想得更深刻一些,“其实,这瑶娘也不是不能纳入太子府……”   “你说什么?”李吉一双厉眼瞪过来,噎得心腹差点将心中的盘算给梗下去。   “殿下你想,她是江璃的堂姐,江璃又是镇远侯夫人,若是将她纳入府中,那么在别人看来,殿下与镇远侯便也成了姻亲。那朝堂的风向便会转变……”   李吉冲动易怒,可不表示他蠢,心腹一提醒,他立刻明白其中利害关系。不管顾臻承不承认这段姻亲,至少李元那边会有所顾忌的。   如今朝堂之上,正有三足鼎立之势,只要两足有了联系,那另一足便会孤立。   “但要孤纳她入府……”   心腹暗自抹汗,这位太子就是龟毛,总是纠结一些不该纠结的地方,枉顾大局。   “瑶娘不行,不是还有婉娘么?她身心清白,又未婚配过……”   李吉摇头,“这个女人实在是……”实在是太不懂得侍候人了,他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心腹还想进谏,李吉摆摆手,“此事容孤想想。”   顾臻一大早便带着阿璃去看地,马车经过东街肉铺时,阿璃不由得挑开帘子,去看那三家猪肉铺,直到现在她心里还抱着一丝幻想,赵阿四某一天会出现在肉铺,就在此时,她看到一个有几分眼熟的背影,心口骤缩,突然叫停马车。   听得这边动静,那个熟悉背影转头过来,一眼便看到了她,那眼神晦暗不明,有些熟悉却又透着陌生的气息。   这哪里是赵阿四,分明是那个叫罗炤的南诏人。   “怎么了?”顾臻骑马回头,顺着阿璃的视线看去,毫无意外看到罗炤,顾臻眸色暗了暗。   “没、没什么。”   阿璃说话竟然结巴了,这分明是言不由衷,还是看着一个野男人对他言不由衷。   顾臻的眼神又冷了几分。那头罗炤走过来打招呼,“顾侯、夫人,好巧!”   “的确是巧啊。郎君怎么会在这里?”顾臻强做淡定,其实后槽牙都要磨碎了。   “想买几斤猪肉来尝尝,听说江陵城就这里有卖猪肉的。”   南诏是连猪肉都吃不上么?   “郎君喜欢猪肉的话,下次本侯让赵家沟的人送一头野猪给你,保证味道鲜美。”   听到某个词时,阿璃分明感觉到罗炤的平静的眼神有了波动,总不能是被野猪肉给勾引了吧?   “若是如此,那便最好不过。顾侯这是要去哪里?”   “临江有一块地,我们想去看看。”   顾臻调转马头准备走,罗炤却道:“听说临江风景秀美,不知在下可否一同前往。初来匝道,实在人生地不熟得很!”   你连猪肉铺都能找到,还怕到不了临江看风景?昨日举办茶会的望江楼不就是临江而立么?   罗炤一脸淡定无波,仿佛他提的不过是个寻常要求,实在不值得被人拒绝。顾臻左右看了看,就一匹马,一辆马车,突然多出这么一个人,若是让他骑马在前面走,而他坐进马车与阿璃同乘,反倒弄得他像是侍卫或者像家住主,马车里坐着的是他的女眷一般。怎么都很怪异。   顾臻干脆下马,与罗炤一同步行朝临江而去,到达江畔时,都已近午时了,只好先吃过饭再继续。   要让阿璃与这个野男人同桌而食,顾臻心里有疙瘩,但面上却还是端得相当淡定。   等上菜的间隙,顾臻看到罗炤左手无名指上用细绢缠着了一截,“郎君可是受伤了?”   罗炤看了一眼阿璃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红宝戒指,回道:“不小心划了一道,不碍事。”   阿璃分明感觉到自己手中的戒指在隐隐颤动,仿佛受到什么的感应一般,她也本能地将罗炤的左手多看了一眼。   饭后,选地看风水并没有花多长时间,买地的手续自然也不需要阿璃来办,至于价格,还算好,刚好一百贯钱。加上修建的费用,大概刚好是那枚金铤的价值。   回到江宅,阿璃摩挲着戒指发呆,顾臻进来她也没发觉。   顾臻看了她半晌,她才抬头,眼中是一片茫然。顾臻心里莫名地一颤,有股很不好的预感,而阿璃手指上躁动的戒指就在此时彻底归于平静,阿璃也回了神。   “你说,那罗炤到底是什么人?”   顾臻火了,在这里发呆竟然是在想野男人,太不把他这个夫君放在眼里了。   “喂、喂!你干嘛?别扯我衣服啊……”   顾臻闷头闷脑地将阿璃抱到床上,一顿折腾。如今天也慢慢热了,阿璃感觉他的汗水滴落在自己身上时都是滚烫的。可这个混蛋就是乐此不疲,完全不打算停歇下来。眼见得他低头要舔她肩窝,阿璃不禁伸手去推他,“没洗澡,脏!”   顾臻却像是没听到,干脆在她锁骨上啃了一口。   一场床、事下来,阿璃感觉身上皮都被这家伙啃掉一层,但偏偏那种痛又伴随着麻痒,叫人欲罢不能。   看着阿璃一身都被刻印上自己的烙印,顾臻终于心满意足,叫人打了热水过来,亲自帮阿璃洗刷了一遍。   阿璃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瞪着骨碌碌的大眼睛看着这个衣冠禽兽。   禽兽却摸摸她的脸颊,“别用这种眼神勾引我,我会把持不住的!”   阿璃差点怄出一口血。   有太子在,江家的晚饭自然是大方二房在一起吃,阿璃因为消耗过大没有出席,李吉也没怪罪,当着江家其他人的面宣布,想纳江瑶江婉入东宫。   一石激起千层浪,江英食案前的碗直接翻倒,汤汁洒了一地。柳氏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左看看右看看,完全拿不定主意。   江婉低头垂眸,默默红了耳根,没想到,自己只是在太子面前多晃了两遍,太子竟然真的打算纳了她。   江瑶心头骇然,若是以前,她或许真会考虑进东宫做侍妾。太子身边美人多,对她不过图个新鲜罢了。她看得清楚,更懂得男人的劣根性,只要善加利用,要保命甚至一生荣华不算很难的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怀孕了。那婆子说得清楚,若这孩子做掉,也许她一辈子都将无法再有孩子,可若不做掉,太子岂肯养别人的样子,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可若没孩子,她便永远只可能是个侍妾,没有孩子便没有保障,待得他日年老色衰,一脚便被人踢出府去这都是好的,若被人看不顺眼,除之而后快,连个为她说话收骸骨的人都没有。   任何家族,子嗣为重,有了孩子,才能有将来,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怎么,你们不愿意?”   李吉扫了一眼在场所有人。顾臻不愿意在他意料之中,可是江家二房这几位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一个太子的恩典他们还敢嫌弃?   江英后知后觉地领着妻子儿女跪地谢恩。   宴席散去,柳氏抹着泪问江英,“就没别的办法么?”   一想到两个女儿都要离开她,还是去太子东宫,或许以后都再也见不上一面,她心理便跟针扎似的。   江英叹气,“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这都是她们自己招惹的。”   江雄对父母的反应很是不解,“爹娘为何这般烦扰?以前阿瑶不也是给林文渊做侍妾么,难道太子殿下还抵不过一个林文渊?”   江英看向这个儿子,扶额,“你懂什么?你这两个妹妹怕是凶多吉少了。”   阿璃听得消息,半晌没回过神,“这太子胃口也忒大了。”   顾臻倒是并不意外,太子这般行事的目的他也能猜到几分。只不过,在太子看来他自己纳的只是两个侍妾,而事实却未必如此。   顾臻都有为他默哀的冲动。很多人都不明白一个道理:永远都不要小瞧了女人! 第63章   太子李吉要纳江家二房两位小娘子为侍妾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江陵城的角角落落。第二日,四明山将太子送来的八位美人许配给赵家沟和柳树村山民为妻的事情也传开来,并且顾侯还特地请顾侯为他们主婚。   这两则消息听起来非常微妙,乍看像是镇远侯与太子联姻了,但仔细一看那意味就有点深了,也不是小老百姓该去体会的。   只是李吉觉得,顾侯将自己送的美人转身就赏给了山野村夫,脸上实在没光,偏偏顾臻竟然还有脸来请他为他们主婚,这面子还不得不给,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而让他更郁闷的是,不顾臻不知道从哪里将那八位美人的亲人都接了过来,这就如同在告诉他,既然人已经送给我了,这些把柄你也没必要继续捏在手里。   顾臻和阿璃亲自带着这些父母亲人上四明山,船刚要出发,就见罗炤吴巧不巧地“路过”。   “顾侯这是要去游春么?在下可有幸同游?”   这个混蛋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呢?顾臻十分怀疑有人一直盯着他的一切行踪,只要出门,哪儿都能碰上他。偏偏他南诏国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又不好发作,只得表面上客气应付着。   “我们并非游春,而是进山,山中苦寒,并没什么好玩的。”   罗炤只看看那满船的人道:“我能吃苦。”   顾臻:……   那头也不用人请,自个就上了船。燕十六等人左看看,右看看,似乎第一次遇上这么不要脸的人,连顾侯都拿他没辙,很是稀罕呢!   阿璃也觉得碰到这位的几率实在高得过分了,而且每次他似乎都喜欢逮着顾臻说话,只偶尔幽幽淡淡地看自己一眼,而且还是别有深意的眼神。比如,就此刻看她这一眼,看那种不咸不淡,却藏着欲言还休,偏偏他就是不跟她说一句,由不得阿璃不多想,自己一直跟顾臻在一起是不是碍了这个人的眼。   “他,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顾臻转头,以一种被苍蝇侵犯了的眼神看阿璃。   阿璃觉得顾臻长得委实好看,身材又好,穿上衣服那就是一棵临风玉树,脱掉衣服,身上那一层不厚不薄却足够有型的肌肉,大概对男人对女人而言,都有足够的诱惑力。   “夫人,最近,你的眼神似乎不太好。”这是多瞎才会认为那个野男人是冲着他来的啊?   船靠近山溪山码头时,八位美人已经候在此处。无故被叫到码头,这些美人是有些忐忑的。   这些天她们都在四明山,跟村民们一起干活一起吃饭,相处得已经十分融洽,也因为融洽,才会忐忑,这是太子殿下最不想看到的结局,也是她们最大的威胁。   威胁来自哪里她们都很清楚,可当看清楚船上站的人时,所有人都怔愣住了。   为首的美人罗玉霜,远远便看见自己的母亲和弟弟。两人似乎还刻意穿了一身的新衣,在一众身份并不高的人之中生生要站出一众鹤立鸡群的优越感。   这些个家人,只知道她们在太子府“吃香的喝辣的”,手头还有些闲钱接济家里头,因为罗玉霜多少是个领头的,以前的月份钱也比其他几个要多一倍,而这些,几乎都给送给了家里人。   太子的别院中,像她们这样的女子有好几个院落,而她们不过是其中一个小院子的人罢了,名义上是歌舞伎,其实,就是供给达官贵人享乐的,若温顺听话,在人老珠黄前,便能安享那样的日子,年纪大了,得了恩典说不定还能嫁个夫婿,但不听话的,比如在酒宴上得罪了贵人,又或许拒绝了太子的求欢,那便是如她们一般用家人钳制着出来当奸细。   这是九死一生的事,听闻头一年太子送给晋王那一拨,死得死疯的疯,不出一年没一个能逃过厄运。   这些达官贵人要弄死她们太容易。如今顾侯将她们赏给这些山民,对大多数姐妹来说,这是梦寐以求的归宿,除了山里的确不如太子别院的锦衣玉食,但这样的饭吃着安心,这样的日子过着也舒心,唯一的顾虑便是家人,而此刻家人就这样送到她们眼前……   好几个姐妹突然红了眼眶,竟是哽咽不能言。   而罗玉霜面色始终如一,没有明显的喜悦高兴,只能从她紧拽的手绢看出她的激动,看着母亲地弟弟从船上下来,上前拜了拜母亲。   罗母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反而拉着罗玉霜去旁边说话。   “听说顾侯想将你们嫁给这些山民?”   罗玉霜抿了抿嘴,没说话。   “那可怎么行?家里就靠着你在太子府上的月钱过日子,如今你弟弟也大了,娶媳妇也要钱,这些山民哪里拿得出半分银子?”   罗玉霜本来是极不满意顾侯乱点鸳鸯谱的,她读过一些书,大概书读得越多,想法也便越多,便也不喜这样被人当物件一般安排摆放,可此刻听得母亲这般说,她竟然升起一丝快感,“此事,违逆不得。”   罗母急了,“怎么就违逆不得?你好歹是太子跟前的人,镇远侯算什么?还真敢苛待太子的人?有些东西一定要自己去争取,不要像别人一样任人摆布,也不枉为娘从小教你识字习礼……”   你教我识字习礼不就是为了能够卖个好价钱?   罗玉霜连最初的那点隐忍的激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还清楚记得当年幼小,隔壁屠夫家偶尔会将卖剩下的一些肉给他们家一点,从来,她就只能看着弟弟吃肉,而自己连肉汤都只能偶尔尝一口,因为别人都说好东西都在汤里头,这是舍不得给她一个赔钱货喝的。   她从三岁就开始去街上捡烂菜叶,五岁甚至跟着人去野地里挖野菜,只是为了让弟弟能够吃饱。从小母亲就教导她,她是姐姐,长姐如母,一定要好生照看弟弟。她信了,一直尽职尽责地照顾着,不管自己吃多少苦,都舍不得让弟弟受罪。   或许是年幼时人太过天真,总是将大人的话太当真,亦或许是长大后,接触的自私自利的人太多,她也学会了自私自利,想要为自己考虑一下,也想要追求一下自己的幸福。然而母亲依然当她还是当年那个她……   “每个月我差人送回家的钱阿娘就没存下来一点?”   “那哪儿够?”罗母回答得很是理所当然,“你弟弟好歹是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娶妻断不能寒碜,否则就是堕了罗家祖先的脸,也会被人瞧不起,被媳妇家的人欺负了去。”   罗玉霜转头看看此刻依然“鹤立鸡群”,正抬着下巴打量其他人的弟弟罗玉涵,心口拔凉拔凉的。   “太子府的侍女又不能当一辈子,难道阿娘还能指望我能供养弟弟一辈子?太子府的侍女,过了二十就要卖出去,而我,现在十九了。”   罗玉霜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够清楚明白不顾脸面了,罗母却没听懂,反而说:“你是太子送来的人,模样又不差,就算不能留在顾侯身边当侍妾通房,至少该许配个副将参军什么的不是……”   “阿娘!”罗玉霜心寒更心焦,她这母亲如何懂得这些高门贵第的明争暗斗?“这种话且不要胡乱说!”   那头串儿的父母和两个弟弟将家乡的特产热情地往串儿手里塞,但对把自己卖掉的父母一直耿耿于怀的串儿只淡漠地应了,转头便将东西塞给了罗玉涵,这本是感谢罗玉霜一直照料她的意思。   不料,罗玉涵突然退了一步,也不接东西,东西掉在地上,摔烂了,弄脏了他的衣服,这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竟然张口就骂,“哪里来的野丫头?如此不懂规矩!”   串儿愣住,先前看见串儿不领情还十分尴尬的串儿父母和两个弟弟顿时全都围了过来。他们都是粗人,见不得自己的亲人被如此对待,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罗玉涵一下犯了怂,可嘴巴上还在逞强,一点不知礼数不懂进退。   罗玉霜赶紧过来将弟弟拉开,向串儿的家人赔礼道歉。串儿这才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看罗母,心头明白了几分。   这边的动静自然吸引了其他人,几乎所有人都看过来。   阿璃一直在旁边观察这些人,罗玉霜这一家子和串儿这一家最是奇怪,一家人不像一家人,反倒像是仇人,或者陌生人。   听了燕十六跟顾臻讲述这些人家情况,她便也明白了几分。   说起来这些小姑娘都是从小就被卖掉的,家世自然是不好的,跟父母亲人也多年未见,此刻乍然相见,难免有些生分,不过大多数人血脉相连,几句话也就打破了这层隔阂,独独罗玉霜和串儿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串儿正眼都没给父母一个,罗玉霜也全程没一点笑容,阿璃便道:“我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顾臻揉揉她鬓边小杂毛,“来日方长,不急。”转头看罗炤,这位下了船之后,竟然一句话没说过,视线一直在那群山民身上打转。   那眼神可怪异了,好像冰山下面压了一簇火,就是不让那火烧起来。   阿璃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个遍,这看的似乎还都是男人,而且是赵家沟身材魁梧的男人,啧啧,莫非真被她猜对了?罗炤喜欢男人?   阿璃默默地将顾臻往旁边拉了拉,让自己挡在他与罗炤中间。顾臻瞬间便明白了阿璃脑子里在转什么,嘴角欲扬还休。   罗炤意识到身边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收回视线,恰好看见阿璃那母鸡护鸡仔一样的举动,脸一黑:这是什么意思? 第64章   有客人临门,阿璃难得大方一次,杀鸡宰羊,做了一顿全羊宴。这天也渐渐热了,一顿全羊宴下来,吃得人心大燥。   当然,燥的只是有邪念的某人。顾臻沐浴之后,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阿璃面前晃了又晃,就是不见她抬头,有些郁闷地凑过去,“你到底在干嘛?”   阿璃笔耕不辍,忙着呢,“花了那么多钱建茶楼,怎么也要好好整理一下菜单。”   茶楼可不止是喝茶,也要卖其他吃食,但一般都是一些磕牙的坚果糕点。她将现在山上种的,凡是能够榨出汁或是熬成汁的分门别类地罗列出来,准备当饮品。   这些饮品不是炖汤,自然不需要那么多时间,同时能做成糕点煎饼等等的东西也弄了出来。   “从明日开始,我们就一样一样来尝试,争取在茶楼建好前,弄出几种像样的东西来。”   顾臻看看阿璃整理出来的东西,光是喝了就是二三十样之多,那些见都没见过的小吃食,更是密密麻麻写了两页。   再看她的搭配,就跟药材配伍一般,有单独制作的,更多的是两样或者多样搭配,大概她能想到的搭配方式都写进去了。   顾臻将衣服一撩,露出结实的胸肌,就势斜躺在一侧,冲阿璃道:“写在纸上多没意思,夫人不如到为夫身上来写写?”   阿璃终于舍得抬眼,不停地在纸张和顾臻胸膛来回扫视,怎么看,都是男人的胸膛更光滑更有吸引力,转头便骑到顾臻身上,坏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顾臻扶住她的腰,以免她摔下来,“为夫任由夫人处置!”   阿璃提笔在顾臻胸口最敏、感的部位轻轻拨弄,顾臻感觉心尖尖都被人撩了,一把捏住阿璃的小爪子,眼睛泛出红光,“你这是在哪里学的?”   阿璃掰开他的手,用手绢将他不老实的手绑在博古架上,“今日就让我好好侍候夫君可好?”   顾臻全身的血液都在奔腾,喉咙干得要命,就看着那小妖精撅着屁、股在他身上磨,手下更是有一笔没一笔地撩过,神魂都跟着一起颤栗。   这种□□难耐,叫人欲罢不能,他艰难地抬头,看看她在他胸口瞎折腾啥,结果看见一只……乌龟。   “你就使劲儿折腾吧,待会看我怎么收拾你!”顾臻磨着牙。   阿璃兴致甚好地给乌龟点上两只眼睛,笑眯眯地将手支在顾臻胸口,托着腮帮子看他,“你可别挣扎,这架子上放着皇上赐给我的两只瓷瓶,打坏了可是大罪!”   顾臻瞥了上头一眼,“你以为我真怕?”说罢就要挣,看到架子摇晃个不停,阿璃怂了,赶紧按住他,“你别乱动!”   江勉推门进来时,就看到自己的阿姐很是奔放地骑在姐夫身上,大有霸王硬上弓的意思,而可怜的姐夫竟然在挣扎,拼命想逃出阿姐的魔掌……   江勉默默地关上门,看了一眼门楣,没错,他真没走错,这的确是书房。   顾臻眼巴巴地看着江勉出去,最后丢给他的那怜悯的眼神让他倍受刺激。   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弟弟,该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   阿璃早怂了,手忙脚乱地替顾臻解开手,拉了拉他敞开的衣襟,务必遮住他胸口的乌龟,整了整衣服,这才开门出去。   江勉脸上胀红,十分不好意思,“外头、那位叫罗炤的郎君说找姐夫有事,我就是过来传个话儿。”   阿璃端得一脸正派,“哦,知道了,他马上过去。”   顾臻郁闷之极,好事被打断也就罢了,为什么连罗炤这个外人也要来捣蛋,而且还是找他……下棋。   这一坐下来,一局棋那得下到何年何月,黄花菜都凉了。   原本他是可以随便下一局,输给罗炤就完了,可这个人,他偏偏就不想输,于是盘棋打成了拉锯战。   阿璃看戌时将尽,顾臻也没回转的迹象,心道,罗炤不会是故意的吧?   故意要分开他们夫妻。   阿璃独守了一夜空房,翌日一早,便去找罗炤。罗炤红着眼珠,模样十分疲惫,有种身心都被掏空的颓废感,十分惹人怀疑。   “你们昨晚都做什么了?”阿璃心头警铃大作。   罗炤看她,又是那种深深的眼神,“夫人觉得我与顾侯一夜能做什么?”   阿璃被问住了,这话她哪里说得出口?听顾母说,顾臻活这二十年,在她之前根本没碰过女人。以得顾家那样的家世,按理该在十四岁时就有通房丫头开解人事的,这如狼似虎的年纪,没碰过女人,难不成是对女人没兴趣?   罗炤看着阿璃眼神越来越奇怪,终于启口说道:“昨晚我们只是下了一宿的棋。”他只是一不小心赢了第一局,就激发了顾臻的斗志,在接下来一夜的对弈中,顾臻变着法儿杀他,生生杀了他一宿。   下棋,能把你累成这样?有些时候阿璃是很有怀疑精神的。   “夫人可否允许我先去睡一会儿?”输棋没什么,可每次他都让你绝处逢生,正喜出望外之时,又慢慢将你磨死,每走一颗棋子都要怀疑是不是他下的套,那个心累啊,简直是跟人斗智斗勇一百年也不过如此。   相对于罗炤的颓靡,顾臻一身神清气爽,一大早便去给阿璃摘花。早上带着露珠儿的花朵看起来最是娇艳,不受凡尘沾染,也最衬阿璃。   不料他这花儿刚刚下一支,那头便有一个妇人走过来,依稀记得,这是罗玉霜的母亲。看这气质这走路的姿态,也只能是她了。   罗母向顾臻行了礼,倒是落落大方,不失书香门第的礼数,只是这感觉便有些刻意了,也与四明山这边的淳朴自在有些格格不入。   “大娘可是有事?”   罗母斟酌了一下,“小女不懂事,若是有什么服侍不周之处,还望顾侯宽恕。”   这种开场看似谦和,其实是带有深意的。   顾臻这个人,其实在以往,对权贵而言是极难相处的一个人,因为他够聪明,手段也够高明,该狠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又手握重兵,无人敢擅动。   但自从跟阿璃在一起,尤其是在四明山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自己都发现自己随意得有些过分了,乃至于如今随便一个人都敢到他面前讨价还价。   顾臻也不接话,就那样不冷不热地看着罗母。罗母偷看了一眼,只好自己说道:“玉霜现在年纪不大,还可以留在贵府上服侍几载,没必要急着将她嫁出去。”   “你这是嫌本侯指给她的夫君不好?”   一个山野村民,一辈子玩泥巴,能有什么好?   但面上罗母可不敢如是说,她只低眉顺眼,委婉表示,“她父亲很早便去了,一直想让她能嫁给一个书生,希望有朝一日,她能过上好日子。我这做娘的,没有本事,也不能为她谋得什么前途,只是想着在婚姻大事上,能顾全她的父亲便是死也瞑目了。”说罢,还抹抹眼角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   “你若真是为她着想过,当年也不会将她卖做奴婢了。”当了□□还要立牌坊,这种无耻的人他见多了,只是,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她哪里来的自信到他面前来耍?   罗母一下白了脸,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臻。明明昨日,带他们来时,这位侯爷温和宜人,一点权贵的架子都没有。她还想着他是从三镇节度使贬到剑南道的官,只怕上头不得势,便要故意放低姿态赢得民心。   “她们是太子府的奴婢,如今太子送于我,生死荣辱便都是主人一句话。即便我此刻要她们死,她们也一个都逃不掉!”   言下之意,不要不识好歹!认清自己的身份!   罗母脸色又白了几分,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   “这些话,别拿到夫人面前去说,若是教我听见,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手下留情!”这个罗母出现在这里,定时想逮阿璃的吧,没看到阿璃出来,便肥着胆子到自己面前来撞运气,可笑得紧,真当他镇远侯是什么人都能说道的?   “若没有其他事,就跪安吧!”顾臻高高在上,气势凛然,只是看人一眼,罗母的腿就跟着发软,跪得毫无压力。   顾臻也不叫她起身,转身便走。   阿璃第一次知道顾臻竟然会做胭脂,还要亲手做给她用,不由得心头骇然。不知道哪本书上曾说,当男人心虚时,便会刻意讨好妻子,尤其是做了对不起妻子的事的时候,心中越是有愧便越是想要从其他地方补偿。   看男人碾花泥碾的认真模样,阿璃问他:“你那么多年没碰过女人,可是对女人没兴趣?”   问出这话,阿璃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紧张,偷偷观察顾臻,心里不停安慰自己,应该不止于,顾臻在床上干劲挺足的,不像个断、袖啊,但结果……   “对她们,的确没什么兴致。”我只是对你感兴趣罢了,这种事情有必要问么?   “轰!”   阿璃感觉有道天雷在头顶炸裂,小心肝有点抖,“那昨晚,你过得可还好?”   “十分爽快!”把野男人蹂、躏致死,岂是一个爽字了得。   “轰!”   阿璃身体晃了晃,“这种事,你本可以说得含蓄点。”   顾臻抬头,为什么要含蓄?   “说话太转弯抹角不是更容易让人误会?”   所以,今日你是存心要跟我摊牌么?   阿璃看着他,嘴唇开合,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65章   顾臻发现最近阿璃情绪有些低落,看他的眼神都是带色儿的,一次,他无意间碰到阿璃逗小阿昭,一边叹气一边道:“你可不能像你阿爹一样……”   这话说得好像她对他这个丈夫很是不满意似的。   顾臻推开门,动静故意弄得有点大,阿璃抬头看过来,那眼神可诡异了,有些怜悯有些凄婉,就是没有喜欢。   “怎么不陪那位罗侍卫了?”   “他在跟赵家沟的人比试抓野猪。”   阿璃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顾臻这下有点郁闷了,“阿璃,你可是有什么心事?”昨晚明明气氛那么好,她竟然拒绝他求欢,而且是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诡异态度。   此刻他还记得阿璃用那幽怨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道,“何必勉强自己呢……”说完还重重叹了口气。   当时他就看了看自己血脉贲、张的小弟弟,不明白勉强二字到底从何而来。   “夫人,罗姑娘求见!”外头星儿过来秉道。   阿璃转身把小阿昭给顾臻抱,顾臻伸出手,小阿昭都要落进他怀里了,她竟然又抱了起来,顾臻懵: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不会抱孩子,还是给阿娘吧。”说罢抱着小阿昭便出了门。   顾臻感觉自己被彻底嫌弃了。   罗玉霜见阿璃出来,撩了衣服直接跪在她面前。   “你可是不想嫁?”   不待她开口,阿璃已经猜到她来意。听倩儿说,昨儿个,罗家母子在那头闹得厉害。赵阿三好心好意带着野猪,将家里值钱的玩意儿都掏出来当聘礼,结果被罗母当破烂给丢了出去,那罗玉涵还往人家的东西上踩了几脚。   罗玉霜往地上叩了个头,“望夫人成全!”   她的面色很淡,淡的毫无情绪。有了家人,反而失去了原本的鲜活模样。   “你知道侯府是不可能留你的,你若不嫁,可知道结果?”   罗玉霜抿着嘴不说话。   “明日我便叫些人过来,这江陵城虽然小,但你这般模样的,卖个好价钱总是可以的。”   罗玉霜心头一寒,抬头看向阿璃,这位主母狠起心来可一点不含糊!   但终究她什么也没说,又磕了一下头,便离开了。   星儿有点犯懵,“夫人真打算卖了她?”   “没法用的奴婢留在身边做什么?她母亲和弟弟要的不过是钱,你去找人牙子,看看,有谁家出得了高价的,价格越高越好。”   价格越高,只怕越不是人待的,夫人这是要做什么?星儿也被吓到了,那头赶紧着手去办。   在四明山待了这些天,罗玉霜听说过很多关于阿璃的事,无论是她嫁给陆焕之被陆母如何嫌弃,还是合离回家被江家二房排挤,甚至得罪了林文渊这个父母官,还能救助赵家沟和柳树村的村民,每一桩每一件都叫她心生钦佩。   今日她去找她,本是想表表诚心,让她留她在侯府,这样也可以让母亲不要继续闹。她实在已经受不了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了。   自从那日母亲叫了顾侯就开始这般闹,其实,无外乎是她不敢再出面,要逼着她这个女儿去违逆顾侯的命令罢了。   终究说来,不是赵家沟的汉子好不好,而是这种山沟沟太穷,她若嫁了,便再没钱供养他们了。   这边她放进门,罗母便拉住她,“怎么样了?”   弟弟在旁边吃花生,这是赵阿三上回偷偷塞给她的,她不要,他就霸气侧漏地往她屋里一放,说未来夫君给你,你就得收,随同送来的还有一块布。这块布,成色难得的好,一看就是他花了大价钱的。但同样是那样的口吻,十分欠揍,但却无端地教人安心。   母亲弟弟来了两日,她一颗未尝的花生只剩下最后一点,那布昨日母亲也拿来给弟弟做衣服了……   “夫人答应了。”罗玉霜有气无力地说道。   罗母心头一喜,“还是夫人心软,不像那顾侯。”转头又问,“那以后会给你多少月前?在太子府,你可是每月都能拿到三贯钱,这侯府比不得太子府,但你好歹也是太子府□□出来的人,总该比倩儿那些丫头月钱高吧?我打听过了,倩儿可是有两贯的。你自己长点心,可别被人欺负了去。”   罗玉霜看着母亲嘴巴不停张合,算计着她这个女儿的身价,突然觉得很累,累得她一点不想动弹,可同时又觉得十分可笑,可笑自己这一生在至亲人眼中不过是几贯钱而已。   “阿娘!”罗玉霜叫了几声罗母才停下来,“做什么?”   罗玉霜嘴角扯了一抹笑,笑容很淡,像随时都会消失,看得罗母有些犯怵。   “阿娘可知孩儿在太子府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   罗母不敢接话。   “与孩儿一同被买进去的有五个小姑娘,但不出三个月只剩下两人,半年后,只剩下孩儿一人!”   “那是你能干!她们被赶出去那是她们没本事。”   罗玉霜又笑了,这回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们不是被赶出府的,只不过没熬过来,死掉罢了。”   罗母嘴唇抖了一下,下意识地不想听罗玉霜再说下去,“我看你这些天一定是累了吧,娘给你倒水喝!玉涵,还不给你阿姐倒水来?”   罗玉涵瞥了一眼,“阿娘不是说端茶递水这种下贱货都是女人干的么?”   罗母愣了一下,竟然也不生气,反而要自己去倒。罗玉霜却拉住她的手,跟魔怔了一般,继续说道:“你知道女儿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刚进府我就染了风寒,怎么治都不见起色。同屋五个姐妹,管事的不想我传染给其他人,本是要把我丢出去的。那时正置隆冬季节,若丢出去,只会送死。后来是屋里年纪最大的姐姐求着把我送到柴房,由她亲自照顾,我才捡回一条命。然而她,因为年纪十四了,要去帮太子殿下招呼客人,那一晚离开,就再没回来……”   罗母觉得额头出了一层冷汗,结巴道:“许、许是被哪位达官贵人看上了,过好日子去了……”   “管事也是这样告诉我们的,后来我才知道,有三位贵人各选了一名婢女下赌,谁绑着石头在冬日的池塘里待得越久谁便赢。另两人幸运,受不住求饶便被人放过了,而她,无论怎么求,那人都不同意她上岸,最后活活冻死在结冰的池塘里,尸体被抛到乱葬岗,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罗母吓得一哆嗦,腿都软了。   “阿娘还觉得太子府那银子好使么?”   气氛一下沉默得可怕,罗母看着自己的女儿,头一回觉出了陌生。是啊,他们本来就该陌生的,送她走的时候她还不到十岁,如今已经十□□的年纪了。这些年,都是跟她相依相伴的只有一个儿子而已。   “阿娘,你别被阿姐唬着了!她就是看上了那个屠夫,才跟你说这些,不想留在这些府上当奴婢罢了。”罗玉涵很是不以为然,丢了一颗花生在嘴里,拍了拍手道,“做奴婢难免受气,阿姐你也太娇气了……”   “是啊,玉霜,你弟弟才十五,还没考上功名,你就辛苦一下,等你弟弟靠上功名,倒是忘不了你的好。”   罗母这样说时,罗玉涵还很是不屑地瞥了一眼这个姐姐,给人当奴婢的人,说不定还被达官贵人怎样玩弄呢,他是很不屑叫她一声姐的,若不是这些年都用了她的钱。   他是读书人,自有一番清高自傲在。   罗玉霜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那晚连饭都未吃一口,但两位至亲的亲人却大快朵颐,反而说她年纪这般大了,还耍小性子,是不知礼。   阿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夜看见这漂亮的小娘子像一下子颓废落寞得没了人样,忍不住将她那两个满面春光的亲人看了一眼。   罗母迎过来,“夫人驾到,可是有要事?”   阿璃单刀直入,“既然大娘不愿意将罗姑娘嫁给到这穷乡僻壤,我也不好强求,这里有几户人家正要想要买个漂亮知礼的姑娘,我便带过来。”   阿璃突然出现在这边,其他几位姑娘以及家人听得消息也都出来了,乍然听得这话,另七位一同来的姐妹一时急了。   “夫人这是要将玉珠姐姐卖掉?”串儿头一个跑出来,抱着罗玉霜,其他人也护在罗玉霜周围,全神戒备地看着阿璃带来的几人,以及罗母。   罗玉涵冷笑道:“你们叫她一声姐,她可跟你们没什么关系。还轮不到你们来替她做主!”   几位姑娘怒目圆瞪,却偏偏说不得,他们的父母兄弟也怕她们惹事,赶紧过来拉,只有串儿,压根不听父母的,两个弟弟也只得眼巴巴看着。   阿璃并不多话,只让来的这几位要人的各自说说买人来做什么,给什么价。   罗母一听,竟然都是些小门小户,最多一家买来做通房的也只是给了三十贯而已。   这些小户人家哪里比得上侯府大户,罗母当然很不乐意。直到听得巧云楼买姑娘的老鸨,愿意出五十贯钱买下罗玉霜,她的眼睛才微微亮了亮。   “那是青楼!”串儿怒火中烧。   串儿平素是个什么性子?有些羞怯温吞,但一旦有人触犯了她的底限,那就是一只炸毛的毛,以前在太子府也没少遭罪。   这一耳光不但抽在罗母脸上,更抽在她父母脸上,串儿的母亲何氏侧过头,擦了擦眼角。   罗母尴尬地看了一眼罗玉霜,“我这女儿好歹是读过书的,岂能去……”   “一百贯!”老鸨最会看人下菜。这种人她见得多了,出来卖女儿的,有些是生活所迫实在过不下去,而有些就是重男轻女,觉得女儿反正都是别人家的,还是赔钱货,不如卖出去赚点银子贴补一下家用。   罗母的声音抖了一下,但看到罗玉霜面无表情的脸,终究还是有些心软的。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过去十年,她过得那般辛苦,难道真还要将她往火坑里推一次?   这时,罗玉涵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袖子。罗母便又忍不住想,一百贯,足够给罗玉涵取门像样的媳妇了,还能剩余。 第66章   “一百五十贯!就这一次机会,你们愿不愿意,一句话!”老鸨那架势可强了。“罗姑娘十九了,按理我这园子是不该买年纪这么大的姑娘,念在她模样不错,大概还能接两年客。”   老鸨说得十分露骨,其他人有的看阿璃,有的看罗母,每个人脸上颜色都十分复杂。   顾臻和罗炤听说此事也赶过来。看到这阵势,罗炤有些不解,“夫人真要卖掉这个侍婢?”   “怎么,罗侍卫有兴趣?”   罗炤不说话,因为他看到阿璃嘴角竟然扯出一抹笑,再看罗母,这没人性的老妇人竟然真的松口了。   但她松口却又想要给自己留点面子,干脆一抹眼,一边哭一边说道:“我可就这么一个女儿,若非逼不得已,又如何会让她进这火坑?你可不能亏待了她……”   罗玉霜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了,可到此刻,却发现它还会痛,痛得她人都麻木了,眼前都是灰蒙蒙的一片,那个哭泣的妇人看着好陌生。   “这么说,你们的同意了?”   罗母擦擦眼泪,这话有点说不出口,罗玉涵倒是不扭捏,“我阿姐的确年纪大了些,但模样确实周正,若早个几年,没五百贯断是不会卖的。”他想得更多的是,这青楼的姐儿谁手里不存些私房钱,那可是比太子府什么的来钱多了。   老鸨撇撇嘴,这些衣冠禽兽啊,在她面前装什么装。   “卖身契你们签了,但是还有一份,你们也一并签了。”老鸨拿出一份断绝母女姐弟关系的契约,“我这园子不想跟外面的人牵扯那么多有的没的,从今往后,她罗玉霜便不在是你罗家人,你们也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明白吗?若是你们还想牵扯不清,就要归还我这一百五十贯钱!”   这一招可狠了,直接将罗家母子的小盘算给砸了。   老鸨也不傻,肯定不会给他们坐地起价的机会,“你们若是不合适,那就算了,其实我也不很想冒这个险。好多姑娘买回去,寻死觅活的,没几日就把身体搞坏了,钱没赚到还让我给她请大夫看病,着实亏得慌。我看这罗姑娘似乎也并不愿意……”   “这种事哪里由得她做主?”罗玉涵说道,罗母赶紧扯了他一把,转头去看罗玉霜。   罗玉霜面沉如冰,“母亲可想好了?这一笔落下去,以后,你就真的没我这个女儿了!”   罗玉涵扯着罗母,罗母狠了狠心,再也不看她,罗玉霜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罗母吓得手抖,签字的时候差点毛笔差点掉落。   “既然如此,两位跟管事的去领钱,罗姑娘就交给我了。”   整个卖身过程很短,赵阿三听得消息赶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不敢对罗母动手,只得拎住罗玉涵,“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为了这点钱就把她给卖了?”   罗玉涵很是不屑,“这点钱?你拿得出来,也可以带她走!”   是的,赵阿三全部家当此刻怕是连五贯钱都凑不出来。   将人重重一扔,罗玉涵在地上滚了一身的泥土,狠狠唾了一口,本想破口大骂,却看到他身后那些人投出过的逼视愤怒的眼神。罗母赶紧拉着他离开,罗玉霜站在山头上,看了许久,却没见他们回过一次头,这回她终于可以彻彻底底地死心了。   “跟我走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老鸨十分和善,带着罗玉霜离开。   一同来的姑娘们站在山头上目送她,直到看到她上了一辆马车,直到马车走远,消失在山野间。   罗玉霜靠在马车上,眼中一片灰暗,仿佛人已经死了一般。老鸨摇摇头,出了四明山,老鸨交给罗玉霜一只包袱。   罗玉霜愣愣地看着,不明所以。   “这里面有两件换洗的衣物,两贯钱,还有一罐蜜饯,一些干果干粮,都是侯夫人亲手为你准备的。”   “侯、侯夫人?”   老鸨笑道:“你虽然命苦,但也很幸运,遇上这样的贵人。今天这不过是侯夫人托我们演的一出戏。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再也不用为任何人而活。”   阿璃觉得,今日这出戏比她想的还好得多,还大大将找人办事儿的星儿狠狠夸了一顿,星儿脸上那个叫一个不自在啊,请巧云楼的老鸨这真不是她的注意,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哪里想得出这么损的招儿?   转头阿璃便乔装了一翻,亲自去巧云楼送钱,没想到,老鸨说,钱已经有人付了,这话刚说完,顾臻便走了出来,“夫人瞒着为夫来逛青楼有些不合适吧?”   阿璃呆了呆,“该不会是你买通老鸨……”也对,这么缺德的事儿只能是顾臻才干得出来啊。她本也只是想找个人买了罗玉霜,还她自由,没想到顾臻竟然叫个老鸨来,啧啧,没见美人当时脸上那凄楚绝望的表情么?要不是她知道只是一出戏,都要忍不住同情她了。   顾臻十分受用阿璃对自己的崇拜景仰之情,“你看,为夫为你花了两百贯冤枉钱,你该如何报答我才合适?”   “要钱没有,那就以身相许吧!”   阿璃眼中亮晶晶的,撩得顾臻全身毛孔都在发烫。   阿璃觉得,自己那句话真是只是玩笑话,虽然她对这个好看又聪明的男人又那么一点点邪念,但绝对没到白日宣淫,还特么要在青楼滚一单的意思。   所以等她滚完出来,觉得自己真的堕落了。   江勉打点完茶铺准备回江家,路过这边,看到自己的姐夫搂着一个男人从巧云楼出来,当即火气就上来了,冲上去就拎顾臻的衣襟,作势要揍。   “阿勉,你在做什么?”阿璃赶紧将顾臻护到身后。   “你个狐狸精叫我什么?”呃,这只男狐狸怎么有些眼熟,“阿、阿姐?”   江勉看了看那巧云楼的门牌,又看了看阿姐跟姐夫,觉得大概是自己眼花了。   “我跟你阿姐要去吃点东西,你就乖乖回去吧。”   江勉再次觉得自己的年纪受到了歧视。   阿璃觉得,既然是夫妻还是应该坦诚一点,至少顾臻对她一直很照顾也很热情,并不像不喜欢自己的样子。   饭桌上,阿璃给自己灌了一杯酒,才有勇气问道:“夫君可有想过纳妾?”   “纳妾?”顾臻不明白了,他们刚翻云覆雨完,自己的妻子怎么就要帮他纳妾了?   “比如,纳个你喜欢的人。”   莫非是在试探他?听说女人产后都容易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最担心的自然是自己失宠。   “我只喜欢过你!”顾臻十分肯定,激得阿璃面上一红,“不、我的意思是,另一种喜欢,比如,像那个罗炤……”   罗炤?他什么时候喜欢过他了?   顾臻花了很长时间脑子才醒悟过来,“你该不会认为……”他像是个断袖吗?这个混蛋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个,我是个开明的人,你喜欢我我看得出来,但我也喜欢你,便不想你因为世俗眼光而委屈自己。你若想纳男妾,我不会阻拦的!”   顾臻简直被阿璃给气笑了。   “你到底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欢男人的?”   阿璃震惊了,你跟罗炤白天晚上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还长,难道只是罗炤单方面纠缠你?   “我明白了。”   顾臻:你到底明白什么了?   他怎么反而有不好的预感呢?   阿璃觉得,作为正室应该拿出该有的气魄和风度来。   翌日一早,她以女主人的身份,亲自给罗炤送了早饭过去。   “郎君来自南诏,不知道贸然离开使团这么长时间,会不会又什么不妥当的?”   这分明是在下逐客令。   “听闻三日后,夫人要给那几位美人办婚宴,罗某冒昧,想参加完婚宴再离开。”   有了这句话,阿璃便也放心了。   婚礼当日,大红花轿是从四明山这边抬出去的,太子亲自来主婚,这是莫大的荣幸,整个峡谷都荡漾着唢呐声,喜庆非常。   美中不足的便是,来时的八人,此刻却缺了一人。   李吉只是瞥了一眼,阿璃卖掉玉珠的事情他当然知道,不服主人安排的人被卖掉,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何况这只是八人中的一个,更不值得他一个太子拿来做文章。这件事他便只得默认了。   这些都是从别院淘汰出来的侍婢,不过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他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晚上的夜宴上,阿璃发现一件事,罗炤几乎一直在陪赵家沟的人喝酒。喝到兴致高处,一群汉子甚至唱起了山歌。   这山歌都是本地土话,但罗炤这个南诏人接得十分顺溜,人人都觉得,他唱得最好。   赵阿大的媳妇说,这嗓子拿到他们村里,那绝对是第一,不知道要勾掉多少小娘子的魂儿。   阿璃隔了篝火看过去,乍然与罗炤四目相接,那一瞬间,她似从他的眉眼中看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有些眼熟,依稀曾在梦里见过……   当晚阿璃做了一个梦,一个久违的梦。赵阿四骑着马,穿着喜袍,回头看她。   脸上的笑容憨厚又温和,忽然,他向她伸出手,“阿璃,我回来了……”   阿璃也伸出了手,但手却被另一只手拽得紧紧的,让她不能前进一步。阿璃忽然惊醒,只见得顾臻的爪子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抱住,紧紧的,绝不松开一分。 第67章   翌日一早,罗炤便离开了,顾臻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着罗炤下山背影,顾臻觉得整个四明山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许多。   昨夜原本该是赵阿三的新婚夜,没想到媳妇儿就这样打了水漂。他郁闷地坐在田埂上,看着禾苗茁壮成长,一片盎然生机却投射不到他身上。   罗炤从他身边经过,跟他打招呼。   赵阿三一脸苦笑,“郎君要走了么?”   “差不多了。”   这个回答很是奇怪,走了便是走,什么叫差不多?   “阿三兄可是在担心罗姑娘?”   赵阿三也不隐瞒,“她好好一个姑娘,被卖去青楼……”   他有点说不下去,毕竟这是璃娘的决定,璃娘于他们赵家沟有救命之恩,她的任何决定他们都会无条件遵从,可是,心头还是难免伤心。   那对母子嫌他穷,不愿意玉霜嫁给他,这也是他自己无能,若是他能掏出一百五十贯钱,玉霜何至于……   赵阿三叹了口气,罗炤拍拍他肩膀,“侯夫人心善,断不会真的让罗姑娘落入火坑。”   赵阿三一惊,可人都当着所有人卖了啊。   罗炤失笑,阿璃这一招还真是吃力不讨好。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她更可敬。不畏流言蜚语,坚守本心,无愧于天地,即便很多大丈夫也做不到如此。   天下不乏心善之人,但只是心善却难免被恶人乘虚而入,最终善人未得善果。心要善,还要懂得审时度势,知道如何自保及保人,这才是最难得。   “说不定哪日,她会重新站在你面前呢……”罗炤最后送给赵阿三一个微笑,摆了摆手,踏上他自己的征程。   三日后,南诏使团抵达江陵城,江陵城不过是去长安的必经之路,整个剑南道沿途,顾臻都安排了军队和护卫,不管是番邦外敌,还是山匪马贼,都没有可乘之机,连太子李吉想乘机捣下乱都找不到机会。   一切看似顺风顺水很令人满意,如果为首那匹汗血马背上坐的南诏王不是罗炤的话,顾臻一定会更高兴一点。最可恨的还不止是这个,顾臻几乎一眼便看到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竟然跟阿璃的一模一样。这特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混蛋是在故意向他暗示什么吗?   可不管心里多万马奔腾,顾臻脸上也是一派春风和煦,绝对让人看不出他又弄死眼前这个野男人的冲动。   明明明争暗斗了几个回合的两个男人,此刻却像头一次见面似得恭敬又不乏热情,旁观的太子都忍不住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神不好,还刻意问心腹道:“这个南诏王是不是很像罗炤?”   心腹也被弄得有点不确定,按理顾侯眼不至于这般瞎,会认不出来,南诏王也不像个脑子不好的,可两人只字不提之前见过,就跟第一次见面的人一般,说着客套话,跟之前相处也完全是两幅模样。   李吉实在看不下去了,“顾侯在四明山有座茶庄,风景宜人,南诏王不知道有没有兴趣过去坐坐?”   “此番北行,时日有限,便不打扰了。”   听闻另五诏知道南诏要与大唐结盟,都对南诏虎视眈眈,大有联合起来将它一举歼灭的意思。南诏王皮逻阁的确不宜在外逗留太久。   南诏使团在江陵城逗留了一夜歇脚填充路上所需物资,翌日一早便又出发了。太子也一道启程回长安,顾臻带着人马送出十里外。   离开前,顾臻问皮逻阁,“这枚戒指你在哪里打造的?”他实在太介意有人跟阿璃戴同一款戒指,只是阿璃的红宝是向左的月牙,顶端带一个反向的小弯勾,而皮逻阁的恰恰相反。他甚至怀疑将两枚戒指拿下来,两侧的幅度能够完全拼合形成一个满月。   皮逻阁抬手,笑得意味不明,“这不是打造的,而是某天突然睡醒,它便已经在我手指上了。顾侯是不是觉得跟尊夫人那一枚很像?”   顾臻有些发蒙,他记得这家伙那根手指之前是说受了伤,所以一直缠着一块丝绢,难道这枚戒指早就存在?   李吉让两个新纳的侍婢来跟顾臻告别,无意间看到皮逻阁手中的戒指,忍不住将顾臻多看了几眼。   顾臻可不是个会在对手面前露出破绽的人,所有情绪一点没漏,依然笑容和煦跟李吉拜别。   江瑶与江婉双双向他福了福。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情形。顾臻娶了阿璃,奉为掌中宝,而太子纳阿璃的堂姐妹为侍妾,不过可以随时丢弃的玩物。就从这道关系,李吉头一次有将顾臻踩在脚下的优越感。   “你我如今也算是姻亲,他日回长安,顾侯一定记得到东宫找孤吃酒。”有了这层优越感,李吉觉得腰杆都挺直了。   送走使团,顾臻正打算车马回四明山,却见皮逻阁身边一个侍卫折回来,在他面前停驻,说:“大王有一句话方才不便说,托属下捎来。”   顾臻扬头:“说。”   “大王有一件珍宝,暂时寄存在顾侯那里,待他日统一六诏,定会来取回。”   顾臻皮都炸了,那个混蛋哪里来这么大的口气?   统一六诏又如何,也不过一弹丸小地,竟敢跟他狂!   当日回到四明山,阿璃发现顾臻心情似乎不太好,关心道:“怎么了?莫不是南诏使团那边有什么麻烦?”   顾臻幽幽看着她,好半晌才启口,“夫人手中的戒指是哪里来的?”   阿璃看了看,“这个么?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不会是一觉醒来它就已经在你手指上了吧?”   要这么说,也没差,的确算是做了一个噩梦,醒来它便在了。   看阿璃的表情,顾臻愈发气结了,“取下来!”   怎么突然这么大的火气,“若取得下来我早取了!戴着它也是很碍事的。”   顾臻不信邪了,抓住阿璃的左手,掰了掰,无论他以什么方向何种力度,都无法将这枚戒指撼动分毫,就像长在阿璃手上一般。   “你,到底怎么了?”   顾臻听得阿璃的声音有些怪异,抬头看她,只见她皱着眉头,手指被自己磋磨得泛红发肿,想必是疼了。   顾臻立刻松手,捂住她的手指,道:“是我没注意力道,是不是伤到你了?”   阿璃看着他不说话。   顾臻暗吸了口气,问她:“你可认识南诏人?”   “罗炤么?”   “我说你在嫁给我之前。”   阿璃摇头,非常肯定地回答:“没有。”   南诏有很多山寨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种蛊啊,下降头啊,说不定阿璃手上这个是个邪术。   “你手上这东西不像个好东西,必须把它拿掉!”顾臻信誓旦旦地诱哄道。   阿璃看了又看,这戒指是有些邪门,但是,“它其实也救过我几次性命的。”   顾臻懵,嘴唇张了几次,才道:“以后有我,你便不需要那些邪门歪道保护!就这么决定了!夫为妻纲,你得听我的!”   阿璃被他这模样弄得哭笑不得,“你若取得下去便取吧。”   顾臻折腾了一宿,试过最锋利的匕首,试过剑刃,也试过各种润滑的方法,除了让阿璃的手指更红肿外,并没有什么用处。   怕真的伤着阿璃,他只得收手。   自从李吉宣布纳江家两位小娘子为侍妾之后,找过江瑶两次,都被江瑶拒绝了,自此便再也没来找过江瑶。   如此下去,江瑶几乎能够想见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孩子她如今已经两月,她想要留下来,但要瞒过别人谈何容易?   队伍在野外安营寨扎,江瑶将自己洗漱了一翻,决定去见李吉。   当时江婉正在伺候李吉用饭,看见这个姐姐撇了撇嘴。李吉一边用刀切割着皮逻阁送到他帐中的羊肉,一边看她,也不说话。   江瑶上前行了跪礼,李吉没叫她起来,她便一直跪着,一动不动,那幅倔强模样颇为招惹人。   “出去!”   江瑶闭了闭眼,起身欲走,谁知道又传来声音,“没说你!”李吉转头看江婉,江婉本还在幸灾乐祸,见得这眼神,这才知道李吉驱赶的是她,脸上笑容便僵得十分难看,偏又违逆不得,只得退下,经过江瑶身边时,还狠狠剜了她一眼。   江瑶知道早就被这个妹妹给嫉恨上了,除了心冷外,也没多少感觉。如今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还去担心别人做什么?说不定这个好好巴不得她被太子处死呢。   “过来!”李吉招手。江瑶乖乖跪坐到之前江婉的位置侍候他吃饭。   俗话说饱暖思□□,李吉酒足饭饱,看着面前美人便越发难以压抑,斜身往榻上一趟,道:“知道该做什么么?”   江瑶有些迟疑,早准备好的说辞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最后道:“奴婢身上不干净,怕殿下晦气。”   李吉眼眸一冷,“上次你拒绝孤也是这个托词,这都多少时日过去了?”   江瑶跪地磕头,“奴婢不敢欺瞒殿下,只是上回恩宠过盛,大概是扰乱了经期,才会……”   李吉可不是那么好骗的,江瑶硬着头皮将衣服脱了给他检测,李吉干涸那么久,哪里受得她这般刺激,“只是一点点而已,不碍事。”   “可是,若不调养好,以后无法为殿下绵延子嗣,岂不是奴婢的罪过。”   李吉笑:“绵延子嗣这种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江瑶当即一凉,所以,这个男人娶她们回去,不过只是玩玩?   李吉可不会体谅她这些多愁善感,直接扑了上来,江瑶怕他乱来,赶紧将他按在榻上,故意放低声线,伏到他胸口,微微吐出热气,道:“就让奴婢服侍殿下吧。”   江瑶的手法李吉最是喜欢,便放任她为所欲为,很快便沉浸在欢愉里,无法自拔。   直待吃饱喝足,李吉才一边摩挲着女人柔嫩的肌肤一边打听,“我见江璃手上有枚戒指,跟南诏王的十分相似,你可知道那戒指从何而来,她以前可与南诏王见过?”   对于这件事,江瑶也是一头雾水。   “奴婢只知,她回到江家时就戴着了,其他的也是不知。”   陆焕之那个穷酸可买不起这样的戒指,莫非在北边时发生过些什么?陆焕之与阿璃合离莫非也跟此有关?   陆焕之曾经为了阿璃连清河公主的婚事都敢拒绝,断不会轻易合离,难道是阿璃出行出了墙,那戒指是奸夫送给她的? 第68章   芒种一过,阿璃的山头麦子黄橙橙一片,预示着丰收的好兆头。   收割那日,阿璃亲自上阵,看着麦子一茬一茬被割下扛回来,再由人用棒子一把一把敲下来,麦秆堆成了山,麦子也在妇人们的手边越堆多越多。   负责称量的江勉看得面前的箩筐,竟有些数不过来,惊道:“阿姐,他们不会一个上午就将那十几亩麦子收割完了吧?”   “多少了?”阿璃喜滋滋地问。   “那头晾晒的已经有二十六斗,这边至少还有六十斗。”   阿璃故作高深地摸摸下巴,“其实,他们方才刚割完三亩地。”   “什、什么?”江勉有点不信自己的耳朵,即便是良田也达不到一亩二十斗,他们这已经一亩三十斗有余了。   最后量出来,三亩地刚好一百斗。   傍晚顾臻从军营回来,看到外院全晒满了麦子,因为太多,连他铺的青石板路都没放过,麦子从庄子里一路铺满了碧水池畔。   “今日一日就收完了?这么快?”顾臻给在算账的阿璃倒了一杯温水,自个也倒了一杯端着盘腿坐在她旁边,一边喝一边看她算账。   “一半而已。”   顾臻眼睛默默放光,他跟阿璃一样想知道那座墓的麦种到底能达到什么养的产量。   “多少了?”   阿璃笑眯眯地看着他,“三百六十八斗。”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顾臻默默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阿璃果然能干。”   “不过我答应来收麦子的人,一家一斗麦子作为报酬。赵家沟来了十二户,柳树村来了十户,所以,我们得刨除这二十二斗。”   顾臻吞了口唾沫,“你还真是大方。”   一斗麦子,足够一户四口之家吃上大半个月,省点都能吃一个月。而这麦子不过收两三日就收完了,这种好差事,大概也只有这两个村子的人摊得上。以前陆焕之那个下县县令月奉不过五斗米,可见阿璃大方得非常不一般。   “赵家沟一直以来都觉得种地没收益,都是打猎挖草药伐木为生。以前总有两三个月是吃不上饭的,只能咽野菜。柳树村虽然有种地,但山地贫瘠,结果交租子就去了一小半,前些年还有饿得卖孩子的。久而久之,姑娘都嫁了出去,壮丁娶不到老婆。村子越来越贫穷,如今你来了,总不能让他们再过这种苦日子。”   阿璃心善,顾臻自是喜欢的。   “我打算再买几个山头种地,你看怎么样?”   剑南道是丘陵地貌,除了江陵城,其他地方人口十分稀少,山地又不好开垦,开垦了也是亏本,大都是荒废着的。   “你该不会是打算把剑南道二十万大军的粮草都解决了吧?”   阿璃翻白眼,她可没那本事,但有粮有钱,心里才更有踏实不是?   “这种东西多多益善,夫君不觉得吗?”   顾臻点点头,“夫人高见。”   麦子收完,总共八百多斗,刨去给村民们的酬劳,再折一下晒干后的损耗,大概保八百斗还是行的。八百斗便是八十石。从未见过这么多粮食的阿璃美滋滋地每天跑去看麦子,小脸儿都红艳艳的。   燕十六问燕三十六,“她可知道自己这个县主年奉百石吗?”   燕三十六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再看阿璃如今这嘚瑟的小样儿,分明是没见过世面的,“大概是不知道的。”   阿璃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几日后,小麦收仓,她突然问顾臻,“你年奉多少?”   “你若说的是镇远侯这个爵位,年奉八百石。”   阿璃:“……”   看阿璃那反应,莫非是嫌他年奉太少,不能养家糊口,于是顾臻又道:“节度使这个职务,年奉两千石,大概够我们吃了。”   阿璃小脸有点僵:“所以,其实你一年有两千八百石?”   难道还嫌他少?男子汉大丈夫,最不能仍受大便是被妻子看低了。   “其实我当三镇节度使时是有六千八百石,而朝中最高的也只有八千石而已……”   阿璃默默地看了顾臻一眼,默默转身离去,差距这么大,怎么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从粮食上阿璃意识到一个深刻的问题:这些勋贵与他们普通老百姓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决定了,先买下这三个山头。”要不被勋贵压倒,首先就要从粮食上让自己有足够的底气。   顾臻默默地扫了一眼阿璃选的三座荒山,“你决定了?”   阿璃点点头。   “好,我去跟新任县令谈。”   阿璃又犹豫了,“呃,那个,我大概现在没这么多钱,你能先借我么?我慢慢还你。”   顾臻感觉自己丈夫的威严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你在跟我谈钱?”   “你不愿意借?”   这世上哪有女人赚钱养家的道理?   “不,为夫的意思是,我们是一家人,何必分得那么清?我的不就是你的么?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顾家的田产屋舍都在长安,一直是顾母在打理,前些时间阿璃怀孕,生完孩子又忙着茶庄的事,几乎没有消停。他也没拿那些事来给她添麻烦,原本以为是体恤她的事,如今想想,莫不是让她认为自己并不想将家产交给她管?   “我不是那意思,只在这事是我想做的,并不想依赖别人。”不管是茶庄也好,还是这些农庄,她都希望能够自己亲手打理,证明自己的价值,而不是成为男人的附属。   顾臻虽然不太明白阿璃这些想法,但是对她却是绝对的尊重,只要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他都会支持。   “你就用每年的粮食来抵债。我那二十万将士可不会嫌粮食多。”   事情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而最后顾臻卖下的是连着山溪山好四明山走向的五座山,这些山里,只有零星贫瘠的村落,光是雇佣来为阿璃种田的人都不够。转头,顾臻让军营中有愿意将父母妻儿迁过来的,都可以帮他们在江陵落户,有愿意长期住这儿的,也可以给他们提供谋生的活儿。   这些将士大多是从蜀郡各个地方征兵而来,江陵南接云贵六诏,西接吐蕃,是重要的军士要塞,常年驻军,很多人数年没见到父母妻儿,哪有不想念的道理?   就算平素有亲人跋山涉水来探望他们,一方面要考虑路上盘缠,又要考虑一路是否平安,见面也只是匆匆一瞥,连哭一声跪一下都来不及。   军营也不是不给他们放假,但一个月估计就一两日而已,根本没办法回家。但若父母亲人来了江陵,一个月他们至少能见上一次。   人生短短数十载,他们真怕哪日能够回乡时,家中的亲人已经等不到他们见上最后一面。   顾臻叫人把告示贴出去,整个军营都躁动了。   告示贴出当日,顾臻便在山溪山那头别院脚下开始建屋舍。只是简单的农家小院,足够住四五个人,比得一般农家更宽敞舒适,也不算茅草棚,而是结结实实的砖瓦,风吹不动,雨打不透,让那些父母妻儿一直住茅草棚的将士恨不能立刻将家人给接过来。   而这些房子都是顾臻给他们白住的。   他一个镇远侯节度使,朝廷批给他的府邸可以建百亩,这些屋舍都在他的特批土地之上,想怎么建怎么建,想建多少建多少。   阿璃去看过之后只想到一句话:有钱就是任性。   顾臻这分明是在自掏腰包造房子,而这一造直接造了一个村落出来。   住在山溪山的那些将领一边啃着今年新麦做出来的烧饼,一边叹道:“要不我们也去选一间?我媳妇儿说不定喜欢。”   同僚给他翻白眼,“顾侯说了,校尉以上的将领有家人过来,可以住山溪山别院。”   “可这别院毕竟是顾侯的住处,我们也不敢乱来不是。还是下面好,想怎么造怎么造,不用受约束!”   虽然那别院名义上是顾臻的,他自己几乎没住过,只有贵客来了往里面塞而已。   四明山的茶庄比那别院可差远了,可他老人家就是喜欢跟媳妇住四明山,连太夫人都从来没到别院来过一次,可见这边是多遭人嫌弃。   话虽如是说,但将士们却不会真的违抗顾臻的命令。   如今天下虽然还算太平,也算盛世,但无论哪个盛世,都有穷困得揭不开锅的百姓。顾臻的告示发下去,各地县衙陆陆续续接到很多要迁户的人。   这引起了朝廷的重视。立刻有大臣进言说,顾臻这是恃宠而骄,肆意妄为,威逼利诱百姓迁徙,扰乱地方管制。   龙椅上那位也不急着庇护顾臻,而是先问太子的意见,太子难得聪明了一回,出列说道:“剑南道是要塞,一直因为土地贫瘠,百姓稀少,导致无论征兵还是征粮都十分困难。若是那些将士的亲人能迁移过去,说不定也能激发士气,让他们更加卖力保家卫国!”   皇帝点点头,又看向晋王。   太子今日竟然没有针对顾臻,这让很多人意外,但李元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儿臣以为一般老百姓都不会愿意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父皇是否该派御史查查,看看那些迁出人多的州郡可是有什么原因逼得百姓不得不远走他乡?”   李元的话一出,很多朝臣都深以为然,都赞李元明察秋毫。结果皇帝这一查,想要迁出的兵户十有七八是来自冒州。   冒州,那不是太子三年前纳的小妾的兄长去的地方么?当时这个职务还是太子亲自为他请的,因为那妾室为太子添了一个男娃,还因此变成贵妾。   听到这个结果,太子的脸色十分好看。   他跟顾臻果然相克吧?顾臻随便做一件事都能挖到他的墙脚。   “太子,此事便由你亲自去查,若真有人危害一方,严惩不贷!”   这算是皇帝对这个太子的包庇吧,太子自己查出丑闻总比其他人查出来被有心人大做文章好。   这种事自然跟阿璃没关系,太子大义灭亲那日,阿璃的茶楼开张了,名字是顾臻向龙椅上那位求的御笔亲提:茗香居。   江陵城无论商贾富户,还是贫苦山民全都过来凑热闹。罗玉霜擦了一把被人生生挤出来的汗,再次看了一眼门口的招工条件,暗自给自己打气,走进了店里。   阿璃正在后厨整理食材,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夫人可还要请人?”   赵阿三端着盘子进来,见得门口站着的熟悉身影,一个晃神,盘子全掉在地上。 第69章   罗玉霜回头看了一眼,赵阿三还在发愣,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帮忙捡地上的盘子,这些盘子大多是木制的,幸好没摔坏。赵阿三回过神来,也去捡,但动作明显慢了许多。   “你、回来啦?”   罗玉霜低着头,“夫人还没说要我……”   “你那么能干,那么漂亮,夫人肯定会要你!”说这话时,赵阿三看都没看阿璃一眼。   “你若再这样笨手笨脚,我连你都不要了!”阿璃好心提醒他。赵阿三立刻抓着后脑勺憨厚地赔笑。   转头,阿璃问罗玉霜,“会煮茶吗?我需要几个煮茶手艺好的。”   “会一些,就是不知道入不入得了夫人的眼。”   “我这茶有很多种,烹煮冲泡的方法都略有不同,串儿他们已经学过了,你先随阿三到处看看,熟悉一下环境,待会到听雨轩来找我。”   罗玉霜低头应了,赵阿三喜不自胜,拉着她的手往外带,出门时,过门槛,还贴心提醒她小心脚下,生怕她摔到似的,而他的担心不是嘴巴上说说,从他握手的力道她能感觉到那是真心的。   她原本对这些山里粗汉是有些不待见的,不知礼,不识文,莽莽撞撞,脾气暴躁,哪里是书香门第习惯了温文尔雅做派的人能够看得入眼的,但相处久了,她发现,这样的人,不管多少缺点,但都不会缺心,相比于那些识文断字出口成章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多了。   “我知道。别拉着我,别人看到不好。”   赵阿三红了红脸,松开手,“那你自己小心着点。这里地形复杂,容易迷路。跟紧点。”   “一座茶楼,地形能复杂到哪里去?阿三,你就是怕媳妇再跑了对不?”赵阿二跟几位兄弟过来,那头串儿等人也听得罗玉霜回来的消息急颠颠跑来。   太子府送的八位美人来了七人,据说其中一人刚怀了身孕,不便出门,否则今日他们八姐妹就算凑齐了。因为媳妇在这里,几个男人自然也跟来的。赵家沟的男人魁梧,手上功夫不错,没事可以跑跑堂,有事还可以充当护院打手。   这直接导致进来的客人都有一种这茗香居男的魁梧得过分,女的又漂亮得过分的错觉。即便不知道这是侯夫人开的茶楼,也让很多人觉得这家店与众不同。   站在楼上指挥来往茶博士以及接待客人的江勉看到,只笑笑。王石一直跟在江勉身旁,问他:“夫人不担心这些太子府的美人出什么纰漏?”   就这样放心大胆地将人放在茶楼,的确心太大了。   “阿姐有阿姐的考量,人心都是肉做的,我相信她们不是白眼狼。”   茗香居很大,楼上的雅间就有二十余个,楼下大堂也分成区域,可供男客女客人别落座,后院是给茶博士们住的地方,前院后院有回廊连接,中间绿树红花掩映,小桥流水,楼台水榭一应俱全,而真正的好位置,便是园中的楼台水榭,若拿到长安,这可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够享用的地方。   阿璃觉得,顾臻将这茗香居的档次建得太高了,可别吓坏了江陵城的父老乡亲。   顾臻不以为然,“你那极品绿茶,都十贯钱一两了,没个与之相配的饮茶之地,你对得起人家掏的钱么?”   阿璃这才明白,这园中的亭台楼阁就是为专门喝顶级绿茶的客人准备的,当即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自从罗炤买了她一百罐极品绿茶之后,这么长时间,那茶叶才卖出去三罐,茶都是讲年分的,到了明年,这茶便不值钱了。但要她降价抛售,那就相当于毁了这个品级,以后想再抬身价就难了,也就没法再做极品。所以,她干脆放在茶楼里来卖。一贯钱一杯茶,放在这水榭,的确才相称。   罗玉霜到听雨轩时,发现太夫人顾母也在此,赶紧磕了一个头。顾母抱着小世子不便起身,阿璃便扶了她起来。   “这几个月你一人在外,可还好?”   送罗玉霜离开,也差不都三个多月了,香茗居一开她便出现,可见她该是一直在江陵城的。长得如此漂亮的小姑娘,又孤身在外,的确很教人担心。   看到阿璃的眼神,罗玉霜心头暖暖的,“托夫人的福,玉霜有吃有喝,过得很好。”   阿璃也没多说什么,指了指那头案几上堆着的东西,“那现在你就好生学学这茶楼茶博士必备的技能。”   罗玉霜以为只是煮茶什么的,其实不然,桌子上放着很多她没见过的食材,都是用来榨汁的。光茶叶按种类品级,就有不下十种冲煮方法,再加上桌上这一堆,最后摆在她面前的竟然有三十几个杯盏。   顾母是个品茶好手,罗玉霜煮好一盏,阿璃就会将茶盏亲手捧给顾母喝一口,阿璃自己也会品,如果两人嘴角上扬,那表示她煮的茶过关,如果没看出欢愉之色,那说明还欠火候。   罗玉霜胆战心惊的,手心都紧张得出汗。   调制果汁饮品时,紧张更甚。倒不是这种东西比烹茶难,而是这种饮品,阿璃不但自己尝,还给小世子也尝。小世子还不到半岁,很多东西受不住,她生怕自己加错点什么,把孩子给弄病了。   “你做得很好。”阿璃最后说,虽然很多方法还欠火候,但练一练很快就能够达到,“回去跟串儿练练。”   从听雨轩出来,赵阿三还等在外面,远远便迎过来,“怎么样?”   如今已经是八月的天,他竟然生生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个多时辰,罗玉霜看得他皮被晒得泛红,忍不住道:“你不知道在那头回廊下等么?”   “我原本是在那下面等的,不知怎么等着等着就到这里了……”   面对这种男人,罗玉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夫人叫我跟串儿多练练,大概会让我留下吧。”在太子府她可是出类拔萃的侍婢,头一回有些不自信。感觉这茶楼比太子府那些要求还高。   “不急,你才学了这一个时辰,串儿她们可是在四明山学了大半个月的。”   听雨轩中,阿璃问顾母,“阿娘觉得玉霜如何?”   顾母将拨浪鼓放在小阿昭手里,捏着他的小手慢慢摇,咕咚咕咚的声音,伴随着孩子的嬉笑声,更悦耳。   “我看她也是个心思细腻做事沉稳的好孩子。”   阿璃点头,“我想着,我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便想将茶楼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人打理。有这心思又能镇得住人的,大概只有她。”   “你的确该给自己培养几个得力的帮手。我看那个串儿也是不错的,就是性子犟一点。”   在顾母看来,阿璃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太多事情要亲力亲为,这样是做不出大事业的,因为一个人没办法操那么多心。所以,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该启用新人就要启用。大胆又要心细,这才能做出一番成就。   现在她手边也不是没有可信任能用之人,只是少了历练,缺乏调、教,假以时日,这些人都能派上大用场。   但这些,顾母不会倚老卖老去怎么说教,阿璃本只是小商贾出身,能做到这样已经是远远超出她这出身该有的见识了。这不是一个会被固有见识禁锢的孩子,只要她想,她就会找到出路做出来。由她自己摸索出来的道路往往比别人强行灌输给她的更切实有用。   那茶庄,这茶楼,不就是她一手建的么,顾臻就只打了个下手,连银子都是阿璃自己掏的。   如今又买下五座山,恰好将四明山围在中央,连成一大片,顾臻在山下修了坚实的道路可供往来,又在每座山下都建了安置将士亲属的房子,如今再站到四明山上看,看到的再也不是荒山野岭,而是一片片错落有致的村落,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正是顾母曾经最向往的世外桃源景象。   四明山下还开了几间铺子,卖猪羊肉、卖鸡蛋、卖山上打来的猎物、村妇们织的麻布,结实又牢靠,军属娘子的刺绣、鞋子什么的,今早乘船过来时,还有人给她塞了新鲜出炉的包子和烙饼。   赵寅成是江陵城新上任的县令,上任还不到半年时间,根基很浅,有林文渊的前车之鉴,在江陵城行事便有些畏首畏尾,深怕得罪了顾侯,一不小心惹祸上身,所以,平素没事,有多远他便躲多远。顾侯不找上门他也不会主动来献殷勤。   这回侯夫人开茶楼,他却不得不登门道贺,却是有原因的。他这个官是益州刺史举荐的,而益州刺史乔允是太子的旧部,前番冒州被太子亲自巡查出“盘剥乡里、民不聊生”这样的问题,太子倒是一句话大义灭亲了,但这口怨气却是一直记得的。   据闻冒州在这边兵镇当兵的将士家人亲眷往江陵迁了一大半,如今都安置在侯夫人新买的五座山上,上头便让他来探探口风,偏巧,那边的山因为如今是私地,他前几日派人想混进去查查刚冒了个头就被扔了出来。这不,只得亲自来盼盼关系。   赵寅成这边刚缩头缩尾地进来,那头便被眼尖的人看见,禀报了后面水榭中的顾臻。于是,赵寅成还没坐稳,就被顾臻请到了后院。   “赵明府来得正好,本侯正有要事相商。”   赵寅成赶紧打躬作揖,他得罪不起太子,更得罪不起这位活阎王,“顾侯有事,旦凭吩咐。”   顾臻摆摆手,叫他坐下说话。   赵寅成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一口。   顾臻和蔼可亲地给他倒了一盏刚煮好的茶,“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看军营之中,好多子弟都未成家,他们年纪也到了,也该好生说些妻室,明府是一方父母官,你看看,官媒那边可有合适的小娘子,带给我兄弟们看看。”   赵寅成汗流浃背,他怎么有一种土匪抢亲的感觉呢?   “顾侯说得是,我这就着手去办!” 第70章   赵寅成当天便发了一张告示,让年满十五,未婚配的良家小娘子,即日去官媒登记报到。如今是太平盛世,战乱不多,朝廷也并没有出什么逼婚的号令,所以十七八嫁娶的比比皆是。今日一听官媒要动作,这可吓坏了江陵城的老百姓。   城中富户,立刻遣媒下聘,但这赵寅成虽然胆小,却是个有手腕的,官媒私媒没一个遣得动。无媒不成婚,老百姓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带了自家女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官媒送。   赵寅成喷嚏连连,无端遭了许多诅咒和白眼,这才明白为何这种事那位侯爷要交给他去做,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但一面,他还得顾忌自己的名声,解劝道:“顾侯要给属下娶妻,这是好事,你们何必这般苦着脸?剑南道近年也十分太平,也不用担心嫁过去就当寡妇,还有顾侯照顾,哪里不好?”   “明府何必哄我们?听说嫁给兵镇里的将士就要住进山里去,穷乡僻壤,连水都喝不到一口干净的,住的屋子全是漏风的,夏天还好,冬天还不得活活冻死?”   赵寅成立刻横眉竖眼:“这谁说的?顾侯安排的住处怎么会差?”   “就是你们衙门的衙役说的,全城都知道。小的家里穷,但还不至于让闺女去受那罪!”   似乎,那是之前顾臻让外地将士家属迁入四明山时他故意叫手下放出去的话,这也是益州刺史的意思,不想让顾臻笼络人心,这下倒好,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赵寅成暗自抹汗,莫非,顾侯早就知道是他在使坏,这才故意将此事交给他办?赵寅成头皮有点麻,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入了顾侯的小黑账。   “那边的山谁不知道,土地贫瘠得狠,粮食都长不出几粒来,就算不冻死,也得饿死!明府这是要断了我孩儿的生路啊!”   一时间衙门哭成了一片。   赵寅成急得额头冒汗,“诸位乡亲莫急莫急,这也不是强行拉郎配,你们哭什么?若是不愿意,到时跟顾侯说说,顾侯宅心仁厚,断不会为难于你们!”   顾臻让他来当这个恶人,他就把包袱再丢回去,他就不信了,顾臻能厚着脸皮强抢民女?他若真敢,激起民怨,上头自有人做文章。   这江陵城富户,茶商数一的要数江家,绸缎庄要数傅家,粮庄要数章家。章家嫡出就一位小娘子,偏房倒是有几个男丁。   这种家族,一旦嫡出一弱,旁支就要造反。但这章家小娘子张娴却颇有些手段,十三岁便主持中馈,如今年十八,硬将一个章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父亲死得早,三年前母亲也郁郁而终,如今就剩得她一个人撑着整个家业,偏房数次想从她手中瓜分家产都被她给镇压下去了,对她颇有微词。   几房一直合计着要给她招个外强中干的夫婿,只要她将家业交给这个夫婿打理,他们就能乘虚而入。章娴一直以为母守孝为由拒婚,如今正好三年孝期满,又碰上这一出儿,自然十分烦恼。   每年收稻子都是一件大事,昨儿个她查了粮仓,发现有一批空壳特别多,那粮仓原本是按优质稻收购的,结果混进去的却是品级次等的稻子,最令她火大的是,还有一批竟然未干,这样的稻子混进去,整个粮仓都要跟着发霉。   章娴查了一整日,才查到这些稻子的来处,竟然是她那个不争气的五叔故意从外地收这种稻子以次充好,将库房支给的多余钱财拿去挥霍。   章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查出问题当即就要解决,叫人将五叔拖到章家祖宗牌位前,叫各房都出来评理。   最后章五叔一家不但要将吞进去的吐出来,还被罚了三个月月钱,当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其他几房看在眼里,心里盘算着得把这个张牙舞爪的嫡出娘子给送出去才成。   他们都听说了,如果嫁给军人,就是军户,说是还要住进山里去,就彻底解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这些人的盘算,章娴如何不明白,正心急上火呢,傅家三娘傅东娉来邀她去茗香居喝茶。   “听闻那边出了几款很不错的甜饮,你一定会喜欢。你也别一个人闷在家里,小心憋出病来。”   章娴心中一合计,“那茗香居可是璃县主开的?”   “听说是。但东西却不算贵,还不及天香楼。”   “那你等一等我。”   章娴回屋收拾了一翻,再出现时,明显不一样了,连傅东娉都被晃了一下眼。   “你这是……”   “听说璃县主时常会到茗香居,我去碰碰运气。”   傅东娉失笑,“知道的知你是见贵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见情郎。”   两人相携来到茗香居,现在正是饭点,这里不是饭馆,不提供主食,但是人却一点不见少。因为里面推出的各式饮品茶点恨不能让人多几个肚子装回去。   “这都是些什么?我怎未曾见过?”章娴看看那些红的红、白的白、黄的黄的饮品,透着独特的甜香味儿。   “你怎么会没见过,刚才那红的是西瓜汁,加了冰和薄荷,这种时节喝起来特别爽快。”傅东娉失笑,转头问她,想吃点什么。   章娴走到柜台旁那面墙前停下,这里做了个告示栏,一边是喝的,一边是吃的,上面都标着价格,童叟无欺。   她的视线停在最上面挂着的叫绿箭的极品绿茶上,“听说江家新推出的极品绿茶,根根倒立水中,如万箭齐发,不如,今日你我二人便来见识一下这如何一个极品法。”   “啧啧,这可是一贯钱一杯。”   “我请你。”   傅东娉笑呵呵地答应了。   茶博士问了两人想喝的茶便领着人往花园里走去,两人选了一座临水的亭台,清新雅致,三面繁花如画,一面临水,完全与外面隔绝。   这边方坐定,那头便有三名女子婷婷而来,为首的跟她们年纪相仿,后面两个年纪大概只有十三四模样,都穿着统一的服装,白色为底的裙装,天蓝色的腰封和滚边,简单大方,不失干练。   张娴第一眼便顿生好感。   “鄙人罗玉霜,是东家委任的掌柜,两位娘子有礼。”   不卑不亢,礼数也周全。   张娴与傅东娉也起身见礼,接着便跪坐在一侧,后面两名少女,一人端着风炉和小釜,一人端着水壶,两人将东西一一放好,罗玉霜才开始有条不紊地烹水沏茶,等待的时候又有人送了一碟花饼。   罗玉霜道:“这是厨房新推出的鲜花饼,看合不合两位胃口。”句末没忘记强调这是绿箭茶的附赠品,不需要另外付钱。   这边刚拿起鲜花饼,那头又有人送来两盏乳黄色的汁液,闻起来十分清香。   “我看这位娘子是头一回进弊店,这是送娘子喝的。”   一小盏,不多,但来过几次的傅东娉却像是得了什么便宜,“这是我最喜欢的玉米汁,平时买可是要二十文钱一杯。”   “玉米?那是个什么东西?”   傅东娉愣住,“呃,这个我也不知,只知道玉米烙、玉米饼,都很合我口味。你要不要一起请我吃了。”   章娴扫了一眼她的腰围,“难怪你胖了。”   傅东娉:“……”   但章娴来此的目的可不是品尝美味的,她问罗玉霜:“今日璃县主可在?”   以前在庄子上,大家都叫阿璃侯夫人,他们却不知道在江陵城,更多的人却喜欢叫阿璃县主,因为这江陵城就没出过什么县主,仿佛这是整个江陵城的骄傲一般。   “不巧,县主这几日在庄上忙着收割稻子的事情。娘子可是有事?”   章娴也不扭捏,“我听闻四明山那头住了不少军士家属,如果需要粮食的话,章家愿意低价卖与县主。”   罗玉霜将章娴看了一翻,此人虽然有着商人的干练,眉目却很正气,章家粮庄褒贬不一,但对这个当家娘子,江陵城还是交口称赞的。   这光景倒是跟曾经的夫人有些像的。   “娘子的好意我一定禀报东家。”章娴的目的是什么,罗玉霜猜不透,或许只是想与四明山攀上关系也不一定。   章娴是个沉得住气的,示好都没被立即接受她丝毫没觉得被驳了面子,相反很有兴致地吃起来。   不得不说,无论是鲜花饼还是玉米汁,都是章娴十分喜欢的,虽然她自认为自己很挑食,也有准备,即便不吃也要将这店里几个招牌都给点了,算是给璃县主一个面子,结果,点来的东西,她吃点一大半,吃完还默默打了个饱嗝。   至于掌柜亲手烹的绿茶,那种馨香果然名不虚传,碧绿透彻,馨香浸肺,整个人都通透了。   出了茗香居,傅东娉很不解地问:“天下从来只有缺粮的地方,从没见愁卖不出去,你找璃县主买你的粮食,这是何意?”   傅东娉叹息一声,“我不过给自己买个保障。”如今几房对她虎视眈眈,如果她以章家当家人的身份与县主有合作,大概其他几房会忌惮一些。   而四明山住了那么多人,必定需要供粮,总得人来做生意,不如让自己来做。   当日,章娴便去清点了粮仓可供的存粮,这刚到门口,就看着掌柜哭丧着脸,“娘子你可算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章娴直觉又有小人在算计她   “是二老爷,说这边粮仓陈旧,将所有粮食都搬到新粮仓去了。”   “那新粮仓又在何处?”   “这个,小老儿也不知道。要不,也不用这般急了。”他们这边粮仓都是大老爷留下的心腹,平素只听这位东家娘子的,没曾想,其他房竟然会真的撕破脸,直接上门抢粮……   章娴当即回家找到二叔,结果那头人都没见着,就几个婶娘过来应付她,说她年纪也大了,该是时候成家了,这些小事先让他们管着。等她成家稳定下来,再交还她手。   这章家虽然她也有些心腹,但是一房难敌四房,她一个人根本防不胜防。   翌日,她亲自去买粮,没想到,另一头自家人,竟然公开比她出多出两文钱一升的价格收购。章家的收购价一向都是良心,如今再一升提两文,那一斗便多出二十文,他们每年卖出的价钱也不过比收入的多出一斗四十文而已,今年可不是荒年,以得这水平,加上储存运输的折损,只怕会亏本。   那几房分明是想以此让她无粮可收!   这下她连与县主的生意都没法做了。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那头官媒来告知三日后所有登记在册的未婚女子去四明山游玩。   “我什么时候去登记过了?”章娴气急败坏。   几个婶娘赶紧安抚她道:“这些日子你也累了,出去玩玩又如何,听说那边避暑正合适。”   章娴郁结难平,“你们是逼得要跟我撕破脸么?”   “撕破脸?平素也没见你多尊重我们这些长辈,这脸哪里需要撕?”三婶娘很是不屑地唾了一口。   二婶娘便婉转多了,“你一弱女子就该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成日里抛头露面,都十八了还嫁不出去,做长辈的也是担心你的婚事。”   瞧瞧,多会做人?   “你们这样做,祖母可知道?”   几个婶娘掩嘴笑道:“若没她老人家同意,我们怎么敢动大房的东西?”   “你也莫怪她老人家偏心,毕竟五叔可是她的心头肉,你却连一点亲情也不念,难免叫她寒了心。”   章娴顿时明白过来。往章家老祖宗那头去,那头却只丢给她一句话:年岁到了,该嫁人了。   就这么一句话,她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全都化为泡影。   章娴恨,章娴不甘,但又能如何? 第71章   三日一到,县令赵寅成亲自带着官媒将这些小娘子送去四明山游玩。   名义上是游玩,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就是让那些山野土匪泥腿子选媳妇。他们可是听说了,顾侯这个人也是不计较,连太子送的美人都敢塞给那些穷得叮当响的山野村民,他们这些没权没势的小老百姓还不被他当白菜一样贱卖?   上船时,有人被哭哭啼啼的父母送上船,仿佛这一去就落了土匪窝一般,直有生离死别的架势。   “你们这是做什么?今日是顾侯请你们去四明山作客,又不是土匪抢亲!”官媒脸那个黑啊。   也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若是一般土匪还好吧,偏偏是顾侯,比那土匪还凶猛……”   听得这话,胆子小的直接哭了起来。   傅东娉这刚上船便听得这些,当即不乐意了,“兵镇的将士为保家卫国,混战沙场,若没有他们,哪里有我们的安稳日子。这样的汉子,难道就该断子绝孙?别过了几年太平日子,连良心都过没了!没叫你们上战场杀敌,只是跟你们找个婆家,为国家出分力,怎么就跟要你们命一样了?”   官媒听得对味,没想到这傅家小娘子说起话来如此尖酸。但此刻,的确尖酸得好!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不知道你兄长对璃县主有救命之恩,你当然不怕!”   傅东娉一看,“这不是钱家的秋娘么?前阵子你阿爹不是给陆家送礼,想巴结清河公主,我还以为你们钱家的绸缎庄终于要超过我们傅家了,可怎么到现在还没点动静呢?”   钱秋娘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当即便大吵起来。   官媒这才着了慌,“你们若真打起来,小心顾侯将你们关到军牢里去!”   一直没心情的章娴拉了拉好友,“别逞一时口舌之快,真打起来,我可不会帮你。”   傅东娉瞪了钱秋娘一眼,章家的事她也听说了,便将章娴拉到人少的地方陪她赏风景。   “你也别这般烦恼,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璃县主合离回江家的时候,比你的处境还不如,如今又有几人敌得过她?你不最是敬佩她么?说分家就真的分家,江家还有个二叔十分仁厚,你那几个叔叔就跟吸血的恶鬼一样,这章家的产业迟早要被他们败掉,如今你祖母既然不让你管,那你也就不要管,任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你说得好听,那可都是我父亲母亲亲手拼下来的家业,怎么能让它败落。”   傅东娉翻白眼,“那就分家啊!反正你父亲的粮仓也被他们掏空了!”   章娴沉默了。   分家,说起来容易,但若真这么容易下决心她早做了。   如今嫡出就只剩她孤家寡人一个,真分了,她就真一个人了。而上面祖母还在,这样分家便也是大不孝。   “好了好了,你也别想这么多,今天是出来善心的,说不定还能见到璃县主,你该高兴点才是!”   傅东娉陪着章娴扯东拉西,总算是把她给哄笑了,此时船也差不多入了璃县主买下的五座山境内。原本荒无人烟的水岸上,终于看到了行人。   几个妇人在水边浆洗衣物,有汉子在跳水,水边建着专门的洗衣台,不用担心掉进河里。城里临水而居的百姓都这样,这一幕并没什么出奇的。   再往前,两岸出现了村落,房屋错落在山洼里,青砖黑瓦,一座一座的小院落,被石板路连接起来,几乎能相见,即便是下雨天都不用担心叫上会沾上泥,那路面比江陵城的街道还干净平整。   当船终于在山溪山脚下的码头停下时,小娘子们的眼睛全被望不到边的绿树红花惊呆了,这样的美景只在书本上的世外桃源见过。她们终于有是来游玩赏景的感觉了。   官媒领着人下船,赵寅成看得有些心忧,这里不许外人进来,所以人都以为会多穷苦潦倒,没曾想,万象更新,顾侯真正将这里建成了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昨晚他还接到益州刺史的密信,说要乘着顾臻给手下强抢民女的事大做文章,他只要好好鼓动鼓动这些小娘子的情绪,唆使她们不嫁,搞得民怨沸腾点,上面就好借题发挥了。   可如今看到这副光景,要民怨沸腾,似乎难度有点大啊。   这正想着,那头走过来一队巡逻的将士,大热天,穿着整齐的铠甲,个个身材挺拔,雄姿英发,整齐的脚步声,就像是踏在人心坎儿上。   小娘子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一个个盯着那些个魁梧男子,可对方走过,连正眼都没瞧她们一眼。   那个说军镇的男人饥不择食,看见姑娘就要扑的人给我滚出来,你特么让这些威武帅气的小哥哥扑个给我看啊!   呃,小哥哥,别走那么快!我们这么多可疑人物闯进来,你们不盘查盘查吗?   这边巡逻的将士放走,那头一个穿着玄衣,身材颀长的男子从山溪山大门下来,赵寅成赶紧迎上去。双方见了礼,小娘子们都好奇地看着这个玄衣男子,他与那些将士的热血不同,有一种冷静的肃杀之气,即便是这大热天,都让热有一种从心底发凉的感觉。   “燕侍卫,就你一个人吗?”赵寅成看了看他身后,的确半个人影也没有。   顾侯叫他带人过来,难道不找些人带路,就算不带路,好歹负责一下吃喝拉撒的问题啊。   “主人说,今日是请姑娘们过来赏景的,可以随便游览。累了,到处都可以歇脚,渴了有山泉水,也有茶棚,饿了,瓜果可以随便取用,茶棚也有吃的。这里没什么禁忌,若真的撞了禁忌,会有人告诉你们。”说罢,拱手离去。   是的,特么就这样走了,留得赵寅成跟官媒面面相觑。   “你怎么不把她们带上来?”燕十六刚绕过一个拐角,迎头便看见黑压压一群人,这,就是从军营里挑出来的老兵,甚至包括顾侯身边的心腹将官。   燕十六抱胸而立,看着这帮熊人,“人就在下面,看上谁了自己上,但记住,别太猴急,丢了顾侯的脸!”   山下面,小娘子们早按耐不住,待赵寅成一声令下,所有人瞬间跑了个干净,赵寅成只觉得空地的风有点凉,他带来的可有上百号人,竟没一个胆怯需要他这个父母官照看的,这教他如何向上面交代?   章娴踩着石板路,心情愉悦了几分。村里的道路有很多,每条路都铺着这种石板,足有五尺宽,即便是马车走在这上面都足够了。   “你想去哪里?”傅东娉有点压抑不住雀跃的心,其实他们这些女子很少出来玩,江陵城因为三面环山,踏青倒是有不少地方,但是,每年都是那些地方,到她这年纪,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难得有个好地方游玩,怎么能不尽情玩一回?   章娴是个性子沉静的,“你渴吗?那边有茶棚,先喝口茶再说。”   章娴其实是看中了茶棚中的大娘。茶棚在这岔路口子上,既是方便人取用,也是方便她们问路的。   她们一过去,大娘便热情地给她们倒了两碗茶水,旁边放着还在冒热气的煎饼,傅东娉也拿了一个吃。   “大娘,四明山怎么走?”   原本以为那是璃县主居住的地方,别人会忌口,谁知道大娘很仔细地告诉了她道路。   从山溪山到四明山,原本是要穿过柳树村和赵家沟的,现在路修好了,可以直接从这边通过去,而且是最宽敞的主路,两侧都是绿树红花,树荫下面好乘凉,山风徐徐吹来,竟也不觉得热。   约莫走了两刻钟,便见得一片黄橙橙的稻田,累累稻子压弯了腰,章娴还从未见过长得这般结实稻子,随手捞一支,沉甸甸的,颗颗饱满圆实,比她收过的最上品的稻子还要上品。   她突然有些汗颜,那日竟然还好意思跟那位罗姑娘说要卖粮食给四明山。   这晃眼一看,只怕这边的稻田,整个四明山一年半载都吃不完。   穿过稻田,到了四明山北面山脚下,这边一水儿的茶棚,但放的不是茶,而是各种吃食,其中不少竟然还是她们在茗香居吃过的。   傅东娉这些不淡定了,“我们是蠢了,花那么多钱去茗香居吃,这里就有现成的。”   另一边也有几个小娘子看到这边吃的,眼睛都直了,有两个干脆坐在旁边的垫子上不走了。   章娴仔细观察这边几个茶棚,七个,每个茶棚里放的东西都不一样,她推测,应该是每个山头自己准备一些东西放在这里供人取用的。   她刚这样想,便见一妇人提着篮子过来,放在另一侧的长案上,篮子掀开,是一篮鸡蛋,篮子上挂了个牌子,写着:一文钱一个。   这价着实便宜,可再便宜你也不能直接放下就走人是不?   章娴迎上前,“大娘,你不怕被人偷了?”   大娘笑嘻嘻地说:“不怕,咱们这里没那种人!你们是来玩的吧?那边才是不要钱的,这边都是要钱的。”   章娴扫了一眼,果然看见好些篮子里的的确确放着不少铜板。   大娘本来要走,像是想起什么来,掏出一个铜板,拿了旁边篮子里的一个芋头,“忘记我孙子要吃了,幸好你拉住了我。谢谢小娘子。”   章娴觉得自己有点被刷三观,愣愣地目送走了人,大概是很多人准备做饭的缘故,陆陆续续有妇人来这边看有没有自己中意的蔬菜瓜果,每个人都自取自用,钱没少一分。   再回头看这座并不高大的四明山,章娴突然觉得它巍峨了不少。   “东娉,走了,再晚,就要耽误县主用膳了。”   她今日是没生意跟县主谈,但是,她更想见见这位跟她年纪差不了多少的传奇女子了。 第72章   同样是石板路,但四明山就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听说这是璃县主怀孕时,顾侯爷亲自带人连夜铺的,生怕摔着她。   踩上这石板路,傅东娉都有一种幸福了的感觉。   “所以,活该我阿兄追不到璃娘,他拿什么跟顾侯比?”就说那次救阿璃的事,她那个笨蛋阿兄也只是拉了一把,还没把人给拉上来,偏偏还要担一个救命恩人的头衔,亏不亏心?   山路虽然有些陡峭,但路却是很好走的。   章娴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回头问傅东娉,“我脸上妆花不花?”   又是这紧张模样,傅东娉失笑,“你若对男子这般用心早嫁出去了。”   章娴瞪她,她赶紧说道:“一点不花,美死了!一定能把璃县主迷倒!”   说起来,这位璃娘那可是江陵城顶头的美人儿,她也只是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虽然已经记不得模样,但是依然记得那时那种惊艳。   爬上山,看章娴整理衣冠,傅东娉也忍不住整理了一下,才敢继续走。   越走,这边人越是多,玉米地头,很多人背着背篓在扳玉米,后面便有人跟着将玉米的杆子挖掉,堆在一起,另一头,已经晒了一大片的玉米,在玉米地的尽头,章娴看到几座粮仓,这下越发心虚气短。   “这位小哥,请问璃县主在哪里?”   扛玉米的小哥指了指,“现在应该还在碧水池边的亭子里。”   两人顺着石板路过去,只见一片果树林环绕着一个大湖,大湖四周建了四个亭子,一粉衣女子正坐在亭子里翻看着什么。   她衣着简单,头发只用简单的碧玉簪挽起,再无其他点缀,自带一派风流婉转,纤长的脖颈如脂如玉,提笔的手柔弱无骨。   无疑,这就是她们要找的人。   “我以为县主身边至少得跟几十个婆子丫头前呼后拥……”没想到阿璃竟然一个人坐在这里,着实很令人意外。   章娴扯扯傅东娉的衣角,叫她不要胡言乱语,这才盈盈上前拜了拜。   阿璃正在看玉米的收成,上回她一个贪心,把玉米种得有点多,如今粮仓已经装不下,那头稻子才收了三成,她便寻思着,这么多这边所有人大概都是吃不完,不如卖掉一些,购置点其他东西。   这正想着如何将这些玉米卖出个好价钱,章娴便上门了。   看到这娇滴滴的女儿身段,却盛着一颗不输于男儿的雄心,阿璃便笑眯了眼。   有一刹那,章娴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落入狐狸窝的小白兔。   “县主在上,请受民女一拜。”   “两位不必客气,过来坐,我正有事相商。”   阿璃是真一点不客气,章娴被她这完全不见外的模样震惊,先前的崇拜敬仰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转换过来。   这边刚坐下,原本放眼看不到一个人的碧水池,突然走来一名侍女。星儿将茶点放到石桌上,一句话未说便退了下去。   傅东娉是个较真的人,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这个星儿是如何知道这边突然多了两名客人的。   章娴却不好奇这些,虽然璃县主身边没人陪着,那可不表示顾侯没放眼线在她身上。只怕是她们今日进来的这些人,做了些什么,吃过些什么,连喝了几口水,顾侯那里都清清楚楚。   这一想,竟然突然有些背脊发凉,可同时心中也就更加敬畏。   “县主有何事,但凭吩咐!”   阿璃亲自给她倒了一盏茶,“前些日子,我听说你想卖粮食给我?”   章娴面上一红,“民女愚钝,不知道这里富庶至此,若有冒犯,还望县主见谅。”   阿璃摆摆手,“我自小便知章家是江陵城乃至这蜀中的大粮商,在粮食上一定人面很广,我手头如今有些东西,正不知道如何处置,你来了,便想与你商量着,看能不能借章家之手,将这些东西卖出去。”   “县主是指?”章娴心头一动。粮食这东西,向来不愁卖不掉,只愁买不着。多少商人还想着来点天灾人祸,奇货可居。她如今是一个被架空的东家,粮仓无粒米可卖,正愁找不到粮食。   “你别高兴太早,稻子麦子我都嫌不够,唯一多的就是那头那些,你们方才过来应该也看到了,那些玉米已经没地儿放了。山下的乡亲每天吃玉米面都快吃吐了。”   “县主是想卖玉米?”傅东娉也不是只会吃,“可这东西如何吃,似乎很多人都不知道。”   “其实简单,麦子怎么吃,它也能怎么吃,麦子不能的吃法,它也能。你们不是去茗香居看过么?”   章娴眼睛发亮,她从来不怕挑战,更有一双她父亲遗传的慧眼,马上便明白这其中潜藏的巨大商机。   “县主要卖这些不难,只需要教我做几样吃的,我保证你这些玉米一定能卖出大价钱!”   说做就做,阿璃请两人进茶庄,连茶庄的院子里都堆了小山一样的玉米,看来这东西着实有点泛滥成灾了,难怪县主这般头疼。   这可是好东西,章娴看着都心疼。   玉米的吃法就太多了,生的可以炒,煮,与一般蔬菜的做法差不多。还可以像豆子一样磨成浆,过滤出去,做成凉粉。干玉米磨成粉,可以做各种糕点馍饼,味道并不比麦子差。   于妈只稍微做了一下,食案上便摆了不下十种玉米做的吃食。   章娴虽然知道这东西好,只是没料到花样可以多到如此地步,也露出震惊的表情。   傅东娉只管吃,好多都是连茗香居都没有的。   “你觉得如何?”   阿璃问章娴,章娴僵硬地点点头,实在是太好了,好得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还得强压住激动,以免在县主面前失态。   “若是可以的话,我们现在就拟定一个计划如何?”   阿璃就喜欢办事爽快干净利落的,当即就答应了。   这纸笔还没拿出来,那头一个男人走进来,夕阳在他身后瞬间黯然失色。傅东娉到嘴边的一块凉粉碎成两半,筷子再也夹不起来。   顾臻只将屋里多出来的两名不速之客打量了一眼,视线便义无反顾地落在阿璃身上,气息有点不好,“听说你午饭没吃?”就招待这两个祸害了?   阿璃眨巴了一下眼,看了看外头,似乎,已经傍晚了。她明明记得跟星儿说待会儿待会儿,谁知道时间过得这么快?   “有吃的,你看这边全是吃食。”   顾臻看都懒得看,过来,扶起准备粘案几上写字的阿璃,转头对两位女客道:“我这夫人有些时候会犯蠢,怠慢两位也没能吃上饭。现在差不多该用晚膳了,两位若是不嫌弃便留在庄子里。”   傅东娉听得筷子掉了一地,这位顾侯,到底是在骂县主还是在夸?她怎么总觉得是在秀恩爱呢?或者,他其实是在怪罪她们打扰得县主忘记吃饭?   很显然,最后一种才是顾臻的主要目的,傅东娉很快就意识到了,忙起身道:“那就有劳了!”   顾臻点点头,看了一眼明显不愿意放阿璃走的章娴,傅东娉赶紧拉住好友行礼。两人这一晚便住在了四明山。   顾臻一直防火防盗防野男人,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还得防女人。   他这不过泡了个澡,一回头,自家媳妇便不见踪影,一问才知,是那个叫章娴的小娘子请阿璃过去商讨大事。   顾臻觉得自己向来是个大度的男人,阿璃想要去跟女人谈谈大志,就去好了,可这一等,他直从酉时等到亥时,打了个屯儿还不见阿璃回来,这下真的火了。   换了衣服往书房走了一遭,两个女人竟然在秉烛夜谈,还谈得好不欢愉,直有相见恨晚之感。   顾臻从来没见阿璃笑得这般好看的。   再看两人,隔了一张案几,相对跪坐,都是翩翩美人儿,隔着灯光,总有那么一点惑人。那个叫章娴的野女人,看阿璃的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直勾勾的,就差把阿璃的魂儿勾过去。   阿璃却还不自知,写好东西,还凑过头给这个野女人看。额头相抵,气息相接,这特么到底是在谈事情还是在勾引人?   顾臻怒了,推门而入,冷声道:“夜已深,章姑娘是不是该歇息了?”   章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可即便看到顾臻却没动,直到阿璃看了看外面天色,“竟然这个时辰了,章姑娘辛苦了。”   章娴这才起身,拱手告辞。   顾臻磨了磨牙,没好气地将阿璃提回房间抱着睡觉。   章娴跟傅东娉被安排在一个客房里,上床时她忍不住嘀咕道:“顾侯好像不喜欢我。”   傅东娉本来是陪章娴去找阿璃的,只是半道儿太困就回来了,听得她这般说,撇撇嘴道:“你抢了人家媳妇,能喜欢你才有鬼了!”   章娴不以为然,“璃娘这样的美人,的确很难叫人不喜欢。”越是与她攀谈越是投机,真是相逢恨晚。   本来挺迷糊的傅东娉突然跳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好友,“我竟不知道你有这喜好!你,离我远点儿!”   头一回跟人谈得这般投机,阿璃即便被顾臻裹进怀里,还不忘钻出来,将章娴夸赞一翻。   顾臻那个恼啊,干脆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阿璃惶恐,“你、你要干什么?”   顾臻舔了舔嘴唇,“与其听你不停夸那个野女人,不如听你娇喘来得赏心悦耳!” 第73章   翌日,顾臻一大早便要去军营,昨晚将阿璃折腾得惨了,他也没让人打扰她。吃过早饭出来,便见章娴静静地候在他们的院门外,手里还抱着一叠纸。   章娴见得他,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脸上连多余的表情都没一个,很是中规中矩。   顾臻瞥她,总觉得心头哪股气不是太顺畅,“阿璃还在睡觉,你不要打扰她。”这本是委婉的驱赶之意,不料章娴毫无自知之明,反而十分平静地说道:“民女只在这里候着,绝不打扰县主休息。”   这回顾臻反而无话可说了。   阿璃直到辰时末刻才醒过来,星儿替她洗漱时说那章家小娘子在院门外站了快一个时辰了。   阿璃愣了愣,这还真是个热心肠的美人儿,转头便将人叫了进来。洗脸的时候,章娴还顺手帮她递了一块帕子。   两人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将卖玉米的具体事情谈好,阿璃留章娴吃过午饭再走。   席间,阿璃问章娴,“我听说章家出了些事,没关系吗?”   章娴也不瞒她,“家业稍稍大点,总有些人不安分。实不相瞒,如今我手头已经无粮可卖,倒县主救了我的急。”   其实这些不说,章娴相信阿璃也知道。此刻江陵城怕也是闹得人尽皆知了。   阿璃送她离开时,章娴突然问道:“如果我与章家其他几房分家,县主可还愿意将手头生意托付于我?”   分家?   章娴不比阿璃,阿璃以前之所以分,主要还是考虑到自己的安全,何况她还有个江勉帮衬着,分了,也不至于孤家寡人,独木难支。可章娴不一样,大房如今就剩下她。章家那么大的生意,自然也不可能全在她手里头过,那么那些渠道也必然受到影响,是以才会有此一问。   对于别人家事,阿璃没有置喙余地,但是对于章娴的能力和人品,阿璃还是很信得过的。   “我只是信你,其他,都不重要!”   章娴长出一口气,心中斗志愈发昂扬了。   傅东娉觉得,章娴从四明山下来,整个人气场都不一样,仿佛重获新生的雏鹰,正准备展翅高飞。   “你不会想不开真要分家吧?”   “他们既不将我当亲人,甚至要断了我的生路,我又何须留念。”章娴视父亲留下的粮庄如生命,容不得别人这般作贱踩踏。   章家那几房要拿捏她的也不过粮食来源罢了。   章娴一回到家中,便有婶娘过来问世。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四明山游玩,竟然一宿未归,她们怎么不来打听打听。   “阿娴直到今日才回来,莫不是遇上意中人了?”这话颇有些意味,看似关心,其实却在说女儿家名节问题。   章娴兀自盘算计划,懒得理会。   另一位婶娘又道:“那头官媒来说,有愿意嫁到四明山去的,早做打算,听闻那边很是不错,昨儿个隔壁的绣娘说那边的将士可威武了,住的吃的,都比她家要好。”   几个婶娘,你一句我一句,将四明山夸成了一朵花儿,倒不是她们真信四明山有那般好,不过是想撺掇章娴快点嫁人罢了。   章娴就像是没听见,整理完与阿璃的商量好的东西,起身道:“诸位婶娘不用为我的婚事操心了。我不会嫁的!”   “呃,你这孩子,我们可都是为着你好!”   “就算你现在不嫁也无事可做,何苦?不如乘着现在年纪还不大,找个合适的婆家,生养几个孩子,也好告慰兄嫂在天之灵。”   不提父母还好,一提章娴便来气。   “你们是真为我着想吗?”章娴冷笑,“你们既然视我为眼中钉,我便也不来碍你们的眼。今日,我们便把这家分了吧!”   几个婶娘吓懵了。   好好一个姑娘家,说什么分家?   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多欺负大房的遗孤似的。这个江陵城自从出了一个主动要分家的璃娘,这些个商户女都开始不安分了。不用说,这位肯定也是受了影响。   “阿娴,你说什么糊涂话,你一个人,怎么分,分了又能去哪里?这个玩笑可一点儿不好笑。”   章娴是个急性子,但却不乏沉稳冷静,加之性格刚毅果决,一旦认定了自己的道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行事作风都不带一点儿犹豫的。   第二日,阿璃便接到她分家的消息,还一个人搬出去别院,将主宅留给了其他几房,她虽然保住了父亲留下来的粮庄,但这个粮庄不但没余粮,连这个月给掌柜伙计的工钱都没有。   这份果绝,连阿璃都自愧不如。   江勉听得直皱眉,“阿姐真要找她卖玉米?”   “有一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怕她是要破茧成蝶了。”阿璃嘴角笑容清浅,似乎很愉悦。   江勉觉得,阿姐对这个章娴似乎信任过了头,怕摊子砸章娴手里,自己也开始张罗玉米的销路。   第三日,章娴安顿好小家,来四明山走了一遭,拿了于妈做的玉米糕点,又带了几袋玉米离开,之后便传出她离开江陵城的事。   这一走,十天没得到章娴的消息。阿璃趴在窗台上,看外面大太阳下堆得到处都是的玉米,问顾臻:“我是不是把价格定得太高,她卖不出去?”   顾臻兀自坐在阴凉的屋里煮凉茶。难得他有空闲回来陪她,她竟然开口闭口都是那个野女人。   “你让她卖多少?”   “其实也不高,就是一升比麦子贵两个铜板而已。”   顾臻只看看,不说话。一升麦子也不过三文钱而已。   阿璃有些心虚,“你看这边住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攒点钱怎么行。这不又要办婚事了么?你那些属下什么都不懂,总得我来操办,这都是要钱的。”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第十一天,章娴回来了,而且家都顾不上回,而是直接上了四明山,当面丢给阿璃一块金铤,“这是德福楼给的定金,他们要十石。”   十石,一百斗,一斗五十文,价格也不过五贯钱。你这个金铤是怎么回事?   虽然只是一两的小金铤,但那却是十贯钱,而且这还只是定金。   “你莫不是打着我的旗号去骗钱了吧?”阿璃很直白地问章娴,她虽然不介意用自己的旗号多赚点,但是,毕竟顾臻是朝廷委任的节度使,若被人知道,只怕会被人扣一个盘剥乡里的罪名。   章娴道:“德福楼跟江陵城的天香楼一样,是惠城最好的酒楼。平素一碟小菜动不动也要上百文。这样的酒楼不怕东西贵,只怕没好东西。所以我只是教他们做了几样玉米吃食,让他们自个来评估这个价值。”   德福楼是惠城最好的不假,但是仅次于德福楼的却有三家,章娴只需要说惠城只供一家酒楼,就不怕他不出高价买,果然……   “我想县主这里玉米虽然有些多,但还没多到可以随便卖的地步,所以,便找了这家酒楼。至于江陵城的天香楼,只怕会冲击茗香居,所以我并没有打天香楼的注意。”   不得不说,章娴想得十分周到,阿璃也甚是欢喜。   定金向来只付一半。换句话说,章娴将玉米的价格翻了四倍。按之前的约定,若是五文一升的原定价,章娴卖掉便提两成,若是超出原定价,则双方对半分。   阿璃将那枚金铤给她,“这个,你先拿去用。”章娴的粮庄如今都揭不开锅了,只留得两个心腹看着,若再没钱进账,只怕那粮仓都得跟着关门大吉。   章娴却没收这个钱,只道:“县主可否借我一石玉米,我想在江陵城散卖。每家每日限量只能买一升。”   “难道你想以德福楼的价出售?”   章娴点头,“商人都是讲信誉的,没道理只坑德福楼一家,任何人来买,都要童叟无欺。”   阿璃突然觉得,章娴奸猾起来,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顾臻站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他已经回来足有半个时辰了,阿璃的视线硬是没落在他身上一次过,他身子怀疑,她是否知道自己也在花园里。   又走了一圈之后,发现阿璃头也没抬一个,顾臻这下是真的郁闷了,转身出门,燕十六和燕三十六自然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顾臻突然顿住脚步,将两个手下打量了一翻,眼珠一转,道:“你们觉得这章娴如何?”   “很有头脑,夫人也很器重她!”   “太夫人觉得,她能成为夫人的左膀右臂,还教我们兄弟好生关照则个!”   咦,连他阿娘那里都祸害去了!   顾臻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身份受到一个女人的严重威胁,却偏偏不能挑明来说,免得在阿里面前太难看。   听得两个手下将章娴夸得跟多花儿似的,顾臻故作淡定地点点头,“我看你们对她颇有好感,有没有想过娶了她?”   两个手下本能地退后一步,齐齐拱手秉道:“身为侍卫,属下认为不宜娶妻过早。”他们还年轻着呢,断不会将一生交代在女人手里。看看,顾侯原本是多雷厉风行行事狠辣的人,如今没事就喜欢围着夫人打转,兄弟们都有点怀疑这个主子是不是被人调了包。   “你们不愿意,说不定你们手下的人愿意,传令下去,若谁能把章娴娶回家,奖励一百金!”   两个手下脸都僵瘫了:这是几个意思?为什么取章娴有这么高的奖励?   待章娴与阿璃谈完正事出来,感觉两个侍卫投注过来的目光诡异莫名,不有都将那两人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是处于什么心理,燕十六与燕三十六竟然有些心虚,齐齐地低眸垂目,屏息敛气。   顾臻有些生气,他的手下什么时候这么怂过?只是被看上一眼爪牙就收回去了,以后还怎么替他做事?   转头,顾臻皮笑肉不笑地跟章娴客气道:“章姑娘这就走了?不多坐一会儿?”   章娴福了福,姿态端庄,不卑不亢,“县主还有事交托,章娴不敢怠慢。”   一口一个县主,阿璃是你家的么?   顾臻笑得风度翩翩,“那就有劳了。我代我家夫人先行谢过!”   章娴又福了福,“不敢当,替县主办事,是应当的!”   顾臻:这个女人是真的一点不见外啊! 第74章   章家人以为,章娴没了钱粮,那粮庄就算拿去,迟早也得关门大吉。章娴走这几日,没少去店铺前撺掇那些衷心的伙计和掌柜。   毕竟谁都有家人要养,义气不能当饭吃,还真有人被说动的。   章娴回到店铺,便有个伙计过来,赔笑说:“东家,这个月月钱什么时候能发?我家里都快解不开锅了。”他身后,不远不近还跟着几人,虽然没说话,但那意思章娴一眼便看明白了。   这些伙计也在这家店铺干了好些年了,平素她也没亏待过他们,她对手下向来仁厚,逢年过节,也给他们发钱粮,足够他们养家糊口,断不会一月月钱不拿就揭不开锅。   章娴是商人,便深刻懂得无利不出力的道理,她一个东家的确没理由拖欠工人月钱,既然拖欠了,别人上门要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如今铺子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钱粮都被搬空,如果你们不想在这里做,我也不好勉强,要走的去许掌柜那里做个登记,拖欠你们的月钱待会我就给你们。”   她这般一说,几人齐齐松了口气,都在掌柜那里登记,结算了工钱。许掌柜脸色很是难看,“你们走得这么爽快,可是那头给你们开了高价?”   一个伙计道:“掌柜的,你也别这口气。我们也是不得已不是。谁家没人要养,自然是工钱越多越好。”   另一个又说:“若只是多个一二十文我们也不缺这点,但那头给我们一人一月多开了一百文,一百文足够买几斗粮食了。我们都是小户人家,上有老母,下有小儿,着实也耽误不起。”   耽误?   亏他说得出口。   掌柜也懂强扭的瓜不甜,要留的不需要一句话,要走的,总能找到千百个理由。   几人领了钱,一起向章娴鞠躬道别,毕竟心中有愧,多余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徐掌柜目送人离开,还是忍不住开口:“他们做工都很卖力,这次的确是那头开高价挖人太厉害。娘子莫放在心上。”   章娴摆摆手,她可没时间为这些事情费心费神,看看里面另两个伙计,将人一起招进里面的屋里说话。   “你们既然绝对继续跟着我,我章娴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亏待了你们。但你们也要有准备,接下来两个月可能都会比较辛苦。”   两个小伙计年纪不大,章娴在他们走投无路时收留了他们,他们自然不会在章娴最困难的时候其他而去,这是他们认定的基本的道义。   “东家娘子放心,再苦再累我们都受得!只要这店铺一日还在,只要娘子还需要我们,我们就不会离开!”   章娴十分欣慰。   “你们收拾一下,待会有人送货过来。”   “有粮食了吗?”徐掌柜一喜。   章娴怕他待会看到那些玉米受打击,“我现在手中没钱收粮,所以向县主先赊了市面上没有的粮食来卖。”   徐掌柜知她难处,赶紧安抚道:“娘子莫急,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也不知道那几房是不是故意的,新开的铺子就在章娴铺子对街上,站在门口就能看见这边动静。   前些日子被章娴扣了月钱罚了钱的章五叔摇着一把桃花扇,得意地看着章娴这头。   掌柜安排完从那头店面过来的几个伙计,忧虑道:“五爷,以前伙计都开三百文一月,你给他们加到四百文,还将所有人都收在铺子里,只怕以后会有些困难。”   掌柜说的是实话。一般铺子请伙计十文一天是很不错的工钱了,就算最忙的时候最多也就是请临时工,断不会无故突然增加这么多长期雇佣的伙计。   他们这铺子本来就请了几个人的,现在又几乎增加了一倍,这粮仓再大,也要不了这么多人不是?   之前为了断那头生路,收粮时也提价,如今挖伙计,又提价,掌柜是真怕得不偿失。   章五叔很不以为然,“只要她开不下去,这江陵城的粮食的价钱就我们说了算,你还怕亏本不成?”   掌柜顿时了悟,这位是打算提粮价。确实,因为这头收购价高,几乎垄断了整个粮食市场,如今是刚丰收,家家都有存粮,但一般人家,这存粮也不可能存很多,迟早得买,农民手中余粮都收了上来,那购买渠道便知能是粮铺。届时,叫什么价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这是个好计谋,但掌柜总觉得这做法有些缺德了。   “咦……竟然有人送粮!”章五叔看到几个壮汉扛着几个麻袋走进章娴的铺子。他粗略数了数,最多也就一石,这点粮食能做什么?   章五叔摇着桃花扇信步走过去,看到章娴亲自动手将黄色颗粒状的东西盛放在铺子的木桶里,以前高高在上的东家大小姐,这么热的天却弄得汗流浃背,着实可怜啊。   “大侄女这是在做什么?如今你铺子里没了人,需要帮忙你喊一声呐,做叔叔的这点忙还不忙么?”   章娴性子直,见不得这些虚情假意假客套,“那就不必了,如今我们已经分家,我只盼以后你们招了麻烦,别来我门上求救成!”   章五叔没料到这个大侄女落魄到这地步脾气还这样臭,冷哼一声,骂了一声“不识好歹”便走了。   掌柜在那头迎过来问:“送来的是什么?我怎么看着不像稻子也不像麦子。”   章五叔愣了愣,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去本也是有心探一探的,结果一句话就被章娴给堵了回来。但为了挽回面子,他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的,就这么一点,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掌柜总觉得这个东家有些不靠谱,又观察了两日,发现那头徐掌柜竟然亲自在门口摆上了糕点煎饼之类的吃食,心想,莫非,他们这是打算开小吃铺?   现在粮食也差不多收完了,来卖粮的几乎也都卖了,城中的人道他们粮铺来买粮,掌柜按照吩咐,价格一步一步往上加,三天提一文,不但没让买的人减少,反倒让买的人增多了,生怕晚几日买又贵了,生意红火得不得了,这边越发衬得那头的铺子冷清得可怜。   徐掌柜看看那头连卖粮都开始排长队,摇了摇头,心中也更忧虑。   “照这个趋势,只怕这粮价得提到一百文一斗去。”收的时候二三十文,这转头就卖到四五十文了,这可还是刚收了粮食,若到了寒冬腊月乃至二三月青黄不接的时候,真不知道这价格得飙到什么地步去。   “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厚道,但是他们这样做,对我们而言是件好事。”因为,她这一斗定价可都两百文了,价差越小,她卖出去的几率就越大。   “徐掌柜,先吃饭,尝尝今天我做的饭菜如何。”   章娴今天做的做玉米面,如今他们没粮食没钱,就干脆吃玉米。每天吃玉米,总要变做法子来做,否则还得吃吐。   徐掌柜也不知道她哪里找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做出来的味道好得赶超天香楼,不,准确说是天香楼也做不出来的味道。   徐掌柜进去一看,竟然一大锅,不觉有些肉痛。   “你做这么多,我们可吃不完,岂不浪费!”这可是赊的县主的玉米,没给人卖出去一斗不说,反而被他们吃掉不少,这算怎么回事?   “好香!”伙计大武进来,口水都流了出来,拿起筷子就准备开动,小武撞了撞他,“东家娘子还没动手呢!”   章娴转头过来,“你们先别动,外头那么多排队卖粮的,端两碗过去,看他们有没有买的。还有这边的饼。”   “玉米面十文一碗,饼两文一个。”   两个伙计很是听话,端着就出去了。外面的羊肉面也只五文钱一碗,东家娘子说这人家没见过的要十文,他们连点质疑都没有,就理所当然地要卖十文。   那头章五叔看到章娴竟然来他铺子前卖面,不屑地哼了一声,章家当家大小姐竟然沦落至此,呵呵……   江勉“碰巧”路过这边,“顺道”来看看赊了他阿姐粮食的铺子情况如何了,便见得大武小武在外面吆喝卖面。   这香味的确很勾人,但是十文一碗,一般的老百姓还是很肉痛的,宁愿饿着也舍不得吃。   “我来一碗。”刚吃过饭的江勉下意识地摸摸肚子,大武见他只是路过的,并非在这边排队卖粮,便邀他进铺子里坐着吃。   江勉也不客气。   章家的粮铺也有很多年了,以前是最大的粮铺,铺面自然是不小的,只是如今没了粮食,铺面便显得空荡荡的,就摆着两张方几,上面放着各种玉米做的吃食。   “东家娘子这是准备将粮铺改做饭馆么?”   章娴见得这少年年纪虽然小,但气势却很足,不由得要将他高看一眼。   “当然不是,我们这铺子卖的是九州天下独一无二的粮食——玉米,小郎君可要来一斗?两百文,童叟无欺!”   江勉嘴角抽了抽,阿姐说得没错,她果然敢在江陵城散卖两百文一斗的粮食,以为江陵城人都傻的么?难怪拿了玉米,这么长时间没开张,估计最后一斗没卖出去,反倒被她自个给吃完了。   “今日不太方便,改日再来买。”   这种圆滑的话,也只有商人才说得出来。章娴也不粘着不放,只请他坐下吃饭,还给送了一碟自己享用的小菜。   调料都是四明山的,江勉一吃就吃出来了,但章娴做出来的又与四明山有些不同,明明吃过午饭的他,不知不觉一碗便吃完了,回头才觉得撑得有些难受。   “小郎君觉得这面如何?”章娴一副老练模样。   江勉好歹也是一个东家,听得那小字便有些刺耳,他本想说将就,但想到这铺子是卖阿姐的粮食,便勉为其难点点头,“很好!”   “既然如此,不买点回去给家人尝,岂不是不太好?为人子,孝为先。令尊令堂为儿女辛苦半辈子,将最好的都给了儿女,儿女也当将最好的孝敬给他们,小郎君你说呢?”   江勉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买的,大概是那些围观的人眼神太炽烈,亦或许是太过担心这个不靠谱的女人把阿姐吃垮了,总之最后出来时,他背上扛了一斗玉米,压得脊梁骨都弯了。   两百文钱呐!他买一一堆自家都吃不完的玩意儿!   但回头看到那些不管是买了章娴面还是饼的人最后都没有空手而归,他便释然了。   徐掌柜默默地收完钱,转头对章娴低声道:“那位小郎君似乎是璃县主的亲弟弟……”   章娴:“呃……下回您老可以再晚点告诉我……” 第75章   徐掌柜没料到东家娘子借着一碗面,竟然一下卖出三斗多玉米。加上卖面和饼的钱,一下有了近一贯钱。   相对于以前,这钱不算多,但是,这是他们这半个月来,头一次有收入。   章娴将钱收好,入账,“这些钱还有给璃县主的本钱,不过,我相信过几日,你能发你们工钱了!”   第二天,也不知道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陆陆续续有人来买玉米,昨日还撺掇人买一斗的章娴,今日特矜持,严格规定一家只能买一升。   二十文一升却没一个人挑的,章五叔看得红了眼,他收的粮食也就二十文一斗,那种见都没见过的东西怎么会有人愿意出高价买?   掌柜上前秉道:“我打听过了,他们卖的这是茗香居特供的,在茗香居那价格不知道翻多少倍,当然有人愿意自己买来自己做,据说那边还教人如何用这东西做吃的……”   也不知道这些是谁传出去的,接下来几天,陆陆续续有人上门买玉米,为了减少说明的麻烦,章娴在门口挂出牌子,一户人家一天限买一升。   人都有猎奇心,加上东西的确是好东西,此话一出,买的人反而更多了。   一户人家可不止一个人,她又哪里查得到是不是同一家人来重复买?这分明就是个噱头!就如这边粮铺三天提一文价,反而会激发人购买。   只是,买的人多了,章娴却从没有提价的意思,反而一下将这边的粮铺给比了下去——这才是章家的传承!仿佛章五叔那边就是歪门邪道一般。   也因为买玉米的多了,会做玉米的人也多了,某些味料便成了稀缺品。   章娴又往四明山跟阿璃商量要卖调味料,阿璃一看,“不如,你把这边山里种的菜也卖一卖?”   这山里头住的人多了,种地的人也多了,各种吃不完的蔬菜,好多都是外面没有的。阿璃特地给章娴介绍了几种种植量最大的,跟村民们商量好分利,同样是卖掉之后再结算,收益五五开。   村民们的种的土地因为兵户的缘故,本就是免税的,可以自由分配,阿璃也在那五座山头有种蔬菜瓜果,寻常的东西,量大也卖不出好价钱,但并不表示卖不掉,烂在地里,不如去换几个钱。   这样一来,章娴的铺子瞬间便被各种东西给塞满了。没见过的价格都挺贵,但因为别处都没有,再贵也有人买,而且还吸引了好多大客户,包括从附近郡县过来的人。   至于寻常的,章娴也不好扰乱市价,只以正常价格卖,但来这里买东西的人多了,销量也能跟上去。   短短一个月时间,章娴的铺子比以前更红火,徐掌柜算了算,刨去成本后,如今他们的收入竟然比之前做粮铺时翻了两倍还要多。   章娴也是个大方的人,以前掌柜工钱是一月五百文,现在直接涨到一贯钱,两个小伙计也从三百文长到六百文,比被四百文挖走的那几个伙计还高出两百文。   听得这个消息,那几个伙计眼红得不得了,却没脸再回去,只得眼巴巴看着。   但想到有一月四百文,至少也比以前三百文要多,也算是个安慰,只不过难免心里还有些不舒服,嘴上就容易漏嘴。   章五叔无意中听到这些抱怨,心里便格外不舒服。   如今他们的粮食已经涨到六十文一斗,比临近郡县刨除运输成本还要高,结果一些需粮大户干脆去最近的惠城买粮。   而一家惠城的粮商看准机遇,乘虚而入,干脆在这边开起了分店。   因为今年章家粮仓收购价被自己抬高了,那成本就到了近三十文一斗,而这个竞争对手有意要占领市场,以平价销售粮食,直接三十文一斗售粮,导致章家新开的两铺不但卖不出粮食,还被江陵城骂得抬不起头来。   都说章五叔他们开的是黑店,坑害江陵城的父老乡亲,更没人去那里买粮。不出一月,你几房新开的粮铺便经营不下去了。   伙计太多,工钱也太高,又毫无收入,家中几房开销也不小,那几房一合计,只得降价。可降价也拉不回寒了心的客人。   章娴只默默看着,暗自庆幸自己这边已经步上正规,要什么都有,并且有用了很多固定的客户,已经不会局限于两百文的高价玉米了。   所以这波价格战完全没波及到她,她该是什么价还是什么价,谁叫外面没有呢,九州天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听说那头把粮价降到二十八文一斗了,这可是亏了本在卖!”徐掌柜唏嘘不已。   章娴倒是淡定,“之前他们买铺子,建粮仓,花了不少钱,又雇佣那么多伙计,近一个月颗粒无收,估计口袋里的确没什么钱了。”   可对方分明就是想耗死他们,他们却跟人打起了价格战,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章娴抱了个西瓜坐在门口忙里偷闲看热闹,顺便招呼一下进铺子挑选货物的街坊。   “幸好娘子你分家早,不然只怕只会也要被坑进去!”那街坊也十分感叹。真是风水轮里转,只是大概谁都没料到会转得这么快。   章娴笑意盈盈,徐掌柜却道:“若东家娘子还在,章家的粮仓也走不到这地步。”   那头粮仓掌柜对章五叔说:“这个月的工钱开不了了,这铺子也不需要这么多伙计,你看……”   章五叔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伙计是他花高价挖过来的,现在若见他们赶走,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去。   但章家其他几房可不傻,最后由老太太出面拿主意,终究还是将多余的伙计给遣散了,甚至连原本有的也只留了一半。   章五叔只觉得自己这脸被打得生疼生疼的,还是被最疼他的母亲打的。   几房都知道,这样跟人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但又苦于找不到出路,倒是二房的提了一个主意:“不如让阿娴给我们一点特别的东西卖卖,她铺子里好多东西外面可都没有,就不怕别人这样跟我们死耗了!”   但要几个叔叔去向侄女低头,他们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当初是他们强硬地逼得她的铺子开不下去,这才几个月就要转头去求她,老脸着实挂不住。   章家老祖母一看这几个没出息的,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我去!我好歹是她祖母!”   祖母马翠花找上门章娴一点不意外,她客客气气地亲自给她上茶,规规矩矩地以孙女的姿态跪坐在下首。   马翠花没料到这孙女儿这般客气,反而那威势有些发不出来。摩挲着茶盏,拉了一会儿家常,见章娴始终不咸不淡地应着,便硬着头皮表明来意。   “你也看到如今你几个叔叔的粮铺的光景,毕竟是血脉相连一家人,你就忍心这样看着?”   章娴抬头浅笑,“阿婆说哪里话,我这边粮铺的钱粮都被他们搬空了,粗略算算也该有数万贯钱,哪能让他们一时半会儿就败光的。”   正常情况下是败不光,只不过没了主心骨,几房都想着分赃,开出各种名目,总账没几下就亏空了。他们口袋里不是没钱,只是这亏空,谁都不愿意来填补,只好哭穷,那这家中便捉襟见肘了。   马翠花不是不知道家中的情况,但是一碗水很难端平,几个都是她的亲骨肉,这些人可不像以前章娴一样可以好好商量,进了自己口袋的东西,谁都不会掏出来,还动不动就在她面前哭,死撑着硬说一分多余的钱都没有,她一个老婆子哪里扣得出来,这能来这里想办法。   粮铺的生意这般艰难,若没其他出路,那几个不成事的只怕很快就要关门大吉,前期投进去的钱都得亏进去,更重要的是,一大家子人,以后生活都没了保障,那可如何是好?   “听说附近郡县的人都来你这里买东西,生意这么大,你一个人也做不完不是?你那几个叔叔虽然做事有欠妥当,但毕竟是一家人,你分一杯羹出来,大家都会记得你的好,以后你若再有什么难事,章家也能当你的靠山不是?”   章娴始终面色如常,不咸不淡地应着,等得马翠花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了口,她才道:“阿婆可能不知道,我这铺子被搬空后,根本没钱进货。这些东西都是别人托我代卖,我是做不得主的。”   马翠花脸色变了变,这分明还是在嫉恨他们搬空了她的铺子。   “看在血缘亲情的份上,我不妨告诉阿婆,这些东西都是璃县主交代给我的,县主的东西,我更是不敢怠慢,若几位叔叔有心,倒是可以去跟璃县主商量商量,或许她能看在章家名号的面子上也给几位叔叔点东西卖……”   马翠花知道没办法在这个孙女这里捞到好处,气呼呼地走了。   那头铺子,几个暗戳戳观察的叔叔见她出来赶紧迎上去,问道:“如何了?”   “这个不孝女,连我老婆子的面子都不给!”马翠花气得磨牙。   章五叔看看那头,气愤道:“那见死不救就别怪我们也不念旧情!”   “老五,你想干嘛?”   章五叔扯嘴笑了笑,“要死大家一起死,岂能让她独活!”   当天夜里,章娴的粮仓失火了,这时惊动了阿璃,阿璃亲自过来看,幸好发现得早,只是烧了粮仓,前面铺子安然无恙,也没有伤着人。   章娴黑着脸看了那头铺子一眼,章五叔正得意地站在店门口,一副假惺惺地哀叹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就烧着了呢,定是看铺子的伙计不小心,大侄女可不要纵容这种伙计!”   昨晚看铺子的大武撩了袖子想过去揍人。   跟随在阿璃身边的王石拉住他。章娴有些愧疚的看着阿璃,“两舱里还有两斗玉米……”   阿璃摆摆手,“这都不是事儿。”   众人一起进去查看了粮仓,阿璃看着灰烬中被烈火炸出来的白色的东西,她记得以前烧稻草时,稻子也能烧出这种东西,味道还不错,说不定这种被火烧出来的也能吃。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从一堆灰烬中捡了一粒放进了嘴里。   章娴见状也拿起一粒吃了起来,十分意外,味道竟然还不错。   “加点糖,更美味。”转头对章娴道:“我该谢谢放火的人。”   章娴点头,“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跟随两人一起来的众人完全接不上这两位娘子的脑回路,一脸懵逼地看着她们。   出得门来,阿璃故意说道:“这是四明山的铺子,竟然有人敢纵火,此事看来应该让明府好好查查。”   说罢,看了章五叔一眼,便走了。那视线明明只是轻飘飘地从他身上扫过,章五叔竟然感觉腿软差点摔在地上。 第76章   至于最后赵寅成如何查,又查出谁,如何惩办,阿璃不关心,连章娴也不关心,她早对章家那些人死心了,也不会将心思放在这些小人身上,她只想尽快地跟上阿璃的步伐,将铺子做好做大。   茗香居的生意越做越大,开始往附近郡县扩张,章娴的铺子也跟着茗香居一起飞速扩张,不到半年时间,连长安的权贵都听说了这两家店的名号,有些甚至不惜爬山涉水要来蜀中吃上一回的。   一天顾臻对阿璃说:“想不想把茗香居开到长安去?”   以前阿璃的父亲开茶庄,便以开到长安为最高目标,只可惜最后因为没有后台没有足够的人脉,亏了本,灰溜溜地回来了。   阿璃对此没有执念,但是也想着若是有可能,便帮父亲圆一次梦想。   “你可是要回长安了?”   “也不是回,似乎有人对我很不放心,想让我这个节度使没事便在长安多待些时日。而现在也到了年底,有大朝会,只怕要等到来年二三月才能再回蜀中。”   “好,我跟你去!”阿璃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顾臻对此很是满意,自己在阿璃心中是不可替代的。   但他这种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上京那天,章娴这个野女人竟然也背着包袱跟了去。   江英携柳氏来送行,交给阿璃一个匣子。   “这里面都是找首饰师傅打造的首饰,在长安不比江陵,别穿得太寒碜被他人欺压了去。”   贵妇们的圈子他们不懂,但大概规矩估计跟其他圈子也差不多。阿璃没有家世为后盾,只怕会被那些勋贵世家给看轻了去。   面对那些权贵,很多事情江英这个叔叔帮不上忙,但作为长辈,能做的,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做到最好。   阿璃打开匣子,里面的珠钗玉环,都是上等成色,只怕二房大半的积蓄都在里面了。阿璃一时喉咙有些干涩,但她知道,这份心意是拒绝不得的。   “谢谢叔父婶娘,阿璃一定不会让人欺负,您二老也要保重身体,我很快就会回来。”   柳氏脸上有点红,低了低头,这份厚礼她是有些心疼,但却也送得心甘情愿。   最后柳氏又拿了一个包袱,“若是见到她们姐妹,县主可不可以代我将这些交给她们?”   江瑶江婉去了太子府,柳氏哪有不惦念的道理,但她这个做娘的,不过是小老百姓,又能做什么?即便是要见上一面这一生怕也难了。   阿璃点点头,她心里是有些同情这个婶娘的,却也无法与她再亲近。柳氏看着阿璃的客气周到,止不住有些心酸,她也知道她没脸面要求阿璃原谅之前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能如此已经是阿璃大度不计前嫌了。   阿璃上马车时,柳氏忍不住追了上去,阿璃掀帘看她,“婶娘可是还有事?”   柳氏想让阿璃照顾照顾那两个孩子,毕竟她有顾侯有县主的身份为依傍,江婉江瑶可是什么都没有,可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口,“没、没事,你好好照顾自己便好。”   “婶娘若是担心阿姐跟阿妹,我能帮的一定帮,但那是太子府,只怕很多事情我也无能为力,更何况,她们也未必肯接受我的好意。”   柳氏摸了摸眼角,“有你这句话,够了。她们如何,端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但无论她们怎样,你要先顾好你自己。”   这是这些年来,柳氏唯一对阿璃说的一句关心的话。   阿璃点点头,放下帘子。马车渐行渐远,马车里,章娴看着阿璃,“县主真不计较了?”   “也许,人是会变的……”   章娴觉得,自己是绝对没这么大方的,自从父母去后,她就不知道亲情是何物了,更不会受困于亲情的绑缚,什么血缘不血缘,对她不好,那些人对她而言就屁都不是!   于妈和太夫人带着孩子和两个奶娘在最舒适的那辆马车上,这边马车就坐了阿璃和章娴,顾臻骑着马跟在他们车边,他本是想跟阿璃说说到长安后的安排,顺道关心关心这位头一次去镇远侯府的侯夫人,心里有没有紧张不安什么的,却碍于章娴也在里面,他便什么话都不好说。   “这是县主第一次去镇远侯府吧?”马车里章娴突然说。外面的顾臻立马伸长了耳朵。   “是啊。也不知道顾家其他人会怎么看我这个商户女?”   “县主何必在乎这些,你又不是为了攀附顾侯才坐上这个位置,更不是靠顾侯才做到今天这些事,他们若真敢嫌弃你,他日过不下去了,合离便是,同样能过得舒适安稳……”   顾臻一抽马鞭,走上队伍前面,对燕十三道:“马上去找一辆马车来!”   自从章娴上马车那一刻,燕十三就已经看出了这位主子气息不太顺畅,他们这些手下没能耐不能迷惑章家小娘子,教她远离侯夫人,但他们真的尽力了。   江勉也骑马走在前头,看到姐夫一脸怒火,不明所以,“姐夫,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臻看他,突然心头一动,“阿勉,你快十六了吧?有没有想过娶个什么样儿的媳妇?”   江勉脸上有点僵,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婚事了?   “我不急。”   “不急怎么行?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如今你眼前就有一个不错的人选。聪明、能干、还能独当一面,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真真的良配!”   江勉脸上陡然一红,姐夫口里说的除了章娴还能有谁   章娴这个女人做事干练也实际,身边的物与人,对她而言就两种,一种是有用的一种是没用的,这样的商人习气他其实并不太喜欢,但是,偏偏她的遭遇像极了他最敬重的阿姐,还与阿姐十分投缘,阿姐也时时将她挂在嘴上。每次阿姐有事吩咐,她都十分专注且认真地倾听阿姐说话,那眼神是有些迷恋的,仿佛阿姐是她心目中一座不可撼动的丰碑。   拿江勉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这个女人谁都可能不管不顾,但绝对对阿姐忠心。能有一个人这般关心帮助阿姐,江勉多少又有那么一点好感,但这些绝对不关男女之情。   “姐夫,我还想等两年……”   “你能等,我可等不了!”   江勉凝眉:什么意思?   燕十三办事效率非常高,转眼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马车。江勉看了看,女眷都已经坐进了马车,这辆车用来做什么?   不需要他问,顾臻只是冲燕十三使了个眼色,燕十三头皮都要麻了,为什么这种事情要他来做?   用将一个小娘子从夫人的马车上请下来,该找个什么理由才不会太丢人呢?   燕十三看看自家主人,说男主人身体不适要与夫人同乘,她一个外人不方便在里面,只怕主人得跟他翻脸。   思来想去,燕十三好半晌才叫停了马车。   阿璃撩开窗户上的帘子,“怎么了?”   燕十三拱了拱手,厚着脸皮说道:“这匹马年纪太大,身体也不够强壮,才走这几里路似乎就不行了,许是车上人坐得太多。我那头又找了一辆马车,若是章姑娘不介意的话,可否移驾到另一辆马车上?”   阿璃瞟了一眼十分强壮的马匹,又瞥了一眼那头有意无意往这边看的顾臻,嘴角抽搐了一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好拂了顾臻的面子,只得抱歉地看向章娴。   幸而章娴是个通情达理的,拱手一揖,“既是如此,那我便告退,正好一路上整理一下长安两家店需要的东西,到时给县主过目?”   阿璃欣慰地点点头,“辛苦你了。”   章娴拱手又是一揖,态度可亲得不得了。直到看到她下了马车,燕十三才松了口气,回头看自家主子,主子一脸淡定,仿佛完全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一般。   江勉这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位姐夫想把章娴塞给他,这飞醋是不是吃得有点过了   这边章娴刚走,那头顾臻便找了个由头钻进了阿璃的马车,还用十分深邃的眼神看她。   阿璃简直对这个男人无力吐槽,“不是说拉车的马太老,载不动两个人么?我怎么不觉得夫君你比阿娴轻?”   顾臻不管阿璃语气中的酸味儿,只道:“我骑马骑累了,帮我揉揉腿。”说罢大字瘫在不算太宽敞的卧榻上。   阿璃简直要被他给气笑了,伸手帮他捏了捏。   顾臻紧紧盯着她的脸,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但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只好自己启口说道:“顾家嫡系如今只剩我一人,我们的阿昭是嫡孙,由皇上亲自赐名,无人能看低。即便是你,也是皇上亲赐的县主,若谁敢贬低你的身份,便是对皇上大不敬,所以,你不必担心那些人的眼光,更无须忍耐什么。若有谁乱说话,该打的打,该撵的撵出去便是,记得,你是当家主母,所有人的生杀大权都在你手中,明白吗?”   阿璃这才明白这个男人怎么突然发脾气,原来是听了章娴说的话。   一时,她心口变得非常柔软,看着男人冷淡坚毅的脸,忍不住将脑袋靠到他胸口上。顾臻被她这没来由的动作弄得身子一僵,完全不敢乱动,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给她营造出一个更加舒适的怀抱。   “我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听着男人突然有些快的心跳,阿璃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我是你的妻子,谁都不用怕,对吧?”   顾臻还算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知道就好。” 第77章   长安城,阿璃曾经两次与它擦肩而过,却没有去真正见识过它的繁华。   经过约半月的跋涉,阿璃终于看见了长安城的大门,也看到了接到消息在这边等候的顾家人。   这马车还未停稳,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便朝着顾臻的马匹奔过去。   章娴对阿璃道:“通常这种人家,都有那么几个小表妹,从小就心心念念要嫁给文武双全的表兄。”   “我从未听顾臻说起过什么表妹,你是不是想多了……”   阿璃话音未落,便听得那头小姑娘热情地呼唤:“臻表兄,你终于回来了!”   阿璃:……   “通常吧,这样的家族养出的来小表妹都有那么几分傲气和自命不凡,对出身不如自己的兄嫂横看竖看都不顺眼。”   果然,那小表妹往阿璃这边冷飕飕地瞟了一眼,很是鄙视,但转头对上顾臻却是单纯无害的笑。   “阿娴,你该改去说书的。”阿璃整理了一下衣服,那头星儿替她撩开帘子,顾臻看到这头,立刻翻身下马,亲手过来扶她下马车,还故意当众伸手抚了抚她云鬓上的小杂毛,并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只要端好你当家主母的架子,接受他们行礼就够了,其他不用管。”   顾臻也是有些叔伯的,但世袭的镇远侯爵位落在他身上,自然是以他这一脉为主,加上他军功卓著,的确令其他几房无法仰望,所以即便辈分比他高的人,都带着几分恭敬客气,更遑论平辈和子侄辈。   顾臻看重的人,他们自然也不敢怠慢,所有人看起来都恭敬有礼,表面十分和谐,只有那小表妹看人是斜着:这个商户女长得还挺好看的……   这是就是崔茹月对阿璃的第一印象,但要承认自己输给她,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天也冷了,顾母因为顾着小世子,便没有出来,只挑开车帘道:“都是一家人,回家慢慢叙话。”   顾臻扶阿璃上马车,崔茹月见得也笑嘻嘻地道:“表兄,我可能跟表嫂同乘?”   顾臻并不立刻作答,而是看阿璃,阿璃点头,他才点头,还叮嘱道:“你表嫂一路舟车劳顿,不要太聒噪!”   “我识得轻重,表兄放心!”   崔茹月刚进马车,顾臻小心掩好帘子,以免这北地的风冻着阿璃,转头便见章娴不咸不淡地站在马车旁,大有你挡了我道的意思。   顾臻头一回没拦章娴跟阿璃同乘,放了她上去。   直看到章娴上车,一直旁观的江勉才稍稍松了口气,转头,发现自己姐夫似乎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他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他们竟然是很信任章娴的,仿佛他们不在的地方,只要有章娴陪在阿璃身边,他们就可以放心似的。   这种感觉很诡异啊!   崔茹月一上车就将阿璃打量了几个来回,脸上始终挂着甜甜的笑,但这种笑意却并没有到达眼底。   阿璃毫不回避地看着她,“表妹这般看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崔茹月这才收回视线,“你长得很好看。”   “姑且当这是表妹对我的赞誉,我收下了!”   崔茹月:这个商户女脸皮还挺厚。   但她是个有教养的世家女,断不会跟一个商户女撕破脸,她要用自己的学识修养让这个商户女折服,于是,崔茹月又道:“可是要做镇远侯府的当家主母,光是长得好看是没用的。这长安城比你长得好的美人俯拾即是。”   要以美色侍人,总有色衰一日,聪明人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阿璃觉得小表妹的提醒还是很善意的,“可是,阿臻似乎就是喜欢我的模样,他孤身二十余载,长安城美人再多,也没娶上一个,可见,这个也是看眼缘的。”   这个商户女竟然如此无耻?   崔茹月从来没见过如此没自知之明的人,通常被人这般指责,不是暴跳如雷就是冷漠以对,可这个女人,似乎自得其乐,很是不以为然,果然小地方来的商户女就是见识短浅,恐怕连她的话是好是坏都分不清楚!   “县主喝口水,这长安太过干燥,你先润润嗓子。”章娴从旁边的拿出密封的罐子,里面是她亲手制作的柠檬汁,十分滋润养颜。   罐子一打开就,崔茹月就嗅到了香甜的蜂蜜和果香味儿,这香味几乎是扑面而来,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本能地咽了口口水。   她世家女的形象就在那声刺耳的“咕嘟”声中被碎成了渣渣。   她紧张地看着车里另两个人,另两人一点反应也无,好似根本没听见,她尴尬的脸色才缓了缓。   阿璃接过章娴递到手中的一盏柠檬汁,温和地看着崔茹月,说道:“这是阿娴亲手做的,柠檬也是我们自家种的,太夫人也十分喜欢,你要不要尝尝?”   若只是前半句,崔茹月的世家女身份绝对不允许她吃商户女自己弄的东西,当听到姑姑也喜欢,那就勉为其难也尝尝吧。   但这一入口,那温润的感觉从后空一直滑进肚腹,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眼睛都明亮了几分。   章娴看她那馋样儿,含笑又给阿璃倒了一盏,原本她以为是多难缠的世家女,原来两句话就被县主打发了,倒是她多心了。   崔茹月喝完一盏,看见挂在盏沿的诱人又浓稠的液体,好想伸舌头舔干净,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她快速地用舌头扫了一圈,快速正襟危坐,将空盏放递到章娴手里。   章娴也不嫌弃,收拾好,又端出一叠还有热气的南瓜饼放到她手边,“崔姑娘这般瘦,该多吃些才是。”   崔茹月看着黄橙橙的诱人姿色,即便不入口她也知道,那该是如何的软糯香甜。   章娴随手端出好几样吃食,又给阿璃倒了一盏绿茶,才将这几日整理出来的东西给阿璃看。   两人坐在一起,低声交谈,从茗香居的布置到食材茶点样式的选择上,巨细无遗。章娴负责做出细节规划,阿璃再在她所有的规划上进行修改。   不得不说章娴做事十分细致周到,阿璃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她都想到了,并且做了妥善安排。   崔茹月一边吃着叫不上名儿来的美味,听着两个美人低声细语交谈,只觉得她们一颦一笑都和谐得犹如喝了柠檬汁一般温润宜人,比长安城那些世家贵女们动不动就明讽暗讥,非要跟人比个高低舒服多了。   不,不对!不能因为吃点人家的东西就变节!   商户女就是商户女,怎么能跟世家贵女相提并论?   但不管怎么拒绝,等到镇远侯府时,崔茹月悲催地发现自己吃多了,马车停下,准备起身时,她竟然打了十分响亮的饱嗝。   这次可比上次吞口水声音大多了,可那两人又像是没听见一般,完全无视了她。   崔茹月不满地看着两个随便丢出几叠吃食就当她不存在的商户女,“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车里还有第三人?”   两个商户女这才肯将头从眼前案几上摆放的纸张中抬起来,一起看向她。一个美得倾国倾城,一个沉稳干练冷漠沉稳,可那眼睛,都像是有穿透力一般,直射她灵魂。   崔茹月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没教养无理取闹的小丫头片子,看起来可笑又丑陋。   她一个仪表可进宫当表率的世家女一不小心就这样被人给生生比了下去,之前一直能保持的和谐笑容,便再也端不出来。   “表妹,怎么了?”阿璃开口,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她的暴躁。   崔茹月反而没脸发脾气了,没好气地提醒道:“到府了,表嫂不想看看你在长安的家是什么样的么?”   阿璃挑开帘子看了一眼,“果然到了。阿娴,这事就先这样办,也不急,估计那头运货的马队也没这么快到位。”   “嗯,那我就先去看看店铺里有什么要改动的地方。”   崔茹月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依然不离正事,这才觉得,她们大概是真的太投入了,的确没照顾到她。   明明是故意来找茬的人,就被人用几碟吃食打发了,当她是没长大的孩子吗?   崔茹月下了马车,脸上有点不好看,却偏偏又什么脾气都不好发作,自个把自个委屈得不行。   章娴抿抿嘴,不用说,她就是故意的,这还真是个孩子呢,看来自己太高看她了。   这种王公贵族很多府邸都是皇上赐的,那规格排场自是不一样,皇上对着镇远侯府似乎比别家更上心些,亲自下旨修缮扩建过两次,一次是顾臻领镇远侯爵位,一次是顾臻娶妻。   就算主人不在,也不妨碍这座府邸被打造成长安城首屈一指的富贵豪宅。   一行人进门,那头该生火的屋子也生了火,要洗漱的,热水也都一一送进了屋。   阿璃洗漱了一翻,容光泛发,眉眼比以往更明媚了几分,顾臻看着自己的妻子,都觉得勾人。   扶着妻子出门,感觉整个花园尽失颜色,顾臻搂着阿璃一截软腰,手就是舍不得放下来,嗅到阿璃身上淡淡的女儿香,心旷神怡,精神头也跟着高昂了几分。   两人一起去太夫人安歇的地方扶她出来,于妈也换了身喜气的衣裳,这还是顾母刻意为她挑选的布料,两人一起缝制的衣服。虽然两人一个是主一个是仆,衣服看起来却像是姐妹装,事实上她们这些时日的相处的确情同姐妹。   于妈亲自抱着小世子,由星儿陪着一起过来见客,江勉则与章娴跟在后面。   顾家人大多已经在正堂,其实今日就是认个脸熟,毕竟新妇进门,这还是头一回见家人,虽然不算郑重,但是该送的礼都没少送。   这种家族,有一点倒是比阿璃想得简单,顾臻和顾母待她的态度似乎决定了其他人待她的态度,所以,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她的身份做出一点不合时宜让损她颜面的事。   至于小阿昭,这可是嫡出的小世子,自然是所有人最为关心的对象。连崔小表妹都觉得,阿璃就算样样不好,这孩子却是生得极好的。 第78章   几个叔伯都是见过大世面也是极会做事的,席间隔房大伯主动问起阿璃开茶楼的事情。   其他叔伯也都认真听着,并没有任何人露出不该有的表情。阿璃知道,这是大伯故意为她制造的机会,也算是为她正名,以后她的茶楼便都有这些叔伯罩住了,谁都不用怕。   阿璃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将茗香居的特色说了一遍,并专门为这几房叔伯送上特制的紫檀木牌子,拿着这个牌子就能在茗香居随便吃。   “我可是听说上回陈郡王带着妻子乔装改扮特地往去蜀中吃茗香居的茶点,结果现在还不肯回长安,如果他知道茗香居开到长安来,估计得怄死!”   “千里迢迢,那路可不好走!”   “指不定现在陈郡王正在回京的路上,顶风冒雪的,当真可怜。”   崔茹月看到这牌子这才注意到,“茗香居原来是表嫂开的茶楼?”   她简直要惊呆了!   她是知道这个表嫂卖茶,有茶庄子,甚至连晋王都带了几罐茶回京给达官贵人们品尝。但也仅此而已,所以她也一直认为,表嫂就是靠着表兄开茶庄子捞私房钱的,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可耻。   但如果是茗香居的,那可就不一样了。对世家大族而言,要赚钱,不难,但要让所有人认可那样的高价,还人人推崇,就非一般人能够做到。   虽然崔茹月有点受打击,但是也为自己今日被美食诱惑找到了完美借口。如果是被世家贵女只闻其名,想吃却吃不到的茗香居的美食俘虏,那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了。   “茹月若是不嫌弃,可以经常过去玩。里面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   崔茹月脸有点红,骄傲地扬了扬头,“有空的话,我定会去为表嫂捧场。”   不管别人说什么,阿璃始终笑容清浅得益,招手跟星儿说了几句,不多时,厨房便端上准备好的几样菜肴,这都是别处没有的蔬菜瓜果炒制的,做法也不输给御膳房,而且更多样美味。   而女眷们,食案上多了一只装着饮品的杯子。而男宾们的杯子中,是四明山今年新酿的果酒。   阿璃还亲自动手为众人分玉米烙,因为她自己喜欢,也希望别人喜欢,随口便夸了两句,一点不见外。   顾母看看自己的儿子,满眼欢心的笑,儿子的眼光就是好。私心里,她是非常喜欢这个媳妇儿的,而媳妇儿也一点不做作扭捏,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就跟这些亲戚格格不入。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她相信就算在坐的心头有疑虑,慢慢地也会赞同这个孩子的。   在接下来的宴席中,几乎每道菜,每种饮品和酒水,都是极少见到的,阿璃都一一为他们斟上并介绍。   顾臻骄傲地看着这些叔伯婶娘被阿璃哄得面色红润双眼含春,觉得差不多了,便招呼阿璃自己回来吃,担心她饿着了。   婶娘取笑道:“阿臻这般疼媳妇,你怎么不自己来给我们斟酒分食?”   平素顾臻其实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即便是亲人都很少能与他开玩笑的,但这回回来,所有人都发现他变了,变得有那么点接地气了。所以席间说话也随意起来。   “婶娘既如是说,那我恭敬不如从命。”顾臻起身,但没忘记将阿璃拉回来,让她坐下好生吃饭。   崔茹月再次被惊呆了,她怎么觉得自家表哥高冷金贵的人设就这样不知不觉全面崩盘了呢。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晚间,阿璃趴在顾臻怀里睡不着,明明身体很累,可精神却有些亢奋。   “你那些叔伯婶娘都是好人。”热情有礼,对她不管是不是真心喜欢,但却是真心的好。她能清楚感觉到这种大世家的人那股拧在一起的精神头儿。他们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仕途和产业经营,同时不忘为整个家族的利益共同努力。   这是一种很温馨的氛围,是她长这么大从未感受到过的。   “以后他们也是你的亲人了,不用跟他们客气。”   顾臻摸摸阿璃的爪子,有点凉,便将被子往上面拉了拉,直拉到阿璃的耳朵上,将她不听话的爪子也塞进被子里。   阿璃感觉到感觉到男人的热气儿,脚丫子便往男人身上钻,把顾臻冻得一个哆嗦。   “脚怎么这么凉?”   “你有见过女人手脚暖和的吗?”   “我就没见过什么女人!把脚抬上来!”   阿璃跟死鱼一样趴着不动,顾臻只好自个起身,换了个方向,将她的脚丫子握在手心一边揉捏一边搓。阿璃看着灯光下男人俊美的脸,感觉到热量从冰冷的脚趾间传递过来,突然觉得这种幸福让她有些怀疑曾经自己是不是受过那些苦。   “你为什么想到娶我?”之前她有怀疑过顾臻是为了那个孩子,或者是为了迷惑那些对手才选择了她这个对他而言毫无用处的人为妻。   因为她自己对感情无所谓,所以也并不关心他为什么要娶自己,直到今日小表妹问出这个问题,她头一回开始反思。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一时鬼迷心窍……”   阿璃一脚丫子踹过去,“我才是鬼迷心窍嫁给你呢!”   男人失笑,笑得肆意张扬,扑过来压住她,捏她的脸蛋儿,阿璃打开他,“你的手刚才捏过我脚!”捏完脚又来捏我脸,你恶心不恶心啊?   “你倒是嫌弃上自己的!”顾臻起身去净手,“说不定我就是喜欢你有自知之明!”   阿璃觉得,男人根本没句实话,懒得再追问,兀自窝在温暖的被窝里睡觉。   睡到半夜,阿璃似听得淅淅索索的声音,睁开眼,窗外一片白净。   “下雪了。”她摸了摸身边,却没摸到顾臻的人,莫名有点心慌,披衣起床,掀开层层帷幔,只见顾臻正坐在暖榻上处理公文。   烛光不甚亮堂,许是怕太过明亮影响到她睡觉。阿璃取了旁边的烛台拿过去点燃,顾臻这才察觉到她,“怎么不睡了?”   “听见下雪声就起来了。”阿璃头一回意识到,她从来没有像别的妻子一样伺候过顾臻,不管是穿衣叠被也好,还是磨墨陪伴也罢,一直以来似乎都是顾臻这个大男人在侍候她。   从架子上取了狐皮大氅披到顾臻身上,阿璃又在暖炉上煮了水,加入特别密制的果干,味道酸酸甜甜,很是爽口。   顾臻看着她端到手头的杯子笑,“通常,夫君秉烛处理公务,妻子都会亲手煮羹汤当夜宵,我家夫人还真是省事。”   阿璃郁闷了,顾臻说的都是事实,连陆焕之曾经熬夜,她都是煮过的,怎么到了顾臻这里,自己似乎从来没意识到要为他做点什么呢?   “今日你将就着,明日我再给你做,可好?”   顾臻失笑,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我在跟你开玩笑。天色不早,你先去歇着。”   阿璃抽出手,“我不困。”说罢挽了袖子帮他磨墨。这边磨好,她又拿出章娴整理的东西看起来,时不时提笔标注修改一下。   顾臻觉得,夫妻俩一起在灯下办公也是不错的。   顾臻和阿璃一起回长安,不过一日时间,已经传得长安城沸沸扬扬,今晚注定很多人睡不了好觉。   而睡得最不安稳,头一个睡不着的就是陆焕之。前一晚,清平公主一时来了兴致,温香软玉地攀上陆焕之的肩膀,倾吐着撩人的气息,而陆焕之却始终提笔写字,连头都未抬一下。   公主何等尊贵的身份,求欢竟然被拒,就算陆焕之是她心仪的驸马,也难免使些小性子,转头便奚落道:“天色已晚,本宫要安寝了,夫君若还要写字画画,就去书房!”   若换做往常,陆焕之知道她生气还会来哄哄,谁知道今日陆焕之竟然道:“既然公主累了就先歇着吧。”转身还真的去了书房。   清平公主那个气,直接拴了门,想着陆焕之待会儿回来给他点颜色瞧瞧,她自己连睡觉都没睡个安稳,就等着陆焕之来敲门。   如今天冷了,她还是很担心自家夫君被关在外面冻坏的。结果折腾了一宿,自己没睡着觉,却一宿也没等来陆焕之。   转头,绿莹来拿这个月陆母的月钱,清平公主瞥了一眼绿莹,说道:“我听闻她前几日又摔坏了一副茶具,这是这个月的第三副。这公主府的茶具都是精挑细选的龙泉窑,在外头可是很昂贵的,摔个一副也就罢了,没事就摔上三四幅,我这公主府也侍候不起。”   说起摔茶具这件事,绿莹也有些阴郁。这头一副被摔坏,那还不是被这个公主给气的,第二副则是陆母嫌她不争气,明明是陆焕之的同房,结果这么多年硬是半个蛋都没有,这第三副,便听闻阿璃要随镇远侯回长安给生生吓的。   公主府库房茶具多的是,这个时候却说出这话,只怕是这公主故意要为难她,让陆母难看。   绿莹可不会当这两头的受气包,也不跟公主争辩什么,转头便如实告诉了陆母。陆母气得磨牙。   “以前那江璃再不好,却也不会这般待我。”至少陆家的钱都是握在她手上的,即便这些钱大多数来自阿璃的茶庄。   这个公主倒好,中馈不让她参与也就罢了,竟然还克扣她的月钱。这口气陆母怎么忍得下去?   陆焕之下朝回到家中,陆母便到他面前哭述,哪有不明白清平公主在借题发挥,只得亲自登门告罪。   清平公主岂是那么好哄的,当天晚上陆焕之又被关在门外。只是今日他没敢像前一晚直接睡书房,而是站在公主房门外,这一站便是一两个时辰。   雪花沸沸扬扬飘落时,他早已被冻得浑身冰凉甚至身体都僵了。看见这雪花铺面大地,突然便想起陪阿璃在院子里堆雪人的往事。   阿璃喜欢雪,每到下雪天都喜欢堆上几个雪人玩儿。以前在偏远北地,即便日子清苦,但总有欢笑,也过得轻松自在。明明不过一年时间,却仿佛过了半生,那些美好的回忆遥不可及。   偏偏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怨不得任何人。   房门终于还是打开了,陆焕之却冻病了,数日起不得床。   另一个没能睡着的是陈国公府的小娘子陈芝华,这是长安城公认为最可能嫁给顾臻的人,贵女圈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陈芝华跟顾臻青梅竹马,从知事起,陈芝华就爱慕顾臻。   去年的这个时节,晋王在御前进言,为她与顾臻指婚,这婚事没指成,今年这个时候,顾臻却带着娇妻和小世子一起回京了。   这样的打击叫她如何一下咽得下去?   “娘子,天色这么晚了,该安寝了!”贴身侍婢翠娥再次提醒。   陈芝华在灯下写字静心,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翠娥知道,她是因着顾侯的事情难以入眠吧。   “那个江璃,到底是个什么人?”问出这句话,陈芝华觉得很折损自己的颜面,但她就是忍不住。   翠娥秉道:“奴婢只听说她是驸马爷陆学士的下堂妻。”   不说还好,一说陈芝华心里更是郁结得慌:一个被人丢弃的破鞋,到底哪里比她强?   顾臻为什么会选她? 第79章   顾臻这边一回长安,登门拜访的人那是络绎不绝。在长安城中,几乎所有勋贵世家都知道,顾家这个镇远侯很难攀上关系。一个八百石的侯爷,其实身份并不算高,高的是顾臻自己掌握的兵权,以及顾家各房手中的权势乃至太夫人的娘家清河崔氏。   且不说顾家这头如何,清河崔氏那是连皇家都不屑于理会的千年世家大族,说起来,曾几何时李氏皇族在他们面前那就是上不得台面的泥腿子。   记得李唐刚建立时,皇帝为一位皇子向清河崔氏下聘一位小娘子,还被清河崔氏给拒绝,这回顾臻带回来一个一无门第二无清白的商户女做侯夫人,很多人都在等着看笑话,结果没料到顾臻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阿璃带来见那些登门拜访的贵客。   还特地举行了祖宗祭祀,正式将阿璃和小世子阿昭写入族谱,场面盛大又和谐,崔家家主顾臻的大舅还亲自送上贺礼,据说是崔家祖传的玉如意,可见对整个外甥媳妇是很是重视和满意的。皇帝也亲自遣人送了贺礼上门道喜,这让那些想看笑话的人都觉得脸上有点红。   这些事自然也传得整个长安城都沸沸扬扬的。公主府和陈国公府又哪里能幸免。   陆焕之冻病了,连日高烧不退,惹得清平公主寝食难安,连晚上也要亲自侍候,可见她的真对陆焕之上心的。可侍候到半夜,乍然听得陆焕之在叫人的名字,清平公主以为他醒了,叫的自己,赶紧上前握住他的手,一脸喜色地道:“陆郎,我在。你可是渴了,还是饿了?”   就在这个兴头上,一个“阿璃……”丢下来,砸在清平公主脑袋上,当即便红了眼。   她终于明白陆焕之这些日子的反常,原来还心心念念着那个阿璃。   清平公主是何等骄傲自大的人,自打在琼林宴上看上陆焕之,还被陆焕之拒婚之后,就对这个阿璃心生嫉恨,后来阿璃嫁了个招惹不得的镇远侯,为了阿兄的大业,她忍了。   可现在,自己贴心伺候的夫君病中竟然呼喊着前妻的名字,这叫她如何忍得下去?   恰好那头陈芝华来找清河公主玩耍,她们算是从小长大,又都是天之骄女,只是清河公主性格外露,行事销赃跋扈,陈芝华则跟她截然相反,性格十分沉稳内敛,行事作风也从不会越了规矩。   可就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相处得很好。   陈芝华一坐下便说起镇远侯府的事情。如今大街小巷哪个不提的。毕竟顾臻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而阿璃的身份也着实遭人诟病。   “这位侯夫人虽出生商户,但也是圣上钦封的县主,她如今回京,我们是不是该为她举行个接风宴?”   清平公主一听,这个主意不错。   “那就办在梅园吧,那里雪景好。”   阿璃当天就接到了公主府送来的请柬,请柬上说,让她翌日去梅园赏雪。   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情是挡不住的。   转头她问顾臻,“这京中贵妇聚会可有什么讲究?”   顾臻探头看了一眼那请柬,公主府,清平公主可不像那么善解人意的人,加之上回在江陵城她吃了个哑巴亏和阿璃的身份,只怕会借机找回场子。   “讲究倒是没什么,我让茹月陪你过去。”   阿璃也没拒绝顾臻的好意,毕竟长安她人生地不熟,对这些勋贵圈子贵女们的花样更不熟悉,有人陪着,她也安心一下。   翌日一早,崔茹月便领了顾臻这个表兄的命令来给阿璃梳洗打扮,嘴里还很是傲娇嫌弃,“我这手艺拿到长安城那可是数一数二的。阿娘让我替她腕发髻我都不会轻易动手,今日便是看在表兄的份上,又看你新妇刚入门,才勉为其难挽一回。”   阿璃看着崔茹月娇俏的脸,“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崔茹月撇撇嘴,将阿璃端详了半晌。赏雪不是什么正经场合,最要轻松惬意自在的。崔茹月最后给阿璃挽了个随云髻,也只配了两样简单的发饰,若放在别人那里,这装扮就素淡了。但阿璃本身长得偏浓艳,即便不上妆也有些魅人,自然要简单素净点好。   至少崔茹月是这般认为的。一翻捯饬,她发现这个表嫂美艳程度又上了几个档次,小脸儿便有些不好看。   尤其是看到镜中的自己,一下就被碾压下去了,好歹她在长安城也小有美名的。   “茹月这手艺果然不错!”阿璃笑容清浅,眉梢只是微微上扬,可崔茹月就觉得她在勾引她,还很不争气地小心肝儿蹦跶了两下,俏脸微红。   赶紧撇了撇嘴,表达自己的不满意,“也就将就着看了。”   阿璃转头看她,“为了你这手艺,晚上回来,我亲自给你做点你没吃过的东西。”   崔茹月一听,还没怎么着呢,那口水就开始往外流,“这可是你说的,待会表兄嫌天冷又不让你下厨,我可不依的。”   她实在不明白,就算是世家贵女,也没有说不让下厨的,怎么这位表兄就这么宝贝着了,难道那菜刀还长了眼睛,专门往长得好看的人手上砍?   “放心,说到做到!”   两个美娇娘携手出来,刚走出院子,那头章娴便迎了过来,依然是清新朴素的装扮,连多余的脂粉都没舍得抹点,却道:“县主可是要去赏雪?阿娴可有幸陪同前往?”   崔茹月横看竖看都觉得这个女人阴魂不散,只要她这个表嫂出现,这位就总能找到她。她时常见她们走在一起,谈天说地,总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这本也没什么,只是,只要她出现,自己在表嫂这里就会成为一个花瓶,连话都插不上一句。   所以,她是很不乐意跟她一路的。   “表嫂若让她去,我可就不去了!”崔茹月威胁道。   阿璃不明白了,“为什么?难道你们吵架了?”不能啊,章娴这个人有些时候脾气暴躁,但是那也是看对什么人,对于一般人而言,她的脾气好得就像是水,你就是颗小石子,点进去她有本事连点涟漪都没有。   崔茹月气鼓鼓的,不好意思说自己跟她在一起一下就给比下去,只得说,“她传得不体面。”   虽然商户女身份低,很多颜色和面料穿不得,但是,章娴却是个十分有品位的人,绝对不会出现不体面一说,若真要挑刺,也只是她身份决定的那些东西。   这回阿璃还没启口,章娴率先说道:“那就当我是侍候两位的侍婢。”   崔茹月是自认为很有教养的,绝对不会以身份压人,章娴说到这份上,倒像是侮辱了她的修养。   “我可不是仗势欺人的人,你想去就去吧,我就当没看见你。”   说罢率先出门上马车。   这回为了自己的存在感强点,她紧紧扒着阿璃坐在一起,不让章娴靠近,可当章娴一碟一碟拿出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吃食后,她就渐渐忘记了这一茬儿,等到了梅园发现,自个又吃了一路,而章娴又一路独占了表嫂。   这让崔茹月怒火中烧,偏偏又不好发作,再看那章娴,毫无自知之明,面对自己的怒火她竟然表情淡得出水,只对表嫂道:“外头凉,县主把斗篷披上。”   还很是温柔体贴地帮表嫂披斗篷,表嫂也不见外,竟然就坐那儿让她披,完了还神兽帮她披……   这下崔茹月不淡定了,拽了拽自己的斗篷,看着阿璃,也不说话。   阿璃见状,伸手过来,章娴很不识趣地道:“我来吧。县主抱着手炉,别冻着。”   崔茹月那个气啊,恨不得将自己手上的手炉砸章娴脸上去。可章娴依然一脸云淡风轻,脸上是不咸不淡的温柔,直堵得她呕血。   她终于明白表兄为啥不待见章娴了。有她的地方,谁都别想染指表嫂。今日她跟来,莫非有当护花使者的意思?   三人下了马车,自然有人来为她们领路,只是到地儿的时候,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崔茹月本想问一句,领路的人已经走了。   周围连侍候的下人都没一个,这特么什么意思?   这初雪下了两日,积得很厚,现在正是化雪的时候,外面冷得不一般。   崔茹月因为清河崔氏嫡系贵女的身份,崔茹月从来没在外面吃过瘪,准确来说,向来只有她欺负人,还轮不到别人来欺负她,就算皇族都不例外,不过她修养好,自不会跟一般人一般见识。   但今日这事,分明是有人故意要针对她的表嫂。   这个表嫂虽然她也不中意,但还轮不到外人来欺负。   “我去找人!我就不信,这些人还真能躲着不出来了!”   阿璃却一把拉住她,“我给你烤番薯吧。这里风景挺好,这亭中也有火炉,正合适。”   那头崔茹月竟然从斗篷下面掏出笔墨纸砚摆在亭中桌子上,煞有兴致地画雪景,一点不为这事所动。   崔茹月愣了愣,她们来不就是赏雪景的么,主人来不来,怠慢不怠慢,压根不是事儿。   看着两位如此淡定自如,崔茹月突然意识到自己虽然自恃有教养,但似乎境界压根没办法跟这两位相提并论。   看阿璃低头生火,完全没有侯夫人的架子,但这种粗活也丝毫没有折损她的容颜,那份恬淡反而比之前看着更撩人。   “我能帮什么忙?”   “你若不嫌麻烦,去把马车上最大那只食盒取来,今日我给你做烧烤大餐如何?”   崔茹月一听,那眉眼瞬间被点亮了,屁颠颠地往外跑,也顾不得什么贵女形象了,反正这里也没人。   章娴正在碾墨,转头轻笑,“县主喜欢雪?若能一边赏雪一边吃烧烤,再有美酒,那就更美好了!”   “你想要的,一样都不会少。”在某些癖好上,阿璃跟章娴是非常契合的。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开怀大笑的章娴,脸上笑容又温暖又浓烈。   那头冬暖阁,以清河公主为首的贵女们都在这里吃茶。   “公主觉得那个阿璃能忍多久?今日外间可冷得很。”   “怎么,你觉得本宫故意怠慢了她么?那里可是有火炉的,她一个商户女难道连火都不会生?本宫可还是给她准备的上好的白碳!”   众人觉得,这清平公主着实阴损,这种天把人约出来,却丢到一个破亭子里,不冻坏才怪。   她们就等着那个商户女气急败坏送上门来,任她们踩扁搓圆。人一旦动怒,乱了心神,要拿捏便容易得多了。 第80章   一个商户女堂而皇之地进入勋贵世家这个圈子,谁都觉得拉低了自己的身份,心里自然是很不乐意与之为伍的。于是这一说,便越说是同仇敌忾,就差当面宣布让阿璃滚出贵圈。   陈芝华静静地坐在一侧喝茶,并不参与这些是非争论,可心里却比谁高兴。   “细说起来,芝华,你与顾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也不一般。去年还差点被圣上赐婚,若不是她,只怕今日那侯夫人的位置早就是你的了。”   陈芝华的伤口就这样被人触不及防地撒了一把盐,幸而她涵养高,面上一点不露。   “因缘之事,天注定,这大概就是命数。”   看这一叫一个云淡风轻,心无尘埃,当真叫人敬佩得紧。   “还是芝华你涵养好,若换做是我,我非得趁这个机会给她点好看不可。你们都没瞧出来吗?顾侯是今年四月正式成亲,但是小世子却已经这般大了,传言说是小世子出生后才成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因为阿璃生出了儿子顾侯迫不得已采娶了她……”   这可激起了这些贵女们的集体讨伐。   很多平头百姓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勋贵之家,其中最便捷的方法便是给怀上这些世家公子的孩子。   只怕这个阿璃走的正是这条道。   “难怪驸马爷要与她合离……”   此话一出,清平公主立刻黑了脸,谁不知这位最忌讳的就是陆焕之有个前妻,还曾因为这个前妻拒绝她这个尊贵的公主,偏偏如今这个前妻还嫁给了权倾朝野的顾侯,任谁都会觉得这件事如鲠在喉。   而这次赏雪茶会,就是清平公主提起的,目的就是整治阿璃。   贵圈有些东西,心知肚明就好,说破了难免有损颜面,所以谁都不会启口,那人自知失言,赶紧闭嘴。   清平公主也不想叫人小瞧了她去,自是不好当面发作,对身边的宫女吩咐道:“叫人盯着那边,有什么动静及时来报!”   这边在算计着阿璃这边何时憋不住打上门,那头阿璃的烧烤已经香气四溢,细火慢烤,白碳烤出来的没有熏烟,看起来十分漂亮。   崔茹月看着阿璃将一支鸡翅烤得外焦里嫩,那特制的香料往上面一撒,香气几乎直灌肺腑,口水便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阿璃瞥了她一眼,眉眼浅笑盈盈,特别温和可亲。   将烤好的第一支鸡翅递给她,崔茹月接过,却偷偷看了一眼章娴,章娴在作画,她小声道:“我一个人吃会不会不太好?”   阿璃笑看她:“这里没外人,你年纪又最小,这是应该当的。”   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了一点,但她喜欢!   崔茹月赶紧尝了一口。结果这一口吃下,那香味更是勾得口水直流。   她的家世好,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可就是没吃过阿璃给她的这些东西,还有这独特的味道。   “好吃么?”   “嗯嗯!”崔茹月连连点头。   “我刚怀上阿昭的时候,那时吐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你表兄就时常给我做这些,他做出的味道很是不一样,比我做的好。”   章娴微微蹙眉,没料到这东西竟然是顾侯捯饬出来的,回头她也要好好研究研究做出让阿璃满意的美味调料来。   崔茹月也瞪大了眼睛,还诡异地眨了眨,“表兄竟然这般体贴?我以前怎么没发觉?”   “他是个很贤惠的男人!”阿璃夸赞道。   崔茹月抖了抖,男人被爱妻形容为贤惠,不知道她表兄会不会呕死。   不管,管他呢,自己有得吃不久好了么?   来这边查看情况的一个小厮。外面阴冷,那些娇滴滴的侍婢自然是不会出门的,连这小厮在冰天雪地里跑也是很不乐意的。   他心里还盘算着,这位被丢弃在这边花园的侯夫人看见他会不会发飙,就闻到了那诱人的香味,当即鼻头发痒,口水直流。   钻过月门一瞧,我去,这三个小娘子还真是回享受,真的在赏雪画画吃烤肉。那烤肉还香得很是诡异。   章娴正对唯一入口月门,自是一眼就瞧到那个小厮,小厮本是要偷偷查看的,却被她逮了个正着,神色变得有些慌乱。   章娴露齿一笑,那叫一个温和宜人春风化雨啊,旁边啃鸡腿的崔茹月瞧见不自觉地抖了抖。这个女人,笑起来的确好看,可怎么感觉意图不纯呢?   她转头便见月门站着的人,心里暗了暗,不用说这是那头派来打探她们这边情况的。   崔茹月很想将这个人拎过来出口恶气,却见章娴笑容放大,竟然透出几分妩媚,“天寒地冻的,小郎君要不要过来烤烤火?”   其实崔茹月是很不明白章娴叫这么一个外人过来的意图的。但没多会儿,那小厮便接替了阿璃手中的活儿,阿璃也终于得空吃串烤肉,她才明白过来——这个妖孽原来是在拉苦力,怕辛苦了表嫂。   意识到这点时她又有点脸红,自己竟然蹲在这里吃了半天,表嫂却一口未尝到,着实过分了些。可谁叫表嫂烤的这般好吃?   “这是昨儿个大伯家送来的驴肉,味道还不错,你尝尝。”阿璃将一串驴肉递给正在画画的章娴,章娴到过谢,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肉烤得很嫩,味道也刚刚好。   崔茹月狠狠啃了一口自己的鸡腿儿,眼睛泛红。这个章娴就不知道避嫌吗?竟然让表表嫂喂她?我可是表嫂的亲表妹,她都没喂过我!   “茹月,你要不要吃一口?这个真不错!”   崔茹月傲娇了,第一个没想到她,被章娴吃了之后再给她,她才不要呢。   “那里还有,我待会儿自己烤。”   阿璃不明所以,这小丫头片子怎么突然一下生气了?   看那位烤肉的小厮目光灼灼地盯着肉,还不停咽口水,阿璃很是善解人意地让递给他一串驴肉,接过烤架上的东西。   小厮受宠若惊,却还是知道分寸的,根本不敢吃,反而跪地上行礼。   崔茹月很不耐烦地道:“别搞这些虚的,在这里没必要。赶快吃了,帮着烤肉。这梅园不是晋王的么?连个下人都没有,还要我们客人自己动手,太不像话了!”   这分明是借题发挥。小厮不自觉地流了一把冷汗,两口吃完一串,差点连那味儿都没品出来又来帮忙。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感觉到这肉味肉很是不一样。   冬暖阁见这边打探消息的人迟迟不归,于是又派了个人来。毫无意外又被章娴给抓了,继续拎来干苦力,阿璃终于可以解放出来。   烤肉全交给了两个小厮,这边温酒煮茶。   章娴也画好了一幅画,与她坐在一起,一道品茗饮酒,吃烤肉,那模样潇洒恣意,看得崔茹月羡慕得眼珠子泛红。   只怕她们这样子,被长安城那些自恃不凡的风流才子看到,都要自叹弗如。   崔茹月明明很羡慕,可就是硬端着自己大家闺秀的架子不与她们“同流合污”,小脸儿气鼓鼓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又看她们旁若无人地谈天说地,好像其他人都不存在似得,这感觉真特么憋屈。   她真不知道自己表兄是怎么忍受过来的,换做是她,非得把章娴这个碍眼的野女人撵出去不可。   晋王李元本来今日是要去拜会顾臻的,没想到他还没写好拜帖,顾臻反而上门了,还邀他同来梅园赏雪。瞬间他便明白了顾臻的用意。   今日清平正邀了阿璃过来,该顾臻不放心,又不能贸然去妇人们的聚会,只好过来找他。   李元觉得清平虽然刁蛮任性,但还识大体顾大局的,断不会为难阿璃,结果他一过来,就被打脸。   这已经不是为难了,而是故意冷落,将人丢在冰天雪地中,不闻不问,连个仆人都不给侍候。   李元有些生气,带了顾臻来寻阿璃,远远便闻到这香味。绕过月门,便见两位女子席地而坐,手中端着桂花酿,比这金桂更香醇。而那烧烤食物的香味更是馋人得紧,连他都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顾臻看阿璃跟章娴两人谈笑风生,笑容明媚得耀人眼,心里和是不苏爽,也顾不得招呼李元,径直坐了过去。   李元跟上,因为章娴是背对月门的,他也正想悄悄跟阿璃谈得这般投机的人是谁,章娴恰好转头,看到他,只淡淡地点点头。   那份冷淡,是绝对不该出现在他这个晋王身边的。   李元本还想着该是这位小娘子不识得他的身份,故此冷淡了些,谁知阿璃那个混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用十分诡异的语气介绍道:“这就是晋王。”   这下章娴的笑了,但他发现那眼神更冷了,虽然也起身行礼了,那礼仪也十分周全,可就是让人觉得她压根就瞧不上他。   这是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李元差点以为是自己错觉。   果然,一坐下,章娴便道:“我听闻晋王拿了县主几罐顶级绿茶在长安城中给达官贵人们享用,可似乎,没一个人买这绿茶,不知道是个什么原因?”   这是在怪他推销不力么?难道他一个晋王在她眼里就是给阿璃这只小狐狸卖茶的?   李元脸上倒是十分淡定:“大概是觉得价格太贵。”   章娴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李元竟有一种躲过一劫的错觉,可看到她没再说话,反而继续冷淡地品酒,李元便没来由地心虚,莫非她察觉到自己在忽悠他,还懒得跟他计较?   这种淡漠真有一种夏虫不可语冰的感觉。   那头顾臻只顾握握阿璃的小手,问她冻着没,又给她挑了两串烤肉,问她饿着没。   崔茹月又啃完一支烤翅,抹了抹小嘴儿,问道:“晋王、表兄,你们有看到我么?”   这两个混蛋竟然背着她坐的,这下就完全将她一个隔绝在外了,这格局,不对啊!   顾臻、李元同时转头,那惊讶的眼神分明在说:这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崔茹月阴郁了。 第81章   听得晋王和顾侯一起驾到,清平公主险些从暖榻上栽下来。   她这个兄长平素看起来温和宜人,可知是看人一眼就会让人双腿发软。一直以来,她也是很顾全大局的,对于阿兄一心想要拉拢的顾侯也是能忍则忍,不能忍就躲,否则在四明山时,随便换做任何一个勋贵世家她都敢横回去。   那次她的忍让顺从,让阿兄收纳了卫慰兵权,这个大礼,对阿兄在朝中局势非常有利。这回,因为陆焕之的忽冷忽热,她迁怒阿璃,还故意做出这种事,这也就算了,偏偏顾侯呼气心切,竟然亲自邀了阿兄一起过来……   清平公主已经不敢想下去了,赫然起身,提着裙摆便往阿璃的地方走。   所有人都将她脸上掩饰不住的慌乱看在眼里,不由得感叹,顾侯对这位侯夫人当真上心,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连男人的面子都不顾,直接上门来护犊子。   怎么忽然感觉这大冬天的粉色桃花朵朵开呢?   陈芝华从旁听得,心又阴冷了一层。   一个商户女,凭什么这般被厚爱,也不怕折损寿元!   一行人急匆匆赶到安置阿璃的偏僻花园一角,远远也问道了肉香味儿。   “他们这不会是在烤肉吧?”   这下清平公主脸色更难看了,快走几步,冲过月门,便见得自己的阿兄和顾侯还有三名女子。   原本以为这阿璃会被冻得瑟瑟发抖,脸青鼻肿,清涕直流,就算不怎么着她,让大家瞧她一个狼狈样儿,也足够她在长安城抬不起头来。   可结果呢,那小脸儿圆润淡粉,美目清亮,气质超凡脱俗,完全没有身为商户女的自觉,比之她以前在四明山看见怀孕的她还要妩媚几分,也更耀眼几分。作为陆焕之的后妻,真能被她嫉妒得眼红。   不过,好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公主,这架子还是勉强端住了。   陈芝华自然也一眼看见了顾臻,还有他垂眸凝望的美人儿,商户女就是商户女,半点规矩不懂,竟然让顾侯侍候她吃喝,这叫什么话?   而其他人,头一眼就看见丰神俊逸的顾臻将考好的肉串剥离下来,端着盘子,方便旁边的美人用竹签挑来吃。这情景简直不要太动人。   她们头一回相信,这高门贵第竟然也有真爱了。   至于其他人,她们还来不及看,晋王已经抬头看到她们了。   晋王眉眼含笑那么幽幽一扫,很多人都感觉清平公主腿软了一下。这位可是在皇帝面前都骄横跋扈惯了的,普天之下就怕这个兄长。   晋王看过来也不说话,就那样笑着,这下不止清平公主腿软,其他贵女心肝儿也感觉发颤,尽皆低眉垂眼,偷偷瞧清平公主去。   清平知道捱不过,只得乖乖上前,向晋王和顾臻等人见礼。其他人自是不敢怠慢。   崔茹月啃着肉串,意犹未尽,看到这上来的人,冷飕飕地哼了一声,嘲讽道:“你们现在才到么?我们这午饭都快吃饭了。幸好这边还有几块碳,要不然不冻死也得饿死!”   清平公主低着头翻白眼,这特么才巳时初刻,哪里吃午饭了?   这九州天下,能不畏惧她这个公主头衔的,就那几个流传千年的世家大族,偏偏这个崔茹月最是难缠,还斤斤计较,没事还喜欢跟她这个公主对着干。所以有什么茶会,她绝对不会跟崔茹月同席。   今日这茶会也没邀请她,谁知道她会来。   哦,不对,这位如今是阿璃的表妹,难怪她会来。   再看顾臻,清平公主真的恼了,叫一个表妹来陪阿璃不放心,还亲自把我兄长拽过来是闹哪样?   难道我还真的能将阿璃生吞活剥了不成?   顾臻此刻也抬头看过来,那笑容比晋王的暖和几分,但却让人愈发腿软,甚至有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尽量把自己的身子藏在他人身后。顾侯这般宠妻,因为此时嫉恨上他们就不好了。   “茹月,不得无礼,这位是公主。”   崔茹月直接翻了个白眼,幸好所有人都低着头,并没有人看到。   李元这个人绝对是拎得清的,这边受了气,他就压住阵,让阿璃等人把气撒了,绝不多一句话。   所以此刻他便看向阿璃,阿璃浅笑盈盈地回望了他一眼,遂对诸位贵女道:“阿璃初来乍道,以后还请多关照。这边是我们从四明山带过来的一些东西,诸位若有兴趣,可以自行取用。”   清平公主抬头,看到那边的烤肉架,以及温在热水里的什么饮品,还有不少杯子。听得阿璃这般说,一直候在一侧的几个侍婢立刻上前倒饮品端烤肉,送到诸位贵女面前。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实在经不起这勾人的气味,只犹豫了数息,便取了来食,这一入口,便再也不想放下,直到吃得干干净净。   阿璃还笑了一声,“那头还有,诸位不用客气。”   毕竟都是十几岁的少女,天性总有些天真烂漫的,对某些诱惑便没那么好的定力。   很快清平公主便发现她这个主子被忽视了,而且成了最不起眼的宾客。   “清平过来。”晋王这才招呼自己的妹妹坐到席上。清平公主尴尬得脸都红了,但毕竟是公主出生,马上便端起一盏酒,向阿璃赔罪,“方才在屋头没注意时辰,怠慢了,清平自罚三杯。”   这时章娴又悠悠地看了清平公主一眼,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里风景很好。”   “噗……咳咳……”清平公主莫名其妙地被呛到了,赶紧用手绢擦了擦嘴角,忙道,“失礼失礼。”   章娴这话说得真的很随意,可就是那语气像是能从人耳膜里直接钻进脑髓,神经都开始发酸。   可偏偏章娴的眼神还是不咸不淡的,清平公主都失态了,她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县主一直很喜欢雪,这梅园的雪景听闻是长安城之一,能这样静静地欣赏雪景是难得的机会,这要感谢公主的邀请。”   旁边吃烤肉吃得正欢腾的众贵女一时有点小兴奋,忘记了矜持安静,在听到章娴这句话之后,突然感觉口中的美味有点难以下咽。   可偏偏她这话表面看什么意思都没有,可你要说她有意思吧,就能有意思,就算换个场景没有晋王、顾侯压阵,听得这些话,都不好跟她发作。   因为人家压根就没对你说什么,更没有指责你什么,而是全是赞叹。   可这种赞叹就会让你觉得自己的没教养。请人赏雪故意冷落人,人家说你风景好,这就足够了,人家就是来赏景的,你故不故意冷落,完全不放在心上。直接碾压了她们之前那些小肚鸡肠勾心斗角。   又说静静欣赏雪景的事,这就更有意思了。稍微多想一下,就能当成你们在这里聒噪,影响了我们欣赏雪景,你们这些自称世家贵女的女子,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吗?   阿璃瞥了章娴一眼,有点想笑。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骂人的。稍微蠢一点,心思不活络的都听不懂她的话。   从突然安静下来的周遭看,贵女们是很冰雪聪明的。   “呃,怎么了?”崔茹月咬了一口烤鱼,发现场面突然安静得有些诡异,方才似乎章娴就说了两句话么?到底怎么了?一个个的脸上红红白白的?   顾臻有点心疼这个直来直去的表妹了,随手端了一盏清茶给她,“喝一口清清嗓子。”   晋王算是明白了,这位压根谁都不待见,只好启口道:“这些是侯夫人带来的,以后茗香居应该都会有,到时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转头又对清平道:“先带她们去赏雪景吧,这里有我陪着。”   清平公主起身,又跟几人见了礼,领着一众贵女离去。   崔茹月这才隐隐约约感觉到点异样,问章娴:“莫非,你刚才骂她们了?”   她那般叫嚣,被几个贵女翻了个白眼就给顶回来,章娴到底说了个什么,让这些人脸色这么尴尬清白的?   顾臻抬抬崔茹月手中茶盏,“再喝点。”   崔茹月这下真郁闷了,表兄这分明是在嫌她蠢!   章娴倒了一盏清酒捧给晋王,李元愣了愣,突然有点受宠若惊,忘记了接。   “章娴敬晋王一杯。”   李元接过酒盏,“这杯酒是个什么名目?”   章娴脸上依然不咸不淡,“晋王虽然没能帮县主卖出一罐茶,但想必过两日茗香居开张,这些娘子应该会来捧场。”   晋王都说话了,那些个总该给点面子的。毕竟今日是她们有错在先,没让她们赔礼道歉当众损颜面,这已经是恩赐了。   这些世家畏惧晋王和顾侯,怎么也得把这个场子给圆了不是?   李元是明白了,可能不要提茶的事儿吗?他决定了,明日就去阿璃那里买两罐送人。十贯钱而已,至于吗?   那头清平公主一众人出了月门,都下意识地多喘了一口气,幸好,晋王和顾侯都没有发难,谢天谢地。改明儿得多去茗香居走动走动才行。   “呃,我刚才没听错吧?晋王说的茗香居难道是那个茗香居?”   “咦,我说今天吃的东西味儿怎么这么特别呢?竟然是那个茗香居?”   “那是侯夫人开的?”   “啧啧……”   一帮贵女又闹开了,清平公主想起阿璃那恬静模样,便有些憋气,转头看唯一能跟她同仇敌忾的陈芝华时,这才发现陈芝华根本没有出来。   那头顾臻也远远看到了,走在最后面,一直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出声的陈芝华,此刻正站着一株梅树下静静地看着他…… 第82章   顾臻不是一个会逃避麻烦的人,“陈姑娘不走,不如过来坐一会儿?”   儿时,明明都叫名字的,为何反而大了,越来越疏远客气了?   阿璃顺着顾臻的视线望过去,便看到一位绿衣美人,亭亭玉立在梅树下。新陈的贵女就那几个,能用那种眼神看顾臻的,大概只能是陈国公府的嫡女陈芝华。   上一辈子,这可是名正言顺的镇远侯夫人,那婚事传得九州大地无人不知。如今这位置成了自己的,阿璃怎么觉得像是抢了他人的东西呢?   但同时她也省起一事:陈芝华可是那个害了自己的人?   听得顾臻这般说,陈芝华上前,盈盈一拜,跟晋王李元见了礼,便在李元与顾臻之间坐下。   李元是个心明眼亮的,一眼就看出陈芝华对顾臻的痴恋。当初他向圣上提议撮合陈芝华与顾臻,其实也是因着这个缘故,谁料到最后很横生枝节,顾臻遭禁足,还撤了三镇节度使的职务,跑去了剑南道,不声不响地娶了阿璃为妻,看小世子年岁,只怕在去年回长安前就跟阿璃好上了。   因为顾臻是直到年底才偷偷离开长安的,又被禁足了数月,阿璃又不曾到长安,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之前两人就认识。   只是不知道陆焕之合离跟这事有没有关系。   他这个晋王可不是喜欢八卦之人,只不过对顾臻这个亦敌亦友的节度使多少有点对旁人没有的兴趣。   章娴自然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女人看顾臻的眼神有文章。   勋贵世家公子,有那么几个粉红知己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人家顾侯已经娶了县主,这个女人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以这种眼神看顾侯,无非是觉得县主的身份不足为据,私心里压根瞧不起,面上便就不当一回事,也懒得尊重。   可这个顾臻就像是没想到这一层,竟然也不出言化解,反而紧紧握了握县主的手,面上对这个野女人和善得不得了。   阿璃知道顾臻是想安慰她,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脸上含笑不时看她一眼。   陈芝华可不一样,在场五人,眼睛就直勾勾地只盯住顾臻,对旁边的人视若无睹,更是不将阿璃这个正宫放在眼里。   崔茹月撇撇嘴,这陈家小娘子还真是没眼力见呢,我表兄叫你过来,可没其他意思,看表兄那清明地眼神就知道了。   她拿起烤串,也径直坐过来,又恰好坐到陈芝华与顾臻之间。因为陈芝华选了靠顾臻略近的位置,崔茹月要挤进去难度有点大,顾臻很是贴心地往阿璃身边靠了靠。阿璃再要往章娴那头挪,却被顾臻一把搂住了腰。阿璃回头看他,他就对她勾唇一笑。   陈芝华的存在完全没影响到他对阿璃的关心和呵护,相反,章娴隐隐觉得,顾臻这是故意要做给陈芝华看的,好叫她死心。   陈芝华抿了抿唇,低头垂眸,心中苦涩难当。崔茹月平素跟这些贵女来往不算少,陈芝华这个人除了为人虚伪点,德行操守还是算过得去的。   去年的时候还以为她会成为自己的表嫂,她是有意跟她拉近过关系,陈芝华一直待她也还不错,她不赞成任何人来撬已成定局的表嫂墙角,还是对陈芝华表达了一点安慰:一盘的烤肉串,全推到她面前。   还信誓旦旦地说:“吃吧!吃饱了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陈芝华默默咬了咬牙,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个吃货一样么?吃饱就没事了?   抬起头,陈芝华脸色好多了,“听闻侯夫人家中是做茶叶生意的,没曾想对这些吃食也见解独到。”   世家贵女的架子一端,是有那么几分唬人的。若是知道门道的,端看她的跪坐的姿态,背脊挺拔的弧度,乃至脖颈呈现的曲线,和交叠在双膝前的纤纤玉手就知道,这是一位仪态教养极好的人。   连旁边盘腿而坐的崔茹月都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这架子端得直把自己给逼成泥腿子了,只好不甘不愿地跪坐直身体,幽怨地瞥了陈芝华一眼。   看到崔茹月的反应,陈芝华是很满意的,视线便悠悠落在阿璃身上。阿璃的坐姿是很松散的,不是跪坐而是斜坐,这一斜,身子正好往顾臻的方向倾,顾臻很顺手地将自己的胳膊给她当靠垫。   阿璃当然明白陈芝华这样看她的意思,大概有意要跟她在仪容上比个高下,可是她一个正派为何要理一个准备撬她墙脚的小三的挑衅?这不是自降身价么?何况顾臻身上靠着很是舒服,才不要自找罪受的。   这里又没什么外人,最外的人也就是晋王,可晋王这厮阴险狡诈得很,是真不值得她尊重的,所以更不会计较什么仪态。所以,她直接当不懂陈芝华的意思,反而温和说道:“我们四明山会的不只是这些,其实果饮也是很不错的。”   说罢还挥挥手,立刻有小婢端了温热的果饮给陈芝华。   陈芝华喝了,架子依然不散,像是跟阿璃给耗上了。阿璃装傻充愣多少还是会的。那种姿态坐上一刻钟就累得慌,她就不信陈芝华还能一直这样跪坐下去。   果然崔茹月不到一刻钟就不坚持了,还冲陈芝华撇撇嘴,“你不累么?这里又没什么外人,晋王也是十分随性的,不会计较你失礼之举。”   陈芝华对崔茹月的忍耐力有些鄙薄,眼神姿态更透出一份高傲矜贵,喝了果饮,轻轻抹抹小嘴,启声道:“阿娘从小便教导我女子在人前一定要端庄,才能想得对周遭人的尊重,我,只是习惯了而已。”   崔茹月好像翻她一个白眼:所以,你是在骂我们对人不敬么?   可他们这几个人都相互不敬着,你一个人在这端端庄的架子,不觉得是在故意膈应人么?   若是身份比他们都高,自然是该屈从一下,可你陈国公嫡女,连我这个世家女其实都是比不过的,唯一能压压的也就是我表嫂和章娴。若没有比你身份高的晋王和我表哥在,你这样或许还有点说头,他们都不介意,你一个人在这较劲,这不是作得慌么?   众人在坐,自然是听身份最高的那个人的,可今日这李元也是有点抽,这种时候,只要他一句话,陈芝华就不会以势压人,可他就是屁都不放一个。反而似乎还在看好戏。   “尊重这种东西是由心而发,若心中不敬,架子端得再好看,那也是大不敬。”章娴突然幽幽接了这么一句,她也不看陈芝华,就跟自言自语一样,接完话,还给阿璃倒了一盏温好的酒,还夸赞道:“这酒醇香,却不罪人,县主可以多喝一杯,还能暖暖身体。”   这就是用实举证明何为尊重。   两句话之间几乎没有间隙,又没看着陈芝华说,陈芝华想插嘴都插不进去。   直到此刻李元才觉得这个章娴怪在哪里:她似乎一直在护着阿璃这只小狐狸。明明顾臻就在旁边,阿璃需要她护?   可她就是护得理所当然得心应手。   之前两次说起绿茶的事,大概也是这个缘故,因为他拿到阿璃的好处,却不给阿璃办事,就该被奚落。   堂堂一个晋王,当今圣上最宠的皇子,在她眼里竟然不值一罐绿茶。   李元顿时便起了逗弄的心思,将自己的酒盏放过去,“既然这酒如此好,我也想喝一盏。”   章娴果然愣了一下,甚至还以一种怪异的眼光看他。但最后终究是没有拒绝,只是在倒酒时,分明小心刻意了一些,倒出来不足半盏,嘴上还说得甚是好听,“这酒虽好,但晋王还是不要贪杯。”   李元早就看出这壶酒没剩下多少了,她自己也舍不得喝,就是刻意给阿璃留着的。   崔茹月就喜欢凑热闹,她是很少吃酒的人,看到晋王喝那酒便也将杯盏放过来,笑道:“我也想尝尝你手里那壶。你护得这么紧,味道一定与众不同!”   章娴笑容浓烈了几分,几乎是用诱哄的语气说道:“你年纪还不到十六,酒要少喝,不然对女人不好!”   话说得十分语重心长,崔茹月呆了呆,“是这样么?”   章娴笑着点头。   想来章娴应该不至于会舍不得一口酒的主儿,她姑且就当善意的关怀信了——她可是一直很通情达理的!   阿璃看到章娴这吝啬模样,忍俊不禁,其实这是她们俩一起酿的果酒,酿过很多种,就这种味道最是美味宜人,只可惜就是少了些,每次喝也只舍得取一壶,平素顾臻想喝,章娴都是不肯给的。   几人的宴席直到午后才散。顾臻要带阿璃回去睡午觉,便也不多耽搁。   起身时,陈芝华觉得自己的腿几乎要断了。   中途也不是没人给她台阶下,可她脾气上来,那根筋就是这样拧到底。崔茹月好心扶她,她还很傲气地说不用。   崔茹月撇撇嘴,懒得理她,可这位腿这样跪着根本走路都不稳当。路过花园小径时,一个趔趄,直接朝前面扑去。   顾臻和李元是走在最前面的,阿璃和章娴相携走在他们后面,崔茹月去摘梅花了,就剩陈芝华一个人在最后面。   结果她这一仆,准确无误地朝向了阿璃,顾臻听到动静救援不及,李元也吓了一跳,只有跟阿璃在一起的章娴借势挡了一下,噗通一声给扑下了水。   陈芝华摔在地上,顾臻已经扶住了阿璃,李元将整个过程看得清楚明白,站在水池边看着从水里扑腾出来的女人,饶有兴味地多看了一眼之后才伸手去拉她。   这池水不算深,站起来的话是淹不死人的,但是,现在可是下雪天,章娴一落水,冻得直打哆嗦,之前那种怪异的气势散了个干净,就少女天生的柔嫩脆弱。   “我、我不是故意的!”   陈芝华终于从地上爬起来。   她再不待见阿璃,却也不会为了整阿璃让自己摔得这般难看,从她的价值观来说,阿璃不配。   但反过来说,明知道自己会摔那一跤,顺道将阿璃带下水,有比自己更狼狈更凄惨的,自己摔跤便也不显得太丢人。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章姑娘这一身水,得赶紧换下来!”   章娴冻得根本走不了路,李元作为这梅园的主人,自然该负全责,腰身一弯,道了句“失礼”,便拦腰抱起了章娴,快速往暖阁走。 第83章   章娴并不是很待见这晋王,因为这个人看似儒雅的外表下深藏精明和心机,她丝毫不怀疑他对敌人的残忍冷酷。   朝中的事她也是有所耳闻的,晋王一直想拉拢顾侯,若真拉拢,那太子那边必然会对顾侯不利。到最后他都不需要出面,就能让太子跟顾侯针锋相对。   所以跟这个人,她是会刻意保持距离。   可此刻,被这个男人抱在怀里,别说什么距离了,她这是连清白都要没了。   “不要乱动。现在这边还没人看见,你若折腾下去,耽误了时辰,他们凑过来看热闹,只怕那时你的清白就真的没了。”   章娴愣:这属于掩耳盗铃么?别人看不见她就有清白了?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当众保持距离私下就能乱来了?   这长安城的贵圈难道就是这样的?珠玉其外败絮其中,个个表面光鲜靓丽彬彬有礼,其实私下都是乱来的?   明明都冻得打哆嗦了,怎么这么快又恢复了那种审判世间万物一样的眼神呢?   李元看得很想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捏死她?这种眼神,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但听了那话,章娴当真动也没动一下,就跟一尊佛一样任李元抱走。有那么一刹那,李元很想把她再扔水里去过一圈。   阿璃也被吓到了,也顾不得摔倒的陈芝华,提着裙摆就紧跟着李元追了上去。顾臻吩咐崔茹月跟上阿璃,自己则留了下来。   陈芝华已经自个从地上爬起来,脸上一阵青白,在心仪男子面前这般狼狈,还落下个心机女的印象,这绝对不是她所愿的。   “我不是故意的。”说出这话时她已经有了几分委屈。   顾臻脸上始终冷静清明,看不出喜怒,“我相信你摔倒的确不是故意的。”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难道是她扑向阿璃是故意的吗?   可顾臻脸上始终如一,以至于她完全闹不清楚顾臻到底有没有这种想法,一时竟有些不好接话。   “你我儿时,倒是常见面的,不过九岁之后,大概一年也难得见面一回,这些年我也很少回长安,粗粗算起来,大概有三四年没见过面了吧?”   这些他倒是记得清楚,陈芝华抿了抿嘴,更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了,便也没有接话。   “这样算起来,我们算是旧识。我也一直把你当儿时玩伴看待。这回我带阿璃回来,这长安城她人生地不熟,还要请你多照顾着点。”   陈芝华猛地抬头,顾臻竟然让她照顾阿璃?凭什么?明明是阿璃抢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   陈芝华的负面情绪挡都挡不住,尽数落到顾臻眼里。顾臻与她,也只是因为一个是镇远侯府世子,一个是陈国公府嫡女,两家在同一个坊,儿时便见得多些,还上过同一家学堂,要说喜欢,真谈不上。   他从小玩的还是跟男同学一起玩,只是知道这个人,看着温婉清秀,不算讨厌罢了。   但若她不识好歹,要为难阿璃,那就别怪他连儿时的那丁点都不值得拿出来说的情谊都不念了。   不管陈芝华如何哀怨,顾臻的眼波始终淡定自若,完全不为所动。   陈芝华心头委屈得不行,眼泪都快出来了,“你可知道,你十四岁第一次上战场,凯旋归来时,我站在街头看你骑在马背上,英姿飒爽,那一刻,我就决定非你不嫁!”   “这些年你没接受任何人的说媒,我想你心中该是有人的。”   “去年,晋王像皇上提议为我们赐婚,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可结果,转眼你只是往蜀地走了一趟,不仅有了夫人还有了孩子……”   泪水如珍珠一般砸下来,这些日子受的委屈,不受控制的在心中翻滚。   人人都以为顾臻也是非她不娶,她一直等着他,以为终有等到的一日。结果,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臻的婚讯传过来那日,她感觉天崩地陷,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仿佛她的人生已经结束。   “顾臻,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顾臻不喜欢哄女人,阿璃都没让他哄过呢,除了在床上,又怎么可能又心思去哄不相干的女人。   陈芝华盈盈泪光,梨花带雨,娇弱又可怜。   顾臻却有些不耐烦了,“你可了解我?”   陈芝华赶紧说道:“你我一起长大,认识十多年,没有哪个女子比我更了解你!”   阿璃算什么?从哪里跑出来的野女人,还是被陆焕之离弃的破鞋。她陈芝华好歹是世家贵女,怎么能输给她?   陈芝华死咬着嘴唇,十分倔强,她相信,顾臻一定是被阿璃那只狐狸精迷惑了,否则怎么会刚认识就娶了她!   顾臻脸上依然表情无多,只点点头道:“既然你了解我就该知道,我对女人其实并没有多少兴趣,否则不会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入不得我眼的人便永远不会入我眼,入得眼的,哪怕只是一眼我就认定了她!”   陈芝华感觉自己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身形都踉跄了一下。   “还有,我这个人极度护短。凡是在我保护圈中的人,即便是天王老子都动不得,若真的有谁这么不识好歹,我会让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陈芝华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顾臻从来不跟女人计较,但是这个女人若是存了什么不好的心思,他就只能压下脸皮好好计较一翻。   反正自从有了阿璃,他里子面子该丢的都丢过了,连跟女人争风吃醋的事情都干过了,真不怕被人说恃强凌弱欺负这么一个弱女子。   若不是看在陈国公面子上,只怕他今日非得丢她进水里玩一圈不可。   即便是现在只要想到刚才阿璃差点掉进冰水里,他心中就煞气沸腾。   陈芝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臻是何等高雅之人,竟然不顾颜面威胁她一个弱质女流?   通常男子在接到女子告白,就算不能接受都是会心中高兴,再婉言相拒的,顾臻这是怎么回事?   被那个狐狸精迷了心窍么?   “你现在这么惊讶,该是没料到我是这样的人吧?实在抱歉,我顾臻从头至尾都是如此。只是你从来不了解罢了!”   “既然不了解,又何来的喜欢。不过是你自欺欺人。”   顾臻是真的不懂那种随随便便就能喜欢上人的人,好像天下能看顺眼的人很多似的,不知道到底是花心不挑食,还是故意要以多情来彰显自己情圣的身份。   “不!我是喜欢你的!”陈芝华没料到顾臻连这一点都要否定自己,当即激动地拳头都捏了起来。   顾臻懒得跟她争辩,陈芝华不过是一只认为他该是她的,便该理所当然地属于她,跟小孩子抢玩具有何差别。   她根本就没开窍,不懂什么是喜欢。   “随便啦,我反正不会纳妾,这一生也只会有一个妻子。阿璃是我的人,长安城所有人都不能动她,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好了。念在先父与陈国公多年交情份上,我不想对你太恶劣。希望你能明白。”   说罢,也不想再说废话,寻着阿璃的气味找去。   章娴用热水泡了澡,又喝了姜汤,身边还放着火炉,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崔茹月用被子将她裹着,紧紧抱着,阿璃不停地搓着章娴的手,希望能缓解一下她的颤栗。   这大冬天的冰水可不是那么好受的,寒到骨子里去了。而且阿璃知道,章娴月事刚完,身体正虚着,被这一冻真怕出个好歹来。   “虽然我没看见,但我觉得陈芝华就是故意的。否则,哪有那么巧?地儿那么宽,那还是个小弯道,她怎么就能往人身上扑?”   “好了好了,你别废话了。”阿璃皱着眉头,看着章娴打寒颤的模样,实在不好受。章娴怕她担心,明明话都说不清楚,还坚称自己没事。   李元那头叫了太医过来看诊,诊脉开方子拿药熬药又是两个时辰的折腾,章娴这头已经开始发烧。   顾臻在外间问情况,阿璃亲自出去,脸上尽是担忧,“我看今天就不要回去了,阿娴受不住外头寒气。我留下来陪她,要不……”   “我也留下来好了。顺道欣赏这梅园景致。”他可不会让阿璃单独呆在虎狼窝里。   一旁的李元一下就嗅出了顾臻的那嫌弃的味道,“那我这就叫人准备晚膳好房间。这回是我照顾不周,有什么差遣,不要客气。”   “那就有劳晋王了。”   李元反而笑眯眯地看着顾臻道:“阿臻你跟我不避嫌,这是我的荣幸!”   你在梅园留宿,只怕马上就会传进太子耳里,那太子生性多疑,指不定怎么揣测我俩的关系呢。   “其实你有顾虑的话,将章娴交给我,我也能照顾得她很好。”李元自知是个善解人意的。   “那就不必了,只怕阿璃就算回到侯府也念着这头睡不着觉的。”   当晚,阿璃和崔茹月照看了章娴一宿,翌日,烧退了些许,但并没有好,倒是咳嗽厉害起来。又是一个白日的照看,直到傍晚,那烧似乎退得差不多了,章娴脑子也清醒了可以下床了,亲自劝阿璃回去阿璃才肯走。   毕竟她这个侯夫人才刚来长安,自己家还没蹲几天呢,就在晋王的梅园蹲了几日,的确很不像话。搞得不好,还以为顾臻真与晋王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呢。 第84章   顾臻留宿晋王梅园的事,太子李吉当然知道,同时他还向那些参加清平公主茶会的贵女们打听了那日发生的情况。   这些人并不知道章娴落水的事,陈芝华也不可能将自己干的事公布出去,李元顾全大局也让下人全部封了口。因此,太子李吉只当是阿璃喜欢梅园雪景,于是顾侯便陪她住了两日而已。毕竟顾侯对阿璃的爱护,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李吉也不是个没脑子的,尤其是在顾臻那里吃了几次亏之后,他开始琢磨拉拢的方法。   顾臻爱护阿璃的事情,这些贵女都一致认同,换句话说,如果能赢得阿璃的欢心,就有了拉拢顾臻的可能。   可阿璃喜欢什么?   他不知道,但他府上可还有两个阿璃的姊妹在,这两人总该是知道的。   江瑶的肚子越发大了,走路十分缓慢,由两名侍婢扶着,加之她本身气势十足,倒是平添了几分贵妇姿态。   很多女人怀孕不仅身材会走样,脸上也变得浮肿难看,江瑶却不一样,脸上依然秀色可餐,巴掌大的小脸蛋,更红润,眼睛也更水润,现在身子重了,嗜睡得很,模样总是不经意会透出几分困倦,看着就像一只慵懒的猫。   乍一出现,你的眼里便再难容纳下他物。早到了一刻钟的江婉便清楚感觉到那一瞬间自己被忽视了个彻底。   江瑶的身子如今已经七个多月,看着却像是□□个月的,若非在第二次侍寝前,她来了月事,只怕很多人都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太子的。   这样的怀疑不是没有,前段时间还有个不长眼的侍妾,看不得江家两姐妹得宠,背后编排闲话,说来月事这种事,只怕是随便糊弄太子的,这孩子很可能是她前夫林文渊的,太子被戴了绿帽子云云。   这话刚传出来,就被掌嘴割舌直接丢出府去。   惩罚那侍妾时,太子亲自去的,有人听得太子说江瑶来月事是他发现的,还觉得很触霉头,难道他一个太子,女人是不是来月事还分不清?   他虽然侍妾无数,可子嗣单薄,如今也只是太子妃那头有个女儿,而且还是几年前出生的,这三四年全是空挡,一个孩子也没出,于是江瑶这一胎来得很是时候,就仿佛在证明他男儿雄风,若再能出个儿子,他这太子之位都要比以往更稳固些。   所以,虽然江瑶身份低微,但是,是很受恩宠的,这份恩宠也绝对是江婉羡慕不来的。   看到江瑶进来,太子亲自上前搀扶她在自己身旁暖榻坐好,还摸了摸她的肚子,说道:“你若能替孤生个儿子,孤立刻提你为贵妾如何?”   江瑶把人心看得很淡,懒洋洋笑道:“若生个女儿,殿下是不是准备把奴家扫地出门?”   “哪能?”太子捏捏她的小脸,肤如凝脂白玉,这手感,他东宫十二房,谁都比不过,“就算生个女儿,孤也提你位份!”   江瑶对男人是非常有手段的,即便太子这种渣中极品,也能被她软磨硬泡成温柔贤夫,当然这都是表面的,太子骨子里的冷酷无情是谁都改变不了的,只能说她拿捏男人心思比较准罢了。   但也得看是什么男人,太子好拿捏,晋王却一眼就能将她的把戏看个透透的,所有伎俩都无法用。   “殿下找我们来不是有事么?”江婉看不得别人在她面前打情骂俏。   明明自己身体好好的,到长安这大半年,竟然只有两次机会侍寝,而其中一次还没能成行,唯一一次还只做到一半,自己紧张没看出什么来,但听下面的人嚼舌根,说是她让太子十分扫兴。   而江瑶那头,即便是身怀六甲,太子每月至少有五次留宿。   凭什么啊?   同样是江家的女儿,江瑶不过就比她多嫁了两次人,跟别的男人滚床单的时间多,经验丰富罢了,纯粹就是个骚货,竟然在这上头还比她占优势了?   自己在床上懵懂紧张,那说明自己干净,现在的人到底有没有廉耻心?   江瑶淡淡瞥了江婉一眼,这个妹妹只怕到现在还没闹清楚她们这些侍妾在东宫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说好听点是太子的女人,说难听点就是太子的玩物,哪有主人照顾玩物的道理,玩物只有将主人哄高兴了,主人才会宠幸她。   这一国储君,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想要,一声令下,三千佳丽任他挑选。   都当侍妾了还摆什么清冷高雅,简直就是作死!   “殿下可是因着阿璃的事?”江瑶声音婉转,媚眼如丝,怎能教李吉不舒心?   李吉握着她有些冰冷的手,“顾臻现在极疼你那妹妹阿璃,孤想拉拢顾臻,你看看有什么好方法?”   明明叫来的两个,他却只拉着其中一个说道,让先来等了半天的江婉更是心生怨恨。   但当着太子她这怨气不敢发,只得低着头,将手指捏得咕咕作响。   江瑶扶扶莹白如玉的额头,“殿下是想从阿璃这里下手?”   “瑶儿就是聪明!”李吉很是高兴,他宠江瑶不是没道理的,只要自己一开口,江瑶就一下能猜到他的心思。明明两人相处也不过大半年,却生生比他那正妃还要了解他的脾性想法。   他这样的皇子,要美人真的是随手拈来,但玩过那么多美人,就数这个最得他心。唯一令他耿耿于怀的就是她嫁过两任夫君,让他这个太子有穿破鞋之嫌,否则,这样可心的美人儿,说不定造就是贵妾了,只怕怀孕就能到侧妃的位置上去。   “你且说说,这阿璃喜欢些什么,要如何投其所好?”   “这个嘛……”江瑶转头看江婉,“我离家早,在她大后其实相处并不多,后来她会江陵城,我也不在江宅中,少小的事记得也模糊了,况且大了多少有些变化的。这一点倒是阿婉更了解一些。”   江婉还在低头腹诽江瑶竟然从不避讳提起她曾经嫁过人的事,总有一天触了太子霉头,要倒大霉,没料到话锋一下转到自己头上,顿时愣了愣。   “阿璃,她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至少她没发现。   李吉皱皱霉头,“难道喜欢雪这件事你也不知道?”   “我们蜀地极少下雪,就算下也只是白头霜一样的……”   李吉很是烦躁,真不明白当初把她弄到身边来做什么的。既不会伺候人,连自家人的事都排不上用场!   江婉分明感觉到太子的怒气,更是不敢抬头了。   江瑶掩掩嘴,“其他我说不好,但阿璃这人倒是很爱赚钱的。”   “钱?孤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什么时候送她一堆好了。”   江瑶轻笑摇头,“我说的是赚钱。用她自己法子赚钱。”   太子一时没会过意来,江瑶值得说得更直白一些:“过几日闽香居就要开业了,那可是阿璃赚钱的大门路。殿下若是没是的时候去那里多点几个小吃几杯饮品?”   李吉恍然大悟,“还是瑶儿聪明!”   下面坐着的江婉本来地上垫子就凉,还硬,坐着就极度比舒服,对这边被太子拉在暖榻上的江瑶的待遇简直没办法比,已经气不打一处来了,听得这话,更是憋气。   她敢保证,江瑶之前让她说,就是故意让她来出丑的!   “还有,阿璃不是今年推了一种绿茶么?十贯钱一两,一直因为价高,卖不出去,这来年,春茶又要上来,她这茶再不出手,就成老茶了,更卖不出去了。殿下不如叫人捧捧场?”   李吉高兴得立刻在江瑶脸上吧唧了一口。这个女人果然没白疼。   “他日她开张,你身子重就别去了,江婉,你随孤一道去!”   是的,李吉叫江婉几乎都是直呼其名,仿佛她就是他身边的侍婢下人,但对江瑶却会叫瑶儿,各种宠溺尽在其中。   但是,这次能有机会跟太子同进同出,无意江婉心头是十分兴奋与高兴的,甚至在心里盘算着,要好好表现一翻,一定不能让太子再嫌弃自己了。   从太子书房出来,江瑶自然还是由两个侍婢扶着,那走路的姿态,只怕连太子妃都要自叹弗如。身后还跟了一行人,低头垂眸,排场大得不一般。   江婉则是由一个小婢跟随,怎么比怎么寒碜。   “现在想那些有的没的没用的!”江瑶瞥了江婉一眼,“就算给你再多时间,只怕殿下也很难会喜欢上你!”人没有自知之明,还不止扬长避短,成日里只知道做白日梦,能有长进才怪!   这十足的鄙视也热闹了江婉,“今日阿姐是故意把话题抛给我让我在殿下面前丢脸?”这笔账她记下了。   “阿婉,那可是我刻意为你寻找的机会,你自己没本事把握住,受了冷落,竟然还怪在我头上?”   对于这个妹妹,江瑶的嘴巴可是从来不留情面的,实在是她愚蠢又无知得紧,不管你对她多好,她也意识不到,估计自己犯了错,还在找别人头上记一笔赃。   江瑶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长得这么歪的!   江婉嗤笑,“阿姐,再过段时间,你可要临盆了,万一殿下心血来潮,来个滴血人亲,不知道纸还包不包得住火?”   江瑶心神一凛,这真是她所担心的。   孩子在肚子里,长相容貌也看不出来,但若渐渐长大,露出某个人的样貌特征可怎么办?就算太子不怀疑,只要样貌长出来,难保不滴血验亲,以正血统。   “此刻若换个人说这句话,只怕早被割了舌丢到外头去!虽然你是我亲妹妹,言行举止还是当慎重着些。”   说罢,江瑶任由人扶着,扭着腰臀回自个儿的院子去了。江瑶则在原地气得打颤,双手握成拳头,恨得咬牙切齿! 第85章   阿璃由顾臻陪着先行回了侯府,江勉听得消息迎出来,在花园与夫妻俩碰上,江勉不自觉地往阿璃身后看了一眼,眼中有明显的失落。   这眼神太明显了,阿璃轻笑,她这弟弟该是上心了。   “别看了,阿娴没回来。”   江勉立刻收回视线,“听说她落了水,好端端的,怎么就落了水?这冬日里冷成这样,可不是冻坏了吗?”   “你莫担心,今儿个太医看了,烧退得差不多了,只是身子太虚,如今外头雪风重,才没带她回来。再休息两日,应该就好了!”   江勉依然觉得不甚妥当,“毕竟她是个女孩子家,孤身住在别人府中总是有些不好的,我过去看看?”   这话有询问的意思,更有坚定的一面。   阿璃想了想,有人换着过去照顾章娴她倒是乐意,看这弟弟对章娴如此上心,也有了撮合他们的意思,“那你去吧!别忘了多穿些衣物!”   江勉屁颠颠地走了,衣物没多带,倒是带了不少平素章娴喜欢的吃食。   “你说,这阿勉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阿娴的?”阿璃看着江勉匆忙离去的背影,心情稍稍有些古怪,她还真是从来没想过他们有这种可能性。   “大概是被章娴坑了一袋玉米回来之后……”   顾臻默默颔首,若他这小舅子把那野女人搞定了他送他们一座大宅当新婚贺礼!他实在太受不了章娴每天粘着阿璃了。   “若是阿勉能娶阿娴倒是好的,以后还可以住在一起,相互来往也方便……”   顾臻:……   他怎么没想到,如果章娴真的嫁入江家,那她岂不是要理所当然缠阿璃一辈子?   “表兄、表嫂,你们站在这儿做什么?”   崔茹月手里拿着一支梅花,天真浪漫地走过来,犹如一颗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一般撩人。   “茹月,你今年也十五了,有没有意中人?”   崔茹月眨巴了一下眼睛,表兄这是在替她操心婚事吗?   “没有表兄这样英明神武的,茹月不嫁!”   顾臻笑得跟只狐狸一样摸摸她的小脑袋瓜子,“茹月可真有志向!”   阿璃瞪大眼睛,怎么嫁给你这样的人就叫做有志向呢?你不是存心带坏小孩子吗?   转头看崔茹月,那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顾臻灼灼发光,仿佛顾臻的夸到她心坎儿上一般,笑容都是甜的。   “不过,要嫁你表兄这样英明神武的,就要能担当,宽容,坚韧,表兄交给你一个任务,先考验考验你!”   崔茹月立刻将梅花一扔,站得恭敬笔挺,“我保证完成任务!”   顾臻笑得更慈祥了,“章娴现在病着,阿勉又人生地不熟,又身为男子,过去照顾多少有些不便……”   “我明白了!我一定保护他,就像保护表嫂一样,不让他被人欺负!我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就去梅园!”   阿璃对顾臻的无耻叹为观止,“你是不是不喜欢阿娴跟阿勉在一起?”所以才要派个小表妹过去搅浑水?   “哪能呢?夫人又说笑了。”顾臻笑得春风无限好。阿璃笃定,顾臻就是不待见章娴。   章娴身上是好了一些,但还不至于能下得了床。浑身被烧得酸痛乏力,整个人都像是废了一般。   本来他们去梅园,只是赏雪景,自然没有带什么换洗衣物,加之头一天烧烤,沾染了不少油烟火气,着实需要梳理换洗,所以她再不舒服,也忍着将阿璃给劝了回去。   而且阿璃在这里守着,她虽然欢喜开心,但却甚是不安心,不希望她因为自己而受累,所以,即便是在高烧昏睡中都有一根神经绷着。   阿璃这一走,她反而神经全都松懈下来,浑身也懒了,就只想睡觉。   可这刚躺下没多久,迷迷糊糊,似梦似醒,便听得外头侍婢来报:“江家儿郎来了。”   江家二郎还能有谁?   不就是江勉吗?   阿璃这个弟弟,她自然是熟识的,但并没有什么私交,因为,一则,她对男人没什么兴趣,二则,江勉虽然能力还不错,但是太嫩了,她要忽悠他下套简直跟玩儿似的,实在很难让她以平辈的态度去对待他。三则,自己跟阿璃走得近,又没有说亲,便免不了有人议论她与江勉的事。   她自然不愿意让阿璃以为她靠近她,是想拐带她弟弟什么的,她对阿璃是非常纯洁的,绝对没有任何私心!   所以,此刻江勉来,其实她是有些意外的。   章娴很不情愿地穿好衣服,衣服是冰凉的,被窝是无比温暖的,相较之下,对于起床一事,她心中便很有些怨念。   江勉已经在外间坐定,章娴磨磨唧唧穿好,刚起床就止不住打寒颤,这才在侍婢的搀扶下去到外间。   江勉正襟危坐,有些腼腆忐忑。   他来得匆忙,直到到了屋里,嗅到房间里章娴隐隐的香气才意识到自己冒失了。   他贸贸然然闯过来,不知道她会如何想,于是便愈发忐忑了。   可不管多忐忑,他就是想看看她,看看那个谁都打不倒的彪悍女人这一回被病魔压倒会是什么模样。   帘子晃动,轻微出声,江勉立刻看过去,只见章娴面色苍白,嘴唇干涸,一脸憔悴地走出来,心头跳得一回失了规律。   她再强悍冷漠,但毕竟也是个女人啊,脆弱柔嫩的女人,经不起任何风雨的璀璨,娇弱得像朵花儿似的。   其实,章娴真算不上顶好看的,至少在阿璃这个姐姐面前,她的容貌没有胜算,但是她的五官凸出,不惊艳,但长得也恰当好处,加上那股说不上来的独特气质,那味道卓然天成,即便在阿姐身边都不会被掩去光华。   “你可好些了?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来。”江勉不知道该说什么,立刻打开随身带来的包袱,一样一样拿出来,还一样一样介绍,什么对这种感冒发烧好,可以多吃点,什么可以清胃口润嗓子,简直比太医还细心。   章娴因为发烧浑身酸痛,坐着便很是不舒服,人有点像散架的骨头,可面前的江勉可是阿璃的亲弟弟,她绝对不能失了礼数,只好正襟危坐,于是便就愈发地难受。   晋王李元亲自过来送药,看得她那几乎是憋足了气坐那儿的模样,眉头跳了跳,莫非这女人真的很遵守什么男女授受不清的虚节?昨日跟他同席都没见坐姿这么标准的,反而在江勉面前坐成这样,真的不是在装模作样试图欺骗纯良少年郎?   见他端药进来,自然有侍婢将食案放到章娴面前。李元将药稳稳当当放好,打量了一翻她的形容,不用说,连头发都梳过了,就是烧了一天一夜,这一身汗,近处闻得有些酸臭味儿。   转头他对江勉道:“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叫人带你过去。”   江勉也知道章娴喝完药肯定要歇着的,不好多加打扰,起身作揖,“多谢晋王!”转头又对章娴到:“这些吃食都是今日刚做的。那我就先下去了,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叫人来叫我。”   章娴点头。江勉眼中有些担心,但又不得不走,他一个外男总不能过来守夜吧?   那头江勉人一出门,章娴的架子就垮了下来,前一刻还正襟危坐跟株芝兰玉树似的,转眼就如一滩糊不上墙的烂泥一般。   李元本是在捡江勉带来的吃食的,还顺口尝了尝,见得她这模样,眉眼微凉,“其实,我也是个男人……”   你在江勉面前端得那么有礼,到我面前怎么就不端了?   这是歧视吗?   章娴鼻子嗅到的全是药味儿,这味道真不能说好,鼻头都被熏得皱了起来。   “想来晋王宽宏大量,不会计较我言行上的过失。”章娴何等聪明,李元就这么一句话她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我也不是计较,只是觉得姑娘你这种举动着实怪异得紧。”   章娴看着那碗药,一脸的苦大仇深,突然一捏鼻子,仰头一碗全部灌了下去。   毕竟她是殷桃小口,这药灌得有点急了,便从嘴角沿着昂起的纤长脖颈流了下来,一直钻进领子里面去。   李元的视线莫名地在那截领口停留了数息,便听得章娴道:“晋王识人无数,自然什么人都见过,也不会拘泥于一格,但江勉刚刚成人,见过的人也不多,识得的女人更不多,我不能在言行上带坏了他。”否则,多对不起阿璃。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神逻辑。   李元竟然没领会到她到底是在夸他包纳万象还是在鄙视他不值得为他装模作样,最后,李元英明地选择了前者,“那我姑且当你这话是在夸奖我吧。”随手,便将江勉带来的一罐蜜饯叫侍婢递了过去。   蜜饯入口,中药的苦涩味儿终于压下去不少,紧皱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   章娴起身,还是拜谢了一翻,“太医的药神效,明日大概就能好起来,今晚还要叨扰一晚,有劳晋王了。”   李元看着她笑了笑,“你身子不舒服,就别来这些虚的。我照顾你,一是因为你是在我这梅园落的水,本就该我担这责任;二是,也是受人之托,更不能怠慢。”   一个晋王,皇帝的亲儿子照顾一个毫不相干的商户女,这的确有些说不过去,章娴很识本分,所以才有这一礼。   不过李元从来不是计较这些小节的人,他不过闲来无事,本来人也的确伤在他府上,还有顾臻和阿璃这个后盾,自然是要好生对待的。   李元挑了几种看起来自己应该会吃的东西,很不客气的抱在手里,起身准备离开,没忘记吩咐道:“你也莫在地下站着,早些洗漱歇息,明早我再来看你。”说罢,又捡了食案上一包吃食,大摇大摆地走了,当真是一点不见外。 第86章   难得章娴那个野女人不在,能够独占阿璃,顾臻自然是要充分利用。   一大早顾臻便将阿璃从床上挖起来,“你不是喜欢雪吗?这长安城风景最好的当数曲江池,我带你去!”   温热的气息喷到阿璃耳边,阿璃下意识地将脑袋往顾臻的怀里蹭,抱着他的腰,脸全埋进了他衣襟,一点也不想动弹。   顾臻被她撩得痒了,警告道:“你再蹭下去,小心我办了你!”   阿璃果然一个激灵爬起来,瞌睡醒了一大半,“你怎么这么禽兽,昨晚折腾得还不够?”   阿璃觉得,顾臻就是有病,高兴了要折腾,不高兴了也要折腾,忙的时候要折腾说是可以缓解压力,闲的时候也要折腾,说是可以充实小两口的生活。反正他总能找到各种理由。   “不想我办你就乖乖起床,曲江池有些距离,待会儿上马车上睡去!”   阿璃撇撇嘴,不甘不愿地穿衣洗漱,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阿娴那头怎么样了?”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有茹月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崔茹月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外面还是很少有人能欺负得了她的,又是一个讲义气的人,她答应要护谁,不管喜欢不喜欢这个人,都会义无反顾地做到。   夫妻俩出门时刚好辰时末刻,马车晃晃悠悠晃到曲江池,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一走出长安城,阿璃就看见曲江池一片冰封雪源盛景,美不胜收,顿时兴奋起来。   “这曲江池畔也有个望江楼,能俯瞰大半个曲江池,那里的菜肴也很美味。”   阿璃早饭吃得少,此刻的确也有些饿了,笑眯眯地任由顾臻牵着,一边欣赏雪景一边上了望江楼。   顾臻以前也是望江楼的熟客,掌柜一见他,立刻亲自迎上来,看到顾臻身边的女子,赶紧作揖,“这位就是侯夫人吧?侯夫人第一次来望江楼,真是让望江楼蓬荜生辉!”转头便吩咐给阿璃准备几样好吃的零食,并亲自引他们上楼。   一路殷勤得不得了!   他敢不殷勤吗?   前日里的事情早就传得长安城人尽皆知了。   说清平公主请侯夫人去梅园吃茶赏景,顾侯担心这些那些个贵女自恃身份,怠慢了妻子,还特地跑去邀了晋王一起去梅园助阵。   当日的情形虽然没人知道,但是去过的贵女们都送了顾侯一个外号:京城第一护妻狂魔。   可见他爱护这位夫人的举动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掌柜连上个台阶都深怕这位侯夫人摔着了,惹得顾侯一个不高兴把这百年老字号的望江楼给拆了怎么办?   上了楼,掌柜将顾臻和阿璃引到顾臻以前常坐的雅间去,那个店小二已经端了为阿璃准备的吃食上来,热气腾腾的,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顾臻叫了几道望江楼的拿手好菜和一壶好酒,掌柜吩咐完,这才道:“顾侯来得真是巧,今日陶先生也在,要不要我去通报一声?”   “陶恭?”   “那是谁?”阿璃虽然跟顾臻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但因为在蜀中,脱离了顾臻熟悉的圈子,所以对他的朋友一点也不熟悉。   听掌柜的意思,这人跟顾臻的交情应该不浅。她甚至快速地过滤了一下长安城那些勋贵世家,似乎并没有门第高的姓陶。   “哦,他是一位游侠,算是我比较谈得来的朋友吧,只是的确许久未见了。”   “既然是你的朋友,你便去见见,我一个人在这里先吃着。”   “嗯,也好!”不过临走前,顾臻还是先给阿璃点好菜,温了酒,并让掌柜招呼个侍婢来侍候着,这才放心离开。   阿璃一边品尝美食一边欣赏曲江池雪景,大概过了一刻钟,雅间的门被推开,顾臻携着一玄衣男子走进来。   那男子大概二十出头,身材颀长,腰间挎着一柄长剑,乍眼看去倒是风度翩翩潇洒不羁的郎君,但若细看,那眉眼深沉凌厉,阿璃只是跟他对上一眼顿觉不舒服,下意识地挪开了。   “阿璃,这就是陶恭。”   陶恭赶紧拱手致意:“嫂子好!”   敢称呼顾臻妻子为嫂子的,这关系非同一般,阿璃只得依礼应下。   转头三人入座,陶恭又亲自敬了阿璃三杯酒以示敬意,面上礼仪做得十分周全,挑不出一丝错儿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阿璃对他就是没办法生出好感,比如,此刻,顾臻亲自给阿璃夹鱼,顺道剔鱼刺时,陶恭的视线就轻飘飘地落在阿璃身上。   明明他嘴角在笑,阿璃却被她看得一阵毛骨悚然,心口甚至刺痛了一下。   “顾兄还真是疼嫂子!”陶恭似笑非笑地看着阿璃,“期初我以为顾兄会与陈国公府上的陈芝华成亲。”没想到最后竟然娶了个商户女。   顾臻微微蹙眉,“你该不会也跟其他人一样见识短浅以门第论高低吧?”   陶恭的笑容一下便晕开了,“怎么会?今日一见嫂子,才明白天下竟然有这般端秀的女子!”   凡是赞扬阿璃的,顾臻都受用。   剔完刺,将鱼肉放进阿璃面前的酱料碟中,顾臻这才放下筷子,端起救道:“来,很久没与你吃酒了,我们痛饮三百杯!”   这一顿饭,阿璃吃得很是不舒服,偏偏她又道不出来哪里不对劲,直到用过饭,三人一起下楼准备游曲江池时,阿璃从陶恭身边经过,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味儿。这香味与其他檀香不同,似乎是夹杂着其他香料,调配而成。   明明是很淡的一股气味,她却瞬间醒起来了。   无论谁在临死被人重击,用最后性命镌刻住在心间的气味,都是不可能忘记的。   阿璃顿时脑中一阵嗡鸣——竟然是他……   “小心!”   顾臻及时一把揽住阿璃的腰,阿璃身子晃了晃,这才回过神来。   “你走路都不看脚下的吗?”顾臻郁闷之极,阿璃刚才竟然一脚踩空了。这楼梯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摔下去肯定得受伤。   阿璃也吓出一声冷汗,“我、没注意……”   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陶恭,不会的,怎么会呢?   出来望江楼,陶恭问他们:“顾兄可是要游曲江池,方便我同行吗?”   顾臻犹豫了一下,他其实并不想别人打扰他与阿璃独处。   “我今天有些不舒服,不如夫君与陶先生同游吧,我先回去歇息了!”   一听阿璃不舒服,顾臻连点犹豫都没有了,“我陪你回去!”   转头便跟陶恭道了别。   顾臻扶着阿璃上了马车,阿璃忍不住挑开帘子看了一眼,陶恭果然站在原地,看似目送他们,可那眼神当真教阿璃胆颤心惊。   顾臻坐过来,摸了摸她额头,“哪里不舒服?”   吃饭时他就看出来了,阿璃脸色不是太好看,下楼梯时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阿璃拿下顾臻放在她额头的手,“这个陶恭是做什么的?”   游侠什么的,在先秦时期的确是很厉害的存在,只不过到现在,也就是一些武功高强不受管束的人罢了,影响力很小。   “他啊,现在主要做的应该是赏金猎人。”   “他会□□吗?”   顾臻一怔,一时不明白阿璃为何突然这样问,但随即替陶恭解释道:“陶恭是很讲道义之人。若违背他的道义,即便给他金山银山他都不会做。若是在他道义之中,即便分文不取,他也会做。”   阿璃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无法评价自己是在他道义之外还是道义之中。   “你到底怎么了?”顾臻只见阿璃脸色竟然变得苍白,愈发担心,伸出想将她搂进怀里,却被阿璃下意识地躲开了。   这是头一回阿璃拒绝他的怀抱。从他们在一起之后,阿璃最多拒绝他纵欲过度,但绝对不会拒接他给予她的温暖,但这次,她竟然躲开了。   手下落了空,顾臻的心也跟着一紧,眸色便深沉起来。   阿璃今天太诡异了,难道是每个月那几天?可日子不对啊。   顾臻将阿璃看了又看,阿璃被她看得很不是滋味,干脆拉了毯子将自己连头裹住,窝在角落里睡觉。   顾臻这下终于生气了,狠狠瞪着她,恨不得将那挡住阿璃的毯子瞪出个窟窿来。   阿璃知道顾臻在生气,可就是不想面对他。如果上回杀害她和赵阿四的真的是这个陶恭,他与顾臻如此熟悉,会不会是受顾臻指使?   虽然今生与前世不一样,顾臻对她一直宠爱有加,可是,只要一想到他曾经要杀她,她心里就梗得慌。   是任何人都行,独独不能是顾臻!   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阿璃纠结了一路,不知道怎么纠结着纠结着就睡着了。直到自己身体一轻,她才又从梦里惊醒,下意识地挣扎下来。   顾臻在她耳边警告道:“别动!”   阿璃只见他俊脸黢黑,眉眼像是结了霜,瞬间便不敢动了。   顾臻抱她下马车,完全没有要放她下地的意思,直接用毯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径直进入侯府正大门。所有侍从都不敢抬眼,深怕失了礼数。   “这个商户女还真是不要脸,怎么能让顾侯那样抱着走?”   街头拐角处,陈芝华看到这一幕,那脚步便再也挪不动。   作为庶出妹妹陈芝卿不遗余力地编排阿璃的坏话,陈芝华脸色越来越难看,捏着手里的炖盅咕咕作响。   今日她本是上门赔礼道歉的,还刻意下厨炖了补汤,结果,迎接她的竟然是这一幕……   “回去了。”陈芝华转身就走,陈芝卿跟在后面道:“阿姐不去了?顾侯以前不是喜欢阿姐炖的汤么?这么带回去岂不是浪费?”   陈芝华脸色更难看,加快了脚步,地上有结冰,脚下一滑,一个趔趄,炖盅差点砸地上,她下意识地护住了,手被泼出来的汤汁烫了一下。   “嘭”地一声,陈芝华直接砸了炖盅——看着那些她用心熬出的汤汁,浑身上下都透着对她的讽刺。   陈芝卿撇撇嘴,至于嘛,抢不到男人拿炖盅撒气,有什么用? 第87章   阿璃心中十分惶恐,顾臻的煞气透过厚厚的毯子和棉衣,像是要将她凌迟,可在踏台阶时,顾臻大概是因为抱着她看不清前面的路,路面本又有些湿滑,一脚踢到台阶,踉跄了一下,阿璃就势要被甩出去,准确说,她的身子已经脱离了顾臻的怀抱,可就在她以为要跟台阶来个亲密接触时,她感觉一双手紧紧地抱住她,而自己落在一个肉垫上……   下面的顾臻闷哼了一声,俊脸都变了色。   阿璃吓着了,慌忙询问:“你摔到没?”其实不用问,顾臻是整个人竖着躺在台阶上的,腿、腰、背脊包括头,分别撞在不同的台阶上,还被阿璃砸了一下,不疼那绝对是假话。   顾臻冷眼睨她,现在知道关心我了,刚才干嘛去了?   冷哼了一声,兀自爬起来,进屋。阿璃叹了口气,赶紧跟上去。   顾臻换了件干净的外袍,大马金刀地往暖榻上一坐,阿璃已经取出药箱,查看他身上的伤。   顾臻就那样坐着,任由她折腾,也不说哪里疼,让阿璃一顿好找。   “告诉我,你在生什么气?”末了顾臻还加了一句“别试图狡辩!”一副我把你看得透透的样子,傲娇得欠扁。   阿璃将药放到一边,“是不是我不说,你就不让我给你上药?”   顾臻挑了挑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阿璃对上这样的顾臻真是郁闷之极,难道让她告诉他,上辈子,你可能杀了我,估计这厮直接得摸着她额头说“你是不是发烧了?”   其实她也觉得顾臻有些无辜,就算上辈子是他杀了她,至少这辈子他是一心一意待她的。   “我就是做了个噩梦,梦到被人推下悬崖,侥幸未死,结果刚爬起来就被人一件刺穿了这里……”阿璃摸摸心口,那里像是感应到什么,隐隐发疼。   顾臻瞳孔一缩,他,也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梦……   “而杀我的那个人,身上跟陶恭的气味有些相像。”   “所以,我跟陶恭熟识,你便认为可能是我让他来杀你……”   阿璃一下有点懵,这个男人脑子转得太快了,赶紧否认道:“怎么会……”   “你别骗我,你的眼神就是这么说的!”顾臻气急,若不是这样,为什么不让我碰你?还想在我面前耍心机,这是蠢吗?   阿璃尴尬了,“我都说了那是一个噩梦……”   顾臻不想理她,他一心呵护的人,竟然怀疑他会对她不利,良心呢?   阿璃郁闷了,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好不好,自己还没怎么着呢,他这个罪魁祸首反倒先恼了,这臭脸摆给谁看?   阿璃觉得自己真是个贤妻良母,都这样了,还会放低姿态哄顾臻,直哄到让他擦了药才罢休。   幸好这冬□□物厚重,顾臻身上只是撞了几道淤青,揉揉便好。要将淤青揉散,这可是技术活儿,阿璃揉得手腕抽筋,顾臻就斜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   “还生气呢?”   阿璃只觉得好笑,顾臻这脾气有些时候还真像孩子。可回头想想自己,一言不合就甩脸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顾臻早就心疼了,就是觉得阿璃今天拒绝了他,面子有些下不来,也存了心想教训她。她可以跟他吵架,甚至可以揍他,就是不能像今天那样不理他。   这种感觉让他很惶恐,就好像阿璃对自己没有丝毫信任,宁愿自己憋着也不愿意跟他开诚布公。这绝对不是夫妻间该有的相处方式。   “我实在揉不动了,我叫燕十三来,他手劲好!”   顾臻及时抓住要走的阿璃,翻身将人压在暖榻上,捉住她的手,眼神很沉。他赤果着上半身,这样的天,胸口竟然还冒着热气,熏得阿璃心跳不稳,脸色也有些发红。   “你都梦到些什么?”   阿璃避开从他嘴里喷出的热气,“其实也没什么?”   顾臻怒:“今天你不好好说话,我现在就办了你!”   阿璃好想翻他一个大白眼,能换个方式威胁她吗?   “其实,这个梦有点长,你想听的话,先把衣服穿上……”   顾臻瞥了一眼怀里的人,从旁边拉过一条被子,将两个人一起盖了,四肢并用,将阿璃缠得牢牢的。   “好了,这样你也暖和了,我有的是时间,你可以慢慢说。”   看着顾臻闪亮又深沉的眸子,阿璃有些动容。她从未触碰的东西,今日终于像是解开了封印,一点点暴露在顾臻面前,毫无保留。   她头一回这样想跟他坦诚相见,让彼此融入对方骨血,命运交缠,再也分不开。   阿璃从下午一直说到傍晚雪花再度飘起,很平静地述说那一年多时间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她的眼睛,她的孩子,还有她最终的死亡,以及那个为了她死在悬崖下的赵阿四……   顾臻拥着她的手越抱越紧,呼吸越来越重,心如擂鼓,响在阿璃耳边,有他的陪伴,阿璃感觉异常安心,即便顾臻真的很可能是要她命的那个人。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我也绝对不会对你出手!”他即便再渣,但绝对不是一个会拿跟自己有过关系的女人的性命来谋前程的人,因为不需要,也不必要。即便阿璃的存在真威胁到他什么,他也有一百种一千种手段消减这种威胁,但绝对不包括用如此卑劣手段除去她。   “只要你说不会,我就绝对相信你!”   阿璃眼角有点湿,心中却是暖暖的,只是一番述说,却像是又经历过一次,好疼,好累。   顾臻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脊,像是要抚慰植根她灵魂深处的无助和孤寂,直到阿璃沉沉睡去,他才起身,穿好衣服,招来燕十三:“去查查陶恭这两年都跟谁往来频繁。”   顾臻看着天空雪花飞舞,眼神又深又冷,阿璃说的梦,他竟然也梦到过,只不过,梦到的是她死时模样。这种巧合令他心悸,他必须找到其中原因才能驱散这种情绪。 第88章   阿璃这一觉睡得异常香甜,抛下所有包袱,身心轻松地像要飞起来,乃至于她忘记了自己竟然晚饭都没吃,半夜直接被饿醒。   刚睁开眼,便见顾臻端着早饭进来。帘幔被挑开,食物的香味勾缠着味蕾。   “起来吧,你也该饿了。”顾臻脸上笑容清浅,阿璃心口暖暖的,翻身下床。顾臻给她盛好汤,先让她喝了半碗,又亲手将筷子递到她手上。   阿璃心安理得地任他侍候着,这边刚吃了两口,忽然听得外面起了嘈杂声,阿璃探探脑袋,顾臻按住她,“你先吃着,我出去看看。”   一般有顾臻出马,阿璃都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好奇这侯府从来安静,今日外头是怎么了。   很快顾臻就回来了,脸色十分难看,阿璃本能地起身,“怎么了?”   “茹月从梅园哭着回来,你去看看她。我要去梅园一趟。”   能让顾臻顾不上她吃饭的,定然是大事。阿璃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去了崔茹月住的院子,远远就看见江勉站在门口,一副手足无措的焦急模样。   看到阿璃过来,江勉迎了上去。   “到底怎么回事?”   “今日下午,有几个公子哥儿去梅园赏景,崔姑娘跟他们似乎很熟悉,便一道吃了些东西,喝了酒水,但那酒中……”江勉说不下去了。   阿璃知道贵圈很乱,可再乱该不会乱到清河崔氏这种大世家头上。   “你在外候着,万一有什么事情还要你去办!”   江勉点点头,送阿璃到门边。门关得很紧,一帮子婆子丫头,连太夫人顾母都来了,就是进不去。   “你说这可如何是好?”顾母急了。她这外甥女从小就挺骄横的,何曾吃过亏,今日衣衫褴褛地回来,这姑娘家的清白都要毁了,到底是哪个世家公子,这么没天良!   想与崔家攀交情的勋贵很多,但崔家这样的世家连皇族都不看在眼里又如何会将其他勋贵看在眼里,只怕是有心人起了歹念,想要生米做成熟饭。   “阿娘莫急!”阿璃怕顾母急出个好歹来,自己叫了几次门,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顾母想砸门,可崔茹月刚受了惊吓怕砸进去适得其反。   阿璃往四周转了一圈,试着去推那些窗户,竟然被她推开一扇。顾母一惊要过来,阿璃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顾母赶紧叫人轻手轻脚搬来凳子,阿璃轻轻推开窗门,踩在凳子上越过窗台。   寒风随着窗户的开启灌进来,将缩在墙脚的崔茹月冻得一个哆嗦。   “你、你怎么进来的?”崔茹月的声音干哑还带着严重的哭腔。   阿璃冲外面的顾母点点头,将窗户关严实,没让任何一个人进来,以免刺激到她。   取了一侧的大氅将崔茹月裹住,阿璃本想只想抱着这个孩子,可发现她身子一直在发抖,也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被冻的。   点燃炉火,拉到近处,阿璃这才坐到崔茹月身边,将她搂进怀里,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轻轻拍打着她颤栗的背脊。   那一刹那,崔茹月的眼泪喷涌而出,一下便湿了阿璃的衣襟。   “陈宏就是个畜生!他竟然在我的酒里下药!”   陈宏是谁阿璃不清楚,但定是勋贵世家子弟无疑。   “别怕,你表兄已经去收拾他们了!”她进来是就仔细看了崔茹月的衣服,有些凌乱,有被撕扯的痕迹,但是不严重,应该没到失身的地步。   崔茹月大哭了一场,情绪发泄出来,也终于能启口说话,将今日的经过讲了一翻。   其实今天本来是要回来的,只不过上午章娴还全身乏力,崔茹月便想着缓缓,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当在梅园赏景了。   下午的时候她配章娴在水榭品茶赏景,陈宏和几个贵公子恰巧经过那里。陈宏就是陈国公府的世子,陈芝华的弟弟,一直骄纵得很,很喜欢崔茹月,这回碰上,自然不会放过与崔茹月相处的机会的。   崔茹月很是烦他,想赶他们走,可陈宏死皮赖脸地说除非崔茹月喝下他三杯酒。这梅园是晋王的地盘,崔茹月再骄横也知道收敛,不就是三杯酒吗?她倒是爽快,几下就喝完了,只是没想到,没多久脑子就开始发昏,而陈宏却乘机要带她走,章娴要拦,还被另外几人给抓住了,幸好碰到江勉,否则……   阿璃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那阿娴呢?”   崔茹月怔愣了一下,“我只看到晋王过来了,羞愤难当,便回来了……”   阿璃觉得若是换个地方,陈宏或许真敢对崔茹月做什么,但那是晋王的地盘,再蠢应该也不敢在那里动崔茹月。   “除了喝酒之外,你还吃过什么?”   崔茹月的脑子明显不太好使,大概是真的惊吓过度,脑子罢工。   “比如,经过陈宏之手的东西?糕点、或者茶水之类的?”   崔茹月恍然大悟,“他煮过一壶茶,说是可以治章娴的风寒。”   “你喝过?”   “喝了一口压酒……嫂子,怎么了?”崔茹月也意识到不对劲。   阿璃脸色有点白,但没根据的事她不好说什么,只得摇头,“没事!你只要没被他碰过就没事。阿臻会教训他们的,放心!你现在需要好好吃点东西,阿娘担心你,一直在外头都没走。”   这什么天,在外面哪里受得住?   崔茹月终于回过神来,赶紧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就看见江勉,江勉也是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他是个外男,怎么好关心女儿家这种事?   阿璃过来道:“阿勉,没事了,你去吩咐厨房准备写吃的来。”   江勉下去,顾母进门,心疼地将崔茹月抱进怀里,一阵疼惜。   崔茹月已经好很多了,她本是个乐观开朗的女孩,心事说开了,也就会慢慢消散。阿璃反倒一直悬着一颗心。   “这次陈宏做的这么过分,我誓不罢休!”顾母听了事情经过,十分气愤。崔茹月委屈地窝在顾母怀里,抽抽搭搭的,腻歪坏了。   待吃食送上,看她胃口大好,阿璃又陪了一会儿,等她洗漱上床睡着了,顾母才牵着阿璃的手道:“你可是担心阿娴?回去吧,阿臻该回来了,这里我守着。”   顾母就是担心崔茹月受了这惊吓会做噩梦,所以才不敢离身。而阿璃着实挺担心章娴那头的,急急回了自己的院子,顾臻果然已经回来。   “过来。”顾臻冲阿璃招招手。   阿璃紧紧盯着顾臻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征兆。顾臻叹了口气,起身亲自将她牵到暖榻坐下,这才道:“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阿璃心中一紧,“怎么回事?”   “虽然陈宏不承认,但是,应该是那日陈芝华摔倒,想顺道把你带下水,却被章娴给拦了一下。”   “所以,他果然是冲着阿娴去的?”   陈芝华两日前才去了梅园,转头,她弟弟便也去了。虽然梅园是晋王的产业,但的确是供很多达官贵人游玩用的,很多东西便放得比较宽泛,一般也不会管束这些人在里面做什么。若只是一个毫无身份的商户女出了什么事,碍于晋王的面子,以及那些贵族的身份,此事就能不了了之。   崔茹月,只是遭了池鱼之殃,所以才会被陈宏带离。   而陈宏真正的目的,就是章娴。   阿璃一想起陈宏留下来的那几个贵公子,浑身寒气直冒,这些人,竟然歹毒至此!阿娴若有什么三长两短……   “那,结果呢?”阿璃忍住心中颤栗,她必须知道结果,若真是章娴遭遇不测,这笔账她一定要好好跟陈国公府清算一下!   顾臻犹豫了,阿璃被他这短暂的犹豫弄得心慌意乱,“难道阿娴她……”   阿璃的脸色苍白如纸,只要一想到章娴被留下来单独与几个男人在一起,她就制不住地发抖。   顾臻抱紧她,轻抚她的背脊,“没你想得那么糟糕!幸亏晋王及时赶到了。”   但在及时,章娴已经喝下那东西,并且被几个男人围着。更无耻的是,看她意乱情迷,那几个公子哥儿竟然敢诬陷她说,这个商户女是想攀高枝儿,故意勾引他们云云,主动要陪他们玩……   明明已经没什么甚至的章娴,那个时候竟然做了一件事,一转身就攀上晋王,还鄙视那几个人道:“就算要攀高枝儿,也是攀晋王的高枝儿!何时轮到你们这些衣冠禽兽?”   连顾臻想到那场景都觉得不可思议。   听李元的意思,她竟然乘着最后一丝清醒将那几个人渣骂得狗血喷头。   大概她是知道自己逃不掉这一劫的,反倒意外地镇定。   至于再后来……   “她没事,你放心好了。”顾臻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阿璃说这个结果。   李元这个人他了解,因为两人也算是一起长大,又是势均力敌的对手,总是存了点心思要较劲,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顾臻身边没女人,李元身边也算干净。但这并不表示李元会像他对阿璃一样对章娴负起责任来。   阿璃隐隐意识到是什么结果,顾臻虽然跟章娴不对盘,但他这个人是很护短的。在一家人的圈子里,护的自然是阿璃,但放大到外面,章娴便也算在他的圈子里。若是是那几个贵公子,以得顾臻的脾气,只怕早就废了几个人了,既然说没事,就表示那些人没得逞,而至于最后结果……   阿璃不敢问,只好避重就轻,“那陈宏如何处理?”   “陈宏不承认,反倒是推了一个次等世家的出来……”   阿璃便明白了。   这件事找不到证据,而且伤的只是一个商户女,以得这些勋贵世家的心态,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商户女去惩罚勋贵世家子弟。虽然崔茹月也是受害者,但是,为了她的清誉,自然也不宜将事情捅出来。否则,崔茹月只怕就得嫁给陈宏那个无耻之徒才能保护自身名节。   阿璃心里恨得发痒,好想将这些畜生千刀万剐!   顾臻知道她心头难受,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脊,“这笔账我记下了,来日方长,总有清算的时候!”   阿璃点点头,眼中有苦涩,可是章娴要怎么办?那样要强的女儿家,遭受如此奇耻大辱,她该如何面对自己? 第89章   翌日,阿璃亲自去接章娴。章娴因为着凉身子本没痊愈,又遇上这种事,一上午都在昏睡。   阿璃坐在暖阁里,心情很是烦躁,但面上却端得很镇定。茶水喝了一杯接一杯,就是不敢停下来。仿佛一停,心里那股无名的恐慌就会暴露出来,让她失了分寸。   “晋王打算如何处理这事?”   李元坐在上位,也有点郁闷。他这人,做事手段狠辣,但那是面对敌人,对于这种无害的小娘子,又生出那事,多少有些不自在。   阿璃与章娴情同手足,李元倒是不介意利用这道关系跟顾臻联系在一起,这样他们的关系就会更加稳固。只是,若真要给章娴名分,到底给个什么样的名分比较好呢?   晋王正妃的位置肯定是不可能的。侍妾?他不像太子那样没品,在这种事情上还想着踩顾臻一脚?至于侧妃,以他这样的身份,那本也是为勋贵世家女子留的,让出来,他倒是同意,但是,麻烦在这个侧妃位置已经有人选了,而且来年开春就会迎进门。   “侯夫人想我如何做?”   这个反问,直让阿璃皱了眉头,这个李元根本没诚心。   “晋王,我想有件事你搞错了,我不是在跟你谈交易!”阿璃的声音冷了几分,“阿娴是在你的梅园出的事,这事,你总该有个交代!”   其实阿璃自己也很清楚,以晋王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像顾臻一样娶章娴,好吧,顾臻娶她,她至今也没想明白缘由,大概因为有了孩子之类的吧,只不过后来日久生情,倒是彼此谁都离不开谁了。   但李元绝对跟顾臻不一样,对江山社稷,他是有所企图的。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他都不可能像顾臻那样随心所欲,爱己所爱,行己所行,他的心思永远不会在女人和这些儿女情长上。   “侯夫人莫急,我倒是想到一个解决方法。”   阿璃尽量压住心气,“什么法子?”   “向父皇请命,多赐一个侧妃之位!但是,这个法子我若去求,必然引起其他兄弟的不满,所以此事,只怕还得劳烦顾侯!若是顾侯亲自向父皇说明缘由,想来,这事是能成的!”   “晋王言重了!”   门吱嘎一声开启,章娴走进来。阿璃即刻起身去扶她,章娴倒是站得稳当,面上虽然苍白,但整个人气色意外地不错。   任何一个女子在经历过这种事情之后都不可能这般镇定自若,阿璃知道,章娴在装,不想她担心,于是便越发地心疼。   李元也看过去,昨晚还在她身下婉转承欢的娇媚,今日一扫而空,又是那副目中无人模样。   即便是他,经历过昨晚的温柔,此刻再见也会有些异样,但他在章娴身上看不到一点他们有任何关系的异样。   章娴拍拍阿璃的手,视线转到李元身上,笑得温和宜人,“昨天只是一个意外,倒是我该感谢晋王为我解围,没道理让晋王凭空遭了这么个无妄之灾,还要费心费力安顿我。”   什么叫做无妄之灾   李元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莫非说的是她中药,拉了他来解药?   这种说法怎么听着自己就跟随便拉来用的男宠似的,怎么听怎么不爽快。可偏偏章娴说得合情合理,教人找不出一处不妥来。因为,整个事件表面看,最无辜的就是他啊!   章娴口里尽是感谢之意,李元定定看她,很想问一句:你有没有被本王睡了的自觉,你这般感谢本王,不觉得臊得慌吗?   章娴却完全没能理会李元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转头又问阿璃,“我托人让县主帮我带的东西可带来了?”   侍候在阿璃身后的星儿赶紧将东西捧上,章娴到过谢,接过那只盒子,走到李元座前,施施然一礼,“我只是个商户女,身上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算是唯一比较值钱的,还望晋王不要嫌弃。”   李元狐疑地打开盒子,里面竟然是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成色不算他见过的最好,但价值也该有千金。   “章姑娘客气了,你在梅园出事,这的确有我的过失。”   章娴幽幽看了他一眼,笑容更浓烈了几分,“此事怎么能怪晋王。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了,只要将罪魁祸首处理了,这一页也就揭过了。晋王可是嫌我的谢礼不够分量?”   章娴是什么人,要人买她的东西,几乎没人逃得过,自然她要送谁的礼物,也一样没人逃得过。   一翻客气话下来,李元这东西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该说的说清楚,章娴便拉着阿璃离开。李元的心腹擦了一把冷汗,“属下以为这位章姑娘会乘机耐上主子呢,没想到她倒是个通情达理的。”   李元面上似笑非笑,“你真以为她通情达理?”在分明是睡了本王,用一颗夜明珠就打发了,本王身价有这么低?哦,不对,他当本王是什么了?   看看他身边这些饭桶,这分明是还在庆幸章娴没有无理取闹继续残害他。   李元越想越气,看着那颗夜明珠就更加窝火,想砸了,却又有点下不了手!   好像他真的是最大的受害者,不仅被女人睡了,还差点被女人耐上,幸好这个女人通情达理,没有继续残害他。   那头阿璃上了马车叹了口气,“你这是何必呢?”   章娴那头答:“我也觉得给他一颗夜明珠有点可惜!可毕竟是个王爷,是皇帝的亲儿子,睡他一晚,大概是要这个价的。”   阿璃被她气得哭笑不得,“你是不是担心此事由顾臻出面请旨,镇远侯府便与晋王府牵扯不清,妨碍了顾臻?”   章娴这个人很聪明,而且冷静得近乎冷血,仿佛什么都不会扰乱她的心智。阿璃只要动动脚趾头就知道她心里盘算的是什么。也正因为知道她会为了镇远侯府牺牲自己,所以今日才非得上门来试探一下李元不可。   章娴握住阿璃的手,“晋王并非良配,这个人太聪明,城府又深,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算计了进去。”而且他的算计,是不动声色的,教人防不胜防。   在章娴看来,一个皇子将自己名下的产业开放出来给勋贵世家游玩,这本身就是一个套。这梅园就是供他收集勋贵世家情报的地方,一天进出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他绝对一清二楚。所以,昨天的事,他也不可能清楚,却到事情没有挽回余地时,才出现。   章娴甚至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李元是想借此事将晋王府与镇远侯府绑牢,不然,只是中药而已,泼几盆冷水,在雪地里冻一下,那药性也能消减下去,他却非用自己来解药,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   总不能说是李元担心她感冒未好,被冻得更严重?她又不是不知人情世故的少女,绝对不至于天真至此。既然李元当了这个解药,那她就以解药的身份答谢他好了,想跟镇远侯府扯关系,门儿都没有!   “的确,晋王不是良配。”阿璃必须承认这一点。可是章娴要怎么办?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因为章娴帮了她,招惹了陈国公府,阿璃心中的愧疚就像解不开的结。   章娴反而说道:“其实,他侍候人挺舒服的。我对男人没什么想法,我也梦想也不是相夫教子,而是想像秦朝那位巴蜀女首富一样,有富可敌国的财富,让皇室都得礼让三分!”   说这话时,章娴眼中的色彩灿烂无比,阿璃知道,这真是她的梦想。再看她这一路行来的路,竟然跟那位叫阿清的巴蜀女子十分相似,同样没有依靠男人,一人创造出连秦始皇都要向她低头的财富。   阿清是依靠水银占到九州之巅,而他们现在也有别人都没有的粮食,说不定章娴的理想能够实现。   章娴这话可不是说说的,她甚至跟阿璃分析了很多可行性方案,那种震撼力和蛊惑性,跟病毒一样侵蚀大脑。   短短一程路,阿璃像是跨越了一个千年,回到镇远侯府时,所有人本来都是小心翼翼地迎接章娴的,结果这两个女人一下马车径直窝进书房拟定她们登上人身巅峰的大计。   这个大计没有男人,没有儿女私情,是纯属于女人的野心,不通过男人也能雄霸一方,让九州敬仰,流传千古。   顾臻将那几个世家子的事情调查了个清楚明白,准备回来跟阿璃好好显摆显摆自己要如何收拾这些畜生,好让阿璃对他刮目相看,结果,他去敲书房门的,两个女人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就将他打发了。   他就从那一眼中,看到了嫌弃!   那是对男人赤果果的嫌弃!   顾臻气得发抖,原本想着好好善待受到摧残的章娴,结果,这个妖孽果然是不需要人怜悯和同情的,她只会无时无刻不作妖,来抢占他的阿璃!   李元这个混蛋怎么就不将这个妖孽收了呢?   此刻的李元比顾臻还要郁闷,看着那颗夜明珠,总觉得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来人!备礼,明日不是茗香居开业的日子么?给我备厚厚的礼!” 第90章   茗香居开业,那是件大事,长安城很多名流争相前往,一时人满为患。赵阿三与罗玉霜分掌前堂后院,但这长安成勋贵世家多,有钱的人更多,明明这个茗香居已经是江陵城两倍的规模,比最大的酒楼还要大,就是塞不下那么多人。   这本该是件好事,可权贵多了,座次安排便有许多讲究,稍微一个不留下便会得罪了人,吃力不讨好。很多口碑不错的店铺在长安城无法立足,最大原因便是不能权衡权贵。   罗玉霜和几位小娘子好歹也是在太子府待过的,对这些心里还算有数,可也不知道今天这些勋贵子弟是不是商量好了,竟然都来抢花园中的水榭楼台。   花园中就十几座水榭楼台,阿璃早就将等次划分好,不止价格要配得上,身份更得配上。   袁兵的父亲是侍郎,他是袁侍郎的老来子,从小就宠得无法无天,在外头惹了事,都有老子替他扛着,行事便越发嚣张跋扈。一个小小的茗香居,就算声明在外,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茶楼而已。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他袁公子上门,别人就该跪舔,岂有将他拦在外面之礼?   “你们茗香居是不是狗眼看人低,也不看看爷是什么身份,竟然敢挡爷的路。爷来捧场,那是给你们长脸,别给脸不要脸,滚开!”   他旁边的刘晖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前几日我们才招惹了晋王和顾侯,今日别闹事。”   袁兵很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他们说得厉害,不也没把卢安怎么样么?”   卢安脸上一阵清白,早知道他就不来了。他父亲只是个小吏,门第衰落,而他两次科举落地,至今也没能博得一个功名。幸好认识的几位好友身份都不低,家中父兄不是官居三品四品,就是有爵位在身。想着以后等他们得势,也能拉自己一把,结果,他们还没得势,倒时不时让自己来当这个替死鬼。   三日前在梅园,明明是陈宏下的药,他们几人非逼着他承认是自己下的。今日再在这茗香居若闹出个好歹,只怕最后还得自己来扛。   卢安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低头垂眸,一句话不敢说。袁兵鄙视了他一眼,就这个怂样儿还想跟他们混,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袁兵在外没受过气,面前这两个小娘子越是不让他们去花园,他便更要去。   “你们可知道,今日我宴请的是谁,陈国公世子,那可是顾侯未来的小舅子,还不给我滚开?”   章娴的铺子跟茗香居连在一起,因为她风寒还未好全,崔茹月便自告奋勇接手了那头店铺的事,还有江勉在,自是不需要她担心,所以她便过来这边问问阿璃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结果就听得这话。   她将这三人打量了一眼,这不正是三日前想借药性对她意欲不轨的无耻之徒么?她本无意与这种畜生说道,可偏偏这个畜生说陈宏是顾臻的小舅子,这,她可就不能忍了。   章娴笑眯眯地走过去,“几位好兴致,闹完梅园闹茗香居,你们可知茗香居是谁开的?”   一看是她,卢安竟然打了个寒颤,又往后退了两步。刘晖算是个正常人,一听章娴这话便意识到这个茗香居怕是有些来头的,便选择以静制动,只有袁兵冷笑出声:“你个商户女少在这里唬人!上回没得到教训,今日竟敢还出现在爷面前!茗香居是什么来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爷是什么来头。礼部侍郎袁冲是我爹!太子身边最宠爱的女人是我姐!就算爷今日在这里办了你,也没人敢说一句!”   上回在梅园没得到乐子还被晋王教训一顿,后又来了个顾臻,简直吓得他小命没了半条。   晋王虽然位高权重,但是他是个讲人情世故的,只要父亲还任礼部侍郎,姐姐还在太子身边,晋王就会放他一马。可那顾侯不一样,那可是六亲不认的主儿,谁若得罪他,谁就得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随时准备拿命去换。幸好陈宏机智,及时说服了卢安这个废物来当挡箭牌,才让他们免于遭受顾侯的凌迟。   不过,也幸好崔茹月没什么事,顾侯要借机发作也发不得。这也让他意识到一点,这个章娴虽然在镇远侯府的侯夫人有点交情,但绝对不止于让顾侯为她出手得罪权贵的地步。   那日受的委屈惊吓,今日他非得讨回来不可!   袁兵的眼神透着危险,章娴却视若无睹,只指了指那牌子:“上面写得清楚,这里只接待有才德之人。若说诸位身上的过人之处,除了无耻下作之外,恕我眼拙,着实没看出去有任何才德!”   卢安一下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刘晖面色沉冷转头低声吩咐他道:“去打听打听,这茗香居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个叫做章娴的女子竟然敢当众骂他们,以得她的冷静智慧,断不会做这么意气用事惹祸身上的事,这分明是有恃无恐。   袁兵被骂得双目赤红,勃然大怒,“你这个贱人,是活得不耐烦了!”   袁兵作势要揍人,章娴好心提醒他:“你动我,可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袁兵果然一愣,随即想起一件事,将章娴打量了一翻,冷嗤一声,“你该不会认为跟晋王睡了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吧?若真是如此,此刻你也不该在这里而是在晋王府!”当他傻啊,用这个来唬他?   章娴看着他这蠢样儿,但笑不语,袁兵再次被激怒,恨不能将她的脖子给捏断,事实上他也正是这么做的。   “住手!”一声冷喝在身后响起,可惜,袁兵就是个脑子发热的蠢货,哪里会因为别人一个命令就能停下来的。可就在他的手离章娴还有三寸远时,一柄剑鞘敲在手腕上,看似不轻不重,他的手腕却霎时脱了臼,疼得整个人都缩起来,这才看到自己的好兄弟刘晖已经跪在一旁,而他所跪的方向,晋王李元面色如霜,眼睛像是要下冰渣子地盯着他。   袁兵心道不好,该不会是这个贱人真勾搭上了晋王吧。此刻他也顾不得疼,就要往地上跪,谁知道晃眼看到后面又进来一人,袁兵如蒙大赦,直接扑跪过去,抱着了太子李吉的腿,“姐夫!”   李吉知道会碰上李元,只是没想到还冒出一个小舅子来,也不理地上跪着的袁兵,问李元道:“这是怎么了?”   李元一脸煞气早已收拾干净,一脸淡定,“哦,没什么。就是顾侯难得把茗香居开到长安城,却有不长眼的来砸场子,还自称是太子您的小舅子,我这正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呢,太子你便来了……”   刘晖顿时一头冷汗,这茗香居竟然是顾侯开的?   袁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吓得腿都瘫了。他是骄横跋扈,但是,却是通人情世故的。太子和晋王都想拉拢顾臻,而晋王开口闭口是他打着太子小舅子的旗号来给顾臻捣乱,太子哪里饶得了他?   果然李吉一脚将人踹开,看也未看一眼,“我想是你听错了,我怎么会认识这样无耻的人。”他找美人,是给自己在朝中当助力的,可不是要这种人来拖后腿的!   “太子殿下,我、我没有……”   太子理也未理他,径直上前,“顾侯可在?今日孤是特地来向他道喜的!”太子看向章娴,口气温和有礼。   章娴福了福,“顾侯与夫人早已在里头恭候诸位大驾。”转头便亲自在前面带路。   江婉经过袁兵跪的地方时,冷笑了一声。这个袁兵她当然知道,她们刚来长安时,他就以太子的小舅子自居,去银楼堵过她们姐妹。不过是个侍妾的弟弟,竟嚣张至此,今日终于遭报应了。   不用说,太子回府一定会将他的好姐姐赶出去,这样的人,太子可是从来不会留情!   刘晖背上早已溢满冷汗,起身时腿竟然有点软,卢安这时才回转,脸色更是苍白如纸,“我打听到了……”   刘晖摆摆手,“不用说了,太子和晋王都来了。”   卢安脸色更白,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上次得罪了顾侯和晋王,这次又撞枪口上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这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刘晖率先往花园外面走,卢安犹豫了一下,“那袁兵……”   “他,我们管不了!”   他们死人,数袁兵最能惹事,自然他替他背黑锅的时候最多,此刻他巴不得躲得远远的,不让他再将这口黑锅扣自己身上。   两人出门时,正好碰到陈宏。   陈宏一脸惊讶,“不是说要在这里吃酒么?你们怎么走了?”   卢安想说什么,被刘晖一把拉住。刘晖拱手一揖,“我与卢安突然有急事,今日便不奉陪了,望世子莫要怪罪!”   陈宏隐隐意识到点什么,挥挥手,“那下次再请你们吃酒。”   出了门,卢安不明白了,“为什么不跟他说清楚?”   刘晖回头看他,叹气,“你是真蠢啊。我们不知道茗香居是谁开的,但陈宏肯定知道,因为他的阿姐一心想嫁给顾侯,对顾侯的事情了如指掌。今日来茗香居是他提议的,还说要最好的包厢,结果他自己迟迟不来,反而让我们来打头阵。”   “刘兄的意思是……”   刘晖摇摇头,“顾侯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他要对付谁,谁就绝对没有翻身的机会。只怕那日,我们已经犯了他的大计,这两日没动,不过是要将我们连根拔除。”   卢安被吓得不轻,“那可如何是好?”   “简单!陈宏不过是为了他阿姐打抱不平,才搞出这么多事,他对我们不仁,就别怪我们对他无义!”   卢安虽然胆小,但品性还算纯良,陈宏给章娴下药,还当袁兵带头让他们三人玷污她,这事已经触犯他的底限。只不过,他一个无权无势的,没办法忤逆一个世子,只能委曲求全,最后陈宏还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他身上,这两日他都胆颤心惊寝食难安,若真是像刘晖说的那般,他可不愿看到因为自己连累父母亲人。   “那、那我们该怎么做?”   “简单,去镇远侯府负荆请罪!”   “可是,陈国公府我们也得罪不起……”   “镇远侯府你更得罪不起!”   左右都是死,不如选个死得轻松的。反正跟着陈宏也不过被他一而再地拉出来背锅,不如投诚顾臻,万一运气好,他们还能逃过一劫。 第91章   刘晖绝对是个头脑清醒的,当即找了个地方写了一份告罪书送到茗香居给顾臻,转头拉着卢安就跪到了镇远侯府大门外,吓得门子赶紧去禀报太夫人。   顾母只问了是谁,便道:“让他们跪着吧,不用理会。”   今日恰好有其他房的女眷过来请安,听得顾母这般冷漠,便有些犹豫,“毕竟是官家子弟,这冰天雪地的会不会不太好?”万一冻病了,镇远侯府还得担个欺负弱小的罪名,不划算。   顾母面色无波:“我手执打龙鞭,上打昏君下除奸臣,他们明知道如此,还敢对镇远侯府的人动手,若轻易绕过,岂不是对不起皇上的恩典?”   众人便明白了,这冠冕堂皇的话下面掩盖的是对章娴的爱护。很多人都将章娴当成外人看,毕竟她跟镇远侯府半点关系也无,只是跟阿璃感情好,而这次出事又是因为护着阿璃,镇远侯府护章娴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即,所有人都点头称是,同时对陈国公府那位世子只感到失望,幸好去年晋王没有把这门婚事说成,否则,让他们接受这样的人当亲家,那简直是一种侮辱,说不定还能搅得整个镇远侯府鸡犬不宁,反观阿璃,虽然无权无势,但她身边的人绝对有情有义,倒是比陈国公府更合他们口味。   且不说别的,能把小世子阿昭生得如此漂亮,别人还真办不到。   此刻,还候着花园的陈宏并不知道他一直视为蝼蚁的两个人已经联合起来要拆他的台,还气势凛然地对不让他进门的人道:“我阿姐跟顾侯是青梅竹马,交情匪浅。顾侯开的茶楼,我怎么会没资格进去?”   袁兵抬头,“你竟然知道这是顾侯开的?”   陈宏脸色微微一震,抬抬下巴,掩饰道:“难道你们不知道?因为知道这是顾侯开的,所以我才提议到这里来。”   袁兵顿时明白,自己被陈宏利用了,而且连他把柄都抓不着!   陈宏也看出袁兵的怨怼,不是很有诚意地安抚道:“待会儿我见着顾侯,帮你说说情,说不定看在我阿姐的份上,会对你网开一面!”   袁兵眼中一亮,只要顾侯原谅他,那这事就还有转圜余地,阿姐也就不会受牵连。   “那就有劳世子了!”   陈宏抬抬下巴,心安理得地收了人家这个谢。在他看来,顾臻娶阿璃一定是被阿璃那个狐狸精迷惑了,迟早会清醒过来,而自己的阿姐才是他的良配。别人怎么想不知道,反正整个陈国公府都是如此认为的。   但这并不能成为他进入花园的理由,被拒绝一次他还能忍,被拒绝两次他可以当是顾臻还没接到禀报,被再三拒绝,他可就真按捺不住了。   “你们真有去禀报吗?”   因为方才的事,罗玉霜亲自守在这里,旁边还跟了个护花使者赵阿三。   “该禀报的我们自然都禀报了,至于放不放行,那要等上面发话。”   此时又来了一个书生,罗玉霜只看了一眼他的名帖便放了行。这下陈宏彻底火大了,“他连功名都无,我好歹还有爵位在身,凭什么他能进?”   “你是说这位杜先生么?他可是闻名天下的诗人,德才兼备,自然是进得的。”   陈宏忍无可忍,直接硬闯。   那头晋王和太子已经在天一楼坐下,这是阿璃处理茗香居事务的地方,地方够大,又是楼上楼下,办公待客互不打扰。   看到晋王太子来,顾臻早就迎了下来,而阿璃在楼上并没有打算出来,章娴便也要上楼找阿璃去。   李元一把拉住她,“你不打算为我们煮杯茶?”   这个女人简直冷静得不像话,今日被人当众那样骂她脸色都没变一下,看到自己也犹如看到陌生人一般,半点情绪也不摆,这让李元觉着自己真的是被人用完就扔的不值钱的物件。   章娴看了左右一眼,这里明明有两名侍女,真不需要她插手。   “听说你煮茶的手艺能跟侯夫人媲美,侯夫人今日事忙,无暇他顾,你不代劳一下?”   凡是阿璃的事,章娴责无旁贷。李元连理由都给她找好了,章娴也不好再做推辞,便在一侧坐下,烹水煮茶。李元看她那娴静样儿,心里憋了两日的那口恶气终于消减了几分。   太子将一切看在眼里,他这个弟弟他很了解,别看对所有人都温婉和气,其实冷心冷肺得很,谁都不会放在眼里,更不会放在心上,今朝怎么突然对一个商户女这般姿态,着实有点诡异啊!   章娴一边煮茶一边听他们叙话,不过都是些场面话,加之晋王和太子都没安好心,顾臻就跟只老狐狸一样游弋于两者之间,男人的勾心斗角并不比女人之间省心省事。难怪县主借故推脱不下来。   章娴煮完茶,便找了借口上楼,以为会看见阿璃埋头苦干的情形,结果只见她不知何时早已歪在软榻上睡着了。   敢情刚才顾侯说的不便是这个意思?   章娴不禁失笑,上前将阿璃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这才坐到一侧静静看阿璃写到一半的账簿。这一看,便没挪开眼。这竟然是昨日她与阿璃说的那些计划拟定出来的所需物资的账目。这么厚一本,只怕是熬夜做出来的。从她罗列的账目就看得出来,她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帮她实现梦想,甚至连购买土地的事情都已经规划好了。   章娴知道,阿璃有上进心,但是,绝对不像她这般有野心,辛苦到这份上,该是想要补偿她吧。   章娴心中有点暖,有点感动,也有点自责,不过,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却是很好的。   “看完后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章娴转头,只见阿璃支着脑袋,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很好!县主辛苦了!”   阿璃笑笑,翻身起来,脚还未站稳,便听得一声“姐夫——”   阿璃脚下一歪,差点摔倒,走到窗前,只见陈宏正蛮横地推开赵阿三。赵阿三虽然是个莽夫,却是个懂礼的,无论陈宏怎么来横,他都不会主动出手,陈宏大概是被逼急了,一拳头朝赵阿三的脸上揍过去。   赵阿□□应快,躲过了,但拳头还是擦着他一侧脸颊。罗玉霜一下怒,操起旁边的棍子便要打下去。   幸好燕十三及时赶到,捏住了那根棍子。罗玉霜愤愤不平,拉住赵阿三看他的脸。   “他们感情似乎差不多了。”阿璃笑道。   章娴看她,“县主没听见陈宏方才叫的什么?”   姐夫?   他叫谁姐夫呢?   这里疑似他姐夫的难道不是顾侯?亏阿璃还笑得出来。   阿璃很不以为然,“这种无耻之徒的话你就别在意了。”   不,我是不在意,只不过,你真的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吗?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脑子都长在大腿上,被女人一撩就要错位,看陈国公府如此不要脸,谁知道顾臻扛得住多久?   阿璃完全不担心顾臻会抛弃她,反而拉着章娴去楼下看好戏。   在听见那声“姐夫”时,顾臻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也抹不平,“何人在外喧哗?带进来!”出口,声音中隐含怒气。   陈宏心头一喜,赶忙进屋,对着屋里三位揖了揖,看起来循规蹈矩得很!   顾臻可没心情跟他客套,只道:“陈世子好兴致,我这茗香居何时藏了你姐夫,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大呼小叫?”   陈宏敢叫,自然是有备而来,听得顾臻如是说,立刻做出无辜模样,赔礼道:“去年晋王在御前为阿姐与顾侯撮合婚事,皇上也觉得不错,就等顾侯回长安赐婚,结果后来出了那么多事。可不管顾侯遭遇什么磨难,阿姐对顾侯都矢志不渝。而我,也一直将顾侯侍卫最敬重的姐夫!刚才只是求见心切,这才失了仪态,还望顾侯宽恕则个。若顾侯不原谅我,阿姐一定不会认我这个弟弟!”   一番话,把李元扯进来,暗中还搭了个太子,开口闭口又是陈芝华,好像他顾臻真跟陈芝华有什么似的。   江婉在一旁听得啧啧称奇,敢情阿璃还是抢的别人的夫婿,心头不免有些低看了去。而阿璃也正好从楼上下来,一身衣裳并不多么华贵,头上也没有多余的发饰,本以为她入长安,好歹该端端侯夫人的架子,没曾想,还是一副穷酸气儿,连她这个太子府的侍妾都不如。   阿璃自然也看到那只骄傲的孔雀,今天婉孔雀可谓是盛装而来,估计把值钱的玩意儿都堆自个身上了,耀眼是耀眼,就是少了点韵致和品味,跟个暴发户似的。   顾臻见阿璃下来,起身亲自将她迎到自己的身旁的位置坐下,还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摆,十分体贴周到,看得那头的陈宏气不打一处来。   “这位就是侯夫人吧?”明明是上前见礼,声音冷漠,态度傲慢。   阿璃就跟没听见一般,兀自坐好,自然也没有要起身见礼的意思。章娴及时为她倒了一盏热茶,阿璃饶有兴致地慢慢品着。李元及时将自己的杯子往外推了推,看向章娴,章娴只得顺道再给他倒上一盏,转头,又给太子和顾臻各倒了一盏。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品茶,竟没一个人啃声,仿佛陈宏根本不存在似的。   陈宏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他这一揖,只是点到为止,腰身都没弯下去,但身子是前倾的,以这个姿势僵着,所有力气都在后背上,不一会儿就扛不住了。   “陈国公世子陈宏见过侯夫人!”陈宏加大了音量。   阿璃抬眸,眉眼弯弯,“原来是陈世子啊?方才我听你在叫姐夫,又说你家姐跟我夫君如何如何云云,本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女人,不知廉耻,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他人夫君,没曾想到,竟是陈国公府的世子,失敬失敬……”   野女人到底谁才是野女人?又是谁抢了谁的夫君?   这个狐狸精可真会颠倒是非,我阿姐跟顾侯两情相悦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玩泥巴呢!   陈宏没料到阿璃如此无耻,一时气红了脸,“明明是你抢了我阿姐的夫君!”   阿璃不说话,看顾臻。眉眼似笑非笑,小心眼儿直冒坏水的模样,别提多撩人了,顾臻恨不得啃她一口,转过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恢复冷凝:“陈宏,原本我念在镇远侯府与陈国公府算得上半个世交,有些事我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跟你计较。你不但不知悔改,反而一而再地侮辱我镇远侯府,看来,今日你是逼着我要摆出个态度来不可!既然如此,我也不好让你太过失望。”   陈宏一懵,没想到顾臻竟然会这般说话,“我何曾侮辱镇远侯府了?顾侯且不要受妖人蛊惑!”说罢还狠狠瞪了阿璃喝章娴一眼,这两个女人留着果然是个祸患!   “你还真不知悔改,三日前你在梅园做过什么,当真以为能蒙混过关?今日你擅闯茗香居,败坏我与夫人名声,难道我也冤枉了你”   陈宏一下急了,“那顾侯你一月前还与我阿姐互说衷肠,转眼却视我阿姐如陌路,这又是何道理?”   “你说什么?”顾臻惊,阿璃更惊,莫非顾臻还背着她跟小情人通信 第92章   “顾侯敢做不敢认么?”陈宏反而义愤填膺起来,仿佛顾臻占了他阿姐的便宜,却还想耐账,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阿姐等你这么多年,你却随随便便就被一个狐狸精勾搭去了……”   “嘭!”地一声,顾臻面前的案几应声而断,厉眼朝陈宏杀过去。他都舍不得说句重话的阿璃,竟然被人当着太子和晋王的面被骂着狐狸精。   “你说的什么信我没见过也没听过,不过,陈国公府对我镇远侯府的诚意我已经看清楚了!”   说罢,扶起阿璃,冲太子和晋王揖了揖,带着人离开。   太子和晋王面面相觑,两人跟顾臻过招数十回,每回在顾臻那里吃的亏不计其数,被气得够呛,这还是头一回看到顾臻发脾气。两人都以怜悯的眼神看了一眼陈宏,纷纷起身离开,什么话也没说。   陈宏被留在客厅里,莫名地感觉浑身冰凉,隐隐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出门时,他竟然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的腿竟然已经瘫软。   镇远侯,谁人不识谁人不怕,连太子和晋王都竞相攀交,哪里是他一个陈国公府得罪得起的?   之前他敢肆无忌惮,是因为笃信顾臻跟阿姐感情匪浅,那个狐狸精不过是眼云烟。可今日一看,似乎并非如此!   顾臻是径直回侯府的,上车时,刘晖的告罪信才交到他手上,顾臻烦躁地扫了一眼,嘴角突然一翘,这两人来得正是时候。前两日顾臻才翻了陈宏身边这三人的老底,很意外,刘晖和卢安身上都摊上不少事,陈宏跟那个袁兵倒是干净得很,还热心地帮刘晖和卢安解围。   稍稍了解这四人秉性的都该知道,这事中有蹊跷,不用说,身份低的这两位就是给另两人背锅用的。   他正想找个机会将这两人的嘴给撬开,没曾想两人觉悟这般好,自个送上门来了。   阿璃见他脸上阴霾终于消散,忍不住问:“你真的没跟陈芝华通信?”   顾臻蹙眉,“你竟然怀疑我?我像那么无耻的人么?”   阿璃看他要发飙,赶紧顺毛,“我没怀疑你!我只是觉得陈宏范不着撒这种不着调的慌,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陈芝华好歹是国公府的嫡女,那身份可不低,的确没道理一直等着顾臻,以前顾臻没成亲,她或许还能等得有底气一点,如今顾臻都成亲,连世子都已经被皇上册封了,她还继续等,甚至不顾身份来撬墙角委实太过了。   “这种事,你就别理会了。陈宏敢对章娴下药,还趁机占茹月的便宜,这已经触犯了我的底限。这一次我不会手软!”   阿璃点点头。这个男人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那就由他去吧,陈宏这个人她也着实忍不下去。这种人品的人,不斩草除根,只会后悔无穷!   两人回到侯府时,刘晖跟卢安冻了个半死,见得马车来,连行礼都行不了。顾臻冲看门的小厮道:“扶他们去东暖阁!”   阿璃没有跟去东暖阁,而是去太夫人的院子看小阿昭。   几个婶娘都在这里逗小阿昭,阿璃一一见礼。婶娘们见得她也都是眉开眼笑的,一人玩笑道:“小阿昭长得这般可人,阿璃可有想过再生个女儿出来玩玩?以得你跟阿臻两人的容貌,女儿一定更漂亮!”   “为老不尊!孩子是拿来玩的么?”顾母嗔怪道,“要玩叫你们自己的媳妇儿生去!”   顾母拉了阿璃说私房话,其他人都知趣地退下。   “今日回来这么早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顾母一般不会擅自过问顾臻跟阿璃的那些事儿。崔家跟顾家都喜欢将自家的娃儿放养,不管是哪房的儿女,别指望坐吃山空,更别妄想家族会让你为所欲为给你收拾烂摊子,甚至很小的时候,就会被丢出去,自生自灭。相应地只要成才,不管嫡庶,都会在家族中占有一席之地。   儿时尚且如此,大了,更不用长辈操心,除非找上门来。   阿璃起初还不大适应顾母这种方式,以前陆母可是连她穿什么衣服,花了几文钱,做了什么,巨细无遗都要过问。而顾母恰恰相反,除了帮她带孩子,闲来无事给一家子做衣服外,几乎什么都不管,但真有事情找上门,那绝对是能拿得出主意的!   阿璃斟酌了一下,怕顾母担心,便避重就轻,只道:“我就是想知道陈国公府的事情,想来这府上没有谁比阿娘更清楚了。”   顾母眉眼含笑,竟然还知道来拍她马匹。   “这陈国公也是老糊涂了,他的第一人夫人知书达理,也是曾经长安城有名的美人,那时,我们侯府跟国公府关系还不错,只是可惜,国公夫人嫁进府没几年,就病故了,只留下一个长子陈数。   如今的国公夫人是他的第二任夫人,陈数四岁时娶进门的,也算是大世家的女子,只是德操品性跟前夫人完全没法比,对陈数明面上不错,但背地里少不了苛待责罚。以前那孩子还跑到我们侯府来躲了几日。后来还是你阿爹带着他亲自上门,数落了一通,陈国公也自认为疏漏了,但又管不了自己续弦的夫人,只得将陈数送到他姨母家中寄养。   大概也是这件事让如此的国公夫人对我们生出嫌隙,后来便少了往来。两边分开,倒是安生了几年。但孩子们长大了,世子位却一直未定,这位国公夫人软磨硬泡让陈国公去圣前求情,将世子位给了陈宏。不过,幸好陈数自己争气,如今在安北都护府当将军,一身军功,前途无量。去年安北都护刘天昊下狱,阿臻本想提拔他上来,却被陈国公自己上折子推卸了。你说,天下间有这样的父亲么?”   阿璃听得一阵唏嘘。   “至于庶出那几个,就更不成气候了,不提也罢。旁支里争气的倒是有几个,不过陈国公这个老糊涂跟旁支并不亲近。”   一个国公府,那可是开国就被封赐的,传袭数代,按理该枝繁叶茂才对,可硬生生被他们自己糟蹋成今日这般模样。俗话说,独木难支,陈国公自己瞧不上这些枝丫,这些枝丫自然也不会硬将自己往他门前送。   了解完,阿璃完全不担心了。就这样的货色,顾臻还不挥个手就能解决的事情么?   翌日,便有百姓将陈宏告进了京兆尹,说他欺男霸女,又有人说他纵恶奴伤人,开赌馆专门坑人钱财,但这些都是小事,陈宏自己听了都嗤之以鼻。偏偏刘晖和卢安站出来,指认他去年代圣巡视淮水,修筑堤坝,私吞财帛的事。   这下陈宏慌了,“你们这是血口喷人!”   刘晖看也不看他,只道:“去年刚修的堤坝,今年只是爆发了一场山洪,便溃堤,淹没了数百亩良田。今年的水还不及不上去年未修堤坝前,若非大雨很快停歇,只怕损伤惨重。数月前,当地官员上本重修堤坝,为了掩盖你们的罪行,竟然将那名官吏以莫须有的罪名下狱。压下这样的奏本,必然是通过特殊渠道的,只怕圣上连看都没看过。”   文武百官上的奏本,那是有专门机构先筛选一翻,大事才会上呈御前,要查却并不难,如果是顾侯的话,只需要在圣前一句话而已。   而陈宏被拉去京兆尹时,顾臻便已经进宫跟皇帝下棋去了。镇远侯府的所有事情,皇帝都知道,这次镇远侯府的人被人算计,连自己认定的侯夫人都以封县主为其正名了,结果还有人敢当众侮辱阿璃,这分明是连他的面子都不给了。   但这毕竟是镇远侯府的事情,皇帝不好擅自做主,今日顾臻进宫,龙椅上这位暗戳戳地高兴着,连午膳都多吃了几口。一直留顾臻到了傍晚才肯放行,还道:“这两日朕都很清闲,什么时候你带阿璃和阿昭进宫来给朕瞧瞧?”   虽然端着皇帝的架子,但却是商量的语气,若被政事堂的宰相们碰到,估计都要惊掉下巴。   顾臻点点头,“臣也正想带了他们进宫谢恩。”   皇帝心头一喜,“那就名字吧?明日朕休朝,听说阿璃喜欢雪,正好御花园的雪还没化完。”   听到顾臻进宫的事,陈芝华哪里还坐得住。顾臻一出宫,马车便被她拦了下来。顾臻掀帘,“陈姑娘可是有事?”   “顾臻,我弟弟并非故意冒犯侯夫人。你要罚了,可以打可以骂,但为什么要把事情闹到京兆尹?”陈芝华委屈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本生得极美,这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是个男人就得起怜悯之心,只可惜顾臻的怜香惜玉从来不会用在其他女人身上。   顾臻露出一个温和宜人的笑容,“陈姑娘原来说的是这件事,可这是京兆尹办的案子,跟我镇远侯府毫无干系。再则他伙同地方官贪墨朝廷财帛,诬陷清官这件事,既然陈国公府能将之前的奏折压下来,这点小事应该也能压下来。你找我说道是何道理?”   一听陈国公府,陈芝华本能地打了个寒颤,突然意识到,顾臻要对付的不止是陈宏,只怕,连他们国公府都给搭进去了。   那滴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终于落下,陈芝华哭道:“都是我的错,不该将信中戏言信以为真,更不该嫉妒侯夫人,想入非非。顾臻,但求你念在我们曾经的情谊,就当这件事没发生可好?改日我定押着陈宏登门赔罪!”   顾臻冷笑:“我想有件事陈姑娘你可能记错了。虽然我们儿时认识,但真算不上有什么情谊。你这般说,若被有些人听了去,传遍长安,岂不是说我顾臻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白白耽误了你的大好时光?这等恶名我顾臻担不起!”   言下之意,这件事传扬出来,这笔账他还得跟她清算。这分明已经是有威胁的成分。   顾臻放下帘子,半点情谊也不念,扬尘而去。 第93章   陈芝华也提到书信的事,或许阿璃说得对,这可能并非他们杜撰出来的事情。   “燕十六,你派人去查查陈芝华这些年是不是与人在通信?若是,拿到那些信件!”他到要看看,是不是真有人敢冒充他与人通信!   顾臻的马车刚到府门口,远远便看到候在外面的陶恭。   “你真要对陈宏赶尽杀绝?”   顾臻拱到一半的手收回,眸色微凉,“陶兄怎么关心起这件事了?”   陶恭脸色十分难看,“顾侯可还将我陶恭当做你的朋友?若是,便听我一句劝,陈姑娘对你情深义重,在你被禁足时都不曾离弃。你与如今的侯夫人门不当户不对,只不过贪图一时新鲜罢了。陈宏冒犯了她,是不对,但你这处罚是不是太重?”   顾臻笑了,“陶恭,我的私事你似乎关心过头了!陈宏的事,是他自己犯下的罪孽,你不是一向自诩为大侠,除暴安良,怎么突然帮起这些纨绔了?”   陶恭真的爆了,“顾臻,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些事都是刘晖和卢安栽赃陷害他的吗?明明那些罪都是他们犯下的,他们也承认了,还是陈宏帮他们疏通关系,没让他们吃牢狱之灾,如今倒好,竟然他们倒打一耙,试问他们哪里有这本事,到底受了谁的指使谁的安排,非得我向你挑明吗?”   顾臻看着陶恭,这个人他简直快不认识了。   也对,他们曾经交好还是他没有远走他乡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世子爷。数年过去,也是聚少离多,一年难得碰回面吃回酒,谈天说地,其实经历过那么多,连他自己都早已不是当年的他。   “陶恭,你还真是天真!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反而跑来质问我?你我之前既然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又哪里能称做是朋友?”   “顾臻,你真的变了!你为了一个女人,不分青红皂白,滥用权势,连朋友衷心的规劝都听不进去,我陶恭无话可说,就此别过!”   陶恭走得义愤填膺,顾臻差点被他给气炸了。   “他这些年跟谁交往密切查出来了吗?”   燕十六有些迟疑,“他好像跟谁都没什么来往,一直在长安城游荡,连离开的时间都很少。还依然以客栈为家,或者长期眠在青楼楚馆。哦,对了,陈宏似乎帮他给过一次酒钱。那个时候一直与他相好的花魁娘子被人赎身,嫁做他人小妾。他因此低迷了数月,弄得身无分文,好多酒馆看见他都赶人,陈宏就是在那个时候帮过他一次。”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有四年了吧。主人你那是刚好上任三镇节度使。”   若只是一顿酒钱,真不至于能收买陶恭的人心。   顾臻一时也理不清头绪,只让人盯着这个陶恭,回府,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向阿璃宣布:“明日好生拾掇拾掇,我带你去面圣。”   阿璃吃饭的碗差点掉落,顾臻赶紧扶了扶。   阿璃有点慌:“面圣?为什么?”   “你是皇上封的县主,阿昭是皇上钦封的世子,早就该入宫谢恩了。”   阿璃惶惶然,脸上都僵了,面圣呢,一言不合就杀头呢,能不怕吗?   “真要去?”   “必须去!”   顾母在上头看不下去了,瞪了顾臻一眼,明知道阿璃怕面圣,也不知道安慰,态度反而这般强硬,这孩子真是教人操心。   “莫怕,大概只是邀你进宫赏赏雪景,最多吃顿饭,没事的。”   “是么?”阿璃依然苍白着一张笑脸惊魂未定。   “阿娘,你可要去?”顾臻问母亲,私心里他是真不希望母亲跟龙皇帝见面,但一家人都去,阿娘却不去,怎么也说不过去。而这一年,阿娘一心都在阿璃和孩子身上,丝毫看不出对老皇帝有什么留恋。虽然对老皇帝有些怨念,但不得不承认,他是十分尊重母亲的。想必看到他们一下和乐融融,也该明白他们顾家不是他能够插手的。   何况,有母亲在,阿璃应该更轻松一些,孩子也有人帮忙看着,不至于在宫里出什么茬子。   顾母抬头,对上顾臻的眼神,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确定他的真实心意,发现这孩子并不是敷衍,而是真诚的询问,心里安慰无比。若是放在以前,说她要进宫,估计这孩子得直接甩脸子给她看,可偏偏身份在那里,一品诰命,很多国宴都是要参加的,总不能一直缺席,被人诟病托大事小,被人瞧出什么不好的端倪事大。   “阿璃有些胆小,男人叙事时她也不好参与,万一遇上宫里那些个嫔妃,怕她不好应对。阿娘若在身边,孩儿就不用担心了!”见顾母不言,顾臻主动说道。   顾母失笑,原来还是为了阿璃。   “好好,我帮你看着阿璃还不行么?”   阿璃脸有点红,但这也不算矫情的时候,赶紧起身道谢。有顾母随行,这颗心终于安放下来。   “那叫茹月也一起去吧,这孩子这两天也憋坏了,教她散散心。”   顾臻自是没意见,想了想,“阿勉也大了,他是你的亲弟,也该去见见的。”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翌日一早,一行人就准备好,上马车时,顾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看了半晌才发现,跟在母亲身边侍候的除了一个奶娘还有一个眼熟的侍女。与自己擦肩而过时,那淡漠神情,除了章娴还能有谁?   顾臻皱眉,“你也去”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章娴福了福,“我去看看御膳房做的东西跟茗香居的有多大的差别。”   若是别人说这句话,顾臻定会认为是借口,但是出自章娴之口,他知道,这个混蛋是认真的,她是真打算去观摩御膳房。再瞥一眼她提着的包袱,隔老远就能感觉到里面冒出的热气儿,不用说,里面绝对是她弄出来的吃的,说不定还打算去忽悠忽悠那些御厨,想把东西卖进皇宫。   顾臻扶阿璃坐进马车,叹了一句,“我觉得章娴的胆子大得有点骇人。”   “噗!”阿璃失笑,“我也觉得,她竟然跟我说做了吃食给皇上,要把御厨给比下去!”   顾臻默,他还是小看了章娴的野心,这个女人简直没有她不敢做不敢想的事,“她不会在皇宫帮你开一个茗香居吧?”   “那倒没有,她说皇宫勾心斗角的事情太多,绝对不能跟那些嫔妃牵扯在一起,否则一不小心被人当剑使,怎么摊上事儿都不知道,给政事堂的宰相们开个小灶倒是不错,顺道还能打听到一点大事,对你有帮助。”   “你不会真的觉得她这馊主意可行吧?”顾臻忍不住摸摸阿璃的额头,这个章娴给他的阿璃到底灌了多少迷魂汤啊?   阿璃拿开他的手,笑道:“我不傻,政事堂的事是能够随便打听得么?”   顾臻欣慰地点点头,还好,脑子还在,没被那个无法无天的女人带沟里去。   那头,崔茹月对独自一人坐一辆马车的江勉道:“你别怕,到时进宫跟着我走就成!”   江勉瘫着脸,点点头。   一行人进了宫,时间刚划到巳时。宫门口早有人候着,领着他们去了御花园。皇上还没下早朝,贵妃和淑妃作陪,一个是太子的娘,一个是晋王的娘。这后宫自当今圣上的原配发妻去世后,这后位就一直空悬。   不,准确说,皇上的发妻在他登基前就过世了,所以,这后宫压根就没有过皇后,自然是贵妃做大。   一行人刚进御花园,贵妃和淑妃就已经迎了出来,看到顾母,那亲切样儿跟见了自家姐妹似的,反正热情得让阿璃非常意外。   御花园另一头,陈良嫔偷偷看着一行人进了暖阁,这才从躲藏的地方出来,对身后的人道:“别看皇上召江璃入宫,其实只是看在太夫人的面子上。乘着今日宫里做主的人都在,你把事情说清楚了。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当真与顾侯书信来往了数年?”   陈芝华双眼泛红,“今日我将他写予我的书信都带来了。”   陈良嫔很是不放心,亲自看了一封,那满满情话,将爱慕之情溢于言表,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即便她看一下也会怦然心动,何况对顾臻本来就心存爱慕的侄女。   看这满满一匣子,少说也有百十封,顾臻这几年可是远在北方,通信不便,看这架势,信差都没停过脚。有些日期看得出,非得快马加鞭送达不可。这样急迫的心情,真不该是如此冷漠的样儿。   陈芝华想得很清楚,弟弟遭受无妄之灾,就是因为她对顾臻的执念。她知道这些书信拿出来未必能挽回什么,但是她要的就是个理。   顾臻不能一边跟她暧昧不清,一边娶了个商户女,还不让人骂一句。士农工商,商户就是贱籍,连科举都不允许,一辈子都该是贱籍!他弟弟好歹是世子,骂了一个商户女又怎么了?怎么就能被这般报复?这天下总要有个讲理的地方!   如今天凉,在外头站得久了,着实受不住。陈良嫔摸摸肚子,她入宫十载了,终于怀上龙种,这个时候正得盛宠,若换做他日,她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哪里会来关这种闲事。但如今顾臻欺人太甚,要动他们陈家,她这个做姑姑的自是不能坐以待毙。   有了龙种,是该她扬眉吐气的时候了!现在都不能好好为娘家撑腰,更待何时?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   陈良嫔挺了挺肚腹,带着陈芝华朝着暖阁杀去。   陈芝华摸摸装书信的匣子,心头百转千回,她始终认为,顾臻是被江璃迷惑了,只是一时执迷,迟早会醒悟过来,不知道看到他们曾经的恩爱,他会不会回心转意? 第94章   贵妃是个十分精明的女人,能稳坐贵妃之位十余载,让那个脑子明显不够用的儿子登上太子之位,还不被晋王给撬下来的,当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陈良嫔一进门她就知晓了她的来意,淡淡瞥了一眼她只有三个月根本没显怀还故意要扶着的肚腹,抬眸便露出一个热诚得所有人都要误以为这是你亲姐妹的笑容来。   “今日化雪,天寒,陈良嫔怎么过来了?”   顾臻和江勉两个外男见礼后是被留在外间的,中间只是一道拱门垂帘,外头的棉帘一掀,进来的人自然先看到是他们。陈芝华眼睛不自主地往顾臻身上粘,那眼中是隐忍的痛楚。顾臻只跟陈良嫔见了礼,一个余光都没施舍给她。陈芝华眼中便闪动出了泪花。   下手的江勉将这一切看得清楚,这位贵女这楚楚可怜模样弄得他都快相信自家姐夫对她始乱终弃了。   宫女挑开珠帘,陈芝华扶陈良姘进到里边,看到与侯府太夫人坐在一起的阿璃,眼中的哀怨便化作幽幽怒火。   陈良姘轻轻拍了拍她扶着自己的手背,眼睛却看向上首,目不斜视,仿佛其他人压根都不在她眼中似的。   而上首自然只有贵妃一人,连淑妃都要低上一等,只能坐一侧,便平白遭了她的无视。   淑妃轻轻掩嘴:这还没生呢,便开始目中无人了,看来这十年她煎熬得很是辛苦吧,一朝得志,便要将曾经受的所有憋屈都发泄出来。这样的人,在后宫长久不了,她压根都不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在意她的失礼,反倒看着顾母怀里的小世子赞叹道:“这孩子长得像顾侯,不过这鼻子倒是更像侯夫人一些。”   陈良嫔停足,视线落在小阿昭身上,陈芝华也是头一回看到顾臻的孩子,自己心上人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心里哪里舒服得起来?   阿璃眼神淡淡地瞥着她,心中却十分戒备。都说宫里的人吃人不吐骨头,她可没打算让自己的孩子被这些人算计。   “这孩子生得真好,可否让我抱抱,也好让我沾沾喜气!”陈良嫔腰身都弯下了,顾母却含笑看她,“听闻良嫔有了身子,如今阿昭正是好动的时候,怕伤着良嫔。良嫔这样看看便好。”   陈良嫔自怀孕以来,就被人捧惯了,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当众忤逆她,心里阴冷,嘴角却漾着笑意,瞥了小阿昭一眼,在另一侧坐下,这才道:“我看这孩子该有四五个月了吧,我怎么记得顾侯今年二三月才向朝廷请的命,到如今还不到十个月,那这孩子得是什么时候有的?”   整个长安都知道这个孩子来得早了些,也来得不合规矩,但没一人敢说,这陈良嫔竟然在宫里,当着贵妃和淑妃的面这般说话,就是存心教人难堪!   再看她看那孩子的眼神,分明在说: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个野种么?是不是顾侯的都说不一定呢。   阿璃头一回见识到这些所谓的贵妇其实并不比他们山村野民来得有教养,只不过架子端得高点罢了。这孩子来得的确很遭人诟病,但身为母亲却绝对不许自己的孩子被这样当众辱骂。   崔茹月坐在阿璃下首,见她要启口辩解便拉了一拉,示意她看顾母。阿璃这才发现自己婆婆正悠闲地在品茶,还似笑非笑地看着陈良嫔,光这气定神闲的气势,就足够陈良嫔在心里头打小鼓,结果明明她侮辱了人,最后反倒她自己憋了一肚子火,脸色都变了——这种话他们竟然都敢充耳不闻,真当她不存在么?   任谁被这般无视,都会生气。   看陈良嫔动了怒,顾母才缓缓启口:“这本是我顾家的家事,连皇上都管不着,既然陈良嫔好心过问,我不妨说一句。阿璃是我一年前多前就看中的媳妇儿,那时晋王还好心要为我儿做媒,似乎做的正是这位芝华姑娘,不过可惜,那时我儿已经与阿璃两情相悦,回到长安本就要请婚,谁料到出了一些事,被禁足了。我儿怕连累了阿璃,所以一直不敢宣扬这门婚事,直到时过境迁。虽然孩子来得早了些,但作为母亲,我是巴不得能快点抱到孙子。也庆幸阿璃没有因为阿臻被禁足,而不要这孩子,这也可见她对阿臻的挚爱之心。”   阿璃听得咂舌。阿娘可真能胡掰!   陈良嫔脸皮都气红了,陈芝华眼眶也在泛红,更是恨不得啃了阿璃:这个狐狸精到底是怎么迷惑了顾臻又迷惑了太夫人?太无耻了!   “我怎么听闻阿璃去年这个时候还是陆焕之的妻子呢?总不能是她给夫君戴了一顶绿帽子吧?”   说罢还看了一眼阿璃,阿璃这回可气定神闲多了,这种问题,在她看来早就不是问题,因为她对陆焕之死了心,曾经也从那些不堪肮脏的流言蜚语走了一遭,抵抗力自然很顽强。   顾母又道:“看来长安城的传言果然都是以讹传讹。阿璃与陆焕之早就合离,要不然,你还真以为陆焕之是因为想要攀附清平公主这根高枝儿才要休弃阿璃。”   陈良嫔气得吐血,她的意思分明是阿璃给陆焕之戴了绿帽子才被陆焕之休弃,怎么到这位太夫人嘴里就成了陆焕之贪慕虚荣,才迫不及待将阿璃休弃。   因为事实的结果是,陆焕之的确迫不及待地回长安向清平公主献殷勤,而阿璃也的确嫁给了顾侯,她要偏颇哪一方都不好说,何况这里还有一位清平公主的亲娘在。   淑妃看人可比女儿准,陆焕之是什么样的人她早就一清二楚。相比阿璃负陆焕之,她更相信是陆焕之负了阿璃。而且很奇怪的是阿璃跟陆焕之三年无所出,有人传言是阿璃不能生养,所以被休弃,陆焕之无愧,可阿璃离开陆焕之就生了个儿子,便又有人传言说陆焕之是不是不能人道云云。   各种流言霏霏,但这都跟她们关心的权势利弊没什么关系。此刻淑妃比谁脑子都清醒,这顾家是儿子李元要拉拢的对象,绝对不能因为这些个莫名其妙的东西而生出嫌隙。   淑妃笑道:“陆焕之的确跟阿璃早就合离了。感情之事,合则聚,不合则散,幸好现在两个孩子都找到了自己的良人,这是一件幸事。”   淑妃这话分明就是在偏袒顾家,陈良嫔感觉自己被孤立了,愈发生气。明明摆在眼前的事,他们还能蒙混过关,不止是虚伪,简直就是无耻!难怪顾臻能接受一只破鞋,就这家教,呵呵……   “阿娘,阿璃,你们可要出去走走?屋子里的气有些浊了。”顾臻突然站在垂帘外如是说。   这分明是在骂某些人玷污了这边的空气。   陈良嫔吃了个哑巴亏,竟说一句话都发不得。   “坐了也有一会儿了,不如出去走走?”贵妃发话了。一听说要出去,小阿昭在怀里立刻蹦跶起来,兴奋得不得了。   “看来真该出门走走了。小世子都待不住了。”   众人刚好收拾起身,外面的棉帘开了,“怎么朕一来,你们都走了?”   皇帝眼睛直勾勾地往珠帘里面瞧,这回连顾臻都没顾得上瞅一眼,径直便要掀帘进去,一副等不及宫女挑帘的模样。顾臻赶紧喊了一声“皇上”,还郑重拜了拜,皇帝撩珠帘的手一僵,终于恢复了点君王之威。   贵妃将一切看在眼里,笑容镇定无波,“皇上来得正好,快来看看小阿昭长得多好?”   珠帘已经卷起,皇帝负手进来,样子别提端得多威严了,眼神也不敢往顾母身上放,直到走到跟前,看到小阿昭在顾母怀里的模样,整颗心都融化了。   顾臻也拉着江勉进来,与阿璃一起拜了拜,这便算是正式见过了。   皇帝忍不住多瞧了阿璃一眼,这孩子跟顾臻还真有夫妻相,站在一起别提多般配了。顾臻原本清凉僵硬的气质,在她面前化得犹如一滩水。   皇帝随手在身上摸了摸,便掏出一块玉,递给阿璃,“这便当是朕的见面礼。”回头又对阿勉道:“朕记得你做茶叶,有一种绿茶十分美味,以后能否给朕的宫里送送?”   江勉不卑不亢地谢恩。   “皇上一定不知道县主的四明山,不止是茶叶好,还有很多其他东西。”章娴终于等到自己用武之地,就是将随身带的大包袱摆上案几,打开,是一只五层大食盒,里面装满各色吃食。虽然已经冷了,但是这一打开,那香味还是很诱人。   三位嫔妃似乎这才意识到这个一直站在奶娘身边侍女装扮的人。之前还以为她是扛着孩子的衣物之类的东西,结果竟然全是吃的。   “这都是阿璃四明山种出来的?”皇帝问顾母。   顾母点头,“皇上和三位娘娘若是不嫌弃,可以先尝尝。”   “那就吃了再出去走走。”   淑妃很是热心,即刻命人在外间准备了一只炉子,章娴亲自去热。该烤的烤,该热的热。江勉和崔茹月都去帮忙。   皇帝亲自将小阿昭抱在怀里逗,陈良嫔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只好主动上前逗孩子,皇帝倒没排斥她,只是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犹如一种鼓励,程良嫔又凑近几分道:“皇上是想再要个皇儿还是皇女?”   “什么都好!”皇帝敷衍道。   那头章娴很快便将吃的端进来,香味溢满整个暖阁。顾臻直接拉了阿璃在食案前坐下,亲手为她安排吃食,也没忘记给顾母放好。   皇帝抬眸看了一眼,羡慕得眼睛都要直了。似乎顾臻从来就没侍候过自己吃饭。他也从没机会与他们母子坐一起吃过。转头,贵妃和淑妃已经将几叠小食放到皇帝面前食案,闻着香味,馋虫都被勾了出来。   皇帝率先吃了一口,其他人才敢动筷。   章娴静静站在一侧,看着皇帝吃了几口之后,才上前道:“皇上觉得这些比御厨的如何?”   皇帝抬头看来,这孩子气质相当特别,在他一个皇帝面前竟然一点畏惧都没有,恭敬也只是恰到好处,而这一切,只是为着她自己的小盘算。   “这些吃食连御厨都比不上。”   章娴一点没有受宠若惊,微微一福,“那皇上觉得这些吃食可配得上天下一品的金匾。”   喝汤的阿璃差点喷出来,原来这才是章娴此来的目的。   其他人也径直看向章娴,江勉觉得,在章娴面前,自己的真的自叹弗如。   皇帝都被惊呆了,这是在向他要金匾么?   “你这孩子,有意思!听说阿璃的茗香居在长安城也开了一座,朕也正想赐点什么,这个金牌倒是不错的。”   章娴笑,“皇上英明!”   其实章娴的想法很简单,这长安之地毕竟勋贵世家林立,难免碰到几个不长眼自恃身份仗势欺人的,就如几日前那个袁兵。茗香居的人也不能整日将顾臻挂在嘴边撑面子,别人信不信且不说,这行径毕竟上不得台面,他们自己都瞧不起,有一块御赐金匾坐镇,这些人这样张嘴乱咬,总得掂量掂量。   陈良嫔掩嘴,这些人可真不要脸,竟然有厚着脸皮求的。   “金匾是你们开口要的,朕这个顺水人情总觉得做得不得劲儿,不如这样,朕再赐你们一根金鞭,悬于正堂之上,谁若在茗香居惹事,不论身份,随便处置!”   “皇上,这万万使不得!”陈良嫔即刻上前说道,“皇上给一个小小茶楼如此大的隆恩,这恩宠得得容易,难免恃宠而骄,失了分寸,做出仗势欺人的事情便不妥了,这有辱皇上英明!”   此话一出,这个暖阁都静默了。若是别的人被这样恩宠,贵妃第一个就会站出来劝诫,但这个受到恩宠的是顾家,是顾侯,那就截然不同了。此刻,不仅她没说一句话,连淑妃也不打算多嘴。   恩宠这种东西,她们在后宫争了半辈子,比谁心里都清楚明白。争不争得到是一回事,受不受得起是另一回事。偏偏有一种人,受得起任何恩宠,还不需要争,也没必要争,便也越发得恩宠。顾家就属于这种。而陈家正好属于争不来还受不起的那种,偏偏他们还毫无自知之明,只以为别人跟他们一样的见识教养。   “是不是恃宠而骄,会不会仗势欺人,跟朕给不给恩宠并无关系。朕听闻前些日子,茗香居开业,便有人仗势欺人折辱茗香居的侍从,甚至当着朕的两个儿子辱骂朕钦封的侯夫人,良嫔觉得这样的人该如何处置?” 第95章   听得此话,陈良嫔腿都软了。那个仗势欺人,辱骂侯夫人的不正是她的侄子么?   “事实并非如此!”陈芝华跪地叩首,“皇上明鉴!”   所有人都看着她,皇帝将怀里的小阿昭放回顾母怀里,坐直身体,威严顿显,这才道:“难道太子与晋王还会哄朕?”   陈芝华又拜了拜,“弟弟并非故意辱骂,只是当时气急,为臣女打抱不平,他又年少气盛,一时失了仪。”   “打抱不平?朕怎么听这话像是有人欺负了你?”   陈芝华都要眼泪说来就来,一方面是被吓的,另一方面的确觉得委屈。为什么明明是顾臻负了她,阿璃抢了她的心上人,其他人却都要帮着他们,如今连皇上也不例外,还要迁怒陈国公府。   陈芝华看了顾臻一眼,顾臻一脸阴沉冷漠,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这严重刺痛了她的心。   擦了一把泪,身板跪得笔直,陈芝华将早就准备好的匣子双手捧起,膝行到御前。   “这是顾侯与臣女这些年往来的书信,上面字字句句,情真意切。臣女一直等候他归来,谁人说媒都不曾答应,生生熬到这把年纪,还被其他姐妹取笑。臣女忍辱负重,只是盼能与情郎双宿双飞,结果,最后等来的竟然是他娶了别的女子……”   在座之人,除了陈良嫔其他人都懵了。   众人大眼望小眼,一时都被惊得目瞪口呆,说不上话的。   人人都道顾臻是个冷血冷情的人,竟然还会跟人写好几年的情书,着实太令人意外了。倒是顾臻自己坐得气定神闲。既然有书信,反而好办了。   陈良嫔赶紧添油加醋,“芝华也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美人,身份也不低,多少勋贵世家的公子遣人说媒她都没应,便是一只等着顾侯。这份痴心被辜负,痛不欲生,这一年來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陈宏这孩子心性率直,顾念着姐弟情谊,才莽撞了,出言不逊,得罪了侯夫人,如今还被有些人栽赃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皇帝听得皱眉,他算是彻底明白了陈良嫔来搅和这趟浑水的目的了。今日赏雪景,本也没让她过来,她不但过来了,还拉了个陈芝华来煞风景,若不是今日看见顾家这几位龙心大悦,只怕当即就要发火,让她回自个宫里待着去。   “既然书信都在这里,那朕就看看到底顾臻是怎么诱哄辜负了你。”   贵妃和淑妃替他打开匣子,将书信拿出来,一封封拆开,等他过目。期初皇帝是有些担忧的,毕竟,男人嘛,在正常的年纪犯正常的错误,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惹上一个难缠的女人,就有些麻烦了。他也不希望有人来破坏顾臻如今和乐的家庭。   可看到那字迹,那措辞,接连数封都是这般,皇帝心头的担忧便烟消云散,冲两位还在帮他展信的爱妃摆摆手,“不用看了。这些书信不顾臻写的!”   “什么?”本得意喝着茶,想看看顾臻最后怎么下台的陈良嫔差点摔了茶盏。   还跪在地上的陈芝华猛地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帝将手中书信随手丢进匣子,对陈芝华说道:“朕经常看镇远侯的奏折公文,对他的字迹一清二楚。这的的确确不是他写的东西!”   “一个人也是可以写几种字体,皇上不能因为这个就断定不是顾侯所写。”   陈良嫔根本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公文不是一向都用正字么,这些书信却是用的草体,如何能对比笔迹?”   皇帝知道她还要垂死挣扎,叫内侍拿了他做寿时,顾臻写的祝文来。那也是草体,笔韵风流,潇洒不羁,行文与书信的草体有明显的差别,书信字体更圆滑一些,而祝文的草体更英气硬朗,且后者措辞没有一点多余的修饰,前者倒是在皇帝看来,就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不知道该向心上人表达什么,反而言不达意,废话连篇。   “也许,心情不一样,写出来的东西也会不一样。毕竟这是情书……”陈良嫔自己都觉得很没底气,但还是想抓住每个空隙每个可能的漏洞继续争辩。   其他人已经不想听下去了。感情这位国公府的嫡女被外面哪个野男人哄瞒了数年,还不知道自己通讯的人是谁,却一意孤行地以为是顾臻,还为此嫉恨上顾臻和阿璃。   虽然值得同情,可是,几年都没发现异常,这得多蠢啊?   顾臻开春就请了婚,这快一年过去了,她都还没弄明白?   陈芝华咬着嘴唇,泪光盈盈,看着顾臻,满脸的幽怨委屈,同时也心慌得不得了,真的不是他?   怎么会?   顾臻也觉得这闹剧该收尾了,起身向皇上躬身行了一礼。   “陈良嫔所说的也有道理,毕竟皇上也没见过我写的情诗会是什么样子。”说罢,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看了看阿璃,俊脸有点僵硬。阿璃被他看得有点莫名其妙,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手上的纸上,心忖:那该不会是他写的情诗吧?   顾臻厚着脸皮将那叠纸放到皇帝案前,皇帝打开一看,顿时“噗呲”笑出了声,“你还真是……”   顾臻的脸色更红了,秉道:“皇上莫要取笑微臣,这信我都没敢给阿璃看,怕她会嫌弃。皇上便也当是没见过。”   皇帝赶紧点头,将纸叠好,交换给他,“不给阿璃看是对的。”这情书实在太蠢了,估计刚习字的孩童都写不出来这么蠢的东西。这也说明,阿璃在顾臻心目中的地位。   这下说得阿璃连着顾母一干人等都伸长了脖子,顾臻却将纸揣进怀里,跟个没事人一样坐回阿璃身边。   陈家两位姑侄愣愣地看着,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皇帝收敛起笑容,说道:“陈芝华,这些书信不是出自顾臻之手,这点,朕能肯定。至于到底是谁写的,你若真有心,应该能查得出来。不要再胡思乱想,损了自己的清誉,也污了他人名声。”   皇帝都郑重其事了,她们哪里还敢忤逆。就算真是顾臻写的,皇帝否定了,其他人也没人敢说什么。顾家得的盛宠早就超过了别人的想象。   这件事本来是要给阿璃一个难看,给顾臻一个警醒,结果,顾臻跟阿璃连话都不用多说一句,就被皇帝给强行镇压并打发了。   可这事不能就这样完了,陈宏还被缠着脱不了身。   “可是,皇上,不管这些信是不是出自顾侯之手,但的确是以顾侯之名。陈宏找上顾侯,出言不逊,也算是不知者不罪,看能不能从轻发落?”   陈宏的罪名若坐实了,他这世子位就保不住了。那岂不是让陈数有机会上位?陈数的母亲当年之所以会去世,其实跟她是有些干系的,陈数一直嫉恨着这一点,若真让陈数上位,陈国公府便再也不能成为她的依仗,那以后她在后宫只怕也会变得艰难。   虽然现在她怀了身孕,但皇宫这种,无论是怀孕还是产子,都是不容易的,无权无势,只要有心人稍稍动个手脚,就是一尸两命。   在宫中混了这么多年,这些艰险她如数家珍,断不能让自己再也变成这种被人随意拿捏的人。   贵妃倒是出来说了句公道话:“良嫔,你是不是糊涂了。陈世子的事,不是皇上要罚他,而是他自己犯了事儿,东窗事发,纸包不住火了。这都是前朝的事儿,我们在后宫,就不该过问前朝,本宫通管六宫,此事早就告诫过各位姐妹,你怎么犯这种错?”   见陈良嫔还想说什么,皇帝脸色也不太好看,“陈良嫔,你如今有了身孕,就在宫里好好养胎,别瞎掺和外头的事儿。”   陈良嫔头一回吓出一头冷汗,如今只剩下只有告罪的份儿,哪里还能顾得上陈宏。   陈芝华面如死灰,为了这些不是顾臻写的信,她心心念念了数年,还让自己的弟弟和陈家摊上这些大事儿,她心里又恨又怨又气,却不知道该去恨谁怨谁气谁。   顾臻看了一眼那一匣子的信,心生一念,于是起身,将匣子亲手递还陈芝华,“我与陈国公府本无什么恩怨,这件事情既然说清楚了,我与陈姑娘也算两清了。”   看着自己深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用如此冷漠又疏离的语气说出这翻话,陈芝华眼泪扑簌簌地下。   本来今天对皇帝来说是个大喜的日子,能看到顾母,还能看到顾臻以及阿璃还小阿昭,这是他盼望很久的团员的日子,却生生被陈家的事给毁了,看得陈芝华还在转头哭泣,便生出些不耐烦。   皇帝起身,“阿璃不是喜欢雪景么?乘着这御花园还有雪可看,正好与太夫人一起走走。”说罢便率先往外面去。   顾母抱着小阿昭,阿璃和顾臻扶她起身。   一行人往外走,崔茹月和江勉故意留在最后隔开陈良嫔和陈芝华,怕她们像上回在梅园时一样,背后害人。   陈良嫔又是气又是吓,心里十分不舒服,见皇帝完全没有体恤她怀有身孕的意思,突然捂着肚子,哀嚎了一声。   皇帝前脚都要踏出门槛,听得她这生哀嚎,又转回头来。贵妃关心道:“陈良嫔怎么了?”   陈良嫔捂着肚子,做出痛苦状,“许是动了胎气,不碍事,好生躺躺就好。”视线却有意无意地落在皇帝身上,无辜又可怜。明眼人一看就是装的,偏偏还要故作姿态。   其他人不好插嘴,皇帝今日着实厌烦透了,“那就赶紧回宫,宣太医瞧瞧。”说罢,毫不犹豫地出门赏雪景去了。   其实经过这么这折腾,谁都没有赏景的兴致,奶娘给小阿昭喂了一回奶,小阿昭就乖乖睡了,外面又凉,顾母便提议回侯府去。   皇帝再舍不得,也不敢留,让贵妃和淑妃代他送人,自个回了御书房处理公务。   这头方出宫,便有内侍急急来报:“两位娘娘,不好了,陈良嫔那边摔了一跤,太医说,孩子可能保不住!”   两人互看一眼,脸上倒没什么表情。这个孩子或许对陈良嫔而言,是她翻身的机会,但对她们而言,陈良嫔有没有这个孩子都不足以造成威胁。   贵妃淡淡挥手,“去通知皇上吧。将太医院的太医都请过去,务必保住孩子!”   听得这话的人估计都要以为贵妃娘娘重情义,但淑妃知道,对于没什么威胁的人,随便送送人情,顺道彰显一下她后宫之主的宽容大度罢了,哪里有什么真心。   出了宫,阿璃的心脏终于落回胸膛,这宫里她是再也不想去了,总感觉所有人的好好虚伪,不停的算计着,看着都嫌累,还是窝在自己的小窝踏实。   “你是不是偷了人家东西?”阿璃懒懒靠在顾臻怀里。   顾臻递还那只装信的匣子回来时,阿璃分明见他往怀里藏了什么东西,不用说,肯定是信。   顾臻掏出那封偷来的信,看到那并不算陌生的笔迹,终于明白过来。   “我这人特别厚道,看陈芝华错爱我那么多年,我便帮她捉一回奸夫……” 第96章   顾臻将顾母和阿璃送回侯府,便招来燕三十六,“陶恭此刻在何处?”   “午时递信过来在茗香居喝茶。”现在午时刚过,要一个时辰后才会再次递信过来。   “茗香居?”顾臻皱眉,总觉得他去茗香居没安好心。   顾臻立刻策马去了茗香居,方进门,便见陶恭从茅房方向过来,见得顾臻,陶恭似笑非笑地道:“顾侯怎么来了?”   “我有事与你谈。”   陶恭在前头带路,回到自己的雅座,顾臻看四处人来人来,说话有些不便,便提议:“进雅间。”   “何必呢?”陶恭一点没有配合的意思,反而笑道:“这个位置挺好,楼上楼下都看得清楚。”   顾臻心头一动,将陶恭多打量了一眼,在他旁边位置坐下,只见正对厨房过来的通道,所有上菜的人都是从那边过来,各色糕点饮品送到哪里也都看得清楚明白。   “陶兄找的这个位置还真好。”   陶恭瞥他,“在下山野流民一个,哪里敢跟顾侯称兄道弟?只盼顾侯莫拿身份欺压我这个平头百姓就好。”   听得这些话,顾臻是有些心寒的。他刚要启口说书信的事,便见陶恭肩头微微一抬,拿起杯子喝酒,眼睛却一直盯着下面某个地方。   顾臻迅速扫了一眼,这里视野很开阔,下面密密麻麻的宾客,根本无法确定陶恭到底盯着哪一个。突然,陶恭喝酒的嘴角微微一翘,顾臻便见楼下一名女子正端起一杯热饮,嘴唇已经放在了杯沿——这是赵阿三刚端过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顾臻捏起桌上的筷子激射而出,精准地打在杯子上,因为力道太大,几乎将整个背地平切。   汤汁洒出,那一桌人下意识地躲开,附近几桌也一时没顾上吃,看过来。   陶恭看李时,冷笑:“顾侯的手法还是如此干净利落,不,应该说比以前更干净利落!”   暗中跟随的燕三十六立刻出现在顾臻身边,顾臻看着陶恭,眼神冷冽,吩咐燕十六道:“叫所有人都不要吃东西,叫厨房查毒!”   这茗香居的茶博士们,大多都是经顾臻专门训练过,听得此话,迅速行动,以最快的时间将偌大一个茗香居所有客人的吃食都控制起来。   “顾侯,你这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陶恭捏着酒杯,很不以为然。   顾臻眼神冷冽,“你敢说你没对那些吃食下手?”   陶恭一向自诩光明磊落,敢作敢当,“我的确动了点手脚,不过是下了些巴豆,让他们拉拉肚子而已。谁叫这茗香居高不可攀,连国公府世子说错句话,都能招来杀身之祸。我不过让顾侯知道,这天下也是有公道的,并不是某一个人能够只手遮天!”   顾臻简直要被这个人的歪理气笑了。以前他看重陶恭,是因为这个人不拘一格,一旦与人交心,便会不顾一切维护到底,可现在,他发现这种习性若没有足够的识人之智,简直就是灾难。   “你下的真的只是巴豆?”   陶恭挑眉,“我不过想茗香居声名扫地,难道还得下毒害几条人命?我可不是你,不会把人命当儿戏!”   “如此,你便与我一起去验验,免得到时说我诬陷了你!”   顾臻下楼,陶恭放下酒杯,跟着下楼。   茶楼和花园的人都控制住,暂时没看到一个人中毒。燕三十六已经拿来银针试毒,的确没发现□□。陶恭不屑地看了顾臻一眼,这个顾臻真把他当成他一路货色了吗?   这东西他自然会试一下到底有毒没毒,要不然哪里敢放人吃食里,他可没那么蠢!   顾臻叫人将方才端上来的吃食都拿到后院,后院养了很多鸡,每种东西一样一样地试。陶恭看得烦了,“你也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只是去一趟茅房,还不至于能祸害这么多东西,我只在这种玉米里面加了点料而已。”   而方才那女子喝的正是玉米汁。   顾臻看了他一眼,陶恭一点愧疚之情都没有。顾臻将被玉米汁沾到的吃食倒进一只鸡笼,食物的香甜味儿吸引这些不知世事险恶的无辜鸡仔快速吃完了倒进来的食物,不消片刻,原本活蹦乱跳的鸡仔们,全都抽搐蹬腿,很快僵死过去。   “不可能!”陶恭扑到鸡笼旁,满脸震惊,一笼子,八只鸡,没一只活下来,而且速度之快,难以想象。   “怎么,你觉得是我冤枉了你?整个过程是你自己看到的,没有任何人做手脚!”   “还是你觉得这些东西人吃下去只是拉拉肚子就能熬过去的?”   陶恭好半晌没回过神来,顾臻却没心情给他消化时间,“我只问你,这些药是你自己准备的,还是别人给你的?这个下毒的计策,是你自己想的,还是被人怂恿的?”   其实都不需要问,顾臻都知道两个答案肯定都是后者。他就是要陶恭明白自己的愚蠢和无知。   “不可能是他!他没这么恶毒!你没与他相处过,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你说的可是陈宏?”顾臻简直要被这个人气笑了,上回他竟然还理直气壮地来跟他理论陈宏是被有心人陷害的,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竟然还能执迷不悟,这也是一种境界吧。   “人人都觉得陈宏品性不端,唯独你觉得他仗义仁厚,陶恭,你不会觉得所有人眼睛都是瞎的,唯你慧眼独具?你该不会还一直替陈宏打抱不平吧?”   “我记得以前你与我煮酒论道,常说起前朝那些昏君如何昏聩,听信小人谗言,祸国殃民,你是不是自己也该反省一下,是不是也遭了小人的道儿?”   陶恭根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仿佛一旦承认就是否定了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价值观和人生观。   “陈宏这次犯下的事,是他咎由自取。他想报复我,你真以为让茗香居开不下去就行么?不弄出几条人命,我这镇远侯的身份,他撼动不了,所以,他要在我这里出命案,是个人就能想得明白这个道理,没想到你却这般天真!”   大概是冲击太大,陶恭大脑一片空白。这些年他一直当成挚友的人,怎么可能会利用他?还做出如此恶毒的事?   他手上并不是很干净,但是他绝对不杀无辜之人。   顾臻心底也是一片寒凉,掏出那封信丢给他,“这是你写给陈芝华的信吧?”   看到书信,陶恭回了神,这下更羞愤难当,无地自容。   “我顾臻从来没喜欢过她,你却用这种方式耽搁了她数年……”   “怎么会?你明明跟我说过,如果要娶亲,陈芝华是个不错的选择。怎么就……”   顾臻打断他的话,“那应该是五六年前的事情吧?当时我说的只是门第相当,跟感情无关……”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被江璃那个狐狸精勾引了,忘记了曾经的承诺?”   “嘭!”顾臻毫不留情一拳头将人打飞,一脚重重踩在陶恭胸口上,警告道:“陶恭,你可以骂我,但不许侮辱她!”   陶恭像是终于找到一点底气,“难道我有骂错?还是我骂对了,你恼羞成怒?顾臻,以前你不是这样意气用事的人!你看你现在被迷惑成什么样子了?如果你跟陈姑娘成亲,你与我,还会是好兄弟,根本不会有现在这些事!”   “我的事,天王老子都做不来主,你凭什么替我做主?难道就凭你喜欢陈芝华,偏又觉得自己身份低微,若是高攀怕被人背后戳你脊梁骨,所以才要硬塞给我,还显得你多大度无私”顾臻笃定,以陶恭的性情,他就是这么想的。   “你、你说什么?”   “那些信上写的是什么,你难道不清楚?陶恭,你喜欢陈芝华不要紧,但不要因为你喜欢她,而贬低她以外的其他女人。我爱阿璃是可以用性命来换的!如果我现在说陈芝华异想天开痴人说梦纠缠他人夫君无耻下作,你会如何?”   “你——”陶恭果然怒了。   “你都知道愤怒,那你也该知道你辱骂我的女人我也该何等愤怒!你自己没勇气表明身份,借用我的身份与她暧昧数年,也耽搁她数年,你觉得真是为她好还是为我这个兄弟讲义气,其实,你只不过自私又自卑罢了!还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确是我顾臻瞎了眼,以前将你当兄弟,如今看来,你真的不配!你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蠢得被人肆无忌惮地利用,还要牵连无辜!我警告你,若我身边有谁因为你出了事,我绝对不会饶了你和你身后的人!”   顾臻松脚,“先把他关起来!”   陶恭却一把拉住他的袍边,眼神沉沉地望着他。   “干什么?你差点闹出人命,难道还要我放过你?”   “顾臻,你是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娶陈芝华?”   “自然!”   “就算江璃死了,你也不会娶?”   顾臻心口蓦地一跳,“你什么意思?”   陶恭松开手,哈哈大笑,“这,就是天意!”   “什么?”   “陈宏说,要给江璃和你的儿子下毒,只要你放过他和国公府,就给解药,这茗香居这一出,既然这茗香居的药能毒死人,那么送到侯府的,只怕……”   顾臻大脑嗡地一声响,浑身一片寒凉。   “陶恭,若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止你要偿命,陈国公府,所有与你有牵扯的都得偿命!我顾臻说到做到!” 第97章   顾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回家的,策马狂奔,跳下马跟发了狂似得冲进内院,所有人看见都吓得胆战惊醒。   终于跑到阿璃院子,星儿与倩儿外面插梅花,见他突然闯进来,都惊愣了一下,“顾侯?”   顾臻看着里间,张了张嘴,喉咙却干得说不出口。   星儿眼亮,见他看里面,便秉道:“夫人与小世子还在午睡,这会儿也该醒了,我去叫……”   顾臻挥手,打断星儿的话,亲自进了里屋,房间里暖融融的,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陶恭说,陈宏知道他们今日进宫,便想着借御赐的糕点给阿璃,还有为小阿昭特别准备了羹汤,里面都下了药。   御赐之物,没人敢丢,只能吃。   走到床边时,顾臻感觉自己的心脏都不跳动了,手脚都结了一层冰。他甚至想过,就这样站着,永远都不要知道结果。   阿璃难得抱着儿子睡个午觉,却感觉身边寒气凛然,一只冰凉的手还落在自己鼻尖上,半天不肯离去,顿时便醒了过来,迷蒙着睡眼问了一声:“你回来了?”   那一刹那,顾臻紧绷的所有神经都断裂开来,四肢百骸的经络都坍塌了,他一把将床上的两人搂住,仿佛搂住了自己这一生中最宝贝的东西。   阿璃被他抱得骨头疼,赶紧推了推,“别挤着阿昭!”   顾臻这才想感觉到什么,松了些力道,但依然不敢放手,就那样一直抱着母子俩。   阿璃不知道他怎么了,只觉得此刻的顾臻无助得像个孩子,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脊,顾臻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他,直到燕十六和三十六将御赐的东西从厨房搬过来,闻到香味,阿璃才想起,“对了,皇上赐了东西,我还想等着你回来一起吃呢。”   顾臻心口一僵。   其实阿璃很不想说,那东西太油腻,看着就想吐,哪里比得上自家做的爽口,所以她不想吃,至于小阿昭,刚吃了奶,自然不会让他积食,就想着放一放。睡个午觉起来再喂他,顾臻这就回来了。   顾臻听完,也是一阵后怕。终于舍得抬起头,眼眶红色未褪,“你若吃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阿璃撇嘴,至于嘛,就一点吃的,就要跟她夫妻反目?   阿璃想起身,顾臻却将她按回被窝,掩好被子,“再睡一会儿,我叫人给你做好吃的,待会你再起来。”   如今天冷,阿璃巴不得不动。   顾臻出来,冲十六和三十六做了个眼色,两人便将两件东西都封存起来,他们知道,这次,陈国公府算是彻底玩完了。   确定妻儿无恙,顾臻又恢复了那个冷面罗刹。   这些吃食哪里能说送来就送得来,说御赐就会有人信?这是镇远侯府,没少受宫里的东西,能哄骗过镇国公府的,只能是真的宫里来的,人、令牌、以及送的东西的制式,哪一样作假,侯府的人都能看出来。   既然是宫里来的东西,顾臻自然要送回宫里去。   上午送走顾臻一家子,皇帝是很有些不舍的,没料到,下午顾臻竟然又亲自来御书房见驾,皇帝当即欢喜得不得了,将处理到一半的折子往龙案上一放,威风凛凛地端出一幅威严的架子。   “你来可是有事?”   皇帝对顾臻还是很了解的,这位不召见是绝对不会入宫的,除非有要事。   顾臻将今日宫里送出的东西一一呈到御前,拱手一揖:“侯府收到御赐的吃食,不知道是不是皇上下令赐下的?”   皇帝皱眉,他是想赐来着,但是,吃过了侯府带来的美食,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要赐也是赐其他的。看顾臻眉眼冰冷,他意识到,只怕是出大事了,也顾不得在顾臻面前端稳架子挣面子了,走下龙案,打开食盒,“来人!试毒!”   “不要用人试!”顾臻提醒。   很快,内侍捉了两只鸡过来,这一吃,又是当场死亡,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皇帝的脸彻底黑了个透,心口也有点慌,“侯府没事吧?”   顾臻点头,“只差那一点……”   御赐之物,非同小可,这是绝对不能丢弃必须吃下去的东西,这是要害死侯府的人啊!意图太明显了。   “这是送给谁的?”   “阿璃和阿昭。”   皇帝脸色又沉了沉。上午的事情历历在目,下午就演变成了杀人,好,很好!   御厨做东西,都是有分工的,只要将这些糕点和汤拿过去一查,很快,负责这些的几个人被拎了过来,几人皆言明是陈良嫔身边的内侍过来要的这两样东西,再查,送东西去侯府的,也是陈良嫔那边的人。   上午陈良嫔摔了一跤,好不容易把这胎刚安下,此刻正在自个宫里躺着,哪里也不敢去。她正想着如何把皇帝骗到自个宫里来,外面便传来圣上驾到的声音。   陈良嫔心头一喜,干净整理了一下头发,即便是身体不适,也务必要弄出个病美人的姿态来。记得之前皇帝宠信她,就是因为她病中,有一个特别的韵味。   而此刻皇帝掀帘进来,又看到这姿态,突然觉得恶心得慌。   他喜欢顾母,这是几十年来的习惯和痼疾,怎么也治不好,不管他宠信多少美人儿,最后发现,自己会宠信她们,不过因为在她们身上看到了顾母的某个影子罢了。   他是男人,还是一国之君,不能没有女人,也忍受不了长久的寂寞。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种行为并没什么不妥,也从未后悔宠信过这些人,但,这次,是他唯一一次后悔,这样的人怎么能去玷污他梦中那个人   “今日你可下令御膳房做过这两样东西?”   陈良嫔看了一眼,点头,“今日侄儿侄女来探望,臣妾的确让御膳房做了些东西招待他们。”若非她有孕,哪里能得到这种殊荣,在宫里见到侄儿侄女?陈宏说饿了,她便叫人去做,之后她便与陈芝华去了御花园,试图说清楚情书的事情。   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一问,便就一清二楚了。东西的确不是陈良嫔叫人送的,而是陈宏忽悠陈良嫔的一个公公送出去的,说是御赐之物,耽误不得。这公公竟然真的就信了。   “那你可知道这些东西被送去了哪里?”   陈良嫔一头水雾,“莫不是陈国公府?这是陈宏为我兄长求的?”   “不,送去的是镇远侯府。”   “啪”地一声,陈良嫔感觉自己脑中某根筋断了,她可不蠢,以得陈宏那性子,送去镇远侯府那还能有好?   今日皇上的如何护着镇远侯一家子的,她看得比谁都清楚,即便自己动了抬起他都未曾来瞧一眼,皆因今日冒犯了那一家子之顾。   陈良嫔顾不得身上不适,连滚带爬从床上趴下来,跪在地上,膝盖着地时,她便又感觉到小腹一疼,却什么也顾不上,赶紧叩头请罪,心里祈祷着不要出人命,要不然,她这身脏水是怎么也洗不清了。   皇帝冷冷看着她,“算你运气好,没有出人命,否则,今日连你也逃不脱。念在你怀有身孕的份上,朕暂且绕了你的罪,但是陈国公府必须严惩,你,别来求情了。”   陈良嫔一听严惩二字就知道要完,刚想启口求情,结果皇帝直接连这条路都给她斩断了。   皇帝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陈良嫔整个人都瘫在地上,连地上什么时候积下一滩血都不知道,还是宫女们扶她起身才发现,但招来太医也回天无力,这孩子,终究是没能保住。   出了这边宫门,皇帝面色肃杀,对候在外面的顾臻道:“朕会给你,给镇远侯府一个交代!”   敢对他的人出手,那便真的是一点活路也没给自己留!   顾臻拱手一揖,“那微臣告退。”   “阿臻!”皇帝叫住顾臻,顾臻回身,皇帝却又迟疑了,“她……”   一个字出口,皇帝摆了摆手,无力的叹息一声,心心念念又怎样,那是镇远侯府的太夫人,而他是一国之君,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母亲和阿璃都不知道此事,我也不想告诉她们,怕她们担惊受怕。”   皇帝凝重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欣慰地点点头,“你做得很好。这些龌龊事,还是不要污了她们的眼!”   他听完都一阵后怕,若让她知道,指不定得担心成什么样子,只怕以后衣食住行都要胆战心惊,那日子还怎么过?   只要顾臻凡事上心,一定能护她们周全,而他,只要将威胁到他们一家的人铲除就好。   翌日早朝,皇帝宣布了陈国公府的罪行。世子欺男霸女,强取豪夺,贪污受贿,构陷忠良,还试图毒杀忠臣良将,罪不可赦!陈国公教子无方,尸位素餐,即刻褫夺封爵,由嫡长子陈数承袭爵位。   参与此事的其他人等,交由大理寺发落。   这件事再次向人证明了镇远侯府在皇帝那里独一无二的地位。淑妃招清平公主入宫叙话,再次说明厉害,叫她不要因为陆焕之的事情跟阿璃为难。上次在梅园冷落人家的事,若非有李元解围,她这个做娘的都恨不得抽她一回。   清平公主一向受宠,也的确有点点满任性,不然也干不出将陆焕之逼得走投无路的事情来。但是,她这个人绝对知道哪些人可以拎着玩,那些人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受宠。   “母亲放心!不管外面怎么说,我都绝对不再跟侯夫人计较!”还别说,这几日茗香居开业,陆母不知道那是阿璃开的,仗着她是公主的婆婆,硬要过去凑热闹,点了一桌子好的,结果竟然付不起钱,闹得很没面子,于是就在她耳根子边磨,说茗香居坑了她,又说镇远侯府不将她公主府放在眼里。   或许在别人眼里,这公主府的确比镇远侯府高了几个品级,但长安城中明眼人都清楚,且不说皇上给予的无人能及的盛宠,顾臻自己的本事,也足够别人忌惮,这长安城还真没几个人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陆母以为自己当了公主的婆婆就可以在外头横着走,简直就是无知天真!若不是怕她连累公主府,清平公主还真想怂恿她自己去闹事,届时保证被顾臻坑死。   交代完正事,淑妃又问起私事。   “你跟陆焕之成亲也不少时日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他在那方面可行?”   淑妃心里始终有个疙瘩,阿璃与陆焕之三年无所出,阿璃刚跟顾臻在一起就生了个宝贝儿子,陆焕之该不会那方面真不行吧?   她可不想她女儿没孩子,她还想着当外婆呢。   清平公主也是个要面子的,自己选的夫君,不管好不好,这门面自己还是要撑起来的。   “母亲别着急,我们才成亲半载,哪有那么快?母亲要催也该是催兄长,他可是连个正妃都不立,难道母亲不想抱孙子?”   一说起李元,淑妃更头疼了。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对女人没啥兴趣。你看那太子,样样不如李元,但人家孩子都仨了,眼看着就要四了,正妃侧妃侍妾都能开个后宫了。 第98章   “哈切!”李元摸了摸鼻头,章娴抬头瞥了他一眼,道:“晋王身娇体贵,何必亲自上门买吃食?”她这小店卖的东西不少,都是从蜀地运来的各种特有的粮食瓜果蔬菜。因为山高路远,运得过来的自然都是容易保存的,也不及蜀地丰富,但却足够长安城的人疯抢。当然,那价格比蜀地高了十倍不止。   可这价格又高又抢手的东西,李元每天都要全包。起初章娴没在意,有这样的冤大头就让他买呗,后来她才意识到,这位怕是因为那颗夜明珠的事情跟她较上劲儿了。   她并不想跟这种人扯上关系,于是说道:“每日小店供货有限,连续数日都被晋王买完,这对其他贵客也有些不公平。这样吧,今日提价。”   李元心中暗笑,这果然是小狐狸干的事,可当章娴把价格标出来后,他顿时傻眼了。   “什么一贯钱一斗?”   “对,晋王,你没看错。这边的瓜果蔬菜,也要一贯钱一斤。你若今日还想全部买完,那就付我三千六百五十金。”   狠!够狠!   李元摸摸荷包,只拿出十两金子,这算得上是出门最大花销了。   “那本王就要几个地瓜。再拿几个辣椒和玉米棒……”   十金,最后得到手竟然只是一小袋子东西,都不够他院子里的那些个侍女挥霍。打发走了李元,章娴立刻将价格改回来。扛东西的小厮愤愤然,“主子,她分明在坑咱们!”   李元嘴角却噙着笑,摇头叹息一声,坑他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道被坑,他还心甘情愿送上门被她坑。说起来为什么要跟她较劲,大抵不过是男人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被人睡完就扔这种憋屈感,的确教他一个天潢贵胄很是不适应。   李元买完东西,准备进茗香居吃点东西,便见一妇人挺着大肚子走进茗香居大门,身身畔侍候着四个婢女。他一眼便看出那妇人是江瑶,一身雍容华贵,但脸上却苍白的很可疑,走路时,步子迈得小心翼翼,姿态也有些奇怪,大概是肚子太大会有些影响。   早听得传闻说,这江瑶很可能怀的是男胎,一旦临盆便会成为太子的长子。太子的长子可非同一般,即便庶出,那在众多庶出中也绝对是最不容忽视的一个,尤其是被盼了这么多年才出生。万一以后太子府再不出男丁,这可就是正统继承人。   李元要了花园雅座,江瑶也进了花园,要了间暖阁,李元没有跟江瑶打招呼,江瑶满腹心事也没留意到李元,此刻她几乎要用全身的力气来压制身上的剧痛,甚至在忍痛的同时还不能叫身边的侍女看出破绽。   是的,她的孩子要临盆了,但这个足月大的孩子在太子府人眼里只有七个月而已。要早产就必须有由头,太子府她安插不进自己的人,那只能在外头,而外头哪里都不合适,哪里也担不起,除了这阿璃开的茗香居……   李元这边方吃了盏热茶,就听得一声尖叫,听声音是从那边暖阁传来的。李元出门,便见江瑶不知怎么摔在地上,地面流着一滩血。侍候一侧的四个婢女,还有听见叫声赶来的花园中的茶博士们,都慌了手脚。   看这样子,定是这一跤给摔坏了。   “快去找稳婆!请太医!”   听得这个声音,疼得差点昏厥过去的江瑶努力掀开眼皮,看清楚了奔到身前的男人——晋王,真的是晋王!   那一刹那,她感觉自己身上的疼痛似乎并不那么明显了。   江瑶嘴唇动了动,李元叫人将她小心抬回暖阁,江瑶的眼睛几乎全锁定在李元身上。李元安顿好人,从暖阁推出去,此刻罗玉霜和章娴都过来了,幸好外头吃饭的就有一个稳婆,也被请了进来。   李元转头吩咐左右:“你去通知太子府,你去通知镇远侯府!”   如今产妇摔倒,不能随便移动,真个花园都是江瑶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清场!”章娴吩咐道,罗玉霜很知机,赶紧带着几个茶博士将花园中的客人都请了出去,整座花园封锁,又吩咐人准备热水,厚实的棉帘,将整个暖阁封得一点风也钻不进去,同样哭喊声也被封印在了里面。   外面候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特别难熬,所有人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连李元都不例外。这种时候可就尴尬了,这是太子的女人,而他是太子的亲弟弟,既不能袖手旁观,又不能过分热心,偏偏还得担心出人命。   出人命纵使这茗香居麻烦,他这个见证人也麻烦,搞得不好就各种弹劾奏本上来了。   李元负手而立,气场都比平常强大许多。忽然闻得茶水香,这香味清新淡雅,带着熟悉的诱人味道。   转头,便见章娴正优哉游哉地坐在旁边亭子里煮茶,见她看过来,还解释道:“该是无妨的。女人生孩子,没几个时辰是出不来的。”这话仿佛在说,我不是不担心,而是几个时辰那样熬着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   李元走过去,看她一釜茶就要煮好,便在她对面的垫子上坐下,章娴很知趣地给他先倒了一盏。   李元端起,闻茶香、品茶味儿,明明是同样的茶,不同的人煮出来味道就是不一样,而他莫名地就只喜欢眼前这个女人煮出来的。   一来一回,太子最快也用了大半个时辰才赶到。而顾臻和阿璃则慢慢地摇过来,阿璃听得禀报时,有些疑惑。她这茗香居已经开了一段时间了。江瑶不曾来过,今日以来就“早产”,这真的只是巧合?   至于为什么,她也懒得去想,只盼着她能顺利熬过这一关,毕竟都是江家人,流着同族血脉,也是盼着她能有一个好结局,这样叔父婶娘在老家才能安心。太子府看不必寻常人家,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这茗香居是有几个姐妹在里头待过的,更是见过太子那些个勾当,此刻见得太子来,连罗玉霜都自动回避换其他生面孔过来侍候。她们这些太子府出来的,其实是应该远离京城的,这边安顿好,大概就再也不会来长安了。   太子一进花园,便看到了晋王。李元请他入座,帮他倒了一盏茶,“方才熬了汤送进去,生孩子大抵的很累人的事。”   太子哪里坐得住,是男是女,就看这一朝了。他已经有三个女儿,又几年无所出,已经有人传谣言说他命中注定没有子嗣。身为太子,子嗣就如同国本,岂可小视。这难得个侍妾怀孕,都指望着能一举得男,破出那些个谣言。   这大冬天的,李元竟然见李吉额头冒出汗水,看来,他是真的很看中这一胎。   阿璃与顾臻刚走进花园,便听得响亮的啼哭声。   “恭喜太子!贺喜太子!是位小公子!”侍女出来报喜,太子脸上的喜悦简直变成了狰狞,顾不得其他,急匆匆冲进暖阁,看着稳婆递到手里的儿子,终于,他后继有人了!   卧榻上,江瑶全身虚脱,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听得稳婆说,“这孩子虽然早产,但是壮士,殿下不用担心……”   江瑶终于安心地闭上眼,她,真的太累了,战战兢兢一路,到此刻,终于可以卸下这个包袱。 第99章   孩子生在外面,这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本也不该张扬,可太子一举得男,一个高兴,便特别打造了一台步撵将江瑶母子俩抬回去,还非要走正大门,并且给茗香居赐下百金,在茗香居连包三日流水宴,任何人在里面吃喝都算他太子里。   阿璃看顾臻,顾臻道:“由他去吧。”   这个太子,平素就听不得别人劝,情绪一上来,皇上都拉不住缰绳。   “我的意思是,照原价给他包,还是给他提点价?”总觉得江瑶这样算计她,让她很是不舒服。   顾臻看着她盈润的眸子,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好一会儿才吐出来,知道她在计较这个,便摸摸她的小呆毛说道:“太子算起来是你姐夫,你该给他点实惠的,不过,既然他们这般不厚道,你就按原价来吧,不用顾念什么情谊,只是将所有账目做好,让他们没得说去!”   有他在,就不怕太子耐账,估计太子自己都没料到茗香居一天的流水宴得多少钱银,等三日后,太子拿到厚厚一本账单,本是要大手一挥叫人去库房取钱,结果一看那数目,差点将一双眼睛瞪得掉出来。   三千六百八十五金后头还跟着一堆零头的钱,管家看着,对来拿钱的赵阿三道:“零头抹去呗!”   赵阿三拱手一揖:“县主说了,亲姐妹明算账,如果嫌零头麻烦,她倒是不介意将尾巴上的八十五金七百六十贯三百二十三文凑成八十八金,这个数字吉利!”   遇到这个样子的店家,李吉认栽了,可这也看出茗香居一日的收成得多少。虽然听闻太子包茗香居摆流水宴,宴请长安所有人,去得人的确比平素多,毕竟那里真不是什么人都吃得起的,但这茗香居从来都是座无虚席,这花销就算比平素多,但也不会翻倍。一日开销上千金,这个数字拿到任何地方都骇人听闻了好不?   李吉头一回掏钱掏得这般肉痛,但一想到若是没有茗香居,这孩子无论生在哪里都没这么安全可靠,也就生生忍下来。   赵阿三直接拉了一车金铤回去,差点闪瞎了长安城人的眼。长安所有人都知道茗香居赚钱,但这头一次数量化,着实吓坏了一批人。   阿璃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但既然已经外露,便由不得别人不眼红,眼红就容易嫉妒惹麻烦,当即便宣布将这些钱一半捐出来救济灾民办义学。   义学十两金子就能办起来,百两足够配备最好的条件,请最好的老师,剩下的千余金以顾臻的名义捐给朝廷,填充国库,若有旱涝灾害,便作为赈灾拨款专项款。   那些个红着眼准备拈酸吃醋的,这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皇帝高兴得合不拢嘴,特地写了一篇辞赋赞扬顾臻的义举,搞得朝野皆知,连公主府的下人都传了个遍。   顾母坐在暖榻上喝茶,听着外头小丫头嚼舌根,将镇远侯府夸得那叫一个好,夸完镇远侯府又夸茗香居的茶博士,没完没了。   “姐姐,你看,我们这公主府的一个月月钱才一贯,人家茗香居随便一个端茶递水的可都三贯,逢年过节还有县主买的礼物和赏赐的金银财帛。”   “公主府只是我们翰香苑低罢了,其他院子可都是两三贯。”   “说得也是,别看咱们这位老夫人,用着最好的,住着最好的,连家具物什都是最好的,可就是吝啬得很。钱都攥自个手里,连我们奴婢的月钱都要克扣……”   陆母一口茶差点没噎死,哪里还喝得下去。自上回陆焕之病了,跟公主提起翰香苑的事,公主便“痛改前非”,什么都送最好的过来,但就是不给现钱。   翰香苑一个月月钱百贯,粗使丫头杂役就有二十多个,加上内院贴身侍候的几个,实打实的三十多人的月钱。这些个仆人都是分等级的,末等一个月就五百文,头等的像绿莹这种也才两贯,这分分捡捡,一半就没了,她一个公主的婆婆,平素见的都是达官显贵的太夫人,出门自然不能寒酸,吃东西更不能失了颜面,上回去茗香居一趟,竟然将刚发下来的月钱一下就花光了,连下人的那一份都没能留下,如今倒好,只得拿了摆设出去当,先挡一挡。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种事情干多了,就成了一种习惯,尝得好处便就难停手了。东西都是公主的,说声摔碎了,公主便会派人添置,随便一件东西都百十贯,手里一下便宽余多了。   但毕竟这种事情做起来得偷偷摸摸,心里总是不踏实,看着口袋里钱多了。有了钱就有底气,再不踏实她也认了。可她辛辛苦苦偷偷摸摸攒来攒去连一金都攒不够,阿璃却随便一句话就数千金给拿出去了,这口气,她怎么也顺不下来。   看绿莹又在帮她翻箱倒柜,看有什么可拿去当的,陆母就气不打一出来,“这折腾这些有什么用?再好的东西还抵不上人一句话!”   绿莹默,敢情你还以为人人都是阿璃么?以前把自己的茶庄子的收成全给你指派,你没落人家一句好,现在好了,公主给的钱看似不少,其实压根配不上这身份,公主就是故意奚落你,你还能上门闹去么?   绿莹知道陆母又要发作,便规规矩矩侍立一侧,陆母这些抱怨就跟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很是不得劲儿,转口又道:“你说她,嫁给我儿也大半年了,怎么肚子一点响动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别人还以为真是我儿有什么隐疾!”   绿莹低头抿嘴,她怎么会让自己喜欢的人跟别人有孩子,摸摸自己的肚子,绿莹刚想说什么,便听见外头的动静。   “婆婆这么说,可是在怪儿媳?”门外突然传来清平公主的声音,陆母吓得一抖,差点从暖榻上滑下来给她下跪。   门帘掀开,清平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母,陆母一阵心虚,竟然有点不敢与人对视。毕竟是自己在背后说了人闲话,这点廉耻心她还是有的。   清平公主眼色一厉,冲外面道:“把东西都搬进来!”   侍女鱼贯而入,搬入的都是陆母拿去典当的东西,陆母顿时脸色煞白,“你、你竟然查我?”   清平公主十分不屑这个老东西的想法,往旁边一坐也懒得搭理,自有侍女替她理论。侍女说话可就不像清平公主那般给人颜面,她们就是来替公主出头的。   陆母被骂得灰头土脸,清平公主却悠闲地煮茶品尝,看也不看一眼,仿佛她这个婆婆从来不曾放在她眼里过。   陆母心中长久积压的怨怒之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一把掀翻了清平公主面上的案几,骂道:“我好歹是你婆婆,你就是这般待我的么?你在是大不孝!”   她只顾自己骂,却没看见清平公主被她这一闹,摔在地上,旁边的风炉被掀翻,小釜中煮得滚烫的茶水泼下来,正好浇在她脸上,而风炉中的碳火点着了公主的衣物……   所有人都被吓傻了,陆母是被清平公主的哀嚎声惊醒的,直接吓瘫在地上,脑子空白一片,看着侍女们上前去灭火,去扶公主,至于公主被烫伤的脸和烧伤的身体,她根本不敢看一眼。   此事自然惊动了宫里,淑妃亲自上公主府,还在外忙于公事的陆焕之被叫回来,看到这一切,以及跪在地上发抖的母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淑妃一直觉得,于公于私,清平公主都不适合跟陆焕之在一起,她更不想因为这个陆焕之得罪顾臻,但一直因着女儿喜欢,她只能听之任之,可现在,女儿竟然变成这样,她这个做母亲的哪里还按捺得住?   “驸马,本宫要你一个交代!”淑妃强压怒气,才勉强端住威严,不失仪态。   陆焕之只得拱手上前,“等公主好,一切愿听公主发落!”   他现在越来越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选择跟公主在一起了。   淑妃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这是女儿的家事不宜插手过多,训斥了几句只得作罢。可这头清平公主身上的伤还没好,绿莹过来侍候时,突然呕吐起来,一查竟然是怀上了孩子,这孩子不是陆焕之的还能是谁的,清平公主又气又怒,“给我打!直到这孩子没了为止!”   陆焕之赶到时,绿莹已经倒在血泊中,下面一滩血,染红了她的衣物。清平公主站在门口,脸上的伤导致她的皮打着褶皱,看起来异常可怖。太医说,这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好得了。   “陆焕之,你要怎么跟我交代?”清平公主怒不可遏。   陆焕之静静地站在雪地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母亲、妻子、侍女,总在算计着他,似乎没有一个人是真真愿意关心一下他心之所想,身之所需。   “公主,我们合离吧。”   说出这句话,他竟没有一丝的犹豫徘徊,仿佛只是到了这个点儿,这是顺其自然的一件事。此刻他心里意外地平静,无悲无怨,只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可笑。   清平公主被他这句话震得半晌回不过神。   “陆焕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焕之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难道还想像以前一样,苦守边地,永远得不到擢升?”   陆焕之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这一刻,他像是一下顿悟了。是了,最初的最初,他只是不甘心自己一腔才情得不到认可,一腔抱负得不到施展,空有一身凌云壮志,却因为一个阿璃困死愁城。   而现在,他什么都有了,却因为没有阿璃,便也真的孑然一身,什么都跟他没有干系。   陆焕之转身,脚踝被绿莹拉住,陆焕之低头看她,“任何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你并不冤。”   他走得很平静,心头从未有过的明净。   城东一片空地上,正在修建学堂,这是茗香居办的义学。陆焕之看着远处指挥工匠的女子,便再也挪不动脚步。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看着她美好侧颜,现在她过得很好,没有了自己,脱离了自己,她的人生才真真开始,如今更是炫目得令人不能直视。   直到风雪乍起,工匠们不得不收工,阿璃才由侍女扶着回到不远处的马车上,在上车前,她回头时正好看见风雪中的陆焕之,视线在他身上落了片刻,微微颔首,便登上马车。   “阿璃——”   陆焕之不知道怎么了,在阿璃转头那一刻冲了上去。阿璃看过来,眼中一片澄澈,“陆侍郎,有事?”   乍然听见这个称呼,陆焕之愣了一下,不是驸马,而是侍郎,连同僚都不这般叫他,仿佛他真的是公主的一件附属品。   “谢谢!”   阿璃皱了皱眉头,没听懂,不过,也没必要去懂,她只要懂得顾臻就好了。   坐进马车,掩好帘子,她得快点回去见阿昭,小家伙开始学走路了,每天都要她陪着才肯走,跟他爹一样,粘人得紧。   陆焕之默默看着马车消失在飞雪中,他的道路何尝不是自己选择的,既然选择了依附便永远是附属,同样也怨不得别人,他一点不冤。 第100章   临近年底,事情似乎特别多。陈数回京继承陈国公爵位,整个国公府都焕然一新,预示着新的开始。公主府,陆焕之与公主的合离书递到御前,皇帝怒不可遏,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公主成亲不到一年就闹合离的。   俗话说,夫妻劝和不劝分,即便淑妃对这个女婿不满意,但也不希望自家女儿就这般合离,被人笑话了去。皇帝也问了陆焕之原因,陆焕之只道:“臣与公主,大概是缘分太浅。”   “夫妻之间的事,外人不好插嘴,不过,朕还是要告诫你一句,你们合离,无论是对清平还是你,都不是好事,要三思而行。”   陆焕之是个有才学的人,但九州天下,有才学的人很多,并不缺他这一个,而清平公主却只有一个,深受皇宠,若清平公主执意要为难陆焕之,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是会为女儿出头的,除非,陆焕之在某方面有其他人不可替代的作用,显然,这一点,他还没有达到。   陆焕之此刻对脱离清平公主的执念,就跟去年他渴望能借着公主之尊一步登天一样。   阿璃一直说他做事有些天真,当年拒婚清平公主是天真,后来吃尽苦头又委曲求全一样是天真,现在受不得家宅不宁要合离依然是天真。   他生了一颗想要随心所欲的心,却没有随心所欲的命,偏偏还有些读书人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又没能力挣脱世俗束缚,最终只是碌碌无为,茫然无措。   直到此时此刻,陆焕之才认清自己的真面目,现在他就想抛下一切,不理世俗纷扰,做一回真正的自己,不为母亲、不为公主,也不为那些富贵浮云。   “你们现在还年轻,夫妻之道是门大学问,没有哪一对是能够一直顺遂的。有得必有舍,有舍也才有得。朕也不为难你,你想好如何取舍,再来回朕的话。”   陆焕之其实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母亲是生他养他之人,自然是不可能割舍的,而后宅之事,不过都是婆媳争斗罢了,只要他还当着这个驸马,只怕都会陷在泥藻拔不出来。   “臣已经想清楚了……”   话还未说完,便有内侍急急来秉:“清平公主晕倒了。淑妃娘娘已经传了御医。”   皇帝是很心疼这个女儿的,立刻起身,便往淑妃的宫殿去,陆焕之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御医把了一会儿脉,喜笑颜开,“恭喜皇上、娘娘,还有驸马,清平公主是有喜了!”   事情逆转得太过突然,陆焕之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身孕大概两月了,正是要紧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调理,不要受什么刺激。”   淑妃十分高兴,赶紧叫御医开了安胎的药。   “你还要跟我合离?”清平公主问陆焕之,不就是打坏了一个丫头么?竟然跟她闹到这份上,看来那个绿莹是断断留不得,亏她还想着将陆家的侍从都养着,这真的是家贼难防。   既然孩子都有了,这婚自然是离不得的,陆焕之只觉得刚看到的一丝曙光,再次被乌云遮蔽,坐到公主榻边,安抚道:“只要你好好养胎,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得到这句话,清平公主哪里还会忍陆母,一听说有了孩子,陆母自请去了别院。陆焕之要合离,陆母比谁都震惊后怕。若真的合离了,她岂不是得跟陆焕之回蜀中,之前有多风光,这样回去就有多狼狈,她丢不起这个人。只要不合离,让她忍气吞声也愿意,更何况现在是有了孩子。   镇远侯府,女眷们来给顾母请安时,说起此事都不甚唏嘘,一家人过成这样也真是作孽。   除夕那日,宫里摆了百官宴,官夫人们也跟着进宫,由贵妃、淑妃等招待在偏殿。阿璃一直陪着顾母,与陆母和清平公主碰了个正着,同样是婆媳,前者像对母女,怎么看都像一家人,而后者,陆母还不及公主身边侍候着的嬷嬷受重视。   宴席结束时,外面放起了爆竹,阿璃扶着陆母准备回家守岁,这边刚踏上马车,便有宫人跑来禀报说清平公主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怕是要不好了。九重台阶,寻常人也会摔伤,更何况是怀有身孕的公主。而有人看到是陪陆母来的丫头绿莹推了公主一把……   “这些都不干我们的事,回府吧。”顾母拍拍阿璃的手背,阿璃点点头,那一家子女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迟早得拼个你死我活。   章娴在茗香居陪着罗玉霜他们过年,茗香居今日打烊早,几十个人在大堂里包饺子烤肉,和乐融融,章娴喝得多了些,守到半夜时头疼,便自个回房歇息,刚推开门,便被一个热络的身子抱住,“我想你了。”   李元的声音透着诱惑,两个孤家寡人在大团圆的日子里总显得特别寂寞。章娴醉意正浓,双手楼上他的脖子,半个身子都软在他怀里,李元嘴里有酒气,她身上酒气更甚,就这般彼此牵引着,糊里糊涂地滚在了一起。   直到李元进入时,章娴才被疼痛惊醒过来,下意识地要推拒,李元怕她后悔,捉住她的腰身,迫不及待地加快了某个动作,那眼中有火一般的急切。章娴瞪着他,四目相对,谁都没有眨眼,任欲、望在身体里激荡,面上却都保持着诡异的平静。   直到一场结束,李元才低头轻吻她,“元霄后,顾臻就要回蜀中,你会留下吗?”   “不会!”回答不带丝毫犹豫,李元心口莫名地堵了一口怨气,抬起章娴的一条腿,开始下一轮征伐……   顾臻带阿璃逛了一次元霄灯会,这是长安城难得不宵禁的日子,放花灯,猜灯谜,能玩的都带着阿璃玩了一遍。   “我怎么觉着,你这是不打算再回来了?”阿璃拿着一个面具把玩着。   顾臻摸摸她鬓边被风吹乱的头发,“以后,能不回来就别回来了。这长安城,是非太多!”   阿璃点点头,感觉这边的人过得好累,时时刻刻地提防着,哪里有她的四明山安乐?   过完元宵节,顾母亲自收拾了一堆东西,全是蜀地没有的好东西,准备捎给那边的乡亲,光是顾母准备的礼物就有好几车。   冰雪初融,一行人踏上回乡路。顾家人将他们送到城门外,身为顾臻最可爱的小表妹,崔茹月自然要去四明山看看自家表兄到底住的是个什么地方,有没有长安舒服,看这个表嫂有没有苛待表兄,打了马便与江勉在前面走。   章娴坐上阿璃的马车,掀开帘子时,看到城楼上站着一个男人,男人的视线跟她相接,旋即转身,消失。   “看什么呢?小心冻着。”阿璃问。   章娴放下帘子,“没什么。”一个男人而已,即便长得好一点,头脑聪明一点,做那事也算得上温柔体贴,但也仅此而已。   她,不会将自己拴在男人身上,而这个男人,也是谁都拴不住的。他们就这样,挺好。   车队起行,长安城渐行渐远,终于消失于视野,翻过秦岭,就是蜀地,那才是他们的家。 第101章 番外 李元和章娴   三年,长安城中,晋王借一兵器案,让太子尽失民心,太子被废,圈禁于府中,李元封太子。淑妃没扳倒贵妃,但却封了皇贵妃,后位依然空悬。   三年,李元身边终于有了女人,而太子也该册立太子妃,满朝文武大臣,都将自家闺女□□了又□□,对太子妃的位置虎视眈眈。   三年,足够朝野一翻动荡,也足够四明山从原来的五座山变成方圆五百里的巨型粮仓以及九州天下最强的兵镇。而对四明山居住的人而言,可以自给自足,衣食无忧,邻里和睦,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这就是他们曾经梦想中的世外桃源。   李元乔装改扮,乘船从江陵城下山溪山,一路行来,过了五座关卡,沿途江山如画,绿水人家,鸡犬相闻,远处有士兵操练的震天呐喊声,近处有学堂垂髫小儿稚嫩读书声,田地里有妇人的欢笑,山坡上有壮丁嘹亮的山歌,各色花朵灿烂绽放,将这里衬托成一片仙境。   李元下了船,便见一队军士上前行礼,引他上四明山。崔茹月在碧水湖畔采花,见得他过来,诧异了一声,“晋王,哦,不,如今该称呼太子殿下才对,不在长安选太子妃,到四明山来作甚?”   三年,崔茹月已经从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了少妇,但依然天真烂漫,这是女人最大的夫妻。   李元解下腰间玉佩,“听闻你去年得了一子,这当是给孩子的见面礼。”   崔茹月收了,撇撇嘴,似乎对方才他那话有些不满意。将玉佩塞在腰间,端起花篮,道:“我带你去见表兄和表嫂,你一定也想见见他们那对龙凤胎,可漂亮了。”   如今正是阳春三月,茶园里还在忙着采新茶,江勉远远看到崔茹月,便迎了过来,跟李元见了礼,便随手接下她手中并不重的花篮,并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她手上染上的污渍,很随意的动作,却处处透着亲昵关怀。   李元光是看看,就醋意泛滥。一个人若将另一个人挂在心上,这是一件令人非常满足的事情,仿佛已经拥有了全世界,他有过这种感觉,但坚决不让自己沉溺在其间,因为他的胸怀,必须要容纳九州天下,而不是仅仅一个女人。   看到小两口肆无忌惮,李元俊脸上都开始泛酸,他就是羡慕了,就是嫉妒了,羡慕嫉妒这些能安于眼下生活的人。   跟着小两口进了庄子。庄子与他上次来时变化不大,只是房屋翻新了一下,草木更丰茂一些,人也更多了一些,处处都透着盎然生机。顾母与于妈坐在树荫下,草地上垫着厚厚的绒毯,一群侍女围在外面,三个小娃在里面,刚会爬的那位往两岁的姐姐身边拱,被两岁的哥哥将他的脑袋推开,笨拙地滚了一圈,又继续朝姐姐身边爬,大眼珠子还一边打量着旁边的哥哥,突然一把抱住小姐姐,吧唧了一口,没脸没皮地笑了起来。   “阿昭呢?”崔茹月简直对自己的儿子不忍直视,直接撇开眼,问侍婢。   侍婢秉道:“小世子在屋里。”   “表兄没把他扔出来?”   崔茹月惊讶了,自从小阿昭会走路以来,就喜欢跟他阿爹抢娘亲,以前还好,表兄看他小,就忍一忍,这下越发大了,表兄只要看见他往表嫂身上爬就会拎着他衣领扔出来。   侍女默默扶了一下额,“顾侯还没回来。”   进了那头书房,阿璃在处理事务,而小阿昭乖乖地陪着娘亲在一侧练字。江勉上前,将小阿昭抱起,“去给弟弟妹妹玩好吗?”   “他们那么蠢……”   江勉笑:“那根舅舅去采茶,你是男子汉,不能混吃混喝。”   “好!”   阿璃请李元入座,那头自有侍女将茶点端上来。   “这些是阿娴新研究出来的几种小吃,殿下先尝尝。”   听得某个名字,李元平静的胸腔突然鼓动起来,很多话都想冲出口,可到嘴边,却只化作一个“嗯”。   五种小吃,他吃得从未有过的认真,慢慢琢磨,细细品味,让那些味道随着血液浸染四肢百骸,整个人都像是通透了一般。   “长安城的茗香居都还没有。”   “殿下经常去?”   “偶尔。”李元回答得很含蓄,其实,他几乎每天都会去,只要得空。   “这些大概要过上两个月才能在长安有吧。”   李元垂眸看着茶杯中氤氲水汽,“她,怎么样?”   “阿娴最近很忙,大概得到晚上才能回来。”   李元点点头,又过了好半晌才问,“我要立太子妃,她可有说什么?”   阿璃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李元大概还是那里李元,只是多了些东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就好比以前的顾臻一般。   “你若真在意,不妨亲口问问她。”   李元等不到章娴回来,自个往她铺子走了一遭。如今章娴的铺子几乎成了江陵城百姓采购吃食的主要来源地,从粮食到瓜果蔬菜,应有尽有。   章娴跟几位远道而来的客商谈完生意,核算了一下货量和货款,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准备离开。刚出门,就看见一辆马车过来,帘子挑开,露出李元的脸。   章娴愣了愣,也没什么可矫情的,径直垮上马车。李元亲自出来扶了她一把。两人在车厢坐定,摇摇晃晃地往四明山行去。   “你怎么来了?”   “想来看看。”   两个人脸上都很平静,没有久别重逢再遇的欣喜,也没有一般小情人那种激动,连四目相对时,甚至都看不到彼此眼中的情愫,他们有的就是平静,理智又冷静。   良久,李元伸出手,托住章娴的后脑勺,就那样吻了下去,“我想要你了……”   即便说这种话,他的声音也都是冷静无波的。章娴顺从地攀附上他坚实的腰身,李元就着这个姿势,轻易就做到攻城掠地。   那一刻的满足,一直浸染到灵魂深处,将四肢百骸的空虚寂寞一扫而空。   有些时候,李元甚至在想,他到底是爱着章娴,还是因为身心太过寂寞,只有她能填满自己的寂寞,所以才会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爱,这种东西,太渺茫,对他抑或是她,似乎都不是什么实用的东西,他们都只相信切实有用,什么东西都要切实有用。唯独感情这东西,既不切实,也没用处,甚至是世间最不可靠的东西。   顾臻回来时,没看到李元,却看到阿璃站在院外,看向章娴的院子。   “你说李元是不是个禽兽?两个时辰了,好歹给人吃个饭吧?”   顾臻僵了一下,你这样愤愤不平是闹哪样?人家久别重逢粘腻一下情有可原,让我一个月不碰你,我也能折腾几个时辰不让你出门。   顾臻一把抱起阿璃,放回屋内软塌,戏谑道:“不要羡慕,为夫也能这样满足你!”   阿璃想踹,脚丫子被顾臻一把握住,顾臻不怀好意地笑了,“别这样挑逗我,本来我是想让你好好吃顿饭的,不过,现在,等为夫吃饱再说……”   那头屋里,章娴刚喘出一口气,那火热坚硬的东西又进来了,只是这次很慢,慢慢地嵌进身体里,却将每一根神经触感都放大了。李元就是要她一寸一寸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试图在她身上留下最深刻的烙印。   “别动,让我缓缓!”   李元嗯了一声,还真就不动了,从后面搂住章娴,胸膛摩挲着她光滑的背脊,下巴在她脖子间磨蹭。他喜欢这种将彼此身心交托的感觉。他不是没尝过女人的滋味,甚至伺候他的女人十分有技巧,但他却从来没什么感觉,独独这个女人教他欲罢不能。   他终于明白顾臻为什么会毅然决然地为阿璃选择放弃他至高的地位,这种满足是其他东西无法取代的,想要将一个人融入骨血,恨不得一口吞了她,好合二为一的感觉。   “跟我回去!做我的太子妃!”   章娴显然没料到他也有冲动的时候,“我不适合。”   又是断然的拒绝,李元在她身体里蠕动了一下,“做我的太子妃!”   章娴皱眉,“你何时变得这般天真了?”   李元终于爆发了,将人翻过来,狠狠盯着她,“我说,做我的太子妃!”   章娴直接不说话了,她不喜欢跟无理取闹的男人争辩。   李元跟她较上劲儿了,动一下说一句,“做我太子妃!”不停重复,章娴是个有脾气的,忍无可忍,积蓄力气,一脚将人踹了下去,“滚!”   李元被关在门外时,某处还昂然挺立着,又气又恼,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穿好被扔出来的衣服,正想找个地方冷静冷静,出了这边院落,便见顾臻在花园凉亭里,还冲他招了招手。   李元迟疑了一下,坐过去,鄙视道:“你该不会是在这里等着看我笑话吧?”   顾臻瞥他,“你是在告诉我你是被人赶出来了吗?”   李元气息一滞,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愤怒道:“你说,做我太子妃怎么了?她就那么反感?”   顾臻将他打量了一翻,“你可真敢说。”   有什么不敢的,他千里迢迢跑过来,难道就真是只是睡她一次?   “她要顾虑的无非是家世和可依靠的势力。家世,我可以帮她扶植,章家就算她这一脉不成器,但其他支脉总能培植几个成器的,至于势力,有你顾侯为后盾,相信没人敢欺负她。”   顾臻幽幽看他,看来他是真的有备而来的。   “可是,她并不适合后宅争斗,你又真的舍得将她关进后宅,成日里与那些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勾心斗角,有事没事还要担心个什么皇权争斗什么的?”   李元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但却又心怀侥幸,想来碰碰运气。   “有些时候我真是嫉妒你!”   顾臻失笑,“因为我能随心所欲过自己的生活?可谁教你生在皇家,既然生在皇家就要承担社稷天下,这也是没得选的!”   李元看着顾臻,那一瞬间,真的恨不得痛揍这个人一顿。可他也突然明白,在顾臻遇上阿璃那一刻,他就放弃了朝堂,放弃了权势争夺,所以他才拥有了这一切。而他,没办法放弃,皇权的争斗,很多时候,放弃就意味着死亡,或者被囚禁一生,除非,他没用到让任何人都感受不到威胁。而皇家又与江山社稷同命相连,他没办法任由那些无能之辈糟蹋。   “虽然我很希望你能将她带走,”带走了就不用跟我抢阿璃,“但是,我却不希望她的才能被埋没在你的后宅中。章娴,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只要有合适的助力,她的未来不可估量。”   李元懂,所以他这一脚挨得一点也不冤枉,灌了一坛闷酒,那些个郁结之气也都散开了,“有些时候想想,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还不如喜欢上一个寻常普通的。”   “可也只有她这样的才能让你动心不是吗?”   李元失笑,是啊,谁叫自己品味这么独特,眼光这么好。   翌日一早,章娴忍着一身酸疼起床,便见满屋子的鲜花,她左看右看,以为自己在做梦。   “别看了,这是我向你赔罪的。”李元将最后一束插好,坐到她床边,揉揉她有些蓬乱的头发,这个女人,真的长得并不是顶好看,可那骨子透出的味道就是能勾得他欲罢不能。   章娴没有一般小娘子的娇气矫情,直视李元的眼,“想通了?”   “嗯。”李元心中其实有点酸的,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倒是很快就接受了。   “你什么时候走?”   “最多三天。”再多,就要惹人怀疑了。既然章娴不想入宫,那么他也不能让她如今的生活受到打扰和波及。   章娴点点头,“那你帮阿阮取个名字吧。”   李元一脸莫名,这什么意思?   直到昨日见到的那个龙凤胎里的小不点哥哥被抱过来,李元才突然意识到什么,大脑一片空白。   “干娘,你找阿阮来有何吩咐?”小家伙还在学说话,这算是他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吧?   “这个叔叔刚来的,对这里不熟,你带他玩好吗?”   小阿阮将李元打量了一翻,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仿佛在说,都这么大的人,还不认路。   但即便如此,小阿阮还是牵住李元的手,“那叔叔跟我走,但是,我带你玩,你得帮我抱妹妹。妹妹懒,不喜欢走路。”   妹妹自然是指的阿璃的女儿。   章娴全身都疼,干脆给自己放了一个假,睡了一上午,午饭时,李元抱着小阿阮回来,眼神明显不一样了,那是父亲才有的眼神。   “我想好了,就叫期。”   “是哪个字?”   李元拉住章娴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一个“期”字,眼神定定地看着她,“如何?”   章娴点点头,“还行。”   李元待着的这三日,白天陪几个孩子玩,晚上就辛勤耕耘,看到小阿阮,他像是找到了动力,如果能让章娴再怀上孩子,那么她就得天天念着自己,这简直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礼物。   三日后,李元启程回京,章娴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个男人终于走了。   她几乎是用送瘟神的心情送李元上船,李元看着她,“你该不会是巴不得我早点离开吧?”   章娴一脸淡定笑容,“哪敢,欢迎殿下下次再来。”   这就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李元知道她嫌弃自己,也懒得跟她计较,只是看看她平坦的肚腹,也不知道那种子有没有种下。   看着船离开码头,船上男人的眼神越来越深,顾臻像是突然看到当年母亲与那个男人之间的光景。   半个月后,长安传来消息,李元选了一位侧妃,但太子妃的位置却空悬着,皇帝垂询,他说,他要为这世间最值得的那个人留着的。满朝文武皆莫名,听了这话,皇帝却没说什么,也没有再逼他选太子妃。   元老大臣都有些恍惚,皇帝后位空悬,这储君正妃之位空悬,有生之年,他们到底能不能看到后宫出一个皇后啊?怎么感觉天下子民都是有爹没娘的可怜孩子呢? 本书由 夏有微凉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